《贤内助》 侍寝周期表一 魏国开国皇帝膝下有五子,个个不凡,撇去最后继承皇位的皇四子,其他四子皆封王就藩。皇四子遵开国皇帝遗命继承皇位后第三年,流露出撤藩心迹,下旨招四位已经封王的皇子进京。 四位王爷接到圣旨却迟迟不肯进京,暗中聚集到皇长子封地商讨应对之策。 恰在皇三子锦王离开自己封地益阳府之后,他的王府中,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变故,锦王第二位王妃,进府才半年的石氏小产,据锦王府太医诊断,石氏再难有孕。年仅十六的石氏痛不欲生,意欲求死,闭门不出半月,收到娘家石将军府捎来的信函后烧了那信函便再次出门,召集满府侍妾丫头说话。 ———————————————— 时维九月,秋高气爽,澄澈的天空不时飘过一丝几近透明的浮云。 锦王的封地益阳府锦王妃宽敞的院子里,香风浮动。 十几个侍妾几十个丫头聚在一处,身上气味各异的花粉混在一处,算不得难闻,反倒有一股异样的绮丽。侍妾们彼此交流了眼神,俱是茫然不知王妃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召集满府女人过来。 侍妾中的姣姣者楼晚华捏着帕子,好整以暇地立在前头,她与其他人已经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但王妃的房门依旧关着,在她看来,这位才来了半年的王妃借着让她们罚站发泄失子之痛是十分愚蠢的,她虽不知锦王去哪里了,但想来没多少日子,锦王就该回来;再者说,即便锦王不管后宅之事,但广陵侯夫人还住在王府中,广陵侯夫人焉能不过问此事。 这群女子队伍中,一身材丰满无处不透露出女人娇美的侍妾吴佩依脸上浮现出一抹气愤之色,心里十分不满石王妃此举,瞧了眼一直不说话的楼晚华,又见石王妃并未叫婢女出来看着她们,于是对自己的丫头芳儿招招手,压低声音却又有意叫其他的侍妾们听到:“你去请了郡主过来。” 芳儿早等着吴佩依吩咐,机灵地答应了,就慢慢退出王妃的院子。 吴佩依面上露出两分得意之分,其他侍妾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去,待郡主过来,看石王妃还如何逞威风。 忽地王妃的房门无声地开了,四个丫头抬着一块四尺长、三尺宽蒙着一层纸的木板出来,纸上顶端写着“侍寝周期表”几个字样,下头横竖地分出四列七行二十八个格子。木板在地上平着放下后,这些个丫头又折回去,再次出来,便是两个丫头抬着小几,一个丫头抱着海棠春凳,一个丫头捧着房四宝。 楼晚华、吴佩依心有灵犀地彼此看一眼,随后俱是一头雾水地等着吴王妃出来说个究竟,纳闷之余,楼晚华心想石王妃前两日才得了石家的信,难不成石家在信里说了些什么要紧的话。 忽地天边传来一声孤雁的哀声,哀声过后许久,屋子里才又走出来了一个人,这人便是卧病在床足足有半月不曾出来的石王妃,石清妍。 石清妍出来了,瞄了外外头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跟她们为难,但如今她侥幸成了石王妃,自然要尽了王妃的职责。 细算起来,今日是石清妍来到这异世的第三日,她上辈子是病死的,几乎是生下来便在等死,漫长的等死过程,足够她与身边所有人一一道别,因此再活过来,对前生,她也没有什么挂念。 因前生自幼便知自己将来生不了孩子,因此这辈子醒来见自己又成了生不了孩子的人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缺憾,虽得了前生的记忆,心里依旧不大理解前身怎就义无反顾地要去死。 在那海棠春凳上款款坐下后,迟迟不露面的石王妃心腹沉水手里捧着一根细长笔直的柳枝匆匆忙忙地过来。 沉水因王妃醒来后xing子有些怪异,心里便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很有两分忐忑地将手上剥了皮的枝条双手递上去,“王妃,奴婢剥了大半棵柳树,才给王妃寻来这一根,你瞧,多直。” 石清妍没有多说,拿了左手将那枝条接过来,只觉得没了皮的柳枝上滑腻腻的,在空子挥舞了一下,听到那破空之声,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 没了皮的柳枝上光光滑滑,楼晚华心里一跳,暗道难不成石王妃知道了什么事,出了房门第一日就要给自己报仇……因这样想,尖细的指尖便慢慢收紧扣在掌心里,眸子里的光转了转,心急地想怎地郡主还没来。 “郡主到。”芳儿在院门外大声通报着。 石清妍蹙了蹙眉头,扭头对沉水说:“是哪个丫头这样没规矩教坏郡主?撵了她出去。” 沉水认得是芳儿的声音,又想王府上下俱是这样给郡主通传的,怎地王妃今儿个提这个;虽说芳儿的声音大了一些,但芳儿是吴佩依的婢女,吴佩依是先王妃的陪嫁丫头,如今深得郡主信赖…… “什么事叫你想那样久?”石清妍含笑道。 沉水心里一沉,见石清妍的眼里流露出两分失望,心里一坠,立时有了决断,坚定地福身说道:“奴婢这就去。”说着,便向跟着郡主进来的芳儿身边走去。 吴佩依微微握拳,随即看到芳儿正跟在郡主身后,暗道她就不信当着郡主的面,石王妃敢撵了她的人,于是不待沉水去拉芳儿,先发制人地对芳儿喝道:“jian婢,还不跪下给王妃请罪。” 芳儿见是自家主子,并不畏惧,反倒与主子心有灵犀地一喜,忙从郡主身后走出,抢着跪到石清妍面前。 侍寝周期表二 锦王如今刚到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三女,长女楚静乔乃是先王妃耿氏所出,如今一十三岁,深得先帝宠爱,小小年纪便被封为凤崎郡主,人称乔郡主。 先王妃得病之时,乔郡主便开始打理锦王府后院,新王妃进府后,这后院的账册钥匙依旧握在她手上。 今日,听说石清妍为发泄失子之痛体罚后院侍妾们,楚静乔料理完手头上的事,便随着芳儿过来瞧瞧,此时听吴佩依喝了这么一句,便斥道:“吴庶妃,母妃面前不得无礼。” 吴佩依忙故作谦逊地说道:“是婢妾唐突,还请郡主恕罪。”转而,又对石清妍说道:“还请王妃看在我训奴心切的份上,且饶了我这一遭。”说着便欠身。 “吴姨娘,我不饶。”石清妍掂了掂手里的柳枝,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自称为本王妃,抬头看向那众星捧月被一群婢女围在中间的乔郡主,只见此女才十三,身子尚未长全,但一身气度已经不凡,一双眸子清亮,配上一张圆中带方的脸,更显得与寻常柔弱女子不同。更何况,这会子满院子里的人里头就她一个一身鲜红华服,越发显得出众。 吴佩依不料石清妍如此说,福下去的身子一时僵住,面上的笑也尴尬地停滞住。 楚静乔心里暗暗吃惊,心想这石清妍原本识时务的很,怎地病了一场就似石头一样顽固了,难不成她是自觉今生无子,于是便想要破罐子破摔。不甘心站在石清妍面前跟她说话,便示意丫头进石清妍房里搬凳子出来,于是等着丫头搬凳子的空当,便笑道:“母妃,吴庶妃可是正二品……” “这些个品级太多,我不耐烦记。从今以后都是姨娘。”石清妍瞄了眼小几上摆着的名册,扫了一眼,只瞧见楼晚华是从一品侧妃,吴佩依是正二品庶妃,还有些个良媛孺人林林总总十余人。 楚静乔笑道:“不知母妃是从哪里来的火气,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岂能因母妃一己之私,毁了锦王府的规矩——更何况,这规矩还不仅是锦王府的,若叫外头人知道咱们锦王府后院里头这样埋汰人,一叫仇者笑话,二叫亲者寒心。” 石清妍啪地一声,将手上的柳枝甩在那方写了《侍寝周期表》的木板上,说道:“郡主瞧见了吗?” 毕竟是个少女,瞧见那侍寝两字,楚静乔脸上一烫,更觉那柳枝如摔在自己脸上,压抑住羞涩,镇定地问道:“母妃这是何意?” 石清妍用手指着下巴,指着上头几个字,说道:“本王妃因身体有恙不能给王爷生儿育女,自觉惭愧,于是今儿个叫姨娘们过来整理出一张《侍寝周期表》,此表看似粗糙,却又十分好用。郡主若不嫌弃,便在一旁学着,将来定能令郡马一年抱得五子十女。” “你……”楚静乔见石清妍出口无状,不由地动起怒来,头回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嗔道:“母妃怎跟市井女子一般口没遮拦。” “郡主见过市井女子?” 楚静乔才要再跟石清妍争辩,忽地心思一转,暗道如今锦王府里上有她和广陵侯夫人两个,下有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谅石清妍也翻不了身;且如今由着她胡闹,待锦王回来,也免得锦王因石清妍失子怜悯她,若无意外,此次定能叫石清妍永不翻身。再者说,石清妍指着那木板摆明了要转移话题,自己怎能中了她的计,因丫头们还没将凳子搬出来,于是眉间流露出两分不情愿,开口缓缓地说道:“楚侧妃乃是从二品徐州牧之女,姨娘这称呼,未免太折辱她了。” 石清妍笑道:“折辱这词不是按出身来说的,此一时彼一时,看的是当下不是曾经。比如郡主,今时在府里金尊玉贵,来日和亲番邦……” 楚静乔打断石清妍的话,冷笑道:“母妃多虑了,父王不会让本郡主和亲番邦。” 石清妍笑道:“有后娘就有后爹,郡主这般想,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楚静乔常年掌管王府后院,因要令下人敬畏,便刻意修身养xing不常大喜大悲,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地冷笑连连,鼻子里嘿了一声,冷声道:“母妃未免自视太高了些,父王岂是个任由妇人摆布之人?” 石清妍笑道:“那你可知你父王去哪里了?可知他此行的目的?可知日后他为了此行的目的要做什么?总归我已经是王妃,除了摆在后院再无他用,郡主可比我厉害多了,郡主貌可倾城,又足智多谋,如今早已芳名在外,正合借着婚嫁助了王爷一臂之力。” 楚静乔再如何,也不过是闺中女子,那皇帝下旨招锦王等人进京的消息被锦王瞒了去,因此她虽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知道的并不真切,只凭着直觉料到京中皇帝叔叔与父亲叔伯们之间发生了些事。是以,眼中流露出狐疑,疑心石清妍故弄玄虚,但又觉石清妍没有底气不会如此,毕竟就算破罐子破摔,石清妍的话里也当有几分心虚才是;且石清妍的话又有几分道理,虽说她如今在锦王府里威风的很,谁知过了两年,她又会嫁到哪里去,倘若父王当真需要与人结盟,石清妍这王妃自是动不得,且谁动了,就是打父王的脸,她这郡主,便派上了用场——如此这般,自己这锦王亲女随如今如何,终究比不得石清妍跟锦王亲近。 因这么一迟疑,楚静乔便落了下风。 石清妍百无聊赖地拿了柳枝抽打着木板,催促道:“郡主若来求经,就在一旁老实地听着,将来郡主出嫁,本王妃也送了郡主这么一块木板。” 楚静乔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一张小巧的嘴撅了撅,随后眼角余光就瞧见进了石清妍房里搬凳子的丫头空手出来。 那丫头走近了,小声地回道:“王妃房里的凳子都没了。” 楚静乔眸子猛地一睁,瞪了眼此时懒散地倚在小几上的石清妍,暗道石清妍这次是早有准备,诚心要自己站着跟她说话。自觉站着与石清妍说话便矮了石清妍一头,且随石清妍如何胡闹,待锦王回来后一切便能拨乱反正,既然石清妍要找死,自己何必拦着她。想着,便哼了一声,领着丫头向外走去。 石清妍哧了一声,心想楚静乔这急xing子还要扮作大人模样给人找场子,柳枝一端在灵巧的手指间转着,看向一旁的沉水,心想这丫头倒是好用,“还愣着做什么?将那没上没下的丫头打出去,就是这种人将郡主教坏了,让她忘了长幼尊卑。” 向外走的楚静乔后背一僵,心里越发狐疑石清妍定是从哪里找来了依仗才敢说出这些话,为查明此事,便头也不回地依旧向外头去。 沉水也如楚静乔一般想法,只当一向不管后院之事的锦王爷给石清妍做了主心骨,于是昂首挺胸地指使两个小丫头拉着芳儿出去。 芳儿此时还跪着,只是方才楚静乔在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这会子就弓了身子,忙辩解道:“奴婢不知哪里错了,奴婢……” 石清妍说道:“沉水,告诉她她哪里错了。” 沉水此时醒过神来了,忙说道:“王妃叫府里……姨娘们还有姨娘们的丫头都聚在院子里,这芳儿擅自出去,出去后,还高声通报郡主到,乱了尊卑。” 芳儿听沉水沉着地说出这话,暗道她早就知道沉水这人奸猾的很,一遇东风便飞上了天,也不怕飞上去以后栽下来。 虽不知这是哪一股“东风”,但芳儿心里依旧坚信吴佩依在锦王府十几年的体面不会这么快就消散,于是忙又看向吴佩依。 吴佩依被楚静乔留下,紧紧咬住牙关,望了眼那叫她一头雾水的《侍寝周期表》,心想石清妍闹这么大的阵仗,广陵侯夫人该知道了,她应当过会子就到了,如今只要叫芳儿闹一闹,拖上一些时辰,广陵侯夫人来了,自不会像楚静乔那样被“侍寝”二字唬得面红耳赤无暇应对石清妍。 因这般算计,吴佩依眼睛微微一转,示意芳儿去求石清妍。 主仆连心,芳儿立时会意,声泪俱下地念道:“奴婢一时糊涂,只当王妃要见的的是庶妃,因此……” “是姨娘。”石清妍更正道,瞧见自己每说一句姨娘,楼晚华脸上便暗一下,心想难不成这“天真”的女人还以为侧妃就不是姨娘了。 楼晚华素来不爱直接与人争锋,因此此时秉持着一个忍字,硬是不开口说一句话。 沉水接着石清妍的话说道:“是姨娘们。” 芳儿的哭诉被打断,此时再要连上就有几分刻意,于是她重又起了头,唱念道:“奴婢一时糊涂,只当王妃要见的不是奴婢们,又想着王妃素来跟郡主亲近,郡主又管着后院的事,因此才想着王妃要有事,跟郡主也能商议一二……” “自作主张,吴姨娘,这样的丫头你是怎么用上那么些年的?”石清妍慢吞吞地问道。 吴佩依做了十几年婢女,好不容易借着先王妃乔郡主做了庶妃,只当早先身份卑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听到这“姨娘”二字,就觉早先呼奴唤婢的日子如春梦一场,自己又成了个被人瞧不上的婢女,此时见石清妍等着她回话,便有气无力地说道:“她在婢妾身边的时候好端端的。” 石清妍笑道:“那这丫头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了?”瞅着那看似哭求实际上就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的芳儿,又笑道:“你姨娘说你是两面派,这样对主子不忠的人实在留不得,我原想饶了你,哎呀,”似是醒过神来,又扭向吴佩依,“我还没饶了吴姨娘呢,吴姨娘回去将大悲咒抄上两百遍,等着王爷来,交给王爷。” 石清妍声音清脆,那“交给王爷”四字随着脸上的一抹羞涩说出,就如告诉院子里的人她跟锦王“两口子”商议好的一般。 吴佩依婢女出身,并不识字,一遍尚且抄不来,哪里能抄出两百遍,于是顾不得再去管芳儿的事,便看向楼晚华,恨不得立时扯着楼晚华的衣襟告诉她此时正是两人共同御敌的时候,心急火燎地想要撬开楼晚华的嘴,叫楼晚华与她联手应对石清妍。 吴佩依偷偷瞅了楼晚华许久,忽地听到后头衣袂摩擦出的细碎声音,忙向后看去,见到广陵侯夫人在丫头们让开的道上走来,不由地松了口气。 石清妍静静地坐着,嘴里吐出一句:“又一个来砸场子的。” 楼晚华恰听到这一句,心里认定了锦王不回府,她便坚持以不变应万变,绝不跟石清妍正面对上。 侍寝周期表三 广陵侯夫人肖氏乃是锦王亲姨妈,十四嫁与广陵侯,不想一年后广陵侯因病过世。肖氏膝下无子,连续过继两子养在身边,这两个稚子却又先后夭折,肖氏心灰意冷,不再过继孩儿,离开广陵侯府寡居。 肖氏一十八岁时,锦王之母、肖氏亲姐先淑妃宠冠后宫,借着帝宠,先淑妃招肖氏进宫,锦王于肖氏进宫后次年降生。肖氏此后常留宫中照料锦王,先淑妃过世后方才离宫,待锦王封王就藩后,肖氏领着一义女赶到锦王封地,此后常住锦王府。 因锦王与肖氏姨甥之情深厚,先王妃耿氏便将肖氏如婆母一般敬重,锦王府众人潜移默化,也将肖氏视作王府中的老太妃。 肖氏此时不到五十,满头青丝依旧乌黑,鬓发上簪着一枝硕大的金凤,此金凤并不多修饰,只用金丝简洁地勾勒出凤形,就似远古图腾一般。穿着一身石青大褂,右手持着一支精致凤头玉拐杖,左手由着义女秦柔搀扶着。那拐杖也不知肖氏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总归是对肖氏十分重要的东西,因此虽是件无用的东西,肖氏也时时将拐杖拿在手上。 肖氏一早就听说石清妍出门后头一件事便是发作府里的姨娘们,只是早先不知石清妍意欲何为,因此不动声色地在房中等着,后头听说石清妍弄出一张《侍寝周期表》且又将楚静乔气走了,这才好整以暇地领着人过来,此时一步步走来,见楚晚华等人俱是恭敬地向她福身,便略点了头,随后瞧见石清妍依旧端坐不动,便含笑哼了一声,说道:“王妃好大的架子。” 石清妍瞧着这肖氏摆出一副江南七怪老大的架势,便含笑哧了一声,心想天高皇帝远,锦王就是益阳府的土皇帝,这广陵侯夫人也给自己封了土太后了,笑道:“夫人架子更大,楼姨娘,你说魏国什么时候侯府夫人比王妃品级还高了?” 楼晚华被石清妍点名,暗想这人不管品级喊她姨娘,还问她这律法上诰命夫人的品级,嘴角微微往下压,不乐意当面得罪哪一个,便无喜无怒地说道:“婢妾蠢顿,王妃自有决断。” 石清妍瞄了眼楼晚华,对她识时务地自称婢妾十分满意,笑道:“瞧你狡猾的。”说着,拿了柳枝蹭了蹭额头,然后笑道:“夫人您里边请。”说着起身便向自己屋子里走去。 秦柔这会子已经放了手,肖氏两只手撑在拐杖上,静静地看了一眼《侍寝周期表》,见上头都是空着的格子,暗道石清妍这是发的什么疯,动也不动地说道:“王妃还有要事,且将要事处置了再说。”说着,又瞧了眼地上跪着的芳儿。 芳儿也不是蠢到家的人,对自身有几斤几两最是清楚不过,明白自己这无足轻重的人只能等肖氏收拾了石清妍之后连带着救出来,因此便低着头做出怯懦模样,并不急着求情。 石清妍已经站在了门边,见广陵侯夫人还摆出老夫人的架势,便招手笑道:“夫人快点进来呀,王爷有话叫我跟你说呢。”说着,便独自进了屋子。 肖氏怎会被石清妍一句话就哄进屋子里,见石清妍领着沉水等人进去了,便耷拉着眼皮静静地等她出来,等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见自己被冷落在外,心里的怒火不由地越烧越烈,她进锦王府那样多年,便是锦王发妻耿氏也不敢这样怠慢她,于是沉声说道:“楼侧妃、吴庶妃领着人出去吧,这么些人聚在一处,倘若不知道的,还当咱们锦王府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楼晚华见肖氏是要将收拾石清妍的事包揽下来,心里自是乐意如此,忙福了福身,便随着吴佩依向外头去。 肖氏瞧见芳儿还跪在,便斥道:“还跪着做什么?” 芳儿怯怯地说道:“王妃不喜奴婢去寻郡主,要撵了奴婢出府。” 肖氏冷笑一声,说道:“她当咱们锦王府是没有规矩的市井人家,当家的不在,就能由着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不快滚。” 芳儿心里一喜,忙说道:“多谢老夫人救命之恩。”说着,便随着吴佩依向外头去,膝盖依旧有些胀痛,扭头看了眼石清妍的屋子,暗道沉水最好别落到她手上,不然定要她悔不当初。 石清妍留在外头的四个丫头瞧见众人走了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也不拦着,只守在《侍寝周期表》旁边。 秦柔向石清妍的屋子那边瞧了眼,又忙示意人将石清妍早先坐过的海棠春凳搬来给肖氏坐,待肖氏坐下后,便说道:“女儿去请了王妃出来。” “慢着,”肖氏仰头看向澄澈的天,此时正到了午时,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引人入眠,“去请了你们主子出来。” 那四个丫头流云、醉月、朝露、暮烟不禁心头一紧,原本石清妍对她们的吩咐是守着这木板不许动,此时肖氏这吩咐下来,倘若不答应了,极有可能她们要挨了罚——虽说方才石清妍与楚静乔说话的时候很有两分底气,但倘若这底气不足呢? 静默之中,肖氏冷笑道:“难不成我的话在这王府里不算数了?”说着话,冷厉的目光在流云几个身上扫过。 因肖氏话里的厉色以及随着石清妍进入锦王府半年来对肖氏的敬畏,流云四个便忙慌跪下。 肖氏脸色晦暗地指着一人说道:“你去。” 流云一颤,见肖氏指的是自己,不禁咬牙,才要起身,忙又赶紧弯下身子。 石清妍早先发过话,若这会子办事不利便直接撵出去。虽说石清妍在王府根基不深,且被楚静乔、肖氏夹击的没有还手之力,但处置起自己这么个小丫头的能耐还是有的。 “掌嘴。”肖氏冷声道,光滑的脸因生气卷起些许细纹。 随着肖氏过来的邹嬷嬷忙示意四个小丫头去掌流云四人的嘴。 啪啪的掌掴声响起,一人打了十巴掌后,邹嬷嬷便劝流云:“趁着夫人没发火,赶紧叫了王妃出来吧,不然夫人一气之下离府,王爷回来,你们哪一个的小命都保不住。” 这广陵侯夫人早先因跟先王妃耿氏置气离开过锦王府一回,锦王得知此事后,将耿氏训斥一通,又罚了并未拦住肖氏的几十个下人。因此肖氏虽自己不提,但邹嬷嬷却每常拿了肖氏要离开王府的事威胁下人。 流云脸上涨疼,又看了眼石清妍的屋子,见那屋子里一句话也没传出,于是一咬牙起身,声音含糊地说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忙慌捂着脸向屋子里去。 待打了帘子进去,在明间里没瞧见石清妍,便又往里走,推开里间隔间门,瞧见炕上石清妍正面坐着,流云侧着身子一条腿跪在炕上陪着,两人正在吃一早准备好的点心汤水。 流云不禁咬牙,心里很是心寒,开口道:“王妃,夫人……” 石清妍不言语,方才沉水偷偷透过窗户看外头的事,已经将外头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了。 沉水厉声道:“什么夫人?难不成王妃还要受一个侯府夫人摆布?” 流云低头,心想沉水这人短见的很,只当如今石清妍翻身了便凡事都顺着石清妍的话说,此时该劝着石清妍一些才对。 那原本的石清妍刚进锦王府时,也有意担起王妃的担子cao持府务,奈何楚静乔不放手,肖氏又稳稳压在头上,因此纵然有心也无力。饶是如此,那会子就对石清妍忠心不二的沉水依旧坚持不懈地撺掇石清妍硬气一些。 如今石清妍当真如沉水所想“硬气”了,沉水心里便比石清妍还得意,只要石清妍说,便不管不顾地依着照办。 石清妍听沉水这样说,便笑道:“我封你为锦王府第一大丫鬟,日后你再与人说话,只管自称本奴婢。本王妃许你在这后院里一人之下。” 沉水虽忠着石清妍且替她高兴,但终归心里不甚踏实,小声地劝道:“王妃当真不怕王爷……” “你可知道石府送来的信上写的什么?万幸那信是哥哥路过的时候亲自送来的,并未叫人私自看过。”石清妍故作得意地说过,说白了,那信就是封石夫人例行请安顺便叫她好好服侍锦王照顾继女楚静乔的信,但既然那信只有她一人看过,且看过便撕了,自是她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沉水听石清妍泰然自若地说话,心里便信了,高兴地说道:“奴婢不用知道,王妃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流云膝盖软了软,因脸上还有伤,自觉自己是迫不得己进来的,并未辜负石清妍所托,便强笑道:“那侯府老夫人……” 石清妍拿着银勺搅动碗里的莲子羹,笑道:“流云,你当真听不懂我的话吗?这后院里,我最大,沉水次之……” “哦,老身不知你将王爷、郡主置于何地?”肖氏见石清妍许久不出,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便领着人自己进来,“柔儿,去瞧瞧王妃吃的什么。” 秦柔柔声答应了,便款款地走到石清妍面前,回头对肖氏说道:“是银耳莲子……” “掌嘴。”石清妍说道,也没了胃口吃粥,便将银勺放下。 这一声掌嘴许久没人回应,便连方才还跟石清妍同声同气的沉水也怯了。 这秦柔一十五岁,深得肖氏宠爱,连带着锦王对她也礼让三分。不知何时,府里隐约传出些来,都说若不是当今陛下将石将军之女石清妍赐婚给锦王做妃,锦王当是要求娶秦柔的。 石清妍含笑地看了眼沉水,似是没看见肖氏、秦柔一般,对沉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第一大丫头是甭想八面玲珑的,只能哄住一个主子,也只需哄住一个主子。” 沉水掌心里微微发烫,看了眼怔住的秦柔,一时难以下决断。 肖氏也似没听见石清妍的话一般,对秦柔说道:“既然王妃这般爱吃莲子羹,宁肯吃羹也不乐意跟我说句话,回头跟王爷说,叫王妃一日三餐餐餐都吃莲子羹。”说着,毫不示弱地跟石清妍一同看向沉水,等着瞧这自诩对石清妍忠心耿耿的丫头有没有那胆量掌掴秦柔。 侍寝周期表四 沉水心里起起伏伏,只觉得平生没遇过这么难的事,半日一咬牙,伸手一巴掌甩在秦柔脸上,因心知这一巴掌下去,若是石清妍不似她想的那般有底气,日后自己的下场定会十分凄惨,于是这一巴掌积聚着她所有的决心,就似将一辈子赌在这一巴掌上,于是这来自芊芊玉指的一巴掌力道十足,竟是登时将秦柔打翻在地。 秦柔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麻痹掉,嘴里隐隐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她本是京城官家孤女,机缘巧合下成为肖氏义女,在那之后便再没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便是楼晚华、吴佩依瞧见她,也要客客气气百般讨好。因觉屈辱,眼眶里便浮出泪花,万幸肖氏几年的教导还在,并未因一时之辱就失态。 肖氏脸上僵住,只觉秦柔一朵娇花被人粗鲁地揉搡在地上,立时便对邹嬷嬷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将那jian婢拖出去打死!” 邹嬷嬷答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就要去拉沉水。 沉水一慌,忙退到炕边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好大的威风,一个敢往我碗里探头探脑,一个敢来拉我的人。”说着,便将身边的柳枝拿在手上敲了敲,“难不成广陵侯夫人以为我今日所为是失心疯?” 邹嬷嬷本要拉人,但五十几岁的人了,哪里没有几分眼力劲,瞧着石清妍不慌不忙的,虽不好不拉沉水,但也不敢拉得用力,就将手虚搭在沉水臂弯上,然后纳罕地看向肖氏,示意肖氏石清妍有古怪。 肖氏养了秦柔十几年,很有些母女之情,且又对她寄予厚望,瞧见秦柔强撑着站直,心里又有两分骄傲,听出石清妍的话外之意,便冷笑道:“不是失心疯,难道王妃是从哪里得了仙人指点?”她对锦王了解甚深,自是不信是锦王给石清妍撑腰,忽地想起前两日石家人来给了石清妍一封信,便想那信是什么信。 “无关之人退下。”石清妍说道,瞧了眼虽挨了一巴掌照旧端庄典的秦柔,“抄了五百遍大悲咒,等王爷回来了交给王爷。”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说道:“不用交给王爷,毕竟男女有别,就交给吴姨娘,叫她一同拿去给王爷。” 肖氏对石清妍的话置若罔闻,对邹嬷嬷点了点头,又摸着秦柔的脸说道:“好孩子,快些回去上药。”说着,眼神恶狠狠地盯了沉水一眼,暗道等会子就替秦柔剥了她的皮。 邹嬷嬷忙扶着秦柔退出去。 沉水也自觉地领着流云走到外头守门去。 只剩下肖氏、石清妍两个,肖氏冷笑道:“还请王妃指点,那神仙教了你什么,叫你气焰这样嚣张?倘若不是神仙,难不成是石家长辈教你的?若是,我就不明白了,石将军夫人怎么会教王妃不敬长辈?” 肖氏一把年纪,在锦王府高居众人之上,不怒自威,此时虽站着,但对上坐着的石清妍,也不显得折了威风。 石清妍笑道:“长辈自是该敬重,但倘若是不自重的长辈,那就大可以不敬重了。” 石清妍的话无意间触到肖氏几十年前的痛处,于是肖氏气急,自顾自地坐到炕上,便拿了手摩挲手上的拐杖,冷声道:“我却不知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哪里不自重了,倘若王妃看我不顺眼,我便搬出去就是。” 石清妍瞄了眼肖氏手上的拐杖,暗想肖氏身子健康的很,步履也很是平稳,怎会无故拿了这拐杖?还该叫人好好查一查,想着,便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夫人甭拿这个威胁我。广陵侯府早不知由着谁当家做主了,夫人回去了处处看人脸色,夫人能受得住?夫人若当真是清心寡欲之人,就随便找家寺庙住着了,何必鸠占鹊巢在锦王府里充什么老太妃。” 因石清妍的话难听且直刺肖氏肺腑,肖氏脸上青筋跳起,握着拐杖的手越发收紧,并不看石清妍,只冷笑道:“祸从口出,王妃可要千万三思啊。” 石清妍笑道:“应当是夫人三思才是,夫人可知如今天下是什么形势?听说先帝十分宠爱王爷,王爷更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前的大敌……” “说了叫王妃三思,王妃怎地越发胡言乱语起来?” 石清妍因被肖氏打断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撤藩在即……” 肖氏一愣,脱口叫道:“撤藩?!这不能够……” 说实话,石清妍也不确定撤藩的事,但她本就是不怕死的人,瞧见个影子就扯出个谎子叫自己恣意地过上几日,在她就算够本了——若不然,瞧着原本那王妃过的憋屈日子,她过上两日就当真要死了。 “夫人,这事不是你一句不能够就当真没了的,我父亲原本在咱们王爷跟瑜王爷的封地交界处当差,如今被召回京城,可见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石清妍淡淡地说道,见肖氏一张脸上变换个没完,便又接着说道,“正所谓师出无名,于是呢,陛下就等着找名堂呢,且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王爷,咱们王爷的罪名又十分明显……” 肖氏沉声道:“王妃莫胡言乱语,王爷一向忠于陛下,并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石清妍笑道:“夫人这话就言过其实了,但违法乱纪之事算是轻的,只要脑筋一转,陛下就能找到一个罪名将王爷连根拔起。这罪名就在夫人身上。” 肖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转着,那撤藩一事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浪渐渐消散,此时也冷静下来,嗤笑道:“怎地又在我身上?” 石清妍笑道:“谁叫夫人不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喜欢四处乱走呢。细说起来,这事也蹊跷的很,怎地先淑妃不早生下王爷,偏等着夫人进宫了才生下?怎地王爷就那样孝顺夫人?” 肖氏立时听出石清妍暗示锦王的身世有古怪,目眦俱裂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妃慎言!王妃莫忘了此时身在锦王府,仔细一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石清妍静静地摆手,笑道:“夫人太过紧张了,如此才越发显得古怪。旁人家姨妈跟外甥亲近的也有,但是跑到身为王爷的外甥家摆出一副太妃架势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夫人一人了,难不成,夫人当真是王爷生母?” 锦王是不是肖氏亲生的,石清妍不知道,但眼下拿着这捏造出来的话吓唬肖氏倒是不错。 肖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清妍,不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怎就轻轻松松说出,咬牙道:“王爷当真是淑妃与先帝……” 石清妍笑道:“这个不要紧,问题是实在太蹊跷了,蹊跷的倘若我是皇帝,我就直接拿了维护皇室血统这事收回益阳府,也省得再绞尽脑汁想别的名堂撤藩。” 肖氏耳朵里炸雷一般,待想要拿了石清妍这话告诉锦王爷,正好除去这祸害,忽地想到石清妍是得了石家的信才一副小人得志模样一改早先规规矩矩模样有胆子说这些话,于是试探道:“是石将军……” 石清妍从炕上站起来,拿了柳枝轻轻地抽在衣裙上,瞧着自己那粉色的衣裙随着抽打流出丝绸的独有光泽,嘴上说道:“夫人只要知道,我知道的事,别人也知道,夫人已然是王爷身上的污点,与其想着法子收拾我,还不如想着如何试探出王爷的心思——倘若我是王爷,哎呀,这事真不好说。”说着,直直地从炕上跳下来,微微踩到裙子,险些跌倒。 肖氏看着举止言谈古怪的石清妍,看着她身子趔趄了一下,却依旧浑不在意地在屋子里舒展筋骨,不由地在心里想着石清妍“不好说”的话,既然石清妍知道的别人也知道,难保锦王不知道,倘若知道了,锦王是依旧与她甥姨情深,还是为了洗去污名,干脆……不肯落于下风,于是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浮现出来,“王爷听到京里的风声处置我之前,老身还有的是功夫,叫王爷知道王妃的胡言乱语。” 石清妍揉着肩膀,扭过头来,含笑道:“你当真如此以为?”因这一扭头,瞧见一面梳妆镜上显出一张额头光洁、红唇饱满的脸,这脸就跟她前生的脸十分肖似,因此她也就省去了功夫来习惯这张脸。 肖氏心里跳了跳,正如石清妍所说,广陵侯府她是回不去了,寺庙那等清苦之地她也不乐意去,天地之大,能容下她的只有锦王府了。见这会子石清妍因早听说京城的消息抢得先机,素来目光高远的肖氏便不再威胁石清妍,笑道:“王妃是要我这老婆子卷了包袱离开锦王府?” 石清妍笑道:“我哪敢啊,求夫人留下还来不及呢,只是这往后客就客,主就是主,还请夫人千万别逾矩,毕竟,夫人爱富贵,我不怕死,相比之下,夫人总是会落于下风的。” 肖氏冷笑道:“王妃忘了府里还有个郡主呢。” 石清妍扣着柳枝一端,将柳枝在桌上弹起,听着柳枝拍打桌面啪啪的声音,笑道:“夫人又忘了,我是一品王妃,夫人是三品侯夫人,这冷笑冷哼等等示威挑衅的神色夫人最好再也别做。不说旁的,夫人只说,倘若撤藩的时候陛下跟王爷闹起来,王爷是用得上夫人这姨妈,还是身为将军的我爹?王爷不是短见之人,怎会一听说这消息就要弄死我。至于郡主,我是后娘,夫人以为后娘对上继女能干什么?” 肖氏脸上的冷笑淡去,忍不住双手握拳,最后终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笑道:“那老身这客就打搅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流云那丫头夫人领走,打了醉月、朝露、暮烟的三个丫头夫人就送了我吧,这王府里的丫头随着夫人再挑三个走。”说着,便又揽着肖氏的臂弯,“姨妈,姨妈,静乔总是别人家的人,这以后啊,说到底就咱们两个要撑起这锦王府的后院了。” 石清妍生得娇小玲珑,立在肖氏身边,便比肖氏矮了半头,就似小鸟依人一般。 肖氏见石清妍将狠话说完了,便又贴过来一张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身是客,怎好cha手王妃的家事,只是柔儿还是未嫁女儿,这以后掌掴她脸面的事,还请王妃莫再做出来。”话虽如此,心里却也不免考量石清妍的话,倘若皇帝跟锦王当真闹起来,这石将军可就是关键。 石清妍笑道:“这是自然,我这表嫂还要给她找个好女婿呢。” 肖氏眼皮子跳了又跳,因要叫人去京城一探究竟,便顾不得再跟石清妍纠缠,也不肯立时答应跟她结盟,从石清妍怀中挣脱自己的手臂,转身便向外去了。 侍寝周期表五 石清妍随着肖氏慢悠悠地走出来,出来了,就瞧见早晨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侍妾丫头都没了,她也不问,瞧见醉月几个还跪在木板边,便笑道:“醉月、朝露、暮烟,夫人说了,方才一时听了谗言委屈你们了,如今就将方才打你们的丫头赏给你们了。” 肖氏脸上扶着一抹冷笑,也不言语,瞧见邹嬷嬷领着秦柔去了,这边只留下四个丫头,便点了点头,对方才打人的四个说道:“王妃喜欢你们,你们如今全归王妃了。”说完,心道石清妍当真是小人得志,只当留着她的丫头便能在王府里多些体面,却不知她的丫头便是离了她也是对她忠心不二的,此时受得一时之辱,但留了人在石清妍身边,日后也能清楚地知道石清妍的一举一动,若是石家再来信,也能及时地窥看一二。 那四个丫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肖氏,略迟疑,便跪下向肖氏谢恩,随后又向石清妍磕头。 流云因石清妍没提她的名字,心里忐忑,便偷偷地看向石清妍,疑心石清妍大意漏了她。 石清妍笑道:“我只要三个丫头,不敢要四个。流云,方才打你的是哪个?你指出来,日后你好跟她一同伺候夫人。” 肖氏淡淡地说道:“多谢王妃了。”说着,瞧见邹嬷嬷来接她,便挺着腰板向外头走去。 邹嬷嬷见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心里纳闷,却不敢多问。 流云并不跟着肖氏走,听了石清妍的话当即跪下,磕头道:“王妃,奴婢方才是迫不得已……夫人点名指着奴婢……” 石清妍笑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运气也是实力,谁叫你运气不好被夫人指着了。剩下的人都记着,甭管你们受了什么罪,都有我替你们找回来,但若想着受了一点苦就能两边不得罪,那就是说梦话呢——最重要的是,甭管什么时候,都别揣测我的能耐办事,就算我再没能耐,也能收拾了你们。”说着,伸手示意醉月几个起来,又说道:“各自领了打你们的人走,日后她们就是你们的小丫鬟,随着你们处置。”说着话,瞧见肖氏留下的丫头面露惊慌之色却依旧未说出求饶的话只乖乖地走到醉月等人身后,暗道肖氏倒是会**人。 醉月几个闻言,忙道:“多谢王妃。”说着,不免又看向昔日的姐妹流云。 流云忙跪下又磕了几个头,求道:“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石清妍瞧见宽大的院子门首那边有小丫头出来,便对流云笑道:“去夫人那边多大的体面,此时过去,瞧着我面上,夫人还将你当做大丫头看待,等会子闹得很多人瞧见了,丢了颜面不说,还显得我不近人情,连带着你去了夫人那边,夫人也看不上你。” 流云跪着的身子一僵,石清妍的话极有道理,但倘若自己不接着磕头,难免显得自己只瞅见石清妍说的好处了,显得自己不念旧情市侩的很,思来想去,又依依不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去收拾自己个的东西,恍恍惚惚地想着到了广陵侯夫人那边会是个什么光景。 沉水伶俐地指点了暮烟领着打她的祉年看着流云收拾东西,然后瞧见那光光的木板,问道:“王妃如今要如何?” 石清妍拿着柳枝往廊下摆着的万寿菊上一抽,几片花叶落下,柳枝上也染上了一些绿汁,“将人都喊回来,还有那芳儿,打出去。” 沉水忙高兴地答应一声是。 因瞧见广陵侯夫人“和和气气”地跟石清妍从房里出来,醉月、朝露等人腰板也比往日直了一些,醉月抢着道:“奴婢去挨个院子喊人去。”说着,笑嘻嘻地看着身后才刚扇她耳光的祈年,拉着祈年就似忘了方才的事一般,笑道:“走,祈年,咱们一起去。” 祈年心里惶然,猜不准醉月是否当真不介意方才自己那么重的巴掌,但虽惶恐,面上却从容不迫地随着醉月一起去。 剩下的朝露领着福年也出去帮着喊人回来。 沉水殷勤地给石清妍擦了海棠春凳,请着她依旧坐下,便又指点小丫头上了茶水点心过来。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阳光也比早上大了许多,沉水原本想劝着石清妍挪到廊下去,但又瞧见她趴在小几上打瞌睡,便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不敢打搅她。 不多时,院子里先来了两个孺人,这两人便是孙兰芝、窦玉芬。因品级低微,是以早先被广陵侯夫人打发出去后,这两人也不敢回去吃饭,便聚在一起等着瞧楼晚华、吴佩依两个要如何,才瞧见醉月领着祈年向楼晚华院子里去,便截住醉月,问了醉月两句,得知石清妍又要召人过来且广陵侯夫人已经将婢女祈年给了醉月,便一边纳闷,一边赶紧识时务地抢着赶来。 这会子过来了,孙兰芝、窦玉芬瞧见石清妍埋着头小睡,也不敢出声,悄悄地立在一旁,先看向沉水,见沉水挺着胸膛护着石清妍并不看她们,便讪讪地站着。 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又有旁人陆陆续续地随着楼晚华过来。 沉水瞧见侍妾中就差吴佩依没来,又见醉月、祈年额头蒙着细小的汗珠回来了,便迎向醉月,未免打搅石清妍休息,极力小声地问道:“吴姨娘怎还没来?” 醉月说道:“没找到人。” 沉水眼珠子一转,暗道醉月倒是狡诈,明知吴佩依去了哪,未免得罪人就故作不知,想着也不揭穿醉月,笑道:“定是瞅着空子去郡主那边拍马屁去了,也罢,就叫祈年领着福年去请。”说着,便看向祈年,狡黠地拉着祈年的手,“如今咱们都是王妃的人了,往日的前嫌大家尽数弃了吧。” 祈年识趣地笑道:“往日是各为其主,如今主子只有一个,蒙沉水姐姐不嫌弃,小妹感激不尽。”说着,头回子在沉水手下办事,瞄见福年回来了,便赶紧去与福年说明,随后两人便向楚静乔那边去寻吴佩依。 楚静乔住在锦王府后院偏南的小楼里,这小楼原是先王妃养病的地方,楚静乔忙于cao持府务,却也不肯耽搁给先王妃侍疾,因此就随着先王妃住在这边,待先王妃过世后,也并未搬到他处居住。 祈年、福年两个在这小楼院子外等着丫头通传后,才向内走去,到了房里,瞧见吴佩依正殷勤地伺候楚静乔进餐,便福身做了个万福,说道:“还请郡主见谅,吴庶妃不能再服侍郡主进餐了。王妃那边有请吴庶妃立时过去说话,还有芳儿也请吴庶妃交出来,由着管事领出去发卖。” 吴佩依原当祈年、福年是来替广陵侯夫人传话的,不想这两人又是替石清妍传话,于是心里惊讶,身子动也不动,十分依赖地看向楚静乔,她也算得上是楚静乔的半个ru母,且又伺候了先王妃一辈子,是以楚静乔虽自持身份不喜与奴仆亲近却依旧由着吴佩依常过来。 楚静乔慢慢将口中的米粒嚼碎,就着一旁丫头的手中送来的金杯漱了口,又接过帕子轻轻擦了嘴角,随后将帕子丢在丫头托着的玉盘中,问道:“母妃身边没人了吗?怎就叫了你们来。难不成肖夫人那边不要人伺候了?” 祈年福身说道:“回郡主,夫人已经将奴婢、福年、祉年送给王妃了。” 楚静乔眼中波光微动,嘴角微微牵起,暗道广陵侯夫人在锦王府鸠占鹊巢耀武扬威多年,怎地这会子让步了,心内狐疑,便笑道:“无缘无故,夫人送了你们给母妃做什么?” 祈年低头不卑不亢地说道:“王妃说她喜欢奴婢们。” 楚静乔笑道:“那本郡主也喜欢你们,你去回了夫人,就说你们日后随着本郡主了。” 祈年与福年忙跪下磕头,祈年说道:“多谢郡主厚爱,但此时奴婢们俱都是王妃的人了,王妃吩咐奴婢们来请了吴庶妃拿了芳儿,若不将此事办妥,奴婢无颜面见王妃。郡主有心,且叫哪位姐姐替郡主向王妃传话,倘若王妃答应,奴婢们立时便来郡主这伺候着。” 楚静乔忌恨地眯了眼,暗道好个奴才,当真是将谁是她主子看得清楚明白。 因状似广陵侯夫人已经对石清妍服了软,且隐隐有结盟的苗头,楚静乔便摆摆手,对吴佩依说道:“吴庶妃,本郡主已经用过膳了,你且去听母妃说话吧,莫忘了晚膳的时候再过来。” 吴佩依心里一颤,忙答应了,随后却又笑道:“昨儿个听说郡主这有件夹袄要迹线,不如叫芳儿留下帮手?” 楚静乔上下打量着祈年,只瞧见祈年一张瓜子脸,梳着双环髻,穿着一件蓝底撒花褙子,绛红绉布裙,远看近看都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丫头。但祈年在她眼皮子底下转了几年,她最是清楚,这祈年办事可比芳儿之流要强上百倍。如今广陵侯夫人送了三个丫头给石清妍,自己定要将丫头要来一个,不然府里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只当府里的风向转了呢。若要,头一个,她想要的就是祈年。 “吴庶妃没听说母妃要拿了芳儿吗?怎地还有此一问。”楚静乔眼皮子抬也不抬地说道。 吴佩依脸上的肉跳了跳,已经有几年不曾听到楚静乔用这语气跟她说话了,就似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脸上羞愧地烫起来,忙道:“是婢妾糊涂了。”说着,对楚静乔福了福身,便随着祈年、福年出去,到了屋子外,瞧见芳儿过来,先微微摇头,随后说道:“谁叫你冒犯了王妃呢,快随着祈年、福年去吧。”说完,叹息一声,便向外头走。 芳儿心里一紧,随着吴佩依出了楚静乔的院子,就瞧见石清妍院子里的两个婆子与个管事的正等着她,尚在思量着是否该去再向楚静乔求情,就见楚静乔屋子里一个丫头出来了,于是心里不禁又松了一口气,暗道楚静乔不会看着她被撵出去的,吴佩依是楚静乔的人,她是吴佩依的人,撵了她,就是打了楚静乔的脸。 那丫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将纸递给管事的,便又折了回去。 那管事的笑道:“芳儿姑娘不必去见王妃了,郡主将你的契书送出来了。给庶妃磕了头,便随着我们去吧。”说着,又堆着笑脸对吴佩依笑了笑。 早先错误地估算了自己在楚静乔心中份量的吴佩依脸上臊红,并不去看管事,只略点了点头。 芳儿此时见自己非走不可,心里不禁一凉,随即明白楚静乔都不乐意帮着她,那她就是非走不可了。死了心,便脸色苍白颤抖着身子认命地给吴佩依磕了头。 吴佩依撸下手腕上的一只金钏递给芳儿,便转身随着祈年、福年走。 路上有心问出心头的疑惑,吴佩依便强颜欢笑地问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夫人怎就突然将你们给了王妃了,夫人可是一向十分倚重你们的。” 福年因身边有祈年在,便默不作声,由着祈年答话。 祈年笑道:“庶妃说笑了,奴婢只是奴婢,只有奴婢依仗主子的,没有主子倚重奴婢的。” 吴佩依原也是个丫鬟,方才又被楚静乔“忍一时”地舍了出来,心里不免多疑地想祈年这别有深意的话是说她自己个不自量力,以为楚静乔会为了她跟石清妍翻脸呢。 路边石缝里忽地传出一只蟋蟀的鸣叫,这声音在九月秋日里听到就显得凄凄楚楚,似是那石窟里的小虫子也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不可抗拒的死亡,于是扯着嗓子叫出最后一声。 吴佩依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原先她与石清妍有些过节,但那过节说到底,也是楚静乔指使她广陵侯夫人教唆她干的,眼下石清妍只说请了她去,并未说些旁的,自己何必跟没见过大场面一样吓成这样。 侍寝周期表六 吴佩依随着祈年、福年到了王妃的院子蒲荣院时,就瞧见一院子的侍妾丫头站着,早上的时候她身在其中尚且不觉,此时从外头走进去,就觉那骄阳烘晒之下,院子里的汗水咸味与各色脂粉气息混搅起来,叫人乍闻之下忍不住作呕。 吴佩依穿过丫头们的队伍走到前头,依着品级站到楼晚华身边,瞧见石清妍趴在小几上,看了楼晚华一眼,轻声说道:“给王妃请安。” 吴佩依的声音落下后,久久不见回应,地上放着的木板将阳光反射过来耀花了她的眼。 沉水掐算着时刻,想着石清妍睡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地说道:“王妃,人来齐了。”一声之后,见石清妍没有反应,便又略抬高了声音喊了一遍,瞧见石清妍肩头耸动,便又用眼神示意醉月叫人端了水来。 石清妍睡眼惺忪地坐起,用手背遮着嘴打了个哈欠,随后瞧见醉月吩咐祈年跪在地上捧着水盆,便坐着不动,由着沉水拿了帕子慢慢给她擦脸。 擦过了脸,又见暮烟捧着胭脂盒子过来,石清妍摇了摇头,说道:“又不是外人,这些就不用了。” 暮烟才见石清妍发过威,于是也不敢强劝,乖乖地将胭脂等物又送回房里。 石清妍洗了脸,人精神了一些,便又拿了茶水来喝,一边喝着,一边瞧见下面的楼晚华额头微微冒了汗,便对沉水交代道:“怎地不给姨娘们送了茶水?倘若着了暑可怎么办?今日我们可是要长谈的呢。” 沉水只当石清妍怕闹大了,晒死了哪个谁,暗道这点子阳光哪里至于会那样,虽心里这样嘀咕,但为了石清妍的威风,也不出声劝,乖乖地吩咐丫头们弄了凉茶来散给下面的楼晚华、吴佩依等人。 楼晚华等人口内早已干渴,奈何没人敢出声要茶水,只能彼此偷偷看着强忍着,此时喝了凉茶润了嗓子,便觉舒坦了许多。 小丫头们一一将茶盏收走,石清妍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看向楼晚华,笑道:“楼姨娘当是会写字的吧?” 楼晚华谦逊地说道:“勉强能写几个字。” 石清妍笑道:“给楼姨娘设座,就在我对面坐着。” 楼晚华听石清妍一口一个“楼姨娘”,只觉得石清妍在拿着针一针一针地刺她的心,颔首说道:“多谢王妃抬爱,婢妾不敢坐。” 石清妍笑道:“叫你坐你就坐,本王妃有要事要拜托你呢。”说着,瞧见醉月搬了凳子将凳子放在小几另一侧,便将小几上原本摆着的纸墨笔砚掉了个身,好便宜楼晚华来写字。 楼晚华站得累了,两个娇生惯养的膝弯一抽一抽的,顶不住这身子的疲乏,便在吴佩依的眼光中在石清妍对面侧身坐下,坐下后,因瞧见石清妍脸上被衣褶印出的浅浅痕迹,眼角抽了一下,因跟石清妍的脸凑得太近,便不自在地低下头。 吴佩依艳羡地看着楼晚华,心里冷笑不已,暗道问会不会写字只是借口,摆明了是石清妍不敢得罪楼晚华拐着弯请楼晚华坐下呢。 吴佩依正在心里抱怨着,忽地便听到啪的一声,忍不住浑身一警,被阳光晒得有些眩晕的双眼看见地上的木板上空随着那下抽打浮起一层尘埃般的纸屑,随后就瞧见眼光下越发显得脸庞剔透的石清妍开了口。 石清妍手里的柳枝因被太阳晒干慢慢变得弯曲,拿在手上,就似一张没有弓弦的弓,这张弓一段指着木板上的侍寝周期表五个字,另一端玩弄在石清妍的手上,原本她想着拿了鸡毛毯子的,但是又觉鸡毛毯子显得不够正经,于是就叫沉水去弄了柳枝来,这会子瞧见柳枝弯了,她心里又有些懊恼一大早就下了叫沉水去找柳枝的错误决策。 “你们瞧见了吧,这上头写着的是侍寝周期表。你们也知道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说着,为表“痛心”,石清妍便拖长了声音哎了一声,“这给王爷生儿育女的重担就只能交给你们了……”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低垂着的眼皮子下眸子转了转,她如今一十八岁,早石清妍两年进府,若是那会子知道先王妃会这么早死,她就该等个两年再进府做了嫡王妃,也免得被石清妍压在身下。 细说起来,这锦王府里头也是每年都能听说几个有了身孕的,但这么些年,锦王府里还是只有三位姑娘,头一个是先王妃所出的楚静乔乔郡主,第二个是已经故去的庶妃之女楚静迁二姑娘,如今十一岁,第三个就是广陵侯夫人肖氏送给锦王的丫头、如今依旧没有品级的禄年所生的也才三岁的楚静徙三姑娘。 如今王妃再不能有子嗣,论起来,当是她楼晚华生下的儿女身份最尊贵。 石清妍并不去看下头人的脸色,又用柳枝指着下头的表格说道:“下面这二十八个表格里头要添上每日侍寝的人名,一个月拢共排二十八天,每月余下的两三天,就由着王爷按着自己的xing子去。” 吴佩依虽得楚静乔欢心,但终究有些“年老色衰”,已经许久不再得锦王宠爱,于是听了这话,因心中关切,便忙问道:“敢问王妃,倘若王爷不乐意依着这表行事呢?”说着,因太过关切,又觉身后有人鄙夷地看她,脸上略有些羞赧,一时也忘了来时唯恐被石清妍处罚的忐忑。 石清妍瞧了吴佩依一眼,就知道这人“肤浅”“没记xing”,开口道:“这就是我这王妃的职责了,不劳吴姨娘cao心。”说着,瞧见站在后头的侍妾们也想探头看清楚这表格,便叫醉月、朝露两个拿去给众人看一圈,远远地瞧见流云磕头后离了这院子,也没劳心多想。 后头的侍妾丫头们看见不过是横竖几道线,上头什么也没写,不由地都失望起来。 “为了尽快叫府里给王爷添下子嗣,这表格上的人名也不能胡乱来填。如今你们且一个接一个地说一说自己的信期,哪一日**,几日后退潮一一说清楚,若有葵水不准的,不论丫头姨娘,先报一声,登记个名,就退到最边角的地方瞧着其他人报,之后由着太医调养身子,待三个月之后调整表格,再将你们加进去。除了信期,还有素日里跟谁最亲近,也要登记下来。” 楼晚华许久不说话,两片红唇就似黏在一处,又见吴佩依问了石清妍话后石清妍也不见恼怒,便tian了tian嘴唇,说道:“婢妾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还请王妃指点。” 石清妍点了点头,离得近,就瞧见楼晚华脸上的脂粉因微微流汗花了一些,饶是如此,此时的楼晚华看起来依旧如十五的皓月一般,皎洁优。 楼晚华身子更向一边侧了侧,免得口气喷到石清妍脸上,“王府里,只……侍妾加通房丫头们就有三十四个了,其中侍妾十六个,通房十八个,一个月二十八天,要从三十四人中挑出二十八人,这如何取舍?且为何又要问丫头的信期?若是有人为求侍寝,扯谎呢?问了信期后,何必又再问跟谁亲近。”说着话,便优地拿着帕子悄悄地将掌心里的汗水擦去。 石清妍笑道:“谁说了一个月二十八人?总要灵活一些,叫王爷有个选择,也免得王爷心里不痛快。这每天侍妾加丫头排上四人,四乘以二十八等于一百一十二人,每天那四个人里头由着王爷挑选一两个,两三个,三四个,王爷为子嗣cao劳之时,也能得些乐趣。除去没来过潮的并面目不堪的丫头,咱们府里要挑出一百一十二人也不难。如今聚在一起的都是一等二等丫头,都是有些脸面见过王爷的,想来伺候王爷对她们而言也不是难事。” 楼晚华微微握拳,心道石清妍这是要教唆锦王*、乱后院呢,于是笑道:“王妃,一个月二十八天,恐怕会弄坏了王爷的身子。” “王爷的身子自有我cao心,楼姨娘此问就有越俎代庖之嫌。问了大家的信期,自然就能推算出大家易于有孕的日子,如此过了三月,尚未有孕之人,暂停排三个月的侍寝,再过三个月后再排上。倘若再过三月仍未有孕,便说明此人不是跟我一般身子不中用就是十分不得王爷喜爱,未免浪费王爷雨露,此人日后再不排上侍寝表,倘若王爷喜欢,便在每月余下的两三日传见此人。倘若有人扯谎,恰逢侍寝之日来了葵水,此人便也不再排上侍寝表。至于问各人跟谁亲近,是因两个女子太过亲近,**的日子也会接近。如此排侍寝表的时候,最该将这两人排在一处。且倘若王爷有兴致叫了几人一同取乐,大家彼此相熟,见着面了,也不至于尴尬。” 石清妍软绵绵的话将楼晚华惊骇住,楼晚华不敢看石清妍,便盯着自己保养极好的手面,如此这样一排,将丫头侍妾侧妃通房混在一处,*、乱尚且不说,更丢了她的身份,如她这等身份的人,如何能跟个丫头站在一处由着锦王挑选,更遑论,依着石清妍的意思,她还极有可能跟个丫头一同一丝不挂地侍寝。 锦王在楼晚华眼中于女色一道是不可琢磨的,若说锦王不好色,后院里也有几十个女人,若说锦王好色,名为通房丫头的那群人里,除了如楚静徙亲娘那样被广陵侯夫人送来侍寝的两个,其他侍妾房中的通房丫头锦王实际上并未收用过——这事早在一年前她就求证过了;更何况,饶是她自诩聪明过人,在锦王府的两年里,也没瞧见哪个侍妾是因得宠而升了品级的,比如她是因自身家世得了侧妃之位,吴佩依是因讨得先王妃、乔郡主欢心得的庶妃之位,还有些人是因广陵侯夫人的缘故。 因揣测不出锦王对后院女人的心思,楼晚华越发认定了在这锦王府后院里凡事都要以静制动。 “敢问王妃排在哪一日?”楼晚华虽竭力隐忍,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因心里的愤慨,这话里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石清妍笑道:“我是不中用的人,自是不用再排。我的丫头们心里也不乐意侍寝,她们也不排。”说着,又望向自己的几个新来的丫头祈年、祉年、福年,“你们可要侍寝?” 祈年三个还是处子,听到这问话,不由地都涨红了脸,颤着声异口同声答道:“奴婢心中并无此妄念。”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听到了吧,下头的丫头若有不乐意侍寝的,立时便回去。若回去了,便降为三等丫头,毕竟这年头日子越发不好过,花一份银子请了个既能讨王爷欢喜又能干活的总比请一个只会埋头干活的丫头要实惠。” 吴佩依脱口道:“王妃当真是持家有道。”说完,不由地就后悔了,忙缩了头,暗道今时不同用往日,才被撵了丫头怎就又忘了教训,楼晚华都不吭声,她伸这个头做什么。 石清妍笑道:“多谢吴姨娘夸奖了。” 楼晚华握紧拳头,心道她就不信锦王会由着石清妍这番胡闹,如今她且袖手旁观,等着瞧石清妍如何作茧自缚,于是笑道:“婢妾的小日子这两月有些不准,想来排不上去了。” 石清妍笑道:“可惜了了。那楼姨娘暂且不排了吧,忘了说了,因侍寝的日子近了,有孕的日子也近,为了好调养身子,每七日为一组,排在这一组的人要搬到一个大院子里去住,后院里头这个院那个馆的将好端端的一片地分割成芝麻绿豆大的一块块,看着碍眼的很。回头我叫管家将后院分成八块,一块住着郡主们,一块住着肖夫人,一块住着我,一块住着不能侍寝的人,其他四块,便住着一个月四组的人。” 楼晚华笃定石清妍的胡言乱语实现不了,且又一句将自己撇出去了,便娴静地坐着,事不关己地等着瞧下头人如何做,忽地听到小几上扣扣地响了两下,抬头正对上石清妍的眼睛,不由地心里一跳,暗道这人的眼神怎看起来这么邪气。 “楼姨娘,先将你的名字,前两月的信期写在不能侍寝的那张纸上。” “是。”楼晚华提笔,却又说道:“便是生不了孩子,初一十五,王爷总会依着规矩……” 石清妍笑盈盈地说道:“楼姨娘莫说了,本王妃将初一十五让出来给大家伙了,谁叫本王妃的身子骨不中用了呢。”说完,惋惜地长叹一声,心想若是一觉跟锦王睡出点郎情妾意来,这满院子里的女人都要守一辈子活寡了,谁也甭想碰锦王一个手指头。 侍寝周期表七 楼晚华出自诗书名门,平生再也没做过这等屈辱之事,便是嫁入锦王府做侧妃,原本也是风光无比的,毕竟锦王无子,她这侧妃进府之时也是被她身为徐州牧的父亲寄予厚望的。这会子被石清妍一口一个姨娘地叫着,脸上就如挨了一记又一记耳光,待在纸上写下姓名后,便又紧捏着笔要胡诌出一个日子来,忽地就觉面前的目光火热起来,抬头,就见石清妍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笔。 “楼姨娘要三思啊,待写下日子后,太医便要给楼姨娘调养身子,这女子调养身子的药里兴许会有红花的哦。” 旁人不知,但楼晚华自己真真切切地觉察出自己握着笔的手一滑,那指尖出了汗,就似捏不住笔。 “王妃还是如早先一样叫婢妾晚华吧,这样才亲近。”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这话说的,晚华私底下叫一叫就罢了,这会子大家都在,若叫了旁人还以为我要循私呢。” 楼晚华镇定地写下两个信期,便搁下了笔。 石清妍啜了口茶水润润嘴唇,随后问道:“下头的丫头们不乐意侍寝的先走,有哪个不乐意侍寝?留下的若信期准的话,自是要全排上侍寝表的。” 丫头们当中又包括了三群人。 第一群是广陵侯夫人肖氏送给锦王的两个通房,这两个虽承宠甚至生下女儿却又并未做了锦王侍妾,僧多粥少,况且身份卑微,锦王在这两人眼中是吃的着,却又品不出味的,若有个表格能bi着锦王按着日子来她们房里,她们是巴不得立时就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的。因此不用问,这两人是不乐意走的。 第二群是专门在侍妾们与锦王被翻红浪之时隔着一层纱帐递上帕子、茶水,又或者在锦王做完了好事给锦王擦身的,锦王在这些人眼中是摸得着,吃不到。 第一群与第二群人都是打心里想留下,毕竟说起来她们都是锦王的人了,但细究起来,第一群人是确确实实锦王的人,第二群,虽有了个名,却因不曾当真被锦王收用过,便白顶了个名。因此第二群人此时心里思量起来,便比第一群人要劳神的多,倘若就此上了侍寝表,万一抢了主子的宠,惹了主子的猜疑该怎么办?但倘若就此得宠,到时候主子们未必不要巴结着她们。因顾虑重重,是以这群人表态的时候就慢了一些。 第三群人是或被主子猜疑,或等级不够或颜色不出众的丫头,这些人看得见锦王,却又近不得锦王的身。此时石清妍拿了侍寝表这么个大馅饼砸过来,她们也不敢接,虽说不接要成为三等丫头,但倘若就此表明对主子的忠心,只怕主子们会悄悄地补给她们月钱——况且从早先的情形看,石清妍发下去的话未必会有人照着办。 于是第三群的丫头们中有人先跪下羞臊地说道:“奴婢不愿意侍寝。” 石清妍用手支着头,向后看一眼,便说道:“走上前来,在楼姨娘这边登个名字,便去院子外候着,聚集了一群,你们去寻郡主,叫郡主将你们的月钱改成三等的。” 那丫头在队伍里迟疑许久,才起身上前走到前头跪着。 楼晚华又拿了一张纸,在上头写了不侍寝三字,便将那丫头的名字写下。 陆陆续续有丫头上了前头来,不一时,那第三群丫头中便只留下五个有心冒险一搏的,第二群的丫头们犹犹豫豫,却又都跟第一群的两个通房丫头一样留下了。 “这会子留下都是乐意侍寝的,倘若……” “婢妾不乐意侍寝。”忽地侍妾们之中有人出声说道,随后那人走出队伍,大义凛然地扑腾一声跪在石清妍面前。 石清妍打量过去,见是个编修之女,还没说话,便又听此女慷慨激昂地说道:“王妃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何必如此羞辱人?婢妾身在锦王府也是迫不得己,王妃又何必一口一声姨娘揭人伤疤。更何况,青天白日里,王妃怎能将侍寝这等事昭之于众,且还说什么两三人一同服侍王爷……”不知是太阳晒得,还是觉得被石清妍贬低了,一张脸上红彤彤的,就似酒醉一般。 楼晚华心里叫了声好,暗道终于有人敢说话了,想着从凳子上起身,等着听石清妍与这编修之女董淑君说话。 石清妍笑道:“董姨娘这话当真是……” “婢妾乃是从四品孺人。”董淑君昂首傲然道。 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你是孺人你骄傲。” 董淑君一僵,皓齿不禁咬上红唇,一扫早先的傲然,语带哭腔地说道:“婢妾并没说婢妾骄傲。”这么一委屈,早先的傲气没了,合着月白绣红梅花夹袄、竹青镶绿萼梅百褶裙,立时就成了一朵饱受凄风苦雨的弱花。 石清妍笑道:“你骄傲不骄傲跟我没关系,但是呢董姨娘,你身为姨娘却又乐意侍寝,未免有些尸位素餐,太过冷艳高贵了。据我说,你若当真不乐意侍寝,我便给你休书,送了你回娘家,由着你再嫁人,可好?” 董淑君背脊一凉,往日里王妃不乐意得罪王爷、得罪其他人,自是不会提出休了谁的话,但这会子看样子这王妃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怕她未必做不出休了自己的事,嗫嚅许久,口中轻飘飘地逸出一句:“婢妾是有品级的人……” “就是贵妃也有个被贬的时候呢,董姨娘。”石清妍说道,随即,终于亲眼瞧见了今儿个被她惹哭的头一个人。 董淑君脸上默默地流出眼泪,小小的三角脸上不胜凄苦,暗道自己若回了娘家,不过是个死字,若留在王府,又要被石清妍这般羞辱……思量一番,只觉得自己前路茫茫,进退维谷,一咬牙,便冲小几角上撞去,随之就觉得额头上一疼,人却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昏厥过去。手指忙捂着额头,触摸到额头上肿了一块却没流出血来,脸上越发涨红,暗恨这会子求死也不能,于是靠着小几的脚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王妃、清妍,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你怎这样了?” “董姨娘,抄了五百遍大悲咒等王爷回来后交给王爷。既然你不乐意侍寝,又不乐意由着我帮你出了王府,便去广陵侯夫人那边的佛堂里念经去。祈年、福年,送了董姨娘去伺候夫人。”石清妍静静地说道,然后由着沉水、醉月将小几摆正,瞧了眼站不起来又似乎跟原先的石清妍十分亲近的董淑君,想了想,便记起这董淑君原是前头那个石清妍的闺中好友,董淑君先石清妍一步来了这锦王府。想起来了,便明白了这会子董淑君有胆子说出“不侍寝”多半是“恃宠而骄”,以为她不敢拿她怎么样。 董淑君呜呜地哭着,随即就觉自己被祈年、福年搀扶着出去了。 石清妍说道:“还有谁不乐意侍寝的?侍寝乃是为了给王府的香火加油添力,并非为了一己之欢愉,倘若还有人觉得我不该将侍寝之事宣之于众,那谁就走错门了,你们进了锦王府就是来生孩子的,想不费劲地得了锦王府的供奉,做梦!这会子将侍寝的事拿出来讲,也是因为咱们锦王府里头没有个男孩儿,生个继承人是当务之急。且若不将侍过寝的人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看着,倘若哪个矫情的jian人拿着不知是谁的孩儿来混淆了王爷的血统,这罪名谁担得起?” 楼晚华肌肤嫩得很,此时被阳光晒着,就觉脸上不住地发涨,听见董淑君闹了一场后下头人越发将头垂下去,心里略有些失望,暗道不该对董淑君寄予厚望,董淑君那等温婉女子,哪里敌得过此时破罐子破摔的石清妍。 “下面谁的信期不准,不能立时排上侍寝表?” 瞧见董淑君被送到广陵侯夫人那边去,下头人便当广陵侯夫人站在石清妍这边了,于是有人侥幸想着且上了那侍寝表再说,有人想着楼晚华、吴佩依都没敢跟石清妍翻脸,她们充什么大头。 于是这会子下头的人便老实了,有四个侍妾、七个丫头站了出来,登记了前两个月的信期后又说了平素与谁要好,随后便站在院子右边。 瞧见众人识趣的很,石清妍便又说道:“如今从吴姨娘开始,说说自己的信期还有跟谁要好。” 吴姨娘算是女人堆里年纪最大的,因此当着众女人的面说出信期对她而言倒算不得什么,只是那跟谁要好这事要好好推敲推敲,毕竟跟谁要好,就等于要同谁一同争着侍寝,思量一番,便笑道:“婢妾原跟芳儿要好,偏芳儿又去了,除去芳儿,便是画儿,珊儿两个了。” 这画儿、珊儿都是吴姨娘的丫头,又都算得上是锦王的通房丫头。虽说光天化日下说出跟个丫头要好失了身份,但其中的实惠却是实在的,毕竟画儿、珊儿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吴佩依的面争宠。 楼晚华见吴佩依狡黠地提了自己两个丫头的名,暗道那两个丫头听了吴佩依的话,定然也只敢说与吴佩依亲近。 “楼姨娘,写上吧。”石清妍浑不在意吴佩依的小心思,由着楼晚华写上去。 果然吴佩依开了头,下面的侍妾们也聪明地说自己个跟通房丫头们亲近。 轮到丫头们时,第一群的两个通房丫头各有一个小丫头,便将小丫头的名字提了,第二群也识趣地提了同伴与主子的名。 待众人报完时,已经到了傍晚,残阳如血,秋风带着凉意卷来,院子里站了一下午的女人们本如奄奄一息的娇花,此时勉强因这凉意打起了一点精神。 石清妍瞄了眼楼晚华手上的单子,说道:“如今还剩姨娘一十一人,通房丫头一十六人,剩下丫头五人。” 吴佩依听石清妍自顾自地将通房分成了两类人,微微撇了嘴,在心里胡乱地算了一下,没算清楚石清妍要怎么排侍寝表。 一阵凉风吹在石清妍光洁的额头上,沉水看向伸手挠着额头的石清妍不禁恍惚了一下,随即心里的那类似于疑惑的恍惚又消散了。 “如今只有三十二人,便暂时以吴姨娘为首的姨娘一人排上一天,其他二十一个猜拳,最后赢了的十三人每人单独侍寝一天,输了的八人,两个人一组侍寝一天。具体侍寝日期,待我细细研究过各人的信期再定。不管轮到谁侍寝,从替王爷更衣到洗脸整冠,都要亲力亲为,不可私自再弄出通房来代为服侍王爷,也不可找了原本的贴身丫头来,若有人敢乱了这规矩,便以*、乱罪打出王府。从今以后,服侍姨娘们每日起卧的只有三等丫头,排在侍寝表上的丫头们暂时没有人伺候也不用伺候旁人,若有孕或者得了王爷欢心,便立时抬举上来,再分派丫头。”似是没料到最后只剩下这么些人,石清妍的嘴微微撅起,“日后有人日子调好了,再补上来,争取每天给王爷排四个人。” 吴佩依听到自己单独占了一天,不禁微微挺了挺胸膛,看向早早退出侍寝表的楼晚华,心里竟有些感激石清妍弄出这侍寝表来。 楼晚华面上带着笑,嘴唇已经干起了皮,脸上因流过汗更是微微发痒,心想她就等着看这侍寝表送到锦王面前锦王如何说——况且,便是锦王不回来,没多久,石清妍也会被她自己整治出来的这侍寝表打了脸。如今她们在这边乖乖听石清妍说话,并非是因畏惧石清妍,不过是锦王府规矩严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乱了尊卑罢了,毕竟楚静乔、肖氏还盯着看呢,万万不能因不屑服从石清妍就将把柄送到楚静乔、肖氏手上。待明儿个众人瞧见石清妍今儿个说的话并未被乔郡主、赵管家当回事,弄明白不管是石清妍说的赏还是罚都没有个兑现的时候,只怕这辈子石清妍都甭想再在锦王府里抖起威风。 因石清妍说要猜拳,那十九个丫头便又猜起拳头,猜到天际只余下一道光线,这些个丫头才分出胜负。 早先也有两三人因心里迟疑不定借着信期不准躲到一旁观望,此时瞧见十几个丫头都有份一人排一天,不由地心里后悔起来——虽说她们不大认为锦王会按着那侍寝表办事,但凡事不还有个万一吗?就如今天之前,她们也没想过早先不显山不露水的石王妃会大张旗鼓地弄出个“侍寝表”来。 石清妍说道:“明儿个本王妃叫管事将府里分成八大块,大家伙今晚上回去了且辛苦一些,将各自的屋子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吴佩依等人一怔,各自都不乐意搬家,但此时众女又渴又累,更有些微微中了暑,因此俱都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笑道:“辛苦众位了,众位且回去吧,明儿个这侍寝表就挂在我院子墙外,大家都看清楚记住了,免得哪一日误了侍寝。” 吴佩依等人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楼晚华待要走,又瞧见石清妍当真就着蜡烛在研究她誊写下来的字,便笑道:“王妃当真以为王爷会按着这侍寝表来?王爷的xing子可不是任由人摆布的。” 石清妍不以为意地笑道:“楼姨娘,这就是你我两人的差异了。你喜欢看着兜里的银子买东西,我喜欢看上了东西就找人来掏银子。”说着,不多理会楼晚华,便起身向内走去。 吴佩依凑到楼晚华身边,搭讪道:“楼侧妃,你说今儿个王妃是怎地了?” 回光返照吧,这可是奄奄一息的石王妃在锦王府里头最后一次逞威风了,毕竟除了王妃这个称呼能给石清妍一些体面,她在锦王府里就再没有什么依仗了,便连个管家管事,她也降服不了。这话是楼晚华心里所想,对上吴佩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只笑道:“我哪里知道,想来是王妃悲伤过度了吧。” 吴佩依没从楼晚华这边听到什么消息,哧了一声,瞧着天色,便赶紧往楚静乔那边赶。 侍寝周期表八 石清妍明儿个就能排出侍寝表的事,不过一炷香功夫便传得满府皆知。 楚静乔的怡然楼里,吴佩依心里悲喜不定,既巴望着楚静乔打压石清妍,又不舍得那侍寝表派不上用场——毕竟楚静乔再有能耐,身为女儿家,也不能开口劝着锦王宠幸她,而她毕竟是个女人,只得了楚静乔的欢心哪里能够满足她。 因是跟楚静乔回话,顾忌着彼此的身份,吴佩依转述石清妍话语的时候,只能简短地说出个大概。 楚静乔一没心二脸皮不够厚,也不细问那由着锦王兴致挑选一二、二三、三四个人一同侍寝的话,戴着两枚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轻轻点在一张名单上,这名单,便是今日石清妍说要从二等贬为三等的丫头名单。 “母妃犯了众怒了。”楚静乔忽地抿嘴笑了起来,如此一来,一等丫头中的姣姣者都去侍寝不管伺候姨娘们了,其他一等二等丫头贬为三等,领着三等的月钱做着一等二等的事,这哪个会甘心?这会子她且不露面劝阻这事,只坚持拖字诀,直拖到石清妍惹得府里天怒人怨她再出来施恩宣布石清妍早先的话不算数,总归这月钱都是从她这边领的,石清妍说话哪里能算数。如此这般,以后就看府里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腹诽她这郡主夺了王妃的权。 吴佩依心里略有些紧张,竟是唯恐楚静乔拦着石清妍贴出那张侍寝表,小心地试探道:“郡主的意思是……” 楚静乔将那张名单轻轻一拨,那名单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由着她胡闹去,等到父王回来了,”说着,便胸有成足地笑了起来,又靠在榻上,拿着手支着下巴,“父王瞧见母妃不将他放在眼中,定然大怒,到时候,新的母妃就该进府了。” 吴佩依听楚静乔说锦王不会按着侍寝表办事,心里不禁很是失望,但当着楚静乔的面,却不得不赶紧奉承道:“郡主说的是,王爷是什么人,哪里会这般胡闹地被王妃牵着鼻子走。” 楚静乔面上的笑淡去,将一只嫩似春葱一般的小手在自己眼前慢慢地张开,想起石清妍说要她和番的话,不禁又将那手紧紧握拳砸在紫檀榻的边缘。 吴佩依忙道:“郡主……” 楚静乔看着砸红了的手,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本郡主在想,难不成吴庶妃瞧见那侍寝表一颗心儿就贴向母妃了?” 吴佩依忙辩解道:“婢妾绝无此心,郡主,婢妾对郡主的忠心天地可鉴。那石王妃一口一个姨娘恨不得将婢妾贬到泥地里,婢妾怎会向着她?” 楚静乔笑道:“吴庶妃心里有谱就好,这王妃进府半年便成了废人,再过半年,便要卷着包袱离了咱们锦王府了,到时候,新的母妃只能是余姑姑一个。一样是将军府,本郡主倒是看不出石家哪一点比余家强。” 吴佩依忙笑道:“郡主说的是,待余王妃进府后,余家跟咱们锦王府亲上加亲,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咱们郡主的亲事,哪里能由着石王妃指手画脚。” 若是旁人说这话,楚静乔定是要当面怒斥她一番,但因吴佩依早先随着她住在京城看着她与余思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她与余思渡的事所知甚详,因此楚静乔此时便并未斥责吴佩依,反倒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面上浮出一层红晕,娇嗔道:“吴庶妃莫口无遮拦,仔细叫人听去了。”说着,又因这两年与余思渡只有书信往来,心里思念的很,脸上又流露出一丝幽怨。 吴佩依瞧着情窦初开的楚静乔,心里左右权衡一番,到底不敢因一张还不知有用没用的侍寝表就站在石清妍那一边。 楚静乔思念了一会余思渡,便又将心思放到眼下锦王府后院里,瞄了眼地上的名单,暗道不能教唆丫头们明着闹起来,不然就叫整个益阳府的人笑话了,合该不动声色地叫石清妍吃瘪。想着,便对一旁的丫头如是吩咐道:“告诉赵总管,母妃小产后忧思过甚,有些疯癫了,随母妃吩咐他什么话,一概不用来回本郡主,本郡主忙的很,明儿个若是母妃来请,找了由子回绝了她。另外,母妃身体尚未痊愈,若有人递了帖子要进了王府给母妃请安问好,一概谢绝了。” 吴佩依见楚静乔轻轻松松两句话便将石静乔困在府里翻不了身,更将石清妍今儿个发威说的话变成空谈一场,忙奉承道:“郡主英明,赵总管对咱们王妃忠心不二,定不会由着石王妃糟践了王妃苦心经营起来的王府。况且,据婢妾看来,王妃今儿个发下的话要能成真,还得来跟郡主商量。郡主明儿个若不见王妃,王妃那话就成了笑话。” 这咱们王妃,指的就是过世的先王妃耿氏。 楚静乔看了眼吴佩依,便又对如是点了下头。 如是答应道:“奴婢这就去跟赵总管说。”说着,便赶紧向外头去寻赵总管赵铭。 此时天已经黑了,领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如是便一路向前厅去,果然在前厅找到了赵铭。 恰在拐角处,一个婆子见着了,便向西边角门去,在西边角门找了个小丫头,跟那小丫头耳语一番。 那小丫头得了话,便又赶紧向在王府西边住着的广陵侯夫人肖氏院子里去,见到了肖氏,便回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郡主叫如是寻了赵总管说话。” 肖氏沉稳地一笑,心想这侍寝的事,楚静乔没脸当面跟石清妍对质,但也不是没有法子阻挠,比如石清妍说要用围墙将府里分成八块说要将丫头们降成三等,这事就必要用到总管,而总管,如今可是握在楚静乔手上的,楚静乔不发话,那总管不敢擅自做主,如此石清妍说出来的话都是些没用的空话,后儿个众人瞧见府里没有动静,必然不会再拿石清妍的话当回事——说到底,石清妍那王妃的能耐,也就是拿着尊卑压着楼晚华等人在太阳地里晒一下罢了,除了叫旁人轻描淡写地低个头,旁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邹嬷嬷点点头,示意这小丫头退出去,然后对肖氏说道:“夫人,王妃将董孺人送到夫人这,恐怕是将夫人当成了老虎,要狐假虎威呢。” 肖氏想起那额头肿了一块直到如今还因石清妍不给她脸面呜呜哭泣的董淑君,笑道:“送来就送来吧,听说董孺人跟王妃是老相识,正好我这老婆子闲来无事,要多听听王妃幼时的事,也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教养能叫王妃整治出侍寝表来。” 邹嬷嬷笑道:“还是夫人英明,能想到知己知彼,老奴就不能了。” 肖氏听了邹嬷嬷恭维的话,嘴子里哧了一声,吩咐道:“寻常不要叫人跟祈年、祉年她们说话,她们是要用在刀刃上的。祈年的xing子,想来没多久,定会得了石王妃的重用。” “那流云那丫头呢?” 肖氏不屑地摆手,说道:“叫她拿了大丫头的月银闲着吧。” “是。”邹嬷嬷答应了,见肖氏依旧为今日石清妍的作为不解,便宽慰道:“夫人,人已经出发了,小半月后便能得了京城的信。” 肖氏点了点头,到底因那“撤藩”二字静不下神来,她在这锦王府养尊处优,倘若锦王府没了又或者锦王与她生了嫌隙…… 锦王府中今夜很多人难以入眠,比如那几个自告奋勇要侍寝的丫头,这会子都被自家的主子罚着跪在床前。 第二日一早,就有许多人张望着要去蒲荣院墙上一探究竟,终于到了日上三竿之时,蒲荣院里走出两个丫头,这两个丫头在墙上比比画画后留下四个点,随即将一块木板钉在了墙上,再之后,院子里又出来了两个,却是沉水与醉月。 醉月拿了浆糊刷在木板上,就如贴告示一般,将一张表格贴了上去。 那表格贴上去之后,先并未有人敢过来瞧,待过了许久,才有两三个榜上有名的丫头过来看,到了午时,虽来看的人不多,但侍寝表上的人对自己哪一日轮到侍寝心里都有数了。 表格贴上去后,沉水看向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石清妍,忧心地说道:“王妃,这表格是贴上去了,但是姨娘们搬家还有丫头们降月钱的事……若是今儿个没有个准话发下去,只怕日后、日后王妃再说什么,就连姨娘们也不将王妃的话当回事了。”说着,秀气的眉尖便蹙起。 石清妍扫向身边的一群丫头,见沉水这话说出去后,醉月等人都是一副心里没底的模样,便连福年、祉年也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替她cao心的架势,众人之中,只有个祈年坦然镇定的很。 “祈年,你说本王妃昨儿个说出去的话能不能算数?” 祈年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王妃发下去的话有没有人照办,但奴婢观王妃气度坦然自若的很,想来王妃心里有数的很,既然王妃心里有数,那王妃定是早有计较的了。” 沉水见祈年抢了自己的风头,心里骂了一句马屁精,虽依旧担忧,但也添了一句,“奴婢也信王妃早有计较。” 石清妍笑道:“如今心里犯嘀咕的不只你们几个,满府的人都等着瞧呢,我就让锦王府的人都看看,我这王妃的话算不算数。” 沉水等人忙恭维着是,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地等着看今日姨娘们能不能搬家。 正如石清妍所说,整个锦王府的人都等着看石清妍的话有没有人照办,于是等完了侍寝表,众人又等着看何时将府里的院子分成八块,何时将丫头们的月钱降了。 侍寝周期表九 午饭之后,孙兰芝、窦玉芬两人凑在蒲荣院不远处说话,此时两人眼睛盯着那侍寝表看,碍于身份,未免被人嘲笑,不敢走近了细瞧。 她们两人都在表格上,此时心境也差不多,孙兰芝压低声音问窦玉芬:“你说那侍寝表能成吗?昨儿个王妃还叫咱们收拾东西,这都过了晌午了,还不见有人催着咱们搬家。” 窦玉芬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怕这事难成,毕竟谁家都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况且,你可瞧见王妃什么时候见过郡主了?如今咱们锦王府里头郡主当家,郡主没点头,这丫头减了月钱还有搬家的事如何能成?” 她们二人站在此地,目的便是等着亲眼来瞧石清妍去见楚静乔抑或者楚静乔来见石清妍。 若说同样是孺人,为何董淑君比孙兰芝、窦玉芬两个矜持,那还要从出身来说。这孙兰芝、窦玉芬是益阳府统领之女,这两统领更是得了锦王赏识才提拔上去的,家风教养自是比不得董淑君这诗书世家。这两人之所以能成为孺人,便是今时今日这般钻营的结果。 二女正窃窃私语,忽地听身后已经被贬为三等丫头的婢女提醒说赵总管赵铭过来了,二女忙避让开。 到了偏僻处,孙兰芝不禁说道:“哎呀,王妃竟想到越过郡主直接与赵总管说话。” 窦玉芬遗憾道:“看来今儿个王妃贴出来的侍寝表是派不上用场了,赵总管倔的很,只听郡主的吩咐,王妃叫了他去能有个什么用?”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失望起来,虽失望了,但不甘心就此回了各自的住所,便又待在这地方只等着看赵铭从蒲荣院出来后的脸色再决定后头的事。 赵铭乃是先王妃耿氏的奶兄,娶的也是耿氏身边的大丫头。原本锦王府后院的总管并不是赵铭,但耿氏进了锦王府后,与赵铭主仆两个齐心合力,历经两年,终于将原本的总管扳倒取而代之。 赵铭昨晚上得了楚静乔的交代,又从自家娘子那边听说了昨儿个石清妍召集侍妾丫头们说话的事,心里只觉得石王妃疯了竟会整治出一张侍寝表来,同时又纳闷,侍寝的事楚静乔不好管,怎地广陵侯夫人也不管?便是因心里疑惑不解,于是今日他才越过楚静乔过来听石清妍说话,探一探石清妍到底有什么依仗。 纳闷着,赵铭由着沉水领着走到了蒲荣院外,在院子外瞧见原本很是堂皇的锦王妃大院院墙外钉着一张奇怪的告示,心里先是因那告示糟蹋了墙壁一痛,待一眼扫过那侍寝周期表五字,又草草地瞄了眼下头四七二十八个表格里的人名,便又在心里推敲着石清妍是依据什么将这些人名写上去的。 尚未推敲出来,便到了蒲荣院的前厅里,瞧见隔着一道屏风飘来丝丝缕缕的清香,便知石清妍已经等着了,果然绕过屏风,就瞧见石清妍端坐在正座上,两旁加起来共五个丫头立着,其中一个便是原本伺候在肖氏身边的祈年。 赵铭规矩地不去看石清妍,隔了几步远便屈身行礼,“小的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赵铭是锦王府大管家,石清妍是王妃,本不该传了赵铭进到蒲荣院中,但此时一是石清妍“久病未愈”,二商讨的是府中大事,最要紧的是,许多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如今锦王没回来,赵铭又是楚静乔得用之人,府里就算有人敢说些闲言碎语,却也不能拿了石清妍如何。 石清妍坐着打量着赵铭,只见赵铭才三十出头,却已经须发灰白,瘦瘦高高,很是矍铄,此时穿着一身藏蓝衣裳,越发显得斯清瘦。 “赵总管想来也知道本王妃叫你来的目的了,那本王妃也就不废话了,还请赵总管给个话,这院子能不能隔开,能不能今儿个就叫姨娘们搬家,能不能按着我昨日说的将不侍寝的丫头们都改成三等的,免得日后再有丫头异想天开,以为她自己个肯舍身就能成了侍妾队伍里头的一个。” 赵铭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王妃,王爷下令后院万事都要节俭,修建围墙等于重修后院,这笔花费不小,小的不敢擅自答应了王妃,还要等王爷回来后请示了王爷再说。” 石清妍点了点头,“赵总管这话极有道理,王爷的话,本王妃也要遵守,才能护住王爷这大家长的威严。” 赵铭听了石清妍这识趣的话心里纳闷,不敢去看石清妍,便在心里揣测她这话的用义。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可瞧见我院子外贴着的侍寝表了?我走的路还没有赵总管走的桥多,还请赵总管指点一二。” 赵铭口中无波无澜地说道:“承蒙王妃抬举,小的不敢说什么指教。但在小的看来,在先王妃殚精竭虑地cao持下,王府内外一片祥和,侧妃庶妃们和和睦睦,再无需更改之处。且这王府布局经了先王妃的指点才有了今日的格局,蒲荣院也是先王妃亲自指点下建造的,院墙上的镂花并……” “赵总管是要给本王妃唱一曲《蝴蝶梦》?”石清妍轻笑道。 赵铭愣住,不知那《蝴蝶梦》是什么曲子,但直觉那曲子与先王妃耿氏有关,却又想此时知道石清妍将个怪模样的告示贴在王妃院子外,郡主该是暴跳如雷了。 石清妍瞧见沉水几个也纳闷的很,便对沉水、醉月等人说道:“这蝴蝶梦啊,说的是个美妇人亡故了,她夫君另娶了一个娘子,结果呢,又是忠仆,又是表哥的,一个个跳出来,非要将这续弦弄死。你们说这美妇人厉害不厉害,便是死了,也要稳稳地占住自己生前的地盘。” 沉水笑道:“怎有这样的故事,死者已矣,难不成为了死者,生人就要苦苦熬一辈子?” 石清妍笑道:“可不是么,可偏有这种人总爱在生人面前提死人如何如何,就似死去的都是圣人,活着的都是俗人一般。”说着,看向皱紧了眉头的赵铭,原本依着前身的记忆便瞧出了几分端倪,如今再看,越发觉得只要是牵扯到先王妃的事,这赵铭就分外紧张,含笑道:“赵总管是否以为我在贬低先王妃,于是这会子恨不得拿了刀子宰了我。”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待要舒展眉头,却又因石清妍夹枪带棒的话眉头紧锁,暗道早先虽与石清妍没说过几句话,但石清妍这前后变化也太厉害了一些。 石清妍笑道:“不敢?那还请问赵总管,先王妃还有哪样事办得极好,以至于谁改了就是过错?” 赵铭皱紧眉头不言语,却终究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是笼中之鸟,赵总管掌管着一府的事,想要弄死我也容易。”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怎又说了一个不敢,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赵铭噗通一声跪下,忍不住脱口道:“还请王妃慎言,莫血口喷人,小人死不足惜,先王妃声誉要紧。” 石清妍笑道:“不过是打个比方,难不成说谁狐假虎威,谁就当真是狐狸了?赵总管这么大反应未免有些心虚了。总归我算是瞧出来了,先王妃在赵总管心里地位极高,以至于,在赵总管心里,这配做了锦王府王妃的人只有先王妃耿氏一个,我来了,赵总管便恨不得弄死我。”说完,心里又将原先那个石清妍进入王府后的事回想了一通,暗道这赵铭对先王妃忠心不二,原先那个石清妍发下去的话总落不到实处,一来二去,府里侍妾难免小看了石清妍,且石清妍又被广陵侯夫人、楚静乔上下夹击,难怪楼晚华等人看似对石清妍恭敬却依旧能够联手将石清妍bi死。 “还请王妃慎言,小的绝不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赵铭原就听说昨儿个石清妍嘴里胡言乱语地说了许多话,是以今日打定主意,甭管石清妍说什么,就当她在胡言乱语,只慢慢地拿了话引着她将她的靠山依仗说出来。 石清妍看向貌似无懈可击的赵铭,手指敲在案几上,心道这世上,除了她这么个初来乍到无亲无故不怕死的,剩下的哪一个喘着气的人没有一堆的弱点。 “赵总管嘴上这样说,其实没少盼着我被人bi死吧。”石清妍叹息一声,“本王妃这两日虽不提,但对那落胎一事却心知肚明。本王妃落胎之后,流云从乔郡主手上领回来的药里有什么,赵总管总该略知一二吧。” 赵铭忙道:“小的虽忙于琐事,并未在王妃小产之后时时盯着王妃的药方,但想来郡主办事细致,定会嘱咐丫头依着太医所开药方抓药。”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留下药渣了。” 赵铭眼皮子一跳,虽对此事究竟如何并不知晓,但楚静乔不喜石清妍的事他还是清楚的,因此此时便替楚静乔辩解道:“药渣存放王妃这也有些时日了,只怕早已不是从郡主那边领来的那些了。”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但是王爷成亲多年,此时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膝下却无一子,赵总管不觉得这事有古怪?” 赵铭拱手道:“小的愚钝,并未看出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之处,倘若王妃瞧见了,还请王妃指教。” 石清妍笑道:“经我细细查看,这事当真跟《蝴蝶梦》一样,是有人为了护着先主子要坑害后头来的主子呢。但既然这人埋得深,没哪个有能耐将他挖出来,就暂且装作没他那么个人吧。我也当做自己命不好,活该一辈子无儿无女……” 赵铭说道:“王妃这话过了,郡主还有府里两位姑娘都是王妃的女儿。” 石清妍轻笑一声,“我没赵总管那么大的气魄,赵总管能将郡主视如己出……” 赵铭挺着脊梁骨扑腾一声跪下,顾不得规矩不规矩,双目炯炯地看着石清妍,昂然道:“王妃既然如此说,小的愿意一死以维护先王妃清白。”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果然好气魄,当真是忠烈的很。只是赵总管又误会了,本王妃的意思是赵总管的年纪足够做了郡主的长辈,赵总管十分爱护郡主,因此郡主的亲事,想来赵总管闲极无聊的时候也替王爷关心了一些吧。不知对郡主的亲事,赵总管如何想?” 赵铭直挺挺地跪着,目不斜视地说道:“小的人微言轻,不敢妄议郡主的亲事。” 石清妍笑道:“既然赵总管不敢妄议,总敢听一听吧。本王妃历经丧子之痛,xing子怪异了些——这也不是本王妃愿意的,因此啊,本王妃看着原本的东西都不顺眼,是一定要改了的。这一改么,就改了先王妃的东西,碍了赵总管还有郡主的眼——我原也纳闷郡主虽有才,但毕竟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有能耐管着王府这么大的地方,后头才明白郡主身后有赵总管襄助呢。赵总管与郡主不乐意了,只怕没几月本王妃就要一命呜呼了。按说本王妃没了,赵总管与郡主该高兴才是,但倘若,本王妃死的不是时候呢?比如,本王妃如今就死了呢。”说着话,便从头上拔下一支三寸长的长簪子,簪子上的凤头在灵巧的手指尖转折,尖尖的簪子根部,却又抵在脖子上,在白皙的脖子上压了个浅浅的窝。 侍寝周期表十 “王妃未免太看不起郡主了。” “要想叫人看得起,也要有些能耐才成。会管点家,就算有能耐了?那丫头我一瞧便知道她是个徒有其表,三言两句便会被人糊弄的人。不然昨儿个也不会轻易地就被我打发了。” 赵铭心里不禁冷笑,暗道从没见过拿着自己的死来威胁一个盼着她死的人的,于是依旧跪得笔挺,却不说话,就似等着瞧石清妍敢不敢刺下去。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是老人,当知道我指着的地方是人的要害,不是虚张声势的地方。旁人就罢了,赵总管总该是对外头的事有所耳闻,你说说,除了咱们王爷,还有哪个王爷的妻子家是领兵打仗的?陛下给了王爷一个将军岳父,是与王爷兄弟情深,两无猜疑,瞧着王爷流露出要与我父亲交好的苗头便成人之美,还是顺水推舟、另有所谋?” 赵铭眯着眼睛,皇帝下旨召王爷们回京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虽不过是个王府总管,不敢多加揣测此事,但也隐隐猜到皇帝跟王爷们的关系远远不是先帝在时那兄友弟恭的模样了。 “本王妃不才,却也是陛下亲自赐婚。前几日借着家里人来,本王妃顺道请家里人替本王妃递了折子给太后,折子里将那药材并在锦王府里所受欺凌的事一一写上了,想来本王妃一死,那折子就会递上去。赵总管,你说到时候,太后会不会处置了郡主?” 赵铭挺直地跪着,静静地说道:“无凭无据,太后圣明岂会因一面之词就处置了郡主?且王妃口口声声唤侧妃庶妃为姨娘,已经是没有规矩在先……” 石清妍笑道:“我有没有规矩是一回事,便是我再没规矩,除了王爷,谁敢上书揭发我?以下犯上可是重罪,甭管我有错没错,谁敢向太后、皇后上书,谁就先有了错,就算是郡主告状,你莫忘了,甭管告的是什么,郡主只要告了我,就是不孝。至于太后,太后自然不该听一面之词,因此才要召了郡主进京去问。是以,这会子赵总管赌的就该是太后、陛下乐不乐意顺水推舟、另有图谋地追究本王妃离奇过世的事。据本王妃猜测,郡主久居京城,太后陛下定是早料到郡主的xing子定会弄死了本王妃,因此才将本王妃赐婚给锦王的。”说着话,因脖颈处动脉痒了一下,便拿了那簪子去搔动。 赵铭心漏跳了一下,直直地盯着石清妍,这会子锦王都不敢回京,若叫楚静乔回去,楚静乔定会成为人质,若是楚静乔不回,便是畏罪心虚,这罪名就越发洗不掉了;如此一来,毁了锦王府的名声,给了陛下惩治锦王府的借口,更离间了石将军府与锦王府——毕竟,石清妍是石将军府的嫡女,便是石将军不甚宠爱她,她也是石将军府与锦王结好的象征,若是锦王漫不经心地由着人折腾死她,在石将军眼中便是锦王怠慢了石将军府——毕竟,因为楚静乔与余将军府时常来往,在旁人眼中,锦王府与余将军府也是亲近的。这么一想,便又隐隐猜到陛下将石将军之女赐婚给锦王,存的就是先离间锦王府与余将军府再离间锦王府与石将军府。归根到底,楚静乔这“无辜”少女总会被人拿去做筏子,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信在我哥哥那,赵总管敢不敢派了人去追回。那可是石将军府的少爷,锦王府内与先王妃暧昧的总管派人追杀石将军府的少爷再加上锦王府内石王妃离奇过世……”石清妍妖冶地一笑,暗道自己编故事的本领越发长进了,说到底,谁叫赵铭对先王妃太过忠心呢,若老实本分地做个总管,谁当主子听谁的话,如今哪里有那样多的事。 赵铭手指微微颤抖,终于失态地咬牙道:“还请王妃慎言,死者已矣,莫毁了王妃声誉。” “王妃,两个王妃,赵总管是指哪一个?且本王妃在赵总管眼中也是个将死之人,说一说另一个死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赵铭见石清妍咄咄bi人,一要毁了先王妃耿氏声誉,二要断送楚静乔前程,一心一意要将锦王府的把柄送到如今正看各个就藩的藩王不顺眼的皇帝手中。 石清妍笑道:“如今本王妃就来数数,三声之后,赵总管就来给本王妃收尸吧,本王妃只愿赵总管有能耐将本王妃过世的消息瞒得牢牢的,”说着,瞅了眼祈年,“沉水几个赵总管能直接弄死,祈年呢,赵总管有胆量一刀下去封了她的嘴吗?赵总管不好奇本王妃跟广陵侯夫人说了什么,以至于,夫人那般厚爱我,将三个丫头送了我为婢。” 祈年一听石清妍提起广陵侯夫人肖氏,便明白石清妍要借力打力了,原本石清妍的话尚不足令赵铭动摇,但倘若再上一个广陵侯夫人与石清妍“结盟”的消息,就足以压倒赵铭,因此不需看下头的事,她就已经猜到赵铭要让步了。因没了心思看赵铭,祈年便又将这短短两日石清妍的行事想了一通,只觉得石清妍的行事看似乖张没有道理,但一步步却又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先压了楚静乔一时的风头,再劝得广陵侯夫人肖氏让步,然后借着肖氏还有王妃的身份打压侍妾们,最后再拿捏楚静乔倚重的锦王府管家赵铭。想来这赵铭若被石清妍拿捏住,便会替石清妍劝说楚静乔让步。如此一来,锦王不回来之前,肖氏、楚静乔、赵铭三人便会如石清妍所料地彼此牵制。 这么一想,祈年对肖氏的“忠心”便略有些动摇。 赵铭握紧拳头,方才还觉石清妍在众女面前口无遮拦,未免太过不懂守拙,此时才又明了她是有意如此,冥冥中,他仿佛觉得此女不输于先王妃,随后,便又因自己这个玷污先王妃的念头暗骂了自己一句,绞尽脑汁地想着广陵侯夫人为何会怯了石清妍,忽地瞧见那抵在修长白皙脖颈上的簪子下流出一道殷红的血,心里忍不住一紧。 “一……”石清妍含笑地看向赵铭,手上的簪子慢慢用力。 赵铭咬牙握拳,忍不住想,三声之后,见他不说软话,石清妍便不敢再拿她自己的小命威胁他。 “二……” “王妃!”沉水忍不住上前一步,红唇上留下一道血印,竟是早先忍着不出声将自己的嘴唇早早咬破了。 “三……” 石清妍静静的声音响起,赵铭眼睛看见那簪子穿透皮肤向肉内此去,咚地一声重重地磕头在地上,“小的听凭王妃处置。”说完,心里不禁就觉此事诡异又可笑。 石清妍清晰地觉察出簪子下的动脉里血液强有力地涌动,慢慢地拿下簪子。 赵铭说道:“小的立时从郡主那领了钥匙开了府库将围墙修建起来。”将这话说出去,头伏在在上仰着脖子去看,只见石清妍高高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眸子得意又平静,似是将方才从鬼门关擦身而过的事浑不在意正得意地摇晃着簪子笑,“王妃是第二个拿着xing命威胁小的人。” “头一个是先王妃?”石清妍不在意地说道,由着沉水擦去血迹,暮烟来上药。 赵铭就似被人看穿心思一般,又将头臣服地底下,先王妃兴许是早料到锦王在她后依旧对后院之事漠不关心,才会以死bi着他关照楚静乔;只是先王妃纵使聪慧,也没料到今时今日,会有一人将自己的死跟楚静乔的名声拴在一处。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可要知道,本王妃不死,日后本王妃的xing命可就交托到你手上了,若是乔郡主不懂事,你这长辈的当劝着她一些。” 赵铭握着拳头,那会子先王妃重病在身以死相bi的时候手下尚且留有不忍,这石王妃风华正茂扎着自己脖子的时候却是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两下相较,石王妃更狠辣一些,连他这七尺男儿瞧见了都忍不住胆寒,这日后但凡是与石王妃有关的事,当要更加用心。 “……是。”赵铭回道。 “托了先王妃的福,咱们王府的布局最是工整,四四方方的,后头的院子排的也整齐。如今先叫人拿了麻绳将院子分成八块,再弄了渔网又或者霉坏的缎子将要用土石封上的穿堂巷子都围上。如此不需费多少力气,这院子自然就分成了八块。叫二姑娘、三姑娘都随着乔郡主去住,总归郡主没两年就嫁人了,她在王府里也住不了多少时候了。” 赵铭深知楚静乔那般骄傲的人定不会乐意跟楚静迁、楚静徙两个庶妹一同居住,但才被石清妍那寻短见的架势吓住,此时也不敢多加辩驳,于是虽不答话,却是默认地答应了。 沉水小心地吹着是石清妍脖子上的伤药,心疼地红了眼,狠狠地瞪了眼地上跪着的赵铭。 石清妍不在意地转动着手上的簪子,笑道:“那日后就拜托赵总管了,围墙不用花哨,只要实用就好。还有那丫头降了月钱的事也拜托赵总管了。” 赵铭低头问道:“敢问王妃可给这八处起了名字没有?” 石清妍蹙了蹙眉头,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寝的那四块就叫做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至于其他地方,随便吧,总归说起来,大家伙都知道是什么地方。再说便是要节俭持家,也要先花了一些才能够省下大笔的银子,不然斤斤计较那一角一厘,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赵铭嘴里答应着是,久久不见石清妍再吩咐旁的,才要起身,又听石清妍的声音响起来了。 “本王妃身子已经痊愈,后儿个就能见家臣家将并益阳府的夫人们了。” 赵铭眼角青筋跳了跳,心知要说服楚静乔按着石清妍的话办事比登天还难,但这会子撞上一个不怕死的,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挺身下去,听到石清妍准了他退出去,便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临绕过屏风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看了石清妍一眼,恰看见石清妍望着他,那眼神就如两年前王妃过世后锦王看他的眼神一般,心里一慌,就觉额头、膝盖都痛了起来。 赵铭出去后,祈年还没醒过神来,就听石清妍开口了。 “告诉广陵侯夫人,我这边一寻短见,那边赵总管就服软了。只说这些,其他的要不要多嘴再说一些,你斟酌着办。”石清妍淡淡地说道,伸手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暗道自己流了这么多血,也算是加了本钱进去,算不得空手套白狼了。 祈年年忙答应了,虽说是实情,但将这实情经了这么一总结,未免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祈年虽不多看石清妍,但这两日里所瞧见的石清妍的行事风范,还是让她决定“斟酌”着办的时候依着石清妍的意思让这次石清妍与赵铭见面的事引人“浮想联翩”一些。 秋日的骄阳高照,远处闲话了半日的孙兰芝、窦玉芬瞧见赵铭落败了一般从蒲荣院里走出,彼此看了一眼,便忙乖觉地赶了丫头回去收拾行李,然后双双奔到蒲荣告诉石清妍她们准备好搬家了。 百子千孙图一 “这图,值钱吗?” 九月二十五日,锦王尚未回来,先叫人捎带回来了一幅《百子千孙图》。 虽心里猜着锦王是离了益阳府了,但因不能叫旁人知道锦王离开益阳府的事,是以对着益阳府的夫人们,石清妍嘴里说的是锦王在益阳府内某个县城里巡查时瞧见了这图,便千叮咛万嘱咐,特地叫人捎带回来安抚她这颗因失子而哀恸的心。 这会子锦王府里头虽称不上尘埃落定,但也算进入了僵局,众人都等着锦王回来一锤定音。 因这僵局,府里也算安静下来了,于是益阳府的夫人们来给石清妍请安,便被石清妍喊着一同欣赏这画。 往日里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见家将夫人们的时候是坐着的,今日不但被石清妍姨娘姨娘地喊着,还只能看着家将夫人们坐着。 那边夫人们虽坐着,但瞧着侧妃庶妃站着,也坐不踏实,只能侧着身子,辛苦地斜签着依在座椅之上虚虚地坐着,面上还得端着笑脸。 石清妍笑道:“王爷也真是的,出门在外只要他自己多保重,我这颗心就安了,偏他还顾虑着我,只怕没几日他就该赶回来,哎,若因为我耽误了王爷的正事,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说着,不知想起哪个女人的动作,便依着那样拿了帕子遮着嘴,又得意又娇羞地咯咯笑起来。 楼晚华瞄了眼得瑟的石清妍,虽不知锦王为何叫人给石清妍送来一幅《百子千孙图》,但她想,无论如何,锦王都不会是因要安慰石清妍才叫人送来的。眼睛向对面看去,见吴佩依一脸艳羡地看着那图,心里哧了一声,目光再移向沉水、醉月两个合力展开的图,只瞄了一眼,便看出那图定是锦王叫人在小摊子上买的,纸张便不说了,笔法也粗糙的很,只是那上头足足一百个白胖小儿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我没那个眼力劲,看不出这图值多少银子,还请孙夫人替我瞧瞧。”石清妍笑道。 这孙夫人便是孺人孙兰芝的母亲,孙夫人原本因自家女儿被唤作姨娘心里不悦,才刚听说这图是锦王送给石清妍的,也替她家女儿又妒又羡,此时冷不丁地被石清妍挑出来问话,忙堆着笑脸说道:“既然是王爷送的,那自然就该是价值连城的。” “当真?”石清妍笑道。 楼晚华含笑cha嘴道:“既然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王妃就当挂在堂上,如此才不枉费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石清妍瞅了楼晚华一般,脸上的笑意淡去。 沉水会意,斥道:“楼姨娘,王妃与夫人说话哪有你cha嘴的份。” 石清妍笑道:“沉水,待夫人们走了再教训姨娘,免得夫人们回去了笑话我这王妃管教不了姨娘们。” 孙夫人才刚的“受宠若惊”立时消散,瞧见楼晚华那张青了又白没有多少精神的脸,又觉楼晚华不过两日便消瘦了许多,不由地想这王妃果然受了打击成了个暴戾的妇人。 吴佩依如今名字列在侍寝表上,虽不乐意瞧见锦王对石清妍“好”,但暂时心里也“勉为其难”巴望着锦王能顺了石清妍的意思宠幸她,因此这会子便略有些得意地瞄了楼晚华一眼,催促道:“楼姨娘还不快给王妃请罪。” 楼晚华忍不住握拳,暗道吴佩依这小人忘了自己个也是“姨娘”,忍气吞声地福身道:“是婢妾多嘴了。” “抄了一百遍大悲咒吧,待王爷回来交给王爷。”石清妍淡淡地说道。 楼晚华咬紧牙关说道:“是。”说完,便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不能似楚静乔那般轻易地就被石清妍激怒。 石清妍笑道:“想来夫人们也知道我们府里侍寝表的事了吧。” 锦王府王妃胡作非为弄出《侍寝周期表》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因此这会子夫人们要装作不知道便有些虚伪。 孙夫人笑道:“王妃为锦王府的子嗣着想做出这侍寝表来,当真不愧是益阳第一贤人。” 窦玉芬的母亲窦夫人也忙说道:“是呢,是呢,我听说王妃这事的时候便想,但凡是个女子不管多贤良,总有个想不开的时候,不想王妃这般年轻,便将自身际遇抛在一边,只管为王府的事忧心,当真是全益阳女子的表率。只可惜王妃身子……”说着,便心疼地抹着眼泪,“臣妇日夜为王妃焚香,就巴望着王妃的身子能够痊愈。” 石清妍暗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的母亲当真是逢迎拍马的好手,笑道:“天意如此,也是勉强不了的,万幸有王爷这贴心人在,本王妃心里虽有缺憾,但也知足了。”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腹诽道好个厚颜无耻的女子。 下头坐着的夫人们连声应着是。 “上回子隐约记得吴侧妃提过莫夫人家中的姑娘面相很好,身材也极是丰满,就连相面的师傅也说莫姑娘是个多子多福的命数。” 吴佩依那会子是因自觉“年老色衰”,不得锦王宠爱,于是便想将莫家姑娘弄进来给自己做帮手,这会子自己已经排上侍寝表了,便不乐意立时叫莫家姑娘进来,当着莫夫人的面又不好明说自己不乐意,便讪讪地说道:“这话是一个月前说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想来莫姑娘该是定亲了,是吧,莫夫人?” 这莫家乃是益阳府巨富之家,家里虽无人入仕,但因家底丰厚,在益阳府也很是有地位。于是这回益阳府的夫人们来给石清妍请安,她便也跟着过来了。 但凡经商之家,没有不想与官家勾结的。整个益阳府里头最高的“官”自然就是锦王了,且锦王无子,倘若进来了生下儿子,便能一跃将其他女人踩在脚下,便是不能,那孙兰芝、窦玉芬之流都能成为四品孺人,他莫家之女自然也能。 一样都是四品的诰命,嫁个四品官难一些,进了锦王府做侍妾便十分容易。 因此这莫家是打定主意要将女儿送到锦王府的。 如今瞧见就连楼晚华都成了姨娘,莫夫人心里颤了颤,但若就此叫她放弃令女儿进锦王府,她又有些不甘愿,于是笑道:“还没定下呢,正在瞧着人家。” 吴佩依听莫夫人并未讲话说死,心里也松了口气,若将话说死了,日后她再想叫莫家姑娘进来便不能了。 石清妍叹息道:“可惜了了。我们府里还差几十个女人,若是夫人们家里有或者亲戚家有好生养的姑娘,还请夫人们立时告诉我,我立马叫赵总管派了轿子去接。” 莫夫人一怔,笑道:“王妃要这么多人……” “原是要在侍寝表上一日给王爷排上四人以供王爷挑选的,可惜如今人数不足,只能作罢。还请夫人们替我寻摸寻摸,我是极其信赖夫人们的,只要夫人们一句话,本王妃便立时将人接过来,待过了三个月,瞧见姑娘们信期准的很,便立时将她排上侍寝表。”石清妍笑道,瞧见下头的夫人们若有所思模样,便又开口道:“如今不若咱们挨个来说吧,先从莫夫人开始,莫夫人如今就给我一个准话吧,若是舍得叫姑娘进府,不到一个时辰,我便能将莫家姑娘接过来跟楼姨娘一起住。只是暂时不能给姑娘位份,还请夫人见谅,毕竟府里还缺七八十个人,倘若此时将位份都给完了,后头人以为进来后要没名没分地在府里呆一辈子定然不肯进来了。” 莫夫人干笑两声,瞄了眼吴佩依,虽是做侍妾,但这做王府侍妾与做别家的姨娘不同,怎么着都该客套地给几样聘礼,选个黄道吉日再叫了莫家男丁送了姑娘过来。如今听石清妍的话,就像是买个丫头一般不管日子就抬了人来,且拖着不给位份不就等于不给名分嘛。虽舍得叫女儿进锦王府,但又不乐意用这法子,于是便迟疑地干笑着,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该如何答话。 吴佩依忙道:“王妃说笑了,莫家姑娘金尊玉贵……”话没说完,因石清妍瞪了她一眼,想起楼晚华的教训,便讪讪地住嘴。 “一百遍大悲咒。”石清妍说道。 吴佩依低了头回道:“是。”说着,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暗道自己是抄不完这大悲咒了,只能想了法子将这事赖过去。 莫夫人见吴佩依也被训得不敢吭声,便想着过些日子,且瞧瞧锦王会不会由着锦王妃继续胡闹再做决定,况且或许有人有胆子对朝廷上书痛陈石王妃不规矩呢,于是笑道:“小女还小,臣妇舍不得她……” 石清妍笑道:“原来莫家姑娘不乐意进锦王府,可惜了了。将《百子千孙图》放下吧,沉水,你替我问着,醉月,拿了纸笔来,总归要给王爷凑够了数,就一个一个记着夫人们说下的姑娘们。咱们王爷英气bi人仪表堂堂又会体贴人,真是女婿的不二人选,莫夫人瞧不上,总有人能瞧得上。咱们府里还缺七八十个姑娘呢,若有人肯进来,咱们还不得赶紧去接了人来。” 楼晚华听着石清妍的“疯言疯语”,心里嗤笑一声,心想这女人嘴上说替锦王广纳美妾,这会子又是打压她,又是排挤吴佩依,可不就是要以进为退叫这益阳府的夫人们死了将女儿送进来的心。 果然,瞧见楼侧妃、吴庶妃都老实了,下头的夫人们不免怀疑这锦王府的侍妾们的日子并非她们想的那样好过。再者说,她们也算是在益阳府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倘若自家姑娘一顶轿子无名无分地便被抬进锦王府,传扬出去,她们的脸面就要丢尽了——便是给个寻常男子做妾,也是要选好了日子才许人接了姑娘出门。于是一个个便迟疑地不敢将自家姑娘说出来。 半日醉月拿出来的纸上一个名字也没有,石清妍惋惜地说道:“原来益阳府的夫人们这般看不上王爷,也罢,女儿总归是你们家的。只是日后夫人们若改了主意,随便叫哪个人来说一声,我立时便叫赵总管去接人过来。” 沉水听石清妍这般说,暗道这些人就是jian,原本削减了脑袋想钻进锦王府,如今她家主子大大方方地说了谁想进来就进来,反倒没人乐意将女儿荐进来了。 孙夫人、窦夫人因自家女儿已经进来了,便有些事不关己地忙奉承道:“王妃行事最是公正。” 石清妍摆摆手,笑道:“当不起当不起,我是恨不得做了贼,挨家挨户给王爷抢了女儿回来呢。” 莫夫人脸上的干笑险些挂不住,瞧了眼身边早先也有将女儿送进锦王府的打算的夫人们,心里略安定一些,暗道不舒坦并非只有她一个。 都是要脸面的人,谁也不肯将自家女儿那般轻jian地送到锦王府来,因此众夫人们中一半此时都在咬牙切齿。 中午,夫人们一个个从蒲荣院里颤着腿退了出去。 楼晚华、吴佩依等人也等着石清妍叫她们退下。 石清妍坐在榻上,自己个拿了那百子千孙图又瞧了一遍,随即便递给沉水,说道:“叫姨娘们瞧瞧喜欢上头哪个胖儿子就剪走哪个吧。” 石清妍进了锦王府半年也不曾收到锦王送来的东西,如今得了这图,沉水脸上也有光彩,因此心里不乐意,忙劝道:“王妃,若是王爷回来了没看见这图,岂不是要生气?” 石清妍笑道:“我是养不起儿子的人,还是叫姨娘们领走吧,如今也算是叫姨娘们各自讨个好兆头。”说着,便打了个哈欠,扭身向里间去。 沉水心里不甘,便面无表情地将《百子千孙图》展开,对楼晚华等人说道:“还请姨娘们挑选。” 楼晚华见石清妍叫她挑选图上一子,就如同被人施舍一般,脸上淡淡地伸手指向图上正玩弄一只红灯笼的小儿。 这小儿恰在图正中,沉水心想楼晚华果然不是省事之人,便拿了剪刀沿着边,慢慢将那小儿剪下递给楼晚华。 沉水见楼晚华接过去后便没了言语,忙道:“姨娘还没谢过王妃呢。” 楼晚华瞄了眼沉水,笑道:“那就请沉水姑娘替我告诉王妃,多谢王妃赏赐了。” 百子千孙图二 指尖上的娃娃白白胖胖十分喜庆可爱,楼晚华指间转着这片纸已经在房里坐了一个时辰了。 她原本也是一院之主,住着宽宽大大的院子,闲来无事修饰一下屋子也算是乐事一桩。此时,她搬到这院子里来,自己个只占了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与那些位份原在她之下的女人住在一间院子就罢了,一日三次,还有丫头朝露来瞧着她喝那“调养”身子的药。 因唯恐那药弄坏了身子,早先楼晚华总是叫丫头偷偷地将药倒掉,但一次两次后,朝露便来亲眼瞧着她喝药,倘若她没有当着朝露的面喝,便要被石清妍bi着再喝一次。 原本她想着且忍了这几日,待锦王回来王府里就会重新规矩起来,但今儿个锦王送来的那《百子千孙图》,又叫她不得不疑心起石清妍能够如此当真是锦王在给她撑腰,虽想不出锦王给石清妍撑腰的理由,但也不能忽略了这种可能。 “侧妃,药送来了。”小丫头琴说道,便见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楼晚华面前。 “朝露来了吗?” 琴回道:“才刚进了这块地。” 楼晚华冷嗤道:“这块地……”因如今自己住的地方被粗浅地称为一块地,心里的不痛快更甚。 琴不敢答话,听到外头的动静,说道:“朝露进来了。” “你到外头守着。” 琴听到楼晚华的吩咐,便忙退到外间看着。 朝露进来后,便笑道:“今日风大了一些,迟了一些才来见侧妃,还请侧妃恕罪。” 楼晚华笑道:“你何罪之有?沉水都一口一个姨娘唤着我了,你还叫什么侧妃?” “礼不可乱。”朝露答道,“奴婢还要去看着几个侍妾,还请侧妃快些喝药吧。”说着,便替楼晚华将汤药端起来轻轻吹了一下。 楼晚华笑道:“朝露,许多路走过了,便不能回头。” 朝露笑道:“奴婢不知侧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晚华将指间的娃娃放在原本放着汤药的托盘上,心想自己再不能喝这药了,虽说每次药会吐出来,但日日如此,损了脾胃上尚且不说,这脸色也越发不好了,女人家没了好气色,十分的美貌也要减损三分。 “王妃因何小产?王妃健健康康,何以小产之后便被太医诊断出再不能受孕?” 朝露心里一慌,脸上微微有些泛白,因心虚辩解的声音也高上几分,“难不成侧妃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如此正好,侧妃就去给王妃解惑吧。” 楼晚华说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跟你当面说这事的。也是,你虽是王妃的婢女,但一不如沉水、醉月得王妃欢心,如今更是连祈年也比不上;二你们王妃又是个看似尊贵,其实在府中说话没有分量的人。于是你这贪心不足的丫头,便捡了高枝,投靠了府里管家的郡主。” 朝露强辩道:“侧妃莫血口喷人,奴婢对王妃忠心不二,便是王妃病重之时,奴婢也依旧守在王妃床前……” “不守在床前如何好下黑手?”楼晚华戏谑道。 朝露手上的药碗一颤,随后识趣地笑道:“既然姨娘不爱喝这药那就不喝了吧,是药三分毒。” 楼晚华说道:“你倒是机灵,如今你且说说,王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我怎觉得这几日她就似换了一个人一般,疯疯癫癫的。”偏疯癫的又让人无可奈何。 朝露笑道:“侧妃每次喝药都喝的干脆,因此奴婢在侧妃这待的时辰不长,如今侧妃问这个,奴婢便是想,也没时间跟侧妃细细说明。” 楼晚华笑道:“你是以为我不敢将你与郡主交好的石告诉王妃?如今你家王妃气势万钧,正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时候。” 朝露闻言便僵住,绞尽脑汁地思量一回,最后堆着笑脸说道:“侧妃既然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想侧妃敢不敢的事。王妃原本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后头见了漠少爷,又看了家书,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人就好了。” 楼晚华笑道:“那郡主让你给她吃的药,你没接着再给她吃?” 朝露说道:“王妃好后就不再吃药,跟我们也都远着,只自己静静地打坐。” 楼晚华听朝露这样说,越发认定所有的蹊跷都在石家那家书上,忙道:“你可知道家书里头写了什么?” 朝露悻悻地说道:“郡主也曾叫人问过奴婢,这奴婢当真不知。王妃自己个看了家书,就将家书烧了。” 楼晚华点了点头,又问:“那王妃跟赵总管说了什么,竟会叫赵总管也听她的?” 朝露待要答话,外头琴催促道:“侧妃,外头人找朝露。” 楼晚华笑道:“那就等晚上吃药的时候,你再将那事告诉我吧。”说着,便端庄地叠着手,瞧着朝露。 朝露低声答应了,转身便向外头去。 待朝露走了,琴进来将汤药倒在了痰盂中,怕味道太重,又在房里熏了浓郁的香料,随后便问楼晚华:“侧妃,王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楼晚华说道:“你放心,古往今来除了昏了头的王爷,谁家王爷会许自家后院乱成这样?” 琴笑道:“侧妃说的是。二姑娘倒是知恩,遇上奴婢的时候还说因侍寝表挂在这边不好过来,请奴婢替她给侧妃带个好。” 石清妍没来之前,楼晚华是府里位份最高的女人,虽管不得家事,但也自觉地将楚静迁、楚静徙两人养在身边,如今楚静迁随着楚静乔住,楚静徙跟着董淑君去了肖氏那边,冷不丁地她身边少了两个人,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难为她有心。” 琴笑道:“可不是么。” 楼晚华思量一番,说道:“依旧劝着静迁少去给王妃请安。” 琴疑惑道:“侧妃的意思是……” 楼晚华淡笑道:“如今王爷没回来,府里的变数多的是,静迁原不是聪慧过人的人,这节骨眼上她便是凑到王妃面前也得不了好。” 琴疑心楼晚华这话里还有一个意思是不愿意楚静迁离了她楼晚华就出人头地,如此反倒显得她楼晚华无能,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便笑道:“还是侧妃替姑娘顾虑的周全,不似王妃,将二姑娘撇在了郡主那,便万事不管了。” 楼晚华笑了笑,再看见那从《百子千孙图》上剪下来的白胖娃娃,心里就堵得慌,对琴说道:“将这娃娃收起来吧,拿了纸笔来,还有大悲咒没抄呢。” “侧妃当真要抄写?” 楼晚华笑道:“自然要写,不然我拿了什么‘名正言顺’地去见王爷?” 琴笑道:“还是侧妃气量大。”说着,忙将那纸片收走,又去准备纸墨笔砚。 待到晚间吃药之时,朝露又过来了。 这会子朝露瞧见楼晚华的药放在一旁,也没提药的事,只笑道:“见过侧妃。” 因时间不多,楼晚华催着说道:“长话短说,你且说说,王妃那日与赵铭说了什么?” 隔了一下午,朝露此时不似中午那般心慌,又想着凡事不能全说给楼晚华听,还当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于是便笑道:“那日王妃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簪子要寻死,赵总管怕王妃死了,王爷回来他没法交代,就答应了替王爷说服郡主。” “只是这样?”楼晚华追问道,细想想,便想起今日在石清妍脖子上看到一点伤口。 朝露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难不成还能是别的?侧妃想啊,王妃被郡主、赵总管困在府里,她还能拿了什么事bi着赵总管?” 楼晚华见朝露将头压的低低的,便笑道:“朝露,你随着郡主有什么好处,随着我便能拿了双倍的。对着郡主,你也这样说的?” 朝露忙道:“侧妃若不信只管去问夫人,夫人定从祈年那边听说了什么。” 楼晚华笑道:“祈年?祈年倒是走运,过去了替你家王妃试毒,中了毒后便成了王妃的左膀右臂了,可怜你这随了王妃许多年的人……” 朝露讪笑道:“奴婢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婢已经将奴婢懂得的都说了,据王妃的话说,若是她死了,太后就要追究整个锦王府的罪过呢。奴婢当时也被王妃吓住了,旁的就再也记不得了。” 楼晚华点了点头,便对朝露说道:“若有旁的事,还请你再来告诉我,好处总少不了你的。”说着,示意琴给银子。 朝露从琴手上接了银子袖在怀中,便笑道:“奴婢还有事,便不多打搅侧妃了。”说着,便赶紧退了出去。 待朝露走后,琴试探地说道:“王妃是陛下赐婚,太后追究此事也是理所当然。” 楼晚华多疑地说道:“不对,朝露那丫头定然没将话说全。” 琴忙道:“可要换个人再问问?” 楼晚华轻轻地摇了摇头,“问多了难免会打草惊蛇……” 琴还待再问,忽地外头传来一声锣声大响,楼晚华正以为外头走水了,不想便听暮烟嚷嚷道:“王爷回府了,王妃叫姨娘们都去蒲荣院外迎接。” 楼晚华手指微微一颤,锦王往年离府总是悄无声息回来,如今竟会派人通知石清妍……听到外头的锣声一声紧似一声,不及多想,楼晚华便催着琴、书几个给她换装打扮。 百子千孙图三 深秋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锦王府蒲荣院前站着一群婀娜多姿的美妇人。 林晚华、吴佩依等人规矩地站在石清妍后头,石清妍借口身子才刚痊愈,此时却不是站着,乃是裹着披风坐着。 众人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着远处卷起一层雾气,天上挂上一轮弯月,锦王依旧并未露面。 这形形色色的美妇人中,此时有一人面露困窘之色,原来此人本以为锦王很快就会回来,因此便只顾着梳妆打扮,错过了如厕的时机。这会子众人都不言语地等着,偏她又撞上“人有三急”的事,于是脸色越发地难看。 耐着xing子熬了一会子,这从三品良媛萧纤妤再也憋不住了,便大着胆子低声地问道:“王妃,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石清妍扭头看了眼萧纤语,见她一张秀气的脸上涨红,便问道:“萧姨娘病了?” “……也不是。” 石清妍说道:“原是我听说王爷的书房今儿个彻底地清扫了一回,便觉得王爷回来了。萧姨娘若有急事,便先去解决了吧。” 萧纤妤原本咬牙憋着,就是怕错过了见锦王的时机,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险些哭出来,哽咽道:“王妃,王爷的书房每日都清扫的。” 石清妍不在意地喃喃说道:“那也不对,今儿个王爷书房的褥垫换成了厚的了,可见那褥垫是立时就要用的。” 萧纤妤只觉得石清妍在“整治”她们这群姐妹,忙道:“婢妾还有急事,请恕婢妾不能陪着王妃等王爷了。”说着,便福了福身,有些失态地急步向自己那一块去。 看着萧纤妤颇有些凌乱的小碎步,石清妍隐约猜到她有什么急事了,说道:“第三组萧姨娘,喜欢素装扮面见王爷,身上佩戴鸳鸯双佩,行事……分不清缓急,易忙**错。” 楼晚华、吴佩依两个面面相觑,正想着石清妍这是跟哪个说话,就见灯火通明的蒲荣院前,识字的祉年在福年托着的纸张上记下了石清妍的话。 楼晚华暗道石清妍这是做什么,忽地就觉后背一凉,抬头就见自己被石清妍盯上了。 石清妍说道:“第五组楼姨娘,见王爷时喜欢穿浅色衣裳,佩戴新鲜花簪,身上气味淡……楼姨娘,你前头几日身上气味浓烈的很,怎地今日就淡了?且脸色看着也比今早上好多了。你走过来,叫我仔细瞧瞧。” 楼晚华被问住,忙干笑道:“婢妾……” “回王妃,楼姨娘脸上气色好不是胭脂的缘故。据奴婢看,楼姨娘前头几日定然没有喝药,便是喝下去了,也立时吐了出来。因这汤药是在饭后吃的,是以连带着楼姨娘将饭菜也吐了出来,于是脸色蜡黄,且为了遮住气味,便拿了浓郁的熏香来熏。今日楼姨娘身上的气味淡了,定是没有呕吐,没有呕吐,那自是没有吃药了。”沉水缓缓地说道,上回子祈年装病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因此她憋了这劲要将风头抢回来,如今抢着说了这席话,又见祈年嘴张了张却没来得及说,便得意地看了眼祈年。 石清妍笑道:“你这话有道理的很。” 楼晚华忙道:“王妃,婢妾为何要将药吐出来?婢妾……” 沉水笑道:“楼姨娘莫狡辩了,楼姨娘的小日子准的很,若要证人,奴婢现在就能找出几个证人来证明此事。” 楼晚华瞄了沉水一眼,“王妃,婢妾怎会这般儿戏地拿了自己的小日子胡闹……” 石清妍笑道:“胡闹不胡闹,这并没有什么的大碍。人各有志,楼姨娘执意说自己日子不准,那就不准吧。朝露?” 朝露一凛,忙出来跪下,赌咒发誓道:“王妃,奴婢是亲眼看见楼姨娘将药喝下去的。” 石清妍笑道:“当真?你可知我为何叫了你去看着她们吃药?” 朝露眼珠子不由地左右瞄向沉水、暮烟,盼着她们两人给她说情,心里因石清妍那话便惴惴不安起来,疑心自己早被石清妍盯上了,忙磕头道:“婢妾当真是看着楼姨娘喝下去的。” 石清妍看着朝露那心虚的模样,笑道:“其实我叫你去,并不是疑心你,但是你如今这模样,便是没凭没据也够叫我疑心的了。沉水,将她锁在柴房,明儿个本王妃问了话,就把她发卖了吧。” 朝露见石清妍不要证据便要卖了她,忙磕头道:“奴婢有话跟王妃说,王妃听了这话,定然……定然会对奴婢网开一面。” 石清妍笑道:“那你就说吧。” 朝露瞄了眼楼晚华,咬唇在心里想着若是将楚静乔教唆她干的事说出来会如何,于是小声地说道:“还请王妃随着奴婢到屋子里说话。” “不用了。沉水领了她去吧。祉年,记下来。第五组楼姨娘,心口不一,心机深沉,最善笼络收买别人的丫头,看似温顺,实则奸猾。日后其他四组的人要防着她背地里偷偷地拐了王爷走。”石清妍一边打量着楼晚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朝露口中喊了一声王妃,便被堵住了嘴,一边被婆子往下拖,一边不住地摇头,似是没想明白怎地石清妍这般简单地就瞧出楼晚华跟她有勾结。 楼晚华指甲深深地抠在肉里,虽知石清妍行事诡异,但也没想到她竟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下了这样的评语,脸上的笑撑不住,又恍然察觉到石清妍这是彻底不乐意跟她们这些侍妾们和睦相处了,因想到这,便不再勉力维持脸上的笑。 吴佩依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因快到自己了紧张起来,偷偷地看了眼石清妍,等着听石清妍如何说她。 石清妍看了眼吴佩依,只见吴佩依身上披金戴银,不由地一笑,说道:“第四组吴姨娘,上头有人。” 吴佩依紧张地手里冒汗,听到那“上头有人”后石清妍便住了口,心里不由地有些失望。 石清妍瞧见离开了的萧纤妤又急匆匆地过来,心想人有三急这窈窕淑女也免不了。 “王妃,难不成王妃今日叫了婢妾们过来,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羞辱婢妾们?”董淑君见石清妍不给楼晚华、吴佩依留情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 石清妍笑道:“夫人那块的董姨娘,虽面上与本王妃亲近,却最爱拆本王妃的台,且爱美其名曰‘直言不讳’。看她穿着家常衣裳,妆容并未细细描画,貌似对王爷回来漠不关心。但本王妃只叫人去五组院子里敲锣,她远在夫人院子里却也赶来了,可见她也是口是心非之人。” 董淑君不料石清妍这般说,脸上立时煞白,忙道:“婢妾只是听说王爷回来,想着不能没了规矩……” “你有正大光明的借口不来,但你却来了。想来你心里是巴望着王爷暮然回首,看到咱们府里还有你这么个纯真直言又重情淡泊名利、宠辱不惊的人吧。”石清妍嗤笑道,随即便又对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说道,“楼姨娘、吴姨娘你们莫以为本王妃是闲来无事才打了王爷的幌子将你们召唤过来,等本王妃将众人一一看过后,你们若想要本王妃的语录,便去祉年那边抄了一份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拿了本王妃的语录走,心里也能有个防范,比如楼姨娘说不吃的时候,你们当知道楼姨娘是不乐意跟你们分着吃;比如吴姨娘说自己原是丫头的时候,你们莫忘了吴姨娘还有郡主给她撑腰呢。知道彼此准备勾引王爷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准备,你们要防着某人也就不愁没有法子了。” 楼晚华强抑住怒气地说道:“王妃并没有真凭实据,怎可凭着一时猜测就给婢妾下了定论。” 石清妍笑道:“真凭实据若找比比皆是,本王妃没那空闲。楼姨娘若有怨气便等着王爷回来你背着旁人勾、引王爷的时候再跟王爷诉说吧。” 楼晚华只觉得秋风吹着,身上却又灼热起来,似是排在侍寝表上的女人们都拿了眼睛提防地看着她。 石清妍将这后院里的女人一一点评了一遍,到了孙兰芝、窦玉芬的时候,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两人嘴甜,瞧见下头的侍妾们虽规矩地站着,却也都悄悄地将彼此这会子与平常打扮的不同之处记在心中,暗道一个个防着姨娘们太累,就叫她们一群人玩去,随后便站起身来,闻到院子里的**香气,笑道:“当真是我开花时百花杀,这**也要给王爷在书房里摆上几盆。”说着,对醉月吩咐道:“请了姨娘们回去吧,这天越来越冷了,王爷若知本王妃在寒风里等着他,当是要心疼的。”说着,便向屋子里去。 祈年、暮烟随着去了。 待石清妍走了,祉年便问道:“可有姨娘要王妃语录的?若有,且说一声,奴婢今晚上赶着抄上几份,明儿个一一送给姨娘们。” 吴佩依虽不识字,但隐隐觉得石清妍的话中肯的很,且她自己个得的那一句“上头有人”也不是坏话,于是便有些落井下石地说道:“给我一份,我这人没什么记xing,倘若不留了一份,日后一时忘了,叫自己个的丫头常去楼姨娘那边那就坏了。”说完,深深地看了眼楼晚华。 楼晚华吸了口气,待要反唇相讥,却又安慰自己莫要跟吴佩依一般见识,想着,便也离去了,临走前,隐约听到吴佩依跟旁人说“这般能忍的人最是阴狠。”,因自己已经走了,再回去跟吴佩依对口舌越发落了自己个的身份,于是挺直背脊便向后头去了。 此时石清妍已经到了里间洗漱,沉水过来问道:“王妃当真不问朝露?这丫头只要狠狠地打上一顿,她立时便老实了。” 石清妍笑道:“只打她如何够?你附耳过来。”说着,便对着沉水的耳朵如是这般地交代一通。 沉水忙道:“若是钓不出其他人呢?” 石清妍笑道:“钓不出来那自然是好事一桩。” 百子千孙图四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石清妍睁开眼睛后,看见青罗帐上绣着的蝴蝶,不禁出了回神。 石清妍的一早自然又是日上三竿时分,在床边等了许久的沉水透过帘子看见她睁开眼,松了口气,忙一边将帐子挽起,一边说道:“王妃,昨晚上奴婢依着王妃的交代叫人藏在柴房里等着救朝露,果然瞧见有人三更半夜的时候跑到柴房里要将朝露吊死。” 石清妍眨了眨眼睛,偏过头来,对沉水说道:“叫了早先小过产的侍妾们过来,叫她们都躲在门外莫言语,且听听朝露如何说。” 沉水有些怒其不争地说道:“不独朝露,就连被王妃打发到夫人那边的流云也不干净,奴婢想,是不是要将流云喊回来一起审问?”说着,就将朝露昨晚上惊恐之际说出的话一一交给给石清妍。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么着吧。” 沉水闻言一喜,不等伺候石清妍起身,便先出去传话。 石清妍起床后,随便挑了一身衣裳穿上,吃了一小碗粥,便随着祈年、醉月去看朝露,陪着朝露跪着的,还有两个婆子。 “这两人是?” “回王妃,这两人是蒲荣院里的下人,在蒲荣院里伺候几年了。”祈年回道。 石清妍听说几年了,便知道这婆子是早先耿氏留下来的人,笑道:“原来如此,看来郡主的手很是利索。” 那两个婆子忙道:“王妃饶命,小的们因听到柴房里有动静,又不知里头到底怎么了,是以才去看的。” 沉水恰领着流云过来,听这两个婆子说话,便斥道:“王妃没问,你们就喊起来了,醉月、暮烟,还不掌了她们的嘴?”说着,待流云跪下后,便凑到石清妍耳边说:“小产过的姨娘们都在外头了。足足有七八个呢,吴姨娘也在里头。”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问朝露:“你昨儿个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朝露昨晚上险些被吊死,如今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此时人依旧战战兢兢,听石清妍这般问,便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将跪着的身子向那两个婆子相反的方向歪去,颤声说道:“王妃救我。” 沉水笑道:“你说清楚了王妃才能救你。” 朝露叫道:“定是郡主要弄死我,定是郡主怕奴婢跟王妃说了实话。” 石清妍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实话?” 朝露尚未开口,流云抢着说道:“王妃,朝露似是受到惊吓胡言乱语了。” 朝露听流云开口,身子一颤,便又不言语了。 石清妍笑道:“我说朝露这轻易就露出马脚的xing子怎有胆子卖主求荣,原来是你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丫头给她做主心骨呢。那你来说说,朝露说的实话到底是什么?” 流云将头埋下,低声道:“奴婢不知王妃这话里的意思,但朝露是在蒲荣院里受到惊吓的,想来吓她的人也是在这蒲荣院里,应当跟郡主没干系吧。” 祈年说道:“王妃,只怕要快些审问流云、朝露二人,不然等会子便会有人来搭救了。”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朝露,流云如今已经是姨妈的人了,她自是不怕我卖了她,看她嘴巴这样严实,想来郡主也不会亏待她,你将自己跟她比一比,你可是比她还机灵?你若是机灵,如今也不会被我逮到了。” 朝露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的淤血这会子一碰上去就火辣辣的疼,听了流云的话,便疑心昨晚上的事是石清妍有意诈她,但楚静乔那xing子又很像斩草除根的人,思来想去,想到自己昨晚上惊慌失措的时候就将实情都跟沉水说了,此时再改口也晚了,于是忙道:“王妃,是郡主教唆我跟流云给你下的毒,郡主说了,锦王府的世子只能……”正说着,忽地就听祈年对石清妍说“郡主来了”登时再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笑道:“说曹cao,曹cao到。朝露,有人来搭救你了。” 朝露头皮一麻,将头越发埋得低低的,看了一眼流云,见流云不看她,心里越发没底。 没一会子,楚静乔脸色不好地进来,跟着她的,还有原本守在门外偷听的吴佩依等人。 楚静乔笑道:“给母妃请安,母妃私设公堂呢。”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若当真设公堂,怎会不请了郡主过来陪着本王妃一同会审。随便坐吧。” 楚静乔笑了笑,便选了椅子坐了,然后看着流云,笑道:“怎地流云也在?” 石清妍笑道:“流云也有份害本母妃呢,流云,你且说说朝露的话对不对?” 流云低了头不言语。 楚静乔笑道:“看来母妃还没审出什么来。” “公道自在人心,郡主过来了,就算没审出什么,大家伙也都明白了。”石清妍说着,将丢过孩子的吴佩依等人看了一圈。 锦王府十多年连一个男丁都不曾诞生过,这事如何不令人生疑。 吴佩依虽不聪慧,但此时心里也有了“公道”,但虽是如此,总归她的主子是楚静乔,于是便自作聪明地替楚静乔说道:“王妃,昨儿个王妃说楼姨娘擅长笼络别人的丫头,婢妾回去想了想,可不是么,早先王妃病着的时候,楼姨娘就每常叫自己的丫头琴勾着流云说话。” 朝露猛地扭头看向流云,心里电光一闪,立时明白了楼晚华是如何知道她出卖石清妍的,于是忙喊道:“王妃,就是流云教唆我给王妃下药的,流云还勾结了楼姨娘,楼姨娘就是拿了这事bi着奴婢让她不喝药的。” 流云微微握拳,依旧咬牙不言语。 楚静乔看了眼弄巧成拙的吴佩依,脸色淡淡地说道:“朝露,祸从口出……” “……郡主原就想弄死奴婢。”朝露心有余悸地说嘀咕道。 石清妍看着流云,笑道:“楼姨娘又吩咐了你什么?” 流云咬着嘴唇不说话,忽地开口道:“王妃,这不公平,王妃病重之时,奴婢们人心惶惶,不独奴婢,醉月、暮烟也跟庶妃亲近呢。” 醉月、暮烟见流云将她们扯出,忙看向石清妍,说道:“王妃……” 石清妍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那会子病重,你们总该为了自己的日后算计。如今咱们说的是谁害了我,并不是谁要弃了我。” 醉月、暮烟闻言虽心里有些不安定,但也极力镇定地站在一旁。 楚静乔笑道:“闹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母妃治下不严惹得祸。母妃,过几日皇祖母、皇帝叔叔便会叫人给本郡主送来生辰礼,还请母妃收敛一些,若叫来人看到咱们府里乱成这样,不然咱们锦王府的人就要丢到京城去了。”说着,斜睨向方才还猜度她的侍妾们,瞧见众人又老实识趣了,便又示威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说郡主怎地有胆子过来,原来是狐假虎威来了。” 楚静乔险些拍案而起,心里的火气又被石清妍勾上来,怒视了石清妍一眼,冷笑道:“母妃这是看不起皇祖母、皇帝叔叔?”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是看不起郡主你,这会子祖母、叔叔地喊着,来日有你哭的时候。就事论事,如今本王妃说的是谁害了我,郡主扯上太后、陛下,难不成郡主心虚?” 楚静乔冷笑道:“我心虚什么?空口无凭,母妃最好拿出真凭实据,不然本郡主不会吃了这哑巴亏。”说着,便乜斜了眼睛看向流云,“你背着你家主子做了什么龌蹉事?” 流云咬牙不开口。 朝露此时听说太后、皇帝要给楚静乔送生辰礼,也知石清妍动不得楚静乔,于是难得机灵地也随着流云不言语。 石清妍笑道:“好啊,头会子知道证人证词算不得证据,也罢,既然如此,我藏着掖着的药渣子拿出来也算不得证据了。既然流云、朝露都不说话,那就罢了,沉水,叫人领了她们俩个出去下去吧。” 沉水不甘心地说道:“王妃,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不算又能如何?纵然有真凭实据也难以将那人正法,如此不若给她留一层窗户纸吧。总归这日后后院的人也都明白了要防了谁了。” 沉水厌恶地看了眼流云、朝露,咬牙点了点头。 楚静乔冷笑道:“母妃这说谁呢?谁又知母妃这是不是找了人唱双簧有意要陷害本郡主?” 石清妍笑道:“我又没提郡主的名字,郡主这样心虚做什么?小小年纪毁人子嗣,还是你爹的子嗣,当心日后得报应哦。” 楚静乔冷笑道:“母妃也没做过多少好事,本郡主若得了报应,母妃也免不了。” “本母妃坏事做尽才会一嫁人就有了你这么个坏心眼的女儿,本母妃当真是悔不当初啊。”石清妍淡笑道。 楚静乔握紧拳头,随即冷笑道:“本郡主是要跟母妃说,皇祖母、皇帝叔叔的人就要来了,母妃言行注意一些,对府里的侧妃们也客气一些,过会子楼侧妃家也要来人呢。” 石清妍笑道:“哟,这么大阵仗,恐怕不仅仅是给小小的郡主庆生这样简单吧,据我说,若是王爷瞧见郡主因得了生辰礼就这样得意,定恨不得伸手将郡主掐死呢。” 楚静乔气道:“口没遮拦,也罢,楼侧妃她们不敢上折子将你做下的事告诉皇祖母,便等着皇祖母派来的人亲眼看见了去跟皇祖母说。” 石清妍哧了一声,暗道好坏不分的丫头,依旧叫沉水将流云、朝露两个拖下去,嘱咐道:“暂时不卖,留在后院里看花草,免得一卖出去就被人灭了口,到时候损了某人的阴鸷,连累得我这王妃也做不好。”瞧见楚静乔气哼哼地走了,吴佩依想跟又不敢径自跟去,便对这些没了孩子的姨娘们说道:“你们都瞧见了吧,郡主才是正经的上头有人,咱们这些苦命人惹不起她,只能躲着她了。依着她的说法,本王妃丢了孩子又断了子嗣还都成了一场苦肉计了呢。” 吴佩依讪笑道:“王妃,口说无凭,兴许当真不是郡主呢。”说着话,心里也不信楚静乔清白,越想越觉得楚静乔是女继母业,母女两个合起火来想叫锦王绝嗣。 同样没了孩子的萧纤妤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眼圈红了又红,心里明白石清妍并非没有证据,乃是觉得拿出证据来也没用罢了,最后叹道:“都是婢妾们命不好。”说着,竟落下泪来。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暗道她可没打算挨个安慰这些女人,于是说道:“罢了,前头的事就全忘了吧,如今回去了好好管教自己的下人,叫她们都离着其他人远一些,人心隔肚皮,你们瞧楼姨娘跟个月中嫦娥一样的人,下起手来当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吴佩依、萧纤妤等人点了点头,都附和道:“难怪丫头们都喜欢她,原来她是想着四处收买人呢。” 因起了话头,于是这个说楼晚华跟她的贴身丫头亲近,那个说楼晚华刁钻的很,早先不动生色地就坑了谁。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日,到了午时才散去。 祈年笑道:“这可好,不用真凭实据楼姨娘也成了众矢之的了。”还有楚静乔,日后有孕的女人当是要防着她了。 石清妍笑道:“这后院里头要什么真凭实据,若都要真凭实据,样样事都该请了县令、仵作来了。”又对醉月说道:“将那两个婆子给郡主送回去,换了新人过来。” 醉月原当本小心翼翼地想着石清妍当是要防着她,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忙道:“奴婢原先看上了两个很是能干的妈妈,奴婢这就去要人。”说着,瞧见石清妍点了头,并未追问那两个妈妈可不可靠,似是依旧信赖她,于是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 吃过了午饭,醉月回来说道:“奴婢看上的两个妈妈据说上京打扫屋子去了。” “去京里了?什么时候去的?”石清妍问道,随后略想了想,暗道这不年不节的去打扫屋子,难不成锦王当真识趣地要奉旨回京了? 醉月说道:“如是说一早就定下的,前几日赵总管的小舅子便领着人走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想这当是锦王出门前吩咐的,一边叫人清扫屋子,一边又不接旨进京,锦王这一招……一时没想明白,便看着天色说道:“我且再去躺躺吧。”说着便向里间去还衣裳。 祈年、醉月、暮烟三个一同跟着进去。 祈年忙道:“王妃怎又睡了?” 石清妍笑道:“我料到王爷定是要等到晚上宵禁后大街上没人的时候才回王府,因此提早休息休息,免得见到王爷的时候没有精神。如今咱们的人借着买菜能出府了,且叫人盯着王爷的心腹武言晓、王钰两家,瞧见他们两家半夜出门向咱们王府赶来,便赶紧报信。” 暮烟歪着头笑道:“王妃是如何料到王爷要晚上回来的?” 祈年隐约猜到锦王这次离府所办的事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张扬开的,因此拉着醉月,笑道:“莫问了,王妃是神算子。” 醉月见事清妍躺下去了,便也识趣地不问,只替石清妍将帐子慢慢放下。 如此过了两日,石清妍白日里多是睡觉,因太后派的人里头有余家人,楚静乔只顾着准备迎接余家人,一时也无暇跟石清妍斗嘴,因此府里便又安静起来。 风平浪静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过了三更时分,忽地锦王府外的棒子声响了五下,随后住在前院的管事们便被一个个叫起催着开各个角门,不一时,从蒲荣院开始,锣鼓之声大作,从前到后,除了肖氏、楚静乔住着的那块地,其他地里都响起敲锣打鼓之声,只听见其中有个丫头喊着“王爷回府了”,这丫头喊了一声后,便有几个丫头跟着喊了一遍。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锦王府里的各处穿堂角门便全开了门,后院当中更是灯火通明。 寂静的夜里,几匹骏马向锦王府奔驰,到了门前,听到王府内的锣鼓之声,马上一路兼程赶来的几人险些被惊下马。 心思重重且又疲惫不堪的锦王看着自家大门,心跳不已,只当中了皇帝的埋伏,一时不敢再向前踏一步。 百子千孙图五 从家中被锦王召唤过来的武言晓、王钰二人赶来时,就恰看见锦王在门外徘徊。 锦王楚律阴沉了脸,看向自家大门,若不是察觉出异样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前一刻他就当机立断地领着属下逃离锦王府了。盯着大门看了一会,随后就瞧见大门旁左边的小门开了,然后几个小子提着灯笼、赵铭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赵铭听石清妍说楚律回来了,他原还不信,此时开了门瞧见了楚律,忙迎了上去,磕头道:“小的给王爷请安。” 楚律瞧见大街上巡夜的士兵被惊动向这边走来,便一边驱马向门内去,一边问赵铭:“府里走水了?” 赵铭忙道:“是王妃叫侧妃们起身迎接王爷。”说着,小心地去看楚律的脸色。 楚律原不是轻易就会动怒的人,但他与五弟瑞王楚恒许久不见,因此便与楚恒在益阳府外盘桓了两日,待楚恒回了封地,他得了关外消息,才纵马赶回益阳府,虽说中间也有歇息,但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一路颠簸也疲惫的很,况且他心里又是一肚子心思,才刚到了王府门外松了口气,就听到喧天的锣鼓之声,一时惊悸,险些在属下面前被惊下马,因此这会子脸色便十分不好。 “王妃?” “是。王妃领着侧妃等人在蒲荣院前等着王爷呢。”赵铭说着,又看了眼楚律的脸色,见他脸色越发不好,暗道石清妍原先胡闹就罢了,今晚上当真是虎口拔牙,锦王若是今晚上挥鞭就领着属下在自家门前逃跑了,日后锦王没脸见众属下,定也不会叫石清妍好过。 “王爷且先去见一见王妃吧,旁的事等会子再商议也不迟。”武言晓劝说道,见楚律的脸色晦暗,忙又添了句,“好歹问一问王妃怎会这么晚了还等着王爷。” 楚律唔了一声,对武言晓说道:“你们且去书房等着。”说着,到了仪门处便下马,步行向内去,心里狐疑地想那女人怎知他这会子回来。想到那侍寝表等等,眉头越发拧紧,暗道那女人是给他下马威呢,想着,忽地看见楚静乔、楚静迁两个领着丫头们等着,便诧异道:“你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 楚静乔忙道:“父王,女儿有话要对你说。” “天晚了,明日再说。” “父王,这些话女儿非说不可,皇祖母、皇帝叔叔过两日便派了人来给我送生辰礼,母妃还这般胡闹……” 楚律听楚静乔提起这事言语里很有两分自得,心下不耐烦,便喝道:“为父还有要事,这些琐碎之事待为父有空再说。”说着,便示意赵铭拦着楚静乔。 赵铭也不知楚静乔怎在这会子出来了,忙对楚静乔低声道:“王爷正在气头上,郡主且回去。” 楚静乔听出赵铭意有所指,低笑道:“赵总管的意思是……”思来想去,这会子能惹恼了楚律的人只有石清妍一个,楚律这会子去见石清妍,自是要处置了她,想着,便对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楚律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领着楚静迁回怡然楼去。 赵铭看楚律过了角门,也不敢再跟上,只能在心里想着楚律见过了石清妍后石清妍能得个什么下场。 秋末冬初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楚律满腔怒气地向蒲荣院去,到了蒲荣院前不禁愣住,只瞧见薄薄的雾气之中,当先一女恍若仙子一般,唇红齿白嘴角带笑,很有几分翩然的姿态。最重要的是,此女身后的众女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哈欠连连睡眼惺忪,越发衬得前头的那女子神采奕奕。 “王爷回来了。”石清妍上前一步福身说道。 石清妍身后的楼晚华、吴佩依等人一怔之后忙打起精神随着石清妍给楚律见礼。 楚律微微有些愕然,瞧见原本高的楼晚华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脸色蜡黄,眼皮子也因睡眠不足肿胀起来,在灯光之下显得鬼气森森;原本素的萧纤语此时浓妆艳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面容十分肮脏;那吴佩依更是马马虎虎地挽了头发cha了几根簪子就出来了,算不得邋遢,但也很是敷衍……一群女人当中,竟是只有当先的石清妍一人能看。 这女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对着站在鬼魅一般的众女之前,很有几分鹤立鸡群模样的石清妍,楚律一时也发不出火来。 “今儿个是二十九,就由着王爷来说说他今晚上歇在哪里。”石清妍开口道,瞄了眼楚律的脸庞,微微挑了挑眉毛,暗道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瞧见真人,这王爷都不合她的胃口;但为了日后的日子好过,今晚上她只能使出一招“美人计”了。 “就歇在王妃这吧。”楚律说道,眼睛从穿着打扮有别于昔日的楼晚华等人身上移开,竟是不忍再看她们几人一眼。 石清妍笑道:“王爷英明。”说着,便对楼晚华等人说道:“楼姨娘领着其他人回去吧,明儿个将近午时再来请安吧。” 楼晚华偷偷地看了楚律一眼,见楚律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石清妍,并未向她看一眼,心里颇有些后悔,原当今晚上石清妍又是戏弄她们,因此并未刻意梳妆,不想……心里纵有万般不甘,却不得不答应了一声。 楚律听石清妍嘴里轻轻松松地喊着“楼姨娘”,暗道等楼家人来了,看石清妍还喊不喊得出口。想着,便先一步向蒲荣院里头去。 到了屋子里,瞧见沉水、醉月弄了洗脸水来却不给他擦脸,便负着手等着石清妍。 石清妍从沉水手中接过帕子,便垫着脚尖给楚律擦脸,见楚律越发将背脊挺直,便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一手伸着给他擦脸,腹诽道:难怪前身早死,瞧着这身高两人也不像是一对佳偶。 “王爷等会子还有事要去跟先生们商议,这衣裳就不换了吧。”石清妍擦了两下,将帕子递给沉水后,又拿了净水洗手。 楚律问道:“你怎知道我还有事要跟先生们商议?” 石清妍笑道:“夫妻同心,王爷的事便是王爷不说,臣妾也能猜到一二。” “可否请王妃告诉本王那一二是什么?比如,王妃如何知道本王这会子回来的?”说着,瞧见堂上挂着一副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百子千孙图》,下意识地觉得这剪坏了的图画不吉利,回头再看石清妍,不由地笑了。 沉水、醉月等人听两人话头不对,便乖巧地退了出去,在门外廊下守着。 石清妍笑道:“这个也容易,叫人盯着武先生、王先生门前就是了。想来王爷这会子要么是光明正大白日里回来,要么黑天半夜偷偷摸摸地回来。非此即彼,王爷放心,不管王爷是白日里回来,还是黑天里回来,臣妾都等着王爷呢。” “王妃方才当真是艳压群芳,没少费心思吧。”楚律说道,便在摆了厚厚褥垫的榻上坐下。 石清妍瞧见楚律大刀阔斧地坐着,笑道:“王爷这样劈开腿坐着,看似霸气十足,其实是因骑马累着了吧?” 楚律大腿正酸,听石清妍这话待要叠起二郎腿,稍稍动了一下,那腿里当真似灌了铅一般难受的很,于是干脆就这般大咧咧地坐着,笑道:“王妃当真是观察入微,王妃费了这么多心思,先给本王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是一招美人计,不过是想叫本王回府之后第一个便跟你说话。如今本王来了,王妃有话便说吧。”说着,弹了弹衣袂,便将一旁明摆着是给他准备的参茶一口喝掉。 石清妍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展开了,那帕子上绣着完整的《侍寝周期表》。 “王爷,这是臣妾煞费苦心……” “就依着你这表办吧。” 石清妍心里想这会子楚律的腿当是累得发颤了,于是笑道:“王爷若是觉得从大后天开始有些勉强……” “本王不勉强。” 石清妍头回子认认真真地端详起楚律来,在脑海里回想一番,只想起原主与他敦伦的时候是蒙着被子的,一没看清楚那物件,二时间也记得模糊,这会子有衣物遮挡,她私心里想打量的地方也瞧不出个什么轮廓,于是笑道:“王爷若是夜夜蜻蜓点水那就没意思了。” “本王绝对深入浅出,绝不敷衍。”楚律说完,便催促道:“王妃可有旁的话要说?若没有,本王倒要交代王妃两句,楼家人要随着太后、皇帝派来的人一同前来,你叫楼侧妃姨娘也好,jian、人也罢,为了石家,王妃可要三思而后行。” 石清妍听楚律答应的这样匆忙,就知道他急赶着跟心腹商议要事,笑道:“三思而后行?不知王爷叫人打扫京里王府思虑了几回?王爷撇下臣妾独自出府,眼睁睁地瞧着臣妾没了孩儿……”说着,便拿了帕子掩面呜呜地哭起来。 楚律蹙着眉头,说道:“我原当她过世了,府里再没有……事已至此,算是本王对不住你。京里总归……” “王爷该不是要送了臣妾进京拖延时日吧?”石清妍将脸上帕子一扯,随即便紧盯着锦王的眼睛看,“难怪王爷对后院之事不闻不问呢,原是想叫我领着后院里几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进京去送死,好给王爷拖延时日,王爷好算计啊。”说着,瞧见自己说出这话后,锦王的瞳孔缩了缩。 “本王岂会……”楚律看着石清妍脸上并无泪痕,不由地想这女人果然失心疯了,竟会自揭伤疤。 “王爷的瞳孔放大了。”石清妍轻笑道,随即好整以暇地叠着手坐着,“王爷这会子也算是有求于臣妾了,既然如此,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些对付蠢人的招数就莫用了,免得白费力气。如今我且将我的盘算说出,王爷听听,若觉得好,便答应了,若觉得不好,那臣妾就接着幽幽怨怨地日日做块望夫石吧。” 楚律嗤笑道:“你若是望夫石,本王也是先死在石头下的那一个。我原想石将军家的女儿怎地会忽然整治出一张侍寝表来,原来她是疯了。” “王爷要将臣妾弄成疯子容易,但疯子不值钱啊。依着臣妾的心思,王爷该好好地宠爱臣妾,将府里的钥匙、账册全交给臣妾,叫益阳府并上京的人都知道臣妾是王爷的心中宝。如此一来也能离间了石家跟陛下——臣妾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可不是为了王爷连石家都不要了嘛——臣妾如今无子,于是王爷费尽心思寻遍名医,待臣妾再有了身子,陛下再下旨催着王爷进京,王爷便借口生病,不甘不愿地送了臣妾去。如此臣妾进京做了人质,王爷安心地在益阳府准备造反。王爷,你说臣妾这建议的如何?”石清妍托着脸靠在榻上扶手上说道。 楚律听到造反两字眼皮子一跳,听她说得镇定,闭了闭眼,说道:“本王不是那等……” “舍不得老婆套不着狼啊,王爷该狠心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石清妍笑道,“正好太后、皇帝要给郡主送生辰礼过来,王爷便由着臣妾嚣张一回。” 楚律沉声道:“王妃当真是一心一意为本王着想。” “那也不算,本王妃不是说了嘛,我要钥匙、账册。”石清妍说道,眼珠子转了转,心想离了益阳府到了京城,说不定会别有一番际遇,人活着只有一口气在,眼界总要放宽一些。 楚律冷笑道:“你这疯言疯语最好少说,不然本王会替陛下灭了你这胡言乱语的妖妇。” 石清妍笑道:“王爷再想想,咱们夫妻连心说话有商有量的,总比王爷一个人憋着劲费心地想着要不要造反的强。” 楚律忽地伸手探向石清妍,却是将手摸向她耳后,摸到一道小小的伤疤,便收回手,深深地看她一眼,问道:“上回子石家人来,就跟你说了这些?” “不,臣妾福至心灵,忽地想到臣妾受到王爷冷落的原因,于是臣妾痛定思痛,设身处地替王爷想了想,才想起这么大件事,毕竟藩地都是先帝给的,一样都是先帝的儿子,先帝给王爷留点家当叫王爷养家糊口,凭什么皇帝想收回去就收回去。” 楚律收了手,想起方才灯笼之下众女狼狈的模样,手指点了点那侍寝表,说道:“其中有几个女子本王不喜……” “王爷也不是任xing少年了,该知道有些时候是不能由着xing子来的。王爷想啊,比起宫里的皇帝,王爷要自在多了。那些皇帝们啊,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便是头母猪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若不然,一时任xing容易被女色迷惑,不是要戴绿帽子,就是要养野孩子。” 楚律说道:“本王原以为自己对后宫里的事了解甚多,不想还是不及王妃。敢问王妃是从何处得知后宫里有母猪的?” 石清妍笑道:“这都是史书巨作上写着的,是以这会子为了子嗣,王爷便莫再留恋女色了。只一心一意广播雨露就是了。至于那二十八天王爷若觉得勉强,臣妾自会亲自替王爷吩咐人煎了汤药……” “本王当真不勉强。”楚律说完,再看石清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人荒谬的很,竟连那造反二字都敢轻易地脱口而出,“本王还有事,王妃自己个歇着吧。还请王妃慎言,这些口没遮拦的话,对着本王说一说就罢了。”说着,转身向外走。 “哎,王爷忘了东西。”石清妍说着,便起身将帕子塞到楚律袖子中,“王爷牢记帕子上的人名,也免得哪一日被居心叵测的女人拐带走了。” 百子千孙图六 锦王的书房里此时聚了四人,分别是武言晓、顾逸之、王钰、司徒尚。 楚律从蒲荣院回到书房,便先对王钰说道:“太后、陛下打着给郡主送生辰礼的幌子派了人来,想来除了明着来的人外定还有偷偷潜藏过来企图刺探益阳府军情之人,你且去军中,告诫军中众统领小心防范。倘若当真遇到可疑之人,莫打草惊蛇,既要防着那人小瞧了益阳府,又要防着那人以为益阳府兵士众多。” 王钰回道:“属下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虚虚实实,叫朝廷不敢冒然对咱们出兵。”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你此时便去吧。”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道:“叫侍卫领着从后门走,想来经王妃这么一闹,多的是人盯着锦王府。” 王钰笑道:“虚虚实实,恐怕如此一来,反倒没人疑心王爷,毕竟倘若王爷要寻人谋划什么,便不会叫王妃大张旗鼓地来迎。”说着,便退了下去。 武言晓四十余岁,身量高挑,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做了十余年师爷,常年弓着身子,就似随时随地要对他人逢迎一番,很是会揣测他人心思,因此这会子听闻王钰这般说,暗道王钰当真是口没遮拦,虽是楚律伴读,也不该就这般打趣起楚律来。于是趁着楚律不及去想王钰的话,便赶着问:“王爷可知道这次前来送生辰礼的是何人?” 楚律说道:“耿家人与余家人是太后点名的,此外,还有楼家人顺道前来……太后得知王妃身子有损,不能生育,又叫了个石家姑娘过来。” 武言晓说道:“这耿家人、楼家人只怕是来劝说王爷奉旨回京的,早先王爷借口益阳府内有要事拖不得身并未奉旨进京,如今该想个法子……” “不若就借口王妃身子尚未痊愈?”顾逸之说道,这锦王府后院里的事早已传遍益阳府,先是王妃失子,后是侧妃庶妃悉数成了姨娘,最后又是侍寝表……沸沸扬扬,便是他这丈八汉子也听说了几句。 顾逸之原是京城顾侯府的纨绔子弟,风流放肆之名播满京城,姨娘死后才幡然悔悟,来了益阳府投奔锦王。此时也才刚二十出头,言谈举止间依旧有些轻佻。 楚律看了顾逸之一眼,说道:“至于石家,便由逸之去京城探一探,石家人来益阳府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替皇帝刺探益阳府内情,还是要借着王妃向本王一表忠心。眼下本王急需弄明白石家的心思,因此要你一一查探一番。”说着,不由地想明儿个该去见一见肖氏,问问肖氏石清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就叫她让步了。 顾逸之答道:“是,属下如今便去收拾行李,天一亮便出发。”说着,便拱手一拜,然后向外退去。 只剩下武言晓、司徒尚两个了,司徒尚笑道:“王爷急着叫属下们过来,恐怕还有旁的要事吧。”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本王此次前去大哥那,见了众兄弟后,众兄弟俱是不服气。本王原想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定会说服陛下撤藩。便一时放松下来与五弟松散了两日,不防忽地听说距离益阳府西南百里外的燕回关外有蛮子挑衅,杀害了我朝数百名将士,更有数十万外族军马驻扎在关外二十里处。陛下才露出撤藩的心思,关外便生出这事……恐怕这事对益阳府不利。” 武言晓说道:“想来要征讨蛮子,便要借道益阳府,更甚至,陛下会向王爷借兵。倘若王爷不借,外敌当前,又说不过去。若是王爷借了,将益阳府的将士调出关外,益阳府府内空了,若是陛下突然发兵袭击益阳府,益阳府定然在几日之内便要落入陛下之手;二若借兵,益阳府军力受挫,倘若朝廷背信弃义对益阳府出兵,益阳府当是无力抵抗。” 楚律蹙着眉头说道:“是以本王才着急请了几位过来商议该如何解决这事,不借是不忠不仁,若借了,恐怕自身难保。” 武言晓一直也没想到如何应付此事,一直没开口的司徒尚说道:“不若请人说服陛下下旨和亲,蛮人要的不过是盐铁米粮,给了他们,且……” “不可!”楚律立时打断司徒尚的话。 司徒尚待要再劝说,便听武言晓说道:“司徒兄忘了么,如今朝中公主俱是十岁之下的小儿,郡主之中,年龄仿佛且又未嫁的,只有乔郡主一人。” 司徒尚忙拱手说道:“属下失言了。” 楚律摆摆手,叹道:“这蛮人前来寻衅,委实叫人头疼。和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司徒尚早先失言,此次亡羊补牢地说道:“王爷,不若先朝廷一步派出将士乔装扮作土匪,那蛮人聚集数十万大军在关外,想来他们家中人手定然不足。叫那些土匪散开,四处烧抢,来一招围魏救赵。” 武言晓说道:“蛮人只知道一路埋头打江山,哪里会顾忌家中妻女,只怕他们只盯着关中的锦绣前程瞧,不稀罕家里呢。” 早先提出和亲有些显得自己怕了那关外蛮人,于是这会子司徒尚便“亡羊补牢”地笑道:“蛮人几十年不曾寻衅过,定是前头几年关外大旱,他们粮食不足才生出了雄心豹子胆敢来寻衅,据我说,这粮食不够虽能叫他们破釜沉舟,但也能叫他们体力不足,想来那些蛮子该是外强中干的。想当初我父亲只领着几百将士便生生擒住数万蛮人,如今王爷若放心许我领了数千将士从瑞王封地绕到燕回关外。属下定会擒住那些蛮子——况且,王爷如此也能得了蛮人手中刀枪。” 瑞王与锦王兄弟情深,瑞王幼时屡屡得了锦王的庇护,待就藩后,藩地又与锦王的藩地比邻,两人之间来往便比跟其他王爷的来往频繁一些。唇亡齿寒的道理瑞王怎会不懂,因此这会子司徒尚才敢直白地说出从瑞王藩地上出关的话。 司徒尚出身行伍,其父虽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将,却也曾以少胜多地出了一回风头。奈何司徒家只出了一回风头,便再也没有展露头角的机会,本朝名将之中也没有司徒家的人。 武言晓听司徒尚这般说,便笑道:“司徒兄这话有道理的很,人是铁饭是钢,想来粮草不足,蛮人支撑不了多久。至于朝廷那边,倘若陛下要借道抑或者借兵,王爷便借口粮草不足,请陛下先送来粮草辎重,如此与陛下你来我往商讨一番,也能拖延一些时日,以便司徒兄行事。” 楚律听武言晓、司徒尚说了一圈,细想想,也觉有道理,便笑道:“不巧的很,本王与关外一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外头有个诨名叫做道人,司徒你若去了外关,便找了他相助吧。” 武言晓、司徒尚听到道人之名,不由地纳罕,暗道这道人是关外有名的大盗,行事十分猖狂,楚律怎会找了他相助,转而两人便醒悟到锦王这般快地知道关外的事定是早在关外留了人马,这道人未必不是楚律的人。 武言晓躬着身子闷闷地一笑,暗道既然有道人,便说明楚律早想着叫司徒尚出关,这会子跟几人商讨,也不过是想叫司徒尚毛遂自荐。 司徒尚拱手道:“兵贵其速,属下立时领兵出去。”说着,因终于有时机再现司徒家的领兵之能便迫不及待地要出去。 楚律点了点头,对司徒尚说道:“武先生留下帮本王料理了早先耽搁下来的公,司徒便先回去准备吧。” 司徒尚闻言脸上颇有些欢喜地领命出去了。 待司徒尚出去了,武言晓笑道:“蛮人来挑衅也好,王爷有个借口不回京了。”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眼看着太后、陛下的人便来了。” 武言晓笑道:“除去石家的一个姑娘,来的俱是耿家、余家的人。只是恕小的多嘴,听闻郡主掌持府中事务,郡主又据说与余家人十分亲近,倘若余家人得知王府布局,只怕对王爷不利,毕竟余家人圆滑的很,若是太后此时不信任余家,也不会叫余家人过来。” 楚律闻言,笑道:“武先生担心的是,但王府后院经了先王妃的手,建成四方的格局,又被如今的王妃改了一回,变成整齐的八块,只怕想迷路也难。 武言晓笑道:“原来王爷并不担心王府。只是王府这块就罢了,倘若郡主一时来了兴致,要领着来人去益阳府旁处游玩呢?王爷要知防不胜防这四字,是以据属下看来,不若由着王妃约束了郡主,去了来人想借着郡主生事的心。毕竟王兄弟在军中捯饬出了一些新鲜的刀枪,若叫太后、陛下的人瞧见了学了去,王爷原本的优势便没了。况且石将军那边心思尚不明了,不若借着王妃试探一番石家的心意,便是石家对陛下依旧忠心不二,也难保陛下不会生出几分猜忌之心。旁的且不说,陛下若疑心了石家,便不会叫石将军经过益阳府出关讨伐蛮人,如此王爷也能免得跟石将军正面对上。万一王爷跟石将军决裂,便是益阳府抵抗得住石家军,也要失了许多人心。毕竟,倘若王爷的岳丈都跟王爷唱反调,这道理在谁那,就有些一目了然了。到时候旁人不说陛下无情无义要抄了王爷的家,只会说王爷不忠不孝才惹得众叛亲离。” 楚律闻言一怔,笑道:“武先生对本王的家事竟是这般了解。”说着,又想起石清妍要钥匙账册的话,将她的话细想了想,暗道若这些话是石家告诉她的,那石家必是存心要站在他这边,不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跟他的王妃说话;若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她已然是锦王妃,便到了京城,也脱不了锦王妃的名,如此不若顺着她的意思来,总归她乐意配合,那自是最好不过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信石清妍想跟他鱼死网破。至于楚静乔,她原就败在石清妍手上了,败了就该认输,妄想扯皮耍赖,也要有手段才行。 武言晓笑道:“属下原是个师爷,早先的主子大字不识一箩筐,为人又心胸狭窄爱听枕边风,属下为了一口饭吃,自是要将主子家的后院摸清。是以对王爷的家事也习惯地听了一耳朵。” 楚律笑道:“那武先生当是没少在背后笑话本王吧?” 武言晓笑道:“哪里哪里,王爷行事磊落,属下又非小人,怎会笑话王爷?” 楚律手指摩挲着青玉镇纸,暗道皇帝好阴险,叫了余家人来,楚静乔年少无知定会受了余家人的愚弄,想着,便对武言晓说道:“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武言晓说道:“王爷英明。” 一日内听到两人这般称赞他,楚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心想他这心思早有人看穿,此时照着那人的心意做算个什么英明,想着,便与武言晓一同将耽搁下来的公处置了。 到了晌午,瞧见武言晓露出疲态,楚律说道:“武先生辛苦了,还请武先生去隔壁书房里吃了饭歇息一会,待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帮本王料理了这些书吧。” 武言晓谢了恩,便向隔壁去。 楚律叫人传了饭菜并唤赵铭过来。 不多时,赵铭便恭恭敬敬地进来了。 “静乔可有叫你替她通传?” 赵铭躬身道:“回王爷,郡主许久不见王爷,想念王爷的很,上午一直催着小的替郡主通传,小的唯恐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因此斗胆并未替郡主传话。” 楚律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叫郡主将账册钥匙都给王妃送去吧。” “王爷……怎会突然说这话?”赵铭偷偷地打量楚律的脸色,原本耿氏初初进门的时候与锦王琴瑟和鸣那会子他还能看出楚律的心思,后来耿氏与锦王越发疏远,这楚律的心思他就再看不出了。昨晚上的事依着他的想法楚律该是要惩治石清妍的,不想这会子楚律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偏向石清妍。 “她本就锦王府主母,给了她又如何?难不成本王的家事还要赵总管过问?” 赵铭忙磕头道:“小的失言了,小的立时便去告诉郡主。”说着,便赶紧往外退。 楚律说道:“告诉静乔,本王的话说出后便再无更改,叫她莫再来找本王。她若想掌管锦王府后院,也可,只要她答应招赘夫婿。” 赵铭有些失态地抬头看了眼锦王,看到楚律无波无澜的眼神,便明白自己想多了,楚律并不是因为疼爱楚静乔才说那话的,心里想着楚静乔听到这消息后会如何反应,便忙向怡然楼去。 百子千孙图七 赵铭赶到怡然楼的时候,就瞧见楚静乔阴沉着脸等着他。 不待赵铭说话,楚静乔先催问道:“赵总管,本郡主的话跟父王说了没有?父王可说了叫本郡主去书房?” 赵铭瞧见楚静乔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忙道:“郡主,此时王爷正为公事忙碌,虽有心却……” “父王不见本郡主?”楚静乔略有些稚嫩青涩的脸上流露出嫉恨,早上便得知楚律回来后就去了石清妍那边,且石清妍依旧是日上三竿才起,可见昨晚上楚律并未斥责石清妍。 赵铭先不言语,只在心里踌躇着如何将交出钥匙的事说给楚静乔听,思量一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对楚静乔说道:“郡主,王爷叫郡主将钥匙、账册拿去给王妃。” 楚静乔撑在的榻上的手一歪,身子摇晃了一下,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楚律一回来竟会说出这话,“可是昨晚上那女人给父王吹了什么枕边风……” “郡主慎言,郡主这话说不得。”赵铭忙道。 楚静乔脸色渐渐发白,颤声道:“我为王府辛劳了这样久,难不成当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了?” “王爷说若郡主答应招赘女婿上门,这王府便依旧由着郡主掌管。” 楚静乔失声道:“这怎么行!”说完,心想余家是断然不会叫余思渡做上门女婿的,若再招,那肯做了人家上门女婿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材,只是些妄想攀龙附凤之流。况且,若是日后锦王府里多了男孩,那她在锦王府便没了立足之地,“赵总管,你再替本郡主传话……罢了,本郡主亲自去见父王。” 赵铭忙道:“郡主,王爷说了他的话说出来便再无更改,再者说,不过是钥匙账册罢了。给了也无妨,小的保管下头的人王妃一个也指使不了,如此王妃的一言一行,还是要看郡主的脸色行事。” 楚静乔瘫坐在榻上,喃喃地说道:“那女人说对了,果然母妃没了,父王就开始偏向那女人了。” “郡主当真不考虑招婿?若是郡主招婿,也要等两年之后,如此也能暂时留住钥匙……” 楚静乔恼怒道:“赵总管,余哥哥几日后便要过来,倘若传出本郡主招婿的话,余哥哥立时没了……”说着,脸上一烫,随后想到自己早先给余家人的信上写的都是自己被王府大小事件缠住,倘若余思渡来,瞧见自己清闲着,岂不是会叫他以为自己往日信里的话都是假的?“那女人好生阴险,作践了府里的侧妃们,竟又作践起本郡主来了。” 赵铭说道:“王爷说的对,王妃是当家主母,郡主便将钥匙给她吧。给她些脸面,也显得郡主大度,不然,岂不叫余少爷以为郡主不容人,是个争权夺利的xing子?”虽不喜楚静乔跟余家人亲近,但此时楚静乔说漏了嘴,他又要劝说住楚静乔,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郡主莫怪小的失言,小的虽是粗人,却也知道这男人都是不喜欢利欲熏心的女子的。” “父王也不喜欢母妃吗?”虽那利欲熏心是贬义,但细说起来,先王妃耿氏便就是那么个xing子。是以楚静乔听赵铭说那话,便立时想起了耿氏。 赵铭心里是不愿意承认耿氏不得锦王宠爱的,因为这有些贬低了耿氏,但这会子为了说服楚静乔,便咬牙点了点头。 楚静乔胸口憋得发胀,半响咬牙切齿地说道:“给她可以,但,赵总管,下头的丫头一个她也别想指使得动。” 赵铭忙道:“小的遵命。”说着,便等着楚静乔交出账册、钥匙。 楚静乔对如是点了点头,如是会意,便去了里间将账册、钥匙捧出。 楚静乔眼睁睁地看着赵铭将东西接去,不甘心地抓着身下褥垫,紧紧地咬着嘴唇,忽地对如是说道:“请了二姑娘、三姑娘过来,本郡主要当面问一问父王,看看他是否当真不在意我们姐妹在晚娘手上受了委屈。” 赵铭听到楚静乔的话,微微看了她一眼,心里也说不准锦王对楚静乔是个什么心思,便捧着钥匙、账册向蒲荣院去。 赵铭到了蒲荣院的时候,在门首内回避了许久,待给石清妍请安的楼晚华等人一个个退去,才由着祈年领着向屋子里去。 到了屋子里,恰又看见肖氏正跟石清妍说话。 赵铭进去后低头说道:“王妃,王爷叫小的将账册、钥匙给您送来了。”说着,便将东西捧着递给沉水。 沉水又拿去给石清妍看,石清妍看了,暗道果然锦王想叫她进京送死去,便笑道:“好个薄情人,这么快就答应了。” 因不知石清妍跟楚律的话,肖氏便接着笑道:“王妃这话反了吧,王爷这该是痴情才是。” 石清妍笑道:“正好闲来无事,夫人陪着我去府库转转?若是瞅见了鲜亮的布料,咱们拿来做了衣裳吧。” 肖氏笑道:“老身好不容易等到姨娘们都走了,有心要跟王妃说两句体己话,王妃怎又要出去?” 石清妍笑道:“体己话?如此也好,赵总管先下去吧,等会子我自会叫人去府库里搬东西。” 赵铭忙道:“小的还是留在门首吧,王妃看了账册后若有话来问,小的也能对答出来。”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没什么话问,府库里还剩多少东西,本王妃就要多少。至于这账册,若是郡主稀罕,赵总管再给她送回去?” 赵铭一愣,一时没明白石清妍话里的意思,又见肖氏盯着他看,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赵铭退下后,肖氏笑道:“王妃可知这管家的含义?” 石清妍笑道:“随辞海里如何说,这管家到了本王妃手上,这含义便只能由着本王妃来定。”说着,瞧出肖氏来者不善,便令沉水、祈年等人退下。 “好大的口气!”肖氏待人退下后,便立时冷笑道,“王妃拿了那些话糊弄老身,又是撤藩又是王爷身世,老身叫人去京里查探了几日,京中压根便没有一丝消息。王妃信口开河,也开得太过了吧。” “广陵侯夫人,你既然早先能叫人去查,为何此时不再叫人去?”石清妍静静地看着肖氏,“夫人莫忘了,托了夫人的福,本王妃的人如今能够借着买米粮等物出府了,本王妃一能叫人埋伏在府外监视王爷何时回府,二能叫人进京散布谣言。” “你!”肖氏气噎,伸手指了指石清妍,悔恨地想早先不该随着石清妍起哄弄出什么小厨房来,果然该叫赵铭将石清妍的人死死看守在锦王府内,怒道:“你是锦王妃,老身不信你会做出这害己害人的事!树倒猢狲散,你陷害王爷对你有什么好处?” 石清妍笑道:“正是,没人信本王妃会如此糊涂,因此本王妃特意嘱咐人散布的时候,只说这话是夫人在锦王府内耀武扬威的时候吓唬人说的。” 肖氏怒极反笑,继而清醒过来,冷笑道:“看老身跟王爷说后,王爷会做何想法。” 石清妍笑道:“账册钥匙都送来了,夫人还跟静乔一样天真。夫人,若我是你,我便趁着谣言没散开之前,赶紧叫人往京里传话,就说皇帝为了撤藩,无所不用其极,编出这谎话来污蔑先帝,污蔑淑妃还有夫人。夫人合该一路奔向京城,然后在广陵侯排位前寻死。如此夫人的清誉得意保住,更叫皇帝对那谎话百口莫辩。” 肖氏沉吟道:“你是想bi着老身离开益阳府?” 石清妍笑道:“如今才过去几日,夫人再迟个一两月进京也不迟。夫人,富贵险中求,如此夫人也算替王爷洗脱污名,王爷日后再孝顺夫人,也没人敢再胡言乱语。”说着,瞧见肖氏手中拿着的玉杖,伸出手去摸,见肖氏避开她的手,便笑道:“这可是皇家阴私,多少人就等着听呢,夫人的主意可要拿得快一些,迟则生变。若等着王爷被陛下拿了混淆皇家血统的事说话,夫人再想为王爷立功也不能了。” “王爷身上的污水可是你这黑心妇人泼上去的。” 石清妍笑道:“我不泼,总有人泼。我泼的时候可是跟夫人打过招呼了,旁人可就没我这样客套了。” 肖氏双手撑在玉杖上,心里千头万绪地想着要不要跟锦王告石清妍的状,倘若告了……侍寝表等等锦王都忍了,只怕这事也会忍下去……倘若不告,她的话虚虚实实,又不能不当真。 “王妃……” “夫人在广陵侯牌位前寻死一回,再回来,身份可就跟原先不一样了,再没人怀疑夫人跟先帝不清不楚的了。夫人可要好好想一想,这么轻巧就能立功的好事,本王妃求还求不得呢。” 肖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石清妍一眼,最后叹道:“你千万莫存了害王爷的心思……” “不然夫人宁可舍了富贵也要要了我的小命?”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夫人最好别说这话,越说越叫本王妃以为王爷的身世可疑。”说着,手指勾起沉水放在一旁的钥匙串,在手上转了几圈,听到叮当之声,便眯起眼睛。 肖氏笑道:“王妃别高兴的太早,郡主交出钥匙,王妃照旧管不了家。”说着,心想该叫人再去京城探一探,瞧一瞧石清妍是否当真叫人进京胡说八道去了。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早说了,本王妃管家跟旁人管家不同。”说着,当着肖氏的面喊道:“沉水、醉月你们都进来。” 肖氏冷了脸坐着,瞧见沉水、醉月、暮烟、祈年、福年、祉年六个大丫头进来,便又去看石清妍如何管家。 石清妍将钥匙抛给沉水,说道:“开了各库房,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算是煎药的银吊子,也要拿到蒲荣院里来。不必登记册子那样麻烦。” 沉水答应了一声是,便领着醉月等人出去。 肖氏说道:“不登记册子,倘若别人要,又是一番好找。” “别人要?拿了银子来买。只要给了银子,什么东西都好找。” “王妃此举实在太没规矩了。” “规矩?夫妻一体,本王妃肯替王爷去送死,王爷肯将一点子家当给本王妃,有来有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这外人cha什么话啊?” 百子千孙图八 肖氏是个有野心有成算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投奔锦王,只是对上石清妍,她总觉的有些无奈。虽是无奈,但眼下锦王的态度暧昧的很,一时叫她也不敢对石清轻举妄动。 肖氏也不立时离去,一边盘算着先问了祈年究竟再叫人去京城,一边瞅着石清妍,说道:“你比起前头那位王妃差远了。” 石清妍笑道:“夫人没事拿我跟个死人比做什么?死人再厉害,也是个死人罢了。”说着,瞧见这次肖氏有意没带秦柔出来,便说道:“姨妈告诉秦姑娘一声,叫她抄好了大悲咒就赶紧交给吴姨娘去。”说完,又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吴姨娘、楼姨娘、董姨娘将经书抄好了没有。” 肖氏哼了一声,没回石清妍这话,见邹嬷嬷凑到她耳边,便笑道:“倘若是王府里头的事就光明正大地说吧,叫王妃听听也好。” 邹嬷嬷瞧了眼肖氏,便的有些鬼祟地说道:“郡主领着两位姑娘跪在王爷书房门前了。” “王爷没叫进去?”肖氏说道。 邹嬷嬷讪笑道:“王爷约莫是公事繁忙,并未叫郡主姑娘们进去。奴婢原还说郡主急匆匆地叫人将三姑娘从董姨娘身边领走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肖氏笑道:“王妃可知道郡主要做什么?” 石清妍不在意地说道:“黄毛丫头一个,自然是去告状了。姨妈莫管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孩子大了,就得叫她知道人间疾苦。” 邹嬷嬷暗道石清妍这架势当真像个地道的晚娘。想着,便立在肖氏身后。 猛地帘子被掀起,却是暮烟过来了。 暮烟气喘吁吁地说道:“王妃不好了,如斯领着人看着库房不叫沉水动,沉水不服,领着醉月跟如斯她们打起来了。” “那你不去帮忙赶回来做什么?”石清妍笑道。 暮烟一愣,嗫嚅了半日,便转身向外头奔去。 肖氏心知定是楚静乔的丫头如斯不满沉水等人不登记造册便搬东西,淡淡地说道:“王妃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丫头?” 石清妍笑道:“怕什么?沉水她们又不是寻常的小丫头,祈年更是出自夫人门下,谁敢轻易地cha手?祈年她们有六人,如斯那边被静乔领去了几个,只怕还凑不够六人呢。也就暮烟傻了,明明是敌弱我强,不乘胜追击,还没出息地临阵脱逃来告状。” 肖氏鼻子里嘿了一声,瞧见石清妍这边的二等小丫头送了燕窝粥过来,便叫邹嬷嬷接过一碗,随即示意邹嬷嬷出去瞧瞧。 邹嬷嬷会意,又见石清妍没有拦着的意思,便忙去看“热闹”。 这王府的府库建在怡然楼后面的凌然阁中,这凌然阁也是两层的小楼,分在了楚静乔住着的那一块里。楼前大片空地上种着秋芙蓉。此时秋芙蓉落尽,只有几盆**怒放。 在这空地上,沉水、醉月六人正与如斯、如慕、如许三人纠缠,一旁从怡然楼出来的小丫头们并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劝架;凛然阁外看屋子的几个婆子媳妇也只敢挡在门前,不敢对沉水等人动手。 邹嬷嬷瞧见果然沉水这边人多势众一些,暗道难怪石清妍不出来制止,待要抽身离去,忽地如斯喊道:“邹嬷嬷来了。” 如斯喊完,脸上便挨了沉水一巴掌。 沉水斥道:“王妃的话你也不听?邹嬷嬷来了正好评评理,瞧瞧是谁不对。”说着,伸手理了下自己的头发。 邹嬷嬷原本是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去汇报肖氏的,此时走不得,便堆着笑说道:“小姐姐们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人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姐姐们怎就打起来了?” 沉水冷笑道:“我们是不乐意动手的,但有人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来管本朝的事,对付这种刁民,只能动手了。” 如斯本在怡然楼里看院子,奈何怡然楼跟凌然阁近的很,且楚静乔临走前又信心满满地认定能说服锦王回心转意,因此她这回才豁出去了,势要保住凌然阁。 如斯细声细气地说道:“邹嬷嬷,沉水明摆着是自作主张,我就不信王妃会不叫人登记就拿了东西走?我可是跟了先王妃五六年的人了,先王妃便是要一针一线,也是依着规矩叫人做好册子的。” 沉水轻笑道:“我可是跟了王妃十余年的人了,我们王妃就这么个xing子,你若不服,怎地当初陛下赐婚的时候你不拦着?怎地早上王爷发话的时候你不去劝着?” 沉水这话就有些虚张声势,石清妍在石家的时候上有兄嫂数个,哪里会轮到她管家;到了锦王府大半年,也不曾管过家事。这“xing子”在她眼里也是如今才现出来的。 如斯听沉水强词夺理,便掐腰说道:“这些我不管,便是王爷发话,话没传到我这边,我便不能放了人搬了东西走,不然就是我失职。” 祈年听如斯说这话,便凑到沉水耳边说了一句。 沉水闻言,一手抓着钥匙,一手缠着自己耳边垂下的发丝,笑道:“闹了半日,原来如斯你是告郡主、赵总管欺上瞒下。原来如此,既然你这般苦心,我便费些功夫请王妃帮你将话传给王爷去。”说着,便对醉月等人说道:“走,咱们回去跟王妃复命去。” 醉月等人答应着,又瞧见四下里看热闹的人多的是,越发挺胸抬头。 祈年也随着沉水走,邹嬷嬷见她路过,伸手抓了下她的臂弯。 祈年对邹嬷嬷笑了笑,待邹嬷嬷松手,便又随着沉水走。 邹嬷嬷想着肖氏应当还在石清妍那边,便赶紧跟着去了。 一行人到了蒲荣院里,瞧见石清妍跟肖氏两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是醉月等人陪着沉水噗咚一声跪下。 沉水昂首道:“恕奴婢失职,如斯拦着不许奴婢拿了东西。如斯说王爷的话并未传到她耳中,这就是郡主、赵总管失职了,还请……” “因此你便回来了?”石清妍笑道,“回来跟我告状?请我给你找回场子?” 沉水原本听祈年说了两句话,便凭着一腔气愤冲回来跟石清妍告状,此时听石清妍这样反问,一时又有些无言以对。 石清妍笑道:“沉水,你这锦王府第一大丫头的名号不该是我封的,该是你自己挣回来的。如今本王妃才得了王爷信赖拿了钥匙,你便叫本王妃亲自出马去收拾一个小丫头。如此,你一辜负了本王妃对你的信赖,二连累本王妃失了身份更叫王爷以为本王妃不堪大用。” 沉水脸上涨红,此时倒不疑心是祈年有意陷害她,心里乱成一团,千头百绪地想着该如何不负石清妍所托,嘴上有些慌张地说道:“可、可如斯领着人拦着门不叫奴婢开锁,那锁和门被她们挡住,可恨那些看着的婆子也拦着不肯让路。” 石清妍问祈年:“祈年,你可知道王爷将钥匙给了本王妃是个什么意思?” 祈年回道:“意思是王爷将府库里的东西交给王妃掌管了。” “那你再说说,既然本王妃已经得了王爷的话掌管府库里的东西,那一枚钥匙、一把锁、一道门在本王妃眼里是什么?” 祈年踌躇半日,迟疑地回道:“什么都不是,王妃已然掌管了钥匙,那锁不开也罢,那门不要也罢。” 石清妍又转向沉水,笑道:“你明白了吗?本王妃的大丫头。” 沉水怔愣了半日,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忙道:“王妃放心,奴婢必定会将王妃要的东西拿来。” “本王妃等着你,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石清妍说道。 沉水磕了个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给石清妍磕了头,便又领着祈年等人出去。 肖氏看着祈年的背影,笑道:“祈年比沉水更像个大丫头。” 石清妍笑道:“祈年虽聪明,但没有沉水的悍劲,她当当军师就罢了,正经的将军,她当不起。” 肖氏听石清妍这般说,嗤笑道:“老身倒是认为祈年比沉水更有勇有谋。”说着,又示意邹嬷嬷去看。 邹嬷嬷心里自是不乐意过去,她也有些年纪了,来回奔波也是十分累人的,但此时肖氏想借了她的眼睛看热闹,她便非去不可了。于是邹嬷嬷违心地又出了蒲荣院,这次未免将自己牵扯在里头,便将步伐放得慢慢的,一边往后头走,一边想着千万莫将她牵扯在里头。 到了凛然阁前头的巷子里,难得地瞧见董淑君在跟孙兰芝说话,便笑道:“两位好。董孺人也在?” 董淑君抿着嘴笑了笑,说道:“三姑娘叫领到郡主这边来了,我不放心,便来瞧一瞧。”说着,便娥眉微颦地看向凌然阁。 董淑君前头被石清妍不留情地点评过一回后,便有意装扮起来,此时打扮的虽不艳丽,但也不似早先那般就像不将锦王放在眼中。 孙兰芝背对着董淑君微微皱了下鼻子,跟邹嬷嬷换了下眼神。 邹嬷嬷会意,明白董淑君是冷不丁地被石清妍冷落了,于是今儿个特地亲眼来瞧瞧石清妍在锦王眼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以便日后再决定要不要“挽回”石清妍与她的姐妹之情。 “窦孺人呢?”邹嬷嬷笑道。 孙兰芝笑道:“她排在初一,这会子正给王妃做点心呢。” 这初一十五自来都是王妃的日子,此时被石清妍排给了窦玉芬,便是十分地给窦玉芬脸面。于是甭管王爷初一过去不过去,窦玉芬都该投桃报李地做些东西孝敬石清妍。 董淑君听孙兰芝这般说,捏着帕子的尖细指尖因握得用力有些发白,忽地瞧见一个小丫头,便问道:“那是哪个?探头探脑的。” 虽说董淑君、孙兰芝也是站在一旁偷看,但这两人因身份便并未如何遮掩,此时董淑君看去的那个丫头藏头露尾,很是鬼鬼祟祟。 “楼姨娘的人呗,有其主必有其奴。”孙兰芝不屑地说道。 虽说姨娘这称呼很是贬低了她这四品孺人,但相较之下,能正大光明地喊楼晚华这侧妃姨娘,孙兰芝心里还是十分痛快的。 邹嬷嬷心知如今锦王的侍妾们都爱背着人喊彼此“姨娘”,于是也不大惊小怪,照旧看热闹。 忽地听到院子里砰地一声,随后又丫头大呼小叫。 因站在巷子里看不明白凛然阁里头的事,于是孙兰芝探了下头,便撺掇邹嬷嬷:“嬷嬷去瞧瞧?” 邹嬷嬷听这声响便知道沉水将事情闹大了,忙笑道:“小的一把老骨头,哪里敢去冒那个险?”说着,也只是伸着头看,不敢走近。 董淑君心里犹豫不决,犹犹豫豫间,忽地想到众人之中只有楼晚华随石清妍如何说都面不改色,暗道她那般的才是正经的宠辱不惊,自己素来是瞧见石清妍哪里不对便快言快语劝阻她的xing子,倘若今日冷眼旁观,岂不是叫人以为自己早先所为都是做戏。如此岂不是又应了石清妍那一句“口是心非”? 董淑君心里思量着,还未拿定主意要不要去劝阻,忽地就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 邹嬷嬷抓住那小丫头,瞧见是怡然楼的人,忙问:“你跑什么?” 那小丫头心急的很,顾不得谁问话,忙道:“嬷嬷快放手,沉水胆大包天,将如斯姐姐们骗到凌然阁门房里锁着,如今正拿了锤子砸门呢。我们几个拦也拦不住。” 邹嬷嬷心思一转,故意装作不明白,问道:“谁?为什么砸门?”胡乱地问了许多话,更用力地拉住这小丫头,有意拖延时辰叫沉水、祈年将事情闹得更大。 那小丫头急着找楚静乔,嘴里敷衍地嗯啊了几声,用力挣扎了一会子才挣脱邹嬷嬷,随后急忙去前院找楚静乔去了。 百子千孙图九 此时沉水在砸锁,董淑君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当口过去。 因这么一砸,凌然阁外头聚着的人更多,瞧见赵铭过来了,董淑君、孙兰芝便赶紧散去,邹嬷嬷因肖氏要看的“热闹”没看到,不敢此时就回去,于是仗着一张老脸,便跟在赵铭身边。 赵铭也不在意邹嬷嬷,照旧向凌然阁去,到了凌然阁中,就被看守凌然阁的婆子媳妇围住。 这些人唯恐赵铭责怪她们办事不利,忙说道:“我们是看着锁不叫沉水开的,但她硬来,直接砸了门,我们想拦着也没法子。” 赵铭心知这些婆子媳妇是两边都不乐意得罪,看着锁的时候尽心尽力了,但沉水要胡来,她们也不敢硬抢了她们手中的家伙,耳朵里听着门房里如斯等人的咒骂,叫婆子媳妇们稍安勿躁,便到了楼下,瞧见门外丢着几把坏掉的锁,向里头去,就瞧见沉水、祈年等人奉命寻找值钱的东西。 邹嬷嬷瞧见打开的几个柜子里恰装着一些蟒袍并玉带珍珠等物,不由地砸吧起嘴来,虽说肖氏那边也有这样的好东西,但这边的金贵东西胡乱地堆在一起,才更显得富贵。 赵铭脸色越发不好,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沉水狠心锁了如斯砸了锁后当真是再没什么畏惧的了,听赵铭喝斥她,便冷笑道:“赵总管对谁呼来喝去呢,赵总管办事不利,没将王爷的话传给如斯反倒有理了。” 赵铭冷笑道:“难道沉水姑娘光天化日之下锁人砸门就有理了?” “自然有理,王爷说了这府里归我们王妃管,难不成赵总管天真地以为我们王妃到手的只是一把钥匙?赵总管要阳奉阴违也要看准了主子。”沉水此时不怕赵铭了,便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赵铭沉声道:“王爷许王妃管家,可并没有许王妃无法无天。据我说,定是你误会了王妃的话,自作主张……” 沉水笑道:“怎地赵总管也跟如斯说一样的话?今儿个我是定要拿了东西去给王妃复命的。赵总管来的正好,借了人帮我们抬着东西。赵总管若不服,便再去请了王爷说话。” 赵铭原在前院守着,此时也不知楚静乔跪在锦王门前打动了锦王没有,因想石清妍放纵奴婢胡闹也是罪名一桩,倘若楚静乔要告石清妍的状,这也是证据一条,于是想着,便说道:“叫人看着这凌然阁,谁也不许动。沉水,你随着我去问过王爷,倘若王爷许王妃这么干,赵某再没有二话。” 沉水听说要去见锦王,不由地瑟缩了一下,随后看了眼祈年,暗道有个人帮她说话也好,咬牙道:“去就去,祈年也随着我们去。” 赵铭不在意地看了眼祈年,便转身向外去。 沉水对祈年说道:“我们走,醉月、暮烟你们留下看着。”说着,便跟祈年随着赵铭向外去。 前院里因楚静乔姐妹三人跪在锦王门前,于是前院的男子早已回避开。 赵铭领着祈年、沉水两人过去,便在楚静乔三人身后跪下,扬声道:“小的赵铭有事禀告王爷。” 屋子里许久没人说话。 沉水偷偷地看了眼前头跪着的楚静乔,看见楚静乔倔强地挺直身板,心里略有些忐忑,暗道不知石清妍是否回来救她,转而又想自己是要做锦王府大丫头的,哪里能时刻盼着石清妍来救她。于是便学着楚静乔的模样竭力挺直身子。 良久,屋子里传出一声“请郡主进来。” 楚静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起身时身子歪了下,待楚静迁伸手搀扶她时却又将楚静迁的手拂去,脚步略有些蹒跚地自己打了帘子进去。 进去后,绕过一道屏风,看见后面楚律正埋首于案牍之上,一旁锦王的小厮翠墨低着头站着,便又扑腾一声跪下,昂首道:“父王,父王可知父王不在时女儿受了多大委屈?” 楚律微微抬头看了眼楚静乔,轻笑道:“自然知道,你当真跟你母亲越来越像。”说着,却又像是不乐意看见楚静乔一般移开眼。 “父王。”楚静乔不明白楚律的意思,轻唤了一声,便略有些哽咽地诉苦道:“如今母妃说有了后娘便有……” “因此你才对她下手不留情?”楚律冷笑道。 楚静乔一愣,进门时的小小得意没了,心里寻死着该如何跟楚律回话。 “本王说过了,你要招婿,这锦王府就是你的,你不要,就老实一些,安心准备嫁人吧。本王以前不喜欢管后院的事,日后也不会管。成王败寇,你原本有你母妃铺路,有赵铭襄助,占了天时地利,这般你还能败在她手上,若我是你,便该有几分自知之明地老实本分过日子。” 楚静乔心里一凉,哽咽道:“若非父王偏向她,叫女儿交了钥匙出来,女儿怎会败?招婿的话就是父王想出来哄我的,女儿怎不知那话是假的?” 楚律笑道:“她能想了法子说服我按着她的意思办,你怎就想不出来呢?至于招婿的话,那倒是真的,原是你母妃得知她只能有你一个嫡亲骨肉后我答应她的话,虽是戏言,但本王也确实答应过。如今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你且想想能拿了什么话来说服我,若你说服了我,我便食言,再将钥匙账册还你。” 楚静乔忙道:“女儿是父亲跟母妃唯一的骨血……” “你跟你母妃一样伤了为父的其他骨血,是以本王是不会念在父女之情上就包庇你的。” 楚静乔急道:“父王怎跟那女人一般冤枉我……况且,皇祖母年纪大了,她跟皇祖父一样疼我,倘若她派来的人知道女儿在益阳府受了委屈……父王便是再不肯给女儿脸面,好歹等皇祖母的人走了再打女儿脸。况且如今的母妃又并未教养静迁、静徙,枉做了我们三人的母妃。” “静迁原是大家闺秀,被你母妃养成个小家碧玉的xing子,提起你二妹妹的教养便是打了你亡母的脸,日后莫再提这事了。”楚律说道,不由地蹙眉再看楚静乔一眼,暗道石清妍不过比楚静乔大上三岁,怎地石清妍将世事看得剔透,楚静乔却是这般懵懂,“你被你皇祖父养坏了,趁着没嫁人,好好由着你如今的母妃调、教调、教吧。” 楚静乔对着锦王陌生的很,这算是她平生跟锦王说话最多的时候,心里因锦王的话凉成一片,执意认为锦王定是中了石清妍的美人计,听锦王叫她接受石清妍的调\教,便咬牙嘲讽道:“父王,赵总管才领了沉水、祈年过来,定是母妃又闯出什么祸了。父王叫母妃调\教女儿,定是说笑的吧?” 那侍寝表出来后,楚律一时想不出石清妍能再闯出什么祸事,叹道:“赵铭忒地不懂事,你年幼无知来告状就罢了,他也跟着来。”说着,便叫赵铭、沉水、祈年进来。 赵铭领着沉水、祈年进来后,见楚静乔跪着,自是也要跪在她身后。 赵铭磕头后说道:“回王爷,沉水自称得了王妃的话将如斯锁在凌然楼上,又砸了库房的门锁,还要不经登记将东西搬去蒲荣院。” 楚律说道:“就这个?” 赵铭一愣,忙道:“王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楚律嗤笑道:“赵总管是说本王无能管教不了王妃要劳烦你来给她制定方圆?” “小的不敢。” 楚律又看向沉水,问道:“赵总管所言属实?” 祈年悄悄地冲沉水点了点头,沉水便说道:“回王爷,赵总管阳奉阴违,明着将钥匙送给王妃,实际上不许王妃动府库里的一针一线。郡主的小丫头如斯说不曾听到府里有王妃管家的传闻。” 如斯自然不是小丫头,但经沉水添上“小丫头”三字后,便显得楚静乔院子里连个小丫头都嚣张跋扈的很。 楚律又看向赵铭:“原来是赵总管办事不利。” 楚静乔忙道:“父王,定是这丫头颠倒黑白,且赵总管并未说不许母妃拿,只是说母妃并未按照规矩来。” 祈年从楚律方才的话里便听出他不喜赵铭,在肖氏身边多年,也隐约猜出楚律由着赵铭管王府后院是为了楚静乔,更看出楚律虽不喜楚静乔,但原本却有意纵容偏袒她。如今自进来后看出楚静乔脸上的灰败,便明白这会子楚律约莫是连纵容也不肯给楚静乔了。于是大胆地cha嘴道:“不知郡主说的是谁定下的矩?” “自是我母妃定下的规矩。”楚静乔说道。 祈年问道:“先王妃?” 楚静乔冷笑道:“自然。” 祈年低头笑道:“既然先王妃能立下府里的规矩,如今的王妃自然也能。” “你——”楚静乔暗道祈年好没规矩,转身待要赏祈年一巴掌,隐约听到楚律哧了一声,便又规矩地转过身子。 楚律笑道:“这丫头说的是,难道赵总管的意思是你眼中只有先王妃,如今的王妃算不得王妃了?本王原以为本王的妻子就是王妃呢。” 赵铭忙道:“王爷,小的不敢。郡主方才失言了,郡主的意思是那规矩是谁家都要讲的,不然后院里公私不分,十有**会有人中饱私囊。且王妃不要登记,如此库中东西容易丢失。王妃才接手府务,许多事不熟悉的很,小的需要派人指点辅佐王妃,因此才不会令王妃忙**错,想来这样有些地方便会叫王妃以为小的在存心阻挠她,因此沉水才说出阳奉阴违的话。如斯看守凌然阁,乃是因沉水等人行事没有章法,阻拦她们也是忠于职守,这也怪不得如斯。” 楚律叹道:“赵总管说来说去还是不服本王的王妃。” 赵铭闻言低着头嘴角鼓了鼓,心说石王妃那般行事如何能叫他心服口服。 “本王的王妃爱如何便如何吧。赵总管只有襄助之责,并无阻挠之权。若是本王看不过去,自会出手教训她。” “……是。” 楚律又看向祈年,暗道这丫头倒是有眼力劲,“你叫祈年?” 祈年低头答道:“是。” “顶撞郡主,到王妃那边掌嘴二十。” 祈年静静地回道:“是。” 沉水瞄了眼祈年,并未听到楚律要罚她,微微松了口气,便心里得意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偷偷地看了一眼楚静乔的背影,心道这乔郡主在锦王府的威风算是到头了。 百子千孙图十 赵铭看向一直跟他一般跪在地上的楚静乔,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因为耿氏楚律对楚静乔冷淡的很。 “都出去吧。” 听到楚律发话,便是楚静乔也不敢再倔强,赵铭更是赶紧领着沉水、祈年出去。 几人到了外头,连进入书房资格也没有的楚静迁略有些惊慌地看向楚静乔。 楚静乔伸手一巴掌甩在楚静迁脸上,冷笑道:“就因为你这副模样害得我被父王训斥。”说着,瞧见楚静迁脸上连委屈也不敢露出,越发气恼,横了她一眼,又说道:“日后莫跟着本郡主,只管去找你现在的母妃去。”说着,一气之下,便领着如是等人先一步向后头去。 楚静迁虽挨了一巴掌,但这会子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便照旧赶紧随着楚静乔走。 那边三岁的楚静徙被落下,因无人叫她起来,此时尚且跪在地上。 祈年伸手将楚静徙搀扶起来,对沉水说道:“人都跟着郡主、二姑娘走了,我送了三姑娘去找董姨娘,你随着赵总管去办王妃的差吧。” 沉水才从锦王那边吃了定心丸,忙道:“你去吧,自有赵总管帮衬我呢。” 赵铭一直沉默不语,见祈年、沉水两人商议定了,便由着祈年抱着楚静徙在前头走,他陪着沉水去凌然楼。 到了后头巷子,恰看见蒲荣院里一个小丫头站着等着。 沉水问道:“站这里做什么?” 那小丫头回道:“王妃叫奴婢瞧着,王妃说若是两位姐姐进去的久了,她就去找王爷。” 沉水心里一暖,得意地看了眼赵铭。 随后,祈年便跟沉水分开,一个送楚静徙去肖氏院子,一个去凌然楼。 祈年半路上恰遇上禄年,禄年瞧见楚静徙脸色煞白,忙问祈年:“三姑娘怎地了?怎就跟着你了?”说着,便要从祈年怀中将楚静徙接过来。 楚静徙方才随着楚静乔跪了许久,随后又看见楚静乔冷着脸打骂楚静迁,此时依旧心有余悸,况且跟生母禄年陌生的很,便依旧搂着祈年不放。 祈年抱着楚静徙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笑道:“三姑娘的奶娘丫头应当是留在怡然楼了。郡主在前院留下三姑娘就走了,我瞧见没人领着她,便抱了她回来了。如今正要送她去夫人那院呢。” 禄年伸手摸了摸楚静徙的脑袋,瞧见四下里只有祈年跟她两个,于是笑道:“祈年,方才听说沉水跟赵总管闹到王爷跟前去了,你也跟着去了,不知闹成什么样了?” 祈年瞧见禄年一副兴味盎然模样,不由地有些怒其不争。原来细说起来,禄年就是祈年的姨表姐妹。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莫跟着旁人起哄。”说着,祈年将楚静徙塞到禄年怀中,“你听我的吧,你在王妃面前殷勤一些,王妃行事不似前头那位王妃循规蹈矩,这才正是你出头的好时机。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得个正经的身份养着三姑娘就好,如今府里有孩子的就你一个,你偏连姨娘都不是。” 禄年脸上讪讪的,一边颠着楚静徙,一边唏嘘道:“我又不像吴姨娘那般好运,能叫先王妃抬举她。我一不是王妃的丫头,二来身份不够也凑不到她跟前。”说着,瞅着祈年,便堆着笑讨好地道:“祈年,听说你比朝露、流云还得王妃待见,不如你替我说几句好话,我也瞧出来了,王妃连初一十五都让出来,想来随手给我一个姨娘的称呼也是能够的。” 祈年嗔道:“我倒是想替你说好话,但是你也得叫我寻个话说啊。难不成我去说三姑娘没人教养吗?这般说可是打王妃的脸呢。” 楚静徙不喜被禄年抱着,嘤嘤地哭闹起来,挣扎着要祈年。 祈年唯恐楚静徙闹起来,忙伸手又将她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比我早来到夫人身边,你可知道夫人手上的玉杖是哪里来的?王妃想知道呢。” 禄年犹犹豫豫地说道:“大约听夫人身边的老人说过,似是淑妃娘娘给的。” 祈年蹙了蹙眉,暗道若是淑妃给的,哪里值得叫肖氏走到哪里都拿着。 禄年心说祈年这是改对石清妍忠心了,一边摸着楚静徙的头,一边思量着自己知道肖氏这边什么事,想了一下,忽地灵光一闪,忙低声道:“前几年我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那会子你还小,有一晚隐约听到夫人跟王爷说话,听夫人的话,似乎王爷跟夫人的关系……”说着,左右看了一遍,又神秘地问道:“你可知道咱们夫人虽不是妃嫔,年轻那会子却常年住在宫里呢。都说宫里规矩重,那也只是说说,若是皇帝喜欢了,哪个都能进去住个一年半载。” 祈年眼皮子跳了跳,忙道:“你的意思是……” 禄年笑道:“不然怎地王爷这般孝顺夫人。淑妃进宫好几年不见动静,怎地夫人一进去就有了。还有呢,你不知道先皇过世的时候夫人多伤心呢。” 祈年心里惊雷一般,暗道难不成广陵侯夫人跟锦王当真是母子?若这般,也就不难解释为何锦王那样孝顺广陵侯夫人了。 “我再替你打听打听?” “别,千万别。你只等着我替你跟王妃说好话吧。”祈年说道,见楚静徙又因她跟禄年说话时的脸色唬得小脸白白的,便逗着楚静徙,“三姑娘跟禄大姐说再会。” 楚静徙乖巧地说了一句:“禄大姐再会。” 祈年抱着楚静徙便又往肖氏那边去,禄年站了一会子,想到祈年跟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地大喜,待要笑一笑,又怕被人瞧出异样,便赶紧收敛了神色回房去。 祈年将楚静徙送到肖氏那边,没瞧见董淑君、肖氏,便将楚静徙交托给几个丫头婆子,随后便又不停歇地往蒲荣院赶。 到了蒲荣院里,便见董淑君、孙兰芝、窦玉芬、肖氏都在,此时赏着**,石清妍与肖氏两个正品尝着窦玉芬做的点心。 肖氏瞧见祈年回来,便问道:“王爷说了什么?怎这会子才回来?” 祈年笑道:“回夫人,王爷说都由着王妃。奴婢送了三姑娘去找董姨娘,因此才过来。” 肖氏一笑,随后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盘子里,暗道甭管其中有什么门道,总归眼下锦王是离不得石清妍了,不然不会这般纵着她。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巴望着石清妍出了什么差错误了锦王的计划。说道:“天冷了,老身先回去了。董姨娘随不随着老身走?” 董淑君原在凌然楼外心思百转千回,随后听说孙兰芝要来蒲荣院,便也随着过来了。待过来后,虽说石清妍并未刁难她,但不冷不淡的也叫她尴尬的很。照着往常她的xing子,她该是要随着肖氏走的,但这会子不知怎地,她脱口便说道:“夫人先回去吧,婢妾还想着多伺候王妃一回。” “伺候”两字说出,董淑君脸上便臊得有些发烫,因是闺中好友,且她原来的心思是不愿意来锦王府做侍妾的,于是虽是一妻一妾,对着石清妍她也不曾做小伏低过,这会子凑过来巴结伺候,就显得她前倨后恭,有些势利眼。 肖氏会意地一笑,也不勉强,便领着邹嬷嬷并几个丫头回去了。 孙兰芝、窦玉芬两个自然不会走,便凑到石清妍身边,陪着石清妍说话,董淑君听着这两人说话,一时cha不上嘴,便立在一旁。 孙兰芝笑道:“家母前两日去庙里,瞧见观音大士,便想到王妃音容,因此斗胆擅自在庙里给王妃立了长生牌位,还望王妃莫怪。” 石清妍笑道:“谢还来不及呢,怎会怪孙夫人?没事叫孙夫人常来走动,你家小妹也领来。” 孙兰芝心里一慌,忙道:“王妃……” “怕个什么,本王妃不拿了你家小妹凑数,不过是想着我虽不才,来往的都是有些脸面的人,比如将你家小妹说给莫夫人做儿媳便极好。” 莫家乃是巨富,且莫家虽也想巴结锦王府,但很有些瞧不上孙家这等依仗锦王才兴起的人家,于是这孙统领家跟莫家联姻算是孙家高攀了。 孙兰芝喜笑颜开地说道:“王妃当真是菩萨心肠。” 窦玉芬笑道:“那可不是么……”说着,瞧见石清妍不喜这些空洞的逢场话,便赶紧说上一些“实惠”的好话,“婢妾父亲才得了几支野山参,虽瞧着细了一些,但根须都是完整的。父亲说了,这山参药xing极好,合该给王妃吃了,才不算糟蹋东西。” 石清妍笑道:“孙统领就是客气,不知道是不是我孤陋寡闻,我啊,一直就觉得这人参跟灵芝是长在一处的,想来孙统领也一起得了灵芝了吧?初一的时候你且在房里等着,本王妃一早就催着王爷过去。” 窦玉芬心花怒放,笑道:“王妃果然见多识广,合着那老山参,父亲还得了两支灵芝,也是万里挑一的。回头叫婢妾家人一并送来。” 董淑君素来瞧不上孙兰芝、窦玉芬这般阿谀奉承之人,因此一边厌恶这两人厚着脸皮巴结石清妍,一边想cha上话偏又cha不上去。忽地想起石家的漠少爷年少之时去采灵芝险些跌落山崖的事,便说道:“漠哥哥曾经亲自去采人参,孙统领也是亲自去的吗?” 窦玉芬眼皮子也不眨地说道:“那自是当然,父亲可是要孝敬给王妃的呢。” 董淑君讪讪地问石清妍:“那会子漠哥哥受伤,在家休养多久来着?” 石清妍听董淑君这般生涩地cha话,便笑道:“董姨娘,莫哥哥长妹妹短的了,仔细叫人听见误会。漠哥哥已经定亲了。” 不知是因为石清妍的冷淡,还是石家漠少爷定亲了,董淑君脸上失落起来,不尴不尬地低头立在一边,最后不甘心地说道:“原先算命的不是说漠哥哥要过了二十才能定亲的么?” 石清妍好奇地看了董淑君一眼,并未答复她,恰看见醉月领着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抬着箱笼进来,便撇开董淑君,对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笑道:“我就喜欢你们嘴甜,来挑几样玩意拿回去装扮屋子,免得王爷瞧见你们那寒寒酸酸的,只当本王妃苛待你们呢。”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眼中精光一闪,忙先后答应了。 足足搬了小半个时辰,箱笼依旧并未搬完,有些不能现用的比如生金银锭子便搬到后头的抱夏中,绫罗轻纱便放在耳房中。 石清妍领着孙兰芝、窦玉芬看了一回,听人说赵铭过来了,便叫人请了赵铭进来。 赵铭进的是耳房,进去后,便瞧见石清妍正坐在宽大的檀木椅子上看孙、窦两人向她展示名贵绫罗。 “这件拿来裁帕子正好,裁好了你们也拿几块用用。” “多谢王妃。”窦玉芬、孙兰芝忙道。 赵铭看了一眼那素色碧霞绫,说道:“王妃,这匹绫难得的很,是先王妃留下给王爷做书房里屏风用的。王妃搬了这么些东西来,想来王妃是不耐烦登记造册的,既然如此,小的便替王妃做了吧。”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去见了王爷一回,还是这般死心眼。” “王妃此举在谁家都不合规矩,王爷今日是为公事烦恼因此无暇顾及,才会许王妃不依着规矩搬了东西来。王妃虽是王府主母,但这东西却不是王妃一人的。” 石清妍笑道:“好个忠仆,难得先王妃能**出你这么个人,只是你也忒自欺欺人了。赵总管人在后院,心便也在后院。本王妃就算是困在病床之上,心神也能驰骋于天下。赵总管眼中只觉得那库房金贵的很,王爷定然舍不得将库房里的东西交给本王妃。这也怪不得赵总管,毕竟赵总管一辈子就围着那小小库房转了,坐井观天,也怨不得眼界狭窄。本王妃却知道,那库房在王爷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赵总管拿着一根牛毛去跟王爷告本王妃的状,在王爷眼里实在太小题大做,在本王妃眼中,赵总管也太没出息了。赵总管若不信我说的,便等着哪一日王爷清闲了再去回话,瞧瞧王爷听不听你的。”石清妍斜睨了赵铭一眼,示意孙兰芝、窦玉芬再翻了箱子里的东西给她看,心里因楚律不在乎后院这库房,越发好奇他在外头到底有多少身家。 孙、窦两人方才因赵铭的话愣住,此时听石清妍泰然自若地回赵铭,便又接着拿了箱子里十分罕见的布匹展示给石清妍看。 赵铭一时怔住,心里不信耿氏辛辛苦苦为锦王打理的府库锦王会不屑一顾,在一旁立了许久,待要退下时,又听石清妍开口道:“叫今儿个敢跟沉水几个动手的过来给沉水她们赔罪。” 赵铭见石清妍得寸进尺,待要劝说她,却又将话咽了下去,心里略有些茫然,暗道这锦王府后院都已经改头换面了,自己还该不该为耿氏护着它。 恨不倾城未嫁时一 健硕的胸膛起起伏伏,细小的汗珠汇成溪流,沿着刀刻一般的肌肉弧线流到腹部,腹部上的每一块肌肉因用力紧绷住。 修长的臂膀,结实的腰肢,随着每一次用力的撞击颤动,粗重的呼吸越发让人口干舌燥,随着撞击的越加频繁,呼吸也越发的急促,手中的物件由粗变细,但依旧不改坚硬炽热,随着最后的一声低吼,手中之物迸发、四射。 “王妃,可满意你看到的?” “将衣裳拉开,叫本王妃看的清楚一些。” “是。” …… 锦王府西边角,原本住着肖氏的那块地经过一场大火的洗劫,只留下一座完整的小楼立在那边。 离这小楼约五十步外,赤着筋骨的王钰正在打铁,初具形状的铁片上火光四溅,楼上,以石清妍为首的女人等了一个早上,终于瞧见了传说中猿臂蜂腰的王钰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精肉。 小楼上,沉水一边将给石清妍挡风的衣裳拉开一些,一边示意醉月将石清妍手上的茶水换一遍。 这楼上的窗子被火烧掉了窗框,此时挂着一道有些熏黑了的竹帘,楼下人若是不留心看,不会注意到楼上还坐着人。 石清妍蹙眉道:“也没吴姨娘说的那么好看。” 吴佩依脸上涨红,自从锦王叫几个人在这块地里架起炉子打铁后,她心里就有些好奇这地里都是些什么人,于是一次借着楚静徙年幼无知领着楚静徙闯进这地,恰那会子瞧见了王钰光着上身,于是就涨红了脸回去,偏她功夫不够,又被旁人看穿,一来二去传到石清妍耳朵里,于是乎今日众人给石清妍请安的时候,石清妍就趁着这地里的工匠没来,先领着众人躲在了楼上等着看王钰脱衣裳。 “婢妾也没说怎么好看。”吴佩依说着,眼神偷偷地向下瞄去,又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掐算着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锦王的身子了。 楼晚华是众女之中少有的一点都不想往下看一眼的人,此时她端庄持重地站着,虽觉察到身边众女身上传出的兴奋,却也耐着xing子不管旁人,“王妃,若叫王爷知道了,王爷会不高兴吧?”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还说这扫兴的话,楼姨娘难道还没醒悟到王爷将后院都给了本王妃。”说着,瞧见楼下那王钰仰着头灌了一口水,呈倒三角的背脊上的棱角越发清晰,忽地就觉察到有人蹭到她的肩膀,于是回头去看,就见吴佩依探着身子依到她身边了。 吴佩依因石清妍看她,便讪讪地收回身子。 “本王妃懂。” 吴佩依虽不知石清妍懂什么,但却猜到定然没什么好事,于是堆着笑说道:“这王先生看着斯斯的,脱了衣裳竟是这样的精壮。”说完便咬了舌头,暗道自己当真不该说这话。 “王爷也结实着呢。”窦玉芬说道,说完,便又不屑地向下瞥一眼,随后强令自己将眼睛移开。 因众女之中,最后一个侍寝的人就是窦玉芬,窦玉芬也仗着这事在府里很是风光。 听窦玉芬这般说,吴佩依便有些不服气,心想便宜这丫头了,就她一个人享了一夜福,第二日王爷就停了侍寝表;想她前几日给锦王送大悲咒,吃了闭门羹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灰。 “王妃,那侍寝表什么时候再开始?”吴佩依问道,说完,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下个月,再从初一开始,免得有人说不公平。” “这个月初一……”吴佩依待要说窦玉芬占了两日也不公平,但又想到窦玉芬很得石清妍欢心,于是便住了口。 楼晚华鼻尖微微有些泛红,虽没看,但从众女身上察觉出来的兴奋叫她隐约猜到下面是什么事,心里再次后悔自己不该被石清妍挤兑着来了这地方,低声道:“没想到王先生竟会干出这样粗鄙的事,竟然敢在王府里做出这事。”更没想到石清妍敢领着人来看王钰脱衣裳。 楼晚华这话无异于泼了一盆冷水在吴佩依身上,王钰粗鄙了,她这看的人也高不了。 吴佩依也不敢再偷看,随后说道:“是呢,虽说这院子隔开了且没来个什么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事也有失体统。”说完,便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嘴里咦了一声,探着身子凑到窗户前,随后说道:“王爷来了,你们说王爷会不会也热得脱了衣裳?” 已经到了冬日,这楼上并没有修整,外头的风透过缝隙不停地吹进来,除了石清妍,没哪个女子不打着冷颤。 听石清妍这样说,就连端庄如楼晚华、内敛如萧纤妤都伸着头看了一眼,瞧见楼下五十步外的火炉边楚律跟王钰两人在说话。两人的眼神不经意地扫到王钰身上,瞧见王钰宽广的背脊结实的细腰,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烫起来。 “王爷脱了。”沉水小声地嘀咕道。 楼晚华立时向下看一眼,瞧见楚律果然脱掉了外面的那一层披风。 孙兰芝说道:“王爷又不要打铁,只怕不会再脱了吧。”说着话,眼里瞧见下头楚律没再脱衣裳,心里便失望起来。 沉水有些恃宠而骄地说道:“奴婢觉得王爷跟王先生站在一起,怎地王爷还不如王先生魁梧?” 石清妍闻言扭头看向窦玉芬,众人也随着她一同看向窦玉芬。 窦玉芬作为一个最近看过锦王的身子的人,咬牙肯定道:“王爷比王先生还壮实。” 楼晚华如今也怕被楚律看见躲在楼上看王钰,便问石清妍:“王妃,等会子咱们怎么回去?” 石清妍笑道:“自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齐声道:“王妃高明。” 楼晚华也知道王钰并几个工匠是要在这地里蹉跎一日的,于是便问道:“王妃要如何调虎离山?” “等一会子就有人跟王爷说咱们在楼上看着呢,王爷知道了,为了脸面,就会将王先生他们引走。” 不独楼晚华,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听了这话也傻住。 萧纤妤险些委屈地哭出来,心说她原就不想来,但看楼晚华都被挤兑过来了,未免太过特殊,她才跟着过来凑数的,如今叫王爷知道了,王爷岂不是要嫌弃她不守妇道? 吴佩依此时也没了看王钰的心,一双眼睛盯着石清妍看,有怨不敢说,有苦不能言,心想若是最后追究起来,这些个人只说她引出来的事,那她就只有一死才能了结这事了。 石清妍饶有兴致地将众人的脸色一一看遍,最后笑道:“糊你们的,等会子本王妃便要找王爷要东西,随后又叫人设宴请了王先生还有其他的工匠,咱们趁着那会子再走。” 吴佩依、萧纤妤松了口气,也不敢向外头看了,就等着石清妍调了锦王、王钰走。 过了一炷香功夫,下头果然过来了个婆子传话,没一会子,楚律便领着王钰走了,这地里的其他的工匠也被婆子们一一请走。 吴佩依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怀念方才的紧张和刺激,暗道石清妍下次再领着她们过来才好。 下面的人清了,石清妍领着众人下了下楼,便向外头去,到了外面巷子口,见众人还跟着,便说道:“都散了吧,不用再跟着了。” 楼晚华等人说了声是,却依旧站着不动。 石清妍领着沉水、醉月向前走,孙兰芝、窦玉芬两个自觉地跟着,吴佩依左右瞧瞧,便也跟了上去。 剩下没动的楼晚华、董淑君等人,待石清妍等人的身影不见了,才各自回了自己那一块。 石清妍领着几人回到蒲荣院,就见楚静乔已经等着了。 楚静乔见石清妍过来,忙迎了过去,瞧见石清妍进了屋子捋起袖子后便看她,就自觉地将石清妍腕上的金钏拨起,嘴里说道:“母妃,明儿个舅舅他们就来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小白菜,今晚上熬一熬夜吧,你这脸色看着太好了一些。明儿个要穿着的衣裳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记住,咱们锦王府的小白菜是有傲骨的,是要被人求着帮她,而不是求着人帮她。” 楚静乔一边耐着xing子给石清妍撩水洗手,一边低声答应了,从沉水手上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从吴佩依手上拿着的玉罐里蹭出一些羊脂般的膏霜,轻轻地涂在石清妍手上,然后说道:“母妃,明儿个……” “放心,一切尽在本母妃的掌握之中。” 楚静乔恨不得在手里捧着的柔荑上狠狠地咬一口,暗道家事全由她一人cao持,就连明日的洗尘宴,后头她自己个的生辰宴,全都是她一人忙碌着,石清妍不曾问过一句,竟然还说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这么一句话,就将她的功劳全抢去了。虽恨得咬牙切齿,但前头几日已经忍下她了,眼看着耿家余家人就要来了,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石清妍从楚静乔手里收了手,仔细瞧了瞧,心想若是能顺着楚静乔的心思由着皇帝做主休了她最好,放下手,就对吴佩依说道:“随着小白菜办事吧,孙姨娘、窦姨娘都回去吧。” 孙兰芝、窦玉芬、吴佩依答应着,便都随着楚静乔向外去了。 石清妍待众人走后,便回到房里一边整理自己描画出来的图案,一边等着楚律过来。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楚律手里拿着一只弩几支箭才过来,过来后,便径直走到石清妍面前,将弩摆在她面前,说道:“王钰只能做出这么个模样,我瞧着这弩轻巧的很,正合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 石清妍拿起那弩,在手上摆弄了两下,说道:“王爷,本王妃要的是百步穿杨,你弄了这个金镶玉的来,是想叫人来抢还是怎样?” 楚律一怔,伸手将那弩拿在手上看了两眼,也觉得有些别扭,咬牙道:“你且试一试,本王怕重弩你拿不起来。说来本王军中也有两架能连发三支箭的弩机,你若拿得起来,就送你。”说完,因那连发三支箭,神色间便很有些得意。 石清妍微微撇嘴,从腰间掏出一枚扳指戴上,再次拿起来,装上一只羽箭,对着屏风上的喜鹊瞄准半日,才射去,那只箭飞了出去,却射在了喜鹊身下的梅花枝上。 “王妃离着百步穿杨不远了。”楚律嘲讽道,走到屏风前将箭拔出来,就见好端端的绢面屏风上留下一个洞,因这洞,原本金贵的整幅刺绣变成了一不值的东西,伸出手指钩在那洞里,便又看向石清妍,瞧出石清妍对她自己毁了屏风的事毫不在意,暗道这女人的心不在锦王府,不然,便是暂时要去京城一遭,也不至于这样毫不留恋地糟蹋东西。 石清妍掂了掂这弩,又拉了下弩上的弦,瞧见这弩虽是金镶玉的,但也粗糙的很,只有弩臂、弩弓、弓弦和简陋的弩机。想着便将准备好的几页纸拿了出来,先拿了一页纸摆在那金镶玉弩上,说道:“王爷瞧瞧,王先生造的,是最简单的一种。” 楚律心说石清妍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说道:“王钰因听说是你要用,便费了心思镶金嵌玉。” “王先生吃饱了撑着了?不然谁往弩上加这些东西?”石清妍嗔道,瞧见桌上放着的几支羽箭上还染了红绿黄三色,便又哧了一声。 楚律闭了嘴,因想叫耿家、余家人以为王钰跟石清妍正打造什么厉害的武器,于是才叫了王钰到家中,偏王钰这人素来多事,原本只要王钰监工就罢了,不想他甩了膀子亲自去打造,还绞尽脑汁地尽可能地将黄金美玉镶上。 石清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那图纸说道:“这图上的弩就像是只在弓上添加了一个横梁,横梁上的槽也有些浅,而且,”拿了弩在手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将弓弦拉回原处,“这用着也实在太不便宜了。” 楚律看着石清妍动作,抱着手臂说道:“这弩本来就不是女子玩乐用的。” 石清妍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拿出其他的图纸来,指着一架宽大装有踏板的弩说道:“这个王爷有吗?踩一下就可发射出箭。”然后又指着一架更大一些,装着轮子的弩说道:“这个能连发十几枝箭,可自动上膛,王爷有吗?” 楚律蹙起眉头,俯身看着那图纸,眼眸转动了两下,随后略有些心虚地问道:“石家有?”问完了,便对石家更加的志在必得。 “石家没有。” “那你怎么有?” “我也没有,不然怎会拿出来给你看?不过是觉得咱们是一条绳上两蚂蚱,没事叫你瞧瞧过过眼瘾罢了。”说着话,石清妍便要收了图纸。 楚律按住她的手,说道:“你这图纸可还能再准确一些?抑或者,你不过是异想天开,画了这两幅画吧。王钰很有些头脑,也曾捣鼓出一些厉害的兵器,却也没有你画的这样的。” 石清妍笑道:“王爷这用的是激将法,实话告诉王爷,本王妃想要的是这个,但凡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因此想叫王先生先造出前两个,最后手艺纯熟了,再替本王妃造这个。”说着,便将最后一张图纸拿出来。 楚律看过去,见那弩的样式十分新奇,上面还有个圆筒状的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 石清妍惋惜地说道:“是望远镜,臣妾只记得外头当是这样的,里边的机关便不懂得了,还请王爷请人慢慢摸索吧。总归臣妾提不了建议但提意见的能耐还是有的。” “你不记得?你在哪里见过?”楚律沉声问道。 石清妍斜睨向他,笑道:“瞧王爷这风声鹤唳的样,臣妾在梦里见过。” 楚律自是不信她的话,手指点在那纸上,思量一番,便将几幅纸折了放在袖子里,心想虽要耗费一些人力,但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叫人尝试一下也好,说道:“先叫王钰瞧瞧。其实,本王一直想说,王妃要百步穿杨,学弓箭也是一样。”说着,便要向外走去。 石清妍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瞄了眼他装图纸的袖子,笑道:“王爷……” “你要多少银子?” “臣妾没事要银子做什么?臣妾要说的是,虽说臣妾不会造弩,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厉害的,但是请王爷放出风声的时候,千万得说是臣妾指点王先生等人打造的。” “你的意思是你描出个影子来,王钰他们造出来的东西全算到你头上了?” “正是。” 楚律沉默不语,倒不是因石清妍这话有些无耻,乃是因那一句“放出风声”,原本他就防着皇帝知道他军中有新鲜的武器,如今比起石清妍描画出的影子,那新奇的武器就再算不得新奇了,但她描出来的影子又不一定能造出来,倘若传出去之后没起到震慑皇帝的作用,反倒bi得皇帝派出更多兵马,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也因这一份疑虑,他虽叫王钰进了西院,却还不曾叫人传出吹嘘石清妍何等厉害的话。 “王爷?” “容本王想一想。”楚律说道,随即领悟到石清妍要将事说到她头上的目的,便开口道:“你放心,送你去京城前,本王会叫人知道你厉害的很,你到了京里,皇帝轻易也不敢动你。” “多谢王爷,此外,明儿个楼家人也要来,还请王爷今晚上去楼姨娘那边卖力一些。” “为什么要去卖力?” 石清妍愕然地说道:“为了表示对楼家人的看重。” 楚律失笑道:“王妃多虑了,除了石家,其他人家犯不着这样,做了侧妃庶妃的女儿能在娘家有多少分量?况且这般不也坏了你的侍寝表吗”说着,便摇了摇头向外头去。 石清妍忙拉住他,笑道:“王爷好歹去一去嘛,敷衍她一下就好。臣妾得让楼姨娘飘起来,才能把她踩下去。” “那王妃安排吧。”楚律说着,便出去了。 石清妍待楚律出后,便把玩着那金镶玉的小弩,等沉水进来,便对沉水吩咐道:“告诉府里所有的姨娘,就说今晚上王爷要去楼姨娘那边。” 沉水忙道:“王妃怎没想法子留住王爷?” “你王妃我还需要留住王爷?” 沉水忙笑道:“王妃才不需要呢,奴婢这就去传话。” 恨不倾城未嫁时二 到了日暮时分,包括楼晚华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锦王要去楼晚华那边,因此楼晚华便精心装扮起来,其他人便都有意多留心了楼晚华那边。 窦玉芬、孙兰芝,更是吃了晚饭便去石清妍那边借着伺候打探消息,端茶递水等事样样都不用沉水、醉月几个动手。 石清妍见窦玉芬、孙兰芝两个话里话外的试探,便说道:“人家哥哥明儿个要来,王爷当然要过去了。” 窦玉芬忙道:“听说楼姨娘的哥哥是才子呢,可惜益阳府离着上京远了,距离徐州更远,到底如何也没人清楚。但想来他是比不得石家的漠少爷的。” 石清妍笑了笑,虽有记忆,到底跟那石家漠少爷不熟。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看到了各处锁门的时候,窦玉芬、孙兰芝并未听说楚律向后院去了,便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见二女看她,便笑道:“你们瞧我做什么?盼着王爷来暖被窝的人又不是我。” 窦玉芬、孙兰芝两个忙堆笑着告退。 待窦、孙两人离去,沉水试探道:“王妃,可要奴婢去问问翠墨?” “……不,祈年,你去催一催王爷。” 祈年答应了,便向外头去。 沉水见祈年去了,心里也不以为意,一边服侍着石清妍就寝,一边说道:“王妃,今儿个琴悄悄地给二姑娘送了冬衣。” “府里缺了二姑娘东西了?” 沉水笑道:“那哪能?郡主如今哪有那胆子。据奴婢看来,楼姨娘是有意做样子,显摆她有长辈样呢,想叫人知道王妃没特地给二姑娘东西。” 石清妍哧了一声,说道:“谁大方谁给就是了,我这人素来不怎么大方。” 沉水一边伺候着石清妍躺下,一边笑道:“王妃这话说的,王妃不是叫奴婢们想要什么尽管在库房里挑吗?这还不够大方?” 石清妍轻笑一声,便躺下睡了。 那边厢,祈年领着石清妍的命令去前院书房外寻翠墨,翠墨见是祈年,便笑道:“姐姐来了。” 祈年说道:“王妃叫我来问一问,后院快关门了,王爷可是有事耽搁了,怎还没去后院?” 翠墨笑道:“我替姐姐问一声去。”说着,便进了书房,瞧见书房里楚律、王钰两个正在书案上钻研什么,便垂手轻声道:“王爷,祈年姐姐来给王妃传话,王妃说,后院快关门了,王爷该去了。” 王钰微微抬头看向楚律,想起今日所见的蹊跷之处,嘴角便弯起来。 楚律摆手道:“叫楼姨娘早些歇着吧,本王今日有事,便不过去了。”说着话,便用眼神示意翠墨跟祈年攀谈两句。 翠墨会意,便出去了。 书房里几盏明灯亮着,王钰拿着笔在纸上胡乱地描画,忽地嬉笑了一声。 “有话就说。”楚律说道,因与王钰算是同窗,是以没有旁人,两人说话间顾忌便少了许多。 “王爷,属下今日打铁的时候,觉得后背上火辣辣的疼。” 楚律微微眯着眼睛,等着王钰再说。 “属下原本不解这后背怎会如灼烧一样疼,后头才醒悟过来,灼烧属下的不是火焰,是目光。属下就纳闷了,今儿个楼上怎地会不时有香风传来,怎地王妃要请了那地里的工匠全去吃宴席。属下傍晚的时候亲自上了小楼一趟,瞧见里头打扫的干干净净……” 楚律记起今日见到王钰的时候,他是光着上身的,眼皮子跳了跳,便说道:“你当真是善解人意。”王钰笑道:“谢王爷夸奖,属下有胆子跟王爷汇报,也是想叫王爷多多留心后院——还有多多锻炼一下身体,毕竟属下这身子都叫某人看过了,若是某人拿了属下跟王爷比较……” 楚律瞪了王钰一眼,随后摇头笑道:“若是武言晓在这,他定会拿了话堵着你的嘴不叫你说出来。” 王钰笑道:“武先生谨小慎微,这是属下学不来的。” 楚律轻声笑道:“王妃说本王是秋后算账的xing子,你仔细本王将这事记下来,日后寻你的不是。” 王钰笑道:“属下就盼着那一天呢,想来那一天便是王爷与属下平生所愿达成的那一日。” 楚律听王钰这般说,便收敛了笑容,半响说道:“委屈你了,倘若你随着皇帝,如今早是朝中栋梁了。” “王爷未免太抬举属下了,王爷又不是不知,陛下是个看不上奇*巧计的人,属下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都是末流。”王钰说着,便又指向石清妍画的图纸,“王妃这图等同于传说中的木牛流马。” “做不出来就罢了,我瞧着她是想虚张声势。” 王钰挠着头说道:“也并非造不出来,属下瞧见这图心里若有所悟,但想来要耗费许多银钱,试上一千遍方能做出。即便是做不出图纸上的弩机,也能造出比眼下咱们用的弩机好上一百倍的玩意。” 楚律闻言,便点了头,说道:“银子不成问题,只要你愿意试就好。” 王钰笑道:“可是道人又送银子来了?” 楚律叹道:“本王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与道人两个,一个得了坏姻缘;一个出家做了道士,又做了土匪。” 王钰笑道:“王爷何必旧话重提,先王妃刚进锦王府时,属下也觉她贤良淑德,对王爷情深意重,对锦王府的家臣家将爱屋及乌,谁又会想到她背后有个太后……先王妃给甘棠做媒之时,有意含糊其辞,害得王爷、甘棠、道人都以为她要将甘棠许给道人;也害得属下以为甘棠想嫁的是属下。属下当她是爱屋及乌,替王爷关照属下,谁会想到她是要离间我与道人两个。” 提起先王妃耿氏,王钰脸上的笑便也渐渐没了,继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王爷,石王妃当真可靠?” 楚律说道:“她在明,我们也在明,只这些就够了。” 王钰笑道:“属下以为两口子没感情,十有**是睡得少了。对付女人,跟对付其他人不同,银子权势这些不顶用,王爷有事没事就去王妃那边躺一躺,日子久了,难免有人会动心。” 楚律啐道:“口没遮拦,你当真是能医不自医,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与甘棠还是如今这模样?” 王钰沉吟道:“道人……过两年能回来吗?” 楚律问道:“这两年你能跟甘棠生儿育女吗?” 王钰淡笑道:“王爷明知属下不能。” 楚律说道:“你与甘棠一日未生儿育女,道人便不会回来。” 王钰低头犹豫一番,笑道:“过几日叫甘棠请教了王妃如何做侍寝表,属下一年抱上几个儿女,他就肯回来替甘棠打抱不平了。” 楚律苦笑一声,心里又想起耿氏,口中便说道:“你的大儿子,便认了本王做干爹吧。” 王钰口中本要问楚律为何自己不生一个,随后想起一个和尚给楚律算命的事,便住了口,笑道:“那属下这辈子就指着王爷给那小子的见面礼过日子了。” 说话间,便听到外头二更的棒子声。 楚律站起身来,说道:“休息去吧,不用这样急,朝廷只怕才听说关外蛮子作乱的事,要过上许久才会要对益阳府动粗。” 王钰笑道:“王爷先歇着,属下再琢磨琢磨这弩机。”说着,将一叠图纸抱着,便随着翠墨去隔壁留客的书房里歇着。 楚律待王钰走后,想了想,便向后头去,叫人开了角门,进去后,到了蒲荣院外,又叫人敲门,门了两下,便有婆子来门边问是谁,得知是楚律,门立时开了。 楚律瞥了一眼,见这婆子嘴角有些油光,但细闻没什么酒味,且精神的很不似打过瞌睡的模样,心道石清妍当真是御下有方,想着,便不理会她,又向内走。 那婆子忙去叫醒了其他几个守夜的人,又将屋子里守着石清妍的丫头沉水、祈年也叫了起来。 楚律进屋子时,就瞧见沉水、祈年都已经穿好了衣裳,又有小丫头送了热水帕子进来,等了一会子,不见石清妍出来,便对沉水、祈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沉水、祈年两个正想着将伺候楚律更衣洗脚的差事推给谁,听他这般说,便如蒙大赦地一般赶紧退了出去。 楚律拿着桌上放着的烛台来到床边,瞧见**石清妍睡眼惺忪地眨着眼睛,便将烛台放到床头边的绣墩上,然后慢悠悠地脱起衣裳来。 石清妍看着楚律脱衣裳,便声音含糊地问道:“王爷做什么呢?” 楚律将外衣脱下丢到一旁,说道:“王妃不是想看吗?听说王妃今儿个煞费苦心地去看了王钰。” 石清妍点了点头,打着哈欠,便支着头看楚律,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脱。 楚律将衣裳脱光,便钻进被子里,问道:“比王钰如何?” 石清妍直言不讳地说道:“没王先生那么多的疙瘩肉,但是也不松垮,摸着很有弹xing。”说着,便伸手在他胸口揉了两下,随后却忍不住收了手又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儿个家里来客呢。王爷该去楼姨娘那头才是。” “楼家人上密旨状告大哥在藩地胡作非为,本王与大哥几个唇亡齿寒的道理楼家人不会不懂,可见楼家人急着向皇帝表明忠心呢——楼姨娘不过是枚弃子。” “唔。”石清妍迷迷糊糊地答应着,须臾便呼吸舒缓了。 楚律原本也没什么兴致,伸手试探一下,见她是当真睡了,虽是孤男寡女躺在一处也没什么旖旎的氛围,那寥寥无几的兴致越发没了,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哪天有兴致了,再在**收服这女人,若收服了她,以后的麻烦也能少上许多,从王钰研究弩机的神色来看,这女人画的图案也并非是异想天开…… 翌日上午,因入了冬,阳光里头也带着寒气,虽隔着墙,那寒气进不了屋子里,但乍一想到外头的冷,屋子里的人便不耐烦出去。 算算又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石清妍翻身起来,瞧见身边没人,便由着沉水、醉月伺候着洗漱。 沉水说道:“王爷一早走了。” 才说完,楚静乔就慌忙走了进来,果然是一副憔悴模样,“母妃,舅舅他们已经到大街上了。” “慌张什么?便是成了小白菜,你也该是从容淡定的小白菜,不然动不动大呼小叫的,谁肯怜爱你?”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又打了个哈欠。 楚静乔一怔,忙颔首立着,将心中的激动压抑住,若是往日,她定不会这般激动,正是因今时不同往日,今时的她需要耿舅爷等人的援手,才会心绪不宁成这样。因被石清妍呵斥,不敢再做出什么外露的表情,便压抑着帮着沉水、醉月给石清妍梳妆。 梳妆之时,楚静迁也出人意料地来了,楚静迁不敢冒然cha手伺候石清妍的事,便在一边站着,轻声说道:“昨儿个楼侧、姨娘给了女儿一件狐裘,女儿不敢冒然收下,还请母妃示下。” 石清妍有些讶异这楚静迁怎地想跟她说这个,下巴对着楚静乔努了努。 楚静乔立时开口道:“给你了就收下,又不是什么的大不了的事。” 石清妍笑道:“小白菜,你这话不对,你该问问给静徙了没有,给你了没有,一样是姐妹,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楚静乔闻言,立时便将石清妍的话问了一遍。 楚静迁讷讷不敢言语。 石清妍笑道:“二姑娘别觉得我咄咄bi人,本王妃只是纳闷二姑娘怎地早不来,如今才过来。” 楚静徙低着头,思量一番,便说道:“是楼侧妃叫我来的。” 如今称呼楼晚华侧妃的人不多,楚静迁这么一说,便叫旁人明白了她心中对楼晚华的敬重。 石清妍说道:“日后不必这样了,日子若想过得好,就得先明白自己的位置。你是府里的二姑娘,该给你的教养嬷嬷丫头陪嫁一样也不会少,少了哪样只管跟小白菜说,若有人做了不合府中规矩的事,自有小白菜或本王妃替你做主。三姑娘年幼,小白菜又不屑跟你争,你跟小白菜一样,是府里第一无二的姑娘,若想好好过日子简单的很。”说完,瞧见楚静迁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枉做小人了,这番宽慰楚静迁的话定进不了楚静迁的心里,暗道果然做好事还是要看人的。 楚静迁心道石清妍哪里知道她的苦处,但石清妍这般说,也只能答应了,又见楚静乔不耐烦地示意她出去,也知道今日要来人,因此不敢久留,便退下了。 不一时,外头人便来回说:“王妃,耿中书舍人等着王妃、郡主宣读太后懿旨呢。” 沉水扬声道:“王妃没装扮好,不便此时过去,请耿中书舍人等上一会。” 楚静乔鼻子皱了皱,说道:“母妃莫叫舅舅久等。”话说完,没人理会,便有些讪讪的。 待过了一会子,石清妍收拾妥当了,才悠悠地领着楚静乔向前院领旨去。 到了前院,便见楚律已经等在那边,还有一人手持懿旨,看他四十余岁,身形高大壮硕,面孔跟楚静乔有两分相似,便知他是耿舅爷,耿奇声了。 耿奇声等了许久,才见人来齐了,依稀瞧见一个身着大红的人出来,便拜下去说道:“给锦王妃请安。”起身后,才发觉楚静乔无精打采地缩在石清妍身后,又说道:“给郡主请安。” 楚静乔笑道:“舅舅好。”说完,因瞄见了一人,心里因料定那人是余思渡便不禁一喜,但又见石清妍瞪她,便忙低了头。 原本盛气凌人的楚静乔因石王妃一眼便怯了,耿奇声虽不敢去打量石清妍,心里也不由地猜度起这其中的缘故。 石清妍瞧见耿其中身边站着一个男子,心想这人怎那样熟悉,就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转而,心想这人长得可不就像楼晚华吗?看他脸皮皎洁无瑕,五官端正,目光柔和,十足的才子模样。 那男子觉察到石清妍在看他,先是恭敬地低着头,待稍稍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禁一跳,心道原来石王妃是这么个模样,随后从容地拱手道:“楼朝日见过王爷、王妃。”说着,便将手上册子高高捧起,“下臣是替京中的各家公侯给郡主送生辰礼的。” 楚律开口道:“王妃,这是楼姨娘的哥哥。” “果然生得跟楼姨娘一样出众。”石清妍随口接道,心里想着定是楼家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楚律,是以如今他才会当着面特特提起姨娘二字;隐约记起昨晚上楚律说了什么话,又记得不确切。 楚律瞥她一眼,便又看向耿奇声。 耿奇声、楼朝日并同来的余问津、余思渡兄弟二人俱是被一句“楼姨娘”骇住,暗道山高皇帝远,也不至于远成这样,堂堂的侧妃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姨娘了。 楼朝日身为楼晚华的哥哥,心里的震动最大,因太后懿旨尚未宣读,便忍着不提这事。 耿奇声说道:“下臣要宣读太后懿旨了,还请王爷、王妃、郡主接旨。” 沉水、醉月忙将蒲团摆在楚律、石清妍、楚静乔面前,便一一跪下。 石清妍瞧见楼朝日也跪下后,耿奇声身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儿一并跪下,便仔细瞧了眼那小的,瞧见那人也是个薄唇剑眉,心里便不喜,暗道楚静乔好没眼力劲,明摆着楼晚华的哥哥脸皮都比那余思渡好,见余思渡没看楚静乔一眼,便去瞄楚静乔。 楚静乔本是偷看余思渡,见跪在她前头的石清妍扭头看她,一时慌了神,待醒过神镇定下来,便见耿奇声已经读完了懿旨,似有若无地打量她。 楚律替楚静乔接了懿旨,然后递给石清妍,又叫人接了礼单并秀女石蓝婕,便请了耿奇声等人去前厅说话。 说是说话,却也不过是彼此寒暄两句,问候了太后皇帝两三句,楚律便离开了,留下武言晓陪同。 “郡主……怎瘦了许多?”虽知道武言晓这外臣不知内院的事,耿奇声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武言晓微微躬着身子,唏嘘道:“王妃身子弱,郡主一边要给王妃侍疾,一边要料理府里的事,怎能不瘦?” 耿奇声听武言晓这样说,便知他这说的是客套话,楚静乔那xing子高傲的很,怎会给石王妃侍疾,于是便不再问旁的,只拿了场面话跟武言晓你来我往地对答。 待到了锦王府准备给他们的客房留客天,耿奇声略怔了怔,想着这名字中的深意,随后借口要休整,送了武言晓出去后,然后主动怂恿余思渡,说道:“郡主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远不是我半年前看她时她的模样,想来她受了许多苦。思渡,你跟郡主自幼一同长大,不若你开解开解她,看她可是……” 余思渡也才十四,正是桀骜不逊的年纪,此次跟着来纯粹是少年心xing,想见识一下这北边的风景,听耿奇声这般说,便有意呛他道:“耿大人糊涂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跟郡主说话?”说完,眼前晃过那个匆匆瞥了一眼的少女,依稀记得那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衣裙,跟记忆中的天之骄女很是不同。 余问津忙笑道:“耿大人莫理会她,说句冒犯的话,郡主就似我们家中小妹一般,见她精神不似以往,我们兄弟定会想法子鼓励开解她。且这锦王府里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方才称呼楼家姑奶奶为姨娘,便让人诧异的很。” 楼朝日袖着手说道:“待明日郡主生日过了,我便请王妃许我跟小妹见一见,问个清楚。” 耿奇声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恨不倾城未嫁时三 耿奇声心中纳闷楚静乔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就想当面跟楚静乔问个明白,于是便叫人进去给楚静乔传话。 这话传到楚静乔耳中的时候,楚静乔正随着石清妍等人在蒲荣院明间里等着听太医给秀女石蓝婕诊脉的结果。 楚静乔看着石清妍从容地叫人给石蓝婕把脉,就似石蓝婕不姓石一样,暗道这女人好狠,就不怕万一石蓝婕当真被诊出喜脉连累了石家身败名裂。 董淑君此时也在,跟旁人一般不明白这诊脉的真实目的,这会子因又一个相熟的人到来心里略有些欢喜,便笑道:“王妃,蓝妹妹要住在哪边?可是要住在婢妾那边?”说着,心里忽地又有些失落,心想石蓝婕的品级当是比自己高的吧。 董淑君如今住在楼晚华那边,跟秦柔比邻,也算是回到了等待侍寝的队伍之中。 石清妍说道:“是,她住在你那边。”说着,又对楚静乔说道:“叫你准备的媳妇准备了吗?” 楚静乔咕哝道:“回母妃,准备了,那媳妇每月会记好石秀女的小日子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瞧见如是悄悄地进来走到楚静乔身后,便问道:“要跟静乔说什么?” 如是看向楚静乔,见楚静乔狠心地点了头,便说道:“耿大人想见一见郡主。” “后日给郡主祝寿的时候再见。” 如是一怔,忙回了一声是。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忙道:“母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忍的时候都忍不了,那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 楚静乔一噎,便住了口,指甲深深地挖在掌心里,劝着自己再忍一忍,不可功亏一篑。 楼晚华听了这么一句,心里的疑云更重,暗道石清妍怎会跟楚静乔说出这样循循善诱的话?虽不明白楚静乔为何会忽然对石清妍俯首称臣,但眼下楚静乔如何跟她无关,只说楚律昨儿个虽没来她这,但提前说的那一句也很给她脸面,凡事,就这等着见过了楼朝日再说了。 如是又出去替石清妍传话。 不一时,沉水领着石蓝婕进来,沉水说道:“回王妃,石秀女长途跋涉而来,身子很是疲惫,脉象有些不稳,李太医说,待过了两日再诊脉。” 石蓝婕并不知石清妍叫人给她诊脉的真实意思,福身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身子好的很,便不用再劳烦太医了。”说完,听到沉水咳嗽一声,一时有些茫然,一双跟氏清妍十分相似的杏仁大眼迷惑地睁着。 董淑君忙道:“蓝妹妹,该称呼王妃才是。” 石蓝婕微微偏了头看向石清妍求证。 石清妍却并不看她,只对楼晚华说道:“楼姨娘,石秀女跟你一样住在第五组等着排上侍寝表,既然你大方得体会体贴人,便由着你照顾她吧。” 楼晚华因楼朝日来了便如有了定心丸一般,虽瞧见石家又来了一个女儿,心里也不将她当一回事,说道:“婢妾遵命。” 石蓝婕又听到一次“楼姨娘”,便娇憨地问道:“楼姨娘可是徐州牧家的?徐州牧家楼姐姐不是侧妃吗?” 楼晚华暗道石蓝婕问的好,低着头却不回话。 石蓝婕又看向董淑君,这会子董淑君也不敢回话了。 石清妍微微侧着身子,打量了石蓝婕一回,见石蓝婕也是五短小巧身材,一张桃形脸,心说石家女人就没个高个子了?“没人回石秀女话吗?”说着,便看向孙兰芝、窦玉芬。 孙兰芝瞧见石清妍跟石蓝婕这庶妹疏远的很,便大胆地说道:“侧妃不是姨娘吗?侧妃本就是姨娘,要没王妃上折子替咱们请旨,咱们不管是什么,都是姨娘。难道成了侧妃就能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替咱们请旨的?那不是忘恩负义嘛,做人不能忘恩,因此婢妾在王妃面前,永远都是姨娘。”说着,便给石清妍做了个万福。 石清妍笑道:“眼看快过年了,待过年的时候,本王妃请旨,提了孙姨娘做良媛。” 孙兰芝忙磕头谢恩道:“多谢王妃恩典。” 石清妍点了点头,瞅着依旧茫然的石蓝婕,对吴佩依说道:“过两日去石秀女房里取一千遍大悲咒。” 吴佩依俯身说是,暗道她又能捞到一次见锦王的机会了,只是头回子见面就罚了妹子一千遍大悲咒,石清妍下手也太狠了一些。 楼晚华看着石家姐妹的互动,暗道石清妍若不是当真冷淡,就是有意当着众人的面跟石蓝婕疏远了,只是这石秀女也有意思的很,竟会拆自家姐姐的台。 石清妍对沉水挥了挥手,沉水便开口道:“王妃乏了,姨娘们都回去吧。” 楼晚华福了福身,便走到还在发愣的石蓝婕身边,示意石蓝婕随着她走。 石蓝婕似是有话要跟石清妍说,并不肯立时离开,说道:“姐姐,母亲叫我捎话给你呢。”说完,便十分信赖地看向石清妍。 石蓝婕虽是庶女,却是养在石夫人膝下的,石夫人待她虽不能说是视如己出,但也宽容宠爱的很。 石清妍闻言,笑道:“等郡主生辰过了再说吧。”说完,脸上笑意不动地瞅着石蓝婕慢慢走出去,随之脸上的笑容淡去。 待众人退下,只留下楚静乔陪在这边,楚静乔说道:“石秀女仿佛跟母妃十分亲近的样子。” 石清妍笑道:“二姑娘跟小白菜你也亲近的很。” 楚静乔怔住,她原跟楚静迁、楚静徙就没什么姐妹之情,此时瞧见石清妍跟她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凡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便说道:“母妃早先可都是不偏不倚,不知日后还能不能也这样,毕竟石秀女可是母妃的亲妹妹呢。” 石清妍笑道:“郡主这话就差了,亲妹妹也不一定靠得住,血统血缘若靠得住,那满世界再没有谁家要争产了。”说着,眉尾挑了挑,暗道楚律难不成也是这般认为,因此才觉得随便领个孩儿回来养老就好,总归有祖宗律法摆在那边呢,也不怕养子不给他养老送终。 楚静乔撇了撇嘴,随后说道:“母妃嘴上说靠不住,原来心里已经往争产上想了。” 石清妍笑了笑,说道:“你还年轻,这世上的事你能想到的太少了。如今,你便偷偷地去见耿舅爷吧,不许诉苦,你可是懂事听话坚强的小白菜,不是急躁轻浮的郡主。” 楚静乔听石清妍又挖苦她,咬牙顿了顿脚,就扭身向留客天那边去。出了蒲荣院,便想瞧石清妍方才被石蓝婕拆台的时候眉头也不蹙一下,可见甭管出了什么岔子,她都有法子处置,转而,又因自己心里这样信服石清妍懊恼起来。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已经偏斜,寒风也一阵比一阵凌冽。 楚静乔心里怨恨自己不该一时听了赵铭家的胡言乱语更不该受了石清妍的蛊惑花了银子买可怜,心里正怨愤,忽地被如是拦住,再抬头,就见自己险些撞到了余思渡,许久不见余思渡,但早先她管家之时跟京城书信频繁,便也每常跟余思渡鱼雁传情,是以如今再见到已经成了少年模样的余思渡,脸上因往日的思念一烫,随后又因余思渡并未如她一般露出相逢的喜悦苦恼起来。 余思渡幼时被楚静乔纠缠,心里已经是十分不耐烦,此次来也有一半是受了余问津的蛊惑,原想着楚静乔是女儿家,想来两人是见不着面的,不想这会子偏又撞上。 只瞧见这会子的楚静乔因消瘦脸上的稚嫩青涩淡去许多,眼睛里也不似早先只有一味的傲慢,倒像是历经坎坷一般,与余思渡在家中所见的豆蔻少女绝不相同…… 楚静乔被如是拉了一下,忙收回目光低了头要越过余思渡向内去。 余思渡因楚静乔与几年前迥然不同,心里诧异,忙开口道:“静乔,你怎不叫人先通传了,里头大哥跟楼家哥哥也在呢。” 楚静乔一怔,因余思渡这么一问,便窘迫起来。 如是忙道:“余少爷莫声张,仔细叫人听到。” 余思渡笑道:“静乔是郡主,要见的又是她舅舅,怎还怕人听到?” 如是忙道:“如今的王妃姓石呢。” 如是的这句话,不是一时兴起说起来的,是她跟如斯商讨之后整出的一句暗藏锋芒告状的话。 楚静乔嗔道:“如是,不可胡说。” 如是忙闭了嘴。 余思渡蹙眉道:“郡主姓楚,还怕姓石的?” 楚静乔欲语还休地看了余思渡一眼,暗道余思渡怎说了那样没有顾忌的话,就不怕有心人听到了气恼,在谁眼中王妃管教郡主都是应当的,他原该是个内敛的人,便是为她打抱不平也不当说出口,想着,便向留客天里头去。 余思渡醒悟到楚静乔不敢声张是偷着来的,便也不要出去了,转身进了留客天,便去寻余问津,瞧见余问津跟楼朝日两个在下棋,就说道:“果然咱们一路听到的话不是假的,这锦王府里头当真乱的不成样子了!郡主来见耿大人,竟然是偷偷摸摸过来的。”说着,便很有些替楚静乔抱打不平。 余问津捏着一枚棋子不言语,半响说道:“看来石王妃降服了乔郡主也是真的,那么只怕其余的事也是真的了。” 这其他的事,便是那侍寝表、姨娘、烧院子等等。 楼朝日依旧袖着手,眼睛微微合上,半响落下一子,却依旧不言语。 余思渡见自己说的话只惊起小小的波澜,转而也觉自己多管人家的闲事也没意思,锦王府里再乱,要管也该是太后、皇后她们来管,想着,便又向外头去,路过耿奇声的屋子,忽地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句“舅舅,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便不禁站住了,站住之后细细去听,依稀又听到一句“舅舅,父王cao劳外事,后头的事,我自当替他cao持家务,母妃……她,也待我极好。” 余思渡隔着窗子也能听出楚静乔话里的颤抖,忽地瞧见一下人过来,便忙走开了,才走到了留客天三字下,便听到后头有声音,回头就瞧见楚金桥、如是、如斯主仆三个出来了。 余思渡忙让开路,瞧见楚静乔脸上挂着泪痕,忙道:“静乔,你这是……” 楚静乔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方才跟耿奇声一起时,好容易才忍住脸上的泪,又怕耿奇声追问之下自己的戏演不下去,便赶紧出来了。 “这几月怎地余哥哥不给我写信了?余姑姑也是。” 楚静乔在石清妍面前尚且有耐不住xing子的时候,更何况如今身边只有余思渡一个,于是便再也忍不住脱口问出。 余思渡心里困惑自己何时给她写过信,又听她话里颇有怨怼,便拿了跟耿奇声说的话直接回她:“男女授受不亲,哪能写什么信?” 楚静乔一怔,微微有些失态,暗道难不成信里写得,见了面就要装老道学,因有些失态,便眨了下眼睛,才哭过的眼睛红肿着,微微一动,就似又要落泪一般。 余思渡那句不留情面的说出来后,又见楚静乔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地问道:“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楚静乔方才被余思渡顶了回来,此时回话就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我过得很好。” 余思渡问道:“那王妃呢?瞧着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过得不好。” “……不,我很好。” “你做什么这样畏首畏尾,难道王爷不知道你的处境?瞧你脸色煞白没有血色,定是你继母欺侮你了。”余思渡说话间,眉毛跳起,似是恨不得立时找人说理一般。 楚静乔原当自己见到余思渡就要忍不住跟他诉苦,此时见余思渡横冲直撞要去寻锦王主持公道,心里不仅不想诉苦,反而觉得异样,只觉得这样的余思渡熟悉又陌生的很,说是熟悉,乃是幼时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若说陌生,却是因信里那细密内敛的人儿不是说这样话的人,借着窘迫,便大步向前走了。 余思渡瞧见记忆里的张扬跋扈的凤崎郡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对她的偏见少去了许多,转而又想这石王妃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楚静乔走远了,便问如是:“方才余哥哥看我了没有?” 如是回道:“余少爷看郡主都看呆了,可见王妃说得对,世人都有怜弱之心……” 如是这句话说到最后才想起来楚静乔是最不喜这弱字的,便忙闭了嘴。 楚静乔心里也不喜欢如今自己这模样,但识时务为俊杰,眼下她要脱离如今的处境,只能忍着了,“……你说,余哥哥是喜欢如今的我,还是原先的我?”说完了,便又觉得方才见余思渡的情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如是笑道:“当是都喜欢的,不然原先余少爷做什么给郡主写信?” 楚静乔眯了眯眼睛,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将余思渡的话想了两遍,暗道余思渡才停了几个月没给她写信,怎地就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虽想到这破绽,一时却又想不出这破绽有什么道理。转而又觉定是余思渡定是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多,因此才有此一问,想通了,便又领着如是、如斯向怡然楼去,准备明儿个自己的生辰宴。 “只是这余少爷怎不像是郡主说的那个模样?” 楚静乔听如斯这般问,便又愣住,如斯不像如是曾随着她在京城住了几年,因此如斯这是头回子见到余思渡。在如是眼中,余思渡就是这个模样,但在如斯眼中,这余思渡跟早先楚静乔无意间描画出来的人迥然不同。 因如斯这话,楚静乔不由地怔住,将余思渡方才问的话又想了一遍,便问如斯:“倘若有人问你这两年好不好,是不是,这人这两年里便不曾给你写过信?” 如斯瞧了眼如是,便点了点头。 楚静乔吸了口气,心想也是,她原本看信的时候只当许久不见余思渡长大了长进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原本是当局者迷,此时见了余思渡觉得余思渡不该是令自己情根深种的人,一时间,楚静乔心里清明起来,只觉得跟信里比起来,如今的余思渡处处都是破绽,比如说,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就突兀的很,若当真如此,他做什么给她写信。 想毕,楚静乔一咬牙,对如是说道:“叫了赵铭家的来。” 恨不倾城未嫁时四 朱门大户里要私相授受看似有些难度,实际上却不然。 比如此时正管着家的楚静乔,她写了一封信,便叫赵铭家的送到留客天余思渡手上。 到了后院快要关门的时候,留客天里才回了一封信。 楚静乔看见那信里只有寥寥几字,心里不禁一凉,眼里猛地冒出怒火,原本她去信只是试探一下往日跟自己书信来往的人是不是余思渡,不想如今收到余思渡的信,就瞧见果然字迹不过是相似而已,遣词造句也跟之前的信函大不相同。 如是看见了,忙道:“郡主,可是余少爷的信里……” “没事。”楚静乔静静地说道,便将信收了起来,瞧见匣子里摆着的一叠余君言的信,便又冷笑连连,暗道余君言当真小看她了,难不成她是个色迷心窍之人,只看见余思渡,便察觉不到其中的异样?想着,便疑心是余家想攀龙附凤便使出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 如是、如斯不敢言语,借着明儿个要给耿奇声等人洗尘,催着楚静乔睡下。楚静乔朦朦胧胧地睡去,梦里看见余思渡向她走来,自己待要迎上去,忽地又看见余思渡的脸庞陌生的很,忽地眼睛睁开,眼中充满了愤怒。 因天色未亮,楚静乔便又睡去,直到如是、如斯两个轻声唤她才起来,起来后,一整日都无精打采的,本要精心准备给耿奇声、余思渡等人的洗尘宴,也马马虎虎地敷衍过去,等到她生日那天,一早就由着如是、如斯给她盛装打扮。 打扮好了,问了一声,听说昨晚上楚律不在府上,便去楚律的书房外磕了头,随后又去给耿氏的灵位磕头,随后去了蒲荣院,听说石清妍果然还在睡,便在屋子前磕了头,再之后,便去了留客天。 到了留客天中,耿奇声早起了,正在留客天的前厅上等着楚静乔,见楚静乔来了便要磕头,忙拦住她,笑道:“若是王妃还在,瞧见郡主长成个大人模样……”说着话,眼圈一红,便哽咽住,眼睛瞄向屋子里耿氏的陪嫁之物,又说道:“这其中几样还是那会子我替她寻来的呢,如今物是人非,叫人哪里受得住。” 楚静乔忙道:“舅舅莫伤心,母妃知道舅舅会照料,因此她定是含笑九泉的。” 耿奇声点了点头,又说道:“早晨要拜见王爷,可惜人说王爷不在府中,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他?” “舅舅有急事要找父王?” 耿奇声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事可是关系锦王府上下的大事。” 楚静乔心中疑惑,便问道:“不知是什么大事?” 耿奇声张了嘴,却又闭上,无奈地说道:“跟你说也不过是白叫你跟着担心,我看着,还是依旧找了王爷说话吧。就是王爷的行踪不定,想找他实在太难了一些。” 楚静乔蹙眉道:“是呢,早两日父王忙着处理堆积下来的公务成日待在府中,如今就不知他去哪了。” “王爷早先为何会堆积下公务?”耿奇声见缝cha针地问道。 楚静乔随口说道:“谁知道父王哪去了。还有些奶娘没见过,舅舅,我先去了。” 耿奇声笑道:“且等一等,郡主过来,你余家两个哥哥怎会不跟你拜寿?” 楚静乔心里一刺,忙道:“舅舅,怎么敢叫……”说着,便瞧见余家兄弟过来了,忙说道:“见过两位哥哥。” 余问津笑道:“郡主万福,恭祝郡主芳华永驻。” 余思渡也拱了拱手,说道:“郡主万福。” 楚静乔看了余思渡一眼,见他泰然的很,撇去相貌,哪一处都跟信里的人不同,信里可是个细密内敛的人,真人,却有些冒失。 “若是余姑姑在就好了,余姑姑怎没随着两位哥哥来?” 余思渡纳闷道:“你不知姑姑进宫选秀女了?” 楚静乔怔住,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话:益阳府离着京城遥远的很。 “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道。” 余问津看出楚静乔脸色不对,虽不明就里,但忙补救道:“圣旨下来后她便进宫了,我们也觉突然的很。” 楚静乔笑了笑,心里却明白这圣旨怎会突然下来,谁家准备进宫不要个一年两载—转而,忽地想到一两年,余君言竟是一直在骗她,难道难怪新近京城里没有来信,亏她还以为是赵铭奴大欺主将信拦住了呢。 “姑姑要封丽嫔了。”余思渡说道,说完,听余问津咳嗽两声,便又笑道:“哥哥怎地了?难道不许我跟郡主说?郡主跟姑姑原本可是十分要好的呢。” 楚静乔脸上的笑端不下去,便有些哭丧脸地退下,出来后,任凭如是、如斯两个如何cha科打诨,也不说一句话,半响回到怡然楼,叫了赵铭家的来,便吩咐道:“叫人在余家兄弟的饭菜里下了……” 赵铭家的不等楚静乔说完,便跪下道:“郡主,万万使不得。自打蒲荣院里祈年中毒后,多少人盯着厨房看呢,郡主万万不可做下这事。” 楚静乔一噎,冷笑道:“出了事总要算到我头上,你担什么心?” 赵铭家的嗫嚅道:“郡主,王妃看着呢。” 楚静乔一怔,头会子明白石清妍接了账册再还给她的意思,如此一来,下头人都知道上面有石清妍看着,她若将家里cao持的好就罢了,若一个不好,她就要挨罚。“你当真不肯听我的?”楚静乔问道。 赵铭家的低着头不言语,半响说道:“郡主早先做下的事,王妃心里都有数,郡主想一想,王妃明知道这些,怎还会肆无忌惮地叫郡主管家?” 楚静乔待要诘问赵铭她做过什么事就叫石清妍心里有数了,转而心想既然石清妍认定那些事是她做下的,她不如就认下了,总归也吃不了什么亏,且还能借了石清妍的手收拾了余家兄弟——余君言虽是罪魁祸首,但眼下她在京里,就只能先收拾了余家兄弟那两个帮凶。 因今日是她生辰,赵铭家的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做,楚静乔也不好在这档口罚了她,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赵铭家的退下,随后鬼使神差地进了蒲荣院,瞧见沉水、祈年两个守在外间,就知道里头石清妍还没起,于是硬冲着就进去了。 因一时心急,也没留意到祈年拉住沉水由着她进去,到了屋子里,便气急败坏地叫道:“母妃,害你孩儿的不是女儿,是余君言,母妃若当真聪慧过人,就去京城治死她去!那jian人一边快要做丽嫔了,一边还写信糊弄我。那jian人,本郡主就说本郡主如何会看上余思渡那黄毛小子!”说着,再想想余思渡的模样,不由地又气又恼,只觉得自己一只天鹅莫名其妙地栽在了癞蛤蟆嘴里。 **石清妍问道:“余君言是哪个?” 楚静乔听帐幔后石清妍问话,便赶紧说道:“是……” “是余老将军的掌上明珠,宫里的常客。” 楚静乔听到楚律的声音响起,不由地膝盖一软,说道:“……父王也在?” “嗯。”楚律唔了一声。 “宫里的常客?那也是皇帝的相好吧?” “嗯。她年纪大了,宫里去年又死了一妃一嫔,于是今年就进宫了。” “难怪她想害你呢,只是王爷的仰慕者又少了一个。” “嗯。” “如今我心里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能叫两个算得上有些本事的女人为他心甘情愿地折腾;一个是王妃,做女人做到这份上,也不枉此生了。”石清妍说完,忽地就觉身上挨了一脚,那一脚虽不重,但也叫她从**掉下来,掉下床的时候她心里想着这两个能人,耿氏、皇帝,都是楚律的心中刺。 “……嗯。” 楚静乔原本听**两人慢悠悠地说话,吓得手脚凉了,一时想不起跑出去,便慢慢地跪在地上,冷不丁地瞧见石清妍咕咚一声从**滚下来,忙扭头闭了眼睛,待眯着眼瞧见石清妍穿着衣裳呢,才松了口气,只当**的楚律动怒了,越发不敢逃出去。 石清妍方才还有些睡意,此时睡意没了,料到自己跟楚律动手占不了便宜,这亏只能日后再讨回来,便好脾气地爬上床,趴在床边说道:“别瞎想,你父王过来纯睡觉的,今早上不耐烦见你舅舅才躲这的。今早上见了谁?都跟人说了什么?” 楚静乔听石清妍问话,因畏惧楚律,便低头将早上的行踪一一说了一遍。 石清妍掀了帐子,披着被子趴在床边,对楚静乔说道:“那你如今想怎么样?” 楚静乔咬牙道:“求父王替死去的弟弟做主,求父王教训了余家人!”微微抬头,不见楚律起身,便松了口气。 “好厚的脸皮,全推到别人身上了。”石清妍说完,将遮在额头上的头发伸手捋了捋,便又说道:“将你跟余君言的恩怨情仇说一说。” 楚静乔舌头僵住,消息地瞥一眼**,暗恨自己方才鲁莽,不该一时气愤想借刀杀人便来找石清妍,“我回益阳府后,那女人就假装余哥哥,”说着,想起余思渡那冒失模样,便咬牙道:“余思渡来信,后头那女人在信里说要做父王的王妃……我哪里知道她在骗我,昨儿个见了那黄毛小子,我才恍然大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离开京城久了,两年没见那小子,只当那小子长进了。” 石清妍趴着有些不舒服,便伸手去抽楚律头下的枕头,抽了半日没抽出来,手背上碰到另一只枕头,便接了枕头垫在下巴上,说道:“你就没觉得蹊跷?” 楚静乔因早先罪过太大,这会子为显自己还是聪慧的,便说道:“若没觉得蹊跷,如今我便不会来跟母妃说了。” “我是说,这么长时间余君言都没露馅,怎地如今就出这差错了?人是太后叫来的,她怎会不知道?难道她就不怕你看出破绽?” 楚静乔一愣,猛地抬头,心里惊疑不定。 “你原想叫我做什么?” “惩治了余家兄弟……毕竟余君言是他们姑姑,他们一家子合伙害母妃呢。”楚静乔声若蚊呐地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余君言是一心只为皇帝着想,恨不得郡主为泄愤将余家兄弟五马分尸呢。” “怎么会?”楚静乔心虚地说道。 “余家兄弟是太后派来的,郡主失礼,就是打了太后的脸。如今太后、皇帝正愁找不到你父王的短处昭告天下呢。想来是京里不知道郡主如今被压在本母妃的五指山下,指望着郡主大闹一场呢。” 楚律听石清妍这般说,抿着嘴笑了,心想这主意定是太后皇帝在未知道燕回关外蛮子作乱的时候定下的,不然皇帝若知道有一日会跟他借道或者借兵,就不会想要用这样不轻不重的手段了。 楚静乔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巴望着楚律能说句话。 “你母妃说的对。” 楚静乔听到楚律说话,心里一坠,见自己白白被人戏弄一场,偏又报不了仇,一时委屈地红了眼,眼角也湿润起来,继而发现破绽,便追问道:“这也不对,余君言那女人是余家小子的亲姑姑……她怎会害了自家侄子?” 石清妍也不知道这事,没听见楚律说话,便伸腿蹬了一下。 楚律说道:“余家大房跟二房相争,想来是余君言站在了二房那边,恨不得大房的人全军覆没,叫二房的人将余家的好处全占了。” 楚静乔蹙着眉头,半响恨声道:“余家这群武夫相争,竟然还扯上本郡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暗道余家这大房叫了两兄弟过来,想来余家大房也不是吃素的。 “难道就这样算了?”看着石清妍,楚静乔急切地问道,随即又嗫嚅道:“皇祖母、皇帝叔叔怎会对付父王?” 石清妍说道:“你皇祖母、皇帝叔叔想要回益阳府。”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脱口说道:“这怎么行?益阳府是皇祖父给父王的。” 石清妍嗤笑道:“皇帝可不管你说行不行。总归你记住,甭管皇帝对你好还是不好,他的目的都是要收了你家的饭碗,你要不要跟皇帝亲,就看你是不是个明白人了。” 楚静乔眼角落下泪来,暗道没了益阳府,她这郡主的分量定是要减去不少。原本她是笃信太后、皇帝不会如此的,但才见识过余君言的手段,此时心里就有些将信将疑,“……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本母妃说了你是个祸害,”石清妍说着,搭在楚律身上的腿察觉到楚律动了一下,未免他一脚将自己再踢下去,便顿了一下,“你要去祸害余家小子,待余家小子对你情根深种地时候,你再将余君言骗你的事说出来,要叫余家小子为你将余家闹翻,那才叫厉害。” 楚静乔低着头,半响试探道:“余家来了两个小子呢。”虽说余问津岁数大了一些,但她如今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想来要迷惑他也不难。 “……不愧是郡主,志气就是大。”石清妍说着,忽地臀上挨了一下,便又说道:“郡主回去休息一下,准备今日的生辰宴吧。” 楚静乔答应了一声是,见**没有动静,便慢慢向外头膝行出去。 待楚静乔走了,石清妍又缩回帐子里裹着被子躺着,觉察到楚律起身,便眯着眼问道:“王爷没地睡觉?” “不,只是想表示本王对王妃的宠爱,以及试试看能不能跟你睡出一点夫妻之情。” 石清妍打了个哈欠,说道:“若是睡出来了,还请王爷最后对臣妾手下留情一些。” “彼此彼此,难得你教静乔这样报仇。” “既然都是放养大的,不如放养到底,王爷不也没拦着吗?如今跟小白菜说什么规矩就太迟了,不如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兴许锦王府里能出来一个名动天下的佳人呢。” 楚律起身自己穿着衣裳,“静乔是被余家人用这法子骗的,要有能耐,也用这法子将余家人骗回来就是了,拦着她做什么?又不怕嫁不出去。” 石清妍微微偏了偏头,又翻了身,上下打量了楚律一回,暗道这人难不成也是借尸还魂?怎地思想这样超前?继而又想只怕楚律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了大笔嫁妆将楚静乔嫁出去了。 恨不倾城未嫁时五 楚律走后,石清妍便也起来了,梳洗一番后,因听说外头下起了小雨,便很有兴致地坐在窗子下的梅花案边看着雨景吃早饭。 正挑剔着碗中的胭脂米,便听沉水说道:“石秀女过来了。” 到底是见到了熟人,沉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两分雀跃。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叫她回去吧,等到郡主的生日宴上再见。” 沉水忙说道:“兴许石秀女来传夫人的话呢,想来夫人定有要紧的话跟王妃说。” “沉水,秀女在宫中住了一些日子,又奉了皇帝旨意从宫里出发来益阳府,她怎能替夫人传话?” 沉水一怔,原本因瞧见石蓝婕这张熟悉的面孔便感亲切,随后又听石蓝婕说石夫人有话要捎带给石清妍,便没多去想,此时听石清妍这么一说,才觉得蹊跷,忙道:“那石秀女昨儿个说的话……她在骗王妃?” 石清妍笑道:“听说从京城来的你就当她知道京城所有事了?管她呢,不过是姨娘队伍中的一个,她要骗,也要有那个能耐。”说着,因听到外头的雨声便有些觉得寂寥,“叫孙姨娘、窦姨娘、吴姨娘过来打牌,再叫人抱了三姑娘过来,这样也热闹一些。” 沉水忙答应着,便出去先对祉年、福年说了石清妍的话,随后就又看向领着一个丫头便来蒲荣院的石蓝婕,经了石清妍方才那么一说,她心里便觉得这石蓝婕也不像她想的那样单纯,比如昨儿个她的话,就一是向其他侍妾们表明她得石夫人信赖,得了石夫人信赖,自然跟石清妍就越发亲近了;二来,问了姨娘侧妃那话,也叫楼晚华等不服姨娘这称谓的侍妾们明白她跟石清妍虽是姐妹,却并非完全一条心。竟这么一想,沉水便觉得石蓝婕这是妄想在锦王府后院里头左右逢源呢。 “石秀女,王妃说了,等郡主生日宴的时候再见不迟,如今石秀女先回去歇息着吧。”沉水说道。 石蓝婕瞧见沉水态度不像方才那样亲热,便笑道:“可是姐姐身子不舒坦?我去瞧瞧她,母亲说起姐姐早先身子……” 沉水听石蓝婕张口便提石夫人,便打断她,笑道:“石秀女快些回去吧,不然惊扰到王妃,奴婢可担当不起。” 石蓝婕微微怔住,见沉水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一双眼睛略带不解的向外头去,一路走着,瞧见孙兰芝、窦玉芬并领着楚静徙的董淑君过来,便又跟着折回来。 董淑君笑道:“蓝婕,你来看王妃吗?” 石蓝婕笑道:“是呢,只是方才姐姐似是有些不太舒坦,因此我便回来了,这会子瞧着董姐姐去,我又想跟董姐姐说几句话。” 董淑君才刚去了怡然楼,恰听说石清妍要见楚静徙,便跟着过来了,因此听石蓝婕这样说,便只笑笑,心里略有些忐忑地想着她随着进去,石清妍瞧见了可会生气。 孙兰芝打量着石蓝婕,笑道:“石秀女跟王妃长得真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窦玉芬笑道:“人家是亲姐妹,能不像吗?” 石蓝婕脸上微微有些羞红,甜笑道:“两位姐姐叫我蓝婕就好。” 孙兰芝、窦玉芬笑着喊了一声蓝妹妹,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石蓝婕日后会不会独占了什么好处。 一行人到了蒲荣院里,恰沉水一时离开,醉月、暮烟两个瞧见董淑君、石蓝婕过来了,嘴上说道:“吴姨娘先几位到了,快些进去吧。”说着,便引着几人进去。 董淑君稍稍松了口气,见石蓝婕看她,便冲石蓝婕笑了笑,进去后,瞧见石清妍在跟吴佩依说话,便推了推楚静徙。 楚静徙走上前去,福身道:“母妃万福。”说完了,又见董淑君看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早起给郡主姐姐拜过寿了。” 石清妍笑道:“那就好。”说着,招手叫楚静徙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了楚静徙一眼,见楚静徙生得十分像禄年,脸上肉肉的,鼻头嘴巴也都是圆圆鼓鼓的,暗道楚静乔是一心要做了红颜祸水的,楚静迁又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这楚静徙样貌逊了一筹,该用气质来弥补,怎么着也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才是,如此锦王府里哪样的女儿都有了,才不显得寂寞——最重要的是,如此她才不寂寞。“祈年,跟王爷说,叫王爷让出一个大儒来教导三姑娘,琴棋书画的先生也要请。”说着,伸手在楚静徙脸上掐了一把,随即便问吴佩依:“吴姨娘说说咱们府里可能养出一个端庄大方的淑女不?”说完,又添了一句,“像楼姨娘、萧姨娘那样的。” 吴佩依瞅了眼楚静徙,笑道:“王妃教出来的,肯定是淑女。” 孙兰芝、窦玉芬两个也配合地点头。 石蓝婕见众人点头,心说哪家养不出淑女来,歪着头看了眼楚静徙,忽地笑道:“这三姑娘怎地那么像咱们家小侄子?” 吴佩依笑道:“当真?那可真是缘分了。”说着话,瞧见石清妍没说话,又瞅了眼没有动嘴皮子的孙兰芝、窦玉芬,暗道这两人好奸猾,竟是没瞧见石清妍开口不肯接话呢。 石清妍脑海里虽有一些前身跟石蓝婕姐妹和睦相处的记忆,但却因自己前生的经历难以感同身受,瞧见石蓝婕也难产生什么姐妹之情,况且在她眼中,石蓝婕身为秀女怎会不懂得规矩,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冒失失地开口。与其信皇帝是因为石蓝婕傻才将她送给楚律,她情愿相信石蓝婕在装傻。 “女孩子要富养,这样眼界才够宽广。董姨娘是有品味的人,董姨娘等会子去库房里挑一些好东西给三姑娘摆上,务必要叫三姑娘视金钱为粪土,气度高华。萧姨娘也是读书人,叫萧姨娘没事也指点着三姑娘。”石清妍说着,又伸手揉了下楚静徙的脸,瞧见她委委屈屈地憋着嘴眼睛里满是水雾,便放开她,“董姨娘如今就领了三姑娘去挑东西吧。” 董淑君答应一声,难得被石清妍委以重任,便赶紧领着楚静徙出去了。 “来打牌吧。”石清妍说道,瞧见醉月、暮烟已经将象牙麻将摆好,便扶着窦玉芬的手站起来,坐到正位上。 窦玉芬、孙兰芝原要客套一番让石蓝婕坐,又见石清妍似是跟石蓝婕有些隔阂,便也不多事,只管自己个择了位置坐下。 石蓝婕立在一旁,越发觉得自己不受石清妍待见,于是委委屈屈地低着头,瞧见熟悉的沉水、醉月过来,想跟两人说一句话,又觉这两人避着她,因此心里越发委屈。想着干站着也不是事,便殷勤地去沏茶。 还没打两圈,楚静乔便又匆匆赶来了,因没有叫丫头带雨具,楚静乔发丝上便染了一些雨珠。 楚静乔过来后,走到石清妍耳边低声说道:“还请母妃赏赐女儿一巴掌。”说完,眼珠子转了转,暗道自己就顶着个巴掌印满府里转,叫余家兄弟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如此传出风声,岂不是比她当着余家兄弟的面遮遮掩掩演苦肉计要有说服力。 “苦肉计?” 楚静乔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吴佩依三人,瞧见三人识趣地低着头不看过来,暗道自己的威风还是在的。 “沉水,赏郡主一巴掌。”石清妍说完,伸手拈起一枚象牙牌,摩挲一下,便对吴佩依笑道:“送你一张好牌。”说着,将手上的七万丢了出去。 吴佩依心里大喜,待要将自己的牌推倒,又没那胆量,于是犹犹豫豫地讪笑道:“王妃替婢妾瞧瞧看,婢妾这牌是不是胡了?” 石清妍笑道:“若不叫你胡,我丢了七万做什么?” 吴佩依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随即忽地听到啪的一声,脸上的笑因没来得及敛去,对上楚静乔挨了一巴掌的脸就有些尴尬。 楚静乔咬着嘴唇,瞪了眼一脸喜气的吴佩依,脸上火辣辣的疼,偷偷地瞧了眼石清妍,心想石清妍还当真不怕被她算计了,一低头,便奔了出去。 吴佩依心里有些后悔,暗道石清妍是有意要叫楚静乔生她气的,虽有些后悔,但此时又跟楚静乔解释不了,只得讪笑着接过窦玉芬、孙兰芝两人递过来的银子,心道自己如今跟楚静乔越发疏远了,她这上头有人的人如今只怕成了上头没人了。 “……王妃怎能这样打郡主的脸?”石蓝婕看向被屏风遮挡的门,心里想着楚静乔是锦王掌上明珠,怎能说打就打。再想方才楚静乔不过就跟石清妍说了一句话,怎就挨打了? 石蓝婕端着茶盘进来,她才进来,并没有听见楚静乔跟石清妍的话。 石清妍笑道:“我打她自有我的道理,不需跟石秀女交代,石秀女原说母亲有话要交代,不知道母亲要交代的是什么话?” 石蓝婕忙将茶盘交给醉月,随后笑道:“母亲说叫姐姐别太伤心,姐姐还年轻,养上两年身子便能养好了。” 石清妍笑道:“这话母亲在信里说过了,怎地又说了一遍?” 石蓝婕忙道:“母亲这是关心姐姐呢。” 石清妍点了点头,随后不再问话,便又接着摸牌。 石蓝婕想了想,说道:“母亲请嫂嫂写了信要交给姐姐呢。”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祉年识字,叫祉年来读一读。” 石蓝婕一怔,笑道:“姐姐这会子忙着,还是等姐姐闲着了再看吧。”说着,便将信递给沉水。 沉水也跟石蓝婕一般心思,心想毕竟是家书,哪能叫旁人来读,但是既然石清妍吩咐,便将信递给祉年。 石蓝婕忙要阻拦,又被沉水、祈年拦着。 祉年拆了信,匆匆扫了眼,又试探地问石清妍:“王妃,当真要读?” “嗯,拣着要紧的说一说。” 祉年吞了口唾弃,又扫了一眼,见前头是安慰石清妍身子会痊愈的话,后头又是嘱咐石清妍要关照石蓝婕的意思,斟酌一番,又看祈年点了点头,便拣着“要紧”的话言简意赅地说道:“信里说石秀女的儿子跟王妃的儿子一样,叫王妃胳膊肘别向外拐,要多多护着石秀女,别叫郡主欺负了她。” 石清妍笑道:“京城离着益阳府远的很,想来京里还没收到本王妃管家的消息,不然不会说‘别叫郡主欺负了她’。” 石蓝婕不料祉年当真将这话说出来,且说得那样难听,便红了脸,嗔道:“母亲怎地这样说话。” “不是母亲说的吧,这样亲密的话,母亲自己不写反倒要嫂嫂去写,定是嫂嫂自作主张写的,然后又大费周章买通了送你来的人将信给你的吧。想来嫂嫂是以为你奇货可居,比我这王妃值钱呢。”石清妍淡淡地说道,指尖转着一枚精致的象牙牌,似是举棋不定一般。 石蓝婕一时怔住,心里也疑心是石家大少夫人自作主张写了的,但石大少夫人如此也是出于对她的一片关爱,因此也怨不得她。 窦玉芬、孙兰芝、吴佩依三人听祉年这样说,心先是提起来,随后听石清妍的语气是不屑如此的,便又松了口气,于是都不去看石蓝婕,又有默契地打牌。 沉水早先只当石清妍是因石蓝婕撒谎才不喜欢她,此时瞧见吴佩依等人的神色,暗道果然还是石清妍英明,若是这会子给石蓝婕一点子好脸色,叫其他人以为石蓝婕来了好事便没有她们的份了,那眼下锦王府后院唯石清妍为尊的平衡局面就要被打破了。眼珠子转到祈年那,又想祉年听祈年的,那祈年这会子又是早她一步想到了石清妍的心思。因想到自己又输给了祈年,心里便有些怒自己不争气。 石蓝婕心里越发委屈,随即又有些无奈,暗道石清妍在家时还和和气气的,怎地做了王妃就处处摆架子,不给人脸面了。 石清妍瞧出石蓝婕满腹委屈,依旧不理会她,听到外头的雨声从淅淅沥沥变成哗哗啦啦,便蹙眉道:“只怕郡主的生日宴要冷场了,这么大的雨,坐在楼上也看不清戏了。”说着,瞧见屏风后如是绕过来,便问道:“要开宴了?本王妃就不去了,叫姨娘们都去给郡主捧个场吧。” 如是笑道:“郡主特地叫奴婢来请王妃呢。” “那就叫郡主特地来请就是了。”石清妍说完,便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如是笑着说是,又对吴佩依三人并石蓝婕说道:“还请几位这边走。” 吴佩依三人答应着,便起身随着如是退下。 石蓝婕并不想随着这三人走,看石清妍并不看她,也不好再留下,心里想着该细细地问董淑君石清妍这到底是怎地了。 石清妍待石蓝婕出去了,便小憩了一会子,没一会子,楚静乔就进来了。 楚静乔此时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一张脸堆着得意地笑进来了,进来后,瞧见只有沉水、祈年两个伺候着石清妍休息,便得意地说道:“母妃,才刚余家那黄毛小子要去寻父王评理呢,女儿下跪求了他,他才没去。” 石清妍睁开眼睛,瞧见楚静乔的得意模样,便说道:“雕虫小技罢了,而且,太刻意了,容易打草惊蛇,若换了的余问津,定会心生怀疑。” 楚静乔哼了一声,随即流利地从沉水端着的盘子上拿起茶盏递到石清妍嘴边给她漱口。 “对付余思渡那样的人,只需一点子小小手段就好。但是对付余问津,这勾、引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要不动声色地称赞自己,更要潜移默化地打压任何对手。比如若是余问津心上人是活泼可爱的,你就应当叫余思渡知道,那活泼可爱就是愚蠢无脑;若是她喜欢静恬淡的,你就应当叫余思渡知道,那静恬淡就是阴沉奸险。” 楚静乔怔住,忙道:“母妃怎知道这么多,难不成母妃就是这样……”说着,心里想到石清妍跟楚律要好的很,心里便十分气恼,想到将来要报仇,又有些气馁。 “不,你母妃我研究这技艺多年,因此理论基础雄厚。”石清妍说着,想起自己初初勾引楚律便伤了他,不由地失笑,心想自己不是情种就办不妥这事。 “理论基础?余思渡有心上人?母妃怎知道的?”楚静乔皱紧眉头,一时没听懂石清妍话里的意思,兴许是急于报复余家人,便又赶紧说道:“母妃说得轻巧,要如何才能叫余问津那样想?” “中华字博大精深,有时候改了一两个字,似是而非就能贬低了某人。我并不知道余问津有没有心上人,但知己知彼总是不会错的。你在京里多年,又是先帝、太后养大的,难道从太后、先帝身上你没学到点什么?” 石清妍这话一时将楚静乔问住,楚静乔沉默了一会子,便咬牙笑道:“余家人害了母妃,母妃都不cao心呢,女儿就也不白cao那个心了。还请母妃赏脸去女儿的寿宴上坐一坐。” “外头这样大的雨,本母妃就不赏脸了。” 恨不倾城未嫁时六 初冬的倾盆大雨,一瞬间,便将所剩无几的秋意扫去,才到午时,天地间便昏暗如黑夜。 深得先帝、今上宠爱的凤崎郡主的生日宴,就在漫天大雨的笼罩下开场了。 耿奇声等人在前厅坐着,后厅里坐着的是王府里的女眷并益阳府的夫人姑娘们。 本该出现在前厅后厅的锦王跟锦王妃两人都没有露面,只有脸上敷着厚厚脂粉的楚静乔一个人在那边忙碌。 也因为这,楚静乔的生日越发显得寒碜。 石清妍在房里昏昏欲睡,闲来无事便坐在书案后一手托着头,一手拿了笔在纸上描画。 待外头的雨声小了一些,忽地沉水过来说道:“董姨娘领着三姑娘过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却没抬头,因觉得毛笔用着不顺手,便直接拿了手指在纸上点着。 没一会子,董淑君领着楚静徙进来了,董淑君说道:“王妃,婢妾给三姑娘挑了一些东西。” 石清妍不在意点了头,随后扭头看向董淑君身边,瞧见楚静徙已经被董淑君打扮过了,此时头上的碎发垂着,眉心点着红点,穿着一身粉红衣裳,脖子上挂着一枚古朴的金锁,虽不像是小仙子,却比早先更像金枝玉叶了。 “你挑的就都给三姑娘吧。” 董淑君见石清妍这般大方,嘴上答应了一声,心里想着石清妍看样子手脚散漫的很,并不是十分贪财的人,既然如此,当初何必闹这么大阵仗将府库搬来。想着,又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三姑娘如今住在怡然楼,只怕叫二姑娘瞧见了不好。” 石清妍说道:“这世上的事,甭管你怎么做,总有人说不好。” 董淑君本是要劝石清妍给楚静迁几样东西,听石清妍的意思是不在意这事,便住了口,待瞧见石清妍招手叫楚静徙到她身边,先轻轻推了楚静徙一下鼓励她过去,随后说道:“蓝婕她瞧着比咱们原先在家的时候大了一些。” “是呢,心眼也多了。” 董淑君听石清妍这么一说,便微微怔住,转而笑道:“王妃为何这样说?我瞧着她还跟早先一样傻呆呆的。” 石清妍笑了笑,也不解释,拿了指尖沾着的颜色在楚静徙额头上画了一朵桃花,随后问道:“楼姨娘这两日做了什么?” 董淑君笑道:“楼姨娘喜欢读书,她都在房里读书呢……只是身上的气味当真淡了许多,且比往日看着更沉静了。” “她这是在等王爷过去呢。”石清妍说着,又端详了楚静徙一回,笑道:“不知道砸进去多少银子才能养出楼姨娘那样的闺女来。”在沉水端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手,瞧见楚静徙想摸自己的额头又不敢,看她这拘谨的模样,便有意不管她,由着她在一旁自己玩。 董淑君笑道:“这不是银子的事。蓝婕她昨儿个跟我说漠哥哥定亲的人家姓叶,听说那人是个好xing子的。”说着,嘴角便挂上了苦笑,心想若是个好xing子的人,应当是配得上漠少爷的。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这女人怎这样优柔寡断,难不成她自己进了王府都想要争宠了,还埋怨跟她没什么干系的人定亲?待要说董淑君一句,就听暮烟进来报告:“王妃不好了,前头郡主的宴席上出事了。” “什么事?” “余家少爷代余家上下来后厅给郡主敬酒的时候,郡主昏过去了。据说是,累的。”暮烟小心地说着,回想一番,想不出楚静乔的身子骨怎这样弱。 石清妍心道楚静乔用苦肉计当真是用上瘾了,笑道:“请了大夫给郡主瞧瞧,悄悄地告诉小白菜,苦肉计点到为止就好,不然这会子正长身子骨呢,不吃好用好会留下小毛病不说,一不留心身子发育不好一辈子都是小孩子模样连胸口都是扁平的。” 暮烟怔了怔,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随后忙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董淑君迟疑地说道:“王妃,郡主她……当真没事?” 石清妍笑道:“她便是有事也没事。”说着话,瞧见楚静徙偷偷地学着她拿了手指画桃花,便又扭过脸来,对董淑君说道:“昨儿个石秀女跟楼姨娘说了多长时间的话,楼姨娘的哥哥送了她过来的,想来为了客套一下,石秀女也应当跟楼姨娘多说两句。” 董淑君忙道:“婢妾看着蓝婕呢,没叫她多在楼姨娘的屋子里待。”说着,听石清妍称呼石蓝婕为石秀女,心里纳闷石蓝婕哪点得罪石清妍了。 因这么一纳闷,董淑君自己都没留意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成了石清妍的探子。 “母妃——”许是新得了许多东西心里欢喜,这会子楚静徙也放松了许多,画了朵桃花便拿给石清妍看。 石清妍看了一眼,笑道:“等会子将这画送给你白菜姐姐,告诉她这是招桃花的。” 楚静徙试探地笑了一下,见自己没招石清妍讨厌,便越发放松下来。 不多时,暮烟又从外头回来,湿着半幅裙子便进来说道:“郡主苏醒了,耿大人要拜见王妃。”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这是要替小白菜讨公道?叫了余家两位少爷、楼家少爷,还有楼姨娘一起过来吧。” 暮烟答应着,便忙去传话。 董淑君看见石清妍拿了楚静徙的手画画,本想着领着楚静徙走,转而又改了念头。 少顷,楼晚华先赶了过来,楼晚华过来后瞧见楚静徙脸上画着一朵桃花嘻嘻哈哈地跟石清妍作画并没有看她,不由地想果然这样小的小孩是养不熟的,楚静迁懂事许多的便比楚静徙有记xing。 “见过王妃,郡主的脉息已经平稳了,想来没有什么大碍了。” 石清妍笑道:“叫你来不是问小白菜的事,等会子楼家少爷来,你且见他一见吧,山高路远,难得遇见一回亲人。” 楼晚华心里一坠,虽说石清妍笑嘻嘻的,但她总觉得石清妍这般轻易地就叫她跟楼朝日相见绝对没有好事,指不定她找了人偷听监视。 “王妃,耿大人、余家两位少爷、楼少爷过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随后将手上的颜料抹到楚静徙鼻子上,便又洗了手,留下董淑君照顾楚静徙,领着楼晚华向蒲荣院厅堂去。 到了那厅上,隔着一道屏风,石清妍瞧见后头的几个人影,待坐下后,听到后头的请安声,便一一辨认一番,瞧出那身姿挺拔的,便知道那是楼朝日,开口道:“楼少爷跟楼姨娘去偏厅说话吧,你们兄妹二人许久不见,本王妃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便许你们叙叙旧。” 楼朝日隔着屏风说道:“多谢王妃。”说完,因非礼勿视,虽隔着屏风也不曾抬头,只由着人引着他向偏厅去。 剩下的耿奇声拱手说道:“听闻王妃早先身患重症,不知王妃如今痊愈了没有?” “差一点。” 耿奇声一怔,心说这差一点是差多少,不待他再问,余思渡便先开口了:“敢问王妃差一点是差多少?余某见郡主累得昏厥过去,若王妃没有大碍了,不如请王妃自己cao持家务。” 余思渡说完,余问津立时接着说道:“还请王妃莫怪,小弟生xing鲁莽了一些。” 余问津说完,听不到屏风后的声音,只当石清妍动了怒。 “王妃……是小弟失言了。”余问津说着,便示意余思渡请罪。 余思渡隔着屏风拱了拱手,便赌气地耷拉着头。 石清妍看着屏风后的人影子,眨了眨眼睛,暗道难怪楚静徙不喜欢这余家黄毛小子,便说道:“随余小弟如何说吧,我的病不在肌肤,在旁人看来我是好端端的。”说完,便哽咽了一声,喉咙里又发出些许呜咽,瞧见沉水呆呆地看她,便冲沉水抿嘴一笑。 余思渡原本因楚静乔昏厥义愤填膺,看在往日一同长大的份上要劝说石清妍“弃恶从善”,此时听石清妍哽咽了,那义愤还在,但想着不能欺辱弱女子,便住了口。 余问津眉头蹙了蹙,便低了头不言语。 “静乔这孩子xing子乖张的很,平日里又爱顶撞我,害得我这病好了又犯,总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余思渡听石清妍恶人先告状,方才压下的火气又上来,直言道:“王妃……” 余问津忙拉住余思渡,说道:“这是王妃的家事,下臣不敢过问。”说着,握着余思渡的手又用了用力。 余思渡见此,便强压住愤怒低了头。 石清妍说道:“如此就好,不知耿大人要见本王妃做什么?耿大人有空不如去见一见王爷。” 耿奇声一怔,忙道:“下人说王爷并不在府中,且方才郡主生辰宴上,王爷也不见踪影。下臣恰有要事要与王爷相商,却寻不到王爷身影,还请王妃给下臣指引一番。” 石清妍笑道:“王爷不就在西院嘛,耿大人叫人替你通传就是了。只是这西院在后院中,耿大人不好从后院中穿过,还该从王府外面绕行。” 耿奇声忙道:“多谢王妃。” “既然如此,耿大人余少爷们就先去吧。” 耿奇声此行是为了半真半假地替楚静乔打抱不平,毕竟石清妍如此“欺人太甚”,未免有些打了他这舅舅的脸;早先石清妍有意提起锦王的事想岔开话题,自己不能遂了她的心思,于是又说道:“王妃,下臣此来还为了郡主,郡主在先帝膝下教养长大,又深得陛下、太后宠爱,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今日瞧见郡主憔悴的很,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耿大人也要来管我们的家事?” 耿奇声忙道:“下臣不敢,只是郡主毕竟是亡妹留下唯一骨血,下臣若不关心他,便妄为人兄。”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若当真关心郡主,便带了郡主回京吧。罢了,本王妃乏了,耿大人请便吧。” 耿奇声、余问津、余思渡三人答应了,便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余思渡嘀咕道:“这王妃好会惺惺作态,我当真以为她哭了……” 余问津瞪了余思渡一眼,便对耿奇声笑道:“晚辈领着小弟回留客天,耿大人便去寻王爷吧。” 耿奇声见余问津善解人意的很,便答应着,随着余家兄弟到了前院,就领着人出了王府。 余问津紧紧地抿着嘴,待回到留客天,便一言不发地坐下下棋。 余思渡在屋子里急躁地踱步,半日,赌气道:“我去寻了王爷讨公道去。” “站住。”余问津说道。 余思渡哼哼了两声,终究在余问津身边坐下,似是平生再没见过这样叫他不平的事。 余问津听到外头忽地传来一声轰隆声,便叹道:“冬日打雷,要变天了。”说着,又看了余思渡一眼,蹙着眉头说道:“你老实一些吧,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父亲交代?”说完,心里只觉得这锦王府从王爷到郡主全都诡异的很,尤其是楚静乔听说余君言的消息后脸色变得最明显,定是楚静乔跟余君言之间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眼下倒不是关心这事的时候,如今该想了法子见锦王一见,将余将军的话捎上去。 余思渡看余问津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便笑道:“哥,你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我顶着。”说着,因外头下着雨,也没处去,便打了个哈欠回房向自己房里去。 行到外头廊下,便瞧见耿奇声折了回来,于是笑道:“耿大人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耿奇声见是余思渡,笑道:“雨太大了,到了西院门前就回来了。”说着,示意余思渡看他的衣裳,“这副落汤鸡模样,如何见得了王爷?” 余思渡笑了笑,跟耿奇声寒暄一声便走了。 耿奇声一边撩着衣摆,一边阴沉了脸,待进了屋子,便沉思起来,暗道楚律明明在府里,却又借口出去了;府外头人说西院里每常传出打铁的声音,且他方才躲在轿子里瞧见王钰从西院里出来,这王钰又据说是个擅长奇*巧计的;再者说他到了西院门前亲自叩门,门内的小子警惕的很,再三问了是谁后,那小子又借口那门内是王府后院不肯开门。 种种迹象看来,这锦王府西院里头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十有**,就是传说中王钰造出来的奇巧玩意。 这些小玩意虽当不得大用,却也不得不防。 想着,耿奇声便蹙紧眉头,继而想到楚静乔据说跟余思渡亲近的很,太后早先也打趣过他们二人,既然如此,不若叫楚静乔引着余思渡去西院探一探,也好叫他看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况且,锦王妃未免自己追问楚静乔的事便抛出楚律来岔开话题,可见他们夫妇两人并不似旁人说的那般亲密,许多大事要事,楚律还是瞒着石清妍的。 想着,耿奇声便又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再去问一问郡主如何了,告诉郡主,老夫担心她的很。再请了余家小哥儿来说话。” 恨不倾城未嫁时七 这边耿奇声因怀疑西院里藏着什么东西,便叫了余思渡来,费尽心思要撩拨得余思渡寻了楚静乔闯进西院,那边厢,楼朝日见了楼晚华,兄妹两个一时就有些面面相觑。 在楼晚华,她是怕石清妍叫人偷听,因此不敢多问。 在楼朝日是看见早先光风霁月的楼晚华如今脸色蜡黄,一时不敢多问。 “侧妃,外头没人。”琴说道,便跟素琴两个守在这侧厅门口。 楼晚华松了口气,随即自嘲地笑道:“哥哥莫嫌弃我风声鹤唳,实在是王妃狡诈的很,不得不防。” 楼朝日回想宣读太后懿旨那日瞧见的女子,心说她看起来倒不像是胡闹的样子,“妹妹,锦王府怎地……这般与众不同了?” 楼晚华听楼朝日斟词酌句地说话,便苦笑道:“兴许是王妃失了孩儿,心中苦闷,便拿了我们赌气吧。只是王爷竟然也会由着她。”说着话,因面对亲人,心里的恨意便涌了出来。 楼朝日点了点头,听到外头的雨声急了许多,心想这会子便是外头有人也难听到什么声音,心觉楼晚华说得有道理,“想来她是生无所恋,因此行事毫无顾忌。但这姨娘的称呼,未免太折辱你了。” 楼晚华脸色一白,眼睛瞬间湿润,哽咽道:“哥哥,谁能想到我楼晚华有朝一日会沦为姨娘?”说着,便又吸了口气,将哽咽咽下,勉强笑道:“万幸哥哥来了,哥哥是男人,知道外头的事,还请哥哥替我解惑,敢问哥哥,王爷到底是怎地了?怎会这般由着王妃胡闹?” 楼朝日沉默了,半响说道:“熙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颐王也上了两封请罪折子,据说要回京领罪呢。” 楼晚华愣住,不解地笑道:“哥哥说这个做什么?” “你可知早先陛下下旨令锦王进京的事?” 楼晚华点了点头,“略知道一些。” 楼朝日叹息道:“四位王爷接到圣旨全没有进京,如今熙王要回京了,颐王也上了请罪折子。四个王爷中两个服了软,只怕锦王此时再上了折子也迟了。” 楼晚华的心惴惴不安起来,原本要说的是石清妍胡闹的事,不想却又转到这事上头,“哥哥的意思是……” “楼家一向忠君爱国,如今的顾忌便是妹妹你。倘若有个万一,还请妹妹千万要记住楼家的声誉才是最要紧的。” 楼晚华怔住,喃喃地说道:“哥哥的意思是,倘若王爷并不似其他王爷那般遵从圣旨……妹妹就该拼死维护楼家的名声?哥哥放心,妹妹绝不会辱没了楼家门楣。”说着,暗道果然皇帝宣召众藩王回京没有好事,心里又因与楼朝日久别重逢便又听到这话伤心不已。 楼朝日闭了眼点了点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楼家将妹妹嫁入锦王府的时候断然没有料到会有今日。况且,妹妹也不愿意被人称作姨娘百般羞辱地活着吧?如今锦王爷纵容石王妃折辱妹妹,妹妹为了名节也该拼死一搏。如此一来,石王妃的骂名才能传扬开,楼家也才能替妹妹主持公道。” 楼晚华并非蠢顿之人,听楼朝日如此说,便知道楼朝日的意思是叫她寻死,以此令楼家跟锦王府撇清关系,嘴里苦笑连连,便瘫坐在椅子上,叹道:“难怪王爷前儿个说来我这,最后又没了人影,原来是楼家要跟锦王府没干系了。只是哥哥,陛下诏王爷们进京到底为了什么事,竟严重到不回去便要我死的地步?” 楼朝日心里一紧,暗道锦王知道了,那他这次只怕不能从益阳府全身而退了,随即便又说道:“晚华莫怕,大哥此来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你自幼便是自尊自爱的女子,如今与其在锦王府中厚颜残喘,倒不如干干净净的去了省事,大哥便是拼死也要将你领回楼家。待你回了家,父亲定会竭力请陛下主持公道。” 楼晚华低着头,良久抬头,见楼朝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便又干笑道:“哥哥,难不成没有旁的法子了?” 楼朝日轻轻地摇了摇头,“晚华,倘若有旁的法子,大哥怎忍心跟你说了方才的话。你不知,如今的形势紧迫的很,若不及早抽身,楼家定会被锦王拖下水。” 楼晚华无力地答应道:“妹妹知道了,还请大哥替我跟父亲、母亲说一声,就说不孝女晚华先走一步了。” 楼朝日一时伤感,便闭了眼睛重重地点了头,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叹道:“如今父亲、母亲最后悔的便是叫你进了锦王府,妹妹,我与耿大人他们三日后便走,还请妹妹斟酌着时辰,快一些,若迟了,便要连累了父亲母亲并族中众人。” 楼朝日他们远道而来,自然不会这样仓促地离去,那三日后便走,不过是怕楼晚华犹豫不决,因此撒的谎。 楼晚华启唇一笑,眼角掉下两颗泪珠子,起身对楼朝日郑重一拜,也不忍心再看楼朝日,便向外头去。 素琴、琴因外头下着雨,是以在门边也没听见楼家兄妹说什么,此时瞧见楼晚华脸上有些黯然,于是脸色俱都惶然。 楼晚华未免素琴、琴疑心,便含笑道:“白等了,哥哥来了也压制不住王妃呢。”说着,拿了帕子抹了眼泪,便昂首向外头走去。 楼朝日听楼晚华这般说,沉默地看着她走开。 素琴、琴闻言,脸上便都露出失望的神色,都想着若是楼朝日也没法子,这楼晚华在锦王府的日子定要十分难过了。 楼晚华待又回到前厅,瞧见石清妍不在,便去了后头堂屋里,待进去了,瞧见石清妍领着楚静徙趴在地上用手画画,这会子无心去想她这举动失不失礼,福身谢道:“多谢王妃许婢妾跟家兄见上一面。” 石清妍并未点头,嗯了一声,便对楚静徙说道:“你这画的不对,等会子晕染的时候颜色就脏了。” 楼晚华见石清妍这般目中无人,心中一横,暗道自己便以一死叫这目中无人的女人来陪葬,想着,便转身出去了,到了外头,瞧见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由着琴撑着伞,便进了雨幕之中,慢慢地向后院走着,路上遇见了孙兰芝、窦玉芬,寒暄了一句,便又往后头走,心里想着自己死了,楼朝日闹着要领了她的尸身走,待她回了家,楼老爷、楼夫人再去跟陛下、太后、皇后鸣冤,如此一来,就能将石清妍拖下水,只要自己一死…… 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回自己早先的屋子,瞧见这屋子里如今住的是禄年,只觉得自己被禄年这jian婢玷污了,不等禄年出来问好,转身便又向第五组的院子里去。 待进了自己屋子,眼泪便簌簌落下,原当楼朝日来了自己便有了靠山,不想来的竟是一道催命符。 “侧妃。”琴看楼晚华脸色不好,便劝慰道:“侧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爷是一时迷了心窍,待他醒过神来,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镶玉。” 素琴也说道:“正是,只看王妃那行事就知道了,等耿大人回京,将王妃欺辱郡主的事跟陛下一说,陛下不言语,太后也要下旨斥责王妃的。” 楼晚华拿了帕子擦了下脸,便笑道:“叫你们担心了,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就不信我楼晚华一辈子都斗不倒她。” 琴看楼晚华打起了精神,便笑道:“侧妃说的是,就该这样。王妃哪一点子能比得了侧妃?” 楼晚华摸着脸叹息道:“打了水来给我洗脸梳妆吧。” 琴听着,叫素琴看着楼晚华,便赶紧亲自去给楼晚华要了温水洗脸。 楼晚华洗了脸,又对着镜子慢慢梳妆,瞧见镜子里一张脸在胭脂的粉饰下又红红润润,仿佛成了早先的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对着镜子粲然一笑,想到女为悦己者容一句,就又忍不住叹息,对素琴、琴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琴忙道:“侧妃,兴许大少爷是此时没法子呢,过一阵子大少爷就有法子了……” 素琴附和道:“就是,咱们大少爷博学多才,不是个没能耐的人。” 楼晚华笑道:“我知道了,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会由着咱们被王妃欺负的。” “当真?是什么主意?”琴看楼晚华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因对她的尊崇,立时便将心放了下来。 “日后再细细跟你们说,出去吧,叫我歇一会子。”楼晚华说道,瞧见素琴、琴出去了,便想楼朝日他们未必三日后就走,但她要死,就该死的快一些,若是迟了,先不说叫锦王、石清妍发现了死不了,便是死了,楼朝日在益阳府闹上几日,待到他回京之后,便是楼家有天大的冤屈,也没地方告状了,毕竟皇帝衙门各处都要忙着过年呢。 楼晚华在镜子边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条红绫出来,瞧见屋梁太高,便拿着红绫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瞧见里间纱门上的横梁不算太高,便将帘子从门上扯下来,然后将红绫抛了上去,最后咬牙站到了海棠春凳上,将红绫打了结,便将头探进环扣里去,眼角流下两行泪,一咬牙,将脚下的春凳踢倒。 因红绫勒得紧,楼晚华忍不住想咳嗽一声,偏又咳不出来,脚下胡乱地蹬着,脚尖怎么都踩不到地上,耳朵里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荷荷声,心里越发着急,脚也蹬得更加厉害。 冷不丁地,楼晚华对上了一双杏仁眼睛,双手拼命地抓住红绫,挣扎间,竟想对那人喊救命。 “楼姨娘在喊什么?”石清妍笑着伸手,看见楼晚华挣扎的手近在眼前,便伸出手去够,有意将自己的手从楼晚华的指尖划过。 楼晚华只觉得头脑胀痛的很,顾不得去想石清妍是给她羞辱最大的人,也顾不得去想生死事小,名节事大,竭力地伸手去够石清妍,嘴里无声地喊着救命。 “要我放你下来?” 楼晚华眼睛拼命地眨了一下。 石清妍在屋子里转了转,嘴里说道:“楼姨娘的针线筐在哪里?剪刀在哪里?”说着,转到外头,找到一把剪刀,便转了回来,扶起凳子站在凳子上拿了剪刀去剪红绫,待剪开了红绫,听见楼晚华嘭得一声掉在地上,又听到门外响了一声,看见秦柔、石蓝婕都在门外看,便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转着剪刀,笑道:“秦姑娘上回子没死成,来楼姨娘这拜师学艺呢。” 秦柔脸上一烫,便忙转身走了。 石蓝婕向前一步,见石清妍眼光冷了冷,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忽地缓过气来的楼晚华猛地向石清妍扑过来,伸手便掐在她的脖子上。 石清妍脑后勺砸在地上,闷闷地一疼,就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扑在她身上面目狰狞的楼晚华,头脑略有些眩晕,转而,手上一暖就觉有人抓了她的手拿着她手上的剪刀向下一扎,随后听见楼晚华凄然地啊了一声从她身上下来缩到纱门边。 石清妍微微仰头,看见楚律正握着她的手,便笑道:“王爷来了?” 楚律冷声道:“你若真想死,本王成全你,何必非要死在这种女人手下?” 石清妍摸着后脑勺,瞧见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尖上染着血,便笑道:“臣妾不擅长与人近身搏斗,若是离着一步之遥,臣妾想都不想就扎死她了。只是王爷是怎么过来的?” “我瞧见你过来了。” 石清妍从地上站起来,笑道:“我是瞧见楼姨娘今日没规矩地在我屋子里直接转身出去,没有按规矩退出去就觉得异样。后头孙姨娘、窦姨娘来,说楼姨娘脸色不好,今日忒地冷淡了一些,因此觉得蹊跷,叫了祈年去偷偷看了眼楼少爷,听说楼少爷脸色沉重跟死了妹子一样,臣妾就过来瞧瞧楼姨娘了。” 楚律听她自顾自地解释着为何来找楼晚华,便笑道:“王妃多事了,且心也太软了一些,她要死,便是要陷你我于不义,你由着她就是了。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咱们回去吧。” 石清妍眼珠子一转,又看地上缩着的楼晚华十分可怜,便笑道:“王爷不早说,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楚律稍稍想了下,便又说道:“既然楼姨娘一心求死,就送了她去京城吧,即便是颗弃子,楼姨娘也想在临死前多瞧瞧自己的亲人。” 楼晚华伸手摸着自己的肩头,方才她按住石清妍,石清妍手上是没有力气的,那她肩头上的血洞便是楚律扎出来的。先是伤了心,此时听楚律这般说,便忙摇头,暗道自己不该这样急着求死,不,自己压根就不该求死。想到若平安无事回到京城,只怕楼家人会责怪她,便不住地摇头,暗道自己活着回去无颜面对家人;若叫她回京,她只能在路上再寻死了。想着,便又在心里想着寻死的法子。 石清妍听到弃子,心想难怪楚律那日没来楼晚华这边,笑道:“好主意,便这么着吧,今晚上就叫楼姨娘上路,万幸这天冷也不怕伤口化脓。” 楼晚华手掌下染满了血,瞧见楚律要出去,忙要开口求他将她留在益阳府,张开嘴,嘴里便灌满了血腥味,嘴张开了,却吐不出一个字,心知自己伤了嗓子,便忙跪在地上求楚律,心里回想着弃子二字,不由地又怔住,暗道她满腔欢喜地等楼朝日来,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石清妍看着原本仙子一样的楼晚华一身血污神情痴傻,便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楼晚华低着头,听到石清妍的声音,眼中立时又充满了愤恨,暗道她是何等人,又是姨娘这称呼,又是侍寝表,更引着她去看光着上身的王钰,哪一样不要了她的命……听见楚律与石清妍出去的脚步声,她忙膝行要求楚律将她留在益阳府,身子动了一下,扯动肩头的伤口,便又哀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搂住的却是石清妍的腿。 石清妍扶着楚律甩了甩脚,将自己的腿从楼晚华怀中抽出来,随即顿了顿脚,叹道:“哎呀,我最看不得被自己家人bi死的人了,王爷,你把她的手给臣妾绑了,别叫她伤着我,臣妾来跟楼姨娘说一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石清妍要踩楼晚华的态度楚律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此时瞧见她一副下定决心要将楼晚华开解出来的模样,便微微蹙了眉头,伸手拿了掉在地上的红绫将楼晚华的双手绑在背后。待绑好了楼晚华,就瞧见石清妍自己拿了个蒲团坐到了楼晚华对面。 石清妍仰头看着楚律,说道:“王爷可以先走了。” 楚律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算是抓到了石清妍的短处了,想着,便依着石清妍的话走了。 楼晚华呆呆地看着楚律径直走了出去,眼睛干干的,一时流不出眼泪,原本以为楚律是敬重她的,至少在一院子侍妾中她是最端庄大方的一个,不想……想着,便眼睛冒火地瞪向石清妍。 石清妍伸出手盖在楼晚华的眼皮上,笑道:“你别瞪我,我可没bi着你寻死。方才跟王爷说的话是假的,我早叫人躲在偏厅的房梁上了,你们的话我听得清楚,听说你哥哥bi你去死,我才过来的。” 楼晚华心中不禁又唾弃了石清妍一回,暗道这女人果然是小人,亏得她还怕石清妍叫人在厅外偷听,原来偷听的人早安排上了房梁,将石清妍所做的一切想了一通,心里冷笑连连,暗道早知如此,便叫朝露、流云两个将她弄死,如此,也就没了如今的事。 石清妍收回手,又撩拨了下楼晚华的头发,说道:“你往日里的沉稳大气哪里去了?瞧着你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还当你对付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呢。” 楼晚华偏过头去,手上挣扎了一下,且因楚律榜得太紧,挣扎不出一丝缝隙。一双眼睛重又瞪向石清妍,须臾便酸涩地落下眼泪,心道楼家人要她死,她只能从容不迫地去赴死,肩头上一疼,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瞧见石清妍拿了帕子按在她肩头的伤口上,便扭身避过。 “身为弃子,也应该一心向上,想法子让自己成为一步活棋。”石清妍收了帕子,瞧见帕子上的血,不由地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成一出生就是一枚弃子,便是她的父母,也没想到,这枚离不开病房的弃子,会成了一步活棋,“楼家要不要你,取决于你有没有用,你若是有用了,他们焉有不要你的道理?” 楼晚华撇过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按在肩头的手掌下也因鲜血粘湿起来,心说论起模样气度才华,自己哪一样不比旁人强,怎会是个无用之人?只是虽是如此,却终归是个女儿家,要么便是站在锦王这边背叛楼家,要么就是站在楼家这边被锦王舍弃。方才她自裁,还有锦王的话,都表明她如今在锦王府难以立足了。 “你若当真有用,就该力挽狂澜,叫原本舍弃你的人重新簇拥在你身边,奉承你,巴结你。”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暗道石清妍这话说得轻巧,嘴张了张,嘶声道:“王妃……莫事……不关己……” 石清妍伸手掩住她的嘴巴,笑道:“楼姨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有些事你不知道,但楼家将你送入锦王府,又要你死,你死过一次了,剩下的命就应当是你自己的了。难道,你不想在王爷面前立功?难道你不想叫楼家人日后幡然醒悟到今时今日他们的决定是错的?真正有能耐的女人,便是夫家跟娘家有再大的怨仇,也能灵巧地化解。” “……说得……简单……”楼晚华用力说出,想吐出口中带血的唾沫,又不甘心再在石清妍面前失态。 石清妍笑道:“若是简单得人人都做得,怎能凸显出你的好处来?你听我的,若不想死,又想过得好,便想法子叫楼家跟王爷和解了吧。” “若……王妃……是我,该……如何做?”楼晚华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嗽一声,便如被人在喉咙上割了一刀。 石清妍托着脸,当真想了起来,笑道:“若我是你,我先将你大哥说给你的话跟王爷坦白从宽,然后赌咒发誓对王爷忠心不二。然后瞒住你大哥自己先一步回京,回京之后,作为京中锦王府的最大的主子跟京中各家走动来往,见微知著地试探出各家对锦王府的态度。然后拿了这各家的态度下一盘棋,努力让自己这弃子成为一步活棋。于此同时,你还可帮着广陵侯夫人在京中立足,广陵侯夫人跟王爷亲密的很,你这也算是在向王爷尽忠。” 楼晚华原是赌气地一问,此时听石清妍微微道来,心里先是诧异,暗道这人好机警,怎会在须臾功夫就想了这么多的事,随后又细细考虑起她这话,眸子转动两下,觉得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兴许楼朝日会错了楼老爷楼夫人的意思,兴许楼老爷楼夫人不过是一时草率下了这决定,待过两日,他们便会后悔……死来想去,总归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便不肯再去饶第二圈了,暗道且不管石清妍说这话的背后有什么目的,自己且由着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楼朝日从京城过来,楼老爷楼夫人远在徐州,兴许楼朝日是自作主张…… 茫无头绪地想了一会子,楼晚华便点了点头。 石清妍笑道:“你这样才对,你等着,我替你跟王爷说好话去。”说着,便脚步轻盈地向外头去,心想她先有了个军械专家的虎皮,然后又有肖氏、楼晚华替她打探清楚京中的消息,便是过去了,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虽说肖氏、楼晚华各有心思,但眼下她们三个的奔头可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保住锦王府,才能保住她们。 恨不倾城未嫁时八 石清妍出了楼晚华的屋子,见素琴、琴红肿着眼睛守着门,便对沉水、醉月、暮烟、祉年说道:“守着这屋子,不许人进来,若有人探头探脑,不管是丫头还是姨娘,一律抄一百遍大悲咒。” 沉水四人忙答应着。 石清妍见这边没事了,便去蒲荣院寻了楚律说话,寥寥几句,便将楼晚华哭求要见楚律的意思说了。 “王爷,兴许楼姨娘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呢,王爷就去见她一见吧。” 楚律轻笑一声,“王妃不是要踩楼姨娘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臣妾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内外亲疏的人。” 楚律沉默了一会子,心知石清妍这话里又是说她不似耿氏那般内外不分,叹息一声,暗道耿氏后头也未必没有后悔,只可惜她跟他两个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太远,再没了回头的机会,“既然王妃这般说,那就叫她来吧。” 石清妍抿着嘴,瞧着楚律的神色,便知他原也打算听一听楼晚华如何说的,暗道这人当真会借了别人的嘴说话,想着,便叫祈年去喊了楼晚华过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楼晚华才扶着素琴、琴两个过来。 经了细心的梳洗,此时楼晚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端庄,高高的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勒痕,进来后,便先行礼,虽不开口说话,但也将礼节做足。 待楼晚华推开素琴、琴跪下后,琴便将纸墨笔砚摆在了楼晚华面前。 楼晚华镇定地提笔写了一页纸,便举着双手要呈给楚律。 石清妍接过来看了一眼,瞧见上头写着颐王上请罪书,熙王回京,便递给楚律,就问道:“王爷可知道这事?”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熙王回京的路上遇到乱民,于是折了回去,颐王的请罪书可以连着上几十本。” 石清妍点了点头,明白楚律这是说熙王、颐王都在耍花招敷衍皇帝呢,想着,便笑道:“楼姨娘这是被自家兄弟骗了,想来是有人故意藏了一半话想叫楼姨娘以为锦王府危在旦夕。”说着,心里回想着楼朝日那白面书生模样,心想果然这种人最爱藏奸。 楼晚华不禁握紧拳头,隐隐察觉到背脊上有血流了出来,吸了口气,暗道如今不是自己示弱的时候,想来,便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纸向楚律表忠心。 楚律接过楼晚华递过来的纸张,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说道:“既然你有这心,本王也不是小气之人,你去了京城后,便好自为之吧。” 石清妍说道:“你今晚上就走,如今是冬日,你的伤口也不很深,也不怕这伤口化脓。” 楼晚华低着头,许久没听到楚律交代什么话,便磕了头,起身慢慢领着素琴、琴退了出去。 石清妍待楼晚华出去,便示意沉水、祈年去看着她,随后折回屋子,拣了椅子坐下,便对楚律笑道:“王爷,楼少爷只怕不知道楼姨娘离了益阳府呢。” 楚律笑道:“既然楼家想跟锦王府一刀两断,便遂了他家的心思吧。” 石清妍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臣妾一定好好管教姨娘们,再不会叫楼姨娘这样的事出现。” “那就有劳王妃了。”楚律说着,随口又说了句:“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去吧。”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心想好样的,竟然连这两个被贬的丫头名字都记得,乜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楚律,见他点了点头,嘴里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心想这人当真是坦然,这么快就坦诚谁是埋在她身边的内应。但倘若是流云的话,流云能机灵地在楚静乔、楼晚华、楚律三人间应承,那她也当会机灵地提醒原来的石清妍要小心防备楚静乔等人,如此万一楚律哪一日犯jian了又要为他小产的孩儿报仇,流云也能有个应对。但流云没这么着,可见,流云虽机灵但又不够机灵,也可见,流云并非是楚律埋在她身边的内应。楚律说这话,定是察觉到她在留心身边的人,于是真真假假地将流云、朝露抛了出来。 “既然王爷这样说,就依着王爷的意思吧。”石清妍说着,转而又问:“不知王爷原本寻臣妾要说什么话?”说着,石清妍便靠在案上拿了楼晚华写的字看,瞧见上头引经据典采飞扬至极,暗道这楼晚华当真是个人才。 楚律说道:“王钰画了几幅弩机,要请你指点一番。”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你先瞧一瞧吧。” 石清妍从楚律手上接过这图纸,仔细看了看,瞧见王钰是将弩机里头的机关描画了一番,闭着眼想了想,因她不曾正经的去上过学,这里头的机关到底是什么原理cao纵的她也想不明白,如今瞧见这图纸,虽隐隐觉得该是这样,却也不能确定这样能行得通,于是说道:“王先生既然画出了图纸,就叫他试一试就是了。” 楚律蹙眉,心想京里皇帝才知道关外蛮子作乱的事,只怕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出兵、要不要借道或借兵,如此倒不怕皇帝立时对锦王府发难,于是说道:“不急于一时,你再瞧一瞧,看看这个到底如何。” 石清妍闭了闭眼,心思一转,暗道王钰叫楚律来问,可见楚律还是听王钰话的,既然如此,自己该说几句提纲擎领的话来降服了王钰,怎么说找个人敬佩她都是件好事。至于这提纲擎领的话,不能说得没边没沿,也不能说得太过细致,毕竟实际上对弩机她是只知道一个皮毛能描画个影子的人,王钰才是高手。伸手抓了抓头,眼眸转动了两下,心想这古代的弩机跟现代的弩机相比就是cao纵起来更麻烦更笨重,从古至今,但凡是能叫人省下麻烦将东西变得轻巧的东西都算的上是个伟大发明。想到省下麻烦,她就伸手指着图纸上繁复的部件,说道:“其实用不上这样多,不过就是想叫弩机里头的东西每次用过之后再返回原位罢了,”说着,忽地想到一个小玩意,暗道这东西可不就是每次都能返回原位的吗?想着,便拿了左手提笔在纸上弯弯曲曲地画了一条线,“这叫弹簧,叫王先生作出这个来,就能省下许多部件。” 楚律瞅着石清妍的左手,说道:“王妃什么时候成了左撇子?” 石清妍静静地放下笔,看着自己左手,笑道:“臣妾两只手都能用,只是王爷关心的地方忒地跟旁人不同,若是王先生在,王先生当要盛赞臣妾画下的弹簧。可见,王爷终究是个外行人,罢了,多说无益,臣妾就不再说了,王爷只将这弹簧拿给王先生,王先生便明白了。” 楚律屡屡因小事受挫,于是便养成了体察入微的xing子,算不得关切,但身边之人的言谈举止乃至体貌他都记得清楚,因此才刚见石清妍流利地拿了左手画画,便问出了口。此时听石清妍话里话外说跟他谈弩机是对牛弹琴,便有些后悔不该立时问出那话。继而看石清妍自信的很,再看图纸上那弯弯曲曲、简简单单的“弹簧”,眼中便有了几分重视,心想若是这东西没用,石清妍犯不着苦思冥想之后画下这东西,“王妃,这东西要如何用?你将它如何使用细细画下来,待我再拿给王钰瞧瞧。” “不必了,王爷,臣妾跟王先生是同道之人,王先生看见了,自然会明白。王爷只告诉王先生,这东西能叫弩机用过之后自动回到原位。” 楚律眯了眯眼,随即笑道:“既然王妃这般说,本王就听你的。”说着,因王钰此时还在西院没走,便先拿了图纸去给他看。 石清妍待楚律走后,心里又将流云、朝露两个想了一通,随即叫了祈年进来,说道:“王爷说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楼姨娘进京,你觉得这两人是不是王爷收买的内应?” 祈年低着头说道:“奴婢以为朝露定然不是,至于流云,倘若流云是,流云若能藏的那样深,就不会被朝露扯出来。”说完,便又跪下说道:“恕奴婢胆大,奴婢早先将王妃要清查身边内应之事透露了一句给翠墨,想来王爷是有所察觉,才会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楼姨娘进京。” 石清妍点了点头,面上也不见恼怒,等着祈年再说。 祈年果然又说道:“奴婢发现告诉翠墨此事后,蒲荣院里的人行踪跟往日比并无什么异样,想来是王爷慎重地莫叫翠墨将此事告诉那人。奴婢打草惊蛇,却并未抓到人,还请王妃责罚。” “起来吧,若当真那么好抓到,我自己就能抓到了。不过,这般也能看出王爷当真是对那人寄予厚望了。”石清妍说着,心想这人若要保护她,只能是沉水、醉月、暮烟三人中的一个,眼下的沉水看似对她最衷心,暮烟最咋咋呼呼,醉月最中庸,哪一个都有可能背叛她。 祈年说道:“多谢王妃。”说着,站起身来,又低着头说道:“奴婢家中只有一个亲人,便是姨妈,王爷已经将姨妈一家接到一处安置了。想来王爷也是满意奴婢的。” 石清妍笑道:“他信任你就好,日后这些事不必再跟我说,免得露出破绽。你自己个判断到底跟哪个主子更有前途吧。” “是。”祈年颔首答应着,偷偷看了眼石清妍,心里诧异石清妍怎就这样有底气,眼下看来,楚律无论如何都比石清妍更靠得住。 石清妍跟祈年说过了话,便叫人准备送了楼晚华出府,想着兴许路上遇到点什么楼晚华就一命呜呼了,便好心地叫楚律给几个士兵护送她回去,叫人收拾好车马就送楼晚华走,又勒令第五组的人不许再提楼晚华的事。 如此这般,待楼晚华离了锦王府的时候,楼朝日一边在内心责怪自己不该bi迫楼晚华,一边又怕楼晚华手软给楼家留下后患。待到第二日也不曾听人说后院里有什么消息传出,心里越发担忧,面上也更加淡然。虽心里也心疼楼晚华,但比起一家子老小的前途xing命,楼晚华就显得不那样重要了。 待到傍晚,余问津依旧在同楼朝日下着棋,瞧见楼朝日有些魂不守舍,便笑道:“楼兄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楼朝日笑道:“此时外头下着雨,楼某能有什么事办?” 余问津笑了笑,才要再说一句,忽地就见余思渡一脸神秘地进来。 余问津看他一身水,便笑道:“你又窜到哪里去了?莫名其妙地弄了一身水,仔细着凉。” 余思渡笑道:“哥哥,才刚我从外头险些进了王府西院。” 余问津捏着棋子,笑道:“哦,王府西院里头有什么?” 余思渡笑道:“可是一些好玩意呢,父亲叔叔的军中也没有这些东西。” “到底是什么?” 余思渡笑道:“哥哥求了王爷叫咱们瞧一瞧不就行了?楼哥哥也是,想来王爷不会那般小气连叫我们看一眼也不成吧。” 余问津听余思渡这般说,便知道他也不知道西院里头有什么,说道:“你想骗了我们随着你去看看?客随主便,主人家没请,哪有自主主张就要去看的?” 余思渡闻言,立时瞪起眼睛,转而又想到了耿奇声的话,暗道自己寻了楚静乔,叫楚静乔领着他去看不也一样吗?想着,一时忘了楚静乔此时还在病中,便转身出去叫人去给她捎信。 楚静乔收到信的时候,人在蒲荣院里正在看石清妍给楚静徙梳妆打扮,看见楚静徙穿着一身蝉翼纱做的衣裙,暗中撇了撇嘴,心想这糊窗子的东西也能穿到身上? “三姑娘当真成了小仙子了。”石清妍笑道,昨晚上楚律说京中已经传开了他的身世的话,依着日子来算,这些话在明白人眼中就如皇帝有意污蔑楚律的一般,且肖氏也刚好及时地在广陵侯府寻死。如此,她也算是“妥善”地处置好了锦王身世一事,等着楚律上了折子请皇帝严惩造谣之人的时候,皇帝恰又要向楚律借兵或者借道,如此皇帝便只能还了楚律“清白”。 虽说洗去的是楚律身上的污名,但如此一来,连带着她的脑袋也生得更稳当了。 “仙子,母妃也是仙子。”楚静徙笑道,又伸手去扯自己的衣襟。 楚静乔心里骂道小马屁精,又听说余思渡要见她,便不耐烦地对如是说道:“本郡主身子不好,不见。” “要见。”石清妍手上拿着胭脂盒子,拿了胭脂点在楚静徙的眉心,一边在楚静徙眉间画着桃花,一边说道:“约了余二少爷去前厅见,然后郡主去留客天里找他。” “母妃的意思是?”楚静乔蹙起眉头,心里想着石清妍这话什么意思。 “留客天里头有余问津呢,余问津比余思渡稳重一些,若要偶遇,那偶遇也要自然一些。你不如利用余思渡的冒失来行事,就装作对余思渡情根深种,但余思渡这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又伤了你的心吧。如此,日后你才有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凑巧’遇上余问津。” 楚静乔蹙眉道:“若余问津知道我心里有谁,那怎么还会看上我?”随后得意地说道:“我昨儿个晚上悄悄地问了舅舅,舅舅说余问津并没有什么心上人。” “你怎不去问你皇帝叔叔他有没有心上人?” 楚静乔愕然地看向石清妍,自从石清妍、楚律说皇帝要收回益阳府后,再提皇帝,她心里便觉得闷得慌,“母妃这是何意?” “意思是你又犯蠢了,不过蠢一些也好,也能叫余问津少些防范。” 楚静乔咬牙道:“母妃只会说这些嘴上的,既然母妃无所不知,母妃倒是说一说,要如何才能叫余家大小子落入我的网中。”说着话,便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石清妍的意思是耿奇声也靠不住,细细想了一番,她这舅舅确实对太后、皇帝忠心不二,如此一来,耿奇声未必不是来劝说楚律将益阳府送出去的。 石清妍扭头问沉水:“咱们做侍寝表的板子还有吗?” 沉水忙道:“还有一块。” “拿来吧,我要给小白菜、小仙子讲课。” 沉水忙领着祈年去将石清妍要的板子拿来,“可要笔墨?” “不用。”石清妍说道,伸手沾了胭脂,拿了手指在沉水扶着的板子上写道:一,偶然,二,必然。写完了,便说道:“你是放养大的,不怕什么忌讳,你父王又不担心你嫁不出去,我便对你倾囊相授了。你与他的相遇,要做成巧合的模样,不然气势汹汹地露出本郡主要勾、引你的模样,十个男人中有九个要防范起来,毕竟郡主是不好招惹的,寻常人不耐烦惹着麻烦;相遇之后的接触过程,要灵活地做成必然模样,使得那男人意识到你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是上天注定的。老天最大,老天注定的事,就是礼法规矩也挡不住的。” 楚静乔心里先觉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又觉有道理的很,天赐姻缘可不就是最大嘛。 石清妍看楚静乔有些懂了,便又写道:一,平凡;二,跳出平凡。 “母妃这是何意?”楚静乔盯着红胭脂问道。 石清妍笑道:“第一要平凡,甭管你的身份是怎样,都要力求平凡,会做的点心女红,不求什么出奇制胜,但求亲切暖人心,要叫人察觉不出你的威胁来,只将你当做寻常女子。早先的苦肉计用用就好,日后不可再多用,物极必反,叫人以为你没能耐也不好。第二要跳出平凡,你该会一些其他女子的不会的,偶尔露一手,叫他大开眼界,这个叫他大开眼界的东西,可以是骑射,也可以是胆量,比如你与另一女子一同被人劫持,你当要选择掩护那女子逃开……” 楚静乔嗤笑一声,见石清妍看她,便嗔道:“母妃胡说,怎会有这样的事?本郡主如何会被人劫持?” 石清妍笑道:“打比方,比拟,郡主懂不懂?” 楚静徙**地觉察到石清妍在轻视楚静乔,便扭头看楚静徙一眼。 楚静乔原本还不怎样,此时被楚静徙看得有些悻悻的,将楚静徙的头拨正,嘟嚷道:“我怎会不懂?” 石清妍又在板子上写道:一,自信;二,扫去自信;三,重树自信。 “这话里的意思是,甭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是旁人无法比拟的。比如你眼下就要坚信没有第二个郡主能像你这样吃苦耐劳,即便饱受我这晚娘折磨,也能屹立不倒地替王爷看家护院。” “母妃,女儿不喜看家护院这话。” 石清妍笑道:“那你就找个别的地方自信去。所谓扫去自信,便是郡主要妥善地利用某些变故,及时地令自己的自信荡然无存,叫某人知道你只是一个依托着他才能生的可怜虫。重树自信,便是有了某人,郡主便打起精神来,不怕跟他一同共甘共苦——哪怕这苦是郡主一人的,郡主也要想法子将这事赖到他头上。如此一来,便既能突显出郡主的优点,又不失时机地令某人知道他可以与神匹敌的重要xing。同样,郡主也可以先叫某人自信,然后再扫去某人的自信,最后再帮某人重树自信,这都是行得通的事。” 楚静乔呆呆的,说道:“母妃的意思是,甭管是我还是他身边发生的变故,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说着,瞧见石清妍又在板子上写下了一个“一”字,便吞了口唾沫,忽地听楚静徙怯怯地喊父王,便忙扭头去看,瞧见楚律站在门边,一旁祈年、醉月两个不敢吭声,便忙起身,说道:“给父王请安。” 楚律瞧了眼石清妍写着的字,随后对楚静乔说道:“出去吧。” 楚静乔窘迫地答应了一声是,便像是逃窜一般奔了出去。 “王妃这左手当真好用。”楚律扫了眼石清妍写字的手,便在椅子上坐下,见楚静徙立在一旁看他,便对楚静徙招了招手,见楚静徙不过来,便由着她。 石清妍一怔,瞧着自己点着胭脂的左手,笑道:“王爷又注意错了地方,论理,王爷该问臣妾写在板子上的话是哪里学来的?” 楚律瞅了眼板子上的字,便收回眼睛,示意沉水领了楚静徙出去,便说道:“王妃当真会制造变故,王妃昨儿个告诉耿奇声本王在西院?”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找去了?” “嗯,不独他,余家二小子一上午去了两遭。” 石清妍笑道:“想来耿大人也‘巧合’地听到了一些话,知道西院里头有些秘密了吧。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不干脆一些,叫耿大人知道本王妃乃是制造重重军械的高手?” “你不是。” “王爷替臣妾鼓吹一番,臣妾就是了。此时王爷再遮着掩着,只怕耿大人更会怀疑。”石清妍说着,便在楚律对面坐下,手上摆弄着那只胭脂盒子。 楚律拿过那胭脂,笑道:“你当真不怕皇帝派了千军万马踏平益阳府?又或者,虎皮拉得太大,王妃你撑不起来。” 石清妍笑道:“王爷太低估臣妾了,臣妾撑得起来。” 胭脂盒子乃是青玉做成,此时这玉在楚律手上撞到案桌面上,便发出叮叮的声响。 “王妃将那弩机的外形画得更精巧一些吧,先将王钰做出个壳子来,吓耿奇声一吓。”楚律原本有些犹豫不决,唯恐放出石清妍是造军械的高手这幌子后反而引得皇帝派出更多兵马围攻益阳府,此时见石清妍已经引了耿奇声注意过来,心知不能再犹豫了,便决定遂了她的心思,放出那话,毕竟王钰看了那叫做“弹簧”的东西后很是赞赏,更言之凿凿地说有了弹簧便能将种种弩机造出来。倘若当真造出来了,也能震慑住皇帝。 石清妍奉承地笑道:“王爷高明,若是臣妾定想不出这法子。” 楚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暗道眼下楼家人是铁定不会效忠于他的,余家分成了两支,二房还如先前那般对太后皇帝忠心不二,太后、皇帝厚此薄彼,这余家大房未必不能拉拢得过来;至于耿奇声,耿家人是万万信不得的。 恨不倾城未嫁时九 楚律在石清妍这边略坐了坐,没一会子又听下人来报耿奇声要见他,便懒懒地对下人吩咐道:“不见,告诉耿舅爷,天冷了,王妃的毛病犯了,本王陪着呢。” 石清妍看了楚律一眼,心想耿奇声当真有耐心,两次三番被推拒,依旧锲而不舍地求见,待那回话的下人去了,便笑道:“王爷当真是一诺千金,说了要‘宠爱’臣妾就当真来了。” 楚律哧了一声,随后小心地观察着石清妍的神色,说道:“你原是说过要我寻了名医来给你调养身子的,本王想着与其做戏,不做假戏真做,因此请了两个名医过来,过两日名医就到了。” 石清妍笑道:“这些事能够假戏真做,旁的可不能。若叫本王妃当真挺着肚子去京城,我是不肯的。若是这样,饶是怎样的国色天香,一成了大肚婆便索然无味了,见着陛下有多少小心思,也只能忍着了。” 楚律脸色慢慢暗下去,瞧见外头天黑了,心里便对石清妍为何说这话了然了,心想石清妍这是明知道皇帝是他心中的刺,才有意拿了暗示要勾引皇帝的话来说想bi着他动怒离去,便笑道:“王妃有意说这话,是要撵了本王走?也罢,本王就顺着你的意思走就是了。”说着,站起身来,瞧见石清妍做出恭送模样,便向前走了几步,忽地将手上的胭脂盒向后抛去,然后就看见石清妍避过,胭脂盒重重地砸在后头长案上摆着的一个粉彩红鱼戏莲花瓶上,那细长颈的花瓶晃荡了两下,便向下落,然后砰地一声摔个粉碎。 “王爷要赔臣妾。”石清妍淡淡地瞄了眼地上的花瓶。 楚律眯着眼点了点头,暗道自己忘了石清妍是败家子,一个胭脂盒子她哪里会珍惜,哪里肯劳动自己的手去接。自己想用这法子试出她是不是左撇子,实在是太不明智了。想着,便略有些挫败地向外头去,到了外面,并不去前面书房,转身向西院走去。 一路过去,经过第五组院子的时候瞧见一个跟石清妍十分相似的人儿时微微怔住,原要问她石清妍是不是左右手都能用,转而又想这事是他与石清妍之间的事,何必去问这不相干的人惹得旁人疑心,想着,便又要向西院去。 “见过王爷。”石蓝婕见楚律要走,忙向前躬身说道,偷偷看了眼,脸上不由地火辣辣地烫起来,看着楚律的剑眉星目便忘了起身。 楚律不禁蹙起眉头,心想果然是龙生九子,石家里头也有个呆傻的,略点了点头,待要径直走开,又见董淑君从院子里出来,便对董淑君说道:“看着石秀女抄一万遍大悲咒。”说完,便又向前去。 董淑君才从院子里出来,听楚律这般说,忙低头答应了。 石蓝婕心里一凉,待楚律走了,便疑惑不解地问董淑君:“董姐姐,为什么要抄大悲咒?是替谁祈福吗?” 董淑君蹙眉道:“这原是侍寝表上的规矩,不在侍寝表上的人不可自作主张地亲近王爷,日后你见到王爷只管回避就是了,王爷是不会责怪你的,倘若你主动上去,就有勾、引王爷的嫌疑……这就是坏了规矩。” 石蓝婕不禁睁大双眼,双颊绯红地说道:“我是怕没规矩因此才给王爷请安,怎地就成了勾、引……” 董淑君也不想跟石蓝婕绕着勾、引的话头说话,便忙说道:“前头王妃叫抄的大悲咒,你没抄吗?” 石蓝婕点了点头。 董淑君立时开口道:“那你得赶紧写了,只怕明儿个一早吴姨娘就要来收经书了。”说着,便拉着石蓝婕向第五组院子里去。 石蓝婕偷偷回头看了眼,瞧见楚律已经不见身影了,一颗心犹自跳着,又怯怯地问董淑君:“王爷都是这样冷着脸的吗?” 董淑君一怔,深深地看了眼石蓝婕,见石蓝婕一副遮掩不住地对锦王一见钟情模样,便说道:“我不曾见过王爷几回,并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你好好养着身子吧,过了三个月就能排上侍寝表了。” 石蓝婕怔怔地一笑,心里想起那侍寝表,便很有些不以为然,暗道那侍寝表太不近人情一些,怎会有一藩之王心甘情愿按照一张表跟女人亲近。想着,便又试探地问道:“王爷去西院做什么?”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自己个的小丫头宓儿留意着西院。 “这我也不知道了。”董淑君有些局促地说道,提到西院,便不由地想起石清妍领着她们一群人去看王钰脱衣裳的事。脑海里王钰精壮的身子只要一闪现,她便窘迫的了不得。也正因此事,每每听石蓝婕提到西院她便有意转开话题。 因石蓝婕并没有遮掩,董淑君对她的心思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董淑君便又觉石清妍多心了,石蓝婕哪里有什么心眼,还依旧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妹罢了,况且石清妍又对锦王无意——不然不会让出初一十五,她跟锦王到底是缘分浅薄,如此她们三人之中,若能有个石蓝婕凭着一片丹心得了锦王的青眼也好。想着,便将自己知道的锦王的一些事告诉了石蓝婕。说着话,心里想着该再劝石清妍看开一些,对石蓝婕好一些。 董淑君一边跟石蓝婕说着,一边看着石蓝婕抄写大悲咒,到了晚上酉时三刻,瞧着天已经很晚了,便回了自己房里。 石蓝婕有些坐不住了,便出了屋子。 楚静乔安排在石蓝婕身边的媳妇只管检查石蓝婕的月事准不准,瞧见她出门也不拦着。 石蓝婕到了院子门边,听宓儿说锦王没从西院出来,就向西院探望了一回,因对西院一无所知,心里越发好奇,胡乱猜着这西院里头住着什么神圣,试探着向那边走了两步,没到门口,便又回了头,转身想折回自己个的屋子,路过门房,便险些撞上了秦柔主仆。 石蓝婕刚进第五组院子的时候去拜访过秦柔,后头跟秦柔又说了一些话,也算是投缘,见了秦柔,便先福身道:“见过秦姐姐。”说着,便闻到一股子甜腻的味道。 秦柔笑道:“这样冷的天,蓝妹妹出来做什么?” 石蓝婕笑道:“才刚写了字,屋子里都是水墨的味道,叫人散了屋子里的味道,我再回去。秦姐姐哪里去?” 秦柔笑道:“王爷在西院里cao劳,我给他送点心去。”说着,便领着丫头向前走。 石蓝婕听秦柔这般说,心里略有些酸涩,董淑君语焉不详地说过秦柔的来历,她如今只知道秦柔是肖氏的干女儿,从小长在锦王府,对锦王而言总是跟旁人有所不同的,如今秦柔虽还是闺中女儿装扮,实际上也是锦王的侍妾之一。 石蓝婕心里正想着,忽地就听到了门槛边,秦柔哎呦了一声,忙赶过去看,就看秦柔歪着身子倒在丫头身上,饶是如此,手上的食盒依旧小心地提着。 “姑娘,你头上的伤没好,便由奴婢送去就是了。”秦柔的丫头说道。 秦柔摇了摇头,说道:“西院哪是你一个人能进去的。”见石蓝婕过来后便看她额头,忙伸手拨了额头上的刘海将伤疤遮住,羞愧地说道:“吓到蓝妹妹了,蓝妹妹快些回去吧。”说着,从丫头怀中站起来,脚下又扭了一下。 石蓝婕就着灯光清楚地看到秦柔额头上的伤疤,暗道锦王府后院怎还有这样的人?这样花了脸的人如何能得了锦王的宠爱? “秦姐姐,不如我替你送去吧。”石蓝婕笑道。 秦柔犹豫一番,说道:“西院那边有些要紧的东西,王爷王妃不许寻常人过去看。”说着,又打量了石蓝婕一番,“若是蓝妹妹,想来王妃是答应的。”说着,一边害臊地伸手遮住额头,一边将食盒递给石蓝婕。 石蓝婕接过食盒,便一脸兴奋地对丫头宓儿笑道:“走,我们替秦姐姐给王爷送东西去。”说着,便领着宓儿向西院去。 秦柔待石蓝婕走了很远,才放下遮住额头的手,“西院外院看门的妈妈将门打开了吗?” 秦柔的丫头回道:“打开了,那妈妈原就是夫人带过来的,姑娘吩咐一声,她怎敢不开了门。” 秦柔淡淡地笑了一声,看着石蓝婕的背影,暗道她就瞧瞧石清妍如何处置胆敢勾、引锦王的石蓝婕。想到石蓝婕毫不掩饰对锦王的钦慕,便又冷哼了一声。 那边厢,石蓝婕领着宓儿走到西院,瞧见西院门开着,主仆两个便进去了。 “姑娘?”宓儿小声地说道。 石蓝婕静静地说道:“我知道,难不成你没发现姐姐她如今以为我藏奸?”这会子明知道是算计还来,就是为了消除石清妍的戒心,只要能叫石清妍没了戒心,便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走一遭,更何况,这锦王府后院里能有什么“刀山火海”? 宓儿见石蓝婕有分寸,便不多嘴,随着她走。 石蓝婕也料不准秦柔的算计,但心里浮现出锦王的面孔,想到锦王就在这院子里,横竖自己能见到他,心里一横,便继续向前走。 方才石蓝婕到了第一道门边,瞧见自己轻易地就领着个丫头进去了,再向内走了几十步远,竟然瞧见自己早先走的路是一条死路。想到董淑君说石清妍蛮横地叫人将后院分成八块,便明白了这死路定是石清妍叫人封上的,换了一条路走,没走一会子,好不容易瞧见一道门,走进了,便发现那门又被土石封住了。 折腾了一盏茶功夫,千辛万苦寻到一扇没有堵死的门,伸手推了推,门内有男人问是谁,听是个粗犷的声音,石蓝婕主仆都不敢答应。 “姑娘,咱们出去吧。”石蓝婕的小丫头宓儿劝道。 石蓝婕此时也怯了,原想着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怎会找不到人,此时瞧见这院子又是几进的,自己个在第一进外头折腾半日也进不到第二进里头,且本该没有男人的后院里头又有个男人在答话,便也心生退意,领着宓儿向回走,到了门边,却发现这边的门关上了,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愤恨,暗道这锦王府果然从内到外都不对劲,一个院子看似简单,竟建成个迷宫模样。 宓儿看着石蓝婕为难模样,便咬牙道:“奴婢就说咱们迷路了,请看门的婆子开一下门。” 宓儿的话音刚落,天上就落下了小雨。 石蓝婕伸手接了雨水,问宓儿:“王爷果然没有出来吗?” 宓儿点了点头。 石蓝婕咬牙道:“咱们等,就去方才关上的门外等。”说着,便冒着雨走了过去,心里想着楚律应当不会在这西院里留宿的。 宓儿心知石蓝婕背着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因此也不敢拦着,便赶紧随着她过去。 说是到那门边,两人也不敢太靠近,就躲在通往那门的巷子里,主仆两个缩在一处bi仄的屋檐下。 不知过了多久,冻僵了的主仆忍不住打开食盒,看见里头摆着一碗姜汤,一盘点心,石蓝婕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下,端起姜汤喝了半碗,将剩下的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宓儿。 宓儿喝了姜汤,看石蓝婕受不了了,便勉强起身,想去叫婆子开门,走了几步,见石蓝婕没阻拦她,便将步子迈大了一些,走到门房那边敲了敲门,虽看见里头的灯光,却愣是没有人应话。 宓儿又喊了两声,用力地再三地敲门,见里头的人照旧不动,心里也明白这人是跟秦柔合起伙来整治石蓝婕呢,因怕里头人不知道石蓝婕身份,便出声道:“里头的妈妈在吗?我们秀女被困在这巷子里了,若是明儿个王妃见秀女病了,不定多伤心呢。” 宓儿的话音落了,那门房立时开了,一个看门的婆子堆着一脸干笑出来,笑道:“老婆子年纪大了,一时睡得死了?原来将石秀女锁在院子里了,石秀女在哪,待我开了门,快请了她过来取取暖吧,穿堂的门只怕锁了,秀女是回不去了第五组院子了。” 宓儿脸上冻得生疼,心知此时她跟石蓝婕只能躲到这门房里,被冷风一刮,顾不得嫌弃门房简陋,便赶紧去请了石蓝婕过来。 石蓝婕本当楚律不会在西院里过夜,因此才要强撑着等他,此时见等不来人,又怕冻伤了自己,便屈尊随着宓儿进了门房。 待到门房里取了暖,石蓝婕心想告状的事只能留待明天了,眼下在门房这边还要这婆子照顾,不可追问门房跟秦柔勾结的事,于是笑道:“请问这位妈妈,怎地咱们锦王府后院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地方?里头住着的是谁?” 那婆子原受秦柔怂恿,只当锁住的是个寻常通房丫头,此时知道是石王妃的妹子,便战战兢兢地说道:“原住着的是肖夫人,后头这地面上走了水,就空着了,谁也没住了。”说着,便又赶紧烧了热茶给石蓝婕主仆。 石蓝婕听了,便又追问两句,见这婆子也说不出这西院是做什么用的,便也不追问了,叫宓儿留意了一下时辰,就坐在门房里的桌子边支着头打了个盹。 熬了一夜,宓儿瞧见雨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光亮,不由地心中一喜,伸手推醒了石蓝婕。 那婆子也去开了门,对石蓝婕堆笑道:“秀女这边请。” 石蓝婕抿嘴甜甜一笑,却是领着宓儿提着食盒向昨晚上那巷子里去。 那婆子心中一急,忙道:“秀女累了一夜,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石蓝婕领着宓儿缩在做晚上的屋檐下,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 那婆子见石蓝婕是打定主意了要将这事闹大,心里一急,暗道石蓝婕是石王妃的妹子,这事闹大了总没有她的好处,于是巴巴地说了许多好话,瞧见昨晚上还和和气气的石蓝婕只不肯吱声,便赶紧赶回门房交班,也打定了主意甭管石蓝婕说什么,她只管说不曾见到石蓝婕主仆进来。想着,又恶狠狠地咬牙,暗道昨晚上就不该应声,活该叫她们主仆冻得半死不活。 石蓝婕跟宓儿两个默契地缩成一团,等了一炷香功夫,听到开门的声音,被风吹得脸色发白的石蓝婕向门那边瞧了眼,因身子有些僵了,动作一时僵硬的很,半响睁大眼睛看清楚来人,瞧见来的是两个,一时想躲闪也来不及,只得缩成一团地跟宓儿偎在一起。 楚律领着王钰过来,瞧见这边缩着两人,只瞄了一眼,瞧见翠墨迎了过来,便对翠墨吩咐道:“王先生要去蒲荣院拜见王妃,叫后院里众人一律回避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翠墨才从后院穿过来,听楚律吩咐便答应了,随后看着石蓝婕,笑道:“石秀女一夜未归,第五组的人找了一夜,只怕石秀女此时该赶紧回去给众人一个交代。” 石蓝婕顾不得听翠墨说这话,颤抖地唤道:“王爷……” “你在这做什么?”楚律问。 石蓝婕脸上一红,嘴角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道:“……秦姑娘……叫臣妾来……送点心。臣妾……在这等了一夜。”说着,瞅了眼依旧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食盒 王钰身为楚律的亲信,也曾有幸当面给石清妍请过安,虽不敢端详,但依稀记得石清妍的模样,此时看石蓝婕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桃形脸,只看那丰满的脸颊,尖小的下巴,大大的眼睛,不由地错愕道:“王妃?” “不是。”楚律说道。 “美人计?”王钰说着打量起石蓝婕来,瞧见她裹着一件桃红大氅,扬起的脸上被寒风吹得雪白,配上缩成一团的玲珑身姿,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楚楚动人。 “是。”楚律说着,瞧王钰打量石秀女,便兀自向前走。 “可惜王爷不怜香惜玉,法子是对的,人是错的。”王钰说着,便摇着头随着楚律向前走。 石蓝婕一怔,随后耳中便听到翠墨说:“石秀女该自称婢妾、jian妾,臣妾这话只有王妃一人用得。” 石蓝婕脸上落下泪来,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两声,便露出昏厥的模样,饶是如此,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楚律的身影看。 翠墨看石蓝婕一副落花有意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说道:“小的叫人来搀扶秀女回去。” “……多谢。”石蓝婕说道,便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料到那“一夜未归”还要惹出一些麻烦,便倒在宓儿身上,昏厥之时,心想如此一来,她也能叫楚律知道她这么个人,还能叫石清妍当她是个傻子,如此就好。 石蓝婕昏厥了,宓儿便忙抱着她。 许久翠墨才叫了婆子来,待婆子来了之后,石蓝婕便被送回了第五组院子里。 石蓝婕到了第五组被人灌下一碗热茶,便又醒转过来,虽依旧咳个不停,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因一夜留在门房里头,是以并未得了什么严重的风寒,不过是有些鼻塞咳嗽罢了。 石蓝婕向身边扫了一眼,瞧见沉水在,便撑着身子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叫姐姐担心了……还请你告诉姐姐,就说……” 沉水不待石蓝婕说完,便说道:“王妃说了,石秀女擅自去西院勾引王爷,一夜未归,坏了侍寝表的规矩,自此之后不再排上侍寝表。这第五组石秀女也住不得,待府里东边的小院建好,便将石秀女挪过去。” 石蓝婕一怔,暗道她是皇帝赐给锦王的,石清妍这话岂不是对皇帝的话阳奉阴违?“昨儿个……咳咳,我是听到秦姑娘……给王爷送点心,……因此……才过去的。” 沉水秀气的美貌微颦,说道:“石秀女的意思是秦姑娘有意引着你去?” 石蓝婕低着头,羞赧地说道:“咳咳,都怪我……听说王爷……在,于是就……” 沉水舒展了眉头,说道:“优胜劣汰,石秀女技不如人,也怨不得旁人。石秀女安心养着身子,等着搬院子吧。未免将病气过给其他人,董姨娘她们也不会过来探望石秀女了,还请石秀女自重一些,莫再做出轻薄的举动。” 石蓝婕听到“轻薄”二字,不由地咳得更厉害,指着沉水一时说不出来,半响说道:“沉水……你变了,原是秦姑娘引着过去,叫人将我关在西院一夜的。”说着话,心想送了她过来的耿奇声还没走,得叫耿奇声知道她这才被皇帝送来的人没两日的人就被夺了侍寝的资格,还有楼晚华出事的事,虽不知楼晚华哪里去了,但想来楼朝日应当还不知道楼晚华出事了。心里这般算计着,转瞬又改了主意,暗道耿奇声总是要离开益阳府的,石清妍才是府里的女主人,自己该借着这回的事叫石清妍对她打开心结,如此日后有了石清妍相助,她在锦王府里头的日子才能顺风顺水。至于侍寝之事,她就不信锦王会依着一张表行事。 沉水眼皮子跳了跳,暗道这人当真会恶人先告状,也不知是谁一来就拆石清妍的台,坏了石清妍定下的规矩,想着,虽看石蓝婕老实了,心里对她也没多少好感,也不跟石蓝婕多说,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外头,瞧见秦柔额头上盖着厚厚刘海露出半张娟丽的脸庞,便对秦柔敷衍地问了一声好,继而向外去了。 秦柔手上攀着一枝梅花,对沉水点了点头,瞧见沉水状似客气地走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肖氏说得对,这就是锦王府后院的规则,只要不坏了侍寝表,不冒犯了锦王,其他的没有不能做的——眼下第五组里头楼晚华莫名其妙地没了,勉强算是佼佼者的,就只有董淑君了。下一个永远不能出现在侍寝表上的人,就是董淑君,既然董淑君跟石蓝婕这样要好,便叫她陪着石蓝婕不能侍寝吧。 沉水也不管秦柔在想什么,便要走出第五组院子,瞧见董淑君过来,便笑道:“董姨娘最好别去看石秀女,过了病,你也见不得人了。” 董淑君勉强一笑,因没看住石蓝婕,便自觉对不住石清妍,强笑道:“还请你跟王妃说一声,是我一时大意了。” 沉水笑道:“也不算得什么事,石秀女是大人了,哪能时时都要董姨娘看着。” “那……王妃要如何处置蓝婕?她虽一夜未归,但想来在王府里里头也没人敢孟浪。” 沉水听董淑君这话里的意思是石蓝婕是清白的,便笑道:“董姨娘,奴婢跟你说句实话,王妃不在意石秀女的清白,只在意石秀女的举动。石秀女坏了规矩,王妃说要将她搬出第五组呢。” 董淑君忙道:“怎会这样?待我去劝一劝王妃,蓝婕还小,又才进来不懂规矩的很。人常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想来王妃是一时气恼蓝婕不懂事才会做此决定。” 沉水笑道:“董姨娘别去了,少个人排上侍寝表岂不好?” 董淑君一时噎住,看沉水的意思就似她也盼着石蓝婕不能侍寝一般,有心要辩白一二,一时又语塞,心里埋怨石蓝婕实在太傻。 沉水看董淑君这样,因要急着跟石清妍复命,便赶紧走了,一路赶着回去,到了蒲荣院前厅外,听祈年说里头楚律、王钰在跟石清妍说话,便不急着去回话,转身回了后头屋子里,到了屋子里,瞧见祉年、暮烟两个看着,楚静乔正在里头盯着石清妍在板子上用胭脂写下的字想心思。 “石秀女如何了?”楚静乔看见沉水进来,幸灾乐祸地问道,暗道若不罚了石蓝婕,石清妍就没法子在锦王府立威了。 “石秀女病了,病好之后也不能再侍寝了。” 楚静乔如今听到侍寝两字也不脸红了,坐在椅子上撑着手将昨儿个自己去见余问津的事跟石蓝婕去找楚律的事比了比,暗道自己昨儿个去留客天的理由实在是好,想她昨儿个心急火燎地去留客天,嘴上说找余思渡却跟余问津说了半日的话,当真是又偶然又平凡,相较之下,石蓝婕鲁莽地去西院找楚律,就流于下乘,让人不齿。转而,又想着姐妹两个相貌如此相似,怎地石清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且最爱一二三四有条不乱地说话,这石蓝婕做起事来怎就这样没了章法? 沉水看楚静乔一脸自得,似是做成了什么难事一般,暗道不过就是勾搭两个毛头小子罢了。 正想着,如是便探着头进来了,如是进来说道:“余二少爷要见郡主呢。” 楚静乔冷笑道:“我是他想见就能见的?”说着话,又改了心思,暗道余思渡此时对她算不得情深似海,自己不能在这会子就轻易收网,再者说,昨日将余思渡支开的伎俩已经用过了,今日再用,恐怕会露陷,想着,便对如是说道:“叫余家那小子去前头倒厅里等我,就说我今日病没好全就被母妃指挥的团团转,就那会子有点闲工夫。” 如是答应着,便忙去替楚静乔传话。 楚静乔瞅了眼那板子上的胭脂字,吸了口气,略整了整头发,料到一时半会石清妍不会回来,便慢悠悠地先向倒厅那边去。 到了倒厅里,看见余思渡已经没耐心地四处打转了,便忙快步进去倒厅,自责道:“都怪我,唯恐事情办得不周详,就害得余哥哥久等了。”说着,忙叫人给余思渡上茶,又请余思渡坐下。 余思渡这会子有求于人,虽有脾气也不好发作,爽朗地笑道:“郡主,我也没等多久。昨儿个郡主说在……” “余哥哥可听余大哥说了?”楚静乔忙抢先说道,“我去了留客天,可惜余哥哥不在。” 余思渡忙道:“郡主明明叫我去了前厅。” 楚静乔蹙眉困惑道:“怎么会?谁传的话?”说着,便看向如是、如斯。 余思渡隐约记起是一个媳妇,仿佛旁人喊她赵铭家的,便说道:“是锦王府的一个媳妇,赵铭家的。” 楚静乔眉尖蹙得更紧,半响低声说道:“原来是她……是她我就不奇怪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对不住余哥哥。” 余思渡忙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楚静乔忙强撑起笑脸摇头,心说她已经暗示了有人指点赵铭家的胡说,余思渡还追问隐情做什么? 余思渡见楚静乔不肯说,因心里还另有急事,便不急着追问隐情的事,开口便道:“还请郡主帮忙,听说锦王爷手下有些能工巧匠做了一些十分精巧的玩意,不知郡主能否领着我去瞧瞧?听说里头很有些一些厉害的东西呢,我如今能拉开五十石的弓箭,也能替锦王爷试一试那些玩意好不好用。”说着,便又兴奋地将耿奇声描画出来的厉害兵器一一跟楚静乔说了一通,“王爷这边的兵刃吹毛立断呢,砍马刀也厉害的很……”说着,便又指手画脚地说起余家军中有些什么东西。 楚静乔面上兴致盎然地听着,心里却十分不耐烦,暗道果然余思渡这黄毛小子对她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只是怜悯罢了,如今急着来找她,也不是为见她,而是要利用她瞧一瞧她们锦王府的宝贝。虽不知宝贝是什么,但眼下楚静乔心知皇帝等人觊觎益阳府,因心里警惕,便不似早先那般大方,心里犹犹豫豫地想着如何回绝余思渡,半响,暗道将这事推到石清妍身上就好,于是轻声说道:“看余哥哥喜欢的了不得,我替余哥哥去问问母妃。” “怎地不是问王爷?” 楚静乔有意低了头,说道:“我如今鲜少见到父王,且我方才听说父王领着王先生去请教母妃去了,想来母妃当是知道你说的那些厉害东西的。” 余思渡想起那日楚静乔生辰锦王也不曾露面,且他们来了益阳府后屡次要拜见也见不着人,便随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迟疑地开口道:“……锦王妃的xing子不好,劳你开口会不会叫你为难?” 楚静乔抿着嘴笑着摇头。 “……那就有劳你了。” 楚静乔原本因轻易地就能摆布余思渡得意的很,此时见余思渡明知她会“为难”还叫她去跟石清妍开口,不由地心里一坠,暗道这勾、引人的事果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 楚静乔这边因余思渡略感到挫败,一时也没有心情再跟余思渡敷衍,便要想了法子回去,不想才提出立时去跟石清妍说这事,余思渡便又说道:“楼哥哥说那日跟她妹妹说话,她妹妹的脸色很是不好,他叫我替他问一问郡主,楼侧妃还好么?” 自打楼侧妃成了楼姨娘,楚静乔便不曾关心过她的事,此时也想不起这两日有没有见过她,便随口说道:“楼侧妃好得很,今早上给母妃请安的时候还见着她呢。” 余思渡不过是随口帮楼朝日问上一句,听楚静乔这般说,便觉对楼朝日有了交代,因此也不追问,反倒催促着楚静乔:“那郡主且去问问王妃吧。” 楚静乔笑了笑,才一转身,一脸笑容就成了满面寒霜,一路不做声地进了蒲荣院,到了蒲荣院前厅门口,瞧见祈年、沉水还守在那边,心知里头楚律、王钰跟石清妍还没说完话,便安分地去后头屋子里等着。 且说这前厅里,原本王钰是隔着一道屏风跟石清妍说话的,因隔着屏风不好品评图纸,此时王钰便“不拘小节”地凑到石清妍面前,拿着自己画的装了弹簧的弩机给石清妍看。 楚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静静地听王钰讲解着,不时地瞄了一眼石清妍,本要瞧一瞧石清妍到底听不听得懂王钰的话,却发现石清妍狡诈地用手托着脸半眯着眼睛。 石清妍大概知道弩机露在外头各部件的名字,此时听王钰说,也能懂得一个大概,察觉到楚律一直在盯着她看,便斜睨了他一眼,对王钰笑道:“王先生这图纸好得很,但是王先生怎不先做出一个模子来叫我瞧瞧?” 王钰手上拿着图纸,瞅了一眼身上哪一处都叫人看不出可怜意味的石清妍,苦恼地叹息道:“属下心知知道这弹簧的妙用,只可惜一时做不出来,勉强做出来的两三根弹簧,不是太粗糙就是太僵硬,想来便是用上了,也远不如现在军中使用的弩机灵便。更怕阴天下雨,这弹簧生锈了,整个弩机也派不上用场。”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王爷一直盯着臣妾看,想来王爷知道解决的法子了。” 楚律原是听王钰对石清妍自称“属下”,心里诧异,因此才特意盯了她一眼。依着他对王钰的了解,王钰除了对他娘子甘棠之外的女人多少是有些看轻的,比如今早上看见石蓝婕,若是旁人定知道避讳,偏王钰心里不将石蓝婕当一回事,便不知避忌地看着石蓝婕说话。此时自称为属下,且又一连串问出这些话,可见王钰因那“简单”的弹簧,心里对石清妍是十分敬重的。此时听石清妍这挑衅的话,便坦然地说道:“还是王妃告诉王钰吧,本王对这些机关一窍不通。” 石清妍笑道:“原来如此,那还请王爷别坐的这样近,叫臣妾以为王爷这高手就等着抓臣妾的错处呢。” 楚律眉头一紧,随后舒展开,他原是坐在石清妍对面叫王钰站在石清妍面前说话的,此时便起身走到右边的椅子上去坐着,然后看着石清妍跟王钰一坐一站地在左边说话。虽说叫王钰当面跟石清妍说话有些不妥,但他了解王钰的很,从王钰的眼神里,他便明白,如今王钰眼中的石清妍不过是个会做精巧弩机的人,并非什么王妃抑或者美人。 王钰瞧见楚律让开了,对着楚律讪笑一声,心里想着自己要不要识趣地说一句“叫王爷凑近了听听也无妨”的话来圆圆场? 石清妍看了眼王钰的图纸,说道:“首先,王先生应当先确定一下这图纸能不能用再考虑如何制作弹簧。这图纸简单的很,要试验弹簧能不能用,便先拿了纸片做成零件,然后将棉线卷曲搓紧了当做弹簧使用,总归都是螺旋的,拉长之后弹回原先位置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楚律cha嘴道:“弹簧乃是用钢铁坚硬之物所做,棉线松软原本就有弹xing,怎能一样?” 石清妍望了眼不耻下问的楚律,笑道:“王爷有话等王先生闲了回你吧。” 楚律被石清妍堵了回来,却也不见尴尬,好整以暇地听着他们二人说话。 王钰想了想,便说道:“实不相瞒,属下对自己的这点子技艺十分自信,因此便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制作弹簧,并未想过试验这图纸。” “王先生,本王妃也有自信的很,但凡事没有试验过,自信就成了自负。王先生不是自负的人,还是听我的,拿了木片或者纸片试一下。”石清妍说道,她心里也跟王钰一般,心知王钰设计的这弩机射出装置应当是能用的,如今说让王钰尝试一下,一是为了让王钰因试验成功更加敬佩她,二是为了拖延一些时辰,容她想一想那弹簧如何做,如何防锈。 王钰心觉石清妍这话有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对楚律说道:“王爷?” 楚律说道:“你少什么东西,便叫翠墨拿进来吧。” 王钰笑道:“属下遵命。”说着,便又绕到屏风去,去次间里找翠墨,将要什么一一跟翠墨说明。 待翠墨拿来了木片,王钰便拿了匕首细细地依着图纸削着木片。 楚律起先扫了石清妍一眼,见她面容平静地闭目小憩,便帮着王钰做模型,不再管石清妍。 石清妍闭着眼睛,心里想着依着如今这世道,如何才能做出弹簧来,做弹簧大概要用钢,钢的话,跟铁有什么区别?大抵是一种东西吧?托着头微微睁开眼睛,瞧见王钰跟楚律两个专心地制作模型,便又闭了眼睛,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高明地将王钰的话挡回去。忽地想到自己费这么大心思做什么,便懒懒地睁开眼睛,瞧见合了二人之力,王钰已经将模型做好了,瞧见王钰做出一个木头扳机,木头扳机上又有个木片跟棉线做的弹簧相连,扣动扳手,那棉线收缩,便将最上面的阀门带动,阀门上一个当做箭做实验的木枝便轻飘飘地“射”了出去。 因这“实验”成果跟预想的不大一样,原本等着那木枝远远飞走的楚律便有些目瞪口呆,石清妍也因这成果太过平淡没什么表情,独有王钰很是兴奋地说道:“王爷、王妃,瞧见了没?属下画的这图能用。”说着,待棉线回到原处,又捡了木枝试了一次。 楚律一时间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成功了就好。” 王钰深深地点了点头。 石清妍也清了清嗓子,说道:“成功了就好,想来做不出弹簧是因没有好钢,定是咱们眼下的钢铁炼制的时候有些瑕疵,因此造不出好弹簧,据我的话,王先生先看着叫人好好地炼钢才是当务之急。如此一步步循序渐进,才是正理。先弄出好钢来,好钢自然好压成弹簧,到时候做弹簧也不费事了。” 王钰蹙眉道:“咱们炼制的钢铁叫关外的蛮子看着眼红,怎还会有瑕疵?” “王先生眼界太窄了一些,会炼钢不代表会炼好钢。一山还比一山高,钢里也有更好的。你再去盯着瞧瞧,兴许是炼钢的炉子烧得不够旺?火不够猛?”石清妍说着,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楚律,见楚律对炼制钢铁也不在行,便放了心,“至于生锈的事,上回子王先生给我的弩上还镶金嵌银呢,王先生想法子镀上点其他东西在弹簧外头?金子银子总不怕生锈,不独弹簧,其他的地方也要防着生锈呢。” 王钰猛地一击掌,说道:“王妃这话有道理的很,金子银子不怕生锈,果然该用了金银镀上去。且那弹簧,也能用金银先试着做一做。” 楚律一言不发地看着石清妍,心里再次明白这女人是何等的败家,寻常人怎会轻飘飘地说出将金银镀在弩机上的话。继而,心里又懊恼起来,暗道石清妍那话自己也能对王钰说出来,这话压根就没多少分量——可恨的是,偏等到石清妍说了,他才想起来这话。可见这人与人的差距当真细微的很,想着,便又看了眼石清妍,暗道此女熟知弹簧,又有几分急智,留在后院里镇宅却也不错。 王钰因兴奋,便又指手画脚地将益阳府是如何炼钢的一一告诉石清妍。 石清妍听了,不时地点头,抑或者摇头说一句这不好,临了,又对王钰嘱咐道:“咱们炼出来的钢呢,是一定要保密的,不能叫旁人知道咱们是如何炼出来的。不然要是人人都会,那成什么样子了?再者说,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钢出来了,不仅能做弹簧,旁的都能够做。” 王钰点头道:“还是王妃高瞻远瞩,见识不凡。” “王先生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石清妍摆了摆手,因坐得久了,便站起身来,才站起来,便又慢条斯理地坐下,暗道王钰身为楚律的伴读也太放肆了一些,明知道她生得矮小就该退后几步,叫她仰着头对他高山仰止,成什么体统? 楚律看见石清妍起来又坐下,便嗤笑了一声,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便对王钰说道:“你且去忙着炼钢吧,要多少银子只管来取。” 王钰忙道:“属下遵命。”说着,便收拾了自己方才做的模型并自己画的图纸出去了。 楚律乜斜着眼睛,有意站起来走到石清妍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本王总觉得王妃在糊弄王钰。” 石清妍笑道:“王爷这外行人不懂我们这内行人的事。”说着,瞧见楚律有意挺直身子跟她说话,便笑道:“才刚王钰站着,本王妃只觉得面对一座高山,此时高山换成了丘陵,我也能喘一口气了。”说着,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便要回房小睡一会,忽地就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扭头就向他手上咬去。 楚律忙闪开手,见石清妍要走,便抱着手臂说道:“石秀女昨夜一夜未归,不知你要如何处置她?” “臣妾上折子跟皇后明说,等京里来话就将她送回石家去。” 楚律笑道:“你当真不怕打了石家的脸?” “公事公办罢了,况且石家不是被人打一下脸就在京中混不下去的人家。” 楚律点了点头,想起石蓝婕跟石清妍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孔,便说道:“留下她吧,以后用得上。” “哪方面用得上?” 楚律别有深意地笑道:“王妃以为是哪方面?本王对王妃满意的很,甭管王妃是不是左撇子,非到迫不得已之时,本王不想换了王妃。留着石秀女吧,兴许哪一日能用到她来救王妃一命。” “……王爷谬赞了。”石清妍蹙眉说道,本要回一句她也对他满意的很,待看到楚律那薄唇,便收回了那假话,微微歪了头,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为楚律这话兴奋,毕竟他终于对自己满意了,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换了自己,转身向自己房里去,走到门边,听沉水说楚静乔在她房里等着,便又语笑嫣然地折回楚律身边,笑道:“还请王爷赏脸陪臣妾一同回房品茶歇息一会。” 楚律原随着石清妍出来,也曾听到沉水的话,心知石清妍这是要做戏给楚静乔看,好证明她那“偶然以及平凡、自信”的话是对了,笑道:“抱歉的很,本王还有事,王妃叫静乔陪着品茶吧。”说着,便迈开步子抢先一步出了蒲荣院前厅。 石清妍微微翕动鼻子,便领着沉水、祈年向自己房里走去,到了明间里,瞧见楚静乔一脸不忿地坐在左边,身边站着个战战兢兢的楚静迁。 楚静迁瞧见石清妍来,忙说道:“给母妃请安。” 楚静乔也起身行了礼。 石清妍先问楚静迁:“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楚静迁满脸堆笑地道:“并没有……天冷了,绣了两个手筒,一个送给母妃,一个想送给楼侧妃,只是没瞧见琴姐姐,也没寻到素琴姐姐,女儿心中不解,又问不得旁人,心里担心侧妃的很,因此斗胆来问母妃。” “楼姨娘呢,你是见不到了。”石清妍说道,因楚静迁敢来问,倒是高看了楚静迁一些,心想这人当真赤诚,竟是真心尊敬楼晚华呢。 楚静乔诧异道:“楼姨娘怎地了?” 石清妍笑道:“她没了。” 楚静乔鼻子皱了皱,心里觉得古怪,但总归事不关己,如今楚律待石清妍这般好,楼朝日来了楼晚华也翻不了身,压制不了石清妍的。 楚静迁失态地红了眼睛,心里不信这话,但又想不出石清妍为何这般说。因想楼朝日叫人迂回地问自己,就当是挂心楼晚华的,若是楼晚华没事,楼朝日挂心她做什么?可见,楼晚华是当真出事了。想着,就默默地落下眼泪,见自己失态,忙鞠了一躬,便迈着碎步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去了。 楚静乔鄙夷地看了眼楚静迁,戏谑道:“母妃不管她?为了个姨娘就哭天抹泪的。” 石清妍笑道:“人各有志,有人自愿如此,也勉强不得。” 楚静乔抿了抿嘴,心有不甘地说道:“母妃,余家二小子要去瞧一瞧西院里头的东西。” 石清妍笑道:“你先做出被我责罚的模样避着他两日,然后过上几日偷偷地领着他去看。” 楚静乔心里也纳闷起来,试探道:“母妃,那院子里的是什么?” 石清妍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说道:“是咱们锦王府的法宝,要没了这东西,咱们锦王府没两天就被皇帝收走了。” 楚静乔听到皇帝,想起皇帝往日对她的疼爱,心里不由地一刺,咕哝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叫他来看?” “不叫他看,如何能叫人知道咱们有什么法宝?” 楚静乔挨着石清妍坐下,又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法宝?” 石清妍嗔道:“这是大人的事,你莫管。你只知道眼下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总归你有大笔的嫁妆,不怕嫁不出去。” 楚静乔此时也醒过神来,心知石清妍当初问她要嫁妆,不过是叫她想明白有些东西给了旁人等同于没给,继而叫她依着这想法轻易地就将赵铭给出去,因此这会子听到大笔的嫁妆,就有些讪讪的,心里反倒记起了赵铭的好处,也不怎么怪他拦着她给余家寄信了。 “……母妃,余家小子懵懂不知情为何物,亏得他每每做出义愤填膺的模样,如今明知道我会挨罚,还叫我来跟母妃问话,这小子可恶的很,母妃说该如何整治了他?” 石清妍听楚静乔嘀嘀咕咕,略想了想,说道:“你且跟着他胡闹,他越胡闹不知情为何物,你越容易接近余问津。待某一日,余思渡醒过神来,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自然会感动,这样的人糊涂的很,感动与心动对他而言是一样的。” 楚静乔赞许地点头,想到石清妍对石蓝婕毫不留情地惩罚,继而怂恿石清妍道:“眼下石秀女做了坏事,母妃不如上折子替父王求了余君言那女人。京城跟益阳府远的很,咱们就全装作不知道那女人是要做嫔妃的人,将那女人原本妄想做父王王妃的心思昭告天下。”说完,暗道自己这主意当真是好,得叫姓余的女人不能安心做妃嫔。 石清妍瞅了楚静乔一眼,笑道:“好法子,但证据呢?” 楚静乔忙道:“女儿有她的信。” “你确定是她写的?” 楚静乔被石清妍这样问,一时也拿不准了,争辩道:“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若有这传闻,皇帝叔叔也不好太宠爱她。” 石清妍笑道:“那你上折子给皇后吧,如此也能瞧一瞧余君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至于太后那边,就不必上折子了,折子上去了也会被压住。”只看耿氏的所为,便知太后跟皇帝是一心的,此时外有蛮族挑衅,内有藩王sao动,太后怎会这在这会子为了余君言的事扰得皇帝不能安心;且看余君言早先做下诱导楚静乔害死她这原主的事,可见余君言对皇帝忠心的很,如此可推算出余君言大抵算得上皇帝的红颜知己,能明白皇帝的心思。这红颜知己也有排他xing,有了余君言,那皇后大抵就要被冷落了,暂且将余君言的把柄送到皇后手上,看一看皇后会如何。眼下敌我分明,后宫里头乱了,对锦王府也是一桩好事。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便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除了偶然、平凡、自信,母妃可还有其他的要说的?”说着,脸上露出一个羞赧的神色,低了头偷偷看石清妍一眼,“比如旁的勾、引人的法子。”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要引着某人做出苟且之事的法子?” 楚静乔脸上涨红,嘟嚷道:“母妃说的没一样是要用上女色的……女儿也并非要对谁做这事,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不得不防。”说着话,就不小心咬了舌头,暗道自己不该开口问这个话。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楚静乔的脸皮当真厚了,思量一番,便说道:“你说得对,美色也是不可或缺的。但美色与美色之间也有不同,以后院众姨娘为例,萧姨娘那内敛的美,叫人一看便知她是被动的人,引得人主动想去一探究竟;吴姨娘那外扬且又俗艳的美,稍稍有些眼力劲的人都知道此女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男人多半想偷懒地等着她主动凑近。若是萧姨娘主动了,男人就会以为她假清高;若是吴姨娘被动了,男人就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个是谁了。” 楚静乔心虚地问道:“那母妃呢?” 石清妍伸手挠了挠眉毛,说道:“本母妃属于稍稍深交便不被人当做女人的女人,论起女色来,就像是凤尾丝兰,你说凤尾丝兰花朵好看的很,他便说叶子太过尖利,算不得什么娇花。” 楚静乔蹙眉道:“凤尾丝兰?这是什么品种的兰花?” 石清妍一怔,见这世道没有这种花卉,便将双手张开,比划出凤尾丝兰的大小,解释道:“就是叶子又细又尖,大大的一蓬,不开花的时候没人以为是花,开花的时候偶尔有人称赞一两句高洁大方却没法子采回去供养。” “母妃是说自己不好供养?” “不好以瓶以罐供养。” 楚静乔蹙着眉头深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心里隐约想起那日冒冒然闯进石清妍房里的事,心想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楚律跟石清妍两个看似亲密,实际上,却又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亲密,两人之间仿佛缺了暧昧。继而,恍然大悟到为何石清妍会对这勾、引的技艺“理论基础”雄厚,想着,便又虚心地请教道:“那母妃看,我是哪种美色?” “你的脸庞身架气质,叫人一眼看去便知你是一个要成为一院之主的人。身为一院之主,难免叫你以为你行止方正、寡欲。这方正、寡欲在男女眼中都是规矩的模样,毕竟家里摆着这么一个一院之主,男女心里都放心,但在男人眼中,寡欲二字也‘寡’掉了他们的**,”石清妍嘴里说着,又打量了楚静乔一回,瞧见楚静乔不似早先那般盛气凌人了,脸庞瘦小了一些,但那端正的骨架子还是改不了,“因此,你合该在一些非常的时候狂野一番。自然,这非常的时候,该是前头那自信毁了又重新树起之后。” 楚静乔头脑有些发晕,心里知道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便不住地点头,心想可不是么,京里那多的人家,个个家中主母都是端方严谨之人,那些个人看过去多半都是吃斋念佛的面相,可不就是寡欲嘛。那些个家中的男人,虽对这些主母也敬重的很,但家里妖妖挑挑的的侍妾丫头却是跟流水一般从没断过的。 楚静乔心里想着石清妍的话,不知不觉便出了蒲荣院,待楚静乔走后,沉水笑道:“王妃跟郡主说话当真像是母女交心,瞧着郡主就像是跟王妃撒娇一般。” 石清妍抿嘴一笑,说两三句知心话,未必就是交心。 祈年原也陪着站在一旁,此时向外头走了几步,便又领了祉年过来了,祉年进来后,说道:“王妃,二姑娘叫人跟楼少爷捎了话。” 沉水一怔,扭头看了眼祈年,不禁咬住嘴唇,心里明白祉年是被祈年指点着去的,暗恨自己又输了祈年一步,想到石蓝婕有胆子去勾引楚律未必没胆子再折腾起旁的,便忙说道:“王妃,奴婢以为石秀女不会善罢甘休,她昨儿个敢冒险去见王爷,今日听说不能够侍寝后,却没挣着来求王妃。她这般冷静,可见她心里又盘算着要作乱呢。” 祉年说的是楚静迁,此时听沉水扯到石蓝婕身上,便有些纳闷。 祈年对沉水的心思却是了然,因此低着头不不言语。 石清妍笑道:“由着他们吧,不闹一闹,如何能将他们拖到过年之前回去。”待到了过年之前,随耿奇声他们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回给皇帝,皇帝也要拖到过年之后才能发下明旨来。只要不来明的,其他的都好对付。 十里红妆嫁姨娘一 楚静乔心里是不想叫吴佩依出嫁的,吴佩依对她而言就像是半个奶娘,哪有送奶娘出嫁的道理?而且她这边费尽苦心地撩拨,余家兄弟一点反应没有,吴佩依轻轻松松就惹出一个肯为她向锦王开口求娶的人来,虽说那人想来不是什么好人,但聊胜于无,倘若有人敢跟锦王开口求娶她,就算那人是个乞丐,她心里多少也会觉得得意。 况且,赵铭家的闲来无事也跟她说过,这甘棠是个轻浮之人,早先惹得王钰跟另一个人为她神魂颠倒,就连楚律对甘棠也有点非分之想,后头耿氏看甘棠对王钰有些心思,就成全了他们,谁知道另一个对甘棠情深似海的人一怒之下出了家,楚律也因此生了耿氏的气,跟耿氏生分了许久。于是为替耿氏鸣不平,早先楚静乔是有意回避不肯见甘棠的。 但此时石清妍叫她去,她又不敢不去,于是也并未梳妆换衣裳,就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裳懒懒散散地就过去了。 进了蒲荣院后,先瞧见耳房那边暖阁里传出笑声,竟是吴佩依逗着楚静徙还有另一个女孩玩,想着吴佩依这般开心还是想嫁人的,脸上先冷了,等到进了屋子里,眼睛待要轻蔑地看向那传说中水xing杨花的甘棠,不由地就愣住,隐约明白了耿氏临死之前说过的话,耿氏说,世上有种人,纵使无情,纵使多情,也叫人恨不起来。此时她看到甘棠,蓦然就觉未必是甘棠水xing杨花,只怕是出家的那人命不好,偏生遇上了甘棠。 想着,躬身对石清妍行礼,说道:“见过母妃。”眼睛依旧瞧着甘棠,见她也依着规矩站了起来,虽站起来了,脸上却没有谦卑。 “小白菜,过来。”石清妍招手,示意甘棠坐下后,拉着楚静乔在自己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道:“跟人家学着点。”说完,心里不禁有些羡慕,暗道自己若是似甘棠这样,就不会绞尽脑汁地想法子怎么活得更好了。拿了陆参、吴佩依的生辰八字叫人去看,就又问:“那陆参是个什么身份?” “匠人。” “如今家住哪里?” “我家。” 石清妍微微眯了眼,她是个话多的人,也喜欢别人说话多,因此不耐烦再跟甘棠说话,心里大约明白楚律要将吴佩依风光大嫁的意思,大概是楚律觉得只有王钰一个不够,想广纳贤才,于是借着嫁姨娘这事宣扬出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毕竟没有女儿妹子用来笼络人,不还有一后院的姨娘吗?连姨娘都舍得嫁,这心胸气度自是不容人质疑了。 楚静乔因甘棠回石清妍话的时候太过言简意赅,于是有些不忿地笑道:“王夫人平日里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甘棠嘴角微微勾起,说道:“兴许吧。”说完,想起曾经听她喋喋不休说话的人已经成了道士,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楚静乔原该是恼羞成怒的,毕竟甘棠这话太过轻慢了,但不知道怎么了,她看见甘棠脸上那一丝苦笑,竟然觉得有些惭愧,疑心赵铭家的说错了,那事当真是耿氏一时糊涂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 “瞧见了吧。”石清妍轻轻地问,暗道甘棠一个眼神,就胜过了自己的千言万语。 楚静乔点了点头,又问甘棠:“王夫人平日里在家做什么?” 甘棠轻笑道:“也没什么事做,万幸如今有了迎儿陪着我。” 这迎儿就是陆参的女儿,因陆家没有管家的女人,甘棠膝下又无子女,就将迎儿认作干女儿,养在王家。 楚静乔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请夫人做了我的先生如何?闲来无事,还请夫人指点指点我的针线。” 石清妍暗道楚静乔果然机灵,顺着杆子就知道要跟甘棠常来往才能多学一些本事。 甘棠自是不知道楚静乔、石清妍这对母女的心思,只是疑惑楚静乔怎忽地跟她亲热起来,淡笑道:“臣妇不擅针黹。” “诗书?” 甘棠轻轻摇了摇头。 “瑶琴?” 甘棠又摇了摇头。 “那夫人擅长什么?”甘棠再三否认,楚静乔有些恼了。 甘棠似是想了想,回她一句:“侍弄花草吧。”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这天寒地冻的,楚静乔就是想说要跟甘棠一起侍弄花草也没法子。 楚静乔也恼了,忍不住挣扎着要起身训斥甘棠两句,再怎样惊鸿一瞥的美人也不能一直这样嚣张,才要动,又被石清妍按住。 石清妍在楚静乔耳边说:“你父王说不要欺负了人家,王先生如今又得你父王重用,你若是一个大意,欺负了她,就要被你父王责骂。” 楚静乔闻言愤愤不平起来,暗道明明是甘棠失礼在前。 石清妍手按在楚静乔腿上不让她起身,低声说道:“叫你学的就是人家这能耐,你怎不想想,为何你父王觉得我会欺负人家,没觉得人家会怠慢我?人家看似不通人情世故,实际上底气足着呢。快点想法子拜师。” “大概是母妃身上都是醋味,人家身上是荷叶味吧。”楚静乔微微撇了嘴,早先臣服于石清妍手下是被形势所bi,如今叫她拜甘棠为师,又叫她想起了耿氏早先提起甘棠时的轻蔑,心里一酸,暗道耿氏瞧着自己如今这模样该是会心疼的吧,转而又想若是耿氏看见她被余君言戏弄的团团转,只怕更会气得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石清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鼻子皱了皱,看楚静乔动心了,不失时机地说:“只怕人家不肯收你呢。” 楚静乔暗道拜师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至于甘棠不乐意收她这郡主为徒弟,那就当是因为耿氏的缘故了,咬了咬牙,就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对甘棠说道:“还请夫人随我去里间说话。” 甘棠方才瞧着这两人窃窃私语,虽不明白楚静乔为何要叫她去里间说话,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道:“郡主有话在这边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楚静乔觉察到石清妍鼓励地握了握她的手,一咬牙,起身之后行了两步,到了甘棠面前就矮着身子跪下,“王夫人,我楚静乔代母妃给你赔不是了。” 甘棠微微有些错愕,其他人如孙兰芝、秦柔等多多少少知道其中缘故的人,不由地都目瞪口呆起来,虽都知道楚静乔成了石清妍手下的小白菜一颗,却没想到楚静乔竟会有一日替耿氏给甘棠赔不是。 甘棠待楚静乔跪下后,久久不言语,原以为已成死水的心湖泛起微波,终归酸涩地说道:“死者已矣,郡主何必如此。”说着,便起身去搀扶楚静乔。 楚静乔跪下之后,顿时就有豁出去的感觉,惭愧道:“若不是母妃,夫人如今……早先听下人说了几句,我年少无知误会了夫人。如今我替母妃给夫人赔不是了。” 甘棠略有些慌了,看了眼一旁支着头只是笑的石清妍,便为难地说:“郡主何必为难我。” 楚静乔吸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倘若耿氏地下有知,应当会谅解她的,红着眼圈说道:“夫人若不原谅了母妃,母妃地下不得安宁,我楚静乔也怕阴司报应,与其等着老天惩治我叫我将夫人的苦头吃一遍,不如如今就叫我削发做了尼姑,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甘棠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下,怅然地说道:“郡主何必再提这事,往事如风,散了就散了吧。” 楚静乔哽咽道:“往事如风,人却依然如故,夫人的心志未改,静乔身负母妃之罪过,又怎能安心度日?” 甘棠听楚静乔那一句“人依然如故”,眸子里晃动着泪光,随即苦笑道:“想来为叫郡主安心,我只能受了郡主一拜了。”说着,想起耿氏生前作为,又生出恨意。 楚静乔给甘棠磕了头,然后哽咽道:“夫人因母妃的缘故膝下无子,如今静乔就认了夫人做师父,勉强算是夫人的半个女儿吧。” 甘棠因楚静乔的话心里起起伏伏,只想着她依然如故,就不知关外那人是否也依然如故。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也没心思再在这蒲荣院久留,留下定亲的信物,就有些失魂落魄地领着人去了。 楚静乔清了清鼻子从地上站起来,就看见石清妍已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碟瓜子出来。 嗑着瓜子,石清妍回想着方才楚静乔跟甘棠两个绉绉的话,只觉得跟看了一场戏一样,“厉害,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种酸了吧唧的话。”而且能屈能伸,跟甘棠赔不是,就等于是背叛了耿氏。 秦柔、孙兰芝、窦玉芬等人一个个还没从刚才的炸雷中惊醒,都有些木讷地看着楚静乔。 楚静乔经石清妍这么一说,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有意嫌弃地说:“这算什么,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事,为了她,父王跟母妃生分了许久呢。母妃来的日子不久,不知道这么个人,还被王先生当做宝贝一样供着,早先还有个人为了她出家了呢。”说着,嫌弃地撇了撇嘴,从碟子里抓了一粒瓜子,慢慢地嗑起来。 石清妍点了点头,耐心地跟楚静乔说:“我看这甘棠厉害的很,你这般拉的下脸来,她知道你难缠,赶紧借着心神恍惚走了。等着瞧吧,明儿个府里人就都知道先王妃错了,你打了先王妃的脸,王爷还要训斥你一番,叫你莫胡闹,不许再提拜她为师的事。” 楚静乔蹙着眉头,说道:“倘若父王没这样说呢?” 石清妍成竹在胸地说:“倘若他没有,甘棠这师父不拜也罢,倘若他有,你已经拉下脸来了,干脆就不要脸,硬着头皮也要认了她做师父。人家能用这么个xing子好端端的活这么些年,定然不是只仗着一张好脸皮。” 楚静乔扁起嘴,只觉果然石清妍这样的女人一身醋味,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跟甘棠就是两样人,不说楚律,就连她也会怕石清妍欺负了甘棠。 “不听母妃胡说了。”楚静乔说着,想起余问津的披风还没还,一时懒得去还,就回了怡然楼。 到了下午黄昏之际,天上又落起了雪花,后院里众人依旧兴致盎然地说着吴佩依新夫婿的模样,随后不知谁传出锦王许了吴佩依从前面偏门嫁出去,后院里的女人不由地又都去想吴佩依要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怡然楼中,如是、如斯也念叨了两句,纷纷地议论着吴佩依的事。 正说着话,赵铭家的就过来了,赵铭家的脸色有些不好,自从赵铭被赶了出去,她的身份就远不比早先了,但因还受着石清妍、楚静乔的重用,于是也没人敢当面轻视她,谁知方才被耿奇声喊了过去,冷不丁地就挨了耿奇声的一通训斥。 赵铭家的进了怡然楼,看见如是、如斯还在说陆参如何,就勉强笑道:“听说陆先生住在王先生家里,喜事要在王先生家中cao办呢。”说着,就叫如是去替她通传一声。 如是忙进去了,少顷又叫赵铭家的进去。 赵铭家的自己个打了帘子进去,就觉屋子里热得很,到了里间,就瞧见楚静乔对着镜子试着单薄的春装,心里嘀咕了一句郡主如今越发爱俏,就说道:“郡主,舅爷叫小的来请郡主去说话。” 楚静乔听说是耿奇声叫她,忙道:“待我换了衣裳就去。”说着,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新衣裳。 赵铭家的心里恨砸耿奇声方才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于是低声道:“郡主过去了可要小心一些,舅爷的火气大着呢。” 楚静乔一怔,扭过头来,问道:“谁惹到舅舅了?” 赵铭家的压低嗓子说道:“舅爷是嫌郡主今儿个给王夫人跪下,丢了耿家的人了。舅爷说,他们耿家从没有这样软骨头的人。”见自己挑拨的过于露骨,又小心地说:“郡主莫生气,兴许是小的听岔了,不是说郡主的,毕竟小的过去了,舅爷就气得了不得。” 楚静乔不禁柳眉倒竖,冷笑道:“丢了耿家的人?我楚静乔什么成耿家的人了。”原本将过错推到耿氏身上,她也有些心虚惭愧,如今见耿奇声先嚷起来,不由地又气恼了。 “小的想,舅爷这么说大抵是怕郡主跟他离了心,日后不帮着耿家了。舅爷这样说,也是情有可原。”赵铭家的添油加醋道。 楚静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眼睛一瞥,越发觉得耿奇声这人靠不住,她一个弱女长在继母手下,他不说帮她谋出路,竟然还想着叫她提拔耿家,“就说外头太滑了,等雪化了我再去见舅舅。” 赵铭家的劝说道:“郡主该跟舅爷解释解释。” “不必了,本郡主的事,用得着跟谁解释?” “是。”赵铭的说着,就向外去,才打了帘子,迎头撞见暮烟,瞧了眼这蒲荣院的叛徒,赵铭家的不敢似沉水那般唾弃暮烟,就笑道:“暮烟姑娘这是来……” “王爷请郡主过去说话。”暮烟笑道。 赵铭家的忙折回去,先将暮烟的话说给楚静乔听,又帮着楚静乔换了衣裳。 楚静乔心里惴惴的,暗道石清妍又猜对了?换了衣裳,便赶紧往前头书房去,一路忐忐忑忑,险些滑了一跤。 等到了书房外,跟着暮烟进去,楚静乔偷偷地看了眼楚律的脸色,给楚律请了安,就问道:“父王,不知将女儿叫来所为何事?” 楚律说道:“听说今ri你跟你母妃两个叽叽咕咕说话,然后你就当着众人的面羞辱王夫人了?” 楚静乔忙道:“父王,绝无此事。”说完,暗道那甘棠好生狡猾,当着面似是一句辩驳的话也不说,回头就捏造出这样的事,“父王,可是王夫人跟你造谣诽谤……” “胡说什么,王夫人怎会跟本王说话?是王先生看王夫人不胜悲伤,寻了本王来说的。”楚律说着,又看了眼楚静乔,“可是你母妃怂恿你的?” 楚静乔忙道:“不是。而且女儿也没说什么。” 楚律冷笑道:“你当真没说什么?王夫人是心思重的人,原本为了一些事就有些郁郁寡欢,你又何必去揭她伤疤?” 楚静乔忙道:“父王……女儿是替母妃跟她赔不是。” 楚律想起耿氏早先的所作所为,叹道:“不必了,事已至此,再假惺惺提什么赔不是,也不过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罢了。王夫人日后是再不会来锦王府了,叫你一个母妃安心在地下躺着,一个母妃安心住在蒲荣院吧。” 因甘棠、道人、王钰三人的事,乃是因楚律对耿氏的无心纵容、耿氏的居心叵测造成的,于是楚律难得地动了怒气。 楚静乔抿了抿嘴,红了眼睛,既为耿氏伤心,又替石清妍不值,暗道石清妍今儿个可是什么都没做,就是多嘴跟她说了两句话,如今听楚律话里话外的意思,那甘棠的矛头不像是指着她,反倒像是指着石清妍的。因想这甘棠果然厉害,竟是将也楚律蛊惑了,于是哽咽地执拗道:“女儿说了要替母妃赔罪,认了王夫人做师父的。” “不必了,王夫人是清净的人,比不得你母妃会胡闹,你要胡闹,只管去找你母妃就是了。” 楚静乔看着楚律,再一次明白了为何石清妍那般看重甘棠这么一个貌似除了容貌便再无所长的女人,楚律这一句话听在她耳朵里,隐隐就叫她觉得楚律眼中,石清妍是能替他cao持家务的人,甘棠却是个该叫人供着的人。心里一横,暗道甘棠不想收了她这徒弟,她非要认了她那师父,想着给楚律磕了头,就出去了。 楚律只当楚静乔怕她,不敢再胡闹,因此也没多看她,在书房里略坐了一会子,听暮烟问他要不要去蒲荣院,就冷冷地看了暮烟一眼 暮烟看楚律还在生气,也不敢多说话。 等到过了二更,楚律才起身向蒲荣院去,等门上的婆子开了门,进了屋子里,瞧见沉水、祈年两个给他端了热水进来就出去了,又听**呼吸均匀,便走到床边,伸手将睡梦中的石清妍抓了起来。 石清妍从梦中惊醒,眼睛迷糊地睁开,微微有些失神,看见是楚律,便含糊地说:“王爷洗了就睡吧。”说着,头往下一垂,就等着楚律放手后她再睡觉。 “今儿个怎没叫个姨娘过来暖床?”楚律冷笑道,伸手将石清妍从**拉下来,手一松,将她丢开,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说道:“伺候本王洗漱吧,白日里教训了甘棠,想来你如今心里该是十分得意的吧。” 石清妍彻底清醒过来,眼睛睁开看向楚律,虽猜到楚律会有点反应,但原想着的是楚律教训楚静乔,她因为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没怎么挂心这事,此时瞧见战火烧到自己这边了,就揉了揉眼睛,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裤就向外走。 楚律看着她走出去,仰身在**躺下,过了一会子不见她回来,忽地沉水、祈年跑了进来,抱着一堆衣裳就向外头奔去。 楚律的眼皮子跳了跳,从**起来,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瞧见石清妍赤着脚一身单衣站在院子里喝令沉水、祈年让路,冷笑道:“让开,叫我瞧瞧王妃穿成这样要向哪里去。” 蒲荣院里因石清妍执意留着雪人,此时墙角下还留着积雪,积雪跟新下下来的雪混在一处,越发显得院子里冰冷刺骨。 石清妍扭过头来,仰着头看向楚律,回头冲着沉水、祈年说道:“让开,本王妃要去给王夫人磕头认错去,本王妃没用,生不出郡主这样的好女儿十几年后来替本王妃赔罪。”说着,就向大门处挤去。 沉水、祈年忙一边将大氅披在她身上,一边跪着求她回房去。 楚律眯着眼,看到蒲荣院里大大小小的丫头赶出来跪下,沉水、祈年等人改向他跪下,沉水求道:“王爷,王妃身子不好,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要为王夫人出气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爷,王夫人今日是替陆先生来求亲的,倘若王妃今晚上为了给王夫人赔罪病了,明儿个传出去这话就不好听了。” 楚律紧紧地抿着嘴,听着沉水、祈年暗示石清妍这么一闹明儿个就要传出他跟甘棠不清不楚的话,心里明白石清妍又靠着胡闹得逞了一次,大步走过去,拦腰将她扛在肩上,进了屋子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那关门声就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后沉水说道:“没事了,都回去睡吧。” 因王府里一个姨娘才订了亲,因此蒲荣院的人瞧了方才那么一出,多少都有些见怪不怪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回去睡了。 屋子里,楚律进了屋子后将石清妍往**一丢,看见她慢条斯理地拿了帕子擦了脚,就抱着汤婆子裹着被子睡了。 石清妍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的楚律越发气恼起来,坐在床边,伸手又将她扯了起来,低声道:“王妃,本王对甘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石清妍眯着眼睛,扯着嗓子对窗户那边叫嚷:“沉水,一定要叫郡主认了王夫人为师。” 许久,窗户外响起了一声福年的声音,福年说:“王妃,奴婢一定转告给沉水姐姐。” 楚律抓着石清妍的手一紧,咬牙道:“你到底要静乔拜甘棠为师做什么?” 石清妍终于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学怎么勾、引男人。” 楚律一怔,随即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胡闹!甘棠岂是你这种胡作非为之人?你当她似你这般……” 石清妍探着身子在楚律唇角轻轻亲了一下,随后推开楚律的手躺下,侧着身子静静地说道:“王爷一个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的人都这样了,也难怪王钰还有出家的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真真是叫人羡慕死了。”说着,怅然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微微开启,就伏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楚律。 楚律一怔,伸手拂过石清妍的脸颊,看着她温柔而又苦涩的眸子,耐心地说道:“本王当真对甘棠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曾与甘棠深交,不过是跟王钰、道人自幼相识,三人的情谊比亲兄弟还要深厚,因此爱屋及乌……”说着,看到石清妍红唇微动,似是在说什么,就探着身子凑到她唇边,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石清妍伸手搭在楚律脖子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甘棠这招,果然有用。”说完话,再躺下去,只讽刺地看了楚律一眼,暗道她不耐烦用这招还真以为她不会?想着,就拉着被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睡去了。 楚律一噎,伸手再要将她拉起,手指搭在她肩头又停住,瞧了眼那盆已经冷了的水,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紧紧地抱住石清妍,然后闭着眼睛想了想甘棠的模样,随后一笑,暗道石清妍跟耿氏一样想多了,甘棠不是道人的,就是王钰的。 番外 二 真心话大冒险 “陛下……当初要不是你识相了,臣妾那锅子里煮的、煮的就是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何必问的红薯了……” 难得一次回家省亲,且楚徊还很有脸面地亲自来接,偏姜氏跟父亲母亲一番抱头痛哭后,吃醉了酒。 于是,姜家宴客厅里立时冷了下来,虽说在场的人绝大多数不明白姜氏在说什么,但才智过人的几个人明白了,立时战战兢兢、吓得要死,其他人便也跟着战战兢兢。 “他是红薯,朕是什么?”楚徊冷了脸,难得一次对姜氏施恩,顺便对姜家表示皇恩晃荡,不想竟然撞上姜氏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黄米。”姜氏玩不出贵妃醉酒那一招,醉后也不娇憨可人,于是素来酒气不上脸的她此时神情依旧清醒,这话听似醉话看似实话。 “……梓童,是用颜色分的?”细想想,何必问爱穿红色、他是皇帝,自然是黄色,可是那个小字,叫他难以释怀。 “不是,是块……”姜夫人果断地搂住姜氏,恭敬地说道:“娘娘,你醉了。” “我没醉。” 楚徊听到一个块字,自觉地在后头补足,想来想去,唯独一个块头像是姜氏要说的话,于是乎,冷下脸来,叫人搀扶着姜氏就回宫去了。 到了安寿宫中,面对着醉醺醺的姜氏,楚徊心里有些小小的荡漾,料定明儿个姜氏必然不承认自己说的话,于是趁着姜氏酒醉,有意将往日在其他妃嫔身上的伎俩施展出来,好毁了姜氏那总是镇定自若的神情。 不料姜氏醉了,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竟然见楚徊扑上来,立时跟他缠斗起来,楚徊指甲不及姜氏锋利,没挠过姜氏,于是败下阵来,不得不撕了早先那斯斯的面孔,一用力,将姜氏压倒在**。 半夜,姜氏口渴醒来,喝了水,复又躺下。 “姜氏桑榆,你可知错?”蓦地响起一道声音,吓了姜氏一跳。 姜氏此时才留心到**还躺着另一个人,“臣妾何错之有?” “你看朕被你挠的。”楚徊微微一动,脖子上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中竟然有另一番滋味。 “……陛下你干什么了被臣妾挠成这样?”姜氏疑惑不解地问,忽地醍醐灌顶,认定了楚徊定是趁着她酒醉做了什么缺德事。 楚徊拍了拍床板,示意姜氏躺下,然后语调迟缓、与其沉重地说道:“父皇曾经跟朕说梓童是最温柔贤良的女子。” “臣妾哪里不贤良了?”姜氏疑惑不解,依稀想起自己是在姜家吃酒,怎地一转眼,就在皇宫里醒来? “锅子、红薯、小黄米。”楚徊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说道。 “陛下这是何意?”姜氏果然不承认自己说过这话。 “哼!”冷哼一声,楚徊想要甩手离去,起身后身上的伤口被牵动,又一抽一抽地疼起来,眼看着自己起身还要穿衣,就躺下不再言语。 “遥想当年臣妾知道要嫁给陛下,臣妾几日几夜地睡不着觉,只觉得自己倒了几辈子血霉了。”姜氏悠悠地说话。 楚徊险些从**弹起来,眯着眼,努力透过昏暗的烛光看清楚姜氏的脸,旁的不说,他年轻的时候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姜氏有什么好嫌弃的?“朕年轻那会子在民间的风评好得很。”才不像现在那样又好色、又贪财…… “……臣妾在宫里瞧见过一次陛下跟那时还是皇后娘娘的母后请安,那会子满宫里都是小姑娘家,陛下就那么十分发sao地走了进来……”腿上挨了一下,姜氏毫不留情地还手。 “姜氏桑榆!”楚徊威胁地低声吼叫,无论如何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姜氏这么有恃无恐,依仗的就是她有个皇太子儿子,而自己,当真对那皇太子无可奈何。 “难得酒醉未醒,陛下不想听听臣妾的真心话?陛下那会子虽没四处乱瞟,但那走路的架势做派,一看就是打算能勾引几个就勾引几个。臣妾那会子就在心里念叨,千万别是我,千万别是我。谁知道,先帝下旨,竟然逮到我这冤大头了。”姜氏说着话,打了个哈欠,迷糊着眼睛,就又老实规矩地躺好,安静地睡下。 楚徊张了张嘴,困倦一扫而空,不由地在**呲牙咧嘴,半响无奈地想到一句人善被人欺。待想要再宠一个女人,叫姜氏见识见识他这皇帝的威严,又在心里大气算盘:若要宠,不能只是嘴头上说说,还要赏下胭脂布匹金银珠宝;且那群花了银子买了秀女资格进宫的女人们……就跟烂泥一样,他实在丢不起那个脸将她们中的一个捧上宠冠后宫的位子;且楚贤良回来了,瞧见姜氏被后宫里女人欺负,他肯定会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自己在挑事,到时候自己这皇帝少不得要被楚贤良送去冷宫里养花……绞尽脑汁后,楚徊终于想到一个借刀杀人惩治姜氏的法子,于是第二日一早,装作不经意地对姜氏开口:“贤良、安如不在,母后有些寂寞,梓童今日就过去陪着母后吧。多跟她说说话。” “……是。”姜氏虽不知道楚徊的算计,但既然楚徊提了,就答应着,“要不要上点药?” “不必了。”楚徊果断地回道,等出了安寿宫,对好德瞧瞧地说:“去跟五福太监说,就说朕身上被皇后挠出好几道血印子。” “陛下?”好德对楚徊、姜氏昨晚上的事知之甚多,原就打算了明哲保身,不想却被楚徊拖下水。 “嗯?” 长长的一道鼻音传来,好德忙道:“奴才遵旨。”说完,便赶紧去康寿宫跟五福太监说。 五福太监听了,立时又转告太后。 太后听了,又听人说姜氏来了,就疑心姜氏是来耀武扬威的,毕竟楚徊能被姜氏挠,那自然就是在床榻之上,于是没瞧见姜氏的脸,就先冷了脸,决心给姜氏一些教训。 姜氏进来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就不摸,问候了太后一声,替楚贤良、楚安如道一声平安,然后就等着告辞。 “……等你娶了媳妇,你就知道哀家的苦了。”太后冷笑着说话。 “……母后如今就等着抱重孙了?”姜氏绵里藏针地威胁道。 “哼!”太后冷哼一声,不敢承认自己被姜氏拿捏到了短处,想当初她在这康寿宫里寂寞无奈,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十分肖像楚徊的小人儿,就跟梦游一样,疑心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颗心都化了,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放过了姜氏。 “母后,前两日,工匠说母后的陵寝修好了,就挨着父皇。”姜氏仔细地留心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沉默了一会子,无喜无怒地点头,“就这么着吧。”抬头看见姜氏仿佛十分怜悯地看她,讷讷了一会子,开口问:“你说,先帝宠爱老五的母妃是个什么意思?”最叫她意难平的,就是贤妃那一张脸,仿佛就是赶着她的脸庞造出来的,倘若先帝厌恶她,恨屋及乌,那先帝也当不喜欢贤妃才是? “……母后就没想过先帝就没在意过贤妃长什么脸,跟谁相像?”姜氏小心地说,姜氏这么耿耿于怀,不能放下,乃是因她心里觉得她自己于先帝而言十分重要,不管是喜欢还是憎恨,总在先帝心中留下一个位置,她就没想过,先帝兴许心里压根没她的位置,既然没有,贤妃在先帝眼中就是贤妃,长得像谁也没关系。 “滚出去!”太后叫道,这么多年了,姜氏还是说不出一句讨她喜欢的话,她宁愿先帝宠爱贤妃是为了气她,也不愿意相信先帝宠爱贤妃的时候,一点都没想到她。 等姜氏出去了,太后就冷笑着问五福太监:“你信皇后的话吗?” “奴才不信,先帝就是为了气太后呢。”五福太监心知太后想听的是什么话,自然要顺着太后的意思来说看,暗道陛下失策了,太后早就压制不住皇后了。 “想当初……”太后起了个头,就说不下话,眼下先帝都不知道将自己埋哪里了,自己再想当初也无趣,“也不知道贤良、安如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千万别叫姓石的把他们给害了,陛下那眼睛呀,老花的比哀家都厉害!” “太后放心,太子、公主定然无事。” 千里之外,石清妍打了个喷嚏,“谁骂我?”将身边之人一个个看了一遍,生日宴上的人均愣住。 石清妍的生日宴上,男客去了前院,女客留在后院。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众人纷纷分辨,石清妍狐疑地看向下面众人,只瞧见坐在她身上的是楚静乔的闺女,坐在她身边的有楚女王、楚静乔、楚静徙、楚安如,稍远一些的,是石小六、王钰之妻、闻天歌、孙兰芝、窦玉芬等人。 有些每常见面,有些不常见面。不常见面的再聚首,都觉得彼此有了变化。 原本众人看见一脸温柔祥和的石清妍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此时见她忽地冷下脸问这么一句,众人松了口气,石清妍还是早先的石清妍,只是这几年英雄辈出,石清妍就自觉地退出战场,将出风头的机会留给后来人,是以显得温柔祥和了许多。 “奶奶,不是我。”坐在石清妍腿上的小**声奶气地说。 石清妍笑了,“我知道不是你。” 石清妍一笑,下头的人也跟着笑了,随后众人便说起这几年的事来,身为女王,楚静乔是必要被众人恭维着说几件海外的事,身为一个没嫁的女官,过来祝酒的司徒灵是必要被人问一句后悔了没…… 闹闹哄哄了一日,直到二更天人才散去。 “知己,那谁今日求必问随着他离开益阳府——” 石清妍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却不出言劝阻。 “必问思来想去,依旧打定主意留下。” 今晚繁星点点,恰是贺兰淳夜观天象的好时机,于是楚贤淑等小辈都跟着楚律、贺兰辞去看贺兰淳夜观天象去了——甭管贺兰淳说的准不准,只看他那比皇帝还一言九鼎的气势,以及仙风道骨的面容,还有那故弄玄虚的语气,甭管日后如何,听的那会子众人是信了。 于是没人来打搅,石清妍、何必问这对知己就凑在了一处说话。 石清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知己,我一生遗憾便是不能跟知己结为儿女亲家。知己母亲大寿时,我见了那位堂嫂一面,不知知己看见青春不再堂嫂,心里作何感想?可曾想过红颜不过是皮相,不必沉迷于一张脸?” “她沉静依旧,恰是必问想象中,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何必问苦笑,多少人以为等到看见青春不再的堂嫂那一日,就是他悔断肝肠时,那些人都是俗人,从不知,流年飞逝、岁月变迁,他心中的容颜也会慢慢变迁;恰如石清妍,初见时她狡黠、活泼的近乎妖精,如今她的狡黠、活泼变成了机智、活力,她却依旧是自己的知己。 “知己何苦呢?我跟知己堂嫂说了一席话,堂嫂竟然茫然不知知己当初那般看重她,据说,上国寺那一日,她与令堂兄便双双一见钟情,随后喜结良缘。虽在家时偶有收到知己送去的礼物,却也礼貌地退回。”石清妍也曾怨过何必问堂嫂不近人情,甚至楚那谁等晚辈都疑心过何必问堂嫂是惧怕做了第一才子的娘子,才拒绝何必问。 何必问笑了,“多少年了,当初江南黄鹂一语道破,连累得堂嫂在家中难做人,多少不辨是非之人儒她骂她。便是家家父家母也在心中埋怨她当初不曾选了必问,乃至于叫必问孤独一生。可见,今生是我欠了她了。” “原也想过何等女子能被知己惦记一生,待见你堂嫂时便了然了。令堂嫂心宽体胖,想来是个十分豁达的女子。”石清妍唏嘘不已,这么多年来,比起楚贤淑几个的亲事,她更担心何必问的。 何必问笑道:“必问心中,母亲、堂嫂、知己最为重要。倘若知己早生几年,叫必问先遇到你,大抵如今你我二人的机遇就会不同。”倘若那时候石漠风领着去偷偷看石清妍的不是何必说,而是他,他遥遥地偷看石清妍一眼,大抵会想:那女孩儿个头虽玲珑,但脸庞极娇嫩,不如去会她一会?于是走上前去…… “实不相瞒,我极想见识见识甘康、先帝。”石清妍摸着下巴唏嘘。 走上前去,然后两句话又走开了……何必问心里想着,许久许久之前,身为第一才子的他就明白他的知己石清妍,跟石家女儿石清妍不是一个人。 “……若是我遇上你师父还有先帝,你师父必是跟我投缘的,于是我大抵会成为甘棠的后娘,必问与贺兰的师娘;然后先帝与师父相识之时,偶然瞥见了我,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renqi,bi死好友甘康,于是必问与贺兰二人发誓为师报仇,掩护甘棠一起逃离京师。我为替夫报仇成了一代祸国妖妃,掌掴皇后,毒打公主,上与以男se惑人著称的四皇子勾勾搭搭,下与酷爱惊天动地的三皇子缠缠绵绵。若干年后……”石清妍双眼发亮地想着,自忖若是那么活一遭,一辈子跌宕起伏,倒也精彩。 “今儿个是知己生日,必问想叫自己高兴高兴,但是必问必须得告诉知己。倘若知己早一步遇上师父、先帝。师父必定会将你献给先帝,先帝必定会婉拒,推辞。你让三尺我让三尺,然后知己就会成为六尺巷,谁也嫁不成。”何必问毫不留情地告诉石清妍真相。 石清妍听了,心里连连叹息,忽地听到一声咳嗽声,于是赶紧回头,见楚律回来了,便笑道:“王爷怎地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那一句‘与以男se惑人著称的四皇子勾勾搭搭’时回来的。”楚律面沉如水,心想当真邪门了,贺兰淳说夜观天象,今晚上他这锦王爷定然悲喜交加。 哈哈了两声,在这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俱全的晚上,何必问自觉地退了出去。 楚律一路没有言语地领着石清妍进了屋子里,然后冷声道:“你竟然幻想着去勾引父皇?” “没呀,就是幻想着去见识见识他们,至于下面的事,都不是我的本意,你听,我原说的是甘康看上我,还有先帝强娶,我有反抗的。”石清妍摸着肚子,心想先帝、甘康在天有灵,看她这么仰慕他们,保佑她轻而易举地将今晚上的事糊弄过去。 “本王会信你胡言乱语?真真是,你这脑子里想的怎跟旁人就不一样?明明是晚辈,闲来无事去想那无稽之谈做什么?”楚律想不明白甘棠、先帝哪点好了,甘康、先帝除了一具好皮囊外,这两个哪点比得上他? “也不全然是无稽之谈,”石清妍盘腿在**坐着,稍稍思量,就开口说:“有一个女娃子,她自幼生下来就有病,活不长远。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也不例外。于是这女娃子自记事起,就只记得白白的病房,心里知道自己家有大房子,房子里还有个早已经将她遗忘了的一群人,但是她就是回不去。” “病房?”楚律蹙眉,心想石清妍说这故事做什么? “偏这女娃子钟灵毓秀,先天便有旁人没有的本能,她比谁都知道,要想不被人忘记,就要拥有那些人想要的东西,或者毁掉那些人想要的东西。于是不甘寂寞的她抓住种种蛛丝马迹弄明白她家里头的事,然后费尽心思跟她爷爷搭上线,配合着她爷爷上演了一场争家产的好戏,将世间百态看遍,将众人悲喜cao纵在手中。” 提到爷爷二字,楚律不禁又cha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除了小毛孩子,鲜少有人喊爷爷的。聂老先生出殡那一天,一干孝子贤孙全被你比下去了,不知道的还当是石老将军过世了,听你嘴里喊着爷爷,石老将军的脸比锅底还要黑。” “……这就是任是无情也动人了,那女娃子也觉得自己跟爷爷是有借有还的两不相欠关系,却也不得不承认被她爷爷教导了许多事。等着将家里的热闹看完了,原本被人以为一辈子活在医院里就能活到二十几岁的女娃子,十几岁就没了命。女娃子死后,定然会有很多人幸灾乐祸:看她使劲作,不然还有好几年的命呢。但女娃子却不后悔,用几年苟延残喘的命,换取热热闹闹活一场,也是划算的事。女娃子死了,一睁开眼,她又活了过来,刚活过来的时候,她心里难受死了,只当自己动弹不得,又回到病房里一样。后头才知道自己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子活过来了。活过来没两天,这身子的娘家人来送信,信里说了些各安天命等隐晦的暗示日后生死两不相干的话,又见这身子的前头那位留下的姑娘嚣张跋扈,于是女娃子就烧了信,打定主意要么好好活一辈子,要么赶紧死了再投胎。” 楚律愣住,上下打量了石清妍,随后吁了一声,“于是乎,那女娃子开始觊觎她夫君的亲爹了?” 石清妍笑道:“不过是想着既然能在这时借尸还魂,便也能在那时借尸还魂。” “可你终究是在这时。”楚律果断地说道。 “这便是缘分了。”石清妍笑了,心想果然楚律跟何必问都是早就在心里明白的人。 楚律笑了笑,心里也想着这就是缘分,倘若当真石清妍早投生了几年,那大抵她就是他跟楚徊、楚恒的小姨娘了,“今日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石清妍忙问。 “闭上眼睛。”楚律看着石清妍闭上眼睛,打量着她那依旧充满活力的脸庞,“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就现在差不多,只是更白更瘦一些。” “当真没人理你?”楚律不禁有些心疼,枉他时常慨叹被淑妃抛在脑后,不被先帝重视,比之石清妍来,自己幸运了许多。 “是,都忙着生儿子争家产呢。”石清妍轻描淡写地说道,觉察到脸上一凉,然后有什么东西来撩拨自己的睫毛,就似一根凉凉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脸,“什么东西?” “你摸一摸。” 石清妍举起手,摸上去像是一只冰冷的手,不禁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就看见楚律手中握着一只羊脂白玉做成的玉手,那手指十分秀气纤长,看着像是何必问的,又像是楚徊的,“这是……” “你以为本王大寿的时候皇帝送一箱子不值钱的字画本王会放过他?我叫他弄了一个手模子送来。”楚律得意地说道。 石清妍接过那只手反复去看,不禁喜笑颜开,“老四这只手委实生得好看,王爷,您**躺着,今晚上臣妾用这只手伺候您。” 楚律闻言,先是欣喜地裂开嘴,忽地倒抽一口气,暗道那只手是楚徊的,自己如何能硬的起来…… 十里红妆嫁姨娘二 第二日,一早听说外头又下起了雪,楚律也不耐烦早起,陪着石清妍一直躺着,等到瞧见她眼皮子动了动,知道她醒了,就将昨晚上的事轻轻揭开,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跟武先生商议过了,借着陆参、吴姨娘的喜事,告诉天下匠人,旁人求的是武之才,本王求的是能工巧匠。” 石清妍嗯了一声,忽地觉得脚底板有些紧,就拿了脚在楚律腿上蹭了蹭。 楚律疑惑地看她,觉察到些许粉末掉在自己腿上,随后醒悟过来,知道她是在蹭昨晚上粘在脚上的泥土,翻身将自己的腿抽开,然后下了床,不再提叫石清妍伺候他的事,穿了衣裳,用着沉水、祈年送来的热水洗了脸,便向外走,走到外头,看见沉水、祈年两个,不由地想起昨晚上这两人用激将法bi着自己将石清妍扛回房里的事,再看祈年一眼,心里有些怀疑自己当真将祈年收买了,毕竟昨晚上祈年那脱口而出的话,实在太偏向着石清妍了。 才出了蒲荣院,就见赵铭家的并一干媳妇急匆匆地赶来,楚律喝道:“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赵铭家的忙说道:“回王爷,昨晚上郡主去王先生家赔不是,因王先生说了几句重话,郡主她……” “她如何了?”楚律说道,心想楚静乔定是在王家无理取闹撒泼了,这撒泼的架势,楚静乔倒是跟石清妍学的一模一样。 赵铭家的忙道:“郡主说王夫人不宽恕她,她与其等着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如今她人已经出城了。” 楚律愣住,不禁冷笑连连,只觉得这是老天在整治他,京里皇帝看着,那边熙王、颐王都盼着他做了出头的椽子先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意,这家中竟是也不能安生片刻,料到楚静乔是被石清妍教唆的,不然楚静乔什么时候这么信报应这回事了,此时只有石清妍能说服她,于是就折回蒲荣院,进了堂屋里间,瞧见石清妍坐在床边泡脚,手上端着一碗瘦肉粥,正慢慢地吃着粥。 “王妃,静乔胡闹跑去要出家,你叫人劝了她回家吧。”楚律的声音有些低沉。 石清妍歪着头吃着粥,摆出一副懒散的无赖模样,抬头看了眼楚律,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没工夫。” 楚律握了握拳,昨晚上的怒气又上来,随即笑道:“那就由着她吧,王妃费了心思叫静乔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倘若她这次知道你的话都是空的,想来就不会信服你了。” 石清妍笑道:“王爷想用激将法?我可没看出小白菜不听我的话,我会有什么损失——又不是我生的。” 楚律怔了怔,有些疑心石清妍是在吃甘棠的醋,想要再解释一番,又觉没意思,悻悻地向外走,到了外头,瞧见翠墨守着,就问:“有什么事?” 翠墨低声道:“顾先生回来了,顾先生领了几个能工巧匠来,王先生领着这几人去西院了。顾先生在书房等着跟王爷回话。”说着,眼睛梭向蒲荣院,暗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律听说顾逸之回来了,忙赶着向书房去,到了书房外,瞧见王钰走来,心里莫名的有些心虚,随后又坦然了,“逸之领回来的几个人如何?” 王钰摇了摇头,对楚律说道:“都是些手巧的人,可惜还是不够手巧,王爷,属下想再去请教一下王妃。”说着,虽有些气恼石清妍无事生非,但大是大非面前,那事小事就不值得计较了。 楚律摇了摇头,暗道石清妍狡猾的很,除了弹簧的事,她再没说过旁的,反倒从王钰这边套走了许多益阳府的消息,领着王钰进了书房,瞧见顾逸之正在书房火炉前转着,笑道:“逸之辛苦了。” 顾逸之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属下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 楚律问道:“京里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顾逸之说道:“京里的消息倒是很多,才成了丽嫔的余家姑娘被柳妃点明早先对王爷心有所属,丽嫔为证清白,寻太后做主,一时大意,丢了才刚两月的胎。随后皇后查出柳妃曾贿赂过给丽嫔诊平安脉的太医,太医受不住严刑拷打,坦白了早先被柳妃收买,瞒下丽嫔有孕的脉案,丽嫔寻太后做主的时候并不知道已有身孕。” 王钰笑道:“说这些宫闱琐事做什么?没得叫人心烦。” 顾逸之笑道:“我说一说,你听一听就罢了,属下以为余家姑娘这事蹊跷的很,不论真假……”说着,打量起楚律来。 楚律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说道:“静乔说过,余君言跟她的书信来往里提过要做锦王妃的事。”说完,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就是对着太后、皇帝余君言也不会正大光明地说出,又如何会叫旁人知道。这种事,也只有石清妍会撺掇着楚静乔捅到京城去了,若捅过去,只能说给皇后听,那柳妃定是被皇后利用了。 顾逸之笑道:“那王爷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属下就不多说了,还有京里弹劾王妃有伤风化、有辱斯的折子多不胜数,俱被皇后压下了。跟石将军有些旧仇的老臣也向陛下上过折子求陛下废了王妃,陛下只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不要废,就看王爷意下如何。” 楚律坐在书案之后,眼皮子垂着,心想皇帝倒是圆滑,“……夫人如何了?” “夫人在广陵侯府撞破了头,广陵侯府原想借口给她修整房子送了她去庙里休养,因她病着,只能留在府中供养。此外,京里很有些名士为王爷喊冤,王爷的折子也送到了京里,属下来前见过石家漠小哥,他说陛下眼下身子有些微恙连日不曾上朝,但想来为了先解决燕回关的燃眉之急,会在年前罢朝之前还了王爷清白。” 楚律点了点头,不禁苦笑起来,一样是龙子皇孙,到了他这,就要为证明自己的身世煞费苦心。 因听说这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便舒了口气。 顾逸之看楚律舒展了眉头,就苦着脸说道:“王爷莫以为这年前能得了清闲,属下一路紧赶慢赶,就是要告诉王爷,颐王已经悄悄进京了,只怕陛下许了他许多供奉,准了他世袭罔替呢。毕竟,颐王是先低头的王爷,陛下定会重重地赏赐他。” 楚律一怔,忙道:“这消息可准?” 顾逸之笑道:“属下打听来的,自然是准的。况且上京的颐王府周围好大一片地已经被圈起来,想来陛下是为表对颐王的器重,要叫人重修颐王府了。” 顾逸之素来会打听消息,若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听到这话,王钰不禁咋舌道:“瑞王是跟王爷一心的,但倘若熙王看见颐王得了好处,一时糊涂动了心……王爷跟瑞王就不妙了。” 楚律心里也跟王钰一般想法,想了想,说道:“陛下还并未明言撤藩一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大哥过年之前要赶回封地,叫人在路上围追堵截,然后将此事嫁祸给皇帝,千万不可伤了大哥。” 王钰忙答应了,心想颐王果然奸诈,先跟其他王爷说好共进退,然后自己得了好处。 顾逸之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呢,皇帝派来的人马上就要进了益阳府了,只是不知这人来了是劝说王爷借兵还是借道的。” 楚律笑道:“不管是借兵还是借道,本王都要叫他们转到借兵器上。” 王钰皱着眉头,说道:“话虽如此,但倘若司徒尚在关外失利,拖延这般久不向燕回关派出救兵,若是燕回关失手,益阳府只怕就危险了。” 楚律闭了闭眼睛,眉心跳了跳,便对王钰说道:“叫益阳府的将士待命吧,倘若过年后出了一月还没有司徒尚的消息,不管皇帝要借兵还是借道,都准了他。” 王钰听楚律这般说,虽不甘心,却也只能点了头,倘若当真不派出救兵,见死不救,益阳府保不住不说,还要落下骂名。 顾逸之因瞧见楚律心思重重,脸上便也没了嬉笑,转而想起临进益阳时听到的事,就笑道:“听说王爷要将庶妃嫁出去?此人当真好汉,竟然向王爷求娶庶妃。” 楚律淡淡地说:“你若想求娶,本王也准了你。” “当真?”顾逸之故作惊喜地说,见王钰冲他翻了个白眼,就又嬉皮笑脸地说道:“虽然王爷这般说了,但属下没那胆子开口。” 楚律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对王钰说道:“昨晚上静乔去府上搅扰你们了?” 王钰脸上的笑意淡去,说道:“甘棠回去后神色就不好,昨晚上又见了郡主,便一夜未睡。虽说郡主是好心,但总归这事由着旁人提起总不好受。还请王爷劝着郡主莫再如此了。” 楚律神色淡淡地说道:“静乔说甘棠不收她为徒,她便削发为尼。” 顾逸之有些瞠目结舌,心里想着自己离开益阳府的几月里,益阳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楚静乔乔郡主竟然会闹着要出家。 “郡主到底要跟甘棠学什么?”王钰皱紧眉头,这问题他昨晚上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 学怎么勾、引男人,楚律在心里说着,嗤笑一声,又想起石清妍昨晚上使出“甘棠那招”的事,心里悻悻的,想了想,对王钰说道:“大抵是针黹之类的吧,总归就是这些事了。” 顾逸之是后来才跟着楚律的,对甘棠也略有所闻,此时听楚律、王钰说话,只觉得这两人提起甘棠这名字就有些怪异。 里头正说着话,翠墨又探头探脑地进来,似是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律说道。 翠墨缩着头,说道:“方才郡主叫如是给余家大少爷送回了披风,说是不能带了红尘里头的东西去那方外之地。余家两位少爷听说郡主要出家,便询问了耿大人,如今耿大人并余家两位少爷都在外头请命,要去那庵堂劝说郡主回心转意。” 楚律听了翠墨的话久久不言语,心里想起“流年不利”四字,对翠墨说道:“准了,叫人看住他们,只要人没少,由着他们传了消息出益阳府。” 翠墨答应了一声,才刚出去,又转身进来说:“王妃说她也去。” 楚律一怔,想起石清妍去了陵园便将暮烟挖了出来,暗道她这会子能挖出哪一个?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翠墨瞧见楚律点头了,就向外头去传话。 王钰看见楚律终归是有些为难了,但楚静乔那在石清妍教导下阴晴不定的xing子他是不肯叫她做了甘棠的徒弟的——不管学的到底是什么。 因顾逸之带来了几个工匠,楚律嘱咐顾逸之去歇息后,便随着王钰去西院亲自检视那几个工匠的手艺到底如何。 直忙到傍晚,瞧见天上又落了雪,楚律、王钰才停下,由着王钰将这几个工匠从府外偏门领走,楚律从西院府内小门进入后院,向前走了几步,看见石蓝婕从第五组提着篮子出来。 楚律略停了一下,石蓝婕就似受到鼓舞一般赶紧走了过来,笑道:“婢妾做了点汤水,如今天正冷着,王爷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楚律打量着石蓝婕,看她笑盈盈的娇俏可人,暗道一样的家教怎么教出两样人,转而又想石清妍刚进锦王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想着,并不跟石蓝婕言语,便又向前走。 石蓝婕提着篮子,心里也不是十分失望,毕竟方才楚律是等着她过来呢。扭头看见秦柔站在第五组大门内,脸上带着笑,就向第五组走去。 楚律到了前头蒲荣院前,顿了顿,就又向前头书房去,在书房里吃了晚饭,闲来无事又回想今日顾逸之捎带来的消息,推敲着下一步该如何。 正想着,门上轻轻地被人敲了两下,抬头又看见翠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王爷,王妃又不见了。” 楚律听到又字,鼻子里轻轻哧了一声,说道:“祈年、沉水可还在?” 翠墨说道:“都还在,耿大人劝说不了郡主,便领着余家少爷们在山上借宿了。” 楚律嗯了一声,心想难不成石清妍这次是要将祈年挖出来?祈年眼下并未替他做什么事,就此沦为暮烟一样的人,未免有些冤枉她了。 因只当是石清妍的把戏,楚律便不将这事当一回事,照旧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傍晚,又有人来说石清妍还没寻到了,楚律想着石清妍这次玩的未免过火了,因忽地收到飞鸽传书得知皇帝暗中派出的人已经进了益阳府,楚律便吩咐顾逸之去城外找人,另寻了王钰、武言晓商议如何应对。 顾逸之领着一行人出了益阳城,只瞧见城外四处大雪茫茫,到了城外凤崎山上进了慈航庵,就瞧见楚静乔在余家兄弟的左右安慰下愁眉不展,那边厢,随同过来的耿奇声、楼朝日两人也讪讪地陪在一旁。 顾逸之来了之后,一一见过众人,便问道:“王妃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耿奇声自是对石清妍此时身在何处心知肚明,因听说顾逸之姓顾,又看他有些眼熟,便想起顾逸之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中的一个,说道:“我们并不曾见过王妃,王妃进了庵堂,要潜心听师傅宣读经书,便屏退了左右。想来这事总要问一问她的丫头们才是。” 沉水、祈年两个也红了眼,此时战战兢兢的,都想着这石清妍怎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顾逸之左右问了问,问不出个所以然,瞧着天色晚了,又想着昨晚上才下了雪,只怕地上的痕迹也没了,虽如此想,依旧叫人赶紧往山上找一找。 众人寻找之时,石清妍正在庵堂庵主的禅房隔间里喝茶,因丢的是王妃,未免“丢人”,外头寻找的人也不敢大呼小叫,一个个做贼一样地偷偷地寻觅着。 “听说今日三哥才派了人过来找。” 石清妍摇了摇头,原想着要叫人知道自己对楚律的重要xing,然后自己进京做了人质,如今丢了人都没人来找,委实叫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怎么说都是个王妃,怎么就这么不受重视呢。 “老四啊,莫得意的太早,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图纸。”石清妍抿了口茶水,因盘着腿坐的累了,就将腿伸直,将茶杯放下,伸手锤了锤,打量着这隔间,这隔间做成密室一般,里头摆着佛案,堆着蒲团,烧着炉子,烹着茶水,俨然是个隔音又通风的好地方,不是一朝一夕仓促建成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四?兴许是我是老五呢。” 石清妍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何必装呢,总归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你没老五年轻。” 楚徊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然后又给石清妍续上茶水,说道:“嫂子说的是。”说完,慢慢打量着石清妍,从昨日被自己困住的那一刻起,这女人就没惊慌过,镇定的吓人,甚至今早上她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 “当真得到你的人,也得到不了你的图纸?”楚徊重复着石清妍的话,虽不知图纸到底是什么,但既然耿奇声传出的消息说那图纸上的弩机十分的厉害,且楚律又不惜嫁了庶妃广招工匠大肆制造,那图纸就当是非常厉害的了。 石清妍听到楚徊说话,坐在蒲团上抖着双腿就又笑了,争抢藏宝图的游戏中,藏宝图才是主角,藏起来的宝贝都是路人;鹿鼎记中四十二章经是主角,藏宝图、龙脉都是浮云。眼下她明白自己要怎么将这游戏玩下去了。 “是。” “那你走吧,朕对嫂子的人不感兴趣。” 石清妍疑惑地看向楚徊,笑道:“你不怕嫂子我出去后嚷起来,叫人都知道你在这?你以为耿奇声能替你遮掩多少?” 楚徊笑道:“既然敢放你走,朕就不怕。” “真汉子。”石清妍笑道,站起来后,又端详着楚徊,笑道:“老四,你比你哥好看多了。”瞧着楚徊一张精致的有些脆弱的面孔,石清妍不禁想可惜了了,这合她胃口的面孔长在了这人身上,细说起来,这人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他被耿氏先相中了,耿氏不相中他能对太后这样忠心?先后两任锦王妃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男人能是个好东西吗?定然不是了,因此她不会没眼光地栽在这人身上。 “多谢嫂子夸奖。” 石清妍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随后又在楚徊面前坐下,捧起茶杯,说道:“哎,你跟先王妃是什么关系?你可是偷嫂子了?” 楚徊是见过石蓝婕的,因此看见石清妍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石王妃,此时见她坐下,然后直白地问话,便怔愣住,想了想,说道:“先三嫂子是个好人。” 石清妍笑道:“但凡说谁是好人,就是在说我对她没意思。看来是我前头那任自作多情了。” “大抵是吧。”楚徊叹息一声。 “哎,你跟余君言是什么关系?你可是私会人家闺阁女子了?” “丽嫔也是个好人。” 石清妍沉默了,许久说道:“陛下也是个好人。” “三嫂子人也不错。” “还是比不上陛下。”石清妍说着,伸手沾了茶水慢慢地小几上勾勒弩机的图案。 楚徊看得不清楚,但明白石清妍的意思是“万事好商量”,更明白大家都是好人那话,意思是谁也甭想用什么美男计抑或者美人计,她对他没兴趣。 “嫂子有话直说吧。” 石清妍笑了,托着脸趴在小几上,问道:“我们王爷到底是谁生的?” 楚徊没想到石清妍问这个,慢慢说道:“这个朕也不知道,母后为了查证此事费了许多功夫。但显然父皇是知道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道若是连先皇也不知道,太后早几十年就坐不住了,“你对这庵堂这样熟,以前来过?” “先嫂子时常来这庵堂里静心冥思。” “原来是偷期约会的老地方。”石清妍笑道,心想难怪自己这般小心的人都会被抓住,原来人家是熟门熟路呢,想着,又趴在小几上,抬头打量着楚徊,沉默了许久才问:“要是我进京城的话,能活着离开吗?” 楚徊笑道:“你为何要进京城?” “做人质。” 楚徊沉默了,心里明白石清妍对撤藩等等都心知肚明,权衡一番,说道:“三嫂子还没资格做人质。” 石清妍敲了敲小几,清脆的声音在禅房里响起,“那如何才有资格?” 楚徊笑而不语。 石清妍笑道:“倘若嫂子我将益阳府的弩机图纸全都偷来,有没有资格?” “奇*巧计,便是得来也没多少用处。不要也罢。” 石清妍笑道:“听陛下这般说,嫂子我就安心了。既然没资格做人质,嫂子我就回去继续对我们家王爷忠心不二了。”说着,就要起身,手腕上落下的力道又将她拉着坐下,眼睛盯着楚徊握在她手腕上的细长手指看,看见他每一根手指都洁白的晶莹剔透,不由地又捂住眼睛,心想这颗想要出墙的心该怎么拉回来才好?毕竟眼前的这人比楚律还靠不住,口中说道:“陛下,你是个好人。” “三嫂子人也不错,三嫂子若进了京,不能活着离开,但绝不会死在上京。” 石清妍伸手推开楚徊的手,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然后说道:“陛下先走吧,我等着我们王爷来找我。我们做女人的总是要矫情一下才好。” 楚徊从石清妍刚才折回来跟他“哎——”地一声说话后,便知道这女人对他有好感,因并不怕她突然发作起来将他置于险地,便站起身来,说道:“三嫂子,京城见。”最后又给她添了一次茶水,才离开小几边。 石清妍坐在蒲团上盯着楚徊的手看,略微有些失神,呆呆地喝了一口茶水,良久,轻声说道:“这帝王家的男人啊——脾气真好。”说着,又回头哎了一声,将手上的杯子向楚徊抛去,“留个念想吧,两个杯子太奇怪了。” 楚徊本要从密道离开,听她哎的一声回头,又见有东西向自己袭来,就顺手接住,瞧见是石清妍方才用过的杯子,心知石清妍这是觉得桌子上摆着两只杯子会惹人怀疑,因此叫他拿走一个,笑道:“幸亏这念想是杯子,倘若是水,水是留不住的。”说完,又当着石清妍的面进了密道。 石清妍等到楚徊走了,忽地莫名的腻歪起来,暗道这人终归是将她当成耿氏、余君言那样的人,因这般想,又有些气恼,觉得胸口闷闷的,疑心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在禅房里四处看了看,就拿了角落里放着的蒲团,小心地将烹茶炉子里的炭火夹到蒲团上,待瞧见炭火点燃了蒲团,蒲团里冒出浓烟,学了楚徊开了密道,就拿着火钳子将燃烧着的蒲团悉数丢到佛案下的密道中。 十里红妆嫁姨娘三 禅房里头的石清妍自是不知密道之中的滋味,这密道是从后山直通到禅房之中的,细长的通道仅容得下一人通行,楚徊被那烟熏得双眼通红,这就罢了,因深信石清妍对他有好感且她不想叫人知道自己跟他独处过,是以楚徊并未想到是石清妍放的烟,只当是这密道曝露了,疑心密道另一头早有楚律的兵马守在那边。因此在这密道之中,楚徊只觉得进退维谷,咳喘着步步艰难地向密道那一端走,原本只要走一炷香功夫的密道,因疑虑重重,直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到了密道前百来步,暗道与其等着楚律叫人进来抓住狼狈的他,不如坦坦荡荡地走出去。 想着,楚徊便伸手将眼下被熏出来的泪水擦去,努力地睁开发涨的眼睛,负着手就似闲庭漫步一般向密道出口走去。 尚没走到入口,就见一人走进来,那人是来接应楚徊的顾漫之,楚徊的亲信之一,顾漫之心里诧异这密道中怎有浓烟,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陛下,锦王的人原就在这山上搜寻,若是锦王的人闻到烟味看到浓烟势必会追过来,还请陛下赶紧离开吧。” 楚徊见是自己的人,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咳嗽一声,点了点头,出了这灌木遮蔽的洞口,果然听到山上不远处有人呼喝,暗道楚律怎会这般鲁莽,不叫人来出口围堵就先放了火,继而又想那放火之人到底是谁?随手将手中依旧拿着的杯子丢给顾漫之,便伸手扶着披风,步履匆匆地离开,因眼睛胀痛,一时又有些跌跌撞撞。 顾漫之略看了眼一向光风霁月的楚徊脸上的烟尘以及眼泪在那烟尘上留下的痕迹,有心指出,又觉追兵近了不是拘泥于这些琐事的时候,于是就赶紧随着楚徊离去。 待顾逸之领着人到了这密道出口时,只能瞧见一个还冒着余烟的山洞还有一些凌乱的脚步,此时虽天色暗了下来,但遍山的雪亮晶晶的,不用火把也能将道路看得一清二楚。 顾逸之看着那些脚印,果断地挥手对手下说道:“追!” 众人听了,便留了两人守在这密道出口,其余人沿着脚印向深山里追去,一直追到山脚下,看见那群人骑着马狂奔而去。 顾逸之认出其中一人的身影,因此有些迟疑,不敢立时追上去,思量一番,随后又果断地对手下说道:“叫人赶紧骑马沿着马蹄印跟过去,再送信给王爷,告诉王爷这凤崎山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行事鬼祟之人。切记,只能紧跟,不能抓人。”说完,心里庆幸自己领了人来这山上寻找,不然定连这几个人的身影也不会瞧见。 众人听着,便分头按着顾逸之的吩咐行事,顾逸之又绕回那山洞口,想了想,便叫一手下进去探路。 此时洞中虽有一些烟雾,但却能进得人。 那手下虽觉这山洞窄小阴暗,却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似是有些窘迫地说道:“顾先生,王妃在那头睡着呢。” 想到逃走的那几个人,顾逸之心头顿觉不妙,疑心这手下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忙道:“那头是哪里?……王妃她可还好?” 那手下说道:“王妃睡得十分安稳,属下喊了她两声,她迷糊地回了一句。看样子,那头就是在庵堂里,属下找到了暗门,瞧见那是一间禅房。” 顾逸之眼皮子一跳,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耿奇声的奸计,耿奇声说禅房四处都找过了,自己因急于寻人一时大意,就听信了他的话,看来他是有心要替谁掩护呢,嘴里说了一声走,便领着人踩着深雪回到慈航庵,到了庵中,叫手下四处翻找一遍,最后终于找到了石清妍睡觉的那一间。 顾逸之瞧见石清妍靠着墙壁打瞌睡,扭过头回避了,低声说道:“还请王妃移驾回房歇息。” 良久没听到声音,便赶紧退出去,叫了沉水、祈年两个拿了被子来伺候石清妍。 等到了黎明之时,顾逸之听说楚律领着王钰来了,便赶紧去山门处迎接,看见楚律阴沉了脸,便拱手低声将昨晚上瞧见的事一一述说一遍。 楚律冷着脸,问道:“看清楚被追之人的容貌了吗?” 顾逸之说道:“虽是夜晚,但雪光亮堂的很,虽没瞧见为首之人的面孔,但他的随从之一的背影属下认出来了,那是属下的堂兄,如今在御前做了侍卫的那个。”说完,便噤声留意楚律的神色。 楚律听了这话,眼神便冷了下来,对王钰说道:“送信给瑞王、熙王,就说我们兄弟三个要联手堵截泥鳅。” 王钰心想若那人当真是皇帝,那他要逃到瑞王、熙王的藩地就是自投罗网了,拱手说道:“属下这就去。”说着,一边向山下走,一边叫人去给瑞王、熙王送信。 楚律大步流星地向内走,瞧见楚静乔披散了头发穿着一声青衣,不由地就冷笑起来,暗道若不是她胡闹要出家,如今也没有这些事了,冷笑道:“当真要出家?” 楚静乔有些瑟缩地点头。 “那今日就剃度吧,本王等会子过来观礼。” 楚静乔心里不由地翻江倒海起来,瞧见余问津就在身边,不由地一个踉跄,待被余问津扶住后,偷偷瞄了眼余思渡伸出的手,心里得意,面上凄然笑道:“女儿遵命。” 楚律面沉如水,一时觉得荒谬无比,不再理会楚静乔,又大步向禅房去。 “郡主,王爷说的是气话。而且,那报应种种,也是跟怪力乱神一般,不可不信,也不可多信。”余问津收回手,他身边也有几个丫头,但丫头终归是丫头,比不得楚静乔这样的金枝玉叶,两次三番搀扶着她,心里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异样。 楚静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余大哥,报应跟怪力乱神不一样。”说着,打了个佛号,脸色淡淡地就向佛堂去了。 “大哥,不能叫郡主出家。”余思渡拉着余问津的手臂,“定是她继母叫她信了那什么阴司报应,郡主又心善,才会这样。” 余问津呆了呆,见余思渡难得聪明地将事情扯到石清妍身上,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已经发下话了。” “大哥,不能叫郡主出家。”余思渡说道,从皇陵回来后,他虽粗枝大叶却也留意到余问津提起楚静乔时总有些不自然,倘若如此他还不明白自家兄长的心思,那他就枉为人弟了。 余思渡不知道余问津会不自然,乃是因为楚静乔随口扯的葵水一事,早先余问津觉得楚静乔在雪地里说的那些个只开花不结果的话有些突兀,此时再看楚静乔因怕报应种种就要出家,不由地想或许是他错了,只怕这楚静乔当真信那些呢。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便去劝一劝王爷吧。”余问津终于说道。 余思渡忙笑着答应,暗道自己这般也算是还了楚静乔一再为他受罚的人情。 兄弟二人之中余问津好歹有些心眼,因此并未领着余思渡去禅房,只领着他去了禅房小院的门口等着。 禅房之中,楚律令沉水、祈年两个出去后,就盘腿坐在石清妍身边,看见她盖着被子若无其事地趴着吃粥,眼睛不禁冷了又冷。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放心,没给你丢人。” 楚律看石清妍神色也知道她没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问道:“火是你放的?” 石清妍放下碗,转过身来,又伸手将被子里自己的衣裳整理一番,随后拿了一旁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穿上。 楚律看她神色冷淡,又见她穿了衣裳就要出去,便伸手拉住她,稍稍用力,将她拉到铺盖上,细细地看着她的神色,见她脸色淡淡的,就问道:“昨日……” “我没甘棠好看,你也没你弟弟好看。”石清妍微微偏着头执拗地说道。 楚律先动了怒,随后不由地笑了,说道:“原来你是别扭这个,甘棠她……” “你为什么前天、昨天没来找我?”石清妍忽地一巴掌打在楚律脸上,瞧见楚律的脸色有些变了,唯恐他还手,赶紧扑到他身上呜咽道:“倘若是甘棠,你前天、昨天就来了吧?”说着,悄悄地将昨晚上叫沉水给她准备好了的沾了蒜汁的帕子狠狠地擦在眼睛上。 论理,石清妍要哭是用不着蒜汁这些小玩意的,但大冬天的酝酿感情总是伤身的,不若这蒜汁来的便宜。 楚律伸手将石清妍掰过来,看见她红着眼睛满脸泪痕,一时无言,心说终归是女子,醋意大了一些,说道:“王妃,甘棠她是王钰的夫人,我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石清妍冷笑两声,随即说道:“王爷这话好笑的很,倘若王爷心中有臣妾,即便臣妾满身醋味,说话夹枪带棒,王爷也会时时刻刻担心臣妾被人欺负了,怎么想到臣妾会欺负甘棠?臣妾不在意先王妃,只因王爷心中无她,臣妾也不在意楼晚华、萧纤妤、董淑君,只因王爷心中也无她们,只是一个甘棠……”说着话,声音颤抖起来,再说不下去,眼珠子微微转转,拿了帕子一擦,眼泪又滴了下来。 楚律沉默了,石清妍突然迸发的醋意,叫他一时有些讶然,就似原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降服的女人,如今发现不费心思,她就已经臣服在了他身下。 “王妃……” “王爷想知道昨日陛下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瞧见王爷没来找我,他就知道了臣妾的分量。如今臣妾没那资格进京做人质了,臣妾成了废人,王爷就再莫要理会臣妾了——总归臣妾落入敌手的时候王爷也不在。”石清妍嚷道,伸手将楚律拨开,一边向外走,一边颇有些怀念方才一巴掌扇在楚律脸上的触感,出了门,瞧见沉水、祈年两个看她,微微眨了下眼睛,说道:“本王妃要随着小白菜出家去了。”说着,就向佛堂正殿走。 沉水、祈年忙奔到禅房里,跪下求楚律,“王爷,王妃定是被吓到了,因此才胡言乱语,还请王爷劝着王妃……” 楚律闭了闭眼,还没从石清妍说的那些话里醒过神来,半响起身,一路无言地随着沉水、祈年向外走,到了院子门口,瞧见余家兄弟还在。 余思渡抢着说道:“王爷,千万别叫郡主出家。” 余问津说道:“王爷,郡主年幼无知,又太过思念先王妃才会如此。” 楚律看了眼余家兄弟。 余问津、余思渡自觉地闭了嘴,见楚律向佛堂去,便也跟了过去。 这庙里冷的很,四处堆着未扫除的积雪,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作响,楚律又想要细问石清妍昨日跟皇帝说了什么话,又有些疑惑她为何会忽然迸发出这么多的醋意,待到了佛堂前,忽地有些恍然,暗道石清妍虽有胆量领着人去看王钰,但终归还是个女人,想来她是被吓住了,毕竟她在后院耀武扬威的时候,总有他或者祈年、沉水相助。因冷不丁发现石清妍会吃醋,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但眼下并不是得意的时候,此时皇帝还在益阳府里头呢。 瞧见石清妍神色复杂地跪在蒲团上,一旁还有一个“心如死灰”等着要剃度的楚静乔,楚律心里叹了一声冤孽,对石清妍说道:“王妃,莫胡闹了,跟本王回去吧。” “王爷。”石清妍的声音颤了颤。 闭着眼做出“我意已决”模样的楚静乔微微睁开眼偷看了一下石清妍,心里想着石清妍这唱的是哪一出。 “由着我去吧,想来我看某人碍眼,某人也看我碍眼的很。” 楚律心里一跳,事到如今,若不知道那某人是谁,他便白活了,但他怎么都不以为是甘棠跟石清妍过不去,毕竟是石清妍先撺掇楚静乔纠缠甘棠的。 “王妃多虑了,此地冷的很,王妃也有两日不曾吃药了,随着本王回去吧。” 石清妍摇了摇头,伸手将头上簪子一根根拔下。 楚律眼皮子跳个不停,看她是要将头发学着楚静乔的样子披散下来,忽地就怒了,上前两步将她扛在肩上,就要向外走。 “父王,父王说过要看女儿剃度。”楚静乔抱住楚律的腿仰头哀声说道。 若是抱着他的腿不是楚静乔,此时楚律抬脚就踢了出去,肩上石清妍挣扎了一下,伸手在她臀上抽了一下,再看一眼此时冷冷清清的楚静乔,暗道自己难道真会叫她剃度?心里倍感无奈,一咬牙就对楚静乔说道:“想拜师,那就拜吧。” 楚静乔心里一喜,忙道:“多谢父王成全,父王的话一言九鼎,还请父王替女儿说服了王先生。” 楚律点了点头,看见楚静乔那不伦不类的装扮,冷声道:“换了衣裳。” 楚静乔欢喜地哎了一声,忽地看见余家兄弟也在,暗道自己一时大意了,又苦着脸说道:“母妃她……父王,你就饶了母妃吧。” 楚律看楚静乔这做派,就知道她这请求是做戏给余家兄弟看的,转身瞪了罪魁祸首的余家兄弟一眼,又向外走去,不由地想自己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王妃不像王妃,郡主不像郡主。 终归扛着王妃出去太过惹眼,楚律将石清妍送到厢房,由着祈年、沉水给她收拾了,就领着人送楚静乔、石清妍两人回城,在山下时打量了耿奇声一眼,心里不信耿奇声不知情,但若bi问耿奇声,将这事闹开了也没意思,于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就向城里去。 马车里,楚静乔跟石清妍坐在一起,看着石清妍红肿的眼睛,她小心地问:“母妃,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石清妍将染了蒜汁的帕子丢在楚静乔脸上,楚静乔立时眼睛湿润起来,眨巴了下眼睛,明白石清妍这是装哭了。 “你父王仰慕人家王夫人呢,回头就叫他亲自开口跟王钰说叫王夫人收了你做徒弟。”石清妍说道,心想她就得叫楚律在心里承认令楚静乔拜甘棠为师是因为甘棠非常会勾引男人,谁叫甘棠竟然想将战火烧到她这边。 楚静乔连连点头,又试探地问:“那母妃失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清妍笑道:“没什么,就是偶尔矫情一下。你不知道呀,这男人厌烦女人唧唧歪歪,但若没个女人为他患得患失,他反而不舒坦不自在。” 楚静乔深有同感地点头称是,又笑嘻嘻地低声说:“母妃,你不知道那两个黄毛小子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我瞧着余问津对我已经有点不同了。” 石清妍笑道:“你真是个好苗子。” 楚静乔得了赞赏,又因终归她跟石清妍两个联手bi着楚律倒向她们,自觉报了甘棠背后使坏的仇,便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外,楚律被大事小事所扰,一直蹙着眉头,临到益阳城外,看见王钰赶来,忙问道:“人到哪了?” 王钰说道:“未叫他们进益阳城,属下的意思是想将陛下他们撵出益阳府,叫他们回了京城。这还要多亏了王妃放的火。”说完,心里有些佩服石清妍,转而又想起石清妍教唆楚静乔为难甘棠的事,心里矛盾起来,暗道在大事上石清妍是高明的,但在些许小事上,未免有些小心眼了。 楚律听王钰这般说,心里也明白眼下不是抓了楚徊的时机,国不可一日无君,倘若楚徊没了,先不提其他人马会借此对益阳府围而攻之,单说燕回关外的蛮子若趁乱袭来,整个魏国都危险了;况且,他筹谋许久,也没想过此时就生擒了楚徊,倘若擒住他,不管是胜的还是败的,都十分的丢人现眼——一个是来勾搭嫂子的,一个妻子被人勾搭;随即越发觉得石清妍与耿氏不同,不会被皇帝迷惑住。继而想起楚静乔要拜甘棠为师的事,暗道眼下不是纠缠这些琐事的时候,先将这事解决了吧,于是貌似漫不经心地对王钰说道:“静乔要拜了甘棠做师父,就叫甘棠收了她吧,拜师礼叫王妃准备了送过去。” 王钰一愣,忙道:“王爷,甘棠不是喜欢跟人来往的xing子,只怕她的xing子会惹恼了郡主。” “王妃的xing子太跳脱了一些,只怕她教不好静乔,”显然已经带坏了,不然也没有今日这出好戏,“由着甘棠教导,本王就放心了。” 王钰愣了,听楚律说出这貌似关心楚静乔教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劝着楚律由着楚静乔这样,想了想,疑惑道:“属下还是不知道郡主要跟甘棠学什么。” 王钰不明白,楚律却是不能告诉他,转而想着石清妍嘴里的话多半是难听的,她说的勾、引大可以领会成相夫的意思,于是说道:“学一学甘棠的气度也好。” 王钰听楚律这样说,心里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终归怕楚静乔给甘棠气受,于是又说道:“王爷,若是这样,多请了几个教养嬷嬷。” “王钰,就这样定下了吧,眼下内忧外患不断,不将静乔交给甘棠,本王不放心。”楚律请求道。 王钰听楚律这般说,也知道益阳府内烦心事比比皆是,不忍叫楚律为这点子事分心,又想楚静乔大抵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叫甘棠借口过节府内事多疏远了楚静乔,过了年后十五,楚静乔就不会记得还有甘棠这位师父了。 于是楚静乔认甘棠为师的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等到楚律送了石清妍、楚静乔等人回府,楚律想着要跟石清妍问个明白,便随着石清妍进了蒲荣院,瞧见楚静乔也跟了来,便冷着脸问:“你过来做什么?” 楚静乔小声地说道:“女儿有事要请教母妃。” 楚律冷哼一声,说道:“又是那偶然、平凡的事?既然有了师父,日后就不必再来缠着你母妃了。”说完,忽地愣住,看了眼石清妍抢先一步走在前头的背影,不由地一凛,暗道自己终归被这女人绕了进去,耿氏只是将甘棠嫁给了她不喜欢的王钰,石清妍是叫他不自觉地将甘棠当成了擅长勾引男人的女人。 楚静乔今日算得上功德圆满,此时听楚律说出这话,忙见好就收的退下。 楚律进了屋子里,瞧见石清妍由着丫头帮忙换衣裳,便低声说道:“你何时才能有点王妃的样子?” 石清妍冷了脸,换了衣裳后就拿了自己的书歪在榻上看。 祈年、沉水等人自觉地退下。 “他跟你说了什么?”楚律又追问道。 “说了什么已经告诉王爷了,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说着,忽地拿起楚律的手看了眼,见这手宽大的很,叹了口气就又放下。 楚律心里疑惑她为什么看自己的手,伸手抓住石清妍的肩膀,说道:“王妃……”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其他的事你再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甘棠,兴许她知道呢。” 楚律看石清妍这冷淡模样,心里也信她并没有再隐瞒什么,不然她大可以不放火,不叫人疑心她跟皇帝见过面,收了手,就说道:“你好好歇着吧,本王晚上再来看你。”说着,便向书房去。 说了晚上去蒲荣院,谁知因要等关于楚徊的消息,便又在书房里蹉跎了一夜。 第二日晚上,楚律去石清妍那边,就瞧见石清妍依旧冷冷淡淡的,也不似早先那般见他来**,就顺水推舟地跟他窝在一起睡,反而动辄说出一些冷言冷语酸不溜秋的话赶了他出来。 因瞧着石清妍这副酸态,楚律便安了心,觉得这女人虽别扭,但大抵是对自己动心了,因此忙着追赶楚徊,便也不常到蒲荣院来。 那边厢,石清妍忙着叫楚静乔大张旗鼓地拜了甘棠为师。 拜师宴是摆在王家的,因石清妍领着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前来观礼,原本该坐在上位的甘棠便只能坐在偏位。 楚静乔是吃过甘棠算计,且见识过甘棠能耐的,此时拜她为师,与其说是甘拜下风,不如说是意不平。给甘棠磕了三个头,将甘棠视作戏弄男人的高手后,楚静乔就恭恭敬敬地向甘棠喊起了师父。 除了随着石清妍过来的孙兰芝等人,益阳府内的孙夫人、窦夫人、莫夫人也都来了,众人心里都纳闷的很,不明白楚静乔认了这师父到底学的是什么能耐。 甘棠坐在偏位上,脸上淡淡的受了楚静乔一拜,心里略有些不甘心,偷偷瞧了石清妍一眼,暗道对楚律而言,他终归会偏向石清妍、楚静乔,对王钰而言,楚律又远比她重要,放眼天下,兴许,也只有关外那人会将自己当做他心头的第一人了。 十里红妆嫁姨娘四 甘棠心中思念着燕回关外的道人,可惜道人终究不能回来。 过了两日,收到消息说楚徊不见了,并且也没进瑞王、熙王的藩地,楚律因不知他出没出益阳府,很有些失望,尚未来得及多做慨叹,那边奉旨前来跟他商讨如何应付燕回关外蛮子挑衅的官员便到了。 耿奇声原是知道楚徊到了益阳府的,可惜他终归没能再跟楚徊详细说一说他在益阳府见到的东西,此时听说皇帝派的官员来了,便赶紧随着武言晓去迎接。 在锦王府大门外看见一行人到来,仔细看去,见领头一人是余家二老爷余笙,不由地暗道一声好,心想若是余笙,他倒是能放心地将他见识到的事一一说给余笙听。 余笙下了马,见耿奇声随着一个略有些驼背的人一起迎接他,心里便有些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对着耿奇声,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这位是……” 武言晓笑嘻嘻地说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武言晓武先生。” 余笙笑道:“原来是武先生,不知王爷可在,本将有些要事要与他商议,事关燕回关,耽误不得。” 武言晓笑道:“王爷就在书房,还请余将军这边请。” 余笙拱了拱手,就跟武言晓进去,进了锦王府,忽地听到砰的一声,就瞧见一束烟花冲上了天,不由地愣住,忙问:“怎地白日里放烟花?” 武言晓咳嗽一声。 耿奇声心里很有些不屑,笑道:“是王妃要给吴姑娘挑烟花呢,吴姑娘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心里嘀咕了一句锦王府就是这样没规矩。 这吴姑娘就是吴佩依,吴佩依乃是耿家家奴,先做了耿氏的陪家丫头,随后做了锦王的通房,一路成了庶妃,转而又要风光大嫁了。想来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见多识广的丫头了。 余笙也知道锦王府庶妃要出嫁的事,与耿奇声一般在心里嘲笑两声,便随着武言晓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中,余笙忙恭敬地对楚律行礼,楚律由着王钰搀扶起余笙,然后说道:“余将军一路辛苦了,不知余将军带来了陛下的什么话?” 王钰是知道那皇帝偷偷进入益阳府偷会锦王妃的事的,此时听楚律这般问,嘴角就露出一抹冷笑。 余笙忙道:“想来王爷也已经知道了燕回关外蛮子作乱的事,眼下石将军奉旨回京,北边再无可用兵马,还请王爷为了魏国的千秋社稷,为了魏国黎民百姓出兵关外。臣代天下万万人多谢王爷了。”说着,伸手一挑前襟,跪在楚律面前。 楚律笑道:“余将军的话有道理的很,本王这几日正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原也想出兵,奈何这几年益阳府旱涝不断,粮草不足,眼下军中所剩口粮勉强只能叫军中将士果腹。若叫他们出关,有些强人所难了。想来余将军也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此时将士们饿得两眼昏花,如何能御敌?” 余笙闻言,看了眼耿奇声,忙道:“王爷,益阳府这两年……” “余将军,半年前益阳府请旨赈灾的折子就上了两遭了。”武言晓说道。 余笙跪在地上,忙道:“王爷,倘若燕回关被破,不独益阳府,整个魏国都会落入蛮子之手。” “是以,还请余将军为了魏国江山社稷,替益阳府将士求陛下赐下粮草。此外,军中刀枪也缺的很,也要请陛下赏赐一些。”楚律说道。 余笙听楚律这话,便知楚律是早有准备,又看耿奇声不住地挤眼睛,因此便有意说道:“王爷话虽如此,但到底如何,还要等下臣请示陛下旨意。” 楚律点了点头,又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的两声,也有些头疼,便对余笙说道:“余将军先回去歇息吧,京中远离燕回关,想来余将军也不是十分知道燕回关的事,还是请武先生一一给余将军演说一遍吧。” 余笙早知楚律不会轻易发兵,于是磕头之后又站起身来,看见楚律起身领着王钰出去,虽有些看轻武言晓,却还是笑着请他去说燕回关的事。 楚律心知耿奇声一直跟着余笙大抵是想将从余思渡那边套来的话说给余笙,也不拦着,因有他领路,便径直领着王钰要从府里穿过去进西院,才到角门处,又听到砰地一声,心里吓了一跳,耳边半日还能听到回响,忍不住冷了脸,才要对王钰说一声他先去蒲荣院瞧瞧,就见翠墨一溜烟地跟了过来。 翠墨垂手对楚律说道:“王妃说,王先生若是忙完了正事,就赶紧去一下蒲荣院,她有事讨教。” 王钰为难地说道:“属下不好进蒲荣院吧。”早先进的那一次是特殊情况,此时没楚律发话,他也不好进去。 楚律冷着脸,心里也想知道石清妍玩的什么把戏,于是对王钰说道:“你随着本王一起进去。” 王钰说道:“是。” 翠墨机灵地进去通传,等到楚律、王钰进了蒲荣院院子,就瞧见地上一堆的炮仗皮,石清妍搂着楚静徙坐在廊下,楚静徙哈哈笑着,耳朵还被石清妍捂着。 王钰眼尖地看见地上掉着一个香囊,心里立时明白定是石清妍拉了一群人一起看,此时那群人听说他进来了,就手忙脚乱地回避了。 “王先生来的正好,你替我瞧瞧这炮仗可能做成摔炮。” 王钰蹙眉道:“什么是摔炮?” “就是摔出去它就响的,本王妃想着等吴姨娘出嫁的时候,叫送亲的队伍一路撒红纸,红纸里搀和进去摔炮,一路摔过去,这样才够喜庆。”石清妍说道,原想用花瓣的,奈何眼下除了几朵零星的梅花,就再没有其他的花了。 楚律不耐烦道:“王妃,这炮仗需点燃才会……” “王爷是外行人,就不要掺和我们内行人的事。”石清妍不留情地说道。 楚律吸了口气,忍不住握紧拳头,暗道自己果然太忍让石清妍了。 王钰有些尴尬地说道:“王爷说的是,这炮仗需点燃才会响。” 石清妍诧异道:“不是啊,要是上下两块小石头,中间隔着一点火药,也不能摔响吗?” 王钰看见廊下阴凉处堆着一簸箕的火药,眉心跳了跳,只觉得石清妍当真会自娱自乐,大着胆子走到前面,拿了纸张卷了一点药粉,忽地瞧见面前递过来一块金闪闪的金砖,抬头看见楚静徙穿着一身纱裙涨红了脸又有些期待地将金砖递给他,伸手接过,待楚静徙又跑回石清妍腿上坐着,就一咬牙用力地一砸,没听到什么动静,又欢了一小撮火药,砸下去后听到砰的一声,随后又掂了掂手上的金砖,瞧了眼手指上不小心炸开的一点油皮,便一本正经地跟石清妍说:“王妃要的摔炮,大概能做出来。” “真的?”石清妍惊喜地说道。 楚律不耐烦道:“王钰,莫随着她胡闹。” 石清妍对王钰招了招手,王钰立时上前两步躬身听她说话。 石清妍低声说道:“先做了摔炮,摔炮做出来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炮弹了,那炮弹丢出去,自己就会炸开。” 王钰想着“炮弹”二字,便点了点头,说道:“属下明白了,”伸手看着自己破了的那点油皮,心里也明白了那炮弹的效用,又低声道:“王妃,若做出炮弹来……” “装在弩上。”石清妍跟王钰心有灵犀地说道,见王钰是个触类旁通的人,便有几分佩服他。 王钰终于明白为何石清妍作弄甘棠自己依旧不是十分厌烦她了,惺惺相惜地点头,说道:“王妃果然英明。” “彼此彼此。王先生做好了之后,千万得叫本王妃见识见识。”石清妍说道,“只是眼下别叫那外行人知道,他知道了,定会觉得咱们是在无理取闹。” 王钰是知道新近石清妍跟楚律有些不大对付的,又觉总归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要献给楚律的,因此便点了点头,说道:“属下遵命。”说完,暗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匠,似石清妍这般总是能指点他制造出新的武器的人,才是高人。 “下去吧。”石清妍挥了挥手,瞧见楚静徙还微微嘟着嘴盯着王钰手里的金砖看,就笑道:“小仙子,咱们视金钱为粪土,不看了啊。” 楚静徙吐了一口唾沫,冲那金砖说:“这是粪土。” 石清妍看楚静徙做这不之举,暗道这可不是仙子的作为,忙说道:“心里明白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王钰看石清妍已经开始教孩子了,屈膝行了礼后退下,退到楚律身边,看楚律脸色不好,便有些讪讪的,没话找话地说道:“王爷放心,王妃如今教三姑娘,郡主就交给甘棠了。” 楚律想起楚静乔没事就奔到王府去,不由地蹙眉,心想若是王钰知道楚静乔过去学的是什么,就再不会说这话了,一边向外走,一边问王钰:“方才王妃跟你说什么了?”说完,想起王钰从石清妍面前退下的恭敬模样,蹙了蹙眉,暗道楚静乔只跟着石清妍学就够了。 王钰笑道:“王爷日后就知道了。”说着,见手里还拿着金砖,临出蒲荣院的时候,瞄了一眼,瞧见金砖上刻了个石字,暗道这石王妃果然将锦王府府库当她们家的了,想着,就将金砖揣在了怀中。 楚律心中有些憋闷,有些介怀石清妍有话只跟王钰说的模样,但就如他不会背着王钰跟甘棠做出对不起王钰的事一样,他也不信王钰会跟石清妍有个什么,心里想着冷落石清妍几日了,今晚上也哄哄她了,于是也不再追问王钰什么,就领着王钰向西院去。 西院之中,陆参领着几个工匠已经做出了装着轮子的弩机,虽还有些瑕疵,但也是一大进步。 楚律欢喜地叫王钰试验了几回,最后笑道:“多谢陆先生了。” 陆参乃是一工匠,勉强认识几个字,此时听楚律尊称他为先生,便忙受宠若惊地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原是王先生高才,能描画出这模子,不然小的哪里知道这弩机还能这样造。” 王钰笑道:“我才是不敢当呢,这都是王妃的功劳,我也不敢居功。”说着,又绕着这弩机转了两圈,看着楚律欲言又止,终归是什么也没说就径直从西院离开了益阳府。 待回到家中,瞧着自己带回来的那块金砖,王钰便又去了自己的书房,瞧见书桌上胡乱地摆着一些零碎的东西,就将金砖放在一旁,然后坐在书案后,暗道石清妍也算得上他的师父了,早先石清妍说是要一架弩,如今为报她指点之恩,自己合该做出弩还了她的情。想着,便从身后百宝槅子上拿了早先石清妍不要的那架镶金嵌玉的弩来摆弄,随后又在纸上胡乱描画起来。 累了半日,王钰才从书房出来,瞧见外头月光已经映照在了积雪之上,便向后头去,待进了卧房,看见甘棠侧着身子搂着陆迎儿睡,伸手将迎儿的手塞到被子里,转身就要向外去。 “钰哥——” 王钰回头,看见甘棠微微抬头看他,便笑道:“你睡下吧,我去书房歇着就好。” 甘棠支起身子问道:“钰哥用过饭了吗?”问着话,又伸手试探了迎儿的额头,摸到她额头并无异样,便松了口气。 王钰点了点头,说道:“在王府里用过了。”瞧见甘棠起身的时候领口张开一些,露出一角粉红的抹胸,便别过脸去。 甘棠笑了笑,就又躺下。 王钰见甘棠醒了,便趁机问道:“今日郡主来,可有难为你?” 甘棠微微摇头,随后问道:“钰哥,王爷跟王妃还没和好吗?” 王钰一怔,忙道:“你怎知道的?” 甘棠有些酸涩地一笑,“郡主跟王妃母妃母女情深,瞧见她,我便知道了。钰哥劝一劝王爷吧,毕竟,一世夫妻不是那般容易修来的。” 王钰闻言,暗道果然楚静乔因为石清妍给甘棠脸色看了,因那一世夫妻的话有些黯然,又想石清妍虽有大智慧,但也应该谦逊一些,不能太跳脱了。 “我明儿个便借口你要cao持陆参的婚事,替你跟王爷婉拒了郡主的造访。” 甘棠微微睁大眼睛,听到迎儿嘤咛一声,伸手拍着她的肚子,便没了言语。 王钰见此,未免惊醒迎儿,忙退了出去,待出了里间,听到里头甘棠轻声哼唱着哄迎儿的声音,不由地回想起石清妍抱着楚静徙看人放鞭炮的样子,暗道甘棠这样的才是贤妻良母,一个巴掌拍不响,也难怪楚律会跟石清妍闹别扭。 虽也希望楚律跟石清妍和好,但总归这些事不是他能cha手的。 这边厢王钰、甘棠夫妇两人分床歇息,却一派岁月静好模样,那边厢,石清妍、楚律同床共枕,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却说石清妍听说楚律要来,又叫沉水准备了蒜汁帕子准备“矫情”地将楚律哄走。 不巧,楚律又似早先那般直到二更才来,有幸陪着石清妍一个床睡的楚静徙因白日里看多了石清妍点火放炮,这会子就尿在了**。 石清妍原想着楚静徙被奶娘们教养的晚上知道拉尿了,因此抱了她暖床也没料到会遇上这事,此时忙起身披着衣裳叫人将楚静徙抱起来换衣裳换被褥,自己哆哆嗦嗦地站在床边看着。 不想楚律这会子就进来了,许是有些惊讶石清妍会领了楚静徙一起睡,便走到床边,摸了把石清妍的手,说道:“好歹披了衣裳。” 石清妍下意识地避开,冷笑道:“王爷来臣妾这做什么?”瞧见自己的声音猛地抬高后,楚静徙立时被吓醒,啊地一声哭出来。 楚律有些责怪的看了眼石清妍,恰看见挪开的枕头下放着一方帕子,一时兴起了怜子之心,便拿了帕子要给楚静徙擦眼泪。 石清妍见是沾了蒜汁的那一条,自己为取用方便才放在枕头下的,忙伸手抢过来。 楚律心中疑惑,见沉水要将那枕头拿走,便接过枕头,在枕头下闻了闻,闻到大蒜味,心里便了然,见石清妍裹着披风在椅子上等着沉水、祈年换了被褥,便也在一旁坐着。 沉水、祈年等人见情形不妙,便识趣地将抱得严严实实的楚静徙抱走。 石清妍躺在新换的被子里,觉得冷的很,裹紧了被子躺着。 “蒜汁?”楚律沉声说道。 石清妍唔了一声。 楚律回想起这几日来石清妍的哭闹,暗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果然是用了蒜汁才哭的,“为什么?” “大冬天的动情伤身,哭上一场容易伤风感冒。” 楚律想要冷笑,随后却又没了这嘲笑她的心,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妃当真是惜命。”说着,瞧见沉水大着胆子送了热水进来,便等沉水出去后洗了手脚,然后上了床,盖着被子,瞧见石清妍并不像早先那般将他当做火炉一般靠过来,一时也无心向她凑过去,心里感慨良多,许久说道:“睡吧。”说着,就转身背对着石清妍,听到身后她轻微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老四如何?” “陛下是个好人。” “那本王呢?” “……混球一个。”石清妍原也要说楚律是好人,但心思一转便又改了口。 楚律侧着身子笑了,将手探向身后,摸到石清妍的手,便拿了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说道:“本王永远不会要甘棠,你放心吧。” 石清妍闷声笑了一声,暗道你想要甘棠,本王妃就要了王钰,反正王钰猿臂蜂腰,要了也不吃亏,随即将头靠在楚律背上,笑道:“王爷可要说到做到。” 楚律见石清妍如此,就知道两人和好了,心里想着如此也好,将她的手拉到面前轻轻抠弄两下,听她呼吸舒缓知道她睡着了,因她柔软的身子紧挨着自己后背,不由地就来了兴致,便转过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解开她的衣裳,轻轻贴过去,想顶入之后再将她弄醒,于是轻轻地试着戳了一下,不想一下子就进去了,且她身下湿漉漉的,心里诧异,便退出身来,微微掀开被子,就着外头的烛光一看,只见自己身上染红了一片。 “血染青龙喽。”石清妍打着哈欠支着身子瞄了一眼,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便兴致昂然地等着看楚律怎么办。 楚律眼皮子跳个不停,身下也软了,低声道:“王妃为何不告诉本王你在信期里?” 石清妍含糊地说道:“本王妃怎么知道王爷今晚上来了兴致?”说着,嫌弃地瞥了一眼楚律身下,悠悠地说道:“这玩意怎么这么像是被人砍了头的泥鳅?” 楚律拉了被子遮住身下,听到石清妍这戏谑的话,低声道:“王妃不起来服侍本王擦洗?” 石清妍枕着手臂,笑道:“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告诉王爷一句真话,那就是将本王妃从**拉起来的人起码要倒霉十年,王爷自求多福吧。” 楚律听她这自信的话,忽地醍醐灌顶一般,醒悟到早先的和好不过是想引诱自己与她敦伦然后骗自己染了一身的血。因想明白了,便立时起身披了衣裳,绕到隔间恭桶那,瞧见沉水、祈年机灵地留了热水温在这边,于是洗了身子,待要叫石清妍替他拿了干净衣裳,又觉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折了出来,光着腿待要找衣裳,又不知衣裳在哪里,一时气愤,抬脚踢向柜子,便觉脚趾上疼痛难忍,料到此时他光着腿沉水、祈年是死也不会进来的,又瞧见石清妍趴在**那幸灾乐祸模样,一咬牙穿了外裤便向外头去。 外头守夜的丫头瞧见他虎着脸出来,赶紧开了门送他出去。 楚律阴沉着脸走到前院,就见翠墨领着顾逸之正在书房前转悠。 顾逸之看见楚律回来,忙迎了上去,说道:“王爷,大事不妙了。” 楚律见顾逸之三更半夜在书房外徘徊便知事情不好了,忙问:“到底是何事?” 顾逸之说道:“陛下被烟雾熏坏了眼睛,堂兄领着他上门求王爷给陛下诊治来了。” 楚律的眼睛忽地睁大,双手紧紧握拳,暗道好不要脸的人物,竟然敢来寻他,楚徊定是看见他只叫人赶,不叫人抓,因此吃定了他以大局为重不会拿了他怎样,于是胆大包天地送上门来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天上的月牙孤零零地挂着,一阵小风飕飕地刮过,楚律腿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忽地他想,自己当真开始倒霉了。 十里红妆嫁姨娘五 楚律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形下跟楚徊面对面。 因楚徊被顾逸之堂兄领去了顾逸之的住所,楚律便不得不又叫人将他接回锦王府,毕竟顾逸之的屋舍太过简陋容易叫有心之人对楚徊暗下杀手。 但不管是耿氏还是石清妍,仿佛都会花园园林没什么兴趣,因此前后两任王妃一个设计了锦王府后院,一个将锦王府后院分成八块,竟没有一个想着要留下一个花园供人闲时玩乐;而且这两人仿佛对待客也没什么好感,除了前头的留客天,再没有接待外人的地方。 因此,也没什么地方能藏楚徊,楚律便将楚徊迎回了留客天,待瞧见楚徊在顾逸之堂兄顾漫之的搀扶下走出轿子时,心里只剩下无可奈何,于情于理,他都想弄死这个此时眼睛上蒙着纱布却依旧优从容的人,但偏偏他却还要考虑大局,考虑着魏国的江山社稷。 “陛下,里面请吧。” “多谢三哥。”楚徊说道,一手轻轻搭在顾漫之手上,便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就似早先楚律没叫人追过他,没放火熏坏了他的眼睛,而他也没到过凤崎山,没将石清妍囚在密室一般。 顾逸之身为知情的人,此时不免有些同情楚律,盯着楚律的背影,低声说道:“王爷……” 楚律挥了挥手,此时也后悔当初将石清妍从**拉下来,若是他没拉,她就不会一气之下随着楚静乔去了凤崎山;她没去,也就不会放火;她不放火,虽说他要费劲脑汁地去寻找楚徊暗中派到益阳府的人,但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总比这样尴尬地面对楚徊,还要心不甘情不愿地请了大夫给楚徊医治眼睛的好。 楚律慢步跟上,顾漫之贴心地提醒楚徊:“陛下,咱们到了留客天了。” “天留我不?留!”楚徊意有所指地说道,暗道楚律叫他住在这地方,难不成是下马威? 楚律眼皮子又跳了一下,心想楚徊果然是小人,这点子小处还要与人争锋,难不成他想说他大难不死是老天保佑他?开口说道:“王妃一时兴起起名字,陛下过两日就知道锦王府里头能住得下陛下的,就只有这么一块地了。” 楚徊笑道:“那还要多谢三哥招待了。” 楚律头疼个没完,瞧见天色已经有些发亮,心里盼着楚徊早些进去歇息。 楚徊又向内去,由着顾漫之将自己引到一处客房,便在客房中的椅子上坐下,随即笑道:“三哥,朕此次来是为了与三哥商讨如何应对燕回关外蛮子作乱一事的。” 顾逸之见顾漫之瞪向他,便坦然地回了他一眼,各为其主罢了,况且如今顾漫之的主子狼狈地投奔而来才是客,顾漫之有什么理由瞪向他?再看楚徊,又想这人好厚的脸皮。 楚律说道:“眼看天快亮了了,陛下赶紧歇息吧。有事等陛下歇息好了再说。” 楚徊笑道:“客随主便,就依着三哥吧。”说着,微微侧着脸,听到楚律领着顾逸之退下的声音,便微微抿了嘴,若不是楚律追的紧,害得他怕延误了求医,此时也不会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地进了锦王府。 “陛下,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混账。”顾漫之愤慨地说道。 楚徊笑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况且他不过是你一个堂弟罢了,漫之何必自责?” 顾漫之咬牙握拳道:“到底是顾家一时忘了约束子弟,竟有个这样黑心欺主的混账!”想到自己一行被顾逸之这浪荡子追赶,只觉得脸面尽失。 顾漫之算得上顾家极有出息的子弟,自幼便是顾家的骄子,因此便养成了一些心高气傲的xing子,自幼便看不起顾逸之这等纨绔子弟,此时自觉被顾逸之扫了颜面,便羞愤得不行,恨不得此时就在顾逸之身上报回来。 楚徊静静地说道:“耿大人、余将军都在这留客天中吧,去请了他们过来。” 顾漫之答应了,吩咐其他人照看好楚徊,便去留客天中寻人。 不一时,耿奇声、余笙便被传唤了过来,耿奇声、余笙两个只当皇帝是被楚律抓回来软禁的,不由地都吓得失魂落魄,过来后,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楚徊。 楚徊似是猜到这二人的心思,说道:“两位爱卿,朕不放心这燕回关,因此特地赶到益阳府与三哥商议如何应对关外蛮子。” 因楚徊的不急不缓,耿奇声、余笙二人便安下心来。 顾漫之记着楚律将楚徊安置在留客天中的事,只觉得这是楚律有意怠慢楚徊,于是赶紧问道:“耿大人,这锦王府中难道再没有一处能叫陛下歇息的地方?这留客天如此的简陋……”说着,打量了一番这屋子,在外逃窜了几天,这屋子已经是十分好的了,但终归配不上楚徊的身份。 耿奇声说道:“顾小哥不知道,这锦王府就分前院后院,前院便只有这留客天中能住人,后院里分成了八块,一块住着三个姑娘,一块住着王妃,五块住着侍妾们,剩下的一块勉强能留客的地方就是西院了,这西院又失了火,又藏了些东西,因此也住不得人。” 顾漫之脱口道:“岂有此理,哪有这样的王府?”说着,眉心跳个不停,暗道这锦王府当真是……一时想不起怎么形容,半日心想这锦王府当真是荒谬。 耿奇声回了顾漫之,便跟余笙两个一起盯着楚徊的眼睛,关切道:“陛下的眼睛是怎地了?可是锦王他对陛下……” 楚徊笑道:“爱卿多虑了,朕这眼睛并无大碍,歇息两日就好。”说着,伸手遮着眼睛,“既然三哥为了三嫂请了许多名医上门,有名医开药,想来不过两日这眼睛便好了。” 耿奇声忙道:“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先不说锦王请来的是妇科圣手,看不得陛下的眼睛;单说这锦王未必没有害陛下之心,陛下岂可信了他?” 楚徊说道:“朕已经将朕在益阳府的消息传入京中,爱卿只管放心,眼下朕在益阳府,三哥未必比朕自在,他是不会对朕动手的。” 耿奇声见楚徊成竹在胸,便不多嘴,转而说道:“陛下,臣已经将在锦王府的所见所闻说给余将军听了,余将军的意思,也是想叫锦王爷拿了一些西院的弩机出来。” 余笙接口说道:“正是,只是看来锦王早有准备,听他拿了要粮草辎重等事推搪不肯派兵襄助燕回关将士,只怕他是不肯拿了西院弩机出来的。” 楚徊微微低了头,循着声音问耿奇声:“你看锦王妃如何?” 耿奇声皱起眉头,随后说道:“石王妃行事没有章法,叫人猜测不了她的心思。但早先石王妃借着诊病与臣密谈,听她的意思,她本意是想叫王爷将做好的弩机献给陛下的。” 楚徊回想起上次石清妍问能不能从上京活着出来的事,暗道石清妍当是有些见识的人,心知撤藩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因此不肯跟楚律一同做了逆臣贼子的。既然楚律不肯交出弩机,那他便不要,只管从石清妍那边得了图纸就是,“漫之,本王交给你的杯子可还在?” 顾漫之忙道:“陛下要杯子?” 楚徊点了点头,“交给耿大人,还请耿大人将杯子暗中送给石王妃。此外,不要再主动去寻三哥说起燕回关的事。” “陛下的意思是……”余笙皱起眉头,此时留客天中住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便连余思渡、余问津,也是他侄子,因此说话间,却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到。 “燕回关,”楚徊微微仰起脸,轻轻一呵,“朕不信三哥不怕蛮子入关夺了益阳府。” 余笙闻言,心知楚徊是要跟楚律赌谁最先耐不住气,输了的那个人,自是要出兵的。 因楚徊的镇定,耿奇声等人便都吃了定心丸,一个个不急不缓起来。 尤其是耿奇声,从顾漫之手上接过一枚小巧的杯子,便不由地揣测这其中的曲折,思来想去,总不免想到那些落花流水的情情爱爱上,于是也不多想,等到第二日一早,瞧见赵铭家的因留客天中多了几个人前来安排饭菜,便将那杯子拿给赵铭家的,嘱咐道:“只管趁着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杯子放在王妃面前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多说。” 赵铭家的忙答应了一声,随即眼珠子转了转,却又不动了。 耿奇声识趣地丢了一锭银子出来,赵铭家的拿了银子,便心满意足地去了蒲荣院。 蒲荣院里,石清妍正替一脸羞臊的吴佩依挑选头面首饰,听说赵铭家的来了,便叫她进来,然后手上依旧拿着一对耳铛在吴佩依耳下比划。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吴佩依经了这么些时日跟石清妍的来往,也摸清石清妍大抵就是个别扭的人,只要不理会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瞧着她送的东西,就能舒舒坦坦地在她身边混日子。此时见石清妍送她东西,她就一概收下。 赵铭家的轻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杯子,背着吴佩依递到沉水手上,然后示意沉水交给石清妍。 沉水不明就里,但看不过是只杯子,便拿给石清妍看。 石清妍看了一眼,然后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东西?” 赵铭家的笑了笑,看了眼吴佩依,便大着胆子上前,在石清妍耳边细细地说了一遍。 石清妍听说留客天里多了几个人,心想着皇帝胆子够肥,竟然寻上门了,接过那杯子攥在手心里转了转,心想此等美男,若不去会一会,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王妃,好似留客天里那人受了伤,一早上王爷叫人送了上等的好药过去。”赵铭家的忙又说道。 石清妍闻言手里抛着那杯子,又想皇帝难不成烧伤了?按说也不会,那蒲团里的麦秸有些潮,顶多烟雾大了一点……正想着,忽地醉月说道:“王妃,郡主进来了。” 话没说完,楚静乔就冷着脸走了进来,进来后,便委屈地喊道:“还请母妃给女儿做主。” “有话直说。”石清妍心里又想了一回皇帝那张脸、那双手,转而想到耿氏在凤崎山上私会皇帝,楚静乔又是凤崎郡主,难道先帝知道了点什么事,于是有意给了楚静乔这么个封号。先有身世成谜的楚律,后有楚静乔,石清妍暗道先帝爷定是个喜欢无事生非的xing子,倘若她早生了几年,定要会一会这么个会来事的皇帝。 楚静乔挤到石清妍身边,嗔道:“甘棠那jian、人!当着我的面半天不说一句话,背后就跟王钰告了状,才刚父王叫了我去,说是那jian、人要cao持陆参的亲事,忙得很,叫我这年前都别去王家添乱。”说着,鼻孔里大声地呼了两口气。 因提到陆参,吴佩依不好cha话,再者说,日后她又是要住到王家去的,因此便识趣地赶紧退了出去。 石清妍瞧见楚静乔挤到自己的椅子上,一时有些恍惚,暗道自己什么时候跟楚静乔关系这般好了。 “静乔,你去留客天寻你舅舅闹。既然你父王胳膊肘往外拐了,咱们就也不用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楚静乔懦懦地说道:“那父王他……” “有本母妃呢。”石清妍摆出一副给楚静乔撑腰的面孔。 楚静乔心中一喜,暗道她堂堂乔郡主,屈尊降贵认了甘棠做师父,不过是跟着她罢了,一没多找她说话,二没找她麻烦,冷不丁地就挨了一通训斥,这如何能叫她咽得下这口气。此时听石清妍保证说站在她这边,立时有了底气,经了这么些事,她越发相信这世上没有石清妍摆不平的事。 待楚静乔走了,石清妍便向里间走去。 沉水、祈年跟进去,看见石清妍翻箱子要寻换衣裳,忙道:“王妃要出去?” 石清妍点了点头,又对祈年说道:“快来给我梳妆。” 沉水、祈年心知石清妍来了月事,因此都有些诧异她此时就要出门,不敢多问,两人同心协力将石清妍打扮好,最后瞧见难得一次盛装打扮的石清妍,二女都愣住。 沉水脱口道:“咱们王妃也不比王夫人差。”说完就咬了舌头,心想自己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石清妍平日里没甘棠好看。 石清妍懒怠去理会沉水的话,对着镜子照了照,稍稍觉得满意,便领着沉水、祈年出门,才走到蒲荣院前,就听如是来回话:“郡主去了留客天,跟耿大人哭诉说王爷嫌弃她,要撵了她回京城,因此求耿大人去劝说王爷。” 如是说完,瞧见石清妍也愣住,暗道这位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打扮的主今儿个怎装扮起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便向前去。 沉水毛遂自荐道:“王妃,叫奴婢去吧,奴婢一人便能将事情办好。此事无非就是叫王爷转过弯来,知道向着郡主才是对的。” 石清妍笑道:“你这傻子,去叫了孙姨娘、窦姨娘、董姨娘都来。” 沉水一阵,忙道:“王妃这是?” “告诉孙姨娘她们,这会子咱们看的人跟王先生是不一样的,还跟上回子去西院一样,有胆子的就过来,没胆子的只管留在房里。” 沉水闻弦歌知意,明白石清妍这次又是领着众姨娘们去看人,于是忙示意祉年、福年去叫人。 待石清妍走到前面角门处,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还有秦柔都跟了过来。 石清妍瞧见了秦柔,稍稍有些惊讶,随即却也没说什么,就领着一行人向外走。 秦柔看石清妍没说话,便安了心又跟出去,暗道既然楚静乔这等跟石清妍有深仇大恨的人都能跟石清妍亲近,那她这种原先跟石清妍无仇无怨的,想讨好她也容易的很。 早有沉水、祈年开道,角门处的小子全部回避开,众人到了前院,又有赵铭家的引路,便进了留客天。 留客天中的下人也都回避了,耿奇声正被楚静乔纠缠,瞧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楚静乔,便又叫了余问津来劝说她——原想叫余思渡来,不想余思渡又去缠着王钰要拜师去了。 耿奇声听说石清妍来了,忙出去迎接,低着头躬身说道:“不知王妃到来,不曾远迎,还请王妃恕罪。”说着,暗道石清妍亲自来留客天,必定不是为了楚静乔的事。 “耿大人客气,静乔呢?待本王妃劝说她回去,给耿大人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了。”石清妍说道。 耿奇声忙道:“哪里哪里,郡主乃是孝顺之人,因怕当真被王爷送进京城,不能向王爷尽孝,于是求下臣劝说王爷。” 石清妍瞧见耿奇声冒出头来跟她说了这么些话,便又笑道:“听说昨儿个留客天里来了新人,还受了伤,待本王妃瞧过了,再去劝说郡主吧。” 耿奇声一愣,原想跟石清妍寒暄几句后,听她不动声色地留下什么口信,不想她不避嫌地要去看皇帝,因此有些急了,忙道:“王妃……”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的意思是不行?” 耿奇声低着头,看着石清妍身后颜色各异的裙子,又闻到浓郁的香气,心想石清妍是领着一群人过来的,思量一番,终归是对皇帝信心十足,说道:“王妃等一等,待下臣去传话。”说着,便忙向屋后的客房奔去。 石清妍慢慢悠悠地领着孙兰芝等人向后头去,孙兰芝等人瞧见后头那屋子前戒备森严,几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很有底气地守卫在门前,不似前头的下人那般回避。 孙兰芝等人纷纷遮住脸,孙兰芝低声问道:“王妃,这是什么人?竟然在锦王府里头这么猖狂。” 石清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爱惜人才,这人比陆参还了不得,是被王爷虏来的高人,堪称是藏在山窝里的鲁班。” 孙兰芝等人此时也多少知道楚律将吴佩依嫁给陆参是存了笼络人,收买人心的意思,因此虽纳闷着门外的侍卫态度嚣张,却也有些小看了屋子里的人。 许久,耿奇声出来,说道:“王妃,屋内那人说他……” “本王妃一定要见,听说他受伤了?”石清妍先是厉声说道,随后声音又忽地压低。 耿奇声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因石清妍这高低莫测的声音暗道这当又是一个对楚徊痴情之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屋内那人……” “耿大人,给本王妃让开。”石清妍急切地说道,便向前走,耿奇声不敢拦她,忙连连后退,待退到门前,便有意顺着皇帝的意思半推半就地叫石清妍进去。 到了台阶前,耿奇声踉跄了一下,便顺势退到一旁。 顾漫之皱着眉头,暗道这锦王妃怎这么个xing子?伸手要拦住孙兰芝等人,忽地被石清妍瞪了一眼,心中一凛,手微微垂下,就见孙兰芝等人走了过去。 “锦王妃,还请锦王妃……” 石清妍听顾漫之开口,冷笑道:“锦王妃?身在屋檐下还敢这般猖狂?” 顾漫之见耿奇声向他眨眼,便咬牙住了口,瞧着石清妍领着几个女人进去,暗道这女人怎这般嚣张。 待众人进去后,耿奇声负手低声说道:“顾小哥还是太嫩了一些,锦王妃此举一是关心情切,二是避免惹人怀疑。”说着,便一副见多识广模样地捋着胡子。 顾漫之皱着眉头,心里想着石清妍大抵是如其他女子那般迷恋上皇帝了。想着,又唯恐屋子里皇帝出事,便微微侧身留意屋子里。 耿奇声也扭着身子偷偷去听。 孙兰芝几个随着石清妍进了屋子,便都觉眼前一亮,只瞧见一个面容如玉的男子眼睛上蒙着白纱静静地坐在椅子边饮茶,这屋子因这男子在,顿时成了世外桃园,仿佛能够听到桃花溪水潺潺的声音,而这男子,就像是桃花树下垂钓之人,悠闲又惬意。 正因这人看不见,是以几人打量起来他才越发的放肆。 石清妍看向楚徊,不禁抱起手臂,袖着手打量他的眼睛,心说这人怎地了,难不成叫楚律给弄瞎了?想着,就觉可惜了了,自己白白打扮了一场,还带过来几个女人做绿叶陪衬她;面容精致的几近脆弱又不是当真脆弱,这等轻易就受伤的男人,实在叫人倒胃口。想着,便看向一旁看呆了的孙兰芝、窦玉芬。 孙兰芝讪讪地说道:“不及王先生好看。”说完,见自己失言了,忙补救道:“婢妾以为,远不及咱们王爷。” 窦玉芬也忙说:“正是,王先生一身的疙瘩肉实在吓人,这位未免有些太清瘦了,到底不如咱们王爷……” “不肥不腻刚刚好?”石清妍接口说道。 董淑君此时低着头不敢看,若不是打定了主意万事都跟着石清妍,她压根就不想进来,此时见孙兰芝、窦玉芬都说话了,就低低地附和道:“是呢。”说完,不经意地扫到前面那人看不见东西,便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秦柔偷偷看了楚徊一眼,随即低声对石清妍说道:“这人瞧着跟五王爷有些相似,但五王爷更年轻一些,也远比此人更儒更贵气更有气概,五王爷鼻梁更高一些,嘴唇颜色也更淡一些,脸上更白净一些,五王爷的嘴唇颜色几乎跟婢妾的帕子颜色一样。”说着,就拿了手上的淡淡的粉色丝帕给石清妍看。 “当真?”石清妍忙问道,心里却不以为五王爷瑞王当真比皇帝还贵气,暗道秦柔定是以为楚徊身份不高,因此才觉得他不如瑞王——高帅富若没了一个富字,就连高帅二字也要打了折扣。 秦柔看石清妍来了兴致,便投其所好地说道:“婢妾早年见过五王爷两回,那时候婢妾也才十岁。五王爷斯有理,与五王妃恩爱有加。母亲说,这世间的男人之中,难能有几个比得上五王爷的。王先生的xing子虽好,且待王夫人一心一意,但到底有些死心眼,不及五王爷一半。” “五王爷当真有那么好?”石清妍忙问,脑子里回想一番,没有一丝对五王爷的印象。 孙兰芝、窦玉芬见秦柔抢了风头,忙异口同声地道:“五王爷好着呢,婢妾们也见过五王爷。” 楚徊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跟他说话,又听这几个女人口口声声都是五王爷楚恒,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锦王妃……” “走,回去跟我说一说五王爷。”石清妍说着,便转身向外头去,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忙簇拥着她一起向外头去。 楚徊嘴张了张,许久又闭上,听到一阵脚步声进来,便说道:“锦王妃走了?” 耿奇声看着楚徊,低声说道:“陛下千万莫生气,锦王府就是这样……没什么规矩。” 楚徊抿着嘴,问道:“那个王先生是说的王钰?”想到疙瘩肉,暗道那侍妾怎会知道王钰身上有肉? 耿奇声说道:“陛下,锦王府没什么规矩,别生气。”仿佛想起听人说过石清妍领着人去西院看过王钰,暗道难不成她今日是特地领着侍妾们来看楚徊的?不敢将这事说出,便只能口口声声说锦王府没规矩。 楚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随即放下手笑了,暗道果然是美人迟暮,如今当着他的面,那些个女人竟说起瑞王楚恒来了。 耿奇声看见楚徊笑,猜不出他的心思,忽地瞧见地上掉着一枚耳铛,忙说道:“陛下,地上有一枚耳铛。”因冷不丁发现石清妍的破绽,声音也有些显得激动,弯腰便去捡。 楚徊从耿奇声手上接过这耳铛,心里揣测着锦王妃的意思,转而说道:“那个说朕没老五儒、贵气、有气概、脸皮白净、鼻梁挺拔、嘴唇颜色淡的是哪一个?” “锦王府没什么规矩,”耿奇声忙说道,继而想了想,因想那人说是十岁的时候见过楚恒,锦王府里头能够在十岁的时候见过楚恒的,除了楚静乔,也就只有秦柔了,“应当是广陵侯夫人的义女,秦姑娘,秦柔。” “三哥的侍妾?”楚徊说道,心里想着这女自称为婢妾。 耿奇声忙道:“那倒不是。”继而想到秦柔当是得罪了楚徊,忙说道:“顾漫之到底是粗枝大叶的男人,陛下在此洗漱不便宜,待下臣建议王爷叫那秦姑娘来服侍陛下洗漱,陛下以为如何?” 楚徊淡淡地点了头,心里又将秦柔说他没有楚恒贵气的话想了一通,暗道普天之下,竟然有觉得他没有楚恒贵气的人,此人当真是罕见。 十里红妆嫁姨娘六 楚徊心里想着女人的心思到底多变,那边厢,楚律听说石清妍来了留客天,便赶紧过来。 待到了留客天门前撞见正引着秦柔、孙兰芝等人议论瑞王的石清妍,心里稍稍安心,暗道她说的是瑞王,继而瞧见她一身盛装装扮,便不由地冷下脸,再瞧那一脸凄凄楚楚地在余问津陪伴下走出来的楚静乔,便冷声道:“王妃、静乔随着本王回蒲荣院,其他人各自回房里去。”说着,转身就走,忽地脚下一滑,险些跌倒,站定之后再看,就见脚下掉着一粒珍珠。 “都说了会倒霉。”石清妍撇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谁的珍珠?”楚律阴沉着脸说道。 瞧见楚律这脸色,其他人都不敢搭腔。 半响,余问津大着胆子开口道:“王爷,郡主不是不懂事的人,便是不懂事,王爷教导她就是,何必吓唬她要将她送回京城?” 楚律冷笑道:“你是要管本王的家事?” 余问津看了看这留客天的门口,低头道:“人说治国齐家平天下,倘若王爷连家也治不好,又怎能为益阳府一方百姓谋福?” 楚律见余问津胆子大了一些,暗道这小子怎这般反常,转而想起余笙来了,明白余问津定是瞧见余思渡紧跟着王钰会叫余笙误以为余大老爷跟他关系要好,因此才有意来顶撞他,于是冷笑道:“余家贤侄未免太过多管闲事了。”说着,瞪了眼如今嘴里随口就能编出谎话的楚静乔,便向蒲荣院去。 石清妍向前两步,踢了踢那颗小巧的珍珠,心想人要倒霉还真是没办法,给他戴绿帽子的人就在这边住着,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对楚静乔一点头,便慢悠悠地随着楚律向蒲荣院去。 秦柔等人瞧见楚律脸色不对,也不敢跟过去,都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蒲荣院堂屋里,石清妍进来后,便在暖和舒服的榻上坐着。 楚律坐在她对面,打量着石清妍的装扮,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冷笑道:“王妃不是不方便吗?既然不方便,为何还要出去?” 石清妍笑道:“要不是王爷胳膊肘往外拐,臣妾会出去吗?” 楚静乔忙道:“正是,父王、母妃,女儿并没有给王夫人惹麻烦,王夫人照看迎儿一整日没搭理女儿,女儿也没说她什么。” 楚律说道:“难不成你以为你是郡主,人人都要巴结你?” 石清妍不言语,接过沉水送来的红枣茶,便抱在怀中慢慢地啜着。 楚静乔一凛,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回答才显得自己谦逊不傲慢。 楚律心里还记着昨晚上她的暗算,咬牙道:“王妃没什么话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甘棠既然认了徒弟,明知徒弟是郡主,有点小脾气,还有意拿架子,这是她不对;小白菜既然拉下脸认了师父,就该以诚动人,自己感动甘棠传你那技能;王爷既然答应了小白菜做甘棠的徒弟,就该不偏不倚,不管她们师徒之间的事。”石清妍吹了吹那茶水,便懒懒地靠在榻上。 楚律原以为她会偏向楚静乔,不妨她竟会说出这话,一时没想到话应对,许久说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放手,不管这事,由着人家师徒去。” 楚律哧了一声,再看与几月前已经判若两人的楚静乔,说道:“王夫人不是市侩之人,因此你莫以为她会奉承你……”说着,见石清妍看他,便皱起眉头。 石清妍笑道:“王爷,看你这偏心眼的样,要不我跟静乔搬到王家去,叫甘棠搬到王府?” 楚律砰地一声拍在榻上小几上,瞧见楚静乔吓得一颤,石清妍还是那副无赖模样,便对楚静乔说道:“你好自为之,莫再欺负了王夫人,王夫人不擅言词,哪里比得过你这跟你母妃学过的伶牙俐齿。” 楚静乔答应着是,心想楚律这话的意思就是叫自己照旧去找甘棠了,想着,就要走。 石清妍咳嗽两声,说道:“说好了不管,王爷又说这话吓唬谁?小白菜还没过去,你就认定了王夫人会欺负她,可见王夫人这功夫厉害着呢。王爷要有一点慈父之心,就该亲自送了小白菜过去,叫她跟王夫人学了那一技之长。” 楚律想到那一技之长是勾引人的事,眼角的青筋就跳了起来,后悔当初赞成楚静乔用这法子报复余君言,过了一会子,许是习惯了生气,反倒心平气和了,“王钰白日里在西院、炼钢处两地奔波,王妃何必非要他再为家事费心?” 石清妍手指在小几上画圈,说道:“大抵是因为王爷不够为王府费心吧。” 楚律一怔,见石清妍抬头冲他嫣然一笑,颇有些惊艳之后,又有些愕然,暗道她又打了什么主意?若说她在吃醋,像是这么回事;若说她在戏弄他,也像是这么回事,“静乔回去吧。” 楚静乔微微欠身,试探道:“女儿要去王家。” “……去吧。”楚律挥了挥手,暗道自己又让步了一次。 楚静乔见楚律终于不再提叫她别欺负甘棠的话,也不cha手自己去王家的事,心里略有些得意,偷笑着看了石清妍一眼,随后便向屋子外走去。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叹息一声,说道:“王妃见到留客天里的人了?” “你把他弄瞎了?”石清妍说着,示意沉水等人退下去屋子外守着。 楚律轻笑道:“是王妃把他弄瞎了,他的眼睛是被烟熏坏的——不过没有大碍,过上几日就好了。”说下半句话的时候就很有些咬牙切齿,若说他叫人暗中在楚徊的药里下毒也是能够的,但楚徊在益阳府瞎了眼,他也脱不了罪名。 石清妍讶异地睁大眼睛,心想原来暴殄天物的是自己,想着,便支着下巴,慢慢地转着眼珠子,“王爷当真是孝悌之人,眼下要如何处置此人?”说着,瞧见这小几上还摆着那“念想”,便拿了那茶杯套在手指上转。 楚律沉默了一会子,说道:“这些不用王妃劳心,王妃只管将吴姨娘热热闹闹嫁出去就是。”话说完了,许久不见石清妍回答,瞧着石清妍转着杯子就心烦,伸手将杯子拿下重重地拍在小几上,只听到啪地一声,这杯子竟然碎开,碎片扎进手掌里,手掌上立时冒出血来。 石清妍啧啧了两声,暗道楚徊这一路当是十分狼狈的,不然这杯子也不会裂开了几道缝隙,被楚律一拍就拍碎了,“王爷可要臣妾替你做法事消灾?”瞧这倒霉劲。 楚律冷着脸,心说定是昨日沾上了那东西,因此才连连倒霉,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将掌心里嵌着的碎片拔出来,看石清妍也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便自己拿了帕子裹住,因左手不方便,裹了两下也没裹住。 石清妍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嘴里说着风凉话:“不用上药吗?” 楚律看她一眼,又想早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女人哪里是吃醋,定是想了法子作弄自己呢,不然怎会不出手帮自己包扎了伤口,草草地裹住手,便又说道:“别再去留客天了,静乔已经被你送到甘棠那去了,你不用再管她了,只管热热闹闹地将吴姨娘嫁出去吧。”说完,又瞧了眼没心没肺的石清妍,松了口气,心想这样的女人也好,免得被楚徊迷惑了。站起身来,才要向外走,忽地掌心一疼,就瞧见石清妍不抓他手腕,偏伸手抓了他的掌心,且还拿了手指有意去抠。 “王爷,不如叫臣妾假意接近他,然后将图纸是从石家得来的事透露给他。” 楚律啪地一声拍在石清妍手背上,看着石清妍清清亮亮的眸子,眯着眼说道:“不必了,王妃只管安生留在后院吧。”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折回来重新坐下,“倘若叫本王知道你又去了留客天,本王决不饶你。” 石清妍托着脸,对楚律笑道:“臣妾不去留客天,王爷也不管甘棠的事,如何?”说着,摸着自己此时还有些疼的手背,笑嘻嘻地看着楚律。 楚律又眯了眼,心里只觉得石清妍这醋吃的似是而非,点了点头,说道:“本王相信静乔是真的要去甘棠那学本事,”提到本事二字,不禁啐了一口,“她不会挑衅甘棠的,本王以后不会再管这事。” “王爷既然自己明白,为何又要去教训静乔?” 楚律叹道:“倘若不如此,王钰怎会知道本王的苦衷?” 石清妍一时看不出楚律这话是跟自己做戏,还是当真如他所说跟王钰做戏,抓过楚律的手,将那帕子解开;继而楚律过了两日才想出这么理由打发她,当真是辛苦了,“等我去拿药。”说着,去拿了伤药并湿帕子回来,先擦了楚律手上的血迹,给他上了药,又拿了干净帕子裹上。 楚律微微耷拉着眼皮子,心里想着这是投桃报李,自己说了和软话,她便也温柔待他?看着沾了血的帕子,不知怎地想起石清妍学过《鲁班书》上的法术,便自己将帕子收走,唯恐她拿了自己的血做法。踌躇一番,终归是不信石清妍会替他解了这霉运,暗道还是请了高人替自己解了这霉运吧,想着,便说道:“既然知道留客天里住的是谁,知道他来者不善,你便万事小心吧。”手指在石清妍唇上擦了一下,看石清妍抿嘴,待要说句什么,转而又没了说的心思,有意将她唇上红艳艳的胭脂摸到她脸上,随即便起身向外头去。 出了蒲荣院,楚律仰头看着天不禁眯起眼睛,闻到一股幽香,瞧见石蓝婕提着个篮子过来,便径直向前头书房去。 石蓝婕见楚律并未看她,心里有些失望,便又向蒲荣院里去。 楚律径自走回了书房,待到了书房里,叫人请了武言晓来,等武言晓过来了,便将皇帝人在留客天里的事说给武言晓。 武言晓捋着胡子,瞧了眼楚律受伤的说,说道:“王爷不若请了五王爷过来,五王爷的藩地离着燕回关也不远,也该请了五王爷来一同商议关外之事。” 楚律想了想,又觉直到此时皇帝都没召他去商议要事,可见皇帝是不急不躁的,既然如此,自己不若也借口等瑞王来,拖延着不寻皇帝商议这事——拖延的时候,也好慢慢地等关外道人、司徒尚的消息,“武先生言之有理,待本王去信给五弟。” 武言晓又说道:“陛下在此,想来一时京中也无人替王爷做主,王爷不如请陛下如今就向京中发出旨意,请陛下严惩造谣诽谤王爷身世的人,还王爷清白,毕竟迟则生变。” 楚律蹙了蹙眉,随即点了点头,虽说不肯去见皇帝,但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该先将自己的名分端正了。 正想着,外头翠墨就说耿奇声求见。 楚律说了一声请,便叫翠墨请了耿奇声进来。 须臾,耿奇声便恭敬地躬身进来,进来后先给楚律请了安,随即偷偷地瞥了武言晓一眼,心里想着楚律跟武言晓二人商议的是什么事,口中说道:“王爷,留客天那边……”因不知武言晓知不知道皇帝的事,神色间就有些闪烁。 “耿大人有话直说吧。”楚律说道,疑心自己猜错了,心想原来楚徊还是十分心急关外之事的。 耿奇声见此明白武言晓知道楚徊就在锦王府,于是开口说道:“王爷,陛下此时不方便,顾漫之等人又是粗枝大叶之人,还请王爷指一个细心的女子去照料陛下。” 楚律心里不屑,暗道这等贪恋美人之人究竟是如何得了先帝高看的,随口说道:“是本王大意的,待本王吩咐王妃挑一个出众的丫头过去吧。” 耿奇声堆着笑脸,说道:“陛下久闻广陵侯夫人膝下有名义女,因陛下素来敬重广陵侯夫人,因此对此女也看重的很,王爷不若……” 楚律会意,想起方才秦柔也随着石清妍去了留客天,心想这楚徊眼睛瞎了,竟然也不忘好色,说道:“既然陛下喜欢,便叫了秦姑娘去服侍陛下吧。” 耿奇声因不知楚徊走的时候要不要领着秦柔走,于是忙道:“陛下并未说要秦姑娘给,下臣是揣测着陛下的心思才提议王爷吩咐秦姑娘过去的。” 楚律心知耿奇声这话的意思是,他提议,自己为了迷惑皇帝就送了秦柔过去;而不是楚徊自己好色跟他开口要秦柔,暗道耿奇声这老贼,竟想叫楚徊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道:“耿大人,擅自揣测圣意可不是好兆头。” 耿奇声笑道:“总归王爷会指派丫头去照料陛下,下臣建议王爷指派了秦姑娘过去也未尝不可。” 楚律嗤嗤地笑了两声,说道:“秦姑娘未必合陛下的意思,但石秀女是陛下指过来的,她当是十分合陛下的意思的——毕竟陛下若看不中她,也不会将她指给本王。” 耿奇声见楚律是寸步不让,心想难怪楚徊有了撤藩的念头,这藩王竟是这样自以为是,思量一番,心知楚徊的xing子要的是秦柔,石蓝婕过去了楚徊一不会喜欢,二不会对秦柔善罢甘休,于是笑道:“王爷,石秀女是陛下发了明旨指给王爷的,不好更改。且下臣在王府里几日,也隐约听人说起秦姑娘之名。是以下臣才替陛下求了秦姑娘。”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姨妈人在京城,由着陛下将秦姑娘领去京城,也能叫她们母女团聚。”说着,又叫了翠墨进来,对翠墨说道:“告诉王妃,叫秦姑娘收拾收拾,然后去留客天伺候贵客。” 耿奇声心道楚徊乐不乐意带了秦柔走还是后话,此时谁也做不了楚徊的主。 翠墨答应着,便出了楚律书房,去了蒲荣院将楚律的话如是这般地说了一通。 石清妍闻言,因心里对皇帝的一点子旖旎心思早消散了,心里便不觉怎样,只想着这皇帝该是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不然也不会一边想勾引她,一边又要了秦柔——他当他后宫三千,她还跟耿氏、秦柔一般费尽心思向里头钻呢。 “本王妃这就叫秦姑娘收拾行李搬去留客天。” 翠墨听了,便退出去。 石清妍吩咐着沉水去第五组里头传话,沉水过去了,进了第五组院子,瞧见才刚被石清妍打发回来的石蓝婕正在院子里摘梅花,对着石蓝婕略欠了欠身,便又向秦柔的屋子里去,到了那边门边,便笑道:“恭喜秦姑娘,贺喜秦姑娘了。” 秦柔听到沉水的声音,忙叫人打了帘子,心里纳闷沉水这话是什么意思,待见到沉水笑容满面地进来,便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喜之有?” 沉水笑道:“这算得上咱们府里继吴姨娘之后的第二桩好事呢,王爷才传了话,叫秦姑娘去留客天里伺候那位贵客。”说着,又有意上下打量着秦柔,似是给秦柔估价一般。 秦柔心里不由地恼了起来,暗道肖氏原说自己是要做了锦王妃的,如今自己委曲求全做了侍妾,锦王还要自己去伺候人?况且她才准备将董淑君踢出侍寝的行列,怎自己就先被踢出来了?继而又想那留客天中住着的人屋外站着的几个侍卫很是魁梧不凡,且听其中一人称呼石清妍为“锦王妃”,可见这人身份当是不一般的。如此,不禁有些后知后觉地疑心起石清妍那句“跟陆参一样”的话,暗道石清妍定是有意骗她,才语焉不详地这般说;可恨自己那会子只琢磨着如何讨好石清妍,竟然忘了石清妍嘴里的话十句里总有两句是假的。 “不知留客天中那人是谁,怎会被王爷如此看重?”倘若是早先,秦柔听说叫她去伺候人,该是要羞愤欲死的,但此时她额头上的伤疤还好,肖氏又不在,少不得她要含污忍垢了。 沉水笑道:“总归是个贵人了,秦姑娘快些收拾吧,王妃说那人不方便,得早些叫人去服侍。” 秦柔抿着嘴并不搭话,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暗道自己上回子见到瑞王的时候还小,虽深深记得瑞王的模样,但到底有许多年不曾再见了;瑞王又跟锦王要好的很,藩地也紧挨着益阳府,想来,那人定就是瑞王了。可恨她有眼无珠,竟然没立时认出瑞王;虽说瑞王称呼石清妍锦王妃有些太过客套,但倘若那人不是瑞王,又能是哪个?那面孔明显就跟自己记忆里的瑞王相差无几。 因猜测那人是瑞王,此时秦柔越发羞愤不起来,心里想着也就瑞王有资格叫了她去伺候,倘若是瑞王,那却也不差——至少瑞王妃不姓石,羞涩地扭过身子,说道:“待我收拾了行李便去。” 沉水心里纳罕,暗道这人怎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原本该要死要活地喊着不跟那厮的,想着,便在一旁等着秦柔收拾行李。 秦柔的行李原就在西院的大火里烧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不过就是一些后头新做的换洗衣裳,收拾起来不费多大功夫。 收拾好了行李,秦柔便跟着沉水向蒲荣院去,跟石清妍寒暄两句,便又随着赵铭家的去了留客天。 石清妍也跟沉水一般纳闷秦柔怎这般好xing子,但既然秦柔省事地乖乖去了,她也乐得省事。 却说秦柔随着赵铭家的进了留客天,此次没有石清妍在,她便安心地细细去看留客天里的侍卫,心里觉得这些侍卫出众的很,心里越发肯定里头那人不是寻常人,待进了屋子里,瞧见屋子里那人正跟楼朝日一同下棋,楼朝日侧着身子不敢正坐,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暗道都怪石清妍害得自己在瑞王面前失礼,但幸好她称赞的就是瑞王,于是那也不算是自己的过错了,想着,便福身说道:“臣女给瑞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楼朝日手里捏着的棋子一滑,微微偏着头去看楚徊的神色。 楚徊眼睛看不见,却不妨碍他跟楼朝日下棋,手指间的白棋在棋盘上点了点,便笑道:“秦姑娘来了,待本王跟楼小哥儿下完了这盘棋,便跟你叙旧,可好?” 秦柔听楚徊的意思竟是还记得她呢,脸上一烫,暗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点了点头,借口去收拾行李,先退了下去。 楼朝日微微挑眉,随即又恭敬地低下头,暗道自己全装作没听见吧。 十里红妆嫁姨娘七 楼朝日明知道楚徊要跟秦柔“叙旧”,自然是要识趣地快些离开,虽有心要将楼晚华被暗害、自己被软禁的事说给楚徊听,但此事尚不确定楚徊是因何进了锦王府的,便也不急在一时。 楼朝日退下后,楚徊自然要叫人请了秦柔过来,等着人来请秦柔的空当,他便又叫人在他面前铺下了纸笔,虽看不见,但凭着记忆,要画一幅海棠图倒也不难,听人说秦柔来了,便冲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笑了一笑,听秦柔状似端庄地跟他请安,心道果然不愧是广陵侯夫人养大的女儿,外头瞧着端庄的很,内里却一塌糊涂;见着位高权重的男人,立时便将往日里学的那些规矩全忘了,就如广陵侯夫人,若没有那好厚的脸皮,如何能在宫里住上那么几年? “秦姑娘可是秦学士之女?” 秦柔受宠若惊地说道:“王爷还记得臣女的父亲?” 楚徊笑道:“自然记得。”今年春闱秦家有个后生榜上有名,后头再看就得知此人是秦学士的侄子,“秦姑娘这几年在锦王府可好?仿佛你跟三嫂子十分要好。” 秦柔忙道:“多谢王爷关心,臣女一切都好。王妃她……也宽宏的很。不知瑞王妃可还好?” 楚徊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知本王哪里得罪了三嫂,今日三嫂子过来,竟是没搭理本王一句。” 秦柔笑道:“王爷莫往心里去,王妃她……素来如此。” “素来如此?据说陛下赐婚的时候圣旨上可写着三嫂子温柔贞静。”楚徊静静地开口,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枚花瓣。 秦柔看楚徊作画,不由地更加仰慕他,脸上一红,喃喃地脱口道:“王爷不知,王妃早先病了一场,”因想着石清妍来了楚徊这边却不跟他说话,且有意害自己在他面前出丑,自己得叫楚徊知道石清妍的城府之深,便有意往细处去说,“丢了一个孩儿不说,还险些丧命。后头查出来是乔郡主所为,王妃病好后,就xing子大变了,跟变了人一样。” 楚徊听说是楚静乔所为,便笑道:“听耿大人说静乔仿佛跟三嫂子十分要好。” 秦柔轻笑一声,暗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楚徊该明白石清妍不是什么好人了吧,转而又想这瑞王怎不义愤填膺地骂上楚静乔两句,毕竟没的也是他的好哥哥的孩儿,见楚徊不言语,便又柔声开口道:“王爷乍来觉得她们关系好,其实不然,乔郡主早先可是很有先王妃的风范的,如今那风范没了,叫人瞧着也可怜。” 楚徊的笔顿了顿,随即将笔递给秦柔,说道:“还请秦姑娘替本王画上花蕊。” 秦柔接过笔,不小心碰到楚徊凉凉的指尖,脸上便又绯红,接过笔,便慢慢地描画海棠花蕊。 楚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多少大家闺秀到了他面前都自动地宽衣解带,因此有些习惯了,他便不在意秦柔此时的没规矩,由着她在自己面前作画。不时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慈航庵中,顾逸之因疑心耿奇声与他里应外合,因此有意将慈航庵里的消息瞒着耿奇声;如此一来,耿奇声也无法帮他探听到究竟是哪一个下令放火的。如今看来,那位石王妃多少也有些嫌疑,虽说她留下了耳铛,但她的言行太过冷静自持,若是关心他的人,怎会不问一句他的眼睛怎地了。 想着,楚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去问锦王府里头的事,秦柔将锦王府里头的侍寝表、分院子、改称呼、嫁姨娘等事一一说了出来,待说完后,秦柔都有些纳闷这样王妃怎地还能做得稳当。 “王爷,我们王妃这行事未免太招摇了一些,想来瑞王妃是不会这样的。” 楚徊笑道:“瑞王妃是不会如此,但仿佛皇后更喜欢锦王妃。”说完,心里便有两分佩服石清妍,暗道她人在益阳府,才嫁入皇家不足一年,便已经讨好了皇后,不然皇后也不会大度地替石清妍压下那些弹劾石清妍行止不端的折子——凭着直觉,他猜到余君言那事就是石清妍撺掇楚静乔捅到皇后手上的,不然宫里的其他人怎知道这事? 秦柔有些纳闷地说道:“王爷怎知道皇后娘娘更喜欢我王妃?据臣女看来,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当是不大喜欢我们王妃这样跳脱xing子的。” 楚徊笑了笑,却没回秦柔这话,转而又问西院那场火的事。 秦柔听楚徊提起那火,便如丧考妣地说道:“臣女先父先母留下的一点子念想全在那场火里化为灰烬了——若是郡主由着赵铭做主救火,那场火也不至于烧得这样厉害。”说话间,瞧见自己画的花蕊颜色过重,笔法才拙劣,生生毁了楚徊的画,脸上便讪讪的,暗道幸亏楚徊此时看不见,说完,见楚徊照旧不接这话,暗道自己日后再不能重提楚静乔做过的坏事了,两次三番楚徊不接这话,可见楚徊心里也是十分纵容楚静乔的。 秦柔这般恨楚静乔,正是因楚静乔拦着赵铭不许他吩咐人救火,以至于将她从秦家带出来的一点子秦学士的遗物全丢失了。 “那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听说西院里藏着一些东西呢,待过几日本王眼睛好,定要叫三哥领着我去瞧一瞧。”楚徊说着话,暗道楚静乔果然是不能叫旁人安生的主。 秦柔忙道:“王爷,臣女也不知道那边藏着什么,但有一次王妃闹着要去看,据说里头是些弩机,据说是王妃给了王爷图纸,叫王爷做出来献给陛下的。” “三嫂子那里来的图纸?” 秦柔将笔轻轻地在笔洗里洗着,心里想着自己此时在锦王府里孤立无援,凡事都要自己豁出去说明白才好,嘴里说道:“自然是从石家拿来的,王爷不知道,自从王妃的哥哥来了一次益阳府,王妃便跟早先不一样了。”说着,心里依旧记挂着自己在瑞王府的名分,于是嗫嚅道:“臣女义母不在益阳府,自然要由着王爷、王妃替臣女做主,因此臣女便依着王爷、王妃的吩咐过来了……虽是如此,臣女给义母送平安信的时候,信里却不好说。若说是王爷、王妃bi迫臣女,就有挑拨王爷、义母的嫌疑,况且臣女过来也是心甘情愿的……但瑞王妃并不知道臣女的事,此事若贸然传到她耳朵里,臣女又有不尊重她的罪名,是以,臣女思来想去,便决心待王爷双眼康复之后自行削发出家,一来,能服侍王爷一场,臣女的心愿也就了了;二来,也免得王爷面对义母的时候为难,毕竟义母养了我一场,不能叫她没脸;三来,臣女此举也不算冒犯了瑞王妃。” 楚徊听秦柔这啰啰嗦嗦的话,自然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是要名分,暗道这秦柔当真是对楚恒一往情深,于是随口说道:“瑞王府里头还缺一位侧妃,至于瑞王妃,秦姑娘莫怪本王说你一句,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柔脸上羞赧地涨红,随即到底因楚徊给了她个“交代”脸上绽放出一个姣美的笑容,说道:“王爷说的是,是臣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楚徊听着秦柔声音里满是羞赧,暗道比起其他女子,这秦柔还算有两分胆量,倘若是其他女子,定要托了旁人三番两次地试探,这秦柔能大着胆子自己要名分,也算得上是与众不同了。想着,手指在案几上摸索着要茶杯,就觉秦柔殷勤地将茶盏递到了自己的手上,微微点头后浅浅地啜了一口,便又将杯子交给秦柔。 秦柔自觉名分定下了,又委实仰慕“瑞王”,便一心一意地殷勤地伺候楚徊吃茶,瞧见门外顾漫之说楚徊该换药了,便又去外头接过楚徊的药,然后准备亲手给楚徊换药。 顾漫之不是十分信得过秦柔,进来后,对楚徊说道:“还是叫属下给您换药吧。” 因有楼朝日提醒,顾漫之便并未直呼陛下。 楚徊摆了摆手,笑道:“就由秦姑娘来吧。” 顾漫之欲言又止,不敢去打量秦柔,毕竟秦柔到了楚徊身边便是楚徊的女人了,便慢慢地退下。 秦柔因楚徊的信任,手指有些激动地微微发颤,洗了手之后,弯腰站在楚徊面前,伸手轻轻地解开他眼睛上的纱布,一圈圈将纱布解开后,不由地有些失望地吸了口气,随即便小心翼翼地拿了湿帕子给楚徊擦眼睛。 楚徊看不见东西,其他的感官越发灵敏,察觉到秦柔不似早先那般雀跃,便有些纳罕,因这事无从问起,便只装作不知。 秦柔给楚徊拆下纱布,便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楚徊跟自己记忆里的瑞王相差甚远,暗恨自己听说这人是瑞王,便不顾一切地来了;自己合该要死要活地闹着,锦王又非她父母,怎能替她做主?大不了自己回了京城就是了,早先自己那般顺从地过来了,定叫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将她看扁了……虽说能有个侧妃名分,但那侧妃与否不是楚徊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还要看瑞王妃的意思;况且自己早先那般轻易地过来,实在是愚蠢,早在未见瑞王妃之前就坏了名声。 方才因要跟了瑞王,心里一时激动,于是立马来了留客天,且楚徊说什么她信什么;此时瞧见楚徊拆了纱布,因心里失望,便如一盆冷水泼下来,越发清醒了,思来想去,总觉的得自己不能信了楚徊,该去寻石清妍给她做主。 于是给楚徊重新绑好纱布,秦柔便低声说道:“臣女听说王爷继续他人照料,因此急忙赶了过来,还不曾听过王妃交代,臣女想去见一见王妃。” 楚徊清楚地感觉到秦柔心情的变化,暗道果然自己没有楚恒生的好看?竟是叫秦柔一看见自己就后悔方才草率的决定了? “秦姑娘自便吧,本王并不是十分需要人照料。” 秦柔心知不管自己失望与否,总归自己是要跟着楚徊的了,忙堆着笑脸笑道:“臣女过一会子便回来。”说着,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待秦柔走了,楚徊便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听到顾漫之的脚步声,便问道:“朕的眼睛跟瑞王的有何不同?” 顾漫之一怔,忙道:“属下以为陛下的眼睛更睿智一些。” 楚徊蹙了蹙眉,心知顾漫之这话纯粹是为了逢迎他,暗道顾漫之这等三大五粗的汉子当是瞧不出这细微的差别的,而秦柔大抵是还记得她十岁那年的楚恒吧。顾不得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楚徊立时说道:“叫人去查一查早先石家人来益阳府做什么……石家人给了锦王妃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顾漫之皱着眉头,心想石家竟然也不安生了。 楚徊说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朕虽不曾见过早先的锦王妃,但锦王妃判若两人的事是有目共睹的。既然这事的源头是石家人给了锦王妃什么,那便先查查石家吧。” 顾漫之忙道:“属下明白了。”话说完,尚未动作,便又见一人快步过来,此人便是顾逸之。 跟着顾逸之的,还有楚徊的两名属下。 顾漫之瞧见顾逸之,不屑地说道:“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顾逸之躬身一拜,并不理会顾漫之,径直对楚徊说道:“陛下大事不妙了,燕回关守将钟将军派人送信,信上说燕回关危在旦夕,倘若再无援兵,不足半月,燕回关就要失守。”说着,便一脸焦急地看向楚徊。 楚徊微微握拳,随即问道:“三哥呢?” 顾逸之一边将钟将军的信递给顾漫之,一边说道:“王爷随着王钰出了王府,此时草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楚徊的眼睛在纱布下眨了一下,随即沉稳地说道:“那便等三哥回来后再商议此事吧。” 顾逸之见楚徊沉稳的很,暗道自己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口中说着是,便躬身退下。 待顾逸之走了,楚徊低声问顾漫之:“当真是钟将军的信吗?”原本想叫钟将军跟余笙里应外合夹击益阳府,因此才将钟将军派到燕回关驻守。是以他对钟将军是十分信赖的,并不疑心他跟楚律联手骗他。 顾漫之仔细看了那信,半响说道:“属下并不认得钟将军的字迹,且钟将军识字不多,兴许是他叫旁人代笔也不一定。” 楚徊沉默了,心知顾漫之说的有道理,但倘若燕回关失守……虽面上瞧着从容不迫,但到底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于是伸手就去拆眼上纱布。 顾漫之忙拦着楚徊,劝道:“陛下,这信定是锦王做戏要bi着陛下拿了粮草给他的。” 楚徊将顾漫之的手挥开。 “陛下,若此时取下纱布,只怕日后陛下的眼睛会……”顾漫之待要再劝,就见楚徊抿着嘴神色凌厉地“看”他,于是忙退让开。 楚徊将眼睛上的纱布取下,揉了揉眼睛,便示意顾漫之拿了信给他。 那一场烟熏,叫他的眼睛受了伤,但也并非全然看不见东西,此时眯着眼睛紧贴在那信上看,便依稀辨认出信上的字迹。 “……果然是钟将军的字迹。”楚徊说道,闭着眼睛,由着顾漫之再将纱布给他缠上,手上拈着那信,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漫之,你说若是三哥看见这信,会做何感想?” 顾漫之说道:“逸之那小子敢将信拿给陛下看,想来锦王是早知道这信上的内容的,这般看来,陛下,恕臣直言,锦王是想bi着陛下让步呢。” 楚徊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再拿了这信去给三哥看,他不急,朕也不急——想来益阳府的百姓还不知道此事,叫他们都听一听这事吧。”他鲜少为了什么事着急,此时言语里却有了一丝急迫,这燕回关是魏国北边的门户,倘若当真被蛮子破了,那魏国的山河便危在旦夕了。 顾漫之答应了一声,便赶紧拿了信出去,到了前头书房寻不着楚律,便轻描淡写地叫人将信送到楚律书房里,随即待要折回留客天,又瞧见顾逸之不知从何处冒出正要向大门处去,于是忙急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肩头,便问道:“可寻到锦王爷了?” 顾逸之心知此时楚律、武言晓、王钰都在西院,也知道楚律是看过那信的,便有意装作心焦地说道:“还不曾,我正要去王钰府上去瞧瞧王钰在不在呢。”说着,便要摆脱了顾漫之。 顾漫之心中冷笑,暗道顾逸之定是才跟楚律复命,自己且跟着他,楚徊在锦王府中有众多人保护,他不必急着回留客天,“既然如此,我随着你去。” 顾逸之一愣,心想顾漫之果然还跟以前那般难缠,于是笑道:“既然如此,哥哥便随着我去吧。”说着,便出了锦王府,在门外上马。 顾漫之也叫人牵了马来,随着顾逸之一同上马,两人并骥来到王家,到了门前,叫人通禀之后,顾逸之便领着顾漫之守在王家门前,依着他跟王家人的熟络程度,便是他此时进了王家前厅去等也是能够的,但因不肯叫顾漫之进了王家,便有意在外头等。 过一会子,便有人出来说王钰不在,且王夫人并不知道王钰此时人在哪里。 顾逸之对顾漫之笑道:“既然王先生不在,哥哥便随着我再回王府吧。” 顾漫之皱着眉头,暗道燕回关眼看便要被蛮子攻破,楚律却还为了些粮草斤斤计较,实在是心胸狭窄,因此昂首傲然地说道:“燕回关危在旦夕,眼看便要落入蛮子之手,王先生为何还要避而不见?” 顾逸之眼皮子一跳,又看旁边围观之人愕然惶恐模样,忙对顾漫之说道:“大哥,此事不宜张扬……” “怕个什么?难不成益阳府子民不该知道此事?”顾漫之瞧见有些百姓看过来,越发愤慨激昂地说道:“益阳府跟燕回关不过离了数里,倘若燕回关被破,不过一日,益阳府便要落入蛮子手中。倘若老百姓不知道此事,难道要坐等着蛮子的大刀砍下来吗?” 顾逸之几年没见顾漫之,并不知道顾漫之这几年官运亨通,人也越发的跋扈自专,忙笑道:“大哥危言耸听了,燕回关有名将钟将军把守,怎会被破?大哥才来了益阳府一日,不要胡说八道,扰乱民心。” “扰乱民心?益阳府因缺粮草不肯对燕回关派出援兵的事可是锦王爷亲口说的。”顾漫之看见顾逸之有些心慌,心里越发得意,暗道群情愤慨,他就不信锦王不会出兵。 顾逸之蹙着眉头,见围过来的人多了起来,便伸手抓住顾漫之,想将顾漫之拉到王家去。 顾漫之知道顾逸之的心思,因自幼习武比顾逸之生得壮硕,反手将顾逸之推开,又说道:“钟将军已经送来求救的书信,锦王爷却置若罔闻,明摆着是将益阳府的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早先听闻锦王妃将府中名贵物件一一发卖,兴许锦王爷早要弃了锦王府呢。” 顾逸之心知燕回关的事总会传到益阳府,此时再隐瞒此事倒不如坦然承认,冷笑道:“你是何人?你是什么身份,怎能跟锦王爷说上话?你不知,锦王妃卖出那些物件便是为了凑足粮草,你可曾见过哪位王爷只要钱财不要祖上传下来的藩地的?你方才那些无稽之谈,怎会有人信?“ 顾漫之心里一喜,暗道顾逸之总算承认燕回关危在旦夕了,待要再说,却忽地见门外围观的百姓都愣住了,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暗道这数九寒天怎会有莲叶?扭过头去,便不由地也愣住。 甘棠坦然自若地立在大门边,眼睛淡淡地看向顾家兄弟,开口道:“方才小女子在门后听了一句,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来的?” 顾漫之看见甘棠便愣住,暗道这益阳府的女子跟旁处怎这样不同,先有跋扈的石清妍,后有这一位,看她立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急不躁,神态泰然,就似供奉在庙宇里的玄女,若以寻常女子的规矩约束她,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在下是从京城来的。” “是来给益阳府送粮草的?” “……不是。”顾漫之看着甘棠不由地气短起来。 “倘若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过问益阳府的事,我看你这京城之人是明摆着要祸乱益阳府的民心。”甘棠缓缓地说道,随即又看向王家门外聚集的百姓,“益阳府的事自有益阳府处置,倘若益阳府没了粮草,我甘棠情愿荆钗布衣给益阳府将士凑足粮草。”说着,便将头上的簪子拔下,丢到一旁小丫头捧着托盘中,眼神轻轻地扫过顾漫之,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随即王府的管家出来说道:“乡亲们放心,王家钱粮不多,却也会尽力凑足粮草。我们夫人定会说服其他夫人们为益阳府出一份力的。”说着,拱了拱手。 那捧着甘棠发簪的丫头慢慢走出,将托盘拿给众人看,说道:“夫人说出的话绝不会更改,乡亲们放心吧,益阳府定不会有事的。” 人群里有人拿了一吊钱丢在那托盘上,顾逸之也将腰上的玉佩摘下放过去。 顾漫之眼睛盯着托盘里的发簪,心里茫然一片,半响,便也将腰上自己引以为豪的顾家祖传玉佩摘下,跟那发簪摆在了一处。 门内,楚静乔躲在丫头身后偷看,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暗道自己能够坦然站在锦王府前院家丁面前,因她心知那些个家丁没胆量看她;若叫她似甘棠一般站在那些寻常百姓面前任由人打量,她定是不肯也不敢的。且这是她头回子听甘棠说这般多的话,想着,便向屋内走去,忽地一顿脚,暗道自己白白丢了一次出风头的机会,甘棠抢得先机,就算后头石清妍捐出的钱财再多,也要被甘棠这在门口站一下就成了巾帼英雄的比下去了。 十里红妆嫁姨娘八 益阳府远在北方,虽比不得江南一带繁华,但也不容人小觑。因自古以来便是要塞,是以历代皇帝没有哪个不看重它的,不论灾荒或者丰年,米粮钱财总会从上京运到益阳府。于是这益阳府的百姓便也由此生出了一些得意,并不似旁的地方那样,听说某人是京城来的,便高看他一眼。 反而,因楚徊登基后并不似早先的皇帝那般送来米粮钱财,益阳府的百姓便对皇帝心存怨怼,此时听说顾漫之是从京城来的,便将愤慨发泄在顾漫之身上,你一眼我一语地指点个没完。 “京城来的定然没安好心,听他刚才说那话,存心想叫咱们跟王爷对着干呢。” “是呢,看他膀大腰圆的,有本事就去燕回关,在王家门外吵吵什么,聒噪的王夫人都出来了。” …… 众人因不知顾漫之的身份,便对他指指点点。 顾漫之冷着脸喝道:“放肆!”呼喝一声后,却想这些百姓是十分尊敬方才出来的王夫人呢。 顾逸之是头回子见到甘棠,方才瞧见她三言两句便定下了“京城人想祸乱益阳府人心的罪名”,暗道甘棠这样的女子当真不愧是女中诸葛,寥寥几句,一堵了顾漫之的嘴,二也叫益阳府的百姓先厌烦起了“京城人”,如此潜移默化,待皇帝说出要撤藩的事,益阳府百姓定会群情愤慨。想着,便对甘棠敬佩起来,也不急着领着顾漫之走,由着黎民百姓对顾漫之这顾家的骄子指指点点。 顾漫之翻身上马,驱散了人,便默不作声地向锦王府去,顾逸之悠哉地上马,对王家的管家一拱手,便随着顾漫之走。 路上顾漫之也不言语,只在心里回忆着方才甘棠的音容,良久,瞅着远处屋顶上的残雪,问顾逸之:“王夫人是谁家的贵女?听她的口音也是来自京城。” 顾逸之蹙眉,说道:“大哥,打听旁人家的夫人不是君子所为。” 顾漫之一噎,便又不说话,自己猜测着谁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子,待进了锦王府,才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坏了事,敷衍地跟顾逸之一拱手,便赶紧向留客天里去,到了留客天中,瞧见秦柔依旧没过来,耿奇声、余笙两个在陪着楚徊说话,待耿奇声、余笙走后,便说道:“属下无能,坏了陛下的事。” “哦?听说你跟着顾逸之走了,可是他坏了你的事?” “不是,”顾漫之涨红了脸,暗道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女子能言善辩,细细将王家门外的事说了一通,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也不知道那位王夫人是谁家的,竟有这样的气度。” 楚徊笑了,许久啜着茶淡笑道:“那位王夫人可了不得了,她姓甘,单名一个海棠的棠字,她父亲甘康做过两日帝师,因与父皇一言不合,甩袖请辞,父皇因理亏,便也由着他去了。她父亲随后又做了京中第一才子何必问以及贺兰家大公子贺兰辞的老师,何必问的才名自是不用说的,那贺兰辞,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呵……” “可惜什么?”顾漫之见楚徊对甘棠的来历了如指掌,便知甘棠之父不是个籍籍无名的人。 “可惜贺兰辞出家了。”楚徊说道,心里罕见地思念起耿氏来,暗道除了耿氏,天底下谁有能耐将武全才的贺兰辞从楚律身边弄走,似是猜到手下的心思,便又慢悠悠地说道:“甘康死后,甘棠便由贺兰家教养,父皇不知哪一日想起甘康还有这么一个孤女,便问朕要不要收了她。” 顾漫之心里一紧,暗道那般气度高华的女子,怎能容一个“收”字玷污? “朕说不要。” “为什么?”顾漫之急忙问,暗道天底下哪个男子会不要那般的女子? 楚徊轻笑道:“朕跟三哥、贺兰辞、王钰等人一同在宫里读书,心知贺兰辞、甘棠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深重,因此不愿夺人所爱。” 顾漫之眼皮子一跳,因楚徊看不见他,便深深地打量了楚徊一眼,说道:“陛下是君子。” 楚徊笑了,那会子他想拉拢贺兰辞,怎会夺了贺兰辞的心头好,“幸亏朕没要,原来早在朕之前,父皇先问过了五弟,五弟也以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推辞不肯要她。”说着,不由地想先皇到底最喜欢哪一个儿子,似甘棠这等好事必是要先问过楚恒才轮到他,藩地却是将要塞益阳府给了楚律,皇位却又落到他身上,如此一来,楚律跟他就似彼此制衡一般,独有一个楚恒就在一旁优哉游哉,就如现在,他跟楚律彼此绞尽脑汁地猜疑谁先坐不住,楚恒就似不相干的人一般袖手看热闹,“待三哥就藩后,贺兰辞、王钰几个随着三哥来了益阳府,甘棠便也随着来了益阳府。随后,因甘棠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兄弟,先三嫂子就做主将甘棠许给王钰了,随后贺兰辞就出家了。据说,此事是先三嫂子跟贺兰家里应外合布下的局,甘康虽有才华,但终归是个死人。贺兰家看不上她,也想借着甘棠的亲事将贺兰辞bi回京城。”说着,不禁唏嘘起来,暗道可惜了贺兰辞。 顾漫之待要说一句王钰配不上甘棠,却又一时说不出王钰哪里不好,但总归心里是不舒坦的,后知后觉地觉得楚徊对甘棠的事这般熟悉,甚至连里头的底细也心知肚明,未必不是楚徊看重贺兰辞的才华,指点贺兰家、耿氏联手布下这个局,只可惜了甘棠嫁了个莽汉。 “你可知朕为何将这事细细说给你听?” 顾漫之一凛,忙道:“属下愚钝,还请陛下明说。” “母后说过,但凡是能叫男人出家的女人,都非好女人。朕不想你喜欢一个不好的女人。” 顾漫之忙躬身道:“陛下,王夫人乃是王钰之妻,属下对她并无非分之想。” 楚徊笑道:“没有就好。” 顾漫之心跳个不停,经楚徊戳破他的心思,便觉得心慌不已,暗道楚徊是不喜欢甘棠的,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要及时地刹住。半响急忙问道:“陛下,眼下该如何处置燕回关一事?” 楚徊微微仰头,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便说道:“钟将军信上说只能坚持半月,待七日后,倘若三哥依旧不提派出救兵一事,随他要粮草刀枪,都给了他吧。”半个月,不说来不及从旁出调遣兵马过来,便是过来了,楚律也未必肯借道,“叫人请了瑞王来吧,此事少不得也要从他那边借了兵马。” 顾漫之忙答应了一声是,退出房间,瞧见白白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院子里寒风一阵阵吹着,眉头也因燕回关形势危急皱紧,忽地瞧见楚律领着王钰、顾逸之过来,不由地心中一喜,忙进了屋子里对楚徊低声说道:“陛下,锦王爷领着人来了。” 楚徊淡淡地一笑,暗道楚律终究先坐不住了。 楚律领着王钰、顾逸之进来,躬身对楚徊行礼,说道:“给陛下请安。” 楚徊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三哥可瞧见钟将军的信了?” 楚律说道:“臣看过了钟将军的信,因此才来求见陛下。” “三哥想要如何?” 楚律听顾逸之说过顾漫之的所作所为,便有意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安定民心,倘若益阳府民心动荡,乱成一团,臣处理内事尚且来不及,焉能援助钟将军?” 楚徊说道:“三哥说的是,漫之,向三哥赔罪吧。” 顾漫之咚地一声跪下,磕了两个响头,直将额头砸红一片,“下臣无知,一时关心情切乃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口。” 楚律示意顾逸之扶起顾漫之,随即说道:“木已成舟,顾侍卫再说此事也无于事无补。臣以为既然王夫人先提出捐助钱粮补给军中将士,便广召益阳府百姓捐钱捐粮吧。” 楚徊暗道楚律怎不提叫京中调遣粮草的事,随即醒悟到楚律这是想叫益阳府百姓认为他这皇帝对燕回关的事放任不管,不愿中了楚律的计策白白送了粮草兵械给他,便说道:“此举未免会叫益阳府百姓以为军中粮草兵械十分匮乏,不足以抵御外族入侵吧。若叫益阳府百姓没了信心,却也不好。” 楚律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不如此,益阳府的将士就要饿着肚子出征了。” 楚徊怔住,随即又有了拖延的法子:“既然如此,不若叫朕送旨回京,叫临近的几个省送了粮草来?只是这圣旨一道道发下去,总免不了欺上瞒下的事,只怕要年后运河里的冰融化了,粮草才能送来。” 楚律立时说道:“既然陛下要发出旨意,不若再发一旨,严惩京中造谣诽谤微臣的多事之人,还臣一个清白,不然父皇地下有知,定也不会安息。” 楚徊方才说向邻近几省发出旨意乃是托词,原想叫楚律说出钟将军只能抵御半月,不能拖到年后,此时见楚律有意忽略了那半个月,且还令自己严惩造谣说楚律乃是广陵侯夫人之子的人,沉默了一会子,此时也不能提楚律小题大做,便点了点头。 楚律说道:“多谢陛下还臣清白。” “三哥客气了,燕回关一事……” “臣已经请了五弟过来,待五弟到来后,臣等再跟陛下共同商议此事。” 楚徊见楚律的耐心不输给自己,便点了点头,暗道楚律当真不心急燕回关的事? 楚律再没有旁的话说,领着王钰、顾逸之便退了出来,待出了留客天,瞧见余思渡挤了上来,无暇去跟余思渡说话,便叫王钰打发了余思渡。 顾逸之趁机说道:“王爷不若劝着王妃也跟王夫人一般拿了银钱出来……属下以为王妃站出来了,其他人才会信益阳府当真没有粮草。” 楚律点头,说道:“待本王去劝说她两句。”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包着帕子的手掌,暗道石清妍若有甘棠那样的气度才好。 “王爷,燕回关,当真没事吗?”顾逸之低声忐忑地问,暗道楚律跟楚徊较劲,万万不要当真失了燕回关才好。 楚律思量一番,因许久不曾收到过道人、司徒尚的消息,也不敢肯定地说没事,许久,说道:“待过五日,若再没有他们的消息,便出兵吧。” 顾逸之松了口气,说道:“王爷英明。” 楚律苦笑一声,便独自一人昂首向后院去,忽地听到砰地一声,西院里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前头的院墙也颤了一下,楚律忙看过去,那边厢,被余思渡纠缠的王钰、以及准备离开的顾逸之忙赶了过来,众人一同向西院看去,不一时,王钰先醒悟过来,顾不得其他,便径直进了角门,要从后院里穿去西院。 从留客天里赶出来的楼朝日、余问津、顾漫之都不敢似王钰那般肆无忌惮地从后院里穿行,便只站在前院向西院那传出巨响的地方看去。 “定是鞭炮被人点燃了。”顾逸之开口道,转身要打发了楼朝日、余家兄弟回留客天。 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却不以为是鞭炮,都想着这声音未免太响亮了一些。 顾漫之扭着头看,但终归进不了后院,只能回了留客天中跟楚徊复命。 楚律定了神,便径直跟了王钰向西院,疾步过去,进了西院,就瞧见早先孤零零立在西院里的小楼少了一个角,随即又有个人一身是血地被抬出来。 楚律瞧见那人,不由地想自己果然接着倒霉呢,皱紧眉头,先叫人请了大夫,随即看见陆参急匆匆地走来,便沉声道:“陆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陆参因伤了人,有些惭愧地说道:“草民依着王先生的意思试了试,不想失了手,那炮弹尚未丢远,便炸开了。”随即又笑了,“草民已经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王先生要的摔炮,没两日便能做成。” 王钰闻言大喜,笑道:“多谢陆先生了。”说着,走到小楼下,瞧见地上满是瓦砾,又有些心有余悸。 楚律蹙眉道:“王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要对亏了王妃呢。”王钰走到楚律跟前,低声将石清妍借着摔炮引导他做出炮弹的事说了一通。 楚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却怒上心头,说道:“为何不将这等危险的东西搬到旁处去做?”瞧着那小楼,不由地有些忌惮,后退两步,暗道若是此时陆参再失手,自己也要如小楼一般被炸碎。 王钰怔了怔,随即笑道:“属下并不知这炮弹的威力这般大。” 陆参有些迂腐地说道:“草民以为这炮弹的威力还能再大一些,可惜草民还并未完全掌握其中的要领。” 楚律听陆参这般说,便又神色复杂地看向王钰,暗道王钰这边似乎并未考虑他的xing命。 在王钰看来,他是不肯出了西院的,毕竟这地离着石清妍那处近,能够轻易地向石清妍讨教;但既然楚律对这炮弹有些忌惮,他便只能搬出去了,于是立时开口道:“属下立刻叫人叫这些搬到凤崎山上去试做。” 楚律想了想,说道:“搬去陵园吧,那边空旷。” “王爷,毕竟是王爷的陵园,若是动了那边的风水,这可如何是好?” 楚律看着自己的手掌,暗道自己果然连连倒霉,就连燕回关的事也凑了过来,笑道:“无妨,本王还不知有没有那个命数躺进去呢。” “……属下遵命。” 楚律心里畏惧那炮弹,便也不在此地久留,匆匆地离开西院,便向前头蒲荣院去,待进了蒲荣院,瞧见石清妍拿着一副益阳府的地图坐在榻上看,不由地心中大骇,待将沉水、祈年等驱出去,便沉声道:“王妃哪里得来的地图?” “从王钰那要的。王钰说这是简单的地图,给了我也无妨。” 楚律抿紧了嘴,才刚见识了石清妍弄出来的炮弹,此时对她便也多了两分忍耐,心里想着王钰当真是对石清妍言听计从,这地图竟然也敢给她。待坐下后,看她描描画画,便问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石清妍拿着图纸,左手蘸了胭脂,便点在地图上,“我琢磨着既然皇帝在,就劝着他修路,将益阳府修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到时候这一条街上全建成两层的铺面,或租或买,总归赚的银子都是我——王爷若答应废了宵禁,这银子中的一半便是王爷的。眼前的益阳府实在是单调的寒酸。” 楚律挑着眉毛,说道:“王妃,你可知道燕回关危在旦夕?” “那又如何?你要出兵吗?皇帝要出兵吗?”石清妍淡淡地问道。 楚律一愣,低声道:“眼下是不会。”说着,为叫石清妍明白眼下的局势,便又将钟将军的求援信、甘棠的大义之举说了一通,指望着石清妍能有点王妃的风范带头拿出一些银钱来。说完了,瞧见石清妍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暗暗为她着急,说道:“王妃莫这般小家子气只管计较自己的银子,王妃要知道……” “杯水车薪,做这假样子干什么?臣妾以为,臣妾拿了路修好后,皇帝的兵马可以**地进了益阳府为诱饵,先说服陛下修路,待道路修好了,王爷也废了宵禁,百姓们晚上能在街上逛荡的时候久了,酒楼、茶馆、勾栏等等才有生意做。既然有了生意,各处贸易的人自然要来,如此益阳府繁华了,臣妾跟王爷五五分账也有不少的银子可拿。” 楚律听她坦然地说出勾栏二字,就似那地方只是个地名一般,呆呆地看着她,说道:“王妃这般相信燕回关不会有事?” “有事没事,发不发兵也轮不到臣妾说话,臣妾不做那杞人忧天的事。但废了宵禁,叫百姓们知道王爷并不怕燕回关出事,才是真正的稳定民心之举。与其叫百姓为了凑点用不上的军饷人心惶惶,倒不如叫他们知道,晚上除了回家生孩子,还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至于益阳府缺粮草的事,那是王爷的事,王爷跟皇帝说就是了,何必叫下头人跟着担惊受怕。” 楚律沉默不语,许是被那掉了一个角的小楼镇住,此时竟觉得石清妍比甘棠更大气,半响说道:“王妃说话不用这般直爽。”那回家生孩子一句虽是大白话,但也叫人无言以对,伸手在石清妍腰上掐了一下,又道:“王妃当真不怕陛下的人**?” 石清妍拉了楚律坐在她身边,轻轻靠在楚律肩头,笑道:“王爷,皇帝的人容易进了益阳府,不也说明王爷的人好进入京城吗?狭路相逢勇者胜,王爷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楚律伸手揽住石清妍的腰,细细看了那地图,心想有了宵禁也拦不住楚律进了益阳府上了凤崎山,可见这宵禁跟长城一般,留着也没用,“就依着王妃的意思吧,只是,这修路的事,自有本王跟临近几省的人商议,不劳王妃去寻某人说话。但日后益阳城的百姓只会知道王夫人的义举,不会知道王妃的苦心。” 石清妍搂住楚律的脖子,摇晃了一下,笑道:“臣妾是贤妻良母,废了宵禁是王爷的主意,要修道路也是王爷的意思,纵使益阳府繁华的堪比苏杭,那也只是王爷一个人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楚律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疑心起石清妍哪有这么好的心思依靠着他说话,有些防范她,“王妃心情大好?” “嗯,秦姑娘说陛下远不如她记忆里的瑞王,是以臣妾斗胆……” “不许。”楚律放开手,伸手去掰石清妍搂在她脖子上的手,掰了两下,见她抓的死紧,便从榻上站起来,看她矮小的身材吊在他身上,也觉有趣,待石清妍自己挂不住掉下来后,便说道:“莫再似看王钰那般了,五弟过来总要跟你请安的。” 石清妍闻言心知不费力气便能看见楚恒,便安了心。 楚律坐在榻上,手上又拿着地图看,见石清妍用胭脂将地图上分成了几片,淡淡地写着酒肆、丝市、药房等字样,甚至城外还有写了两个寺庙的名字,便问石清妍:“这寺庙是做什么的?” 石清妍说道:“益阳府的寺庙都在山里,太过偏远了,不若出了城不到十里就有寺庙,如此去庙里烧香的人多了,庙外头才能繁华起来,到时候卖珠子、药丸的人都汇聚到那边,卖茶水的也会跟着多起来。”说着,便又勾着楚律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千万别立下什么不许女子赶庙会的规矩,若没了女子过去,就少了一些专门去看女子的狂蜂浪蝶,如此一来就少了风流韵事,这些才建起来的庙名气也难响起来。” 楚律蹙着眉头,暗道依着石清妍的意思,这男女都去的庙里,该是十分的有伤风化的,既然要打响寺庙的名声,不若等庙里出了事,再想着立下女子不得去庙会的规矩……忽地想自己为何要顺着石清妍的话想,且为何要去想那等有辱斯的事,这要不要建庙还是二话,“王妃为何要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功劳全是本王的,又与王妃何关?” 石清妍笑道:“王爷,若是能将一只癞蛤蟆改造成青蛙,臣妾心里依旧是恶心的,但恶心的时候多少有些成就感。” 楚律太阳穴跳了跳,“王妃的意思是自己吃饱了撑着了,没事找事?” “正是。” 楚律轻笑一声,手指在那地图上点了点,随后将地图推到一旁,仰身躺倒在榻上,伸手遮住眼睛,随即又翻身起来,暗道与其等着司徒尚、道人捎信来,等着楚徊先坐不住,自己不如寻了一些事做,想着,便拿了石清妍画的地图看,暗道倘若燕回关当真被破,那也该先废了宵禁,叫益阳府的百姓在城破之前先闲散安乐几日。想着,便拿了地图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向石清妍,笑道:“王妃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也极讨人喜欢。” “王爷有好日子过就珍惜着过吧,谁知道这日子哪一日是个头。” 楚律怔住,瞪了石清妍一眼,冷嗤道:“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着,转身向外走,嘴角漾起笑容,心想这样的安生日子过着岂不好?伸手摸了下嘴角,笑容便僵住,暗道什么时候自己想过安生日子还要看石清妍心情了,况且如今内忧外患都在,这算是什么安生日子? 十里红妆嫁姨娘九 石清妍之所以心情大好,乃是瞧见了秦柔将楚徊当成了楚恒,想着楚徊的心思,又坏心眼地觉得楚恒来了就有一场好戏看了,等到打发了秦柔走,便一整日都眉开眼笑。 那边厢,楚律拿了地图走,便叫了武言晓来写公,又叫了顾逸之来安排益阳府内巡夜的兵士。 武言晓终归是小心谨慎的人,瞧见这内忧外患的当口楚律要废了宵禁,便尽忠职守地劝说道:“王爷不可,倘若废了宵禁,百姓夜晚齐齐游荡在街头,若有歹人寻衅滋事,那该如何是好?” 顾逸之也说道:“王爷,宵禁一事事关重大……” “堪比那万里长城?”楚律叹道,“两位的意思我也明白,这宵禁的好处却也不是没有,但有限的很,不提旁的,只说陛下能领着人进了益阳府,便知那宵禁没什么大用。不若费了它吧,如此一来,也能安了益阳府百姓的心。还请武先生写公之时写明,军中粮草一事是我楚律一人之事,益阳府百姓四季缴纳租税已经够了,不需他们再为军中的粮草费心。” 顾逸之一怔,暗道楚律这么一说,那甘棠的大义之举就像是没事找事了,他也知道军中实际上粮草充足,便点了点头,又想这么一回子功夫楚律就改了主意,可见石王妃的手段更加了得。 武言晓虽有些古板,却也不是迂腐的人,见楚律已经将废了宵禁的坏处想过了,便捋着胡子说道:“那就依着王爷的意思吧,只是巡夜的兵士只怕要增加一倍。” “福祸相连,倘若连这点子祸事也抵挡不了,如何能迎来那福气?”楚律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早先因钟将军的信心急火燎的,此时终归静下心来了。 顾逸之、武言晓彼此看了眼,武言晓便说道:“属下以为这宵禁先改成从子时开始宵禁吧,如此循序渐进,也不怕一时间改了规矩百姓们手足无措。” 楚律想起自己原也想过这么着,奈何后头就将这事忘了,便点了头,随即又拿了石清妍画过的地图给顾逸之、武言晓看,“二位以为这地图如何?” 武言晓看地图上用胭脂写着字,暗道这定是石王妃写的了,仔细看了看,便伸手指点道:“城南地势偏低,较阴湿,不宜将茶叶、蚕丝布坊设在这边,该改成在城北才好。” 顾逸之看了看,因对益阳府的地势不是了解,便不言语,由着武言晓指正地图上的字。 楚律见武言晓对益阳府各处熟悉的很,便笑道:“那就有劳武先生回去之后再画一幅地图给本王,有劳武先生了,武先生大可以回去之后慢慢思量,不必急于一时。” 武言晓答应了,便先酝酿着如何写缩短宵禁的公,思量一会子,便铺开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其中大半篇幅是赞扬楚律一人负责益阳府粮草的大义。 楚律看着武言晓写,料想没有差错,便叫武言晓拿去再抄写几张,发送到益阳府各处。 这公到了日暮之时,便张贴在了益阳称城内各处。 等到天黑之后,锦王府里头的楚徊便从耿奇声那边得知宵禁的事。 耿奇声却又是从爱四处转悠的余思渡那边得知此事的,得知此事后,因见楚律的人没拦着他的人出入王府,便特意叫人去王府对面的街上看了一回,见果然如此,便赶紧去跟楚徊说了。 楚徊闻言,立时糊涂了,心想燕回关危机尚未化解,楚律怎会糊涂地在这时候缩短宵禁的时辰? “陛下,难不成锦王当真要舍了益阳府?”耿奇声话出了口,便有些恨不得掌自己嘴,这世上怎会有不爱江山,一心要舍了自己藩地的藩王? 楚徊吸了口气,忽地又觉眼睛疼,一手捂着眼睛,嘴角便紧紧地抿起来。 “陛下——”耿奇声忙唤道。 楚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强忍着眼上的疼痛,说道:“静观其变吧。”说着,便又自行接下纱布,慢慢地一圈圈地解开后,瞧见视野里暗的很,明知道屋子里点着数支蜡烛,却还是觉得不够明亮。 耿奇声看着楚徊动作,却不敢劝,细细地去看楚律的眼睛,瞧见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忙关切道:“陛下觉得如何了?” “铺纸、研磨吧。”楚徊说完,将眼睛睁大,发现视野越发黯淡,心里生出一股不祥之兆,暗道的他的眼睛只怕好不了了。 耿奇声忙给楚徊铺开纸张,又将笔递过去。 楚徊提笔给京中太后并心腹写了信,由着耿奇声一一将信封好后,便又叫了顾漫之进来,交代顾漫之道:“既然益阳府要缩短宵禁的时辰,便借着天色昏暗的时候,叫人将信送出去吧。” 顾漫之看见楚徊并未敷药,心里便也惴惴不安起来,但眼下依着楚徊的吩咐办事要紧,便赶紧将信收下,随即忙道:“陛下快些将药敷上吧。” 楚徊点了点头,便由顾漫之相助将药敷上,随后听说秦柔回来了,便待耿奇声、顾漫之走后将秦柔唤了过来,等秦柔来了,便又觉秦柔比早先矜持了许多,仿佛此时她才想起自己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 秦柔去求石清妍给她名分,被石清妍稀里糊涂地糊弄一通,便又折了回来,此时再看楚徊,就有些尴尬,举止依旧是恭敬的,但却少了早先的关切意味。 楚徊察觉到秦柔的不同,待秦柔搀扶他歇息时,便出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本王与你早先见过的样子十分不同?” 秦柔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女那时还小,几年不见,许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那你记忆里的本王是什么样子?” 秦柔斟酌一番,随后说道:“王爷可还记得臣女十岁那年奉义母之名给王爷送茶水的事?” 楚徊回道:“隐约记得。” “王爷现在是平易近人,那时是……”秦柔微微蹙眉,想了想,轻轻地开口道:“大抵王爷经历的事多了,因此跟那时不同了吧。”说着话,脸上又微微泛红,待楚徊在**躺下,不由地微微怔住,一边将**的锦帐放下,一边想着早些时候自己以为自己会做锦王妃,便处处端着架子,后头自己连侍妾也不是就进了第五组院子准备排上侍寝表,便放下架子跟孙兰芝她们一起讨好石清妍,如今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便在瑞王身边做着丫头做的事。正想着,忽地锦帐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那手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秦柔忙道:“王爷要什么?” “你的手。” 秦柔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竭力隐忍后才能服侍楚徊洗漱,此时看他将手伸出来,却又因羞赧不敢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王爷歇息吧。” 秦柔说着,忽地就见楚徊隔着帐子准确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心跳个不停,细细去听,又听帐子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呼气声。 “进来吧。” 秦柔就似受到蛊惑一般,另一只手轻轻撩开锦帐,在床边坐下后,鬼使神差地问:“王爷可还记得答应过臣女的事?” 楚徊微微蹙眉,手拉了秦柔一下,笑道:“自然记得。” 秦柔被楚徊拉倒在**,脸微微贴着楚徊,轻笑一声,随即说道:“王爷其实是忘了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手,将锦帐重新掖好,随即便又向隔壁自己如今的屋子去。 楚徊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衣襟,指尖微微有些湿润,暗道秦柔这是哭了,心里想着楚恒答应过秦柔什么?又想这秦柔心里大抵真正喜欢的人还是楚恒吧。有人拒上龙床终归是件琐事,楚徊便又丢下这事,拉了拉被子,琢磨着楚律在这时机缩短宵禁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才缩短宵禁,晚上百姓们并不敢立时出来——况且出来了除了在大街上游荡也并无其他的事做。 不过隔了一日,第二日,益阳城的百姓便瞧见大街上竖起了柱子,柱子上挂起了花灯,除了花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群摆卖茶点、花灯等各色小玩意的摊子。 这些摊子白日里并不少见,但到了晚上仍旧有,便有些稀罕了。于是这往日里日落之后便冷寂下来的大街顿时热闹亮堂起来。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留在家中也无事,便三三两两地都到了街上转悠。 过了两日,余思渡喜热闹,听说益阳府缩短了宵禁后,便立时费了些唇舌劝说楼朝日、余问津一起来益阳城街上闲逛。 楼朝日、余问津也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他,才要出了留客天,余思渡忽地说道:“不知郡主会不会跟了我们去,听说如今就能赏花灯、猜灯谜呢。” 即便是上京里头,也只有正月十五那日的宵禁推迟,能够叫京里的百姓“痛快”地过元宵,是以这不在正月十五便能随意地去赏花灯,对余思渡而言是十分新鲜的。 楼朝日不言语,只看向余问津,余问津笑道:“莫开玩笑,郡主怎会去?若是郡主出事,谁担当的起?” 余思渡讪讪的,便不再提起这话,跟着余问津、楼朝日出了留客天,又出了大门,此时已经到了往日宵禁的时候了,但出了大门,走过锦王府大街,眼前便豁然明亮起来,一路彩灯高挂,甜香飘扬,欢声笑语不断。 余思渡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忽地瞧见一群人簇拥在一处牌楼前,便拉着余问津、楼朝日去看。 三人挤着人过去,待过去后,除了二楼上挂着的帘子,再看不见旁的什么。 “这边到底瞧什么呢?”余思渡随口问道。 “京城第一才子何必问当街对对子呢。”斜地里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余思渡、余问津扭头,瞧见是束起头发披着大氅的楚静乔,便双双愣住。 楚静乔原是不屑出来的,后头听石清妍说这等胡乱的地方才是磨练的好地方,便被她忽悠着出来了,方才瞧见了余家兄弟,便也跟着挤了过来。 见楚静乔被人挤了一下,余问津便大胆拉了她一把,将她护在他跟余思渡中间。 楼朝日因瞧见是楚静乔,便也帮着挡住拥挤的人群。 楚静乔心里大喜,暗道石清妍果然没骗她,于是不时地羞涩地看余问津一眼,又不时地怅然地望向只顾着看热闹的余思渡。 楼朝日说道:“怎地何必问会来益阳府?”说着,心想大抵是楚律为了吸引百姓上街,因此有意叫人顶了何必问的名头吧。才想着,忽地瞧见明灯高悬的牌楼上走出来一人,那人皎若天上月,紫袍外披狐裘头戴金簪,微微一笑,瞬时灿若金乌,不是何必问,却比何必问更像是第一才子,容貌与楚徊有七分相似,剩下的两分不同之处,一分是年纪,另外两分,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叔,是五叔。”楚静乔心里大喜,伸手抓了抓余问津的手臂摇了摇,随即忙又放开。 余问津听说是楚恒,便仰头去看,待要细看,又见楚静乔被人群挤得向前倾倒,便拉了楚静乔护在身前。 楚静乔记恨地看了眼那只管往前挤的余思渡,心想着这黄毛小子什么时候能开窍?想着,因有余问津护着,便一门心思去看楼上楚恒。 楚恒站在牌楼上,冲着楼下一笑再笑,随即负手说道:“对对子未免太老套了一些,不若叫在下替楼下诸位写福字吧。楼下的各位莫要拥挤,在下今日摆下摊子,不给诸位写完,绝对不走。”说着,又微微点头,便转身下楼。 楚恒的声音就如没有棱角的暖玉一般,极其温润,话语里并无机锋,偏温和的叫人不想抗拒。 总归是第一才子写的字,就算是一个福字也珍贵的很,因此瞧见了楚恒便毫不怀疑他是第一才子的益阳府人,便又簇拥着要抢第一才子的字。 楼朝日、余问津二人却不由地都有些失望。 “我五叔的福字写的最好了,祖父也夸过呢。”楚静乔与有荣焉地说道。 余问津、楼朝日愕然地点头附和,原想看楚恒才华横溢地跟益阳府众人对对子,原来却只是写福字而已。 楼朝日暗道何必问的招牌,只怕要被楚恒给砸了,据说这瑞王在先皇纵容下写的一手烂字,才这般想着,不由地一个趔趄向前倒去,万幸栽在另一个人身上,并未完全倒下,细细看去,只见身边那些个做着平民百姓装扮的人个个魁梧出众,再细细看,便能辨出这些人是行伍之人。因发现此事,便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外头,又看见摆摊的人的个个虎背熊腰,登时明白这初初解禁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百姓出门,定是楚律叫军中的将士扮作平民。 余问津也护着楚静乔从人群**来,出来后,余问津便问楚静乔:“郡主,你的人呢?” 楚静乔扭头看了看,并未看见赵铭家的两个小子,便说道:“应当是在某处找我呢。”才说着,忽地扭头躲到余问津身后,余问津向那方向看去,便见是楚律、顾逸之、武言晓并七八个随从侍卫过来了。 楚律早瞧见了楚静乔,便站在原处等着余问津将楚静乔领过来,口中对武言晓说道:“武先生果然是能人,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引着百姓出门。” 武言晓笑道:“王爷过奖了,‘何必问’在这边对对子,街那头,王夫人在一所小楼里只见五岁下的小儿,要认了十个义子义女,那边的妇孺更多一些。”原本想叫石清妍给楚律认下几个义子的,后头想了想,又没胆量叫石清妍出来抛头露面,虽然是在屋子里隔着帘子,且见的都是些小儿,但谁知道楚律的心思呢。 楚律闻言,便知武言晓说服了甘棠也出了家门,瞧见楚静乔磨磨蹭蹭地跟着余问津过来,不由地心里一跳,暗道楚静乔都出来了,石清妍焉能老实地在家坐着?低声问楚静乔:“你母妃呢?” 楚静乔睁大眼睛,说道:“母妃在家呢,父王问这个做什么?” 武言晓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没叫石清妍上街收义子。 楚律也松了口气,暗道石清妍没出来就好,忽地看见天上窜起无数烟花,火树银花绚烂成一片,看向那处,他又想,权当叫益阳府的百姓提前过元宵吧,眼眸落向燕回关,一时也没了再看这街景的心思,瞪了眼楚静乔,便一路向锦王府去。 楚静乔战战兢兢的,唯恐楚律秋后算账,便乖乖地跟着他回去,余问津因没瞧见余思渡,便留下等他。 武言晓、顾逸之还要留下照看楚恒并察看这街上有无异样,因此便留了下来,再派了人去找楚静乔的小子。 楚律、楚静乔父女两个一路谁都没有言语,半路上了轿子,待进了王府仪门内,楚静乔腿脚酸疼地跟着楚律,瞧见他进了角门去了蒲荣院,便赶紧回了怡然楼。 楚律进了蒲荣院,一路也并不言语,待沉水、祈年送了水来,自行洗漱后,便上了床,待上床之后,过一会子,才见石清妍钻了上来,酝酿许久,楚律神色沉重地开口道:“本王决定明日对燕回关派出援兵。” 石清妍一愣,说道:“你不怕人都去了燕回关,皇帝趁虚而入叫人攻了益阳府?也罢,既然皇帝在,就拿了他当人质,等燕回关的事了了再放他走。”瞧见楚律眉头紧锁,便好心地拿了手指替他舒展眉头。 楚律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倘若燕回关的形势不是这样危机,他倒是能够拖一拖,跟楚徊要了粮草兵械。瞧见石清妍要收了手,便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手指紧了又紧,暗道益阳府火树银花,燕回关水深火热,如论如何,都太凉薄了一些。 石清妍贴着楚律躺着,心知皇帝在楚律也危险的很,倘若有人居心叵测造谣说楚律软禁了楚徊,挟天子以令诸侯,楚律便成了众矢之的了,“倘若益阳府没了,王爷可给自己留了退路?” “倘若益阳府没了,本王就什么都没了。”说着,转身在石清妍唇上亲了一下,又将她侧着的身子拨正,然后俯在她身上,也没心思翻云覆雨,只压在她身上贴着她的脸不言语。 石清妍眼珠子转着,伸手在楚律背上拍了拍,心里想着难不成自己也要跟着楚律活不下去了?扭头在楚律脸上亲了一下,便伸手搂着他脖子闭了眼睛睡觉,忽地睁开眼睛将楚律推开,然后侧着身子说道:“王爷,你说你这样的都重得了不得,那些个嫁给胖子的女人到底是怎么过的日子?” 楚律尚且沉浸在益阳府势力被削弱后便会立即被楚徊夺取的假想中,忽地听她这般问,便有些一头雾水,暗道这如何过日子跟轻重有什么关系?忽地想到她这话的意思是那些个女人如何受得了被胖子压在身下,心里先因她这不正经的念头恼了,转身伸手在她臀上拍了两下,随即笑道:“你想知道?本王来教你。”说着,伸手将石清妍拉到自己身上骑着,然后枕着手臂,静静地看她自娱自乐。 石清妍骑坐在楚律身上,将手伸进他胸口摸了一下,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成了亲的女人果然离不开男人,王爷你千万不能死啊,要死也得先休了臣妾,这死寡、活寡都不好守啊。”身下略动了动,觉察到臀后楚律某处已经立起,便要后退去褪他的裤子,仔细瞧了眼,忽地扑哧一笑,待要说话,就觉天旋地转间自己被已经被楚律推倒。 楚律迅速地扒下她裤子,轻轻地顶进去,看她因身体被胀满一时说不出来,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本王一定不死。”身下动了两下,便又吻向她的唇。 过了一个时辰,楚律依旧没有睡意,因石清妍方才打岔,此时他心境平和的很,暗道就当自己是遭了皇帝陷害的忠良吧,明儿个他就对燕回关派出救兵,先救了燕回关再说。想着,自嘲地一笑,又想自己一直盘算着要做乱臣贼子,没承想,最后却又成了个忠臣。 第二日,楚律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外头天色大好,赶紧起床换了衣裳,洗漱之后便要匆匆出门,待要出门,又见石清妍依旧睡得香甜,便伸手推了她一把,“五弟来了,他今日要跟你请安呢。”才说完,就见石清妍猛地坐起来。 石清妍眼睛尚未睁开,嘴里喊着:“沉水,来给我挑衣裳。”说着,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楚律不屑地哧了一声,暗道楚徊是瞎的,楚恒人要随着他说话,饶是石清妍打扮的跟天仙一般,也没人会看她。 出了蒲荣院,楚律便向书房里去,待进了书房,瞧见楚恒、王钰、顾逸之、武言晓都在,这几个还在说着昨晚上大街上的事。 “三哥,我这手腕子都快要断掉了。”楚恒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笑嘻嘻地看向楚律,闻到楚律身上的醋味,白净的眉心上微微皱起一道小细纹。 楚律因在蒲荣院里呆了一夜,并未闻到自己身上的醋味,此时看楚恒在,便决绝地慷慨道:“五弟,我已经决定向燕回关派出救兵了,救兵如救火,再不能拖下去了。” 武言晓、王钰等人都知道益阳府若对燕回关派出救兵,便等于削弱了益阳府的势力,让益阳府再抵挡不住皇帝抑或者其他人的袭击。 王钰忙道:“王爷不可,请皇帝从旁处调兵,便是给皇帝借道借粮草兵马,也比出兵强。” 武言晓也说道:“王爷,再等一等司徒尚吧,兴许他明日便会传来消息。” 楚律想了一夜,此时已经想通了,说道:“立时出兵吧,兴许司徒尚他们在关外也等着本王派出援兵呢。” 楚恒听楚律这般说,便一边转着手腕,一边笑道:“小弟那边的十万兵马,前日就绕道出发了,眼下该是离着燕回关不远了。”说着,浅淡的唇中牙齿微微发出白光,“是以三哥不用为这事着急,还请三哥瞒着四哥此事,待四哥派了大军过来,叫四哥的大军拖着辎重来回奔波也不好,不如咱们兄弟两个你四我六分了四哥大军的粮草辎重,可好?” 楚律微微眯起眼睛,看楚恒一副随意模样,暗道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跟楚徊较劲,却叫楚恒捞上了一笔,“好!” 十里红妆嫁姨娘十 楚恒的封地中洲府就在益阳府东边,此番楚恒出兵,也有一些信赖楚律的益阳府会护着中洲府的意思。再者说,益阳府能够不出兵,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况且楚恒十万兵马派出,粮草等等也需要补给,只要了那其中的六成,也算是厚道了。因此楚律心里不过稍稍有些抱怨楚恒并未提前跟他说,便对楚恒没了嫌疑。 “小弟先去见过四哥,待见过四哥之后再去给三嫂子请安。”楚恒看楚律舒展了眉头,便又握着自己的手腕说道。 楚律坦然地笑道:“你三嫂子这几日有些咳喘,不用去见她了。”说着,便领楚恒出了书房去见楚徊。 才出了书房,就瞧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子跟翠墨站在一处,那小子细看有些赵铭的模子,此时他恭敬地低着头站在翠墨身后,等着翠墨替他传话。 翠墨开口对楚恒说道:“五王爷,郡主想等五王爷闲下来后跟王爷请安。” 楚律纳闷地说道:“郡主并未去寻她师父学习?”说完,心想大抵是昨儿个楚静乔看见楚恒了,因此便留在王府并未出门。 楚恒惊诧道:“静乔有师父?” 楚律点了点头,看王钰还在身边,便说道:“静乔认了王夫人做师父。”说着,因想着楚静乔是跟甘棠去学如何勾、引男人的,便觉有两分对不住王钰。 楚恒扑哧一声笑了,却不追问楚静乔跟甘棠学什么,说道:“待我闲下来便叫了她来见我。”说着,随着楚律向留客天去。 路上,楚律因益阳府不必出兵,身上担子轻了许多,因此便又一门心思想着宵禁、修路的事,问楚恒:“若是在益阳府与中洲府之间修路,你可愿意?早先的那些道路遇到雨雪天便泥泞不堪,且也有些狭窄。” 楚恒闻言,笑道:“那就修吧,想来修好了道路,小弟来三哥这也便宜。”问完了,便又笑道:“三哥这推迟宵禁的法子好得很,小弟从没瞧见过这样热闹的晚上。待我回去了,也这么着。” 楚律笑道:“除了这推迟宵禁、修路,武先生还画下图纸,设计了在益阳府哪一出修庙建铺面呢,待回头叫他拿了图纸来给你参详参详。” 楚恒闻言,便扭头看向武言晓,笑道:“武先生果然是能人。” 武言晓看出楚律不肯对外提起石清妍的名字,便堆着笑脸硬着头皮将这事认下了。 楚律、楚恒才进了留客天,没走多远,便瞧见一处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随即就见耿奇声、余笙、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等人迎了出来。 众人恭敬地奇声给楚恒请过了安,楚恒对这几人说过免礼后,便打量着这留客天,暗道这一个院子里怎住下这么多人? 不跟这几人废话,楚律便又领着楚恒向楚徊住着的屋子去,兄弟二人待门外的顾漫之通传之后,便进了这屋子。 才进了屋子尚不及见过楚徊,便听啪的一声,却是那捧了药要喂给楚徊的秦柔迎头看见了楚恒便手软了。 楚律眉头微颦,暗道楚徊听到顾漫之的通传,怎没叫秦柔回避?而且便是贸然相见,这秦柔也太失仪了,“秦姑娘,再去弄了药来吧。” 秦柔听楚律开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先是疑惑随后恍然大悟地看着楚恒,不由地心跳个不停,头再向一旁坐在桌子边不喜不怒的楚徊看去,心里猜测着楚徊到底是谁。 “秦姑娘,先跟锦王、瑞王请安吧。”楚徊淡淡地说道,一时间只觉得有趣,暗道自己进了益阳府后,怎地连番遇到这种对他没心思的女人,那留下耳铛的石王妃这几日再无音讯,想来她也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如此看来,放火的多半就是她了。 “四哥的眼睛还好吧?”非礼勿视,楚恒见秦柔在楚徊房里,便知这秦柔是楚徊的人,因此并不去看她,此时看楚徊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便出声问道,楚律并未明说是如何知道楚律在益阳府的,因此他也不知楚徊这眼睛为何受了伤。 楚徊身上摸了下眼睛,笑道:“无碍的,过两日便能痊愈了。”说着,察觉出秦柔屏住气息,暗道此时秦柔知道他是皇帝,会不会后悔拒上了他的龙床? 秦柔心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一是得知这几日伺候的人是皇帝,二是眼前就如记忆里一般的瑞王当真出现了,三是这几日她竟然一直将皇帝当成了瑞王,此时心里无数惊涛骇浪涌过,这几年肖氏的教导终于派上了用场,一瞬间,她便明白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楚徊身边,于是默不作声地低下身子将地上碎掉的碗片一一捡起。 “秦姑娘?广陵侯夫人的女儿?”楚恒忽地想起楚律对秦柔的称呼,便笑着问道。 秦柔心里一跳,一边是怕楚徊猜疑她跟楚恒不清不楚,一边是激动楚恒竟然还记得她,左右矛盾之间,只能堆着笑脸说道:“回瑞王爷,小女子正是秦柔。” “早先说过你出嫁时我骑马送你,如今你成了我小四嫂子,这叫我怎么送你出门?”楚恒说着,抱着手臂有些促狭地看向楚徊。 楚徊一笑,心想秦柔说楚恒答应过她一事,原来是这么件事,“倘若五弟愿意,五弟大可以一路将我们送回京城。”说着,便亲昵地冲秦柔点了点头。 秦柔一时间不明白楚徊的心思,面对楚恒,又笑不出来,说不出,于是僵硬着面孔端着碎掉的瓷碗,有些仓皇地赶紧退了出去。 楚律眼皮子一跳,暗道楚恒若送了楚徊回去,如何还能再回来? “四哥太不厚道,才来了几日就想走,既然我来了,不如咱们叫了大哥、二哥都过来,兄弟五个一起在三哥这边过年岂不好?”楚恒说着,又走了两步,伸手在楚徊面前试了试。 楚徊暗道难怪他们兄弟几个还住在皇城里头时除了楚律哪一个都不喜欢楚恒,这楚恒实在太奸猾了一些,楚律就罢了,他总是以大局为重的人,若是熙王、颐王来了,指不定其中哪一个会生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妄想。楚徊不回楚恒的话,转向楚律,问道:“朕在益阳府的事可告诉了大哥、二哥?” “回陛下,没陛下的话,臣不敢擅自告诉两位兄长。” 楚徊笑道:“大雪封路,行路艰难,就不必告诉他们了。” “遵旨。”楚律说道,看着楚徊,心里盘算着益阳府素来跟旁边的几省和睦的很,待年前其他几省的官员向他恭贺新年时,他便顺道将修路的事说了。 楚徊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笑道:“太后年迈,朕不好离了她在外地过年。” “若是叫钟将军知道四哥就在益阳府等着听他的捷报岂不是更好?如此燕回关的将士也会感念四哥的恩德,越发卖命。”楚恒说着,心里也明白楚律虽没说,但楚律也有燕回关危机一日未解,便要留楚徊一日的意思。 楚徊笑道:“五弟的话有道理的很,但除了燕回关,朕还有整个魏国要打理。” 楚恒心里嘲讽地一笑,暗道若是楚徊这般以江山为重,便该早向燕回关派出援兵,如此,他中洲府的男儿便不用一路奔波前去燕回关了,笑道:“太后睿智过人,有太后坐镇上京,四哥只管安心地留下吧。” 楚徊并不知楚恒是心疼那派出去的十万兵马因此咄咄bi人,心里也不以为楚恒会大公无私地派出自己的兵马,只觉得这楚恒越发骄纵了,嘴里半分也不让人,因提到燕回关,便顺势说道:“不知燕回关情势如何了?” 楚律看了眼楚恒,说道:“钟将军并未再来信,想来钟将军老谋深算,定是扭转了局势,再过几日定有捷报传来。” 楚徊闻言沉默了一会子,心想楚律这话多半是敷衍他,钟将军这等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若不到万不得已怎会拉下脸发信求援,这等局势怎会轻易地就被扭转;但倘若他说出心里的猜测,便等于要求楚律派出援兵,如此就是在楚律面前落与下风,此后定会被楚律借着燕回关危机要挟。思量一番,便淡淡地说道:“既然三哥这般说,那想来燕回关是不要紧的了。” 楚恒眉毛一挑,暗道楚徊当真沉得住气,他这是还想跟楚律较劲呢。 楚徊面上从容,心里却有些着急,原本想着楚恒来了,楚律定会跟他一同劝说楚恒派出一些兵马,如今看来,这楚恒是跟楚律同气同声要拿着燕回关一事敲诈他的。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入了这两人的局,继而又为燕回关担忧,心里想着再过两日,倘若两日后楚律、楚恒还是不提派出援兵的事,他便只能先开口了。 “听说五弟昨日冒充何必问在街头写福字?”楚徊没话找话地说道。 楚恒笑道:“是呢,小弟想着多冒充几次,只怕何必问就会自己个跑来益阳府了。到时候小弟跟他较量一番,只怕那第一才子的名头就落到小弟手上了。” 楚徊意有所指地笑道:“五弟还跟父皇在时一般胡闹。” 楚恒微微挑了挑眉毛,心想楚徊这是人在屋檐下了还不忘绵里藏针地警告他。 虽相貌十分相似,但兄弟两人素来便不是十分和睦,因此楚恒听楚徊说这话,便冲楚律呶了呶嘴。 楚恒待要拿了去见楚静乔的事从留客天中离去,便听门外顾漫之说道:“锦王府后院管事求见。” 楚徊一怔,暗道这锦王府后院管事过来做什么?因楚律、楚恒在,便平易近人地说道:“叫他进来吧。” 楚徊的话落下后,便瞧见赵铭家的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赵铭家的瞧见门外余笙、耿奇声恭敬地等着,进来后又见楚律、楚恒站着,那伤了眼睛的人却站着,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哆哆嗦嗦地跪下,说道:“小的奉王妃的令来传话,王妃已经在前院倒厅中设下了洗尘宴,还请瑞王爷赏脸过去。” 楚律皱眉,厉声道:“就这点小事也要进来通传?” 赵铭家的头伏在地上,听到楚律的声音一颤,随即说道:“王妃说了要立时请了瑞王爷过去。” 楚律皱着眉头,暗道定是石清妍自己个化了妆后迟迟不见楚恒去给她请安,因此这不早不晌的就摆下宴席叫楚恒过去。 楚恒笑道:“三哥不是说三嫂子有些咳喘吗?三嫂子委实疼我……” “三嫂子才二八年华,五弟足足比她大上一旬,若说什么疼不疼,叫旁人听了,不免觉得可笑。”楚徊静静地说道,暗道自己在留客天中住了几日,虽眼睛不方便,却也不曾有人设宴款待他。 楚恒笑道:“秦姑娘论年纪该叫小弟我叔叔呢,也算小弟我看着长大的人,如今不也成了小四嫂子了?” “不想五弟跟秦姑娘这般亲昵,瑞王府的侧妃还缺一位,不若叫秦姑娘补上?” “小弟后院里缺的何止一位侧妃,四哥若当真有心,明年便再在京里选秀,给小弟我挑上十几个出众的女子来填充后院,秦姑娘是小弟看着长大的,小弟对她下不了手。” 楚徊自是不能照着楚恒的话做,连续两年选秀,岂不是叫天下人都以为他是色中饿鬼?抿嘴之后,心想难怪早先除了楚律他们兄弟几个都讨厌楚恒。 楚律听着楚徊跟楚恒斗嘴,又看了眼赵铭家的,心想石清妍果然多事,说道:“告诉王妃,瑞王爷与这位有要事相商,这洗尘宴就不必了。” 赵铭家的欲言又止,不敢多说,一心以为石清妍不知这位是谁,便想着赶紧去跟石清妍说一声,想着,便忙退了出去,因心里惶恐,步伐竟有些蹒跚,出了这屋子,又慢慢地走出耿奇声等人的视野,随后便一路小跑地向蒲荣院去。 蒲荣院里,石清妍盛装打扮之后,又瞧见楚静乔来,先是问楚静乔在王家跟甘棠学了什么,随后便是听楚静乔兴奋地说起昨晚上楚恒现身益阳府的事。 这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说赵铭家的来了,等赵铭家的进来后,看她一脸的诡秘,楚静乔先问道:“你怎么这个神情?咱们锦王府的人还有什么没见过?” 赵铭家的瞧了眼沉水、祈年、如是等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会意,对沉水等人笑道:“你们在,赵嫂子不肯说呢。” 沉水心里想着什么事竟还要瞒着她,想着,便也随着祈年等人出去了。 赵铭家的神秘兮兮地说道:“王妃、郡主,你们可知道留客天里的人是谁?” 石清妍心里是清楚那人是谁的,因此笑而不语。 楚静乔新近常去见甘棠,于是并不常去留客天了,听赵铭家的这般说,便蹙了蹙眉,说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赵铭家的忙哎了一声,然后说道:“小的没敢去看人,进去后跪下就瞧见咱们王爷还有瑞王爷都站着,就那人坐着。” 楚静乔呀了一声,眼眸闪烁起来,心道那人只能是皇帝了,便是比锦王、瑞王年长的颐王、熙王封王后也是跟锦王、瑞王平起平坐的,并不敢叫锦王、瑞王站着跟他们说话。早些时候因楚徊比楚律更宠爱她,她便也十分喜欢楚徊,如今一是因为余君言,二是因为撤藩,楚静乔对楚徊的感情便复杂起来,心里酸酸涩涩的,半天没有言语,随即又怯怯地看了眼石清妍,说道:“母妃,女儿要不要去跟他请安?” 石清妍忙问赵铭家的:“五王爷如何说?” “奇怪的很,五王爷说王妃咳喘,王爷说五王爷跟那位有要事相商,这洗尘宴就免了。”赵铭家的如实说道。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暗道定是楚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背着她跟楚恒说她咳喘,立刻对楚静乔说道:“得去,那位来了,咱们不去见,岂不是太失礼了?” 楚静乔抿着嘴,想起听人说过留客天里新来的一位伤了眼睛,疑心便是楚徊伤了眼睛,因此又有两分想去瞧一瞧楚徊到底如何了,因此点了点头。 石清妍从榻上站起,起身之后,伸手理了理发髻,见楚静乔伸手搀扶她,伸手将楚静乔的手轻轻拍开,“你当真以为我一把年纪了?” 楚静乔微微撇嘴,笑道:“谁叫母妃总是老气横秋的。”说着,示意赵铭家的先退下,一边紧跟着石清妍向外走,一边又吞吞吐吐地说道:“早先甘棠想捐出米粮,我想跟着她的,谁知道父王又不许……如今我在甘棠那边,又是一事无成……” “有话直说吧。”石清妍听楚静乔拐弯抹角,总说不到点子上,便径直打断她的话。 楚静乔微微偏了头,瞧着自家一身水绿衣裙,低声道:“皇帝叔叔若看见我这样子,定然要吃惊不小——原先在京城他可是没见过我对谁低声下气呢,就是宫里的公主,见了我也得乖乖地喊姐姐。”说着,声音里便有了哽咽,一双眼睛蒙着水雾看向石清妍,暗道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早先风光的乔郡主也有今日。 石清妍说道:“你是怕皇帝瞧见你这样伤心?你想多了,皇帝他看不见。” 楚静乔一噎,误以为石清妍的意思是皇帝才不管她可怜不可怜,于是眼圈微微发红,心想可不是,皇帝纵着余君言戏弄她呢。想着,便委屈地跟着石清妍向外头去。 出了蒲荣院,石清妍、楚静乔便向留客天去,待到了留客天中,耿奇声等人瞧见石清妍、楚静乔过来了,慌忙回避。 顾漫之因那日石清妍的跋扈对她是十分不喜的,但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跟楚徊通传一声。 少顷,顾漫之低着头出来,说道:“请锦王妃、凤崎郡主进去吧。” 石清妍多瞥了顾漫之一眼,随即便领着楚静乔进去,待进了屋子,瞧见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人站在楚律身边,便立时猜到这人就是楚恒了,暗道难怪楚徊早先说为何不说他是老五,脱口道:“这位就是老五?” “王妃!”楚律冷着脸,方才他劝说楚徊不见楚静乔、石清妍,谁知楚徊一定要见了她们两个,此时又听石清妍出口冒失,便警告地看她一眼。 楚恒笑道:“见过嫂嫂,小弟就是老五。” “见过叔叔。”石清妍见楚恒跟她行礼,便福身还了个万福,随即便来回看了遍楚徊、楚恒,心想这两人可真像是一个娘生的。 楚律听到“叔叔”二字眼皮子跳了跳,说道:“王妃还跟早先一般叫五弟就是了。” 楚徊看不见石清妍打量的目光,但这“叔叔”的称呼,不由地想起早先石清妍对自己的称呼,暗道自己是老四,楚恒是叔叔,由这叔嫂之间的称呼可见自己当真是比不得楚恒了。摸着眼睛上的纱布,楚徊心想难不成自己那日中了美人计,因此一时大意伤了眼睛? 楚恒笑道:“嫂嫂的咳喘可好了?” “回叔叔,嫂嫂我从没咳喘过。”石清妍说完,又见楚律瞪了她一眼,暗道这人还以为瞪人一眼能叫人少一块肉不成?随即不禁又想怎地自己见了楚恒,没有当初见楚徊时那般酸酸的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觉?莫非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自己对楚恒这等看起来便是自小父慈母爱、长大后夫妻和睦的男人没兴趣? 楚恒听石清妍这般说,便了然地看向楚律,心想难怪新近总有传闻说锦王府里闹腾的很,这位三嫂子当真是与众不同,才要再说一句玩笑话,便听到一阵啜泣声,看过去,竟是早先悄没声息的楚静乔白着脸在哭泣。 “是静乔吗?”楚徊出声道,手向楚静乔那边伸出。 楚静乔眼睛盯着楚徊脸上的纱布,眼睛酸了又酸,看楚徊冲她伸出手,站着却不言语。 楚徊并不收回自己的手,笑道:“静乔怎哭了?四叔的眼睛没事,不过是被烟熏了一下罢了。”说着,又微微偏头细细去分辨石清妍的气息,就似能分辨出她心虚与否一般。 楚静乔红着眼睛看了眼楚律,楚律点了点头,随即对楚徊说道:“陛下跟静乔说回话吧,五弟也去休息吧,待晚上再设洗尘宴也不迟。”说着,眼睛扫过石清妍唇上的胭脂,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石清妍又看了楚静乔一眼,暗道楚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楚静乔那凤崎郡主的含义?想着,因楚恒不合她眼缘,便顺势随着楚律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楚徊、楚静乔,楚徊心里想着石清妍还没跟他磕头行礼呢,依旧伸着手等着楚静乔,待楚静乔握住他的手,楚徊脸上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静乔的手跟朕想的不一样,太瘦弱了。” 楚静乔拿了帕子擦去眼泪,又看着楚徊的眼睛,哽咽道:“皇帝叔叔的眼睛当真不要紧?” 楚徊点了点头,见楚静乔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便笑道:“是朕糊涂了,静乔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叫朕牵着手了。” 楚静乔听楚徊调侃她,微微有些害臊,随即便又因余君言、撤藩的事恨起来。 一时间,楚徊、楚静乔都没有言语,半响,思虑许久的楚静乔开口问道:“皇帝叔叔,余姑姑是什么要进宫的?” 楚徊说道:“早两年太后便定下她了。” 楚静乔一怔,又问:“皇帝叔叔知道她跟我通信吗?”说着,心想余君言信里说是对锦王钟情,这等事她应当是没脸叫楚徊知道的吧。 “知道,丽嫔常跟朕说你跟她十分投契。” 楚徊的声音太过平静,楚静乔一时又有些迷茫,心里不知楚徊到底知不知道余君言的事。 “静乔年后回京吧,朕晋封你为凤崎公主,赐你公主府。” 楚静乔脱口道:“皇帝叔叔是要我和亲?和亲到燕回关外?”说着,不禁手心一凉,暗道定是这样了,燕回关外有事,于是皇帝要将她嫁给蛮子息事宁人。 楚徊怔怔地坐在楚静乔面前,因楚静乔不假思索的话怔愣住,怔忡间,他竟想到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若是早先的楚静乔定然不会这般说的,“静乔,朕不会让你和亲。” 楚静乔拿着帕子慢慢拭去脸上的泪,随即心平气和地看着楚徊,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楚徊毫无反应,不由地生出一股轻蔑,暗道石清妍说的是,楚徊才不会“看见”如今她的“可怜”处境,不然他进了锦王府这么几日,早该叫人引了她来见面。 “……皇帝叔叔,我的公主府要建在哪?”楚静乔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问道,看着熟悉的楚徊,再不会为他伤了眼睛伤心,暗道公主称号还有公主府她要了,和亲的事没门。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 因有顾漫之闯入王家的事,早先被陆参求娶的吴佩依又风光了一回,对于顾漫之擅闯王家,王钰问过了陆参后,对外放出的话是顾漫之前来抢亲——虽说喜堂上听到顾漫之问王夫人的人多的是,此举有些掩耳盗铃,但总归,真真假假地掺和在一起,吴佩依便又在益阳府里风光了一回。 待到喜宴散后,王钰听说从甘棠房里扛出来的人醒了,便叫了顾漫之一同去问话,顾逸之料到王家里出了些不宜叫外人看见的事,是以便识趣地辞去。 顾漫之尚未随着王钰见到那人,便抢先开口说:“陛下人在益阳府,因此我便叫人在锦王府暗中防卫,是以偶然截获锦王妃买通外人要对王夫人不利的消息。”说着,心中一坠,因王钰自始至终不言语,一时也不知甘棠如今究竟如何,但想着既然无人去叫大夫,那甘棠该是安然无恙的。 “先生,夫人悬梁了。”忽地甘棠的丫头脸色苍白地奔过来说道,因受了惊吓,此时脸上满是冷汗。 王钰一怔,忙道:“郡主不是看着她吗?”因心里难受,于是从扛了人出甘棠屋子便不曾再去看她,此时看天色暗下来,心道此时楚静乔该走了,想着,不等丫头再说,忙大步流星地向甘棠房里去。 顾漫之不能跟去,只得被王府的管家看住,握紧拳头,想到甘棠立在门首的清灵纯净模样,不由地心中一痛,早先只恨她已为人妇,此时更恨耿奇声小人,竟会欺负到弱女子身上。 王钰大步向甘棠房中去,到了门前顿了顿,随即又大步进去,到了里间,看见甘棠散着头发躺在**,其他两个丫头向她嘴里灌着参茶,忙走到床边,手伸了伸,见甘棠脖子上一道勒痕,不由地更加愤慨,握拳道:“你何必如此?” 甘棠醒转过来,示意身边丫头退下,咳嗽两声,摸着脖子怅然道:“何苦不叫我去了?死后葬身青山,也不必写我姓甚名谁,免得污了你的姓、我的名。” 王钰闻言心里针扎一般,心道果然甘棠被那人玷污了,咬牙切齿道:“我这便替你报仇去。” 甘棠挣扎着起身,咳嗽两声,因那白帛勒得太紧,此时竟咳出血丝来,抓住王钰的手又退缩回去,似是觉得抓一下王钰会弄脏他一般,随即又似才醒悟到自己躺在何处,挣扎着起身滚到地上也不肯在这受过辱的**歇息,一双眼睛不似往日那般水灵,干枯的就似没了魂一般。 王钰此时又顾不得先去报仇,忙弯腰抱起甘棠,心知她不肯留在这屋子里,便抱了她向隔壁屋子里去,将她放在**后又见她一直默不作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tian了下干干的嘴皮,说道:“你别怕,我信你没事。” 甘棠怔怔地看了王钰一眼,随即眼睛里有了泪光,跪在**求王钰道:“钰哥,你放我出家吧,如今我再无颜面等辞哥哥了,求求你,放了我出家吧,他做了道士,我做了道姑,这就是天意。” 王钰一怔收了手,说道:“我怎会叫你做了道姑?”比之娶了甘棠,叫她做了道姑,才更加对不起道人。 甘棠低头在**重重地磕头,嘴里不住地求道:“钰哥,你让我做了道姑吧,我没颜面等辞哥哥了……” 王钰握了握拳,伸手将甘棠抓起来,看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地恨上心头,在她唇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怒道:“你是我王钰的夫人,何必存了颜面去等一个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我信你没事。” “……钰哥,我也没脸见你了……这里,这里,都已经脏了……”甘棠喃喃地说道,手指胡乱地指着自己的脖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王钰心中越发恼怒起来,既恨那贼人歹毒,又恨甘棠这般死心眼,将甘棠重重地按在**,便压了下去,牙齿咬在甘棠脖颈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察到甘棠的抗拒,还有进入她体内时那细微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障碍…… 事后,王钰手指探到甘棠身下,将指尖的殷红让甘棠看,似哭似笑地说道:“瞧见了吧,你是清白的。”说着,将指尖的殷红擦去,看见甘棠呆呆的,心道甘棠虽嫁了他多年,且终究不知道男女之事的究竟,只看她方才那般慌乱,可见她是误以为自己当真失了清白呢,叹息一声,说道:“就当我再对不住贺兰一次,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便又起身,看甘棠微微一动便瑟缩起来,不由地心疼起来,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强迫她……心里堵住,关切的话也说不出口。 甘棠缩成一团,呆呆地坐着,似是不信自己还是清白的,半响又开口道:“钰哥,可是郡主……” “我会求王爷叮嘱郡主不再提此事……倘若你怕触景生情,我便求王爷再不叫郡主来。” “不,钰哥,此事郡主便是不说,我自己……” “你自己如何?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事,我清楚便好。”王钰厉声道,阻止甘棠再提她已经脏了的话,看着甘棠脖颈上的淤痕,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咬下的,又恨自己鲁莽,习惯地转过身去不看甘棠。 甘棠微微摇头,苦笑道:“便是为了钰哥跟王爷,我也该……” “王爷一向行事磊落,定不会叫郡主来为难你。” “不,不是郡主。”甘棠又摇了摇头,肩头滑出被子,忙又慌乱地拉扯被子。 “不是郡主?”王钰拉拢衣襟的手顿住,转过身来,看甘棠如此越发自责,暗道自己既辜负了道人所托,又无能护不住甘棠,因甘棠说不是楚静乔,又在心里想着除了见到甘棠狼狈模样的楚静乔,甘棠还在顾忌谁,“不是郡主,又是哪个?” 甘棠摇了摇头,紧紧咬住的唇上沁出血来。 王钰背过身去,不再bi问甘棠,说道:“嫁夫从夫,如今我不许你出家,你便安心留在家中吧。不管是郡主还是谁,全交给我来处置吧。”说着,便迈步向外去,到了屋外,交代丫头好生看好甘棠,便大步向关押那人的地方去,待到了那边屋外,看见顾漫之想起方才顾漫之的话,心里一缩,却不信石清妍是那等奸险到会算计甘棠的人,况且从楚律的态度看,石清妍便是要算计甘棠,也不会用这等粗浅的手段;但早先石清妍烟熏楚徊,害得楚徊失明一事,又说明石清妍是个足够心狠手辣的人,因甘棠一事楚律跟石清妍疏远了些时日,想来石清妍定是在楚律身上受气了,因此要报复到甘棠身上;但此事怎会被顾漫之得知?况且若是石清妍,石清妍定会早早地吩咐楚静乔离了甘棠,如此楚静乔也不会因跟甘棠形影不离,凑巧救了甘棠…… 思来想去,王钰心觉石清妍这等目光高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颜面上也会放了甘棠,此事定不是她所为;早先看似石清妍为难甘棠,随后石清妍不也什么都没对甘棠做么?因这般想,再看顾漫之,便觉顾漫之是在为谁遮掩。 “王夫人如何了?”顾漫之关切道。 王钰笑道:“内子无事了。顾侍卫也请回去吧。”看顾漫之这关切模样,眉头皱起,随即又舒展开。 顾漫之忙道:“在下陪王先生一同审问那贼子吧。” 王钰冷笑道:“顾侍卫今日闹的还不够吗?” 顾漫之愣住,唯恐王钰将因他再迁怒与甘棠,忙转身向外走,向外走了两步,又立住脚,心道兴许这一辈子,他也只有见甘棠那一次的福气,心里怆然,便向外去。 王钰吸了口气,阴沉着脸走进关着贼人的屋子,进去后,冷冷地看着那猥琐之人,憎恶地冷哼一声,不待那人开口,便说道:“倘若你说是王妃指点你的,那你大可不用开口,我径直送你上西天。” 地上那人怔住,愣愣地看着王钰,心道王钰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了? “你要说是上头那位,那也不必费唇舌了,我送你见阎王。如今,你只告诉我,哪一个我能立时抓到手然后泄愤。”王钰平静地说道,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平静的太过诡异,就如方才强迫甘棠,他心里既有愧疚,又觉释然,耿氏早已过世,贺兰辞也出家了,他跟甘棠两人,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地上被帮着的贼人又傻住,嘴里求道:“小的只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小的趁着宵禁推迟从外头进了益阳城,然后……” “赖到宵禁上头去了,益阳城里热闹,益阳城的大门可是准时关闭的,你从哪里进的益阳府?也罢,总归不过是泄愤,这事也宣扬不得,拿不了旁人,便只管在你身上使劲。”王钰说着,将袖子高高地卷起,眼神淡淡地飘到那贼人身上。 那贼人向后缩去,身上掉下一块银锭子,看王钰人高马大便胆寒不已,原想将石清妍说出来,不想王钰竟是一点向上头人报复的意思也没有,“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是以……” “是以什么?”王钰说着,忽地愣住,瞧见那银锭上的印记是个石字,便又愣住,随即心里恼怒起来,抬脚向那贼人身上踢去,骂道:“进了王家不想盗了王家财物,反倒拿了这十两重的银子揣在身上,你当我王钰府上没一样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说着,心里越发觉得定是这贼子有意叫甘棠疑心是石清妍害她,随即又因这贼人这般蠢笨,心里恨起来。 地上那人吃痛,不由地痛呼起来,忙道:“小的收了银子便装在身上,一时大意,并未……” “十两银子你也敢大意?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了。” 那贼人闻言便警觉地住嘴,看王钰腿弯了弯,忙向后缩去,先因重击吐出一口血水,嘴里嚷嚷道:“王妃定会来救我的。” 王钰一拳打在这人脸上,一时哭笑不得,益阳府谁不知道石清妍手头银子多的是,若是三两五两的小银锭子,她是不稀罕铸造,也不稀罕将自己的姓刻上去的;是以为了要嫁祸她,只能拿了十两的银子,可这十两的银子谁做贼的时候会带着? “你,好自为之吧。”王钰说道,拍了两下手,见管家开门进来,便说道:“送了他去陵园试验炮弹,总要用个活人试验一下那炮弹的威力到底如何。” 管家答应了,瞧见地上那人脸上半边血淋淋地塌下,便示意身边人拿了麻袋装了他送去陵园,瞧见地上的银子,只觉得银子上的石字很是熟悉,似是跟王钰从锦王府拿回来的金砖上的石字一样,心里一跳,暗道难怪王钰会不再审问便送了这人去陵园,今日甘棠的遭遇竟是王府那位所为。 王钰看管家看银子,便弯腰将银子捡起,转身向外头走去,心道该将此事跟楚律说一说,留客天中,能跟顾漫之在楚徊身边寸步不离,能接近的便是楚徊、耿奇声、余笙、楼朝日,这几人之中,余笙离开了益阳府,楼朝日势单力薄,除了身边两个随从便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吩咐,那便只有耿奇声、楚徊了……想到跟这两人有关,又觉自己纵然再恨,也只能暂且忍住了,索xing甘棠无事。 王钰想着,便离开了王家;王家管家正叫人捆了这人走,便瞧见甘棠身边的丫头来了。 那小丫头四处瞧了瞧,问道:“先生走了?” 管家道:“先生出去了。” 那小丫头揉着后脑骂道:“这挨千刀的,先生可说了要怎么治死他?他是谁派来的?”因贼人进来时她也陪着甘棠,是以脑后也挨了一下。 管家苦笑道:“莫问了,先生只怕也要忍着了,毕竟是那位。” “哪位?”这小丫头也机灵,立刻追问。 只看早先甘棠出门斥责顾漫之时这管家的作为便知管家心里是十分敬佩甘棠的,此时管家见甘棠受辱,王钰却是不肯深究的模样,便替甘棠惋惜,犹豫一番,对这小丫头说道:“那贼身上带着王妃给的银子,莫说了,总归先生也为难呢。”说着,便送了这贼人向外头去。 这小丫头心惊不已,听管家这般说,便赶紧去寻了甘棠,将管家的话说了一通。 甘棠此时泡在浴桶中,听了这话久久不言语,半响说道:“再别提这事了,万事都由着先生做主。” “是。” 甘棠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脖颈上,随即因痛楚瑟缩了一下,自己在王钰面前清白,在贺兰辞面前永远不清白了,如此也好,就让贺兰辞了无牵挂地做他的化外之人吧。只是,终归王钰是心存芥蒂的,不然,他怎不似早先那般领着那贼人求王爷主持公道? “……今日之事,对外是如何说的?” “说是顾侍卫来抢亲呢。” 甘棠松了口气,随即闭了眼睛,眼角滑下一颗泪,心想,难不成如今她成了王钰的人,却还要等贺兰辞回来还她公道?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终归又无奈地将讽刺收回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 不提甘棠如何,只说王钰是直接去了锦王府的,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子,才等到从蒲荣院出来的楚律。 二人进了书房,楚律先开口道:“静乔已经告诉过本王始末了。”想到甘棠那等冰清玉洁的女子受此大辱,不由地心感痛惜。 王钰一怔,勉强笑道:“还要多亏了郡主甘棠才能平安无事。” 楚律皱着眉头,因王钰只是在庆幸甘棠平安无事,便不再提旁的事,嘴里附和道:“她平安无事就好。” 王钰唏嘘道:“只是属下终究对不起了道人……此外,还请王爷说服郡主莫再去找甘棠了,我与甘棠都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倘若再见郡主,甘棠难免会觉得尴尬,也会回忆起那猥琐之人。” 楚律沉默了,暗道甘棠那般女子,若遭人侮辱,定是宁死也不受人诟病,慢说王钰,便是道人也难说服她放下今日的包袱,如今她竟是只不肯见楚静乔?心觉不解,便又问:“甘棠如今怎样了?”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解开了她的心结。” 楚律微微垂着眼皮,心想既然已经解开了心结,且“平安无事”,何必又要回避楚静乔;既然回避了楚静乔,那就当不是“平安无事”,那楚静乔说的话就当是真的了——当着他跟石清妍的面,楚静乔一个女儿家怎会编出那谎话,“王钰,甘棠当真无事?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些年,本王也不曾给过你什么女人,如今,甘棠已然如此……” “王爷,甘棠是清白的!”王钰肯定地说道,目光坚定地看着楚律,心道如今除了自己,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完全相信甘棠是清白的了,迟疑一番,心道若是楚律以为甘棠不贞不洁,未免会小看于她,于是又解释道:“实不相瞒,属下与甘棠成亲多年,却未有夫妻之实……方才属下一时鲁莽,bi迫甘棠……证实她还是清白的。” 楚律看王钰脸上涨红,又听王钰这般说,不由地越发为王钰叹服,暗道王钰早先与甘棠没有夫妻之实,定是为了道人,“……既然她是清白的,为何要回避静乔?静乔很是关心甘棠,回来后还要本王与王妃劝说你莫嫌弃甘棠,心知甘棠不会再住在那屋子里,又叫人准备了一些精致的被褥等物,更是硬着头皮跟王妃开口要了安神的药物香料,想来这些过会子就会送到甘棠手上了。”更何况,依着前两回甘棠不愿意见楚静乔后,楚静乔跟石清妍两人的作为看,倘若不让楚静乔去,锦王府里又要闹个鸡犬不宁了,而他安生了几日,只怕又要被石清妍震魇,开始倒霉了。 王钰听楚律说楚静乔竟是这般关心甘棠,不由地也有些惭愧,不管楚静乔早先如何,楚静乔总是在甘棠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她一回,但想来叫楚静乔看到那猥琐之人趴在甘棠脖子上,对甘棠而言已经是羞辱之极,甘棠定不会再见楚静乔了,咬牙说道:“王爷,那贼子近了甘棠的身,碰了她的脖子,甘棠见了郡主,难免会再想起此事。” 楚律眼皮跳个不停,但既然王钰说了他过来前跟甘棠才有了夫妻之实,那想来王钰是知道楚静乔说过的事的,为了判断楚静乔话的真假,便又试探地问王钰,“静乔说甘棠肩头有些瘀伤,王妃那边有些上好的化淤血的药膏,不如你拿去给甘棠用一用吧。” 王钰愣住,强迫甘棠之时并未脱去她的衣裳,只是愤恨地扯下她的裙子,甘棠说是脖子,楚律怎又会说是肩头;若是肩头都叫楚静乔看去了,那甘棠身上的衣裳也该是……但甘棠说她是清白的!王钰竭力不去想此事,心如刀割地说道:“郡主是如此说的?” 楚律叹道:“你莫怪静乔多嘴,她不曾经过这种事,在你家时尚未能撑着,回家后便慌得了不得,慌慌张张地就拿了此事来跟本王与王妃诉说,王妃安慰了她好半日,如今静乔还没离了蒲荣院呢。”据楚静乔说甘棠为了安抚她,也给了她几个养身的方子,此事诡异的很,虽说甘棠素来处变不惊,但这等变故后依然镇定的很,那猥琐之人又不似楚徊那般道貌岸然自诩君子……且王钰听说甘棠肩头有伤便变了脸色,惊愕之余却也非不信的模样,可见王钰即便跟甘棠有了“夫妻之实”,也不曾看过甘棠的身子,此时说甘棠“清白”,大抵是信了甘棠的一面之词。想到甘棠对王钰撒了谎,楚律心里也有些矛盾,半响心道甘棠终究是寻常女子,虽看着高不可攀,终究也有求生之心,定是她怕王钰嫌弃,因此有心隐瞒…… “王钰,此事终归怪不得甘棠,且静乔也慌乱的很,倘若不叫她见到甘棠平安无事,她定不会安心,如今除了王妃,她跟她师父最亲近。此外,咱们应当先查查究竟是哪一个歹人竟然如此的丧尽天良。” 王钰闻言,又想到楚静乔安抚甘棠时的模样,心道自己不能每常伴在甘棠身边,合该叫楚静乔这种胆量大的女孩陪在她身边,“……还请王爷劝说郡主莫要再在甘棠面前提起此事。” 楚律见王钰让步暗中松了口气,有些愧对王钰,心知自己这回是未免家宅不宁才将楚静乔推给甘棠——甘棠她终归有王钰信她是清白的,想来定无大碍。 王钰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放在楚律面前。 楚律瞧见银锭上的石字,心知这是石清妍的印记,便问:“这银子是?” “是从那贼子身上得来的,属下不敢狂妄,但王家价值不菲的物件也是数不胜数,这贼子既然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心里便只有银子,既然想要银子,径直从王家取就是,何必又自己带了银子进来;况且此人若只是收了银子,如何会知道郡主是动不得的?是以属下认定是有人要陷害王妃,且那人定是跟顾漫之亲近之人。”王钰咬牙说道,说完,又有些无力,留客天里头的,除了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三个年轻人,其他的哪一个是他能动得了的? “你要如何?” 王钰抿着嘴不言语,最后掷地有声地道:“权当做没有这事吧。”说着,双眼因愤恨红了起来。 楚律心知王钰定是顾忌他,唯恐他为难,才放过留客天中的人,冷笑道:“这等事怎能放过?便是你要放过,本王也不会放过。缩短宵禁不过两日就出了这等事,定有不肯宵禁的官员上书恳请本王恢复早先的宵禁,如此此事也算不得你一个人的事了。” “但那位在,王爷又能如何?倘若叫人疑心王爷对陛下不尊重抑或者软禁陛下,王爷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王钰慌忙说道,似乎跟甘棠成了真的夫妻,便万事认定了夫妻一体,暗道甘棠定也会体谅楚律的难处,又道:“甘棠只是受了一场惊吓,王爷便将这事揭过吧。” 楚律静静地看着王钰,早先是为甘棠受辱痛心,如今是为王钰忍辱负重难过,虽有些疑惑甘棠到底是如何跟王钰说的,但无论甘棠、王钰如何,楚徊、耿奇声、顾漫之总是欺负到了他头上,益阳府谁人不知他对王钰、甘棠夫妇敬重的很,且若不有所作为,他又如何对得起关外下落不明的道人,“本王已经拿定了主意,顾漫之、耿奇声二人便交给你,由着你泄愤;明面上跟随陛下的人一个不动,暗中护卫在锦王府旁的人,全部剿灭。为了甘棠的名声,咱们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跟他们对质,他们少了人,也休想理直气壮地来问本王。” 王钰忙道:“王爷不必如此,如此岂不是惹得陛下更猜忌王爷,原本在四位王爷中,陛下便独独针对王爷……” “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咱们益阳府这样厚的雪,还怕那薄薄的一层霜?” “王爷,早先咱们是叫陛下以为王爷跟王妃有嫌隙,如今岂不是叫陛下以为王爷跟王妃情比金坚?只有王爷跟王妃有了嫌隙,王妃一意孤行自己派人去寻鬼山人、太甲真人,才会有空隙叫人信以为真。”王钰思量着,强迫自己不去想甘棠的事。 楚律笑道:“倘若连这粗浅的把戏咱们也看不穿,岂不是叫陛下以为他挑对了软柿子,就该先拿了咱们开刀?” 王钰心知楚律此举多是为自己出气,早先他们是商议下只监视不捉拿楚徊、耿奇声等人派进益阳府的密探的,毕竟还需这些密探帮忙造谣传出益阳府由神兵利器的事,此时听楚律说这话,不由地红了眼圈,咬牙道:“王爷,咱们且忍下这回吧。” “你我忍得,却不能叫道人、甘棠也忍。”楚律说道,眉头紧皱,心想道人在关外到底如何了? 王钰听楚律提到道人,又想起道人当初出家将甘棠让给他,他却保护不了甘棠,睚眦俱裂地说道:“王爷放心,为了大局为重,属下定不会打死了耿奇声那老贼。” 楚律微微闭眼,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回去安慰甘棠吧,告诉她,本王会替她做主。” “……是。”王钰回道,回的时候,却又有些迟疑,向门边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属下还是去抓留客天里头的人派在外头的密探吧。” “你——”楚律说着,话又顿住,心知王钰是近情情怯,生怕他自己面对甘棠的时候先生出愧疚,“随你吧。” “多谢王爷。”王钰拱手说道,随即便又转身退下。 楚律在书房里叹息了两声,随即摸了摸自己的掌心,瞧见掌心里有道粉色的伤疤,心里想着道人回来,自己如何跟他交代甘棠的事,毕竟道人为他舍命,自己却失职叫道人俗世之中的唯一牵挂受辱……听到扣扣的敲击声,抬头就看见楚恒抱着手臂靠在檀木屏风架上的笑着看他。 “三哥怎愁眉苦脸的?” 楚律苦笑道:“今日王家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楚恒笑道:“小弟好奇三嫂子怎么给吴庶妃办喜事,便一路随着过去,果然三嫂子并非凡俗女子,这喜事办的热闹喜庆又新奇,想来小弟我成亲那会子街上围观的人也没那么多。后头顾漫之去王家抢亲,当真是锦上添花之举,想来如今益阳府第一美人的名号定是要落在吴庶妃头上了。” 楚律听楚恒言语轻快,便微微蹙眉,说道:“五弟,幸灾乐祸并非君子所为。” 楚恒笑道:“三哥,小弟活了几十年,头回子见到抢亲的事,怎能不兴奋一下?”说着,便又收敛了脸上笑容,“那位王夫人如何了?” 甘棠的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楚律开口道:“五弟为何问王夫人如何?王夫人人在后院,能有什么事?” 楚恒见楚律这又是要秉持着君子的风范,不肯将甘棠是否受辱的事告诉他,因对此事的兴趣也不过了了,便不追问,只说道:“三哥可知道余笙去益阳府南边的省里求兵的事?”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益阳府后头几省的官员定然不敢出兵,只怕余二将军要拿着圣旨再向远处求兵了。” 楚恒点着头,摇摇摆摆走了几步,然后弯着腰袖着手靠在案上,面对着楚律,说道:“三哥不若借着这回的事狠狠地吓唬吓唬四哥,叫四哥赶紧叫了朝中大军来。这样若是燕回关保不住,朝中来了大军,也能亡羊补牢地保住燕回关;若是燕回关保住了,等钟将军得胜后得知四哥有兵不派去援救燕回关,却挥兵震慑益阳府,定会气急攻心。” 楚律心道自己叫王钰剿灭楚徊的暗探,叫楚徊心生戒备,确实是跟楚恒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倘若朝廷大军来了,益阳府的将士无力抵抗,叫陛下一举收了益阳府、中洲府呢?” 楚恒探着身子趴在案上,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子,随即说道:“此时天寒地冻,南边的将士来了北边哪一个受得了?到时候便是有五十万大军,折算起来也不如咱们十万大军身手敏捷,再者说,三哥不是从三嫂子那得了厉害的玩意吗?” 楚律沉默了,心觉楚恒这话有道理,但更知此举危险的很,轻笑道:“你竟这般不担心中洲府的安危?” “三哥,中洲府十万大军出去,粮草等等急需补给,况且,放任四哥在南边cao练兵马时时准备向咱们北边进发也不是明智之举。此番令南边的将士冬日里行军到了咱们北边全成了被冻成冰柱的不堪之人,总比春暖花开后,再叫他们一个个虎虎生威地摩拳擦掌来咱们这耀武扬威的强。”楚恒说着,便又站直了身子,心道楚徊好端端的,做什么非要生出撤藩的念头。 楚律笑道:“你这话有道理,但倘若朝廷的兵马来了,朝中空虚,岂不是留了空隙叫那些人趁机作乱?若是朝廷乱了,咱们这几个藩王也没有好处,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楚恒闻言,笑道:“三哥顾虑太多了一些。也罢,那就只bi着四哥搬出临近几省的兵马,不动南边的人来。”说着,又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转身又问:“三哥,小弟一直想问来着,三嫂子为人怎地,这样跳脱?仿佛与早先四哥赐婚时说的xing情大不相同?” 楚律从容地说道:“大抵是她自以为再无子女了,便没有顾虑了。” 楚恒笑道:“三嫂子还年轻,怎会有这种想法?三哥也是,小弟跟你弟媳妇商议了一回,觉得家里三个小子里头最聪明的舍不得给三哥,蠢笨一些的又怕三哥嫌弃,居中的呢,心思又重,只怕给了三哥那小子会以为是我们嫌弃他会将自己憋死;嫡出的孩儿他娘不舍得,庶出的不敢给三哥。是以,三哥……早先的话就忘了吧。” 楚律微微一挑眉毛,听楚恒这话是如今不舍得给了,便说道:“眼下且不提这事,待日后再说吧。” 楚恒看楚律回的模棱两可,心道也只能日后再说了,若果真楚律无人养老送终,自己是该让出一个儿子给他。 楚恒跟楚律说了几句话便回去歇着了,楚律重又去了蒲荣院,瞧见楚静乔还在,便将王钰叮嘱的话说给楚静乔听。 楚静乔此时又做了羞赧羞愤模样,一边答应了楚律,一边心想定是甘棠又耍花招想摆脱她了,幸亏她多了个心眼抢着跟楚律说了,不然楚律定不信甘棠受辱的事。 面上答应了,楚静乔便回了怡然楼,在怡然楼中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自己救下甘棠,甘棠却急着摆脱她实在是不厚道,于是半夜里又装作生病,叫如是、如斯大张旗鼓地请太医请大夫,对外头只说她在王家陪着王夫人的时候受到惊吓吓病了。 王家对外头说是抢亲,既然是抢亲,那自然是没王夫人的事了,此时陪着王夫人的乔郡主竟然被吓病了,知情的不知情的听了都会心一笑,心里明白名动益阳府的甘棠自是比那下嫁的吴佩依动人的多。 怡然楼里大夫进进出出两日,少不得要惊动了留客天。 留客天中,楚徊听说此事,便有些恼了,待要叫顾漫之寻了耿奇声来问为何将楚静乔牵扯其中,不想半日里却偏寻不到这两人。 秦柔伺候在楚徊身边,心里不信那敢对石清妍下毒手的楚静乔会因这一点事就“吓坏了”,暗道楚徊这样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楚静乔是装病要叫甘棠丢人呢。 楚徊关心则乱,只觉楚静乔终归是个年幼少女,见到那等是自是要吓得失魂落魄,又问秦柔:“还不曾寻到顾漫之、耿奇声?” 秦柔小心地回说:“回陛下,耿大人今儿个出了留客天便不见人了,顾侍卫也不见踪影。” “……叫了楼朝日来。”楚徊心知顾漫之许久不见人定有诡异,又觉锦王府后院里并没传出楚律与石清妍争吵的事,可见,定是耿奇声办事不牢,被人发现了破绽;要说破绽,最大的破绽便是他万万没料到顾漫之竟然轻易地就被王钰拦下,依着他的算计,顾漫之自行闯到甘棠面前救下甘棠,便会为替他遮掩放了耿奇声派去的人,如此此事才算是天衣无缝,可恨顾漫之技不如人。 秦柔掐指算着自己进了留客天后见了多少外男,心里自嘲地一笑,暗道若是往日,自己该羞愤地去死,如今见了再多,她也觉不痛不痒,可见这贵人穷人的礼义廉耻当真不一样。想着,便顺从地去寻楼朝日来。 待秦柔走后,楚徊又叫了其他亲信进来,尚未多问,便听手下说道:“陛下不妙了,早先为保陛下安危,锦王府埋伏着众多咱们的人,如今这些人都没了消息,侥幸逃脱的一位说是王爷在这两日领人追杀他们呢。而且,锦王虽没有拦着属下出锦王府,却又暗中叫人跟踪,比之早先放任属下们不管迥然不同。” 楚徊闻言,不由地一笑,暗道耿氏那般楚律还不怎样,石清妍被困许久,他也忍了,如今为了甘棠,他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竟是想将自己困死在锦王府中,笑道:“若是锦王妃知道三哥为甘棠不惜与朕翻脸后会作何想法?”说着,听说楼朝日来,便挥退了属下。 楼朝日很快便到了,到了后,听楚徊问耿奇声、顾漫之,便道:“草民并未见到耿大人、顾侍卫,但既然他们二人双双不见,想来此事定又蹊跷——便如舍妹。” 楚徊也听耿奇声说过楼晚华的事,此时楼朝日亲口提起楼晚华,便道:“令妹失踪一事,可告诉了楼徐州牧?” “是,草民已经去了家书。” 楚徊点了点头,问道:“你在锦王府来去可自由?” 楼朝日怔住,说道:“草民屡次请辞锦王不准,却并且拦着草民进出王府。” 楚徊说道:“那你便借着与余家兄弟一同去街上,然后趁乱离了益阳城吧,待出了城,领了朕的旨意,令楼徐州牧领了徐州大军到益阳府南边准备接令。” 楼朝日忙道:“陛下……” “如今形势危急,朕能否从锦王府脱身,便全靠你了。”楚徊郑重地说道,向楼朝日所在之处重重地点头。 能得天子信赖,且又救的是天子,楼朝日不由地有些激动,胸口涌起一股慷慨之气,心道若是能救出楚徊,楼家日后声势只怕会不输给耿家,忙跪下磕头发誓道:“草民定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楚徊淡淡地道。 “是。”楼朝日答应着,便向外退去。 楚徊嘴角微微抿起,给自己一条退路总是好的,倘若楚律当真要挟持天子,那楼家就有救驾之功,倘若楚律没有,那楼家,便是为报楼晚华的私仇不自量力地领兵威胁藩王——只是,楼朝日要能耐出了益阳府才好。 几家欢喜几家愁三 王钰此时正围着锦王府将楚徊、耿奇声暗中带来的人一个个揪出来,又怎会轻易地就让楼朝日离去,但楼朝日偏“绞尽脑汁”之后终于“顺利”地离开了益阳府。 原来那日秦柔请了楼朝日后,便又烹茶送来,在门外便听到楚徊跟楼朝日说话,秦柔虽恨不得石清妍、楚静乔倒霉,却聪明地明白自己若能进宫,背后的依仗便是锦王府,自己若进不得宫,留在锦王府对自己而言才是上策。于是先做不知,待楼朝日走后才送了茶进去,殷勤小心地伺候了楚徊许久,随即不经意地提起今日吴佩依要“三朝回门”回了锦王府。 楚徊果然说道:“经了抢亲一事,想来吴姑娘也吓坏了,你去安慰她两句也好——此外,还请秦姑娘替顾侍卫求情,请王妃原谅这人,虽说顾侍卫冲撞了王夫人,但顾侍卫也是一时情急,请锦王爷教训他一下就将他放回来吧。”说着,心里有些不甘,暗道自己的侍卫被楚律抓去,自己竟然只能如此迂回地要人,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柔答应了一声,便从楚徊面前离去,出了留客天,进了蒲荣院,只瞧见廊下站着许多丫头,俱是随着后院姨娘们过来的,其中似禄年这等通房丫头坐在垫子上与人说话,其他人则站着。 秦柔暗暗地揣测自己倘若进了京,锦王府又没了,只怕自己连坐在这廊下的身份也没有。 祉年瞧见了秦柔,笑道:“秦姑娘来了?陆夫人已经在屋子里跟王妃吃茶了。”说着,便悠悠地走了两步替秦柔打帘子。 秦柔一笑,待进了屋子绕过屏风,果然瞧见早先的吴姨娘,如今的客人陆娘子吴佩依就坐在石清妍左手下跟石清妍说话,其他的人如孙兰芝、窦玉芬等都一脸悻悻地盯着吴佩依看。 秦柔先想孙兰芝等人怎这副神情,待走近了,才瞧见吴佩依如今气色远非早先在王府做庶妃时比得上,她脸颊红润,双眸含春,似是久旱之后得甘霖灌溉瞬间又恢复生机一般,此时看过去,竟似个才二十过五的人;除了气色,那一身大红的裙袄也刺眼的很,想来自己这辈子是穿不得了。 吴佩依瞧见了秦柔,便拉着陆迎儿起身,口中笑道:“秦姑娘好,迎儿叫秦姨好。” “秦姨好。”陆迎儿有些瑟缩地偎着吴佩依喊了一声,这是第二次进王府,还跟早先那次一般瞧着这高门大院就害怕,只觉得这地方的人哪一个都尊贵的很,她虽养在甘棠身边几日,但熟悉这朱门内的行事,只怕还要再等一些时日。 秦柔忙笑道:“迎儿好。”说着,因早先不知陆迎儿过来,并未准备什么见面礼,此时便胡乱摘了只玉镯当做见面礼糊弄过去。 吴佩依瞧见陆迎儿瑟缩,便牵了陆迎儿坐了回去,笑道:“我们迎儿xing子有些腼腆,叫各位见笑了。”说着,伸手摸了摸陆迎儿的头发,一副十分爱惜模样。 孙兰芝瞄了眼窦玉芬,心道不过是个继女,用得着这样得瑟?话虽如此,看吴佩依一脸滋润模样,也不由地想那跟王钰一般猿臂蜂腰的陆参只怕十分厉害……心里不由地有些艳羡,随即心知自己家里父母尚在,楚律断然不会似嫁吴佩依这般将她嫁出去,于是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心里盼着那侍寝表能有用。 窦玉芬也是这般想法,一样进了王府这么些时候了,此时瞧见年纪最长的吴佩依一朝得了滋润便脸泛桃花年轻起来,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也得了雨露滋润,脸色也当是这般红润的,瞧见吴佩依行动间似有若无地揉腰,不由地更觉刺眼,也将眼睛盯在了石清妍身上。 “我们陆先生说前头王爷大度许他留在家中,这两日他要忙一些呢。”吴佩依有些羞涩地说道。 “忙一些好啊。”孙兰芝不咸不淡地应着,宁死不肯将自己的艳羡表露出来。 “我们陆先生说王爷给的过年银子太多了一些,实在不该,他又不知如何料理家事,便将银子都给了我,叫我置办年货呢。”吴佩依遮着嘴笑嘻嘻地显摆道。 “百十两银子陆娘子,只怕挥洒不开吧。”窦玉芬话里藏酸地说,心道定是楚律施舍了百十两银子给陆参,说起来,还是她们王爷阔绰,只是当着石清妍的面,这辈子她都没胆这么嗲声嗲气地说“我们王爷”。 吴佩依不理会窦玉芬这酸涩的话,又一句一个我们陆先生地说话,瞧见董淑君过来,要揉着腰起身去迎,见了萧纤妤过来,也要软绵绵地弯个腰。 石清妍高坐在榻上瞧着下头的吴佩依如何将“小人得志”演绎的淋漓尽致,随吴佩依如何显摆陆参对她的敬重也只是不言语,笑眯眯地跟着听了,瞧见陆迎儿累了便叫人送了陆迎儿跟楚静迁一起玩去。 没了陆迎儿,吴佩依“演绎”起来越发酣畅,掩着嘴笑道:“我们陆先生力气可大了,瞧我这手腕子,被他抓了一下半天抬不起来。” “是呢,那可是打铁的手呢。”孙兰芝淡淡地说道,早先顾忌着吴佩依的庶妃身份尚且对她客气,如今她成了一个匠人的妻子,这“客气”的程度就要一降再降。 吴佩依瞟了孙兰芝一眼,红艳艳的嘴唇一撇,心知孙兰芝是嫉妒,暗道自己风光大嫁,嫁妆比其他人家的千金还多,夫君老实力气大,女儿乖巧又听话,可不叫孙兰芝这等守着活寡的女人嫉妒。于是,也不理会孙兰芝这话,又对石清妍说道:“王妃,我记得王府里还有几张熊皮,给我一张吧,我们陆先生少一双耐用的靴子,他整日里在雪地里趟着,我得赶着给他做双靴子。” “给。”石清妍点头说,早先她想成为甘棠那般惹人喜爱的女人,如今不禁也有些羡慕吴佩依了,暗道这女人当真容易满足,嫁了陆参这么个匠人竟然也能底气十足地炫耀起来,早先哭闹着说不嫁的不也是她吗? 一直不言语的董淑君、石蓝婕、萧纤妤也觉得吴佩依得意的过了,且怎才进门,就开始张罗陆参的衣食住行了?但能肆意地张罗一个男人的一切,似乎也不错——眼下她们就没一人敢给楚律做双靴子。 “王妃,我们迎儿缺个好嬷嬷,王夫人虽知道规矩,”想到甘棠遇到的事,吴佩依声音便有些不自然,住的近了,自然知道这两日王钰不曾回王家,也自然明白传闻中甘棠的事多少是真的,“但她是个忙人,府里的嬷嬷不知能不能给了我们迎儿两个。” “给。”石清妍又点头。 “我不识字,陆先生也忙,这迎儿的老师……” “给。”石清妍点着头说,见自己抢了吴佩依的话,又劝自己耐心一些,先等吴佩依得瑟完了再说话;虽是如此,到底有些腻歪了,暗道这左一句我们陆先生右一句我们迎儿的说话当真那么痛快吗?吴佩依莫不是要将早先在王府里受的委屈全还回来? 虽被石清妍打断了话,但吴佩依却浑然不觉身边这些人对她的炫耀已经腻歪了,在她眼中孙兰芝、董淑君等人全是羡慕嫉妒她的,于是又啰啰嗦嗦地将陆参如何将家事、陆迎儿相托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董淑君听吴佩依说着这些话,心道这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乐趣?心里掐指算着石清妍的哥哥什么时候成亲,叹息一声,暗道终归是无缘无份罢了。 石蓝婕那日被楚律撞了一下,两日不曾出屋,就等着楚律酒醒之后听翠墨提起叫人来慰问她,不想这事就跟没发生一般,此时出来,看吴佩依心花怒放模样,暗道吴佩依定是为了挽回颜面才会如此。 待傍晚吴佩依领着陆迎儿并两车人物走后,孙兰芝等人只觉得一口气终于长长地吐出来了,看着石清妍,欲言又止,楼晚华、吴佩依都走了,如今又有哪个有那颜面来提醒石清妍那侍寝表该用上了。 磨磨蹭蹭了半日,孙兰芝、窦玉芬等人便不得不走了,留下秦柔、董淑君、石蓝婕三个。 董淑君期期艾艾地问石清妍:“漠哥哥年后还来探望王妃吗?”说着,便有些躲闪石蓝婕看她的眼神。 石清妍说道:“大抵是不来了。” 董淑君闻言便沉默了,石蓝婕隐隐觉得董淑君不对劲,却也不问,笑道:“这吴姨娘嫁了个匠人怎还这般高兴?” 石清妍说道:“得偿所愿,自然要高兴一下。” 石蓝婕有些懵懂地笑了,随后又脱口道:“听说咱们府里来了贵客,不知是什么贵客?听说好多丫头都巴不得去前院伺候呢,画儿、珊儿还有其他人也常往前院跑。” 石清妍听石蓝婕一句话就将吴佩依早先的两个通房丫头兜进去,心道好手段,吴佩依走了,这两个排在侍寝表上的丫头越发成了没主的,被石蓝婕这么一棍子就打死了。 “问一下后院里还有要嫁的人没?虽不如陆夫人嫁的风光,却也不会委屈了她们。如今王爷手上还有四个没娶的能工巧匠,有要嫁的就叫她们抽签来选,选上哪个日后的荣华富贵就要随着哪个了——名字能递到王爷手上的都是能人,他叫她们自己斟酌了去办。”石清妍看了石蓝婕一眼,便吩咐沉水、祉年去办此事。 沉水、祉年答应了,便立时向外头去。 石蓝婕见石清妍自说自话便能将后院里的侍妾嫁出去,不由地心中大骇,暗道石清妍如今一手遮天,自己再无翻身的余地? 董淑君因石清妍这话又戳中自己想嫁的心思,有些不乐意再听人提起这嫁不嫁的话,便伸手拉了拉石蓝婕,笑道:“王妃,婢妾跟蓝妹妹回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 秦柔瞧着董淑君领着石蓝婕走,眸子里露出一抹笃定,她笃定董淑君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不然董淑君怎会屡屡越过她设下的陷阱,如今还安稳地住在第五组院子里? “秦姑娘有事?”石清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自己不缺雨露,怎不似吴佩依那般肤色润泽? 秦柔忙醒过神来,凑到石清妍跟前将楚徊替顾漫之求情的话说了。 石清妍微微怔住,心想依着楚徊的意思,这顾漫之是因冒犯了甘棠被楚律绑去了,如此楚律自然是为了甘棠?想着,不由地啧啧两声,心道这楚徊当真是没人盯着他看他便寂寞的人,甘棠那边出事,他便叫秦柔来问她,待要说话,却又听秦柔低声将楼朝日如何说了一回。 石清妍有些讶异秦柔会将楚徊的事泄露出来,在她看来,秦柔也当似吴佩依那般跟了谁就对谁一心一意的,况且楚律原对秦柔就不怎么好,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应当知道你这辈子都是谁的人吧?” 秦柔微微一笑,说道:“婢妾永远都是锦王府出去的人。” 石清妍抿着嘴,半响说道:“我跟王爷说这事。” 秦柔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忍不住问道:“瑞王他……什么时候离开益阳府?” “过年后吧,王爷说了,瑞王跟陛下都留在益阳府过年。” 秦柔怔住,不由地想自己是否能再见瑞王一次,想到那日见到的瑞王身影,眼圈酸了一下,未免叫楚徊怀疑,便告辞出了蒲荣院。 走进留客天楚徊屋子前,意外地听到一声温润的声音,秦柔便又怔住,心知是楚恒过来了。 “秦姑娘进去吧,陛下换药总要人手。”楼朝日说道,心里盘算着今晚上便借着与余家兄弟去街上闲逛溜出益阳府。 秦柔略偏了头答应了,进去后,瞧见楚律也在,另有两个大夫给楚徊看眼睛。 秦柔走近后极有眼色地洗了手又拿了湿帕子给楚徊将眼圈上的药渣擦去,然后就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那两个大夫给楚徊看了眼睛,便纷纷摇头。 “这位定是偷偷摘下纱布看东西了,这眼睛原快要康复了,此时瞧着又有些不好了。” 听到大夫这般说,楚徊只是笑,却不言语,心里想着那日放火到底是不是石清妍? 楚律闻言,便说道:“还请大夫再开方子给他调养吧。” 那两个大夫皆摆手道:“若是开方子也可,只是王爷万万莫以为有这方子这位便能痊愈。” 楚律迟疑一番,又看楚徊点头,便说道:“二位放心,本王定不会为难二位。” 那两个大夫闻言才敢去开方子,待大夫走后,秦柔又替楚徊包扎眼睛。 楚徊说道:“可否请三哥放了顾漫之、耿奇声?” 楚律故作错愕道:“这两位不见了?臣并不知这两位的行踪。” 楚徊白净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笑道:“三哥,人在留客天中没的,三哥竟会不知?” 楚律笑道:“陛下莫不是没人照顾是以觉得不便?陛下放心,据太后来旨,不过几日,朝廷里就会派了太医来照看陛下。” 楚徊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起秦柔还在,便问:“秦姑娘,是否到了朕吃药的时候?” 秦柔原是在偷偷看楚恒,此时听楚徊出声,吓了一跳,忙道:“大夫新开的药尚未煎好。”顿了顿,又道:“臣女去瞧瞧。” 楚徊嗯了一身,待听到秦柔的脚步声远了,才对楚律说道:“三哥,耿大人乃是朝廷命官……” “臣说了不知耿大人身在何方。” 楚恒笑着cha嘴道:“定是耿大人瞧见这益阳府热闹了,便跟余家两个小子一样跑出去玩了。” 楚徊一噎,心知以一敌二,自己说不过楚恒、楚律,便压下这话不提,放了楚恒、楚律走,待秦柔端了药回来,便闻着药香,问秦柔:“你将话跟王妃说了?” “臣女说了。”秦柔回道。 “王妃如何说?”楚徊袖着手,眼睫在纱布下跳了跳。 “王妃什么都没说。但臣女想,以王妃的xing子,她是定然容不得王爷这般不将她放在眼中的。” “王妃是什么xing子?” 秦柔怔住,想了想,才要说一句不得之必毁之,却听门外忽地想起顾漫之、耿奇声的呼痛声,随即就见这两人满脸淤青地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子里,然后瘫着身子跪下,随即又有一人进来。 瞧见是王钰,秦柔便躲到幕帘之后,王钰进来后,挺着背脊跪下道:“王钰见过陛下,鄙人在城外瞧见耿大人、顾漫之在城外被人用麻袋套住痛揍,便救下这两人,细细问了一回,人说是因这两个京城来的态度嚣张,因此被人群起而攻之。因是益阳府人下的手,是以王某替益阳府人跟陛下赔不是了。” 楚徊早先疑心楚律怎有那么多胆量干出杀害朝廷命官的事,此时虽看不见,但听着耿起身、顾漫之的呼痛声,便是这两人吃了不少亏。法不责众,既然是“群起而攻之”,他又焉能拿了整个益阳府的百姓正法?“……多谢王先生救了耿爱卿、顾侍卫,耿爱卿、顾侍卫,跟王先生道谢吧。” 耿奇声心知自己是遭了王钰毒手,但听楚徊这般说,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咬牙道:“多谢王先生救命之恩。” 顾漫之因觉王钰下手这般重,定是甘棠受了苦,于是便有些魂不守舍地道了谢。 王钰因觉眼前三人碍眼的很,便速速地告辞,待出了留客天,又去了王府西院盘桓,直到了二更天,依旧不肯回自己家,听人说楼朝日溜到民舍之中准备第二日开城门之时离开益阳城,便忙去问过还留在书房里的楚律。 楚律听了王钰的话,便道:“放了他去吧,他是去徐州搬救兵呢。”又将秦柔跟石清妍的话说给了王钰听,随后叹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本王如今有些累了,且瑞王似乎有些逐鹿天下的雄心,既然如此,便将对付陛下撤藩一事交给他吧,本王只管守着这益阳府的一亩三分地,先叫益阳府的百姓安居乐业吧。” “王爷怎说这话?可以因甘棠……” 楚律眼皮子一跳,不知是否是曾被石清妍戳穿心思,此时再听王钰提这话,他便不似早先几年那般坦然地什么都不说由着旁人揣测,忙道:“并非如此,乃是因本王这连月来日日忧心燕回关、益阳府之事,忽地又觉谨小慎微之时,便已经输了瑞王一步。想来五弟向燕回关派兵,若是胜了,自然会叫钟将军对他心服口服。钟将军德高望重声威并不比石将军薄弱,本王如今尚未拉拢石将军,五弟便早已将钟将军收服了,可见,本王输给了他。” 王钰忙道:“王爷不必气馁。”继而细想一番,又道:“王爷,既然瑞王的锋芒已经露出,如今暂退到瑞王之后,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楚律见王钰看出自己内心的意思,便与他会心一笑,随即劝道:“你几日不曾回家,还是去瞧一瞧甘棠吧,毕竟……你若不回去,她总会多想。” 王钰心中一口气上不来,却知自己非回去跟甘棠一个交代不可,谢过楚律后,便出了锦王府,此时街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远处新开的几家欢场里传出悠扬的曲调,有个唱曲的女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盼郎归来的曲调。 一步步进了王家,瞧着管家等人一副长出一口气的模样,王钰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肯回来见甘棠,待进了甘棠的屋子,瞧见里头的床早已搬空,想到甘棠换了屋子,王钰便又向那边去。 乍然进去后,瞧见甘棠还在对着蜡烛看书,王钰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踌躇一番,说道:“王爷已经替你主持了公道,害你的人如今都在叫苦连天。” “……何必如此?”甘棠淡淡地说道,心里却知道吴佩依今日回门瞧见的石清妍是好端端的,此时王钰的话不过是托辞。 “睡吧。”王钰说道,心里想着甘棠与他成了真夫妻,定还是不肯跟他同床共枕,为免她为难,便转身出去了。 甘棠瞧着王钰转身出去的背影,握着书卷的手一紧,暗道王钰果然是嘴上不说,心里嫌弃她了。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吸了口气,便又继续夜读。 王钰这边跟甘棠又分室而卧,两人都是一夜未眠;那边厢,楚律搂着石清妍睡到四更天,便听到沉水大着胆子进来唤醒两人。 原本沉水叫的只是楚律,但石清妍兴许是白日里睡多了,便也醒来了。 “王爷,翠墨说锦王府的浪荡子回家了。”沉水说道,心里也不知道这浪荡子是谁。 睡意正浓的楚律立时睁开眼坐起来,看沉水吓了一跳,便吩咐道:“拿了本王的衣服来。” “你儿子吗?浪荡子?”石清妍含含糊糊地问,翻了个身,似是唯恐楚律将被子里的暖气带走,便不等他穿好衣裳就将被子扯过去。 楚律感觉到自己乍然没了被子掩护的腿因受冷立起汗毛,又因被她戳了伤疤,不由地怒了,暗道她竟是这般自私自利,一边接过沉水扭着头送到**的衣裤,一边看了眼裹着被子安然睡觉的石清妍,怎么瞧着她舒服就怎么不顺眼,伸手推了推她,说道:“想不想看与何必问齐名的风流倜傥、武双全贺兰辞?” 石清妍转过头来,因乍然看见蜡烛的光亮皱起眉头,却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想不想看贺兰辞带回来的黄金白银?比府库里还要多。” 石清妍闻言立刻笑开了,脸上睡意全无,“夫君啊,原来贺兰辞见天给咱们家送银子啊。”说着坐起来叫沉水赶紧拿了衣裳给她,心道楚律这是乐意半夜带她去玩了。 先是悠扬的一声夫君,后是亲昵的咱们家,楚律听着这话,看见石清妍“顺从”地破天荒地在四更天起床,心里十分受用,总归石清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起床的,并不是为了要看贺兰辞,于是也不计较她直接从自己身上直接跨过去的事,迅速地穿着衣裤。 沉水在帐子外就有些目瞪口呆,心道石清妍要不要这么见钱眼开,竟是听说有很多银子,就改口叫夫君甚至立刻起床了,想也不想,便道:“奴婢也去。” “去,瞧上哪个本王妃给你赐婚。” 楚律穿衣裳的手一顿,暗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给人家赐婚呢? 几家欢喜几家愁四 兴奋又新鲜地在四更天起床,随后裹着全身只露出眼睛随着楚律晃晃悠悠地到了西院,石清妍就后悔了,原想着楚律该是将她领到益阳城城外,叫她见识一下益阳府夜景的,此时竟是去西院。 虽后悔了,但又想瞧一瞧贺兰辞,又想看一看大把的金子,她竟是又强撑着跟沉水两个随着楚律进了西院,等到迂回曲折地进了西院东边一个不知何时才建起的屋子前,石清妍便又后悔了,只见一群面目看起来一模一样挂着大胡子的汉子激动地向楚律奔来,饶是她这自认为眼神敏锐的也没瞧见哪一个是风流倜傥贺兰辞。 沉水也怯了,女大当婚,她也不是没去想石清妍那赐婚的话,此时看见这些个身上散发异味就似叫花子、面目全被胡子遮住的男人,她想自己也不算大,才十六岁,再过个两三年再嫁不迟——她没那慧眼识英雄的能耐,可不敢乱指。 注意到跟着楚律过来的两个从头到脚披裹严实只能凭着那精致大氅分辨出是女人的人,当先跟楚律寒暄的人伸手将脸上油腻的胡须向后一撩,笑道:“这两位是?” 石清妍、沉水俱是因那胡须被一撩之后便成块地挂在那人肩头惊骇住,遮在兜帽里的脸瞠目结舌起来。 “内子,丫头。”楚律简略地说道。 石清待要醒过神来,却又见夜幕中此人伸手在棉袄里抓了抓,似是捞出个什么活物来,然后丢在嘴中用后牙咬了一下,听到一声清脆的哔啵,就又惊骇住,因连番被镇住,便不似早先那般跳脱,很有些腼腆拘谨起来,原本想劝沉水嫁给头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此时看沉水伸手捂了下嘴似是想吐模样,暗道自己就莫要强人所难了,就算这人是贺兰辞也不能要,想着,胃里也有些泛酸头皮更是痒了起来,寒风一吹,不由地想被这么一恶心,那金子不看也罢。 楚律心知石清妍、沉水这主仆从上到下都是娇生惯养并未见过这场面的,暗道只怕早中晚的三餐这两位是吃不下去了,心里因终归让石清妍难受了一次高兴起来,笑道:“你们终于回来了!若再迟一些时候,本王便要领着人出关去寻你们了。” 那人笑了笑,心里有几分诧异楚律竟带了女人来,笑道:“小道给王爷带回来许多礼物呢。” “做什么这样麻烦,定是那些东西拖累了你们。”楚律说道,瞧见贺兰辞示意东西在屋子里,便又对石清妍道:“王妃来瞧瞧?百年难得一遇的呢。” 石清妍咽下酸水,说道:“王爷,更深了,臣妾回去叫人给王爷、给诸位准备热水澡。” 楚律笑道:“热水澡?” “是热水。”石清妍纠正道,因心里想着这几个该狠狠地洗一洗,于是一时脱口说出热水澡三字。 贺兰辞听楚律戏谑地跟这位看不到面目的石王妃说话,便笑道:“是呢,百年难得一遇,王妃快来瞧一瞧。”说着,便迈步上前bi近。 石清妍忙向后退,心里巴不得立时说出她替这位拨乱反正叫甘棠嫁了这位。 楚律及时地抓着石清妍的臂膀,说道:“王妃既然起了,就来瞧一瞧。”说着,便拉着石清妍去看装进了屋子里的东西。 石清妍闻到楚律身上的气息,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暗道这楚律身上的气味跟其他人比,当真算得上是馥郁芬芳;再看楚律,不由地就觉得还是楚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楚律见石清妍反常地紧跟着自己,便多看了她两眼又领着她进去看。 沉水在后头愣住,瞧着一群大胡子的汉子守在屋子外,待要跟楚律、石清妍进去,又没那胆量,不进去,自己留在外头更恐怖,扭头瞧见了翠墨,忙说道:“我去给几位准备热水。”说着,便向翠墨奔去,到了翠墨跟前指指点点,便随着翠墨去了西院厨房。 贺兰辞瞧见沉水跟着石清妍过来,便知这丫头不是寻常丫头,心知石清妍是怕他身上的味道的,于是便有意堵在门口,等着屋子里那两位出来。 不多时,果然闻到一阵香风袭来,随即一道身影奔出险些撞在他身上,他还没来得及避让,就见此人已经推开头上的兜帽吐了出来。 石清妍吐了两口,犹自觉得难受,面前伸过来一只如楚徊那般莹白的手捏着一方鲛帕,只觉得一瞬间这手便将她身边的污浊之气驱开,天地顿时清明,莫名地抬头,抬头看见一张将络腮胡子挂在肩膀上的脸,不由地又吐了。 贺兰辞向后跳了一下,只觉得一双杏仁眼愤恨地在自己眼前晃过,瞧着自己棉袄上的痕迹,笑道:“王妃这见面礼给的太重了,小道可不敢收。” 石清妍一边吐着,一边想这人有功夫将手弄干净还准备了帕子,怎不将自己的脸收拾收拾? 楚律走出来,伸手轻轻地拍在石清妍后背,很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安慰道:“王妃,里头那些皮毛新鲜的很,都是百年难得的,上至太后,下至藩王妃,只有你一个人有。” 石清妍想起那血淋淋的没鞣制过的皮毛的味道,忍不住胃里又泛酸,拿了袖子擦了下嘴,愤愤地看了眼楚律,心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枉费自己才刚还觉得他顺眼了呢,秉着呼吸扭头越过贺兰辞向西院大门走去。 楚律负着手看着石清妍难得地狼狈逃窜,勾着嘴角说道:“本王早就想教训她了。” “小道也是。”贺兰辞瞅着石清妍气急败坏不时停下吐酸水的身影,笑眯眯地接口道,方才看楚律那亲昵的动作,便知这位王妃比耿氏更得楚律待见。 楚律一怔,疑心贺兰辞是听说甘棠之前跟石清妍的过节才说这话,于是试探道:“你当是才回来的吧?” 贺兰辞袖着手,笑道:“是呢,才回来。王爷若不说小道还以为这位是乔郡主呢,太年轻的女人没味道,看人的眼神太厉了,不教训不成。”说着,啧啧了两声。 楚律不由地后悔没拦着石清妍,暗道往日里总是她对别人评头论足,如今该叫她听一听贺兰辞说她没味道的话。这般想着,又觉贺兰辞定是心里只有甘棠,才会看什么女人都没味道,瞄了眼石清妍在贺兰辞身上留下的痕迹,不由地想这怎会是没味道? “几位辛苦了,先歇息吧。”楚律说道。 “多谢王爷关心,卑职并不辛苦。”众人说道。 楚律郑重地拱了拱手,瞧见翠墨过来说话,便略点了头由着他说。 翠墨过来后,说道:“热水马上就好,还有驱虫的草药也寻来了,新的棉衣等也准备好了,诸位先洗了澡,再吃了饭菜吧。” “还是王爷贴心,卑职们早就想痛快地洗一下了。”众人中的一个说道,伸手在领子里抓了抓,似乎摸出来什么,又丢在一旁雪地上。 翠墨吞了口口水,心道明儿个锦王府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女人该不会从自己头上摸出虱子来吧? 楚律因贺兰辞回来了,心情大好,对翠墨笑道:“你小子想的倒是周全。” 翠墨忙道:“是沉水姐姐吩咐的。” 楚律心道叫个丫头来也好,对贺兰辞等人说道:“先洗漱了再说话吧。” 贺兰辞虽不介意身上的臭气,但也知楚律未必不介意,况且将身上的活物传到楚律身上也不好,于是笑嘻嘻地答应着,便吆三喝六地领着一群大汉去洗漱。 楚律在这西院里等了一会子,又换了一间屋子,去看贺兰辞从关外劫来的金银,看着一堆金子堆在一起,心道且用这金子换得一时太平。出来后,又因未见司徒尚忧心起来,暗道这司徒尚是否也平安无事? 正想着,听到一声声雪地被人踩住后发出的闷响声,便回过神来,瞧见是石清妍袖着手裹着大氅又慢吞吞地折回来了。 石清妍也不走近,远远地隔着夜幕看了楚律一眼,便又往大片雪地上走,走到王钰、陆参打铁的棚子下便缩在那棚子下蹲着。 楚律心里一闪,暗道她定是觉得自己戏弄她于是生气了,负着手慢慢走过去,到了棚子下,便说道:“贺兰辞他们从关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难免会看着脏乱一些。” “王爷,”石清妍先低着头,此时将头抬起来,“叫贺兰辞在身上抓几头顶大的活物,然后丢到留客天里头去。”说着,心想她就在这等着看出浴之后的贺兰辞,说着,因提到那活物便觉头皮痒,伸手又抓了一下。 楚律一噎,瞥了石清妍一眼,“王妃这手段未免太下三滥了吧?” “昨儿个留客天那位暗示本王妃,王爷为了甘棠冲冠一怒抓了顾漫之呢。” 楚律眸子眯住,虽知楚徊是想从石清妍这弄得神兵利器,但他这手段未免更下三滥一些,瞧见翠墨向这边送热茶,便待翠墨放下热茶后,对翠墨说道:“去贺兰辞等人的衣裳上拿几只顶大的活物丢到留客天等人的衣物被褥上。” 翠墨不禁头皮一麻,讪笑道:“王爷,小的不敢碰那活物。” “怕什么,明儿个本王许你在家洗一日热水澡。” “……小的遵命。”翠墨说着,因想到留客天里的九五之尊也有这一天,不由地又雀跃起来。 石清妍起身从翠墨放在炉子边的茶盘上拿了一盏茶,便又蹲下。 “王妃怎又回来了?”楚律看她不似生气模样,便也拿了一盏茶蹲在她身边,举目望去,厚厚的雪在眼前延伸,前面的树木屋舍都似水墨画一般,一时竟叫他奇异地觉得这后院里的景致也不错。 “既然来了,就该将想看的都看一遍。” 楚律哦了一声,喝了一口茶,“金子就在那边屋子里,王妃乐意看就看吧。” “那出浴后的贺兰辞呢?”石清妍说着,又叹息道:“臣妾原想看到一个苦情忧郁优的道人,不想见面不如闻名。” 楚律轻笑道:“王妃不是肤浅之人,怎会这般在意皮相?” “王爷切莫再说这话,说这话的人一般是没什么皮相的。” “王妃也不见得有,方才贺兰辞说你没味道。” 石清妍怔住,拿了热茶在面前蒸着,看着面前的雪光,将茶盏放在雪地上,伸手抓了楚律的手左右看了看,心里又晃过贺兰辞那一瞬间便叫天地清明的手,叹息一声,便又将楚律的手还了回去。 楚律也不知道她看什么,瞧见贺兰辞在翠墨的引领下向这边走来,便忙起身,起身后看见贺兰辞换了一身墨绿新衣,已经刮去了胡须,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孔,便负手笑道:“这么些年,你还是一点也未变样。”说着,觉察到有人抓了自己袖子,便向一旁看去,见石清妍直瞪瞪地看着贺兰辞,便冷了脸,“王妃若不回去歇着,明儿个日上三竿也起不来了。” 贺兰辞原看见楚律跟石清妍蹲在一处,此时瞧见这位依旧用兜帽裹住面孔的女子直直地看自己,习惯地伸手撩拨一下下巴,似乎是在撩拨胡子一般,笑道:“小道见过王妃。” 石清妍抓了抓楚律的手臂,心说难不成那胡须有防晒的功用,怎地这人从关外回来一点没黑?说道:“我只问两句就走。” 楚律心里犹豫起来,看她这模样便知她问的定是不合时宜的话,但倘若不叫她问,她定是要胡搅蛮缠不肯走的,踌躇一番,便点了头。 “你当真跟甘棠是青梅竹马?太年轻了吧。”石清妍打量着贺兰辞,心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苍天厚爱,这人怎瞧着像楼朝日那般年轻,想来此人站在甘棠面前,叫甘棠一声姐姐也没人会觉得不对劲,这人包养的比甘棠还得宜。 楚律听她问话顿觉脸上肉突突跳起来,暗道甘棠出了那事,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此时提起甘棠。 “小道茹素jinyu,不吃肉不饮酒不近女色,心境平和,又吸取天地之精华,勘破道家之玄机,是以青春永驻。”贺兰辞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略凑近一些,叫石清妍在晨曦中看到他脸上一丝细纹也没有。 石清妍因见过贺兰辞吃过虱子,不信他不吃肉。 楚律更是深深地看了贺兰辞一眼,心说几年不见,这贺兰辞当真是看开了许多。只是他这在关外做大盗的,怎会不饮酒吃肉? “哎,你跟甘棠被人棒打鸳鸯,怎么不忧郁?”石清妍又问,觉察到楚律在她臂膀上掐了一下,便又上下打量起贺兰辞,只见贺兰辞眉眼干净的很,虽不似楚徊那般精致,但从额头到下颚,竟是没哪一处能叫人指出不足的,干净的赏心悦目——除了他刚才吃的那活物叫人膈应。 楚律不由地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叫了石清妍过来,说道:“你莫理会她。” 贺兰辞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下颚,瞧见自己伸出手后,石清妍的眼睛更明亮了两分,暗暗为楚律叫了声苦,心说这前后两位王妃竟都是这么个xing子。 “早年忧郁了一阵子,随后发现小道忧郁的时候太招女人喜欢了,弄得道观里的脂粉味都要拿水来冲洗,是以小道为了道观清净,便不敢再忧郁了。” 楚律想起石清妍说楚恒日子过的太好叫人打不起精神的话,暗暗点头,心道那些个女人听说贺兰辞为甘棠出家,可不是要多回头看他两眼,恨不得他移情别恋为了自己个再出一次家。想着,瞥了眼身边的那位俗人,说道:“王妃,问完了就回去歇着吧。” 石清妍唔了一声,又看了贺兰辞一眼,听这人言语轻快暗道难不成这人早忘了甘棠那档子事?瞧见沉水在远处等着自己,便向沉水走去。 贺兰辞见石清妍走了,因晨风吹在脸上便微微眯了眼。 “她胡言乱语习惯了,你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贺兰辞笑道:“王爷多虑了,王妃当真是与众不同。” 楚律清了清嗓子,不再提石清妍,忙问:“司徒尚呢?” “小道先烧了蛮子粮草,随后叫司徒尚领着人夹击蛮子去了。听说瑞王领了人去救援燕回关?既然瑞王已经派人去了,王爷的人又岂能不去?” 楚律松了口气,心道如今钟将军心里也说不得益阳府对燕回关一事无动于衷了,想着又细问:“关外到底如何?” 贺兰辞说道:“雪大的很,没了粮食那些蛮子不久就会束手待毙。小道叫人留在关外,待蛮子败退之后,便收编了他们,有备无患,能叫咱们的人做了蛮子的头领总是好事。” 楚律笑道:“果然有你在,本王就不用为关外之事担忧。” 贺兰辞笑了笑,因日夜赶路,此时累过了头,便也不乐意去歇息,只觉得吹着凉风也舒服,于是便去棚子下蹲着,瞧见面前雪地上有盏茶,便不管不问地拿起来就喝。 楚律手伸出去,有心要说那是石清妍的杯子,但见贺兰辞已经喝了,未免尴尬,便将话咽下,心道可怜这世家贵公子如今也这般不讲究了,说道:“那茶冷了,叫翠墨换了热的来。”说着,便走到贺兰辞身边蹲下,将眼下留客天里住着谁、益阳府要宵禁等事一一说给贺兰辞听,顺手就将贺兰辞手上把玩的杯子拿去放在茶盘中。 贺兰辞也没留心他这举动,便说道:“难怪翠墨那小子说要弄了几头个大的给留客天送去。既然王爷要宵禁,不如叫小道将关外有名的花楼搬到益阳府来,益阳城到底小了一些,便在城外再修建外城墙,在外城墙内城墙之间修建花楼赌场。小道去信给何必问,叫何必问将那南边的风流才子,还有拜在风流才子膝下的花魁名ji全领到益阳城来。为了咸淡调和,小道那关外的几个相好也请进来。” 楚律心道这人不是说自己不近女色的吗?笑道:“丝绸蜡烛药铺这些正经的铺子摆在内城,其他摆在外城?如此也好。” 贺兰辞笑道:“至于绸缎等等,待小道请道上劫道的朋友帮帮忙,将南来北往的商贩都赶到通往益阳府的路上来,如此也不愁没商人来做买卖。也亏王爷能想到废除宵禁,寻常人只当宵禁便能免了许多犯禁的事,却不知免了这事,也免了财路。” 楚律笑了笑,说道:“也并非我想到此事,乃是王妃无意中提起的。”说着,暗道若是明日令王钰跟贺兰辞提起甘棠的事,贺兰辞难免会迁怒与王钰,倒不如自己先跟贺兰辞了,免得他多心,于是小心地提到:“你可知道甘棠的事?” 贺兰辞笑道:“她又非什么名人,小道才进了益阳城,怎会知道她的事?” 楚律迟疑一番,说道:“王妃早先跟甘棠有些误会……其实这误会原本算不得什么,但留客天中的人为陷害王妃,便有意叫人打着王妃的名号去侮辱甘棠……王钰说甘棠并未被侮辱到,但终究甘棠受到了惊吓。”说着话,便慢慢去看贺兰辞的脸色,看他还是一副不痛不痒模样,低声道:“此事怪不得王妃,也怪不得王钰。” 贺兰辞伸手在头上抓了抓,瞧见翠墨来送茶,便对翠墨吩咐道:“再往留客天里送几头活物——挑个大的、母的。” 翠墨看了眼楚律,见楚律不言语,又心知这位神出鬼没的假道士的话楚律是无不遵从的,忙道:“小的遵命。”说着,放下茶,便又头皮发麻地去寻活物。 贺兰辞蹙眉道:“留客天中的人为何要针对王妃?” 楚律见贺兰辞不提甘棠,反问这个,心道难不成贺兰辞要憋着劲去质问王钰,忙道:“你莫怪罪王钰,他……” “他婆娘受辱,干小道何事?”贺兰辞蹲在地上伸手够了一盏茶,便慢慢地喝着。 楚律又深深地看贺兰辞,迟疑地问道:“你对甘棠……” 贺兰辞唏嘘一叹,悠悠地说道:“王爷,可想过倘若小道跟甘棠成亲,如今小道该人在何方?” 楚律略想一想,便知贺兰家不会许贺兰辞常留益阳府,定会想了法子将贺兰辞bi回京城,若是贺兰辞拖家带口的,贺兰辞便不似如今这般洒脱关外关内随意行走。 “对小道而言,王爷、王钰、益阳府,哪一个都比甘棠重要。”贺兰辞扭头看了楚律一眼。 楚律心里一震,暗道自己这辈子是无法偿还贺兰辞的恩情了,慢慢地说道:“留客天那位要陷害王妃,又有一段渊源,应当是留客天那位得知了某些事吧。”说着,又将石清妍指点王钰造弩、烟熏楚徊的事说了一说。 贺兰辞问道:“那些弩机就在西院?”随即又啧啧地说道:“王妃当真是与众不同。” 楚律替石清妍谦逊地说道:“她俗人一个,日后你留在锦王府莫多搭理她。” 贺兰辞诧异地看了楚律一眼,心道难不成楚律还要常领着石清妍来见他?站起身来,笑道:“王爷领着小道去瞧一瞧王钰造出来的神兵利器?” 楚律笑道:“勉强可以用,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话虽如此,却也有些满意地站起来领着贺兰辞过去,说道:“除了王钰,还有陆参等人也出了不少力气,如今益阳府的匠人多的是,想来待过了年,这弩机便用起来便能再灵活一些。” 贺兰辞一一记住人名,又直言问道:“王爷,王妃的图纸到底是从何而来?” 楚律一怔,从石清妍一而再撒谎的事上,他早看出这图纸定是石清妍自己的,跟石家没关系;但此事就跟石清妍是不是左撇子一样,追究起来也对他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就放过,说道:“权当是王妃的吧,总归她聪明着呢,不会将这图纸泄露给旁人。” 贺兰辞听楚律这话的意思是只要石清妍不将图纸泄露给旁人就够了,含笑点了点头,心道楚律怎么说,他便怎么信吧。 几家欢喜几家愁五 因许久不见心中激动,楚律随着贺兰辞在西院里将弩机挨个看遍,待一早陆参等人到来,又一一将贺兰辞介绍给陆参等人,直到中午一同吃过午饭,楚律才劝贺兰辞去歇息。 贺兰辞也不再推脱,就在西院新建的屋子里寻了一间歇下了。 楚律因起得早了,也觉累了,便从西院出来,准备去书房歇息,才出了西院门,就瞧见石蓝婕冒了出来。 石蓝婕穿着一件粉色裙袄,见了楚律,便福身,随即笑道:“恭喜王爷了。” “何喜之有?”楚律原不耐烦理会石蓝婕,此时听她开口便道喜,就有些诧异,不等打量,便察觉到石蓝婕细微之处的打扮跟石清妍越发像了。 石蓝婕欢喜地说道:“听说王妃姐姐今早上吐了,董姐姐说王妃姐姐莫须是有了。” 楚律一怔,先掐算一番石清妍的小日子,随即想到定是因见过没洗澡的贺兰辞心有余悸吐的,于是斥道:“胡说八道!去抄了一千遍大悲咒交给王妃。” 石蓝婕微微有些委屈,跟石清妍一模一样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心里纳闷楚律听说石清妍有了怎会不喜反怒?嗫嚅道:“婢妾是听来的话,婢妾也不知道怎么看有没有。” 楚律因石蓝婕屡屡自己凑上前来有些不耐烦,不搭理石蓝婕,又大步向前去。 石蓝婕站定了看楚律慢慢走远,微微撇了撇嘴,随即向其他四组院子看去,心道昨儿个吴佩依来,这些个女人都露出熬不住的意思了,如今叫她们知道石清妍有了,只怕她们更熬不住,到时候,众人群涌而上妄想跳龙门,侍寝表的规矩没了,再没人敢说她不能侍寝了。想着,眼睛瞄了眼宓儿,叫宓儿撺掇丫头们去传石清妍有喜的事。 楚律走到前头想着石蓝婕说的事,便折进蒲荣院,瞧见蒲荣院里四处都在清扫,满院子都是草药香油的味道,熏得他眼睛疼,心里猜到这味道是石清妍、沉水两个未免活物传到身上便拿了香油篦了头发,向廊上去,果然闻到味道更重,待掀了帘子进去,还没迈进去一只脚,便听祉年冷不丁地喊了一句:“王爷回来了。” 楚律顿住脚,立刻就看见石清妍如临大敌地披散着头发出来。 “王爷,您赶紧回书房洗漱吧。”石清妍说道,心道贺兰辞身上的活物只怕也传到楚律身上了。 楚律眯着眼睛,瞧见自己将另一脚抬进来后石清妍的嘴唇就开始咕哝,肯定地说道:“本王在这边洗漱。”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往那东西上想,头发当真痒了一下,伸手去挠了挠,随即催促道:“快弄了香油来给本王篦头发。”说着,就开始脱去外头的披风。 祉年等忙小心翼翼地远远接去披风的,随即小心地问石清妍:“这衣服……” “拿火烤一烤,留着给王爷再见贺兰辞的时候穿。” 楚律本以为石清妍这般败家的人定会说扔了,不想她竟这般节俭,问道:“王妃穿去西院的衣服呢?” “扔了。” 楚律了然地点头,心知这节俭只是针对他,石清妍自己依旧是铺张浪费的,想着,便向一旁坐着。 醉月、祉年等人忙将衣服拿到屋子外,又乱糟糟地叫人抬了热水到东间屋子里。 等到众人退去了,楚律一边向东边走,一边说道:“王妃过来给本王洗头吧,不然这活物从本王头上爬到王妃头上可不好。” 石清妍摸了摸手臂,思量一番,便答应了,跟着楚律进了东间,待他脱了衣裳进了浴桶中,便学着祈年给自己洗头发的模样给楚律拿了热水洗头,又抹了香油在上头慢慢地篦着。 “石秀女造谣说你有孕了。” “回头叫翠墨送她几头活物。”石清妍说道,篦子梳了两下,上头干干净净的,不由地长出一口气,又慢慢地给楚律梳理,“王爷昨晚上作弄臣妾很痛快吧。” 楚律舒坦地靠在浴桶上,闭着双眼,听她这般说,便道:“是也不是,你后头不是见了贺兰辞了吗?” 石清妍拿着篦子的手一顿,因没梳理出活物,便放宽了心,用清水给他冲洗了头发后,便手搭在木桶沿上,慢慢地扯着篦子上的头发,看着楚律仰起的面孔,心道这人如今叫人看着顺眼多了——至少他没吃过虱子,说道:“虽见着了,但臣妾却也受了苦。” “你待如何?”楚律原本舒坦地靠在木桶壁上,此时不禁睁开眼睛,“你再见贺兰辞的时候都没吐,回来当着石秀女她们的面却吐了,你是故意的?” “嗯,昨儿个陆娘子来,臣妾瞧着孙姨娘窦姨娘她们都快熬不住了。” “王妃是想说那侍寝表该派上用场了?”楚律又闭了眼睛,感觉到石清妍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的时候不时会扯到他的头皮,不由地想果然这人就没有伺候人的命。 “说什么呢,我还要用的,怎么会让给别人。”石清妍脱口道,拿了帕子给楚律裹住头发后,便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在楚律的脸边,在他耳边柔声道:“王爷,这些人忒地不识趣,白长着眼睛也没瞧出来臣妾想霸拦王爷的意思。昨儿个臣妾叫沉水去问谁肯嫁,就只有四个通房丫头肯,臣妾琢磨着不能一直这么叫她们端着,等传出臣妾有孕的消息后,这些个人定然会一股脑地涌过来勾、引王爷,到时候王爷恼了哪个,就将哪个拉出锦王府。” 晚上才见过了蓬头垢面、乌烟瘴气的贺兰辞等人,此时只觉得石清妍呵气如兰,楚律微微偏头,见她红唇便凑在自己脸边,微微拿了手指磨蹭她的红唇,虽说她那句她还要用有些狂妄了,但比之能容人、大度的耿氏,这般狂妄醋意又浓的女子似乎更有趣一些,笑道:“王妃怎知本王会恼?兴许本王乐在其中呢。” 石清妍搂着楚律的脖子微微摇晃了一下,笑道:“贺兰辞才回来,王爷忙得焦头烂额呢,哪有功夫搭理那些莺莺燕燕,只怕臣妾也要被王爷冷落了。” “于是你自己不出手,就叫本王来出手?”楚律反手搂着石清妍脖子,叫她不得不站起身来,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印,便站起身来,说道:“王妃算对了,本王忙的很,没那空闲搭理闲人,谁敢无事生非,本王废了谁。王妃给本王擦着头发,待一个时辰后叫醒本王。”说着,便拿了帕子自己胡乱地擦了两下,穿上衣裤便大步向卧室去,到了卧室那边,斜躺在**,只将头发耷拉在床边。 石清妍瞧他这副仿佛她有求于他的模样,呲着牙琢磨了一会子,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先将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解决了,想着,便当真拿了帕子去给他擦头发去了。 一个时辰后,楚律便起床了,起床后先叫人请了王钰来,随后便去吃饭菜,谁知不多久,王钰家里传来话,说是甘棠病重,王钰一时离不开。 楚律听来人这般说,心里也有些担心甘棠的病,但更像叫王钰速速来见贺兰辞,于是想也不想,便又叫人给王钰传话,只说贺兰辞回来了,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听人说王钰到了。 此时楚律人在书房等着,见王钰满头大汗穿着一身便服,心知王钰是听说贺兰辞回来便一路骑马奔来的。 王钰丢下甘棠一人在家,终究有些不安心,便对楚律说道:“王爷,不如请郡主领着王府太医去瞧一瞧甘棠吧,不然属下心里也没底。” 楚律心想如此也好,便叫暮烟去跟楚静乔说,料想此时贺兰辞在歇息,便先将如今贺兰辞的事跟王钰说了一说。 那边厢,楚静乔在怡然楼里装了几日病,此时听说甘棠病了,便立刻叫了太医,收拾一番便向外头去。 轿子还没出仪门,便遇上了余问津、余思渡兄弟。 楚静乔径直下了轿子,笑盈盈地问:“两位哥哥哪里去?” 余思渡大咧咧地说道:“早上在床铺上瞧见一只……” 余问津料想楚静乔是一辈子也不会见到那种肮脏的小虫子,告诉她他们去买驱虫的药粉她也未必明白,便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二人有些东西要去买。郡主哪里去?” 楚静乔心思一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要去看我师父,她病了。” “王先生也在家吗?”余思渡快速地接话,提到王钰眼睛里便放出微光。 楚静乔先要说王钰正跟楚律在一处,转而改了心思,说道:“王先生自然是要陪着师父的,师父可是王先生的掌上明珠呢。” 余思渡闻言,便拉着余问津的手臂说道:“哥哥,我们陪着郡主去吧。” 余问津思量一番,心说如今留客天里虽没了余笙,却又有个楚徊,伴君如伴虎,常留在留客天总不是好事,便叫余思渡在王家蹉跎一日也好,于是便点了头。 楚静乔低着头很有些欣喜地转身进了轿子。 余思渡瞧见了她这副小女儿模样,便拉着余问津低声道:“哥,郡主也高兴你陪着去呢。” 余问津闻言叹了口气,心道余思渡还是不明白楚静乔的心思。 楚静乔坐轿子,余家兄弟骑马,领着十几个随从,三人就出了锦王府。 只瞧见路边积雪还在,路上却多了很多人,离了锦王府大街,便瞧见路边多了许多新开的铺子,早先被雪打湿的花灯更是及时换上了新的。 到了王家门前,余问津、余思渡下了马,跟在楚静乔的轿子后。 余问津是瞧见耿奇声、顾漫之鼻青脸肿模样的,因此依稀猜到甘棠的事跟耿奇声、顾漫之有关,暗道若这王夫人当真如旁人所说是个冰清玉洁的人,那耿奇声、顾漫之当真是罪有应得了。 到了前厅,问得管家听说王钰不在府上,余家兄弟便要告辞,又听楚静乔说她见过了甘棠便跟他们一起走,于是余家兄弟便又留下等楚静乔。 楚静乔领着太医去甘棠那边,待太医给甘棠诊脉后,听太医说甘棠乃是肝火旺盛等等,不由地冷笑,暗道这人外头瞧着冷冷淡淡、无欲无求,竟然也会火大,待太医出去后,自己在床边坐着,瞧见**的甘棠有气无力,一旁的丫头紧紧盯着,就似怕她会对甘棠不利一般。 “师父,几日不见,师父就身染重病。”楚静乔微微勾着嘴角说着,伸手替甘棠拉了拉被子。 甘棠闭着眼睛躺着,心里忆起往日王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情形,不由地微微翕动鼻翼止住心中的酸涩,心道楚律不知跟王钰说了什么话,竟然一句话就将王钰唤走了。难不成王钰得了她的身子,便不再似往日那般待她了?可见男人的真心当真信不得。 “师父,徒儿有件事要请教,徒儿想问一问,到底师父是用什么手段叫人出家的?徒儿想学这本事。” 甘棠幽幽地睁开眼睛,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甘棠的丫头忙对楚静乔说道:“郡主慎言,何必一而再揭人伤疤?” 楚静乔冷哼一声,斜睨了那丫头一眼,见那丫头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便又伸手探向甘棠衣襟,“师父那日肩头上受的伤好了没?听说师父怕见到我触景生情?” 甘棠屈辱地嗔视楚静乔,抿着嘴酝酿一番说道:“郡主何必咄咄bi人?” 楚静乔笑道:“不咄咄bi人,难道由着师父忘恩负义?”说着,就要伸手去脱甘棠衣裳看她肩头。 甘棠猛地将楚静乔推开,脸色煞白地看着楚静乔,忽地疑心是楚静乔胡言乱语,乃至叫王钰一直躲着她。 楚静乔被推开后,却也不恼,瞧见甘棠的药被端来,便伸手拿了药,撩着衣摆将冒着热气的药倾倒在自己裙子上,随即冷笑道:“师父,就算不会感恩图报,识时务你总会吧。望师父日后做个听话乖顺的师父才好。师父想通了,便上门跟本郡主赔礼道歉去,不然,师父那日的事,便是本郡主不说,旁人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着,忽地脸上冷笑一收,便哭哭啼啼地向外奔去。 甘棠咳嗽个没完,低着头,心想楚静乔这是要对谁装样子?再咳嗽两声,便又躺下。 “夫人,可要将先生叫回来?” “……不,王爷叫他去定有要事。”甘棠缩在被子里,心道楚静乔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是一心要bi死她呢。 那小丫头看甘棠气息微弱模样,又觉楚静乔方才作为实在过分,心道还该叫管家赶紧将王钰喊回来,想着,又叫人给甘棠煎药,便去前厅寻管家,看见楚静乔也是向这边去,便忙饶了路去先跟管家说。 到了前厅,瞧见管家正陪着余问津说话,便走到管家身边小声地将甘棠房里的事说了。 这管家尚未回话,就看见楚静乔果然红了眼圈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楚静乔瞧见余思渡坐不住不知跑哪去了,只有余问津由着王府管家陪着,便哽咽道:“余大哥,我们走吧。” “郡主?”余问津待要问,又看那管家、小丫头藏在恭敬下的神色不对,便答应了,送了楚静乔进轿子,又骑马随着她在一旁。 路上隐隐约约听到轿子里的哭声,余问津终究忍不住凑近了问道:“郡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许久不见轿子里有声音,许久,楚静乔的声音颤巍巍地传出来:“余大哥,师父说,还不如早先我不救她,叫她自己个死了呢。” 余问津闻言,立时明白定是楚静乔看见了甘棠受辱,于是甘棠迁怒到楚静乔头上了,甘棠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但看楚静乔半幅裙子湿了,满身药味,甘棠这次又未免做得过火了,可见那冰清玉洁四字如今甘棠当不起,修养风度只怕也如寻常妇人。 “郡主莫不是在疑心自己早先错了?”余问津说道,隔着十几步瞧见余思渡竟跟楚恒凑在一处,这两人嘻嘻哈哈,嘴里说的却是斗鸡等事,待要向余思渡、楚恒那边去,又听楚静乔说话了,转眼间,便瞧见余思渡他们走远了。 “……有些,倘若我没多事,师父如今也不会无颜面对王先生;若是我没病下,别人也不会疑心到师父头上。” 余问津哑然,心道楚静乔这未出闺阁的少女瞧见那情景,怎会不吓得病倒,“郡主千万莫多想,想来王夫人过几日想明白了,就会感激郡主的救命之恩。” 楚静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余大哥,有你陪着我说话,真好。” 余问津怔住,笑道:“郡主不必客气。” 待进了锦王府,楚静乔在楚律书房前下了轿子,余问津跟去,瞧见楚律书房外蹲着三人,三人面前都摆着热茶,杯子中的热气冉冉蒸腾而上,一时叫他看不清楚蹲着的人是哪个,心里好奇谁会敢在锦王书房前蹲着,便向那边走去,近到看清楚是楚律、王钰还有一个长得跟贺兰家当今族长十分相似的人,心里猜到这三人在说什么事,有心退后,又见楚律已经看他了,于是便只能跟着楚静乔过去。 “父王,女儿请父王放了王先生回家,师父病重……她离不得王先生。”楚静乔轻声道,眸子扫了眼蹲在楚律左边的那人,心里想着这人该是楚律新收的门客。 王钰闻言便立时扭头越过楚律看向贺兰辞,眼中满是愧疚,良久,瞧见贺兰辞只是看楚静乔,便又低了头。 “这是静乔?”贺兰辞扭头问楚律。 “嗯,静乔,见过贺兰叔叔。” 余问津震惊地睁大眼睛,心道这人就是贺兰家的长子,为甘棠出家的哪一个?年纪上不像,但是贺兰家出家的就只有贺兰辞一个,“晚辈见过贺兰前辈。” 楚静乔方才没正眼看过贺兰辞,此时扭头看向贺兰辞,先觉此人相貌跟楚恒、楚徊不相上下,随即心道这人可是甘棠的裙下之臣,于是立时乖巧地说道:“见过贺兰叔叔。” 贺兰辞迎着阳光眯着眼打量楚静乔,“想不到静乔也长这么大了,怪水灵的。” 楚律嗓子里吭了一声,瞧见楚静乔裙子湿了,便问:“做什么这样衣冠不整地来见人?” 楚静乔因贺兰辞一句怪水灵的羞红了脸,饶是如此,却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低着头嗫嚅了半天,还是说道:“求父王放了王先生回去,师父她没瞧见先生回去,定要胡思乱想。”说着,恳求地看着王钰,“先生,你就回去吧。” 王钰闻到楚静乔身上的药味,心里猜测这药该是甘棠的,但无缘无故,甘棠的药怎会泼到楚静乔身上? “师父,静乔的师父是哪个?”贺兰辞在脖子上抓了抓。 不等楚静乔回,王钰便说道:“就是甘棠。” “跟甘棠学什么?”贺兰辞又问。 “……相夫教子。”王钰不是十分肯定地说,据府内丫头说楚静乔只是跟着甘棠,甘棠这么些日子也没教楚静乔什么。 贺兰辞一笑,用“你知我知”的眼神看向楚律。 楚律看贺兰辞这眼神,心里立时疑心贺兰辞也知道楚静乔跟甘棠学勾、引男人的事,咳嗽两声,别过眼,暗道自己定是看错了,贺兰辞怎会跟石清妍一般想法。 “多谢郡主替内子传话,只是王某此时还有要事,不能离开。” “王先生怎这样?师父因那日……师父身心俱受创,正是生怕先生嫌弃她弃她而去的时候,那日的事并非师父的过错,难不成先生要将这罪名怪到师父头上?”楚静乔顿脚嗔道,义愤填膺地瞪着王钰,看王钰还是一副无动于衷模样,便又咬牙道:“师父说的是,信男人话的女人才是傻子!”说着,恨恨不平地大步向后院角门奔去,偷偷用眼角瞄向蹲着的三人,见王钰没有起身,那传说中对甘棠情深似海的男人也没起身。 王钰有些愕然,心道那句话当真是甘棠教楚静乔的? “假以时日,静乔必定会青出于蓝。”贺兰辞摩挲着下巴,打量着楚静乔的背影。 楚律虽不甚关心楚静乔的事,也由着石清妍放养楚静乔,但此时有些不喜贺兰辞打量楚静乔,便用手臂碰了碰他。 贺兰辞扭头又用“你知我知”的眼神看向楚律。 楚律再次别过眼去,心道贺兰辞莫不是为叫王钰知道他放下了,因此有意说这话?想着余问津是跟楚静乔一同回来的,便问:“郡主是怎地了?” 心道余思渡是一心要拜在王钰门下的,看余大将军的意思也是更看重余思渡,求锦王护住余思渡,这般,自己不为自己着想却也不好;这与何必问齐名的贺兰辞就在眼前,若不拜了他为师,岂不辜负了苍天给他这机遇?但贺兰辞乃是出家人,他又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若叫贺兰辞收他为徒实在勉强,既然贺兰辞不能立时“赞赏”他,便叫贺兰辞先记住他这么个人;况且楚徊、耿奇声都在,若叫他们知道他一心要投靠了楚律这边也不好。想着,心知贺兰辞的“心中刺”是甘棠,便盘算拨弄一下这刺,叫贺兰辞先记住他,于是开口道:“王夫人因郡主见过她那日的事,于是迁怒与郡主。” 王钰眉头皱起,手指握拳,听方才楚静乔那话,还有此时余问津这话,可知甘棠那日委实被人侮辱了,不然又何来的迁怒一说?于是便看向贺兰辞,说道:“对不住了,是我没照顾好她。” 贺兰辞对王钰笑道:“你婆娘受委屈,跟我赔不是做什么?”说着,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余问津,问楚律:“这是静乔的青梅竹马?” “嗯。”楚律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后悔早先由着石清妍放养楚静乔。 贺兰辞看了眼余问津,头点了点,便没说旁的。 有关甘棠的话题就这样出人意料地戛然而止,余问津不敢再说旁的;王钰因愧对贺兰辞,又猜测贺兰辞是顾忌他的颜面有意不提,于是也不好再提甘棠的事叫贺兰辞为难,几年不见贺兰辞,虽挂心甘棠,但终不舍得离去;楚律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三人便都不再说甘棠的病情,不知谁一句话,便又转到宵禁上头去。 余问津此时站在蹲着的楚律、王钰、贺兰辞面前,不由地紧张起来,因不知贺兰辞骑马骑久了此时不耐烦坐着,是以楚律王钰才陪着他蹲着,于是心里琢磨着贺兰辞三人蹲在这着做什么,待要说几句敬佩贺兰辞的话,便听隔了几步远站着的翠墨惊喜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王钰听翠墨喊出来了,便忙跟楚律向贺兰辞背上看去,果然瞧见贺兰辞肩膀上还有头发上因被太阳晒久了,爬出几只芝麻大的虫子。 王钰不拘小节地替贺兰辞捏了小虫然后将小虫扪死在地上。 楚律并不去捉虫子,只是伸着手指点王钰:“这边,这边还有。” 余问津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道莫非这就是不拘小节的扪虱而谈?这三个在这蹲着就是为了等虱子爬出来?隐约明白余思渡**的小虫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装作好奇,便略凑近了一些,近一步打量贺兰辞,心里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着,想凑过去帮着抓一抓,头皮微微有些发痒,见楚律、王钰围着贺兰辞,自己又不敢冒然凑过去。 楚律瞥了余问津一眼,总有些看余问津不顺眼,问余问津:“街头可热闹?” 余问津忙道:“很是热闹,有些新开的铺子卖了好些个新鲜小玩意,还有许多绸缎,都比京城里的货色要好上百倍。” 贺兰辞诧异道:“这样快就有人开铺子了?” “王妃开的,卖的绸缎丝绢皮毛都是王府库房里头的。”楚律说道,心道无怪乎今年冬天给他添置的新衣裳少了许多,随后又喃喃道:“本王想再拓宽运河,但只怕陛下是不许了。” 王钰说道:“陛下留着银子要收拾藩王呢,怎舍得拓宽运河?但运河南边那一段不拓宽,只北边宽了也没什么用处。若想软硬兼施叫皇帝拨银子修运河,比登天还难。”说着,眯着眼瞧着贺兰辞的发髻,劝道:“不如弄了香油来,你洗着澡,我替你好好篦一篦头发?总要弄干净了才行。” 贺兰辞说道:“我不耐烦用香油,油腻腻的。运河一事也并非不能,咱们先修了北边这段,叫益阳府下头的几省也修起来,这修运河总要跟百姓要银子,等南边几省听说北边修运河赚了大笔银子,不用叫皇帝知道,南边几省脑满肠肥的官宦也会自发向百姓征缴银子修运河。”说着,自己捡到一只,便捏给翠墨,“这只大,送到留客天去。” 余问津原听这三人说话便心惊肉跳,随后又觉楚律叫他听着,也是对他父亲的信赖,又看翠墨拿了只空杯子接住,吞了口口水,咬牙主动请缨道:“不如叫晚辈回留客天的时候顺便带回去?” 贺兰辞笑道:“果然有眼力劲,谁家的小子?”说着,示意翠墨将空杯子递给余问津。 “晚辈是余箫余将军之子,余问津。”余问津心里长呼一口气,心道贺兰辞总算知道他是哪个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六 楚律、王钰心里想着贺兰辞这话是否可行,冷不丁地就瞧见暮烟捧着茶盘在几步外进退两难。 楚律眯着眼问:“拿的是什么?” 暮烟为难道:“王妃将府里才得的新鲜东西送到了五个院子里,才刚孙姨娘、窦姨娘送了汤过来,奴婢不敢打搅王爷,因此并未送来——这是古姨娘做的。” 至于那新鲜东西,楚律想一想便知道是贺兰辞不远万里从关外带回来的新鲜鹿鞭等物,皱着眉头心道石清妍是想了法子怂恿姨娘们来奉承他,然后由着他再教训那些姨娘们,心里犹豫一会,想不起这古姨娘是哪一个,便对暮烟说道:“凡是送了汤过来的,一律抄写一千遍大悲咒。” “奴婢遵命。”暮烟说道,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心道这下子那些女人不用费尽心思缠着她来送汤水了吧,看了眼王钰、贺兰辞,又说道:“沉水姐姐叫奴婢请贺兰道长回西院,沉水姐姐说未免王妃从王爷那、王爷从贺兰道长那传了虱子,请道长好好去西院收拾收拾。药粉还有五个专给人篦头发的师傅都在西院等着了。”说着,因怕那小虫子爬到自己这,也不敢走近。 贺兰辞蹙眉道:“这丫头管的当真宽,难不成是昨儿个一眼相中了小道,因此有意说这话来叫我多看她一眼?” 王钰忙道:“你便去吧,收拾干净了你也舒坦。” 楚律说道:“正是,叫人给你收拾收拾,你顺便再歇息歇息吧。” 贺兰辞长叹了口气,说道:“说得也是,若将这小东西传到女人身上,未免太不风了。”说着,长出一口气,见王钰、楚律也要去西院,便随着这两人一起向西院去。 余问津送了贺兰辞三人几步,便拿着茶杯告辞离去,才进了留客天中,就听人说楚徊请他过去说话,暗道楚徊果然叫人盯着楚律那边呢,稍稍迟疑,便当真捏着贺兰辞身上爬下来的活物向楚徊那边去了。 到了那边,就瞧见一脸淤青的顾漫之有些佝偻着腰背地守卫在外头,进去了,又看见秦柔一闪而过的身影。 “你来了。” 余问津听楚徊开口,便先跪下给楚徊请安,待楚徊说免礼后,才站了起来,“陛下叫草民来,不知有何要事?” “听说锦王府来了个道士?”楚徊袖着手,脑海里描画着贺兰辞的面孔,嘴角微微勾起,心道贺兰辞来的当真快,甘棠出事才几日,他便回来了。 余问津说道:“那人并未做道士装扮,但确实是贺兰辞,草民跟他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余问津小心地说道:“草民略表了表对贺兰先生的敬仰。” 楚徊抿着嘴,心道贺兰辞当真重新回到益阳府了,不知这益阳府到底哪里比得上京城,“贺兰他们说什么呢?” 余问津见楚徊要喝茶,忙伸手将茶碗递到他手边,顺手便将手里攥着的小虫丢到楚徊衣袖上,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小虫看,因对九五之尊丢虫子,不由地紧张起来,额头微微冒汗,瞧见那小虫子翻个身就消失了,咽了口唾沫说道:“他们在说城里新开的铺子。” 楚徊轻笑道:“你随着静乔去了王家,回来没告诉王钰王夫人如何?” 余问津闻言便知楚徊是问过了旁人才叫了他来,于是说道:“王夫人迁怒与郡主,叫郡主受了委屈,小的将此事告诉王先生、贺兰道长了。” “他们没说什么?” “没有。” “下去吧。”楚徊说道,心里有些失望,却又觉似贺兰辞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地叫人知道他的心思,他既然会为了甘棠出家,又在甘棠出事后赶回锦王府,便不会对甘棠的事不闻不问,此时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怕是听楚律说甘棠是被耿奇声、顾漫之叫人侮辱的,如此,贺兰辞要报复只能如王钰一般报复在耿奇声、顾漫之身上,待贺兰辞报复了耿奇声、顾漫之后,他便等着贺兰辞来见他,想着,莫名地觉得头有些痒,便伸手挠了挠。 随后两日,楚徊便总听顾漫之、耿奇声说楚恒、楚律与贺兰辞在益阳城里转就连王钰也跟着不曾回王家,因不见贺兰辞寻来,便也不肯主动去见贺兰辞。 忽地发现秦柔不在身边,楚徊便问顾漫之:“秦姑娘呢?” 顾漫之回道:“秦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回房去了,可要叫了她来?” “不必了。”楚徊说道。 再过一日,楚徊听到秦柔过来伺候,虽看不见,却总觉秦柔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一日,待换了药后,他轻笑道:“秦姑娘为何总盯着朕看?” “……臣女失仪了,还请陛下见谅。”秦柔这般说着,眼睛却又忍不住往楚徊头上看,没胆量告诉楚徊自己在他头上看见了小虫子,便只能忍着。 楚徊觉得身上略有些痒,但秦柔在前又抓不得,便淡笑着说道:“秦姑娘,换了热茶来吧。” 秦柔忙答应了,收拾了茶盏便向外去。 楚徊略有些疑惑地在后脑抓了抓,仿佛摸到一点什么东西,因不曾想过锦王府里会出现那东西,便没有深究。 随后一日,一早顾漫之、耿奇声便兴奋地来见楚徊,待楚徊屏退了秦柔后,这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耿奇声说道:“陛下,余二将军请来了救兵,此时八万人马就在益阳府南边待命。” 顾漫之说道:“陛下,太后遣来的太医来了,除了太医,太后说陛下目不能视,行动不方便,另派了丽嫔过来。” 楚徊一怔,暗道太后莫不是唯恐楚律趁机将居心叵测的女人送到他身边,因此才叫了余君言过来,开口道:“请了丽嫔进来吧。” 顾漫之答应一声,因觉余笙领着兵马压在益阳府南边,随着太医又有侍卫官员数名,此时他们一行人算不得势单力薄,再不怕楚律要挟,心中大定,便赶紧去请了余君言并太医过来。 事急从权,余君言此时也不避讳耿奇声等人,坦荡荡地穿着一身宫装向楚徊的屋子走来,因早盘算过如何将楚静乔糊弄过去,于是并不怕楚静乔的刁难,此时只因锦王府的怠慢心怀不满,暗道锦王府竟只叫一个总管来接应他们,实在太过狂妄;且叫楚徊住在狭窄的留客天中,楚律也太不将天子的威严放在眼中,眼睛瞄过廊下娴静站立的秦柔,眼中精光一闪,只一瞥便收回眼神,见秦柔秀发向上齐齐梳起,额头上露出的一道显眼的伤疤,心里疑惑锦王怎送了这么一个女人给楚徊,便越过秦柔向屋子里去。 “姨娘一个。”秦柔心里说道,面上恭敬,心里想着余君言到了石清妍面前也不过是个余姨娘,在她面前逞什么威风。 余君言进去后,说道:“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便福神下去,再抬头,看见楚徊面上蒙着纱布,不由地眼中充满泪花,哽咽道:“陛下,你怎地……” “陛下,锦王府第一大丫头求见。”秦柔在门外打断余君言的话。 jian婢,余君言眸子微微转动,心道石清妍并未去迎接她,怎地如今还敢叫个丫头露面? “请吧。”楚徊听到第一大丫头,抿嘴一笑。 若不是门外有秦柔,还有个锦王府丫头要进来,耿奇声便要安慰余君言一句“别生气,这锦王府向来没什么规矩。” 沉水从门外进来,福了福身,待尽了礼节后,偷偷瞄了眼据说长的十分好看的楚徊,心说这人没楚恒好看,因被耿奇声瞪着,也有些怯,于是一股脑儿地说道:“王妃说,来者是客,请陛下的人不必客气。还有王府里的屋子不够,米粮也有些紧缺,来的人除了女的伺候人的在陛下这偏房里能挤一挤,其他男的要住到王府外头去。我们王妃新开了两家酒楼,如今上房空了许多,里头茶水、饭菜都是上乘,价钱又公道。陛下这要几间屋子,还请陛下先说一声,付了定金,王妃那边立时叫人准备好被褥等物。大家亲里亲戚,价钱自然好商量。”说着,偷看一眼一身宫装的丽嫔,心道京里的女人如今时兴这样的衣裳?再看余君言面孔,见余君言英气的很,不似旁的女人那般面不见骨,两个颧骨微微突起,虽是一身宫装,却也硬朗的很,心道难怪太后敢叫她一路奔波过来,可见这丽嫔身子骨结实着呢。 余君言微微握拳,暗道这就是锦王府的待客之道,还有“女的伺候人的”指的便是她了,难不成她这宫中嫔妃也成了伺候人的人? 站在门边的秦柔慢慢吐出一口气,一为沉水的胆量叹服,二感叹自己终于不用犹豫着要不要给楚徊抓虱子了——反正有丽嫔呢。 楚徊轻笑一声,对耿奇声说道:“耿爱卿算一算咱们的人要多少间屋子吧。” “陛下,太医是来伺候陛下的——”耿奇声瞪了眼沉水,见这丫头乖滑地不抬头,咬牙道:“臣便跟太医们挤一挤就是了,还有楼小弟不见了几日,便叫太医去住了他的屋子。还有余家兄弟,臣去说一说,想来余家兄弟那也能挤出一间屋子。” 余君言心道这么些人都挤在留客天成什么样子,笑道:“难不成锦王府里头就没有多余的屋子了?” “回丽嫔,没有。”顾漫之握拳肯定道。 余君言愣住,便是余家也有百十来间空屋子,怎地这锦王府就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这几十个人? 沉水微微撇嘴,暗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自己方才已经开口了,还怕再得罪了谁?“要住下的话,这茶水米粮被褥总少不了,还有洗衣裳砍柴的工钱——陛下也知道,益阳府年景不好,军中缺少粮草,就连锦王府里头也没有余粮呢。” 楚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说道:“请锦王妃算了账送来吧。” “谢陛xiati谅。”沉水呼出一口气,慢慢退出去。 余君言忙道:“陛下……”才叫了一声,便咬到舌头,眼睛盯着楚徊的月白的衣领看,看见上头一芝麻大的东西在慢慢爬动,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顾漫之、耿奇声心中疑惑,便也看去。 顾漫之弯着腰,大着胆子说道:“还请陛下见谅。”说着,从楚徊肩头拈起一活物。 耿奇声凑过去看,半响说道:“陛下身上也有?”说着,有些失态地抓了下后背。 余君言疑惑道:“这是什么?” “虱子,”耿奇声说道,未免楚徊尴尬,便忙补救道:“臣身上也有。” “属下也是。”顾漫之艰难地说道,看到耿奇声抓,就也想抓两下,万幸他忍住了。 余君言眼红了又红,哽咽道:“陛下受苦了。” 耿奇声说道:“听说锦王府后院姨娘身上也有这东西。” 楚徊眉头紧皱,心里明白为何这几日自己身上总不自在了,嗔怒道:“立刻给朕清理干净!” “是,”余君言又劝道,“陛下,不如叫太医先给陛下瞧一瞧眼睛?” 楚徊心里满是怒气,且也听楚恒读过楚律请来大夫给他开的药方,心里明白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好不了,于是斩钉截铁道:“先收拾了那东西,瞧一瞧被褥衣裳里有没有。” “是。”余君言说道,一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来,连续几日不曾睡过安稳觉,原以为到了益阳府便能歇息,不想这锦王府……没有多余米粮,又有虱子,可见这锦王府当真是寒酸的很。 秦柔在门外听人吩咐,便机灵地亲自叫人弄了热水来,随后借口去找管事要去虱子的药粉,便远远地避开留客天,不肯回来。 秦柔不回来,余君言又因与楚徊久别重逢,于是不肯叫旁人cha手,亲自替楚徊梳洗。 但她这十几年不曾见过此物的女子哪里懂得如何去洗,待解开楚徊发髻,瞧见里头白色灰色小卵,不由地两腿发软,硬撑着去洗,奈何如何也洗不掉,洗着洗着,便簌簌落泪,语带哭腔地说道:“委屈陛下了。” 楚徊虽看不见,但恨不得此时就将那小东西洗去,想起秦柔早先那诡异的目光,心道秦柔定是发现了,却不知怎么说,此时见余君言不给他清洗,却哭哭啼啼,便有些不耐烦,但他素来不是跟女人发火的人,于是便耐心地说道:“丽嫔莫伤心,朕一年到头为国事忧心,能够在这锦王府休息两日也好。” 余君言呀了一声,伸手将爬在她手背上的小虫子拍掉,头皮不住发麻,落泪道:“陛下莫安慰臣妾。”心道这益阳府乃是要塞,怎地锦王府就穷到这地步了? 楚徊眼睛上的纱布已经除去了,蒸着热气,料想余君言也不是个能够替他除了头上异物的人,便闭着眼睛说道:“丽嫔一路奔波,想来已经是十分疲惫了,便叫了秦姑娘来替朕收拾吧。” “不,陛下,臣妾并不累。”余君言洗了手,便又耐心拿着篦子一根根给楚徊梳洗头发。 “……还是叫秦姑娘来,丽嫔歇着吧。”楚徊说道。 余君言听楚徊再说这话,便知他这话是命令了,不敢再推辞,便叫人去寻秦柔。 直到一炷香功夫后,秦柔才磨磨蹭蹭的回来,余君言一看秦柔,便知秦柔也是不敢碰那小玩意,深深地看了秦柔一眼,便去检查楚徊的被褥。 秦柔未免楚徊疑心,便说道:“臣女去问了如何驱虫,还从郡主那拿了药,因为石秀女还有其他人身上也有,这药王府里多的是。”说着,便将药粉撒在盆子里。 楚徊问道:“秦姑娘是何时发现这虫子的?” “……前两日,臣女不知如何告诉陛下,还请陛下宽恕。”说着话,秦柔大着胆子将那小虫子掐死,掐死了一只后,心里隐隐觉得恶心,却又觉得一股莫名的快意——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弄死什么东西,总是一种快意吧。 事已至此,楚徊便不追问,仰着头微微眯眼,模糊地看见秦柔额头的伤疤,看秦柔发髻就知她是见余君言来,仓促间将刘海拨上去露出额头的,示敌以弱也不是坏事,至少,余君言会因秦柔颜色不如她小看了秦柔。 “堂堂锦王府的姨娘头上会有虱子?”楚徊失笑,随即又想堂堂天子头上都有,又怎能嘲笑其他女子? 秦柔低声道:“后院里有两个姨娘妄想将虱子传到王妃头上,被王妃休回娘家了。” “唔,这可是大罪。”楚徊轻声道,看石清妍开了酒楼便敢来留客天招徕生意,便知她是有胆量拿了这罪名撵了几个姨娘回家的,“除了这事,还有什么新鲜事?” “王妃有孕了……” 楚徊掬着水的手一顿,“几个月了?” “还不知,但月份应该浅着呢,大夫也说脉象还不稳。” “嗯。还有其他事吗?” “后院里六个通房丫头已经定下了人家,年前就嫁出去,古姨娘因为想买通暮烟穿着暮烟的衣裳进书房勾引王爷,被王爷赶回家了;其他有几个姨娘在王爷去西院的路上冒然冲出来,被王爷以冲撞他的罪名罚去慈航庵抄大悲咒去了。” “为何要抄大悲咒?” 秦柔微微怔住,这大悲咒她也抄过,字虽不多,但那份屈辱却叫人受不住,“看王妃模样不似笃信神佛之人,大抵是经书之中,她只听说过大悲咒的名字吧。” 楚徊心知秦柔对石清妍有些抵触,听她说出这有些轻视的话,便一笑不再追问,心道石清妍初初有孕,楚律便大肆驱逐起侍妾,可见他对石清妍这胎当真是看重的很,不知这一胎是不是男儿。 秦柔看楚徊不说话,便也不言语,洗了一会子,说道:“陛下,水有些冷了,陛下且出来,待擦了身子,臣女再拿了香油给你清理。”说着,有些熟练地哔啵一声在木桶沿上摁死了一只,心里说了一声痛快。 楚徊不忍心看木桶里的浮尸,站起来叫秦柔给他擦水,看秦柔扭过脸去,便说道:“今晚上来侍寝吧。” 秦柔一怔,脑海中晃过楚恒的身影,答应了一声是,心里想着为何前头几日楚徊不叫她侍寝,等余君言来了,才叫她……想到余君言,便立时明白定是余君言哪里得罪了楚徊,才被楚徊这般“惩罚”。 楚徊扶着秦柔的手出来,待进到卧室,余君言接过秦柔手上的帕子给楚徊擦头发,心道自己堂堂余家千金,竟然因不会抓虱子输给秦柔这绝户之人。 “叫秦姑娘来吧,秦姑娘不是说还要用香油再收拾吗?” “是。”余君言不甘心地说道,又劝道:“陛下,擦干了头发,便叫太医来瞧一瞧吧。” “……明日再瞧吧。”楚徊说道,并非他讳疾忌医,乃是心里隐约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便不乐意立时就听太医说出来。 “是。”余君言看秦柔低眉敛目地给楚徊擦头,又说道:“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臣妾想去拜见锦王妃。”论理该石清妍请了她过去叙话才是。 “去吧,锦王妃才刚有孕,莫多搅扰她歇息。” 余君言闻言大吃一惊,讶异地看着楚徊,又见秦柔熟练地给楚徊包上纱布,低声应了,便满腹心思地向外走,才走两步,便听楚徊又开口了。 “丽嫔跟静乔早先通信写的什么?” 余君言闻言手脚一凉,不知楚徊为何会有此一问,便说道:“不过是女儿家闺房内的玩笑话。” “当真是玩笑话?”楚徊说道,心里想着楚静乔上次来提到了余君言写信,又问了何时定下余君言进宫,可见楚静乔如今对他态度的不同,十有**是余君言的缘故。 “当真。陛下怎问这个?可是郡主说了什么?还是陛下听信了柳妃的胡言乱语?” “去见锦王妃吧。”楚徊静静地说道,对余君言的问话避而不谈。 余君言一时看不出楚徊的心思,但又想凭自己做过什么,总是为了楚徊,且又是听了太后的吩咐,他定不会为那些事责怪自己,慢慢地转了身,又看了秦柔一眼,便领着丫头出来,到了外面由着耿奇声叫来赵铭家的送自己去见石清妍。 余君言原以为石清妍会客气地去蒲荣院门首等她,不想过去了,却不见人,待进了蒲荣院,尚未到屋子前,便有早先那个所谓的第一大丫头拦着她。 沉水笑眯眯地说道:“听说丽嫔娘娘才给陛下捉过虱子,王妃说娘娘已经十分辛苦了,此时就回去歇着吧,不必再见。” 余君言眼光冷下来,轻笑道:“来者是客,总要见一见主人家才好。” “不是也有一句客随主便吗?” 余君言见沉水口齿伶俐的很,便不理会她,径自向前走,暗道京城之中便是一品大员的夫人也要对她客客气气,这藩王妃未免太过嚣张了。 沉水退后两步,叫两个不能近身伺候石清妍的丫头拦住余君言,然后说道:“还请丽嫔娘娘自重。” “本宫若不自重呢?”余君言心中冷笑,暗道这藩王妃也太拿大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敢对她说“自重”二字,说着,瞧见门帘子掀开,里头出来一个青衣少女,见那少女依稀是楚静乔的模样,忙端上笑脸,笑道:“静乔……” 楚静乔抱着手臂斜睨向余君言,心道楚律是知道余君言的所作所为的,这余君言竟然敢来送死;因心知石清妍定会向着她,于是勾着嘴角冷笑道:“一个姨娘也敢在本郡主的母妃院子里耀武扬威?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叫你一声娘娘,你真以为自己不是偏房啦?” 余君言闻言心中一震,随即便忍下这奇耻大辱,镇定地故作诧异地看向楚静乔。 几家欢喜几家愁七 “静乔——” “掌嘴!” “啪!” 余君言、楚静乔、沉水三人愣住。 沉水巴掌疼的很,心里想着遭了,自己怎听了楚静乔的话就伸手了呢,舍得一身剐不过是说一说罢了,福了福身,趁着余君言、楚静乔没醒过神来,便赶紧跑到廊下,从楚静乔身边钻进屋子里躲着去了。 楚静乔没想到沉水这般给她颜面,竟是听了她的话想也不想就出手了,因沉水这作为,便又挺胸傲然地斜视余君言。 余君言脸上火辣辣的疼,红唇紧紧地抿着,这一巴掌将她一路的疲惫打去,此时她清醒地明白楚静乔并非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郡主,多年不见,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余姨娘,你以为本郡主误会了什么?”楚静乔冷笑道,背着手慢慢地走下台阶,打量着今非昔比的余君言,含笑嘲讽地说道:“丽嫔?你当得起一个丽字吗?” 余君言沉默不语,半响转身,说道:“等你静下心来,我再跟你说吧。” “站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楚静乔抱着手臂冷笑道,一步步走到余君言面前,打量着余君言脸上的精致妆容,心道自己早先竟然会受了这女人的蛊惑,实在该死。 余君言由着楚静乔打量,眼眸瞄见此时身边的丫头有如是,心道如今是楚静乔管家,这几个丫头当是楚静乔的人了,于是说道:“郡主如今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郡主自己拿主意,要不要我告诉你。” 楚静乔心道就看这女人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有什么话说,冷笑道:“随着我去怡然楼,别打搅我母妃休息。”说着,便先一步向外去。 余君言见石清妍始终不出来,便慢慢地随着楚静乔出去,心里想到方才楚静乔称呼她的姨娘二字,不由地更加恼恨起来,暗道鹿死谁手,还得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下结论,皇后借刀杀人害她失去一子,她定要借此时只身一人陪伴楚徊的时候,叫楚徊看清楚皇后的真面目。 一路过去,余君言惊讶地发现她跟着楚静乔走的是直路,许多墙上新旧不一的痕迹,可见那地方原本有些巷子穿堂,只是如今被人堵住了。 余君言走了几步,忽地瞧见楚静乔大步向前奔去,待要跟去,就看见前头走来四个男人,一个是楚律,一个是楚恒,另外两个陌生一些,此时避无可避,只能从容地慢慢走去,待走到楚律、楚恒面前,便福身道:“余氏见过两位王爷。” 楚恒瞧着余君言那身在这北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衣裙,笑道:“这么快京城的人就来了?”瞄见余君言脸上的巴掌印,心说这是怎地了? “回王爷,上午就到了。”余君言坦然地说道,眼睛向一边撇去,见四处都是墙,仿佛这锦王府里头不单没留下多余的客房,就连道路也是直直地一条,连个叫人回避的地方也没有,再联想京城里头的传闻,她认定了这锦王府里头有古怪。 “父王、五叔,方才皇帝叔叔的姨娘在母妃院子里大呼小叫。”楚静乔嗔道,有意剜了余君言一眼,心道这人放着正室不做,非要凑到楚徊那做姨娘,实在是自甘下jian。 余君言心里劝说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面上端着笑,不理会楚静乔这话,心里反复想着石清妍怎又会有孕了? 楚律此时忙得很,无暇去管楚静乔跟余君言之间的小事,便说道:“何必跟个姨娘计较?”说着,便领着楚恒、王钰、贺兰辞越过余君言向前走,瞧见自己发了狠话后再没有姨娘丫头赶在这道上“偶遇”,便觉心气畅通了一些。 余君言吸了一口气,楚静乔那般说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口没遮拦,楚律也这般说,可见他们父女是当真藐视朝廷的威严,她堂堂的九嫔之一,怎会成了姨娘? 楚恒、贺兰辞看了余君言一眼,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一句。 楚静乔忙看向楚恒,笑道:“五叔,你跟贺兰叔叔说什么呢?” 贺兰辞笑道:“你五叔说才几日不见,你皇帝叔叔的口味就又变了。” 楚恒清了清嗓子,见跟前头楚律拉开了几步,便跟贺兰辞一同向前追去。 楚静乔没听明白贺兰辞那话的意思,余君言却知楚恒、贺兰辞这是调戏她,初初进宫,她便被封为丽嫔,没人敢小瞧她,如今才进了锦王府,便受此奇耻大辱。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万幸她不是轻易便会流露心思的人,又听贺兰辞跟楚静乔你啊你的说话,便觉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于是只装作不懂贺兰辞的话,又随着楚静乔走。 待进了怡然楼中,余君言心里要说的话便已经又酝酿好了,瞧着楚静乔不冷不热地打发走了楚静迁却又兴致颇好地留下楚静徙逗弄,心里先有些讶异,随后便瞧见这楚静徙身上并未佩戴多少首饰,但鞋子上垂下的璎珞之名贵,便可知,楚静徙是比方才走了的楚静迁讨得上头人欢喜,且看方才楚静乔在蒲荣院里的作为,又可见,楚静乔已经被石清妍驯服了。 待楚静乔叫人送给楚静徙,又清退了下人,余君言便知道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静乔——” “放肆!有话快说,本郡主就要听一听你会说什么,等你说完了,本郡主就要去跟皇帝叔叔告你的状,但看皇帝叔叔会向着哪个。”楚静乔手指慢慢地摸索自己的手腕,心里想着甘棠也快有动静了,贺兰辞、王钰两个可都没去看过她。 余君言蹙眉道:“郡主,你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待陛下与我回京的时候,你赶紧随着我们回去吧。” “笑话,本郡主家在益阳府,为何要随着你们回去?” 余君言忙道:“郡主,有些话你如今还听不得,你就听了我的吧,太后也盼着你回去呢。” “你方才在蒲荣院里说有话要说,怎地如今又不说了?” 余君言很是为难地皱挣扎犹豫一番,随后说道:“郡主,你可知道你母妃初初生病的时候,锦王爷便叫人贿赂皇后,皇后等到先锦王妃病重的时候便立时劝说陛下将石家姑娘赐婚给锦王。” “本郡主只知道,两年前你这jian妾便该进宫了。”楚静乔恨恨地说道。 “郡主!此事是二哥跟太后定下的,待我知道锦王爷先王妃生病的时候不为她求医却急着叫皇后说服陛下给他再赐婚的时候,我便心灰意冷进了宫。”余君言凄然说道,“郡主,你可知道你一生下来就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是太后叫我拿给你的。”从身上拿出一股锦囊后,便偷偷地观察楚静乔的神色,将那锦囊送到楚静乔手上。 楚静乔撇着嘴打开那锦囊,看见锦囊里是一方刻着凤崎公主的玉佩,便怔愣住,随即待要冷笑楚徊跟太后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地要利用她,就又看到锦囊里有一张纸,打开那纸张看了,上头却是先帝的字迹,那凤崎公主四字,隔了许多份,但一看就知道是先帝的字迹。 “皇祖父他……” “郡主此时可明白先帝将郡主招进京城抚养的意思了吧,太后原本想等郡主大了再告诉郡主,但又唯恐没有可靠之人来说,叫郡主再生出误会来。郡主原就是陛下的骨血,先帝也知晓此事,锦王爷正因为此事恼羞不成不念多年夫妻之情对先锦王妃痛下杀手,太后担忧郡主安危,唯恐锦王爷对郡主暗下杀手,便叫我速速来告诉郡主此事,还请郡主看在太后一片苦心的份上,随着我与陛下回去吧。”余君言恳切地说道,拉着楚静乔的手臂,“郡主,我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编出这谎话来,郡主只管去问了太后便会明白。还有,先帝的字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假的。” 楚静乔心乱不已,联想上次楚徊跟她提起凤崎公主的事,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一巴掌扇在余君言脸上,心道不管自己信不信,都不能叫这jian人拿捏住自己的心思,虚张声势地冷笑道:“父王早跟我说你这jian人会拿了这话再来骗我,果不其然,你倒是再编出个其他的话来叫我听听?” 今日是余君言平生第一次挨巴掌,且又连连挨了两个,此时她红了眼睛,眼中却没有愤恨,只是怜悯地看着楚静乔,“郡主,锦王爷无缘无故跟你说这话,你不觉得蹊跷吗?” “是呀,蹊跷的很呢。”楚静乔面上镇定地收了锦囊,心里乱成一团,先帝的字迹绝不是假的,莫名其妙的先帝写下凤崎公主四个字做什么? “这玉佩是早些时候陛下便叫人刻下了,未免人怀疑,陛下的意思是等郡主……” 楚静乔挥手示意余君言别再说话,心里快速地分辨着余君言话里的真假。 “郡主可要想一想,锦王爷放任郡主在京城生活那么多年,是否比陛下更疼你宠你……” “住口!”楚静乔喝道,心道耿氏贤良淑德,不会做出这种龌蹉的事。 余君言住了口,见楚静乔动怒,心里冷笑,暗道楚静乔听说这事怎会不心乱如麻? 楚静乔看余君言一副关心情切的模样,手里紧紧捏着锦囊,低着头向外走。 到了门边,瞧见余君言要跟过来,便冷声道:“看住余姨娘,若是她走了,本郡主剥了你们的皮。” “是。”如慕如许等人忙答应着,快速地将门关上,又叫人看住余君言在房外的两个丫头。 余君言看楚静乔将她关住,心里也不慌乱,定定地看了眼楚静乔,心道石王妃这第二胎来的正好,便叫楚静乔再下一次手好了,她就不信楚静乔敢拿了此事跟锦王对质,倘若她不敢,她便只能信了她的话。 楚静乔有些慌不择路,心慌意乱地不知该信谁的话,细想,耿氏病重的时候楚律并未在她床前照看她,楚律对自己也不是十分喜爱……比如她要跟余问津、余思渡报仇的事,自己若当真是楚律亲女,楚律怎会放任自己?而且这边还有先帝留下的凭据呢,想着,不由地落下泪来,不知不觉间竟到了蒲荣院门前,略有些犹豫,便走了进去,擦了眼泪进了石清妍的屋子里,就瞧见石清妍正掐腰在屋子里转悠。 “母妃——” 石清妍不禁一哆嗦,心道楚静乔怎喊的这般瘆人,笑道:“瞧你小脸白的,可是你父王出事了?” 楚静乔吸了吸鼻子,暗道自己先不将来龙去脉跟石清妍说,但看石清妍看了那锦囊之后做何想法,想着,便将锦囊递给了石清妍,然后说:“这是皇祖父的字迹。” 石清妍嗯了一声,然后拆开信来信,瞧见那玉佩还有先帝写的凤崎公主四字,便又合上了。 “母妃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石清妍说道:“本母妃以为咱们王爷吃亏了。” 楚静乔心里一坠,暗道石清妍也以为她是楚徊的女儿? “据本母妃看来,先帝约莫是在咱们王爷跟陛下之间犹豫了许久,先帝只怕也想叫咱们王爷当皇帝呢——不然怎么封你做公主,然后先帝的心思不小心叫旁人知道了,比如如今皇城里住着知道了,他们抢得先机叫先帝息了传位给咱们王爷的心思。” 楚静乔原本忐忑慌张,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忽地豁然开朗,暗道石清妍这话也有道理的很,一时叫她也找不出破绽来,不过是个锦囊还有四个字,余君言那番话说得通,石清妍这番话也说得通,再者说,倘若她当真不是楚律的女儿,那她害石清妍之后,楚律早想法子弄死她了。想通之后心中大定,庆幸自己锁住了余君言。 石清妍看楚静乔这又哭又笑的模样,消食之后,便去榻上坐着,楚静乔也忙凑了过去,一五一十地将余君言的话说给石清妍听。 石清妍听了,便对楚静乔说道:“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挫折也是机遇,如今你就装作自己没有脑筋听信了余姨娘的话,你去寻皇帝闹去,一番撒泼之后离去,再去寻了余家兄弟,先寻余思渡,要叫余思渡一头雾水地以为你在胡闹,引着他说些伤人的话;再去寻余问津,得余问津细心宽慰,待余问津替你教训了余思渡之后,你便可以唤起余思渡的愧疚之心——早先你不是为了余思渡受了我的惩罚吗?如今就说是余思渡没及时安慰你,你旧伤复发了,这样就可以将你的遭遇全赖到余思渡身上,唤起他的愧疚之心;至于余问津那宽慰的话,便是你的退路——倘若你日后觉得余问津更顺眼一些,选了他,告诉他是喜欢他的体贴细心,如此余问津心里也不会觉得你移情别恋对不住余思渡。当然,如今府里你父王、你五叔都在,还有贺兰小道、王钰,这几个都是熟悉先帝的人,叫他们看一看,他们说出来的话更真一些。” 楚静乔有些记不住石清妍一股脑儿说出的话,忙道:“待女儿抄下来。” 石清妍嗤笑道:“抄什么,本母妃的意思是万变不离其宗,甭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向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向迈进,要善于利用形势,难不成你若当真是皇帝的女儿你就忘了自己该干什么想干什么了?” 楚静乔愣住,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心道若她是楚徊的女儿,楚徊是不会名正言顺认她的,楚律定也不会要她,她就成了孤女了…… “都说时势造英雄,据本母妃看来,是英雄造时势。小白菜,记住本母妃说的,倘若一件事已然发生,有那功夫凄凄惨惨,还不如好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 楚静乔虽不是十分明白石清妍的意思,但也不自觉地点头,将英雄造时势反复想了两遍,很是依赖地看了眼石清妍,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虽说不可能,但就算自己是楚徊的女儿,一改变不了她一辈子在世人眼中都是楚律之女,自己还做楚律之女才是最明智的;二也改变不了余君言欺骗她她想向余家报仇的事,这才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事。 “女儿明白了。”楚静乔肯定地说道,再看石清妍那悠然姿态,又想着这些日子楚律不曾近了别人的身,便嘀咕道:“女儿早先还不如就拜母妃为师呢。” 石清妍一愣,心说自己可不想成日里被楚静乔围着,忙堆着笑脸说道:“我不如你师父,你师父才是高人。你赶紧去问问你叔叔、父王吧,叫你父王有个底,免得你去留客天闹了之后再有人背后陷害你。” “哎。”楚静乔爽快地答应着,心道早先她寻不到挫折,如今终于遇到一道坎能叫她跟余思渡、余问津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可见她还真该谢谢余君言呢。想着,又笑嗔了一句:“还是母妃对我好。”因被余君言几句话就撩拨的心神不宁就有些羞赧,听石清妍笑骂了一句,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又拿了锦囊向前头书房去,到了书房外,翠墨说里头楚律等人在商议要事不见旁人。 “拿了这个给父王瞧瞧。”楚静乔叫翠墨将锦囊拿进去,心里捉摸着楚律、楚恒见了这锦囊会说什么话。 不一时,翠墨出来,笑道:“郡主,王爷说这是先帝的字,叫郡主当做念想收着吧。” “没说旁的?”楚静乔心里讶异,她是凤崎郡主,倘若先帝写下凤崎公主,怎么着楚律都该惊讶一下。 翠墨笑道:“王爷没说话,瑞王爷笑着说没想到郡主有这个,他说他们家老大还有个太孙的牌子呢,如今牌子应当在太后那收着。” 楚静乔愕然地说道:“怎么会……”比起早先石清妍做下的,如今这先帝弄出来的事,似乎更荒唐一些。 “你替本郡主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静乔说道,因对着的是翠墨,言语里便有几分客气。 翠墨不乐意进去打搅楚律,但又看楚静乔没听到话不肯走,便进去了,过一会子出来,对楚静乔说道:“郡主,王爷说这是先帝给瑞王爷藩地的时候,太后不舍得将中洲府给瑞王爷,先帝为叫太后心慌意乱有意做出来叫太后摸不着头脑的,王爷说这都是大人的事,郡主莫管这些。” 楚静乔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头回子对九泉之下的先帝生出不敬来,心里唾骂一声,暗道好个糊涂的先帝,为了惹太后跳脚,竟然弄出这些个叫人不安心的东西来,“跟父王说,我要依着母妃的交代去留客天里办事,叫父王一心只忙着大事,莫替我cao心。” “小的遵命。”翠墨说着,随即就看楚静乔吸了口气变了脸色,不由地拉长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楚静乔。 楚静乔白了翠墨一眼,拿了帕子遮着脸,便换成了一副失落模样,慢慢离了书房门口。 “方才郡主说什么?”贺兰辞忽地掀了帘子立在门边问。 翠墨说道:“郡主说她要按着王妃的嘱咐去留客天里胡闹,叫王爷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把她当一回事。” 贺兰辞听翠墨机灵地将楚静乔的话变了样,笑道:“你这小子越发机灵了。”心里想着楚静乔从哪里拿来的玉佩,又琢磨着石清妍叫楚静乔闹什么,轻笑一声,暗道如今的锦王府有意思多了,想着,便进了书房。 楚静乔一路“失魂落魄”地进了留客天,见了鼻青脸肿的耿奇声也只装作没瞧见,对那些侍卫、太医,更是不耐烦搭理,一路走到楚徊门前,被顾漫之拦住,便拔了簪子cha了顾漫之一下,待顾漫之因痛缩了手,便慢慢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闻到屋子里的香油味,先一愣,随即想起秦柔要药粉的事,便了然了,心道楚徊也跟石蓝婕等人一般染了虱子?慢慢走近,看着楚徊披散着漆黑的长发静静地坐在房中,眼角却脉脉地流出泪来。 屋子里,楚徊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一时却不知是哪个,问秦柔:“谁来了?” “是郡主……郡主她哭了。”秦柔迟疑地说道,看着楚静乔落寞的身影,心里琢磨着哪个能惹了这位哭。 “静乔,出了什么事?” “你出去。”楚静乔喝令道。 秦柔一愣,并未动作,便听楚徊说:“秦姑娘出去吧。” “是。”秦柔因今晚上自己要侍寝,便有些紧张地退了出去。 “静乔——” “凤崎公主?”楚静乔冷笑道,将手上的锦囊丢在地上,听到玉佩啪地一声破碎,便又哽咽道:“皇帝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余姑姑会说我是你的女儿?为何皇祖母也知道?” 楚徊向楚静乔伸出手,手指微微蜷缩,似是在等楚静乔抓住,心里恨余君言多嘴,“静乔,莫听丽嫔胡言乱语……” “那凤崎公主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静乔追问道,随即又怕因这事楚徊顾忌她当真将凤崎公主的名号不给她了,又呜咽道:“皇帝叔叔,亏得我还高高兴兴地将皇帝叔叔要晋封我的事告诉其他姐妹,不想却是这么一回事……”抹着眼泪,暗道甭管怎么着,这凤崎公主的事她都跟旁人说了,楚徊再怎样也不能收回早先的话。 “静乔,旁人这般污蔑你母妃的话,你也会信?叫丽嫔来,朕亲自处置她。”楚徊说道,心里也有些茫然,楚静乔自幼养在宫中,深得先帝喜爱,他见到楚静乔的时候比其他皇子公主还多,况且耿氏总说楚静乔并非楚律之女,他也…… “皇帝叔叔要如何处置她?她是皇祖母派来的,皇帝叔叔处置了她如何跟皇祖母交代?”楚静乔又呜呜地说道。 楚徊沉默了,心里想着太后又多事了。 “皇帝叔叔,”楚静乔的声音竭力平静下来,有些用力地问道:“我是不是……” “不是,你不该怀疑你母妃,她是个好人。”楚徊说道,提到好人两字,不由地想起那个黑心放火的好人。 楚静乔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楚徊蒙着纱布看不见,便又颤着声说道:“我不信,皇祖母都有证据呢。”说着,便又哭着奔了出去,盘算着如何先遇余思渡、再见余问津,忽地想如今自己既然是心里十分悲伤,自然要去先找旁人眼中自己最喜欢的人了,想着,便叫如是去问余思渡在哪里,随着如是进了余思渡房中,看见余思渡在摆弄一只弩,便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余思渡好半日才发现屋子里多了楚静乔主仆,诧异道:“郡主来我这做什么?” 楚静乔勉强一笑,却落下眼泪,问道:“倘若我不是郡主,余哥哥,你会不会……” “你不是郡主还能是什么?”余思渡好笑道,笑完了,看楚静乔越发伤心,忙道:“郡主你……” “余哥哥有没有喜欢过我——倘若我不是郡主,你还喜欢我的吧?”楚静乔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不喜欢你。”余思渡直接说道,心道楚静乔不是喜欢余问津的吗?怎又问他这话。 楚静乔心中暴怒,面上越发悲切,喉咙里哀鸣一声,便向外头没头没脑地奔去,见顾漫之、秦柔双双来寻她,便又将秦柔推开,拔了簪子在顾漫之手臂上刺了一下,不理会这二人口中说的话,只管向外奔,到了留客天门口,恰撞到被如斯请来的余问津,哽咽一声,低声喊了句“余大哥”,便又泪眼朦胧地向外奔去。 许是天公作美,此时恰下起了雪。 余问津心里想着如斯说楚静乔是听了余君言的话便心神不定,又看楚静乔比往日更慌乱,立刻追了过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八 贺兰辞说道:“王爷家该修一个花园。” “嗯,我早几年就劝过三哥。”楚恒说道。 王钰一言不发,目光却也不离那突然跑过来的小儿女,才刚他们几个要去西院,将将出了书房,就看见那两人你跑我追的跑到前院仪门下,此时楚静乔抱着柱子不知是哭还是笑,余问津就在后头站着劝说她;倘若锦王府能有个幽静的小花园,此时那边说话的两个去了小花园,就不会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说到底,错在锦王府的先后两位王妃都不够心细,没想到修建一座风别致的小花园。 楚律皱紧眉头,因楚静乔、余问津两人在那边,此时他们反倒不好直接走过去,“翠墨,叫郡主换个地方说话。” 翠墨为难起来,楚静乔虽对他客气,但此时过去若打搅了楚静乔,岂不是要得罪了她。 “三哥,我们不急。” “王爷,我们等一等再出去,一家有女百家求,王爷总该习惯习惯。”贺兰辞说道,仔细瞧了瞧,辨认出是余问津在安慰楚静乔,便又开了口:“这余家小子有些机灵劲儿。” “凡夫俗子罢了,进来说话吧。”楚律轻蔑地说道,待要转身,又对翠墨吩咐道:“拦着闲杂人等,别叫闲杂人等靠近郡主。”说完,便进了书房。 王钰立刻跟着楚律回来。 贺兰辞、楚恒两个看了又看,楚恒笑道:“看来我这叔叔要准备好给静乔的陪送了。” 贺兰辞摇头道:“未必,我看静乔面相不过双十年华出不了嫁。”说着,便摇头晃脑地随着楚恒走进书房。 那边厢,被众人远远看过的楚静乔犹自不知,此时不胜悲切,被余问津问了几遍,才将余君言跟她说的话跟余问津说了一遍,眼泪簌簌落下,急切地问:“余大哥,你说这话是真的吗?” “郡主,这些话……”余问津有些为难,余君言竟然这样胆大告诉楚静乔这些,且这话又是太后吩咐余君言说的。 “……我问过父王,父王不肯见我。”楚静乔又哭道,抱着柱子,微微仰头便有雪花落在她脸上。 余问津劝说道:“郡主,陛下爱民如子,先王妃又是有名的贤良人,想来,定不会有那种事发生。” “余哥哥说他不喜欢我。”楚静乔回过头来,刘海上挂着几粒雪珠,眼睛眨了眨,勉强笑一下,却无力撑起一个笑容,“余大哥,我什么都没了,皇帝叔叔他说我不是,父王又不肯见我……余大哥又不喜欢我,我什么都没了。” “郡主,”余问津将帕子递给楚静乔,看楚静乔不肯接,便给她擦泪,才擦了一下,醒过神来,便收了手,“郡主,小弟鲁莽惯了,他的话你莫放在心上。” 楚静乔哭着摇头,对余问津似哭似笑地一笑,“多谢余大哥还关心我,倘若哪一日……罢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总归,皇帝叔叔不会认我,父王他也……余姑姑的话虽然是皇祖母教她的,可是我回了京城,又能去哪?”眼神茫然地看了眼这天地,随即又黯然地慢慢向后院角门去。 “郡主……”余问津拉住楚静乔的手,随即又放开,心里满是疑惑,疑惑太后、余君言为何忽然要说这话,嘴角牵动一下,只将帕子塞到楚静乔手中。 楚静乔一笑,慢慢向角门走去,待走进了角门,听如是轻声说余问津还在看,便慢慢地倒在如是、如斯二人的怀中。 余问津看角门内楚静乔昏厥,不由地握拳,不能进到后院,便转身去了留客天,待看到余思渡还在没心没肺地摆弄弩机,不由地怒道:“郡主刚刚昏过去了。” 余思渡一头雾水地说道:“难怪方才郡主脸色不好。” 余问津怒其不争地说道:“你告诉郡主你不喜欢她?” 余思渡老实地点头,随后说道:“哥,你不是喜欢郡主吗?” 余问津略有些心虚,便又大声地训斥道:“你太鲁莽了,你可知道郡主遇到了什么事?郡主定是六神无主才来寻你,你却……”说着,便又气得咬牙切齿,听说耿奇声来了,便又去迎接耿奇声,三言两句寒暄之后,听耿奇声问楚静乔的事,不敢提楚静乔身世的事,只说楚静乔不舒坦。 耿奇声问不出旁的话,只得离开了。 余问津待没了旁人,又教训余思渡道:“你那话实在伤人,郡主定是伤心过度,是以才晕倒的。” “大哥只说郡主有事,到底又是什么事?” 余问津想了又想,只觉得眼下若不叫余思渡在这时明白楚静乔的真实心意,楚静乔实在可怜,于是对余思渡说道:“郡主一再为你冒险,你都毫无察觉吗?” 余思渡愣住,说道:“大哥又提这话做什么?眼下我可没叫郡主再领着我去西院。”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弟弟,难道除了叫郡主替你办事,你便再想不到郡主?你可知道郡主今日知道了什么事?姑姑可是拿了太后的锦囊,告诉郡主她是陛下的骨血。” 余思渡惊讶道:“这——” 余问津忙捂住余思渡的嘴,说道:“闭嘴,郡主知道此事后去问王爷,王爷闭门不见,陛下又言语含糊,郡主走到角门就厥过去了。” “可、可是大哥喜欢……” “我只是感激郡主对你我的照顾,我与郡主之间,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你若还有半点良知,看在郡主早先那般帮你的份上,便安抚一下郡主吧。” 余思渡怔怔地听着余问津说话,心里也觉楚静乔可怜,堂堂凤崎郡主,如今不伦不类的,且难怪早先传闻锦王对楚静乔不冷不热。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只觉得一颗心堵得慌,人也有些恹恹的,饶是如此,却也没像余问津说的那样去安抚楚静乔。 此时留客天中住着的人多,余思渡不得不跟余问津一间屋子,因觉得闷得慌,又不肯面对余问津,便闷头向外游荡。才出了他们的卧室,便瞧见留客天中四处都站着护卫,太医还有随着余君言同来的官宦也瞧见了两三个。 余思渡因觉不自在,心里觉得瞧这些人还不如去益阳府大街上逛呢,于是便要出去,遇上了耿奇声,不得不跟耿奇声寒暄一声。 耿奇声瞧见了余思渡,又想着余君言来了,若撮合了余家的哪个跟楚静乔,也算合了余君言的心意,余君言定会感激他,于是唏嘘道:“余小哥儿哪里去?” 余思渡勉强笑道:“我去外头逛一逛。” 耿奇声略有些责备地看着余思渡,说道:“郡主旧病复发了。” “什么旧病?” 耿奇声叹息一声,望着蒲荣院的方向,说道:“太医说是上回子王妃责罚郡主的时候下手太重了——上回子可不就是郡主陪着余小哥儿去西院的吗?老夫还要跟陛下说一声去,陛下也挂心着郡主呢。” 余思渡忙道:“那耿大人快些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说着,又站定了送耿奇声走。 耿奇声心道凡事点到即止,便去将楚静乔病倒一事说给楚徊听。 余思渡越发觉得憋得慌,早先他以为楚静乔喜欢余问津,不妨她中意的却是自己,如今她因为余君言的话伤心不已,自己的话又叫她雪上加霜,而且她的旧患,也是当初为了自己种下的,心中抑郁惭愧不已,此时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究竟喜不喜欢楚静乔,只觉得自己欠了楚静乔许多——她尽力帮自己达成心中所想,她需要他安慰的时候他却毫无察觉——出了锦王府,又慢慢地走到大街上,看着喧嚣热闹的大街,平生头回子觉得寂寞,瞧见大街上摆着许多的花灯,便挑了一盏莲花灯提在手上又慢慢地折回锦王府,进了留客天,叫人找来赵铭家的,给了赵铭家的一些银子,便请赵铭家的将莲花灯笼送给楚静乔。 赵铭家的得了银子,又殷勤地在留客天中转了转,四处询问众人可缺被褥等物后,才去了怡然楼,将莲花灯送给楚静乔。 “当真是余二少爷送的?”楚静乔手指轻轻地戳在那一层薄薄的灯笼纸上,嘴角含笑,心道石清妍诚不欺她,果然这道坎也是机遇。 “是,余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郡主手上。” 楚静乔哧了一声,又问:“皇帝叔叔问了我的事了?” 赵铭家的笑了笑,随即遮遮掩掩地说:“郡主,这事也奇怪了,怎地余娘娘来了,陛下还叫秦姑娘伺候?小的过去问四处被褥柴碳可够,看见秦姑娘收拾的香喷喷的进了陛下的屋子……”不好直白地说她琢磨着秦柔要侍寝,便隐晦地暗示楚静乔。 楚静乔并不关心秦柔的事,但此时余君言被她绑在屋子里,她听到这事便高兴起来,忙又问:“皇帝叔叔可问了余姨娘的事?” 赵铭家的听楚静乔这般称呼余君言,不敢像楚静乔这样称呼,便有意不提余君言的称谓,“小的哪里能够见到陛下,但听着留客天中的耿大人叫人去蒲荣院问了两回,听说人在郡主这,便没人再找了。” 楚静乔笑了笑,对赵铭家的说道:“天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赵铭家的讪笑道:“郡主可要放了她走?” “不放。余姨娘一向关心本郡主,本郡主病了,她定会心甘情愿留下伺候本郡主。” “哎,小的立刻跟耿大人说余娘娘要留在怡然楼照料郡主。” 楚静乔点了点头,示意赵铭家的立时去跟耿奇声回话去,待赵铭家的走了,便叫如是等人退出去,折进里间,进去了,瞧见余君言镇定地坐在梳妆台前,便笑道:“余姨娘不必梳妆打扮了,今晚上皇帝叔叔要叫秦姑娘侍寝呢。” 余君言许久不曾歇息过,此时为警惕楚静乔的言行竭力保持着清醒,但头脑仍不免有些昏昏沉沉。 “郡主,陛下的事郡主来说有些不好吧。” 楚静乔抱着手臂笑道:“瞧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伺候着本郡主沐浴吧。既然你有胆子敢进益阳府,本郡主就有胆量剥了你一层皮。” 余君言心内起起伏伏,但不信楚静乔对她的身世毫无怀疑,于是说道:“郡主可知道先王妃的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郡主乏了,你快些来服侍本郡主歇息吧。” 余君言心内冷笑,慢慢地起身,理了理衣襟,心知那锦囊是没用了,楚静乔定是听锦王说了什么话便信以为真了,想着,便悠悠地要出去。 楚静乔冷笑道:“你敢自己走?”说着,疾步走过去,便要一巴掌打在余君言脸上。 余君言反手握住楚静乔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就将楚静乔压在梨花木屏风上,未免楚静乔叫出来,又用另一只手掐在她喉咙上,不似早先那般跟楚静乔故作亲密,眼神带着十分鄙夷地盯着楚静乔看。 楚静乔心中大骇,心道余君言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不愧是将门之女,身手这般了得,难怪她敢再来益阳府。 “静乔,许多事你是当真不知道。”余君言含笑道,神色的鄙薄毫不遮掩,“你可知为什么你外祖你舅舅这样忠心于陛下,却跟锦王不亲近?” 楚静乔眼眸晃动,识时务地摇头,心里想着如何摆脱余君言,忽地喉咙一紧,脸上涨热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余君言掐死。 “你母妃原本是该做皇后的人,偏偏锦王使了阴谋诡异蛊惑了先帝,叫先帝将你母妃嫁给了锦王。你母妃心中不甘,虽为人妇却依旧不安于室,借着几次回京勾引陛下,陛下乃是重情之人,信了她的谎话,又忆起往日的情分,便跟她暗中来往。” “你……胡说。”楚静乔艰难地说道。 “胡说?”余君言嗤嗤地笑了,“锦王为何没有子嗣?这是你母妃为了叫陛下莫忘了她,才费尽心思地叫锦王绝后,生怕跟锦王生出孩子来,她又喂了自己药叫自己再生不出孩子来。你母妃也不肯叫锦王亲近,于是就弄了许多侍妾摆在后院里。你母妃生病的时候还想着跟陛下只羡鸳鸯不羡仙呢,她告诉陛下你是陛下的种,就巴望着陛下去看她一眼。你母妃该认命的,人老色衰又是出墙红杏,还想着魅惑陛下。”秦柔也是,花了脸的女人也敢来争宠,且叫她春风得意一夜,这一夜够她怀念一辈子的了。 楚静乔怔怔地看着满眼淬毒的余君言,喉咙动了动,奋力地挣扎一下,又被余君言砰地一声按在屏风上,脑后一阵疼痛。 “你母妃是不是有一副何仙姑的图画?她厚颜无耻地想拿了这画给陛下做念想呢。你这名字中的一个乔字,才是你母妃的真是心意,她就巴望着早早地乔迁出了益阳府回了京城呢。你母妃病中给陛下写了许多信,太后担忧陛下便截下一封,你自己瞧一瞧,你那鲜廉寡耻的母妃信中是如何说的?”说着,又拿出一封信丢在地上,手上一用力,便将楚静乔推倒在地上,然后乜斜着眼睛抱着手臂靠在屏风上看楚静乔。 楚静乔有些呆愣地从地上捡起信,面上做出怔忡的模样,心里想着余君言果然来者不善,自己该好好处置了这事……正想着,却见手上已经拆开了信,瞧见信里果然是耿氏的字迹,手指有些发颤地细细再看,就看见那旖旎缠绵的话语中,耿氏果然提及她是楚徊的骨血。 楚静乔心里先是茫然,随即恨了起来,心里恨耿氏不争气,恨太后阴险…… “郡主自己斟酌着该如何办吧,这信多的是——毕竟你母妃跟陛下也不是露水姻缘,前前后后十几年。郡主可要想明白,你如今不是什么乔郡主,也不是什么凤崎公主,不过是个两边都靠不住的可怜虫。”余君言弯下腰,手指捏住楚静乔的下巴,见楚静乔飞快地拔下簪子向她刺来,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楚静乔的手腕,手指一捏,见楚静乔手上的簪子叮当一声掉下,便戏谑道:“郡主可要想明白了,锦王这边你是如论如何都依仗不了的,你要么回陛下身边,要么就是死路一条。眼下锦王妃又有孕了,可见早先你给她下毒的时候压根就没得逞,锦王锦王妃逗弄你的呢。” 啧啧了两声,又轻蔑地说了一声可怜虫,余君言鄙夷地一笑,便从容不迫地向外走。 楚静乔心里起起伏伏,又想起石清妍的那一句“时势造英雄”,勾着嘴角,心里想着明儿个她便拿了信给楚徊看,她在病中,余君言还给她看这信,岂不是一心想要bi死她?至于楚律、石清妍……心里又乱成一团,倘若先帝的字还能扯出旁的缘故,那耿氏的字呢?反反复复地看了,又拿了耿氏早先的手书来对比,怎么瞧着,这信都是耿氏的亲笔……此时她心里觉得自己是当真一无所有了,在屋子里呆呆地坐了会,忽地又披裹着披风出去了。 如是、如斯先拦不住余君言,随后看着装病的楚静乔出来,忙道:“郡主,天晚了歇息吧。” “我去见一见母妃。”楚静乔说道,裹着披风走着便觉可笑,余君言拿出先帝的四个字便能轻易地叫自己哭出来,如今看了耿氏那信,她反倒两眼干涩哭不出来了。 进了蒲荣院,楚静乔低着头走到堂屋前,才要进去,便听一旁祉年说:“王爷也在呢。” 楚静乔一愣,旋即转身,原本要走,就又听祈年出来说:“王爷叫郡主进去说话。” 楚静乔后脑一凉,明知楚律并不知道她看了耿氏的信,但莫名地就心虚起来,心里不免又想耿氏兴许是为了要拉住楚徊的心才那样说的呢?磨磨蹭蹭地进去,就瞧见楚律阴沉着脸。 楚律说道:“日后不许再跟余家小子在前院说话……留客天旁边还有块空地,你母妃对园林没兴趣,你自己琢磨着在那空地上建个花园。” “……是。”楚静乔偷偷地看楚律一眼,不明白要建那花园做什么。 “回去吧。” 楚静乔低着头,心里因害怕楚律一时想不出旁的来,犹犹豫豫想试探楚律对她的心思,于是开口道:“嗯,父王,那入赘的事……” “要挑余家哪一个小子?” “女儿没说要从那两个黄毛小子里挑。”楚静乔别扭地说道,又眼巴巴地看着楚律,“那入赘的事还算话吗?” “算。”楚律说道,不过是多养一个女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静乔吸了吸鼻子,心里想就这样吧,要叫她不清不楚地做皇帝的女儿,她情愿死;放着光明正大的锦王府千金不当,傻子才去做那不清不楚的玩意。 “父王,母妃的那个弩,我瞧着……” “手背上是胭脂?”楚律忽地问。 楚静乔有些惊愕地看向自己的手腕,瞧见手背上红了一块,明白是自己方才不小心露出来的,待要顺着楚律的话说是胭脂,话到嘴边又变了样:“余姨娘厉害的很,女儿险些着了她的道。” 楚律闻言,便对祈年说道:“去留客天,跟陛下说余姨娘对郡主动手了。” 祈年答应着,心道今日楚静乔怎这样心绪不宁? “那弩女儿也想要一个,还有,若是父王能给女儿两个厉害的女人……吃一堑长一智,女儿总要防着余家那女人。” “不用,废了那女人的手就好。” 楚静乔一怔,心道也是,只有前日做贼哪有千里防贼的,小心地瞄了楚律一眼,心道楚律这是也恨余君言害了石清妍那一胎……这般看来,果然楚律对自己是手下留情了?看见楚律不耐烦地蹙眉,顾不得再要弩,忙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便又进了里间,看见石清妍躺在**,便说道:“府里人多口杂,静乔她跟余家小子……” “后悔了?不是说人家用什么法子骗她,她就要用什么法子还回去的吗?” 楚律沉默了,半响说道:“有些难看了。”旁人就罢了,不防楚静乔、余问津两个出现在楚恒、贺兰辞面前,这就叫他难得地想到自己失职了。 石清妍哧了一声,说道:“哪里难看了?若生个丑八怪女儿那才叫难看呢。”说着,又翻了个身,半响回头,撩开帐子看楚律在脱衣裳,便试探地问:“王爷,你说凤崎山上有个慈航庵,先帝又封小白菜凤崎郡主,这是个什么意思?” 慈航庵乃是耿氏私会楚徊的地方,楚律眼皮子跳着,立时明白石清妍的言下之意,沉声道:“别胡思乱想,稳婆都说静乔是足月生的,只有耿氏坚持说静乔是早产,给京里太后她们说的也是早产。” 石清妍诧异道:“先王妃怎会不知道自己的事?”说完,心想耿氏未必不知楚静乔是谁的,但她就乐意叫京里的皇帝以为是他的。 楚律嗤笑一声,许久无波无澜地说:“她自己的小日子她自己如何会不清楚?不过是她想叫那人这样以为吧。” 石清妍托着脸头摇晃了两下,听楚律说的这般肯定,心想自己多费心了,楚律这样小心的人,怎会替别人白养女儿。 “话说回来,王妃的潮水快来了吧。”楚律平静地说。 石清妍正要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大,斜睨了楚律一眼,心道自己又吃了耿氏的亏了,吃了耿氏的一堑,她这边若想出楚律的墙定然是难上加难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九 谈情说爱总有一天要走到宽衣解带的地步,石清妍见楚律记得她的小日子,便想自己若是胆大一些走了耿氏的路,要是什么时候她当真有了,只怕从有的那一天起楚律就要掐算这孩子生下来的日子,若是生的日子不对,恐怕他会先把她掐死。 “王爷,今儿个小白菜受了委屈了。” 楚律点了头,“万没想到余君言敢对静乔动手。” “王爷这亲爹不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楚律说道:“本王已经放话要废了余君言。” “当真?跟谁放的话?”石清妍闻言便来了兴致,从**爬起来,一边起身去穿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亲爹给亲闺女找场子讨公道最温馨,最有男子气概了。王爷等一等,待我穿了衣裳咱们一起留客天讨公道去。” 楚律看石清妍这想一出是一出的xing子,笑道:“叫人传话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王爷就过去瞧瞧嘛,自己亲闺女被说成是别人家的,王爷不气?既然有气就要撒出来,省得憋得自己道德不健全。”石清妍说着话,因她已经洗漱过,此时脸上未敷脂粉,摸了摸脸,心想总归是去的留客天,楚徊眼睛又看不见了,描眉画眼的也没人看,就这么着吧。 楚律不耐烦过去,将衣裳解开丢到一旁,“本王累了,也有好几日不曾来你这,叫本王歇一歇吧。”说着,便要向**去。 石清妍忙拿了楚律的衣裳,殷勤地给他穿上,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就去一趟吧,臣妾也想瞧一瞧王爷的男子气概。”说着,仰头看着楚律,又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眼巴巴地抬头看他,“王爷就偶尔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嘛。”说着,又踮起脚尖在楚律脸上亲了一下,等到给他系好腰带,便又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拿了他的靴子亲自给他穿上。 楚律口中说道:“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得王妃亲自伺候。”说着,便靠在椅背上,看她艰难地给他套靴子,心里想着今日贺兰辞叫人装作燕回关的败兵闯入益阳府军营;他又叫军营中的将士出营一半去把守益阳府通往燕回关的道路,一半到益阳府南边去跟余笙借来的八万大军对峙,想来楚徊知道了此事,此时定然是心急如焚呢,不如自己就去试探一下楚徊的心思。 石清妍待给楚律穿好了靴子,便又搀扶着楚律起身,看楚律很是享受,微微撇嘴,心里想着自己且去留客天瞧一瞧,她就不信这么多人挤在留客天里头,楚徊这做皇帝的当真不肯开几间房给手下住,想着,又出去吩咐沉水、祈年准备房四宝带去。 对于去留客天,楚律的态度原是模棱两可,此时看石清妍罕见地殷勤,便顺着她的意思去了。 二人出了角门,便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细听是楚恒跟贺兰辞的笑声。 “王爷不怕瑞王将贺兰辞勾搭走?”石清妍问道,心想这楚恒当真是跟谁关系都好。 “王妃多虑了。”楚律说道,若是楚恒能将贺兰辞勾搭走,贺兰辞早回了京城贺兰家,做了贺兰家的族长一心效忠于楚徊了。 二人走近一些,便瞧见楚恒与贺兰辞二人勾肩搭背满身酒气地回来了,二人身后,还有跟着给他们二人善后的王钰。 楚律笑道:“你们三人怎如今才回来?” 楚恒笑道:“三哥,才刚我跟贺兰在街上比诗词歌赋呢。” “结果呢?谁更胜一筹?”石清妍裹着披风,眼巴巴地看着楚恒、贺兰辞,心道这二人应当是势均力敌吧,看楚恒一派风、贺兰辞满身风流,这二人比试,那当是精彩绝伦的。 楚律、楚恒、贺兰辞、王钰看石清妍问的认真,便都默契地笑了。 楚律想想楚恒那寥寥无几的诗词歌赋造诣,笑道:“又打了何必问的旗号?” “那当然,宁可丢了何必问的人,也不能毁了咱们老楚家的名声。”楚恒振振有词地说道。 贺兰辞笑道:“等何必问来了益阳府,益阳府的人定然个个都觉何必问徒有其名,我贺兰辞才是一等一的才子。”说着话,手就习惯地去捋已经被他刮去的胡须。 石清妍眼睛瞄着贺兰辞的手,心里很是吃惊,暗道听这几人的意思是楚恒肚子里墨水有限?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楚恒气度高华,腹内竟然没多少诗书? “三哥嫂嫂哪里去?”楚恒笑道,对方才在大街上被贺兰辞这阳春白雪贬成下里巴人的事满不在乎。 “回叔叔,我们要去留客天替小白菜讨回公道,小白菜叫余姨娘给打了。” “小白菜?”贺兰辞疑惑道。 “就是静乔。”楚律说道。 “同去、同去。”楚恒、贺兰辞异口同声道,虽说这二人喝了些酒,但脑筋还清醒着,都疑惑这余君言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打楚静乔;更叫这二人疑惑的是楚律一向对楚静乔不闻不问,竟然也会来替楚静乔来讨公道。 楚律脸色稍变,毕竟要说的是楚静乔的身世,话说出口总有些不好听,但看楚恒、贺兰辞这二人酒醉后的好事模样,心知劝说不了这两人,心道那些事不提也罢,总归是说不清楚的事,他们一起去看看楚徊知道燕回关出事后是什么模样也好,点了头,便领着石清妍先走。 王钰并未喝多少酒,才刚瞧见贺兰辞、楚恒在大街上四处题字,如今又见这两人不避嫌地跟着楚律去跟楚徊讨公道,心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劝贺兰辞:“贺兰,这是王爷的家事,你喝多了,随我去西院歇息吧。” 贺兰辞脚下趔趄,越发死死地扒着楚恒,心道就算摔了也要一摔两个,对王钰说道:“静乔大侄女被人欺负了,咱们得去给她讨公道。” 楚恒心里明白贺兰辞的心思,于是也紧紧地抓着贺兰辞的袖子,心里想着倒下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是,就是。” 原本贺兰辞、楚恒两个单独行走,不过是脚步打晃,此时两人互相抓着盘算着要叫对方做垫背的,竟似扭打在一起,步伐越发缓慢,时不时两人同时向地上栽去,万幸有王钰及时拉起二人,二人才没摔倒。 石清妍不时地回头,看见后头贺兰辞、楚恒两个扭在一起,越发笑靥如花。 “好看吗?”楚律蹙眉疑惑地问。 “好看,两个美人挤在一处,王爷说好不好看。”石清妍兴致昂然地说。 楚律回头看了一眼,见留客天近在眼前,便对王钰说道:“分开这两人。” “是。”王钰长出一口气,他早就想分开前头这两人了,手上稍稍用力,一手挽着一人,便将那扭在一起的两人拉开两步,自己走在中间搀扶着这两人。 楚律也松了口气,扭头再看石清妍,又见她笑得越发欢畅,蹙眉问:“王妃又笑神马?” “王钰好福气,左拥右抱呢。” 楚律迈进留客天门槛,咳嗽一声,没理会石清妍这话。 后头楚恒、贺兰辞本就有些装醉,此时听见了石清妍这话,楚恒自动地站开,脚步依旧蹒跚,却也不像方才那靠在王钰身上那般烂醉;贺兰辞只冲石清妍一笑,便继续倚在王钰身上。 进了留客天,便有人去跟楚徊传话,石清妍见留客天中多了许多的侍卫,砸吧了一下嘴,又向内走,就瞧见那些新来的太医、官宦不知是不习惯跟旁人挤着睡,还是唯恐被传了虱子,一个个都没去歇息,都在屋子外缩着头转着。 这些人见了楚律、楚恒来,便过来客套两句,见楚律不多话、楚恒又满嘴醉话,便识趣地退开。 众人到了楚徊门前,等顾漫之在门口通传后,便进了屋子里去。 满是香油味的屋子里余君言、秦柔双双陪伴在楚徊身边,楚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三哥、五弟,听说贺兰也来了?”楚徊因贺兰辞终于来见他,心里便盘算着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贺兰辞投奔到他麾下,鼻子里闻到一股酒气,心里又猜是哪一个喝了酒。 “见过陛下——”贺兰辞靠在王钰身上说道,见王钰推了推他,便张口无声地说:“反正皇帝又看不见。” 贺兰辞一开口,楚徊便知道贺兰辞醉了。 “不知几位来,所为何事?”楚徊笑道,和气却又不失帝王的威仪。 石清妍抢着说道:“陛下,臣妾瞧着这院子里住的人实在是多,陛下当真不要开几间房?这人挤在一起,容易生小虫子。” 提到小虫子,楚徊头皮又有些痒,说道:“多谢三嫂子关心,但这些人不愿离开朕一步……” “陛下吩咐他们一声就行了,还有臣妾想请陛下给臣妾的酒楼提几个字。”石清妍说着,便示意沉水、祈年将房四宝拿进来,见门外顾漫之拦着不叫沉水、祈年进来,又笑道:“陛下不舍得墨宝?” 楚律瞧了石清妍一眼,却没言语。 楚恒抢着说道:“嫂嫂,小弟来写。” 贺兰辞嘲讽道:“瑞王爷要在王妃的酒楼匾额上留何必问的名?” 楚恒嗤笑道:“贺兰你莫嚣张,本王跟你站在一处,谁不说本王才高八斗,比你贺兰辞还会吟诗作赋?” 楚徊听贺兰辞、楚恒cha科打诨,便知这两人都醉了。 楚徊不言语,余君言却有些替楚徊打抱不平,暗道这些人太嚣张,太不将楚徊放在眼中了,“锦王爷、瑞王爷,天晚了,陛下要歇息了,还有,锦王妃,陛下的墨宝其实寻常酒楼能得的?”因石清妍趁她不方便跟楚静乔写信便扭了楚静乔的心思,于是余君言便多看了石清妍一眼,见她未施粉黛却唇红齿白,个头虽小,顾盼间却别有一番大气,莫名地有些泛酸,心道石清妍好大胆量,敢混在楚律、楚恒等人中间一同过来。 楚律听余君言开口,便说道:“臣等过来是替静乔讨还公道的,余姨娘打伤了静乔,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祈年过来传话的时候,余君言恰去洗漱,此时她尚不知楚律、楚徊都知道她打伤楚静乔的事,因此心里惊诧不已,心道楚静乔好大胆子,知道自己不是楚律的种,竟然还敢去找楚律,叫楚律来替她讨公道;依着常理,楚静乔该惶惶不可终日地想着瞒着这事,然后由着她摆布才对。 “锦王爷,郡主乃是金枝玉叶,本宫怎敢伤了她?锦王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余君言含笑道。 楚律不搭理余君言,只看向楚徊。 “这里没你们的事,秦姑娘、丽嫔都退下吧。” 秦柔是已经准备好侍寝的,不妨撞上这事,心道自己的侍寝的日子只能再推迟了,看楚恒一眼,见楚恒此时喝醉了,一双眸子微微眯着,更添万千风韵,咽了口唾沫,收回目光,告退之后便等着余君言走,她再跟着过去。 余君言心道这怎么会没她的事,楚律来可是要找她麻烦呢,说道:“陛下,锦王爷说这话……” “本宫?”石清妍似乎是醒过神一般cha嘴,随即立时开口问楚律:“依着余姨娘的自称,臣妾要自称什么?本院?”奈何蒲荣院名字不亮堂,叫个本院实在难听。 “嫂嫂不若自称为本正室?”楚恒建议道。 “还不如本王妃叫着响亮。本王妃请余姨娘等一等,待陛下给本王妃题了字,本王妃便跟你说话,本王妃跟你也有些恩怨要了结呢。虽说这些事不能拿到明面来说,但私底下叫本王妃报个仇,还是能够的。” 余君言听到楚恒说本正室,便知楚恒在挖苦她,脸颊涨红;又觉石清妍光明正大地说要报仇,哪里算是私底下报个仇了?不禁看向楚徊,半响等不到楚徊维护她的话,心道难不成自己就要被石清妍踩在脚下?听外头顾漫之说耿奇声求见,心道万幸还有个耿奇声进来能替她说几句话,不然叫她亲自跟石清妍争吵,太有**份了。 “叫耿大人进来吧,锦王妃要朕给你题什么字?”楚徊心道难不成醉的不只是楚恒、贺兰辞,石清妍也醉了?竟然口没遮拦地说这些。 “酒楼就叫醉梦仙,客栈就叫枫林晚,嫂嫂我一时想不起旁的,陛下采非凡,还请陛下随便给我写几个吧。” “嗯,笔墨伺候吧。”楚徊说道,心里大约明白石清妍是趁机过来要他题字的,若她不走,由着她胡言乱语,他与楚律、楚恒、贺兰辞他们定然说不了正事。 余君言看楚徊让步,心里越加恨起来,待耿奇声进来,又示意耿奇声小心楚律等人。 楚徊提着笔,略一迟疑,便在沉水、祈年提着的托盘上写下“好人楼”三字,随后又写了莲花楼、芙蓉楼、牡丹楼,最后才将石清妍自己说的醉梦仙、枫林晚写上,随后示意余君言拿了他的私章印上。 石清妍心知楚徊是故意的,心里也不以为意,暗道甭管是什么字,只要是楚徊题的就好,待都盖过章后,便叫祈年、沉水小心地收着,随后又看了眼余君言,笑道:“你随我去蒲荣院说话吧,这边的王霸之气太重,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数你话多。”秦柔在心里嘀咕着,却也乐意看着余君言被石清妍踩在脚下。 “丽嫔,随着嫂嫂去吧。”楚徊挥了挥手,不由地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这九五之尊,也不能幸免。 “恭送嫂嫂。” “恭送王妃。” 楚恒、贺兰辞两个弯腰说道。 石清妍斜睨了这两人,心道好皮相,看楚律站在楚恒身边,真想不出楚律的亲娘淑妃早先是怎么在皇宫里宠冠后宫的,莫非先帝不看重皮相只看重内涵?想着,便领着余君言、秦柔、沉水、祈年等女人出去了。 楚律心说石清妍不是来看他的男子气概的嘛,见她出去了,便对楚徊说道:“今日余君言在静乔面前胡言乱语,又对静乔动手,臣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还请陛下还臣公道。” “三哥要如何?” “废了她的手。” “好。” 楚律听楚徊答应的这般不假思索,不由地深深看他一眼,心道自己兴师动众过来,就似玩笑一半。 “陛下,余娘娘深得太后宠爱,倘若太后知道……况且听余娘娘说,郡主今日将她锁在了怡然楼中,余娘娘定是一时情急,才冒犯了郡主。”耿奇声忙劝楚徊收回那话,不提太后如何,如今余君言与楚静乔两个都有错,倘若楚徊惩治了余君言,岂不是叫留客天中他们的人没了士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以为耿大人十分疼爱郡主呢。”楚徊淡淡地说道。 耿奇声忙低了头,偷偷看楚徊一眼,不敢再劝说。 “母后那还有臣家老大的牌子,早年母后说已经砸碎了,如今母后将静乔的牌子给静乔了,是否也该将臣家老大的牌子还给臣?”楚恒说道。 楚徊心知楚恒说的是先帝胡闹做出来的皇太孙的牌子,点了点头,说道:“待朕去信给太后,叫太后还给五弟。三哥、五弟还有旁的事吗?” “听说王妃有孕了,小道想问一问太后身子可健朗?用不着明年叫王妃回京给太后侍疾吧?”贺兰辞笑道,心里想着太后等到燕回关的事了了,定然会想了法子将藩王妃还有藩王的子嗣都弄进上京做人质。 “不用。” 楚恒、贺兰辞、王钰等人也知道如今楚徊这般好说话的原因,便都笑着看楚徊。 楚徊才要说话,忽地又听门口顾漫之来问:“陛下,锦王妃问到底要不要叫人在酒楼里准备房间。” 楚徊满心都是燕回关的事,不耐烦跟石清妍纠缠这些小事,咬牙道:“要。” “……那定金,锦王妃说要先付定金。” “拿了给她。”顾漫之答应了,再看楚律、楚恒等人,心里说了一句欺人太甚,便又退了出去。 “这些琐事都了了,三哥、五弟此时是否有兴来说一说燕回关的事?”楚徊说道,舌尖tian到血腥味,心道楚律宁肯叫人守着益阳府南北两边,也不肯对燕回关派出救兵。 “燕回关的事啊,不好办。”贺兰辞摇头晃脑地说道。 耿奇声看了眼“恃才傲物”的贺兰辞,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贺兰辞等人太过小人得志了。 “徐州五万大军眼看就过来了,陛下派出十三万大军围攻益阳府,臣怎敢轻易对燕回关派出救兵?父皇教导臣等宁死也要守住藩地,臣等不敢辜负父皇。”楚律淡淡地说道,早先是他心慌意乱,此时隔岸观火看楚徊心急如焚,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楚徊见楚律一心跟他较劲,却不想着共同御敌,又恨眼下楚律铲除了他的暗探,此时不能更清楚地知道燕回关的事。 “五弟也不怕燕回关被破之后,中洲府难以保住?”楚徊又问楚恒。 “不怕,中洲府要自保还是能够的,蛮子要是有点脑筋,便该绕到南边,从南边的省进入中原。”楚恒镇定地笑道,心道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跟楚徊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楚徊伸手将眼上纱布解开,待取了纱布睁开眼睛,看见模糊的几个人后,心里叹息一声,心道先帝选了他,只怕是看穿了楚律、楚恒这两人不顾全大局的xing子,“三哥、五弟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静乔吧,只怕三哥、五弟也是心急燕回关一事,是以来寻朕商议。燕回关危在旦夕,还请两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二位若不肯向燕回关派出援兵,还请二位给个方便,叫朕派了兵马过去。” “不行,臣想到陛下的兵马从益阳府穿过,便不胜惶恐。”楚律说道。 “臣也是。” “君无戏言,朕立誓此次兵马经过,不动益阳府、中洲府一丝一毫。” “太后也曾说过要毁了玉佩,隔了忒多年,玉牌随着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再出现,臣惶恐,不敢冒险。”楚恒笑道,瞧见贺兰辞“不拘小节”地蹲坐在地上,也有些疲惫,但终归他不是贺兰辞,于是强撑着站着,见王钰站在后面,便微微将身子向后倒去,斜靠在王钰身上。 楚徊险些吐出一口热血,视野里楚律、楚恒的面目他看不清楚,但料想这两人该是一幅小人得志的神情,待要再跟楚律、楚恒比一比耐xing,却忽地听到顾漫之冲进来说道:“陛下,不好了,钟将军之子人事不省地被抬进锦王府了。” 楚徊从椅子上弹坐起来,驻守燕回关的钟将军儿子都身受重伤,那燕回关岂不是……“三哥、五弟究竟如何才肯叫燕回关的将士见到援兵?” 楚恒面上做出焦急状,心知燕回关并不要紧,瞧了眼楚律,又低头看了眼贺兰辞,心道漫天要价的时候终于到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十 楚徊的心才因余笙搬来救兵略缓了口气,又因燕回关的事悬了起来,此时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楚律不让开道,随余笙搬来多少救兵,也难以救到燕回关。 楚恒的十万兵马都去了燕回关,此时最关心的便是粮草辎重——毕竟派出去的东西总要收回来才好,不然中洲府日后日子便要难过了,但此时楚徊看重的人是楚律,于是他便不好先开口,只是看向楚律等着楚律说话。 楚律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叫余将军领着大军从益阳府经过那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余将军先将益阳府攻下,但陛下也该明白,攻下了益阳府,蛮子早直捣黄龙,取下上京了。” 楚徊握拳,看向楚律,看不清楚楚律脸上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再看一旁蹲坐在地上的贺兰辞,看贺兰辞姿态悠然,立时明白他们是早算计着他为了燕回关要让步,于是点头道:“那三哥要如何?” “臣与五弟派兵。” “那就劳烦三哥、五弟了。”楚徊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倘若楚律、楚徊早派兵,如今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但粮草、军械等辎重,还请陛下先给了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陛下是懂得的吧。”楚律又说道。 楚恒附和道:“是呢,况且四哥叫十三万大军守在益阳府南边,小弟跟三哥哪有那么大胆子搬空了益阳府、中洲府的军马?” 楚徊犹豫起来,随后因燕回关的事迫不容缓,便说道:“由你,朕立时叫余将军将那八万大军的辎重送来,如此三哥、五弟总该放心了吧?” 楚恒笑道:“四哥,如今燕回关摇摇欲坠,八万大军的辎重可够?徐州过来的五万大军的也给了吧。” 楚徊看楚恒狮子大开口,就又有些迟疑。 “四哥慢慢想,我与三哥不急。”楚恒笑道,随即又跟楚律低声商议,“三哥,叫人将西院里的神兵利器搬到北边,万一蛮子来,咱们就吓唬住蛮子,bi着蛮子改道进入中原。” 楚律听楚恒有意在楚徊面前虚张声势,便点了点头。 楚徊见了,心里登时刮起一阵腥风血雨,心道这两人竟然这般不顾忌边关百姓,恨不得立时砍杀了这两人,“朕答应你!明日便叫余将军送了辎重来,还请三哥、五弟及时派出援兵。” “除此之外,臣斗胆请陛下再给五百万两白银,派出了这么些将士,除了辎重,总要给将士们一些银钱叫他们留给家中赡养老父老母,毕竟这可是去送命呢。”楚律感慨道,他原是不想要银子的,毕竟没有这么个先例,但石清妍提过这银子非要不可不要就亏大了。 楚恒闻言立时也说道:“三哥不提此事小弟也忘了,将士们实在辛苦,四哥,这银子可少不了,小弟那便也算三百万两吧。”说着,赞赏地看向楚律,暗道可不是么,这银子是一定要的,借兵总要给银子的。 银子不算多,但此时外敌当前,楚律、楚恒还跟他提银子,楚徊心里越发懊恨,恨不得叫先帝显灵来瞧一瞧楚律、楚恒这对兄弟,心道若是先帝有知,定然会后悔将益阳府给了楚律,“……好!还请三哥、五弟准备援兵吧。”说着,便又看向耿奇声:“耿大人如今便出了益阳府,叫余将军送了十三万大军的辎重来。至于银子,”望了一眼楚律、楚恒,“还请两位王爷稍等,朕立时叫人从京城送了银子来。” “不急,四哥定是看燕回关危机一日为解,便不安心回京的,咱们就一起在益阳府过年吧。” 楚徊一噎住,暗道楚律、楚恒是将自己当做人质了,看了眼忧心忡忡的耿奇声,便又点了头。 耿奇声万万没料到楚律、楚恒派出援兵还要跟楚徊要银子,此时替楚徊痛心不已,看楚徊已经下定决心,便忙向外头奔去。 “天晚了,陛下歇息吧。”楚律说道,又拜了一拜,便退了出来。 楚恒几个也随着楚律退了出来,待出来后,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吩咐人四处奔走,随后,在楚律书房里,楚恒疑惑道:“三哥,那钟将军的儿子送到哪里去了?若没记错,这王府里可没有多余的屋子了。” 楚律笑道:“留客的屋子不多,但要挤出一两间屋子还是有的。五弟喝了酒,早些去睡吧。” 楚恒却也不急着走,笑道:“不知嫂嫂要怎么跟余君言报仇?” 楚律嗤笑一声,说道:“随着她吧,眼下陛下只挂心燕回关,哪里还会顾忌余君言。” 贺兰辞cha嘴道:“不想王妃这般有胆量,生意都做到皇帝那边去了,请问王爷,咱们这益阳府准备新建的铺面牌楼多少是王妃的?” 楚恒听贺兰辞问,便也望向楚律。 楚律被众人看着,说道:“一半。”说完,看楚恒诧异、贺兰辞、王钰了然,便清了清嗓子,心道这几个为这点子小事费什么心,石清妍便是富可敌国,她的银子又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要落在锦王府里头,说道:“不提这事,王钰,你多日不曾回府,回去歇着吧,五弟、贺兰也去歇息吧。” 王钰瞥了眼贺兰辞,虽心里对甘棠满是愧疚,但又觉若是自己回去,定该将贺兰辞回来的消息告诉甘棠;倘若甘棠知道此事,定会盼着见到贺兰辞;而自己私心里是不想叫甘棠见贺兰辞的——毕竟甘棠已经是他的人了,但若不告诉甘棠,又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心内矛盾,越发不乐意回去,口中说道:“属下想陪在王爷身边。” “你——”楚律叹道,因心知蒲荣院他回去了也没地歇息,于是便又留下跟不乐意去歇息的贺兰辞、楚恒、王钰说话,因贺兰辞撺掇着要知道石清妍如何报的仇,便叫暮烟过去瞧一瞧。 暮烟从前院书房向蒲荣院去,到蒲荣院时,等敲开了门,问了问门上当值的媳妇,听说余君言早就走了,心里诧异,又听说石清妍睡下了,便回去跟楚律说了。 贺兰辞有些失望地说道:“还以为王妃会如何报仇雪恨呢,不想这么快就打发人走了。” 楚律略想了想,说道:“大抵是王妃觉得余君言没什么可利用之处,直接报了仇便打发她走了吧。” 贺兰辞心道石清妍眼力劲若够,方才就会瞧出楚徊在隐忍他们,如此她自然大可以直接报了仇,虽是如此,却依旧好奇石清妍是如何报仇的。 贺兰辞这边好奇着,那边厢,余君言又跪在了楚徊面前,低着头,说道:“陛下,该歇息了。” 楚徊哪里还睡得着,怔怔地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又拿了手在自己面前慢慢晃过,“锦王妃如何说?” 余君言抿着嘴,勉强笑道:“锦王妃并未说什么。” “她不是要报仇的吗?她这人,下手不会软的。”楚徊自嘲地一笑,回忆起禅房那一日他跟石清妍的叙话,心道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个看清楚的女人,也就是石清妍了——偏又没“看”清楚。 余君言低着头说道:“锦王妃并未对臣妾做什么,只是臣妾诧异的很,锦王妃言辞间似乎跟皇后十分熟络。” 楚徊轻笑道:“皇后喜欢锦王妃呢。” 余君言听楚徊肯定地说这话,一时挑拨楚徊与皇后的话再说不出口。 “锦王妃到底要如何?” 余君言听楚徊再次问,不敢隐瞒,说道:“锦王妃说臣妾这辈子的依仗也就是余家跟太后了,她说要叫臣妾在宫中再无依仗,她说臣妾向往宫廷许久,却注定一辈子身在宫闱却只能看一代代新人得陛下宠爱。陛下,早先臣妾便听人说锦王妃很是能说会道,臣妾今儿个当真见识到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徊,嘴角勾起,心道石清妍算错了,她还有楚徊,楚徊与她心灵相通,定会护着她的。 “锦王妃只要这样?” 余君言回道:“是,锦王妃说她虽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不喜欢绝臣妾子嗣,也不喜欢给人送女人,因此这两个法子她都不会用。”轻笑一声,看楚徊愁眉不展,只当楚徊在担心她,忙笑开了,说道:“陛下别替臣妾担心,臣妾不怕的,太后是明理的人,她定然……” “丽嫔,太后护不住你,朕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明白山高皇帝远的道理。”楚徊叹息道,心道石清妍竟然是要用这法子来报复余君言,不知她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来离间太后与余君言,又用什么法子铲除余君言背后的依仗。 “陛下怎会有此感慨?可是锦王、瑞王对陛下做了什么?”余君言赶紧问道。 “丽嫔,你给朕惹了大麻烦,你我如今乃是砧上鱼肉,你实在不该去招惹静乔。”楚徊说道,心道石清妍说的是,余君言没有完成太后吩咐的事,便是回到上京,也难以再得太后宠信。 “陛下——”余君言惶恐地唤道,“陛下,如今……” “朕不bi你,锦王已经说了要废了你的双手,如今你自己选,若是你要留住双手,朕拼了最后的脸面也会护住你送你安全地回京。” “那陛下呢?”余君言忙问,心里也茫然了,她是深信楚静乔是楚徊的骨血,但若当真是如此,楚静乔怎有胆量告诉楚律她被自己欺负了? 楚徊苦笑道:“丽嫔,你当朕走得了吗?” 余君言握着自己的手腕,瘫坐在地上,看楚徊这无奈模样,果断地咬牙道:“臣妾宁死也不会独自一人回京,臣妾鲁莽连累陛下,还请陛下宽恕。” “那你的筋脉……” “臣妾愿意挑断筋脉。”余君言说道,看着楚徊在烛光下有些落寞的身影,心道他是帝王,不该屈居在这小小的留客天中,“陛下不若想法子离去……” “迟了,朕因笃信锦王会顾全大局是以进了锦王府,如今朕猜错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罢了。”楚徊说道,八百万两银子,十三万大军的辎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以令他在燕回关一事后至少一年内不敢冒然再提撤藩一事。 余君言不知楚徊到底面对的是什么事,但心里只觉得是自己连累楚徊受了楚律、楚恒的欺辱,咬牙道:“陛下莫灰心,陛下是天命所归的天子,老天自会保佑陛下。” 楚徊叹息道:“叫顾漫之替你断了筋脉吧,待断了筋脉后,便去静乔那边伺候着,日后不许再提静乔的身世一事。” 余君言讷讷地张了张嘴,终归低了头,磕头之后便退了出来,待出来,瞧见顾漫只早已准备好匕首,将双手伸出来,心里自然不舍,半响心道既然是顾漫之替她断了筋脉,想来楚徊早叮嘱顾漫之手下留情,如此顾漫之不过是做样子划伤她罢了,等会子再叫他们的太医替她包扎住手腕掩人耳目就好。如此想,便放宽了心,问顾漫之:“顾侍卫要在哪里动手?” “卑职不敢离了陛下左右,便在这里动手吧。”顾漫之说道,怕女人的血滴在廊下不好清扫,便迈步走下台阶,站在新落下来的雪地上,瞧见余君言跟过来闭着眼大义凛然地伸出手,便提着匕首向她手腕处割去。 剧痛传来,余君言一时惊诧地竟忘了尖叫,手无力地垂下,地上的血滴下的却不多,此时余君言站在雪地上,余君言的血就一滴滴地滴在雪上,热血将白雪融化,如红梅一般。 余君言嘴张了又张,有心要问顾漫之为何当真下手,于是另一只手便向身后缩去,“顾侍卫、是否忘了陛下的交代?”额头冒出冷汗来,再看一眼楚徊屋里,她心里一凉,忽地就想起石清妍笃定她一辈子在宫里再得不了宠的话。 “卑职并未忘了陛下的交代,还请娘娘伸出另一只手。”顾漫之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楚徊交代过他断了余君言双手筋脉,他便不敢马虎。 余君言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箍住自己被挑断筋脉的那一只手,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娘娘莫叫陛下为难,陛下如今的处境远比娘娘想的艰难。”顾漫之劝道。 余君言见屋子里的楚徊始终不出声,咬牙便又递上自己另一只手,待看见冷光一闪过,便又撕心地痛起来,脚下一软,便跌坐在雪地上,紧紧咬住的嘴一松,嘴角便流出血,这血是她咬破舌头流出来的。 余君言带来益阳府的两个小丫头脸色煞白地忙给余君言包扎手腕。 “顾侍卫,我有事要请顾侍卫代为通传。” 听到有人说话,正佩服余君言不哭叫一声的顾漫之扭过头来,见是石清妍的丫头,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王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沉水说道:“王妃被丽嫔冲撞,如今小产了,还请陛下给我们王妃做主。我们王爷很是看重王妃这一胎,此时王爷在书房里伤心不已。王妃这事是定要告诉太后、皇后的。”因早知道石清妍并未有孕,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她有心多打量了余君言几眼,瞧见刚来的时候还风光无比的余君言此时瘫坐在雪地上,眼睛眨了眨,略有些同情地看她一眼,便收回眼睛。 顾漫之愣住,石清妍传出有孕的消息后,锦王府后院众多的侍妾被打发出去,可见楚律是当真看重这一胎的,但此时余君言偏冲撞了她。 余君言忍着剧痛,身上不住地冒着冷汗,仰头冷冷地看向沉水,冷笑道:“冲撞?锦王妃未免将本宫当做冤大头了?”忽地瞳孔扩大,心道石清妍压根没有孕,不然她怎敢传出这话来? 顾漫之说道:“我这就去跟陛下回话,你且回去,天晚了,留客天可不是什么人想进都能进的。” 沉水笑道:“顾侍卫,倘若我不进来,明儿个留客天就要缺了饭菜了。” 顾漫之握紧拳头,他这世家子弟还不曾见过这般嚣张的丫头,见余君言有人照料,便进了屋子去跟楚徊复命。 楚徊听闻石清妍小产,略呆了呆,说道:“告诉锦王妃,朕已经贬丽嫔为余美人了。” “是,陛下,若是余二将军听说此事……” “他待如何?兴兵造反?”楚徊轻笑道。 “陛下,余二将军定不会如此。”耿奇声说道,便回去跟沉水回话。 余君言听说自己成了美人,方才尚且能忍住腕上的剧痛,此时再也忍不住,便昏厥过去了。 “顾侍卫,丽嫔、美人要去哪里歇息?”跟随余君言过来的小丫头问。 顾漫之为难地蹙眉,半响也说不出话,看了眼沉水,心里埋怨锦王府没多留客房,为难一番,说道:“送到秦姑娘歇息的屋子里,叫秦姑娘来伺候陛下吧。” 沉水冷眼听顾漫之说话,心道早一点定下石清妍酒楼的厢房,如今不就没这麻烦了?想着,便离开了留客天。 待余君言被搀扶走,沉水也回蒲荣院了,让出房间的秦柔便重新回了楚徊这边。 屋外是皑皑白雪,屋内是几盏红烛,秦柔侍立在楚徊身边,看楚徊怅然地出神,便也有些分心地想楚恒在锦王府几日了,不知楚律、石清妍挑了人伺候他没有。 “秦姑娘,歇息吧。”楚徊说道,站起身来,便向**去。 秦柔略有些紧张地跟过去,心里盘算着今晚楚徊要不要人侍寝,手指有些微颤地替楚徊脱去外衣,见楚徊躺下后又似有若无地看她,便也脱了外衣,大着胆子在床边躺下,心里想着不知那活物抓干净没有,忽地手指上一暖,却是楚徊握住她的手,紧张地等着楚徊再做旁的,却见他握着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心如擂鼓地躺了许多,听着楚徊的呼吸心知他并未入睡,只是他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 熬到了五更天,秦柔便赶紧起身,待起身穿好衣裳后,看楚徊也坐起身来,便忙伺候楚徊起身。 楚徊说道:“你领着朕出了留客天瞧瞧吧。” 秦柔答应一声,待要搀扶着楚徊,又被楚徊推开,忽地醒过神来,察觉到楚徊并未再缠上纱布,昨日一心紧张着侍寝的事,虽觉得奇怪,却当真没去关心楚徊的事,此时有些心虚,讪笑着便领着楚徊出去。 出了屋子,顾漫之便忙来劝说楚徊回去。 楚徊笑道:“回去做什么?朕来了这么几日,只听说过西院有神兵利器,还不曾去见过呢。”说着,心道昨日让步乃是迫不得,今日他就要去瞧瞧自己身为皇帝到底在这锦王府能做些什么。 顾漫之也觉昨日楚律等人欺人太甚,此时乐见楚徊找回颜面,便不再劝说,护卫在楚徊身边,“陛下的眼睛……” “不用那纱布了。”楚徊说道,心说蒙着几道纱布,那些人就以为他昏聩地再看不见东西了。 顾漫之劝道:“陛下,若不敷药,陛下的眼睛只怕再难痊愈。” “朕说不用就不用。”倘若不是怕伤了眼睛,他便不会急着来锦王府,此时也不会落于下风。 顾漫之待要跪下求楚徊,便听余思渡喊了一声:“哥,王先生的夫人来锦王府求锦王爷做主叫她跟王先生和离啦。” 这留客天小的很,余思渡从一旁的屋子拉出余问津后,兄弟二人瞧见楚徊、顾漫之、秦柔站在外头便双双愣住。 “走,去瞧瞧去。”楚徊说道,眼睛里的人都是模糊的,心里还挂心着燕回关,但这不妨碍他想看王钰、贺兰辞几人好戏的兴致——眼下能叫他略开心一些的事,便是楚律遇到麻烦,而甘棠要跟王钰和离一事,定然是楚律的麻烦。 顾漫之喉结动了动,心道甘棠会有此举,大抵是对那日的事耿耿于怀吧,毕竟她是那样的女子,遇到此事难免会觉得对不住王钰。想着,就领着楚徊向留客天外头走。 秦柔愣了愣,先停住脚步,看见余家兄弟也跟去,心道余家兄弟只怕还不知道余君言被贬被挑断手筋的事,略一犹豫,想到兴许能见到楚恒,便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这一群人出了仪门眼看就到了楚律外书房,忽地瞧见前院的小厮四处奔走回避,尚在想着这些人要回避哪个,便遇上另一拨人。 楚徊眯着眼,看向那领头的石清妍,笑道:“三嫂子不是小产了吗?”因离得近了,此时看她也有些清晰,至于石清妍身后的人,只瞧见一群披着各色的披风大氅的人,再看不清楚人的面孔。 “陛下不是眼睛不好吗?同来看好戏,陛下何须问这么多,总归我小产的事太后、皇后天下人知道就够了。陛下带瓜子茶点没有?” “没有,朕付不起这茶点银子。” 顾漫之见石清妍摆出这副看好戏的架势,因觉甘棠被石清妍看轻,便双眼冒火地瞪着地上。 楚徊瞄了一眼顾漫之,随后收回眼睛。 “我带了。”石清妍不理会楚徊那句付不起,心想甘棠定是知道贺兰辞回来了——毕竟贺兰辞没遮掩过这事,昨儿个更是在大街上跟楚恒斗——又看王钰、贺兰辞都不去见她,因此便拿了和离的事做借口,自己寻上门来,到时候楚律劝和、王钰不舍得,她就面子里子都有了。因楚徊并未蒙着纱布,便多看了他两眼,从身后沉水捧着的盘子中拿了块姜糖放在口中,心道几日不见,这人怎不似早先那般顺眼了,待要问楚徊怎这么快就拆掉纱布,冷不丁地就瞧见暮烟跑过来。 暮烟跑过来,有些喘息地说道:“王妃,贺兰道长、王先生都来王爷书房了。” 石清妍闻言,对身后的楚静乔说道:“快,人都齐了,迟了就没座位了。”说着,便带着楚静乔并身后众侍妾丫头一路小跑过去。 楚徊袖着手,看石清妍先跑了,鼻翼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淡淡地说道:“锦王妃当真是看戏的不怕台高。”这甘棠要跟王钰的和离,耿氏没了,楚律这当初的媒人夹在中间定然左右为难,石清妍不想着给楚律分忧解难,竟然头一个跑去看戏。 “我们也去。”楚徊说道,便放快了步伐,紧紧地跟了过去。 真绝色自倾城一 石清妍这边埋怨楚律哄了她出来,又把她漏在好人楼里,那边厢,楚律匆忙回锦王府的路上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没想到,又因熙王、颐王二人埋得这样深,深感意外诧异,于是便一心扑在这事上,再没多想。回了锦王府,跟楚徊、楚恒并耿奇声、贺兰辞等人商讨了半日。楚徊想叫楚律、楚恒两个将辎重再拿出来;楚恒因中洲府所剩兵马不多,犹豫着不肯出兵,更不肯将分走的辎重拿出来;楚律也因与楚恒两个不乐意此时便告诉楚徊燕回关危机已解,推算不出究竟要在这次帮楚徊多少。 于是乎一时间一帝两王也没商议出什么对策——更何况,楚徊认为并不能凭着何必问一人之词便对颐王、熙王兴兵,于是便又叫人速速去打探。 因这么一蹉跎,便到了二更时分,屋子里楚家三兄弟正因谁该出多少兵僵持,屋子外翠墨被沉水瞪着,终于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敲门随后借着送茶水进去。 一一将茶水摆在众人身边的小几上,翠墨就大着胆子说道:“王爷,沉水姐姐问王妃跟王爷一同出去的,怎还没回来?” 楚律一怔,蹙眉反问道:“王妃没回来?”说着,看向楚恒、贺兰辞等人。 贺兰辞嘟嚷道:“王爷莫看小道,又不是小道媳妇,小道哪里知道?” 楚律一噎,仿佛记起自己今日是带着石清妍出门的,这沉水来问,可见石清妍是当真并未回来,掐算着时辰,心想石清妍若是在外闲逛也不至于此时还未回来。 楚徊想起山上石清妍说过做女人总要矫情一下的事,便笑道:“三嫂子是不是还留在好人楼里等三哥去接?” 楚律脱口道:“陛下,王妃听说亘州府的事,定不会这样不懂事。” “三嫂子年纪小,有些拿捏不住轻重也情有可原。她定是等着三哥去接呢。”楚徊淡笑道,心道余君言、皇后,哪一个女人都比石清妍省事。 楚律想到石清妍行事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暗道她当真有可能气自己撇下她就留在好人楼不回来,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便喝。 “王爷——水热。”翠墨看楚律将茶水吐出来,就知道自己说迟了。 楚律舌头被烫的一麻,却也只能强忍着,对翠墨说道:“叫人去接王妃回来。” 翠墨答应了,赶紧端了楚律的茶盏去换新的来,人也慢慢向外退去。 “陛下,陛下,属下有要事来报。”翠墨尚未出去,顾漫之便挤着他进来,进来后,便亟不可待地说道:“陛下,属下有要事回禀陛下,还请陛下暂且回了留客天。”眼神戒备地看着楚律、楚恒,心道这二人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楚徊闻言立时从椅子上站起,虽看顾漫之鼻青脸肿十分碍眼,却心知顾漫之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来告诉他。 “三哥、五弟,咱们且去休息一个时辰,等会子再商议这事。”楚徊建议道。 楚律、楚恒心知他们三个此时面对面商议不出什么决策来,但兵贵神速,今晚上不商议出个对策来,谁也休想安睡,于是三人便都答应了。 楚恒兵马去了燕回关,此次平定颐王、熙王,他是只会出了辎重银钱,不会再出兵,因此对此事便不似楚徊、楚律那般经心,打定了主意待楚律跟贺兰辞商议到对策后,自己再随着楚律出钱出力。于是楚恒乖觉地让出空子叫楚律跟贺兰辞商议,自己便回了隔壁书房里歇息。 贺兰辞蹙眉道:“不知道陛下收到了什么要紧消息,竟是这样着急?” 楚律心里也疑惑,忽地又听外头翠墨说顾逸之又来了。 顾逸之原是陪着楚律来了锦王府,随后自觉自己陪在这边也无用,便又去了外头接应探子来报消息,是以此时得了新消息,便赶紧来报给楚律,急匆匆地进来,因太过着急,头顶上的汗蒸腾出白雾,见屋内只有楚律、贺兰辞、王钰,便低声道:“王爷,咱们的人带着炮弹到了亘州府南边,还没进亘州府就炸开了……” “可伤到人了?”楚律忙问。 顾逸之说道:“咱们的人没事。熙王、颐王的人据说炸死了十余个。” 楚律呼出一口气,心道他们的人没事就好。 “熙王、颐王的人有意要声东击西,想偷了咱们人捎带过去的书信看,于是就放火烧了咱们人在的老庙,不想忽地一声惊雷,那群人就全被炸没了。此事惊动了熙王、颐王……还有,王妃的人自作主张放出话来,说是鬼山人、太甲真人,得一便可得半壁江山。”顾逸之说着,心知那些人是听石清妍的话才敢放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 楚律沉默了,贺兰辞很有些疑惑地看向楚律,“鬼山人、太甲真人,这是何方神圣?” 王钰回答道:“是王妃的师父,据说是类似于神仙一样的人物,动怒便会放下雷霆霹雳,手上又有真正的‘神兵利器’。” 贺兰辞看王钰说的认真,袖着手又问:“当真?” 王钰心知这两位神圣都是假的,但此时有心要作弄贺兰辞,便郑重地说道:“当真!” 贺兰辞嗤笑一声,说道:“小道是不信什么神圣,人间的圣人都能作假,更何况那些摸不着的神圣。” 楚律蹙眉道:“本王以为此事跟颐王、熙王作乱脱不了干系,毕竟颐王、熙王二人的举动太过突然,竟像是临时起意一般,早先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 “指不定是他们两人想要抢在陛下、王爷之前得到两位神圣,又或者怕陛下、王爷得了神兵利器,他们便再没大功告成的时机了。毕竟,死的是他们的人,他们更清楚那老庙里的‘雷霆’到底有多厉害。”贺兰辞说道,将鬼山人、太甲真人这两个名字在嘴里重复两遍,心道这名字起的太随意了,一看就像是石清妍给起的。 楚律、贺兰辞这两人的话都有道理的很,王钰、顾逸之挤了挤眼睛,心道这本是为了拖延熙王、颐王的计策,如今竟成了催促这二人造反的事,除了叹一声阴错阳差,计划赶不上变化,再也不能叫这二人说出旁的。 “王爷,眼下还是赶紧商议如何应对颐王、熙王吧。”王钰说道,心道并非石清妍的计谋有误,这炮弹在两个王爷的藩地外炸开,实属意外。 “嗯。”楚律点了点头,放任熙王、颐王造反终归不是上策,虽都是姓楚的,但这二人既然能跟外族人里应外合对付自家人,若他们成事,日后他跟楚恒都得不了好。 门上扣扣地想了两声,因想着定又是来传颐王、熙王消息的,楚律便叫外头人进来,见是翠墨,便忙问:“可有新消息?” “……有,王妃不肯回来。” 楚律眉头紧蹙,心道她怎又在这种时候添乱,当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此时也想不出对策,王爷还是去接了王妃回来吧——那楼里此时可还住着个何必问呢。”贺兰辞劝道。 楚律脱口道:“他不敢。”何必问若有胆子勾搭石清妍,他就挑了他的手筋脚筋。 “王妃未必不敢。”贺兰辞淡笑道,看楚律这心浮气躁模样,心道楚律是当局者迷,合该给他个台阶下,他才肯去接了石清妍回来。 王钰并不认同贺兰辞这话,心道石清妍虽有些不羁,并不忌讳男女相见,但她还是很谨守妇道的,“王爷快马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回来,并不妨碍商议此事。” 楚律也拿不准石清妍留在外头会做点什么,但总归不管她麻烦只会更大,指不定熙王、颐王也学了楚恒的行事暗中将石清妍劫了去,握拳砸向茶几,听着茶几上茶盏砰地一声碎在地上,怒道:“这碍事的娘们!”怒了之后,便起身向外去,不知是坐久了还是怎地,起身后脚下一麻,胯骨一矮就撞在了茶几上,随即一脚踩在茶碗碎片上,索xing鞋底厚实,并不曾割到脚,但因这么一歪,越发叫他气急,咬牙骂了一声“无理取闹”,盘算着速去速回,便向外去。 贺兰辞看楚律骂归骂,还是赶紧去了,叹息一声,对王钰说道:“王妃乃真绝色也。” 王钰想说一句不如甘棠颜色好,但未免尴尬,便闭嘴没言语。 楚律出了锦王府便纵马向好人楼奔去,此时大街上早已安静下来,道路两边的花灯也因为没了蜡烛相继熄灭。 马蹄声传出惊动了巡夜的官兵,但此时尚且不到宵禁的时候,于是便也没人拦着楚律。 楚律奔到好人楼前,丢开缰绳,由着身后随从牵住马,便迈步向楼上去。 好人楼的掌柜机灵地早早在楼下等着,不待楚律问,便堆着笑脸说道:“王妃在楼上呢。” 楚律冷着脸抬脚向楼上去,心道自己该借着这时机好好教训一下石清妍,也该叫她懂事一些了。待瞧见一间屋子外站着王府的侍卫,便知那屋子里是石清妍了,推开门进去,只见屋子里就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蜡烛,摇晃的烛光下,依旧裹着头脸的石清妍趴在小几上酣睡。 楚律心里滔天的怒气顿时没了,隐约有些安心,又有些心虚,原本石清妍怕耽误睡觉是不肯出门的,经了他的软磨硬泡,她才勉强答应出来,谁承想,听说熙王、颐王造反,他顿时就将她给忘了。 “王妃,回家了。”楚律走近轻轻推了推石清妍,见她不醒,又摇了两下。 “唔——”石清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因这好人楼里比王府冷了许多,此时她的鼻息有些堵塞,手也因为冷缩在袖子里,“你总算想起我来了。”因带着鼻音,这原本随口说出的话就有些委屈。 楚律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回去吧。” “嗯。”石清妍说道,裹着披风又将兜帽戴上,便跟楚律出了屋子,问门外侍卫:“我的知己呢?” 那侍卫偷瞄了楚律一眼,说道:“何公子一更天的时候就睡下了。” “叫醒他,给他送宵夜,就说是本王妃请他的。” “是。” 楚律诧异道:“知己?” “是呀,何才子当真有趣,我跟他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了。”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 楚律心道何必问果然不得不防,因急着回王府,也不多问,牵着石清妍就要下楼。 “王爷,等我跟何才子说两句。” “王妃当真不知本王还有急事吗?”楚律握着石清妍的手微微用力。 石清妍木木地看向自己的手,说道:“人活着哪天遇不到急事,一有急事就急成这样能成什么大器?”说着,甩开楚律的手,自己慢慢向楼下去,听到好人楼一间屋子里传出何必问不耐烦地叫声,不由地心情大好。 楚律见她自己下去,便急忙跟过去,待到了外头,见石清妍不上马车,反倒围着他的马转悠,催促道:“王妃快上马车。” “我想骑马。” “你莫再无理取闹!”此时将近三更,楚律这一声在黑夜里犹如炸雷一般传开。 石清妍抱着手臂说道:“知道我会无理取闹你还敢将我漏在这?” 楚律咬紧牙关,待见这大街上早已瞧不见一个人影,忽地一笑,说道:“王妃想骑马?行。”说着,拦腰抱住石清妍,忽地一用力,便将她放到马上,随即翻身上马,心道如此不要半个时辰便能回了锦王府,想着,一扯缰绳,便向前头奔去。 随行之人被楚律此举吓住,一个个呆若木鸡,随即便忙追上。 楚律纵马奔了一会子,忽地听到一声喝斥:“三更已过,何人胆敢在街上纵马?” 此声落下后,便见一行六个巡夜的官兵围了过来。 楚律忙勒住缰绳,不待去跟这官兵表明身份,便听到胸前石清妍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在石清妍背上拍了拍,就听石清妍气喘吁吁地说道:“夫、夫君,妾身的麻风已经传到了婆婆身上,若、若是传到夫君身上,妾身就百死、百死……”话没说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六人退开几步,窃窃私语一番,领头一人喝道:“将这女人脸上的纱巾揭开,三更本夜带着女人在街上狂奔,定然有鬼。” 楚律是定然不会当着外人面揭开石清妍脸上纱巾的,清了清嗓子,见自己急着回王府已经将随从撇开,此时少不得要亲自解释自己是哪个,不然这三更半夜的闹起来,整个益阳城都要人心惶惶,“本……” “咳咳——”石清妍又开始咳嗽,“妾身的痨病犯了……咳咳。” 听到这马上的女人还有痨病,底下的官兵又退开两步,但依旧不肯放他们两人离去。 “大哥,我瞧着定然有鬼。看这两人人五人六,说话又是上京那边口音,这两人定然是京城人。”官兵中一人在领头官兵耳边低声道。 说道京城人,这益阳府内土生土长的官兵便立时生出两分敌意,越发觉得这两人古怪的很,女的包裹严实又自称有痨病、麻风病,男的打扮的衣冠楚楚脸上神色却又不住变换,挥挥手示意方才说话那人再去调了人来,再次喝道:“将那女人的脸上的纱巾揭开。” 石清妍得意地回头看楚律,却因方才喝了风,又打起嗝来,打了两个嗝,便又咳嗽个没完,因跟何必问相谈甚欢,晚间也并未吃什么,此时肚子便又叫了起来。 楚律听石清妍肚子咕咕叫着,还一边打嗝一边咳嗽,就着官兵提着的灯笼看了看她眼睛,见她双眼被风吹得红肿起来,心里一堵,暗道合该刚才将她扔在马车里,翻身下马,对领头官兵招了招手,亮出一枚玉佩,说道:“本王的玉佩你可认得?” 那领头的有些防范楚律,随即又见楚律亮出一枚玉佩,不似方才那般凶狠,却也没让路,说道:“我们算老几,能见过这玩意?”听马上女人咳嗽个没完,心道她当真有痨病? 楚律沉默了,官兵不让路,随从没跟过来,他跟石清妍两个只能在这边等着。 “杀过去吧。”石清妍咳嗽着建议道,心道这益阳府的官兵未免太有些忠于职守了,听说她有病就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让开,看见楚律亮出身份,甭管懂不懂那玉佩,都该通融一二。 石清妍这句杀出去说出,六个官兵连同被叫来的其他六人便拔刀团团围住楚律、石清妍。 楚律懊恼地看向马上,心道难不成他要成为第一个死在自己官兵手上的藩王? “王妃,你……”楚律开了口,又听石清妍咳嗽个没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见她手心有些凉,立时想到她原本在屋子里打瞌睡就有些着凉,此时又吹了风,当是生病了。 “姓甚名谁,报上名来。”领头人听楚律喊王妃,越发不信他是锦王,心道哪有王妃三更半夜出门的。 石清妍咳嗽着笑了笑,随即伏在马背上,“王爷看天上。” 楚律蹙眉仰起头,只见天上繁星璀璨,映衬着大街两边未融化的白雪,将天穹映衬得越发广袤无际,急着赶回王府的心诡异地平静下来,笑道:“当真是好景色。” “王爷唱支曲子吧,臣妾,咳咳,只怕是命不久矣了,还请王爷日后记得漫天繁星下的臣妾。”石清妍头贴在马背上,侧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楚律。 楚律喉结动了动,明知道她在胡扯,但摸到她手心是凉的,手腕上却滚烫,心知她这是病得厉害了,莫名地开了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唱完了,楚律猛地翻身上马,搂住石清妍的腰肢,勒紧缰绳,慷慨地说道:“王妃,本王带你闯过去。” 石清妍翻了个白眼,心道又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她从千军万马中闯过去,就十二个自家官差,犯得着这么豪气万千嘛。 楚律话音落了,便要纵马向前,前头官兵早布下绊马绳,楚律只得勒着缰绳在原地转悠。 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楚律松了口气,伸手摸了下石清妍的额头,由着随从跟官差说话,待瞧见前头官差散开了,便将石清妍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纵马向锦王府奔去。 才进了锦王府,下马后,见有人围过来,楚律便扶着石清妍下马,对来人说道:“快叫太医去蒲荣院。” 围过来的是顾逸之、王钰,顾逸之一愣,便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王钰指了指书房外,说道:“王爷不好了,陛下脸色不好地等着王爷跟瑞王说话。” 楚律不耐烦道:“叫他等一等。”说着,见石清妍有些脚麻站不稳,便又打横将她抱起来,大步向蒲荣院赶去。 王钰心里吓了一跳,暗道石清妍病重?下午瞧着不还好好的吗? 待进了蒲荣院,沉水等人看见了也吓了一跳,都当石清妍受伤了。 楚律将石清妍放下,听说太医正在赶过来,便交代沉水、祈年:“好好照料王妃。” “夫君——”石清妍咳嗽着凄然喊道,又对沉水说:“我有最后两句话要说给王爷听。” “当真只有两句?娘子?”楚律眼皮子一跳,一字一顿地说道,心道这人当真得寸进尺了,他越关心她,她越发装上瘾了。 “兴许是七八句,王爷不乐意听就走吧。”石清妍正沉浸在楚律为她冲冠一怒的幻想中,此时被泼了冷水,便在**翻身,将脸上的纱巾解开。 楚律长叹一声,挥手叫沉水、祈年退下,耐着xing子坐下,心道既然已经说叫楚徊等了,便叫他多等一会子吧,总归眼下这事难办的很,不好好商议一番,谁都不敢冒然答应楚徊出兵。 “王妃长话短说吧。” 石清妍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丢到一旁,说道:“一,亘州府是咱们的;二,马匹粮草刀枪,何必问给了。” 楚律一怔,忙走过来将石清妍拨正,说道:“王妃细细说一说,本王没听懂你这意思。”待瞧见石清妍脸上红红的,伸手摸了摸,见她额头更烫了,又说道:“等看过太医再说吧。” “不必了,这明摆着就是着凉。”石清妍咳嗽着,又将她跟何必问商议的话跟楚律说了一通。 楚律听石清妍大方地将许多铺面还有码头漕运给了何必问,忙道:“王妃不当家不知家务事,这漕运怎能给了何必问?土石原是取自山上,叫百姓去修建城墙也不费银子,何必又要包给何必问?” 石清妍气极反笑,咳嗽道:“王爷这般喜欢徭役百姓?” “……这不不费银子嘛?”楚律算不得贪官酷吏,也称不上爱民如子,这银钱他算得还算清楚。 “奴役一群穷人有什么意思?不如给了他们工钱,叫他们都成为有钱人,咱们再使唤一群有钱人。”石清妍说完,见楚律一脸的不苟同,不禁咬牙,心道难怪何必问能成为自己的知己,她跟楚律却是同床异梦,“王爷把钱给何必问,何必问出钱请百姓修城墙挖运河,百姓有银子了再去何必问的铺子里买东西,何必问又有银子了,咱们才能从何必问那边收了租税。如此咱们不亏,何必问有的赚,百姓有钱花,岂不是皆大欢喜?” 楚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一边端了茶水给石清妍,一边笑道:“王妃心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 石清妍撇了嘴,随即督促道:“亘州府一定得是咱们的,不然咱们不动,看皇帝放心不放心自己平叛。” 如同上回子要银子,这派出救兵就要藩地的事也没有先例,楚律有些为难,但石清妍递过来的帕子上画着的益阳府、亘州府那一片土地又太美好,且有高深莫测的何必问相助,若错过这时机,再想拿下亘州府便难了。 “王妃不怕养虎为患?何必问他……”楚律住了嘴,何必问此人实在太难下定论,因为何必问不似贺兰辞,仿佛何必问从没想过要向谁尽忠,除了对贺兰辞大方,对着谁何必问都是算得门清。 “王爷,天地大的很,你若想将何必问困在魏国这丁点大的地方,他自然憋久了就想造反;臣妾有的是地方叫他去闹腾,不怕他心不大,就怕他心不够大。”石清妍自信地说道。 楚律点了点头,心知再见楚徊,甭管楚徊脸色如何不好,自己都要将亘州府要下,听说太医来了,便忙放下帘子,叫太医进来,又亲自守在这边待太医开了方子,看过方子后才叫人抓药煎药。 最后看见石清妍吃了粥,鼻息粗重地睡下,楚律心里又有些惭愧,心道自己还是将她当成寻常女子误会她了,石清妍再如何无理取闹,她总是知道轻重缓急,总是为了他。 楚律心里感慨良多,出了蒲荣院,嘴里哼着“有美一人”,慢负着手悠然地向前院外书房去。 远远地听到楚律哼着小曲,立在院中等着楚律商议事情的王钰、贺兰辞、楚恒并顾逸之、武言晓几个不由地都傻住。 “……果然是真绝色。”王钰tian了tian干裂的嘴唇慢慢说道。 真绝色自倾城二 这等要紧关头,能把持住不慌不乱已经实属难得,更何况是心情愉悦。 是以瞧见楚律怒气冲冲地匆忙出门,随后又悠闲惬意地溜达回来,不管是楚恒、贺兰辞、王钰,还是武言晓、顾逸之,都不得不对石清妍心服口服——虽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但至少在旁观者眼中,女人的极致也不过如此了。 “王爷,王妃如何了?”王钰赶过去忙问道。 楚律笑道:“着了凉,已经发汗没事了。” 王钰松了口气,笑道:“王妃没事就好。” 贺兰辞来回看了两眼王钰、楚律,心道王钰怎没发现楚律是诡异地等到石清妍发汗了才过来的。 楚恒也有些奇怪,微微偏了头,奈何他这三嫂子行事太过不按常理出牌,想使xing子就使xing子,他也想不出她做了什么。 “王爷,门外有十二个差役上门请罪。”翠墨过来说道,此时听随着楚律出行的人说了,便有意奇怪地看向楚律,心道锦王爷竟然会唱歌。 “他们何罪之有?一人嘉赏一百两。”楚律负手说道,随即对王钰道:“还是你cao练出来的人得用,本王亮出身份来他们也不惧。”虽说险些就死在这些死心眼的人手上,但既然没死,总要看出这些属下的好处来。 王钰一笑,待要谦虚两句,便又想此时不是谦虚的时候,忙道:“王爷,陛下等着王爷呢,陛下的脸色十分不好,只怕不妙。” 楚律轻笑道:“王钰,你到底不如贺兰沉得住气,越是这时候咱们越要不急不缓。”贺兰辞心想方才心浮气躁撞了小几的是哪个,笑道:“多谢王爷夸奖,不知王爷可有应对的妙策了?” 楚恒也忙看向楚律。 楚律看了眼书房,见书房外那个屡次被打败的顾漫之正向这边看来,便先问楚恒:“五弟,三哥想要亘州府,你想要哪里?” 楚恒一怔,目瞪口呆地看向楚律,忙道:“三哥的意思是……” “大哥、二哥勾结外族谋反,于情与理都不该。但此事终归是朝廷的事,你我两兄弟不能袖手旁观,但也不能白帮。三哥将话撂在前头,你我兄弟二人自幼亲密,若到时因亘州府有了嫌隙,父王地下有知,定不会安心。”楚律悠悠地说道,因有贺兰辞,他自然比楚徊、楚恒都知道何必问的能耐,心道有何必问相助,益阳府自然如有神助。 贺兰辞心道楚律、楚恒分楚徊的地盘就够叫先帝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的了,见楚律这般跟楚恒说,暗自点头,心道这种问楚徊要地盘的事自然要多拉了一个人入伙才好,如此便是得了天下骂名,也有另一个人帮着顶着;况且叫楚恒跟楚律同进退,也免得日后腹背受敌。 楚恒不由地犹豫起来,心知此时自己兵马不多,便是楚律不跟他提这事,他也无可奈何——想着,又疑惑楚律怎忽地这般自信能得到亘州府,疑惑地问:“三哥可有法子应对此事?实不相瞒,小弟便是有心,此次也帮不了多少忙了。” “五弟,你我总是共进退的,你只管说要你要哪一块,咱们兄弟齐心,定然会说服陛下让步。” 楚恒听楚律这话,越发肯定楚律是不知从哪里得了帮助了,识趣地托着脸向远处走了几步,瞧见随从给自己搬来椅子,便在椅子上坐着,从坏里掏出何必问的丝绢地图,便就着随从拿来的烛火在院子里看了起来,东南西北四面,南边的离着中洲府太远,他鞭长莫及要不得,西边楚律又直言要了,自己也要不得,那就只能要了东北那一片了,手指在地图上描画一番,大概明白自己该要哪一块了,因此次算得上是借着楚律的东风发横财,于是看准了也不过去打搅楚律一群人,只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 待楚恒离开几步,贺兰辞便压低声音问:“王爷到底要如何应付此事?” “何必问出了此次的粮草兵械。”楚律说道,虽依旧有些忌惮何必问,心知日后定是他跟石清妍两个将何必问捧上富可敌国的宝座,但此时若不与何必问互惠互利,又谈什么日后。 贺兰辞不由地惊诧起来,若叫他说几句何必问的坏话,未免显得他薄情寡义,毕竟何必问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但倘若说何必问会因仰慕钦佩楚律抑或者为了天下苍生心甘情愿奉上金子,他又宁死都不信,何必问可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于是忙又问:“王爷答应了何必问什么?” “得了亘州府后,漕运码头还有一些铺子。”楚律依旧有些痛心地说。 王钰喃喃道:“王妃实在太大方了。”想起石清妍随手丢给自己的金砖、漫不经心地毁了的屏风,暗道石清妍手上实在太散漫了。 贺兰辞沉吟一番,说道:“如此也好,若有何必问相助,王爷便无后顾之忧了。何必问的伙计数不胜数,也能折成兵马来用。况且如今心疼的东西原是眼下咱们没法子得到的,既然能将那东西得到手,就算是赚到了甜头,又怎能在这会子就心疼赚到的甜头不够多?” 贺兰辞这话一针见血地点出王钰、武言晓等人此时埋怨王妃大手大脚有些得陇望蜀,于是王钰、武言晓便不再提何必问占了大便宜的事。 “王爷跟何必问是如何说的?”王钰忙问。 楚律有些惭愧地说道:“本王并未跟何必问说话。”虽说何必问是第一才子,且手上金子奇多,但终归此人相貌举止太过轻浮,叫人难以看重他。 王钰蹙眉道:“那眼下不是咱们心疼王妃许给何必问东西太多的时候,该是想着如何叫何必问信赖咱们,免得他倒戈投向旁人。” 楚律说道:“那就立时去将何必问请来王府吧,待他来了王府,本王跟他亲自商谈,便是签字画押写下契约书也可。” 武言晓看向天上的繁星,说道:“何公子此时该睡下了吧?”这三更半夜的,除了他们还醒着,又有哪个不睡下了? “……王妃约莫三更的时候请何必问起来吃点心,此时尚且不到四更,他未必睡下了。”楚律说道,想起今日何必问下了马车后便直奔石清妍而来,举止轻浮地跟她说话,便有意这般说,心道他们睡不好,有意拖延时辰来报信的何必问也不能安睡。 顾逸之请命道:“属下立刻去将何公子接来。”说完,便大步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向马厩那边去。 武言晓笑道:“鄙人原先并不知何公子这般阔绰。” 贺兰辞笑道:“寻常人哪里知道他的事,他原以为弄来个第一才子的名头能赚上许多银子,因此有意瞒着,唯恐叫人以为他这第一才子满身铜臭。” 武言晓虽不知道何必问的深浅,但看贺兰辞、楚律都神色轻松,便也将心中的石头放下,众人说说笑笑间,仿佛忘了楚家排行第一第二的两位王爷造反的事。 于是乎,原本在屋子里等候的楚徊不耐烦地出来后,就瞧见院子里楚律一伙个个面上轻松,楚恒更是事不关己地坐在远处烤火。 眯着眼睛走近,楚徊再次在心里向先帝状告其他四兄弟,暗道先帝若知道他们兄弟是这样的品xing,定然不会放心地给他们分封藩地。 因楚徊来了,楚律几个便收敛了面上笑容,楚恒也从火炉边站起,走到楚律身边。 “三哥、五弟是提前为燕回关大捷庆贺吗?怎不请了朕同来?”楚徊含笑道,手缩在虎皮袖筒中,夜幕叫他的眼睛越发不好用,若不是顾漫之指点,他还看不出早先烤火的是楚恒。 顾漫之气楚徊之所气,鼓着双眼瞪向楚律、楚恒,心道这两人瞒得楚徊好苦,竟是合起火来要骗了楚徊粮草。 楚律、楚恒对视一眼,便知楚徊终归听说了燕回关已经不要紧的事。 楚律心道楚徊空有十三万大军压在益阳府南边,却无粮草辎重,就如上山砍柴却并未带上柴刀,楚徊又能奈他何? “天寒地冻,唯恐冻伤了陛下,因此不敢斗胆去请。”楚律慢吞吞地说道,看了楚恒一眼,见楚恒点头,便知楚恒已经瞧准了要哪块地了。 楚徊藏在袖筒中的手握紧拳头,见楚律这般嘴硬,便笑着问楚恒:“五弟当真大公无私,派出十万大军前去燕回关,不知中洲府此时还剩下多少人马?如今大哥、二哥的兵马汇聚到了亘州府南边,朕的十三万大军在益阳府南边,还有百万大军遍布全国,三哥兵马未动,五弟兵马所剩不多,五弟以为咱们兄弟谁会最先去跟父皇请罪?” 贺兰辞心道楚徊这话除了表明楚家五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外,当真没什么意思。 楚恒听楚徊这挑拨离间的话,镇定地笑道:“四哥,小弟为了燕回关派兵,父皇若泉下有知,定会保佑小弟一生顺遂。” 楚徊轻轻哼了一声,虽然燕回关已经不要紧了,但他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倘若趁着他评判颐王、熙王的时候楚律、楚恒趁机发作,双拳难敌四手,他难免会在其他兄弟手上吃亏。 “燕回关的事就此揭开,朕不提辎重的事,那些辎重就全当犒劳五弟了。”楚徊淡淡地说道。 “四哥,银子也少不得。”楚恒见魏国国内危机四伏,楚徊还在他们兄弟面前摆谱,便立时追要银子。 楚徊冷笑道:“十三万大军的辎重还不够?难不成,三哥一人未出,五弟也要分他一半?” “四哥莫指桑骂槐,倘若四哥不肯承认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事,小弟与三哥待将四哥恭敬地送出益阳府后,便再不过问四哥跟大哥、二哥的事。”楚恒脸上的笑淡去,与楚徊相差无几的面孔冷厉起来,气势上却也不输给楚徊。 楚徊指尖抠破掌心,虽有最精锐的十三万大军压在益阳府南边,但一来没有辎重粮草;二来据闻这些将士不耐北边苦寒,已经病了小半;三来若为了益阳府、中洲府放任熙王、熙王攻向京城,未免又有些得不偿失,看楚律不言语,便知楚律、楚恒二人狼狈为奸,此时依旧是同进退;他遍布全国的百万大军,一时半会也汇聚不起来,况且领军之人中,余笙被拖到益阳府南边,钟将军人陷在燕回关,剩下的石将军、余大将军,他又不能放心认命——虽说石清妍跟楚律的关系虚虚实实,但石清妍手上有厉害的东西却是真的,只听说一下子就炸死了十几人,便可知那东西不能小觑;石清妍乃是闺阁女子,年纪又小,哪里会得来那些东西,那便只能是从石家得来的了——撇去藩王,倘若还有其他人趁机兴风作浪,那无意便是雪上加霜了,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举一国大军镇压熙王、颐王。 “……那八百万两,朕认了。”楚徊咬牙切齿地说道,终于无力维持自己的风度,明明是楚恒、楚律两人理亏,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陛下!”耿奇声、顾漫之奇声喊道,不敢置信楚徊明知被骗还要认了这屈辱的八百万两。 楚恒看此时楚徊便已经失了平常心,暗道等会子听说他们兄弟二人一人要一块地后,楚徊更该是暴跳如雷了。 “回书房里说话吧。”楚律说道,身为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竟有些同情起楚徊来。 楚徊转身踉跄了一下,随即拂开耿奇声搀扶他的手,领着自己的一众官员先向楚律书房里去。 楚律、楚恒两个随后跟着,贺兰辞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难不成楚律是有意将石清妍漏下,好叫石清妍跟何必问讨价还价?虽知楚律的心思未必会深沉到这地步,但他乐意将楚律往高深的地方想。 王钰、武言晓也慢慢地跟了过去。 进了书房,兴许是吃了早先人单势薄的苦头,此次楚徊带来了原本留在留客天不用的许多官员,只他一方的人便占了一半书房。 楚恒只带了随从进益阳府,并未领着参谋过来,因此便一人坐在右边,左边楚律坐着,身后立着贺兰辞、王钰、武言晓三个。 武言晓身形有些猥琐,站在身高马大的王钰身边,越发显得缩肩拱背,因心知贺兰辞在,便不多费心去想如何应付此事,眼睛瞄向楚徊身后的人,瞧见那些个官员年纪都不甚大,最大的也才四十,心道当今陛下倚重的朝廷栋梁都是些先帝留下的老臣,这些老臣终归年迈不能来了益阳府,于是便只能派了些年轻体壮的来,想来楚徊此次要在这上头吃亏了——毕竟这些人都应当是被那些德高望重老臣压着没多少出头机会的。 “三哥、五弟,大哥、二哥大逆不道,勾结外族之人侵犯咱们祖宗留下的江山,朕是定要惩治了他们,不知三哥、五弟是否要援手?”楚徊冷静下来,字字用力地说道。 “自然是要的。”楚律、楚恒异口同声地说道。 楚徊笑道:“那就好,不知三哥、五弟要如何援助?” 楚恒看向楚律,等楚律先开口。 楚律示意楚恒将何必问的丝绢地图拿出来,然后伸手指着益阳府南边,说道:“陛下先将这十三万大军调走,随后我跟五弟从北边攻向大哥、二哥封地,使出一招围魏救赵,与陛下从南北两边里应外合地夹攻大哥、二哥。” 楚徊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这法子,“不知三哥、五弟要派出多少兵马?五弟的中洲府内留下的兵马不多了吧?” 楚律见楚徊一再试探挑拨,笑道:“陛下莫cao心此事,总归臣与五弟负责从北边包夹大哥、二哥。” 楚恒因楚律的维护对楚律点头一笑。 “不知三哥、五弟何时出兵?”楚徊忙问。 “不知陛下何时撤兵?”楚律反问。 “锦王爷,陛下问话岂可不答反问?”楚徊背后一年轻官员说道。 楚律并不理会那人,随即伸手指着亘州府,说道:“颐王的封地臣打下来后拱手奉给陛下,但这亘州府还有亘州府、益阳府中间一块,陛下将它送给臣,以作借兵之资,可好?” 楚恒想了想,便也伸了手指,指着中洲府东北方一省,说道:“小弟要这一块做借兵之资。” 楚徊闻言,登时气得手脚发凉,自古以来朝廷向诸侯借兵焉有以土地做借兵之资的道理,“三哥、五弟未免太过市侩了吧,连道义也不顾了?” 楚恒笑道:“四哥莫提道义,若说道义,四哥怎会弃燕回关于不顾?” 楚律说道:“就事论事,早先没有这样的先例,日后便有了。若是陛下不肯,臣等自然不会勉强。” 耿奇声忙道:“两位王爷在朝廷危难之际趁机要挟陛下,若宣扬出去,两位王爷不怕遭万民耻笑?” 楚律与楚恒对视一眼,心道若得了那秀丽山河,遭万民耻笑又如何? “本王不怕。”楚律说道。 “本王爷也不怕。”楚恒机灵地附和道。 楚徊忍不住咳嗽起来,觉得嗓子有些甜,心道来了益阳府一遭,他这元气势必大伤。 “二位王爷当真贪得无厌!”楚徊身后一人指着楚律唾骂道,此人因不曾见过楚徊这般落拓,不由地替楚徊的心急起来,“陛下不用求他们,咱们自有百万大军,若想踏平熙王、颐王这群乱党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位是母后的内侄还是外甥?”楚恒嘲讽地问。 因楚恒点名那人是外戚,于是乎那人便又有些恼羞成怒,冷笑道:“英雄不问出处,瑞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母后远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楚恒含笑威胁道。 那人一凛,但终归是想在楚徊面前立功,于是又要跟楚律、楚恒激辩。 “没那能耐就莫要学了旁人来舌战群雄。”楚律淡淡地说道,示意王钰将聒噪的人拉出去。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答应了锦王、瑞王,太后定然不会同意!”那人被王钰拖出去时,见王钰被顾漫之挡了一下,便赶紧冲楚徊叫道。 王钰伸手锤在顾漫之的伤处,但顾漫之蜷缩了身子,便伸手将那嘶叫的人提着丢了出去。 楚徊皱紧眉头,因那人的叫声越发心烦意乱,依着他原先撤藩的算计,是要一个个个离间了藩王,然后一个个收拾了他们,不想四个藩王竟然一同不服朝廷管制,内忧外患齐齐袭来,半响,沉声道:“朕答应,但十三万大军,朕只撤走八万。”说完,一口血水向上涌,不甘心叫楚律、楚恒再看笑话,便勉强将血水咽下,嘴角有些湿润,便拿了手帕揩去,看着帕子上一点血花,嘴角挂起一抹苦笑,先帝最宠爱女人的儿子,和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一同瓜分了魏国原本广袤的江山,不知先帝泉下有知,是否会欣慰这江山终归没落到外姓人手上? 耿奇声惊叫了一声陛下,随即便没了言语。 楚律心知楚徊留下五万大军是为了防范他与楚恒背信弃义反攻向京城,看楚恒点头,心知中洲府也不怕楚徊这没有辎重的五万大军,于是说道:“就依陛下所说,虽说口说无凭,但白纸黑字也未必管用,是以臣等便不费事跟陛下写下契书,待臣等攻下两位兄长的藩地,陛下便拿了五弟要的东北一块来换颐王的地。” 楚徊要撤藩,如今却等于丢出去两块藩地,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闭目答应。 “劳烦耿大人跑一遭,叫余将军撤军吧,至于余将军所需的辎重,从临近几省里凑,再叫石将军……”楚徊说道,看了眼楚律,见楚律一副看好戏模样,便又改口道:“叫郑将军带十万大军协助余将军包夹颐王、熙王。”慢慢地站起身来,很是落寞地独自向外走。 耿奇声怔怔地看着楚徊向外走,咬牙握拳跟楚律、楚恒行了礼,便领着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年轻官员向外头去。 楚律看着楚徊出去,心道临近益阳府的几省经了楚徊这般搜刮,只怕要有许多流民涌向益阳府来,到时候他大可以重新编排流民将他们纳为益阳府之人,如此益阳府要修城墙、挖运河便不愁没有人手;而且,楚徊终于遮掩不住对石将军的猜忌了,石家矫勇善战之人何其多,若瞧见狼烟燃起,楚徊宁肯用庸才也不肯用石家之人,想来这石家人也要心凉了。 楚恒见楚徊走了,自觉地说道:“三哥,小弟那还有五万兵马能够随三哥随意调遣,此外再没有多余人马,但粮草、冬衣、刀枪,随三哥要多少,小弟绝不推辞。” 贺兰辞心道楚恒白跟着楚律得了一块地,哪里还有推辞的份。 楚律见楚恒聪明地提出这话,便笑道:“粮草、冬衣、刀枪这些不用五弟费心,五弟只费些心盯住益阳府南边陛下的五万大军,再拖延不叫钟将军从燕回关反攻向益阳府就可。不知五弟能否做到?” 楚恒听楚律的意思是楚律攻,他负责守,便笑道:“那就依着三哥的意思吧。” 贺兰辞见楚律此时才思敏捷的很,暗道难不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真绝色自倾城三 定下此事后,楚恒叫人送信回中洲府,楚律听说何必问被请来了,便请了何必问来说话。 何必问名声响的很,见不着他的人费尽心思花去千金想求一见,见过他的人,若没什么算盘,便能免则免不肯多见他。在何必问看来,那些不乐意多见他的人,大多是不肯承认不如他。 此时已经将近五更,三更的时候被石清妍叫醒了一回,趴在窗口瞧见楚律拥着石清妍纵马奔驰而去,此时睡眼朦胧地又被顾逸之带过来,便肿着眼睛,笑眯眯地问:“王爷找必问有何要事?” 贺兰辞心道该叫石清妍此时过来瞧瞧何必问的模样。 原来何必问眼睛细长,此时睡不好,眼泡便肿了起来,一双眼睛越发小的可怜。眼睛眯成了缝,一身的风采折去三四分就罢了,又平添出五六分酒囊饭袋酒足饭饱后的庸俗浮夸来。 “你跟王妃商议的事本王已经听说了,此次寻你来,是为了写下契约书,由贺兰做保,本王定然不会背信弃义,转身不认账。”楚律说道。 贺兰辞笑道:“必问,你可信我做保人?” 何必问笑道:“必问自然是信你的。这契约书必问已经写下了,王爷,咱们都签了吧。”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印泥要按手印。 “不急着签,先拿去给王妃瞧一瞧再说。”楚律看那契约多的很,便谨慎地说道,他不通这些,贺兰辞定不好跟何必问斤斤计较,武言晓也不曾听说过将城墙承包给商人的事,既然如此,只能叫石清妍领着武言晓好好研究研究这契约书,免得中了何必问的奸计。 何必问悻悻地收了印泥,心道这北边风大连带着枕边风也猛起来了,笑道:“王爷果然小心,必问这一共写了两样契约书,要不都拿去给王妃瞧一瞧?只是兵贵神速,王爷这事可耽误不得。” 贺兰辞眼皮子一跳,心道果然何必问另藏了一份契约书是给石清妍看的。 楚律笑道:“由王妃慢慢研究着,你先给了定金如何?” 何必问望了眼贺兰辞,见贺兰辞点头,就笑道:“兵贵神速,王爷的将士不用带了辎重去亘州府,必问准备了十万大军的辎重藏在亘州府北边了。这算是定金,若契约签下,必问藏在颐王、熙王封地的上万伙计跟王爷里应外合攻下这两地,如何?” “好。”楚律面上冷静,心里的吃惊却压不下去,听何必问这般说,便知何必问定是一早就知道熙王、颐王勾结外族的事,他一路摇摇晃晃过来,是早掐算着时机,算计着要跟楚家三兄弟中的一个做下“买卖”,可惜这等多智近妖的人没人辖制的住,也幸亏跟何必问做下“买卖”的是他们。 何必问心里又何尝不庆幸是跟石清妍做下买卖,能够与石清妍互相引作知己,自是看出石清妍是不在乎捧出一个巨富,也有法子处置自己这“巨富”的。 武言晓自是这几人中最震惊的一个,原以为何必问不过诗词歌赋过人一些,是个书呆子,待见到他,更以为他相貌轻浮没什么真才实学,还不如楚恒像第一才子,此时见识到他胆敢拿了辎重等等跟楚律做买卖的胆量,便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暗道难怪人都说贺兰辞是跟何必问齐名,却不说何必问跟贺兰辞齐名,可见何必问终归是高出贺兰辞那么一点点。心里才有些纳闷高出贺兰辞一些的何必问怎没人笼络,就看见何必问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用手背遮着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模样简直跟宿醉方归的纨绔浪荡子一模一样,神态间更有一股堪比女子的妩媚,叫人怎么看怎么难受。也因此,立时想明白了这位为什么只传出诗词书画的才名,却没人提他经世治国的才干。看模样,这何必问还没自己这干瘦、驼背之人显得高深莫测。 因何必问说了这话,楚律便越发对亘州府志在必得,又耐着xing子不看何必问的神态细细与何必问商讨辎重等事。 正说着,门上又响起叩门声,王钰叫人进来。 翠墨便有些委屈地端着托盘,捧着三盅参茶过来,说道:“王爷,甘姑娘听说前院书房的灯亮了一夜,特地炖了参茶送来。”若不是甘棠的丫头太过会强词夺理,他一夜未睡头脑昏沉,不耐烦多事,此时他怎会硬着头皮送茶来。 “小师妹送的茶?妹夫,小师妹人在锦王府?”何必问好奇地问王钰。 王钰一时尴尬起来,咳嗽一声,说道:“必问,我跟甘棠和离了。”心里嘀咕着若是何必问念在甘康的份上替甘棠打抱不平,自己该如何应付。 何必问又看向贺兰辞:“小师妹做了锦王爷的妾?” 楚律咳嗽一声,忙道:“甘姑娘是小女的师父,小女见甘姑娘和离之后要住进庵堂,便接了她来王府住。” “原来如此,若是王爷肯给束脩,必问愿意收郡主为徒。总归必问的知己在锦王府,必问是要在锦王府蹉跎一些时光的。”何必问慢悠悠地说,以眼神看向贺兰辞问贺兰辞楚静乔跟甘棠学什么。 贺兰辞微微眯眼点了点头。 何必问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附和。 “……何公子若想喊本王爹,本王是不会拒绝的。”楚律淡淡地说道,石清妍那边认了个知己就罢了,总归石清妍不是肤浅之人,不会被皮相迷惑;但楚静乔毕竟还小,这何必问又实在太轻浮,那余家两个小子就罢了,随便哪一个招来做郡马都能凑合,这何必问就敬谢不敏了。 何必问难得地被人噎住,看见贺兰辞坏笑,便轻轻地摇头,笑道:“王爷当真风趣,”转而对翠墨说,“这茶只有三盅?告诉师妹少了两盅,叫她速速炖来。” 翠墨心道何必问把甘棠将丫鬟使了,这般不客气,但又想着将这话跟门外那强词夺理的丫头说,定然会将那丫头气死,于是麻利地便向外头去。 武言晓原当何必问这等人是不将自己看在眼中的,此时听何必问替自己也要了茶,便又心想何必问当真是不可貌相,看似盛气凌人,实际上却是平易近人。 楚律想着等回去小憩一会,因此不想喝参茶,便对何必问说道:“何公子喝本王这一盅吧。” “多谢王爷了。”何必问也不谦让,深知甘棠自幼便看不上自己这远不及贺兰世家的何家子弟,更知甘棠嫉妒自己深得甘康偏爱,于是明白若说是他要茶,甘棠定然会找借口不去烹制,是以便不费了功夫去等新茶,同王钰、贺兰辞一同端了参茶喝,喝了一口,便眯着眼赞叹道:“不愧是小师妹,果然伶俐的很。” 王钰喝着参茶,心里忆起往日甘棠对自己的照顾,苦笑一声,心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回忆又有何用? 前头大事已经定下,随后再没旁的要紧的,武言晓终归没等到甘棠的参茶,便领命出去办事了;王钰因要调拨将士,便也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楚律、贺兰辞、何必问三个,贺兰辞、何必问两个自是亲密的很,在一处闲话这几年一个在关外、一个在江南的事。 楚律不时地cha上几句嘴,以示自己对何必问跟对贺兰辞一样的敬重。 待琢磨着自己在这待的时候够了,天已经大亮了,便想要去歇息一会,忽地就听门外翠墨来说:“王爷,甘姑娘小产了,她的丫头求王爷给甘姑娘请太医。” 楚律眼皮子一跳,说道:“不是有郡主吗?” “……郡主听说王妃暴病,去给王妃伺候汤药去了。” 昨晚上石清妍被楚律抱进蒲荣院,是个人都会以为石清妍病重命不久矣,因此楚静乔这么神兮兮地去伺候石清妍汤药,在翠墨看来是合情合理,甚至在翠墨看来,后院跟石清妍不和睦的女人里头还该有几个要酬神谢老天终于叫石清妍暴病在床、一病不起了。 “……甘姑娘不可能小产,叫那丫头莫胡言乱语。请太医的事叫管家去就好,不用来回本王。”楚律说道。 翠墨在门外答应了一声,便又去跟甘棠的小丫头说话。 贺兰辞纳闷楚律听说甘棠小产怎这般冷淡,于是笑道:“王爷今日有些古怪,怎地听说王钰的孩儿没了,王爷这般不急不躁?” 楚律蹙眉道:“王钰说过他早先顾忌你并未跟甘棠同床,是以,甘棠此时小产……”不好当着贺兰辞的面说即便小产是真的,也不可能是王钰的孩儿;也不好将甘棠受辱的事告知何必问,转而说“定然是甘棠病倒,那丫头不懂人事,想当然嚷出来的。” “小师妹为了不给必问烹茶而小产,委实有勇有谋。”何必问轻笑道,随即又郑重地说:“王爷既然说了这话,若叫旁人给小师妹诊脉便有些不妥,倘若那人当真诊出小师妹小产,岂不是毁了王钰心中小师妹的清誉?必问有些给人开方子瞧病的能耐,不若叫必问过去替小师妹瞧瞧吧。” 贺兰辞听楚律那话,心里叹王钰痴傻,却又为王钰一片赤诚感动;转而心想甘棠绝不是“红杏出墙”之人,王钰对着楚律定然不会说假话,那这会子小产的闹剧是演给他看?叫他知道甘棠一直为他守身如玉?若是如此当真是心思玲珑,打着哈欠说道:“那你便去吧,小道跟王爷都累了,我们要去歇息了。” 楚律心道何必问对甘康敬重的很,由着他去顺道安抚一下甘棠也好,于是便也点了头,“何公子便在本王五弟住着书房隔壁住着吧,那好人楼就不必回了。” “那必问带过来的聚宝盆呢?” “……哪一个都会被人精心照料。”楚律蹙眉道,心想石清妍好端端的好人楼,如今成佳人楼了。 何必问闻言摸了摸嘴角,心想许久不见,不知这位小师妹近来如何,想着,便晃晃悠悠地向外去,由着翠墨领着他进了后院角门。 进了角门后没多远,瞧见蒲荣院三字,料到这后院上房该是石清妍住的,便对翠墨说:“告诉这院子里人,就说……”说着话,咦了一声,只见一个女子慢慢地领着个小丫头从院子里走出,那女子瞧见他便慌张地躲回院子里,“这不是必问知己,告诉门上人,叫她们跟必问的知己说一声,就说必问来了,还请知己快快痊愈,我们好再畅谈天下事。” “何公子的知己是?” “王妃。” “小的明白了。”翠墨瞅见那躲过去的女人是石蓝婕,心道何必问好眼力,竟然隔着这么远看出那位的身形不是石清妍,他方才一晃神都误以为石清妍痊愈出了房门了呢,招了招手,叫了个小丫头替他传话,便又领着何必问向后头怡然楼去。 到了怡然楼外,何必问慢悠悠地打量着锦王府的景致,听到身后有动静,便慢慢地转身,看过去,见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女穿着一身绿衣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领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人并四五个丫头过来。 红唇微微开启,何必问看着楚静乔那张已经流露出少女风采的脸,恍若春花般烂漫地一笑,心道不能喊楚律爹,但叫这位乔郡主为他神魂颠倒也是能够的。 “见过何叔叔。”楚静乔领着楚静迁、楚静徙福身客套地说道。 何必问的红唇微微抖了一下,被一个陌生少女喊叔叔,这事对他来说陌生的很,一声公子抑或者何哥哥,怎么听着都比何叔叔顺耳。 “郡主何必称呼必问为叔叔。” 楚静乔一愣,疑心自己叫错了,心知能被楚律留在书房里住着的都是上宾——就连楚徊也没资格住到书房那边去——于是便耐着xing子再福身,“见过何师伯。”说完,心道这个肿眼泡眯眯眼穿着一身庸俗红衣的,当真就是石清妍口中推崇至极的何必问?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师伯。”楚静徙脆生生地跟着喊道,被楚静乔牵着,歪着头瞅着何必问一身大红的衣裳,因新近她自己只有粉色浅蓝的衣裳,便有些艳羡地盯着看,瞄见何必问腰上的金算盘,便眼馋地指着那算盘跟楚静乔说:“白菜姐,小仙子想要那块粪土。” 楚静徙这话落下,原本不敢去看何必问的楚静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着是什么能叫楚静徙开口要,见不过是个算盘,就又低了头。 余君言原本听说何必问来了,心内就诧异不已,暗道莫非要变天了?这益阳府内竟然这般龙蛇混杂、神鬼云集,若说没鬼,鬼都不信。此时听楚静徙说这话,心内冷笑,暗道锦王府好教养,规矩礼教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府内只有三个姑娘,偏楚静乔阴阳怪气、楚静迁头抬不起来、楚静徙更是开口便是粪土。 楚静乔并不转头,对如是说道:“去母妃嫁妆里找一找,我记着那里头有这么一块。” 如是心知这母妃指的是耿氏,忙答应了。 何必问伸手拨了拨腰上算盘珠子,心道自己揣了个粪土在腰上了?而且明明看见了是算盘,还要用“一块”称之?这样的行事,当真有他那知己的风范。 “不知为何这位小姑娘自称小仙子?” “不知为何师伯自称必问?母妃叫晚辈传话给师伯,母妃说师伯自称必问的时候,她就想着师伯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妖,还请师伯再见母妃之前改了这自称吧。”楚静乔说完,又恭敬地道:“师伯,太医已经等着了,师伯要用何物,只管问太医要就是。” “必问看病,只用一根手指,用不着其他东西。”何必问说道,在楚静乔面前慢慢晃了晃一根手指。 楚静乔看何必问那根摇晃的手指,心道这人哪里有点长辈样,若当真是长辈,楚静徙开口的时候就该将算盘给了楚静徙做见面礼,如今又神叨叨地在她面前晃手指,当真是为老不尊,清了清嗓子,对如斯、如慕说道:“送小仙子回去歇息,静迁也去先生那边温书吧。师伯随我去后面师父房中吧。”说完,又做了个请,瞧见楚静徙一直盯着何必问的算盘看,何必问就是不开口客套一下,便微微撇了嘴。 何必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心里断定此女尚不知情为何物,微微摇摇头,不跟楚静乔计较,便随着楚静乔去见甘棠。 待进了甘棠屋子里,果然闻到一股子清淡的荷叶香,走到里间,瞧着帐子下伸出一只盖着丝帕的手,何必问便坐到那床边的凳子上,手指搭在甘棠脉搏上,心道甘棠身子好得很,哪里会病倒,舒展了眉头,笑道:“吓死必问了,幸好小师妹没小产,待必问给师妹开两副安胎的方子来。”说完,手指察觉到甘棠的脉搏重重一跳,便轻笑一声,说道:“恭喜师妹了。” 甘棠的小丫头自是高兴的很,心道甘棠能名正言顺被王钰接回王家去了,这锦王府里哪一个丫头都能将她压死,哪里比得上王家舒坦。 “……何公子是否把错了?鄙人并未把出喜脉来。”先给甘棠诊脉的李太医纳闷道。 “必问乃是第一才子,这位老先生是说必问错了?”何必问咄咄bi人地说道。 李太医听说着第一才子的名号,虽知这第一才子的名声不是因医术高明得来的,但也不敢跟他对质,忙道:“那定是学生年迈诊断错了。” 余君言见第一才子的名号抛下,这年长的太医也要自称学生,心道世人怎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 “笔墨伺候,待必问给小师妹开了安胎方子。”何必问慢慢地优地卷了卷袖子,便吩咐甘棠的小丫头去拿了房四宝来。 “……外面的,可是何哥哥?” 帐子内终于传出一声如轻纱一般的温柔声音。 “是,小师妹,必问来了。”何必问答道。 “咳咳,何哥哥来益阳府,怎不早告诉我一声?”甘棠慢慢撩开帐子,外头的丫头忙将太医请了出去。 甘棠看何必问一副肿着眼睛的潦倒落拓模样,心道何必问定是来投奔贺兰辞的。 “必问不是怕要参茶的时候惊了小师妹的胎气嘛。”何必问含笑道。 甘棠听何必问提到胎气儿字,不由地气噎,瞅了眼楚静乔、余君言,心道若是由着这两人胡说,那她在王钰、贺兰辞、楚律他们面前就再难说清楚了,“咳咳,何哥哥只怕诊错了,不如再诊一次吧。父亲常说何哥哥乃是旷世奇才,无所不精,果不其然。待甘棠病愈后,定亲自给何哥哥烹茶。” 何必问见甘棠拐着弯赔不是,淡笑道:“师妹,你明知道师兄要的不是参茶。” 甘棠一怔,心里也想不出何必问要的是什么,若说同是甘康的学生,为何她跟贺兰辞十分亲近,跟何必问总有些疏远,细想想,她只能想到一事,那便是甘康临终之前原是想将她许配给何必问的,可惜那时她心有所属,哭求甘康莫这般早定下她的终生。如今回想一番,这何必问有意作弄她构陷她怀有身孕毁她清名,那只能是不甘心当初她拒婚一事了,如今他要的也只能是……“何哥哥,你何必强人所难?甘棠虽非他人之妇,但……” “小师妹是不肯了?”何必问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甘棠。 甘棠缩在被子里的手不禁抓紧被子,心道何必问好不念旧情,“……何哥哥,甘棠无父无母,只有辞哥哥跟你是我至亲之人,若是辞哥哥答应,甘棠就依着辞哥哥了。” 何必问挑着眉毛,笑道:“小师妹,必问要甘家养身秘方,怎会需贺兰答应?原先师父给了我一半,如今必问要另外一半。”说完,抱着手臂,心道甘棠心里到底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甘棠气息一滞,只觉得自己被何必问戏耍了,眼圈一红,扭头心想定是何必问骗过了贺兰辞,贺兰辞才许他来自己把脉,“甘棠跟何哥哥亲如兄妹,何哥哥要,甘棠自然双手奉上。” 何必问重新坐下,装模作样地给甘棠把脉,随即说道:“哎呀,原来我把错了,小师妹身子好得很,此时就去烹茶也是能够的,喜脉也是我看错了。” 甘棠勉强笑道:“师兄且去前院跟辞哥哥说话,等会子甘棠便奉上茶水点心。” “小师妹知道必问喜欢什么点心,就照着做吧。”何必问放下衣袖,淡淡地看了甘棠一眼,便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到底是顾念甘康的情分转过身来,“小师妹要看上了谁,只管叫必问去提亲,有必问跟贺兰两个,天下男子没有小师妹配不上的。” “……多谢师兄。”甘棠强笑道,心道何必问明知她的心思,却不帮她,如今说这场面话又有什么意思?可见何必问终归心怀怨愤。 楚静乔此时对何必问很是刮目相看,不用细细去体察,便能瞧出甘棠对上何必问底气弱了许多,心道她这师伯当真厉害,看着何必问悠然自得地迈着方步走出去,便在床边坐下,先问余君言:“本郡主的师伯怎会来益阳府?” 余君言见没了何必问,楚静乔便连恭敬也不假装了,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他跟贺兰道长许久不见,前来相聚吧。” 楚静乔哧了一声,眼看过快过年了,谁会背井离乡来了这北边见故交? “……大抵是来投奔辞哥哥的吧。”甘棠靠在枕头上说道。 楚静乔又呵了一声,心想何必问对上甘棠时的盛气凌人模样,怎么瞧着都不像是落魄地要找人打秋风样子。 “师父起身去烹茶吧,徒儿也要茶水点心。”楚静乔说道,心想后院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想怀有身孕,怎地甘棠主仆一会子小产,一会子却不肯承认有孕。 甘棠唯恐楚静乔学着何必问的法子作弄自己,将那身孕的事传出去,便起身,说道:“好,为师给你做。”神态安然,就似十分宠溺楚静乔一般。 余君言咋舌不已,心道这益阳府果然是妖孽横生。 真绝色自倾城四 余君言腹诽益阳府内妖孽横生,先有何必问、甘棠这对师兄妹彼此算计,后有甘棠、楚静乔这对师徒尊卑颠倒。她这般想,却也不算冤枉了益阳府,但是人都有贪嗔痴,益阳府不清净,京城里自然也难能安静。 因石清妍那招鬼山人、太甲真人的计谋出了差错,以至年前熙王、颐王便临时起意提前谋反。此事突然的很,于是远在南边的京城中人要等许久之后方才能知道这消息。 京城皇城之中,太后闻氏想起楚徊此时身患眼疾被扣留在益阳府中,便要揪心地向菩萨念一回经,依着楚徊的来信替楚律惩治了诽谤楚律身世的人已经十分勉强她,若叫她见着过年前楚徊依旧被楚律扣着,更是要了她的命,更何况前去益阳府的探子送信来说锦王府外保护楚徊的暗探已经被楚律铲除,再难暗中传递消息。 几十年皇后,三年多太后,长年累月地身居高位,叫她自然地想到最坏的下场——从皇子中挑出一优秀者提前养在身边以备不测,除此之外,便只能想着如何筹划将楚徊迎回来。 太后出人意料地将一皇子养在身边,宫里的女人多少都有些不该有的念头。 皇后姜氏膝下无子,又跟太后领去教养的皇子生母有些嫌隙,因此自然不乐意见那皇子继承皇位,于是她比太后更盼着楚徊平安归来。不忙着算计太后领去教养的皇子,她先捎信给娘家叫人一番动作后,教唆许多人劝说太后赶紧设法将楚徊迎回来,此时楚徊人在益阳府,未免楚律恼羞成怒,自然不能来硬的,只能慢慢地哄着楚律送了楚徊回来。 除了姜氏,其他宫妃自然也各有心思,况且过年这等要紧的时候,皇帝竟然不在京城,这事不光后宫人心惶惶,前朝也有众多非议。 太后在前朝后宫两边施压下,不得不寻了身边老臣商议,一番计较后,便听闻国舅劝说道:“听闻陛下已经调去十三万大军搭救燕回关,奈何锦王拥兵自重,不肯令大军经过益阳府搭救燕回关。臣以为锦王此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乃是刚愎自用意图自立的意思。若只叫人前去劝说,他定然不肯放人。” 闻国舅这话自然说到了太后心坎上,太后十六岁嫁给先帝,新婚之夜便对先帝一见钟情,一辈子起起伏伏,却也难对先帝忘情。她年轻时肌肤晶莹,容貌远在后宫众女之上,可谓艳绝天下,偏不得先帝青睐,先有楚律之母淑妃宠冠后宫,后有肖氏鸠占鹊巢,倘若这些尚可以忍耐,那随后先帝宠爱的楚恒之母贤妃便叫她忍无可忍。先帝并不似宠爱淑妃那般张扬地宠爱贤妃,但贤妃一张与闻氏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叫太后每每见了便如鲠在喉,仿佛贤妃是她的一个影子,偏先帝只爱那影子,对她这真人不屑一顾。更气人的是,先帝莫名地对楚恒宠爱倍加,对楚徊的态度却总是似是而非;先帝就连死,都要气她一气,原来先帝死后,楚恒之母便立刻殉情,她待要以为那蠢顿妇人是怕她秋后算账于是抢先自裁,偏先帝又留下遗诏,诏书上写着待楚恒之母贤妃并已经逝去十余年的淑妃陪葬在他墓室后便立时用水银封了墓室永不开启。 身为先帝结发之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另外两人陪伴先帝长眠地下,太后心中自然有无穷怨气,若非楚徊登基时日尚浅,她早就劝楚徊改了先帝遗照,将淑妃、贤妃挪出先帝墓室。 闻国舅心知太后因先帝的缘故对楚律、楚恒兄弟怨恨匪浅,因此自会拿捏了她的心思说话。 其他老臣中,老奸巨猾之人自然要附和两句——那些不知太后心思的,自然不会被太后请来商议。 如是这般商议一通,自是没人再提派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楚律送楚徊出来的蠢话。 “太后,陛下早有撤藩之意,如今趁着燕回关牵制了锦王兵马,咱们立时派人攻打中洲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洲府有难,益阳府自然不能幸免。如此隔山打牛,锦王定然一心求和,主动送了陛下回京。”闻国舅又进言道。 立时有人附和道:“太后,此举甚妙,如此若打下中洲府,既能震慑锦王、颐王、熙王,又能令益阳府内先乱起来。卧榻之下其容他人酣睡?中洲府已然落到朝廷手中,益阳府又安能幸免?只是合该再叫两人随行监军劝说锦王放人。” 虽动不得楚律——免得楚律恼羞成怒对楚徊不利,但能收拾了楚恒也是一大快事,且又能助楚徊早日收回四块藩地,于是乎太后见老臣们都有此意,斟酌一番便同意了,心知楚徊有些猜忌石家,便令郑将军领兵、贺兰家、王家各出一人监军,这群人先向东行进,随即再从北边突击中洲府。 这般,楚徊令郑将军领兵从南边攻打熙王、颐王的旨意还未送到京城,便听说了太后拿着他留下的虎符派郑将军攻打中洲府来了。 这消息自然又是何必问头一个知道后,将众人聚齐了一起说的。 此时众人都在留客天中,楚律、楚徊、楚恒、贺兰辞、王钰、武言晓、耿奇声、顾逸之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楚徊心里自是懊恼,但若叫他此时替太后辩白什么,他又当真说不出话来,他那要撤藩的心思从来不曾言明,此时太后令人攻打中洲府,岂不是将撤藩一事摆在台面上了?出师无名,怎能够令天下人信服的;要说楚恒、楚律联手扣押他,若是这二人一恼将他送益阳府,再不管熙王、颐王的事,又该如何? “陛下,王爷们,过几日又有一场雪,是不是要先准备一些伤药?伤风感冒冻伤药,这些都得备着。”武言晓捋着胡子弯着腰说道。 楚徊咳嗽两声,瞅了眼其貌不扬的武言晓,心知武言晓的意思是南边来的将士不耐苦寒,必定会冻伤冻病,说道:“多谢武先生了。” “陛下客气了,草民先叫人准备着,要不要给郑将军,怎么给,还要请王爷示下。”武言晓看着楚律说道,说完,心想自己原就不该因钦佩何必问跟过来听。 楚律不言语,楚恒冷着脸,心道太后叫人来攻打中洲府,他还要给他们准备的冻伤药?冷声道:“不许给。” 武言晓忙低了头,说了一声是。 楚徊看着楚恒的脸色,心道上回子楚恒、楚律两个联手隐瞒他一个,也不见他们羞愧,此时难不成要他惭愧?说完,又恨京中那群饱食终日的老东西糊弄太后,那些人一辈子都不曾来过北边,哪里知道这北边的寒冷是能够叫南边的将士连刀枪都拿不起来的,偏还妄想从北边进入中洲府;而且竟然没请石将军参谋一二——虽说石将军不可深信,但总比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臣得用的多。 贺兰辞瞅了眼此时隐隐幸灾乐祸的何必问,心道这两次何必问捎带来的都不是好事。 “陛下该想一想此时叫何人去镇压大哥、二哥的人,冬日里北边的人去了南边,该是更省力气呢。只怕没两日,大哥、二哥的人就要进入上京了。”楚律唏嘘道,心道太后这招当真狠辣,若此时不是冬日,后有燕回关危机,前有朝廷兵马攻来,不说中洲府,益阳府也危险了。 “小弟先回中洲府了,东北边那地小弟不要了,大哥、二哥之事,小弟也不管了。”楚恒冷着脸说道。 贺兰辞嬉笑一声,蹲在角落里说道:“看来太后眼中,熙王、颐王远比锦王、瑞王安分。只是幸好太后叫郑将军来,也叫咱们看见了郑将军的能耐。小道赌十斤黄金,郑将军到了中洲府北边,十日后就会向中洲府求救。” “五十斤黄金,五日后。”何必问有意高深莫测地说道。 兴许是都瞧出何必问睡得足了,眼神明亮便是那风华绝代的第一风流人,睡不足眼睛肿起来就是酒囊饭袋,于是乎楚恒、贺兰辞有意三番两次搅扰他,叫他夜夜不能安睡,于是此时神情萎靡的何必问,就像是一个赌徒。 “一百斤黄金,三日。”楚恒嘲讽地说道,“太后派来的十万大军,我中洲府只要五千将士便能将他们悉数收拾了。” 见众人都口气大的很,论斤称金子,武言晓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言语,跟顾逸之两个识趣地彼此看看,便一个出去准备伤药冬衣,一个再去打探消息。 楚徊看何必问、贺兰辞、楚恒押注,心如刀割,却说不出旁的话来,郑将军领兵身陷中洲府北边的雪地冰窟里,定然会厚着脸皮向中洲府求救。 耿奇声、顾漫之等人也因太后使出这一险招,唬得不敢多嘴。 “立时传旨,令石将军领兵配合锦王兵马攻打熙王、颐王,再令郑将军、贺兰监军、王监军速速赶来益阳府。”说完,未免郑将军等人不信,便拿了自己的玉佩对顾漫之说:“你亲自去送信。” “那陛下呢?”顾漫之不放心楚徊安危。 楚徊心内冷笑有顾漫之在,他也不见得安全,但顾漫之这份忠心且值得嘉赏,“朕自有锦王府侍卫保护,你只管放心去,速去速回。” 楚律心知楚恒不会为了太后派兵这么点子事就回中洲府,有些庆幸并未动用楚恒的兵马,说道:“五弟,莫将此事放在心上,想来此事,陛下也不知情。” 楚恒有意挤兑楚徊道:“原来朝廷的兵马不要四哥发话谁想动都能动。” 楚徊咬紧牙关,心知楚恒这是嘲讽他将兵马大权托付到太后这妇人手上,心里也有些怨怼太后此举莽撞,若非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他焉能答应了楚恒、楚律那蛮不讲理的要求。 “该如何还如何吧,眼看快过年了,益阳府、中洲府都乱不得。”楚律唱红脸。 楚恒唱白脸道:“不行,这口气小弟如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若是十日内八百万两银子没到,小弟便立时撤回燕回关兵马,大哥、二哥如何,小弟再也不cha手。” 楚徊咬牙道:“三哥、五弟放心,此事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楚恒哼了一声,到贺兰辞身边蹲着,摆出一副不搭理此事的模样。 贺兰辞心知楚恒是无兵马可派遣,因此有意避开锋芒不言语。 贺兰辞说道:“小道与王钰立时领兵出了益阳府,还请陛下再妥当地叫人传话,不然太后未必会派出石将军,若是到时候小道与王钰到了亘州府石将军的人依旧未出动,那熙王、熙王两位王爷的藩地就都落在我们王爷手上了。” 贺兰辞这般说,是为了跟王钰双双避开贺兰家、王家的人,自家人纠缠起来,远不如对付外人那般干脆利落。 楚徊听贺兰辞这话很是对太后派来的兵马不屑一顾,虽有些气恼,却也知数九寒天派了南边的将士来,委实蠢顿了一些,而且这么一来一回,他的话传到京城又要迟上几日,用力地问何必问:“此时大哥、二哥的人到了哪了?” “已经出了亘州府,二十日后便可到达金陵。”何必问揉着眼睛说道,摸到自己厚厚的眼皮,心说定是楚律小人之心生怕他跟他知己有了苟且之事,因此才这般折腾他。 楚徊胸口疼了起来,心知此时石将军再出征如论如何都晚了,何必问说那二十日,意思便是约莫二十日后石将军只能在金陵与熙王、颐王一战。 半年前,他盘算着的是先分化四个藩王,以利**熙王、颐王先投诚,随后叫钟将军、石将军前后夹击益阳府,待益阳府成了他囊中之物后,再如探囊取物一般收了中洲府。 五日前,他盘算着先叫郑将军、余笙二人抢先占了亘州府,如此便可不理会早先答应楚律将亘州府给了他的事。 如今这些算盘悉数被打碎,他只盼着石将军能够在金陵顺利地将熙王、颐王击退。 如今再想究竟是哪一步错了,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来益阳的那一步,原本不过是想探一探燕回关的虚实,推敲一番如何bi着楚律出兵,随后因听说锦王府弩机厉害的很,于是又生出以为石清妍会乖乖地将传说中十分厉害的弩机图纸给他的念头。 细细说来,他来巡视一番自己想要撤回的藩地并无差错,知己知彼,这总不是错的。错的是他以为石清妍会跟耿氏那般背叛楚律。 “耿大人亲自快马加鞭带人回京城跟太后传话吧,若太后问什么,你只管回了她。” “……是。”耿奇声早没了初来时的气焰,听楚徊这般交代,心知此事刻不容缓,便赶紧退出去收拾行装。 “都退下吧。”楚徊疲惫地说道,一一看着楚律、楚徊等人出去,懊丧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秦柔等人都走了才敢进去伺候楚徊,看楚徊不言语,便也不敢吱声。 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了半日,楚徊终于开了口,用似是生锈一般的声音问秦柔:“王府里哪里最高?” 秦柔一怔,忙道:“郡主住的那一块,怡然楼后的凌然楼最高。” 楚徊站起身来,便慢慢地向外走,秦柔忙跟在楚徊身后,眼睛看着楚徊,心道自己方才瞥了楚恒一眼,楚徊越发没楚恒那股子让人愉悦的气质了。 楚徊慢吞吞地进了角门,因上回子楚徊来过后,楚律交代过随楚徊在王府里行走只要不进西院,于是便也没人敢拦着楚徊。 后院里,因每常有生人进出西院,于是石蓝婕、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只留在五组院子里,并不敢再出来。 楚徊一路走过,不曾见到一个人,心里越发荒凉,胸口闷得慌,待随着秦柔进了楚静乔在的那个大院,便向凌然楼去。 到了楼下,便听里头传出楚静乔的声音。 楚静乔说:“母妃,何师伯当真将甘家秘方给你了?” 石清妍答:“当真,我们是知己。” 楚徊咳嗽一声,秦柔忙向内去跟里头的石清妍、楚静乔通禀,待进去了,见余君言也在,只不见甘棠,便说道:“陛下来了。” 余君言心里一喜,便要出去迎,瞅了眼没动的楚静乔,脚下一顿。 “皇叔来了?”楚静乔稍稍迟疑,便欢喜说道,忙跑出去迎接。 石清妍在椅子上坐了坐,便懒懒地起身,早先在马上吹风着凉,楚律不知是因益阳府的人都跟风传唱“路有蔓草”心里尴尬还是怎地,几日躲着她不见,如今她伤风才好,研究完了何必问那契约,便百无聊赖地琢磨着如何将凌然楼改成楚静徙的闺房,于是就领着楚静乔过来,不想楚徊怎地也过来了。 好歹站起身来,石清妍恭敬地等楚徊进来。 “陛下万岁。” 楚徊淡淡地看石清妍一眼,说道:“三嫂子可愿意陪朕远眺?” 石清妍心道难不成楚徊要将她推下楼,“也好。” 余君言因楚徊只对自己淡笑,却不曾跟自己说话悻悻的,见楚徊、石清妍上楼,慢慢跟在两人身后上去。 楚静乔、秦柔两个因没人叫她们不上去,便也一步步跟上。 沉水、祈年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到了楼上,楚徊举目远眺,看见天边原本该是远山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漆漆压城的乌云,“三嫂子看见了什么?” “凤崎山,我们家的。”石清妍含笑道,又向凌然楼下看了眼,只见锦王府后院尽收眼底,院子里没什么亭台楼阁,死板却又省心地将所有院子排在一处,看似简单,却不知当初费了耿氏多少心思。 “朕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石清妍笑道:“陛下别看那么远,陛下看下头这些院子,可发现哪处是进可攻,退可守的?” 楚徊低着头向下看,那些宽敞的院子轮廓出现在眼前,因看不清那些迂回曲折的小道,反而更能看清那些大道,只见看似工整的锦王府后院,竟显出一条诡异的通往府外的大道,这大道往日里被那分支错节的巷子、穿堂掩盖,此时才露出真面目,沿着这条隐藏起来的大路,不用多少兵马,便可偷袭了看似复杂的锦王府,“三嫂子为何叫朕看这条路?”忽地心里一震,暗道这锦王府后院乃是耿氏亲自指点人建造,耿氏莫不是早在十几年前便算计着巴望着终有一日,他领兵暗中穿过她铺设下的大道杀入锦王府,然后带了她回京城。目光不由地落在一旁的楚静乔身上,虽不知为何耿氏最后也没将这条道路告诉自己,但却忍不住第一次生出自己欠了耿氏一辈子的念头。 楚静乔看楚徊神色复杂地看她,心道他们说话忽然看她做什么,想起早先石清妍研究锦王府地图时说要找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于是忙凑到窗子边去看,瞅着熟悉的锦王府后院,一头雾水地想着楚徊说的是哪一条道路。 石清妍袖着手缩着肩膀,说道:“因为臣妾是好人,陛下也该明白,你错了,先王妃也错了,拿下锦王府又如何?锦王府不过是所宅子,哪里有锦王,哪里就有锦王府。锦王从不在意先王妃如何摆布这所宅子,陛下若在意,陛下一子未落,就已经满盘皆输了。”瞥了眼楚徊,心道自己还妄想叫楚徊做出醍醐灌顶模样,果然是痴人说梦。 楚徊冷笑,心道放火之前,她是好人,如今……叹息一声,莫名地没了对她的恨意,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这盘棋局,自己尚未落子,便已经输了。耿氏定也是明白了锦王对这锦王府的不在意,因此最后都没将这条道路告诉自己;偷袭了锦王府又如何?楚律不死,他不过是给了他造反的借口罢了。往日里他当真是太在意那些繁枝缛节,反倒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不是市井之徒,就如当初妄想利用甘棠引出贺兰辞一般,若贺兰辞当真是治国的雄才,又怎会为甘棠这点子小事困扰。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偶尔为之就好,若想仗着那些成为一代明君,未免太可笑了一些。就如他想撤藩的心思没错,谋划着知己知彼也没错,错就错在他太拘泥于那些细枝末节。终于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方寸,楚徊笑道:“虽知道嫂子这般点醒朕必有所图,但还是多谢嫂子了。” “客气。”石清妍笑道,心想楚徊这般颓唐下去怎么行,等到没了熙王、颐王,只剩下楚律、楚恒、楚徊三个,总要叫他们彼此制衡,她才能有好日子过,狡兔死,走狗烹,不怕天下有难事,就怕天下无难事,她这王妃可不想及早就化作秋日之扇被收入匣中。 楚静乔依旧一头雾水,只是当着面楚徊的面听到耿氏总有些不尴不尬的。 秦柔早过了一字一句去探究石清妍所说的话的时候,因此只觉得此地风大,便再无所觉。 余君言不甘心自己被石清妍云烟雾罩的话转晕,睁大眼睛踮着脚尖向楼下看,依旧看不出楚徊说的那条路是哪一条路。 “听说嫂子跟何必问彼此以知己相称?不知朕是否有幸成为嫂子的知己?” “错过了,再不能了。”石清妍含笑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会子为楚徊晃神,但终归那一会子过了就过了。 余君言嫉妒地看向石清妍的背影,恨不得将她推下这凌然楼,忧伤地看向楚徊,心里只惦记着那知己二字,她以为,她跟楚徊已经是知己呢。 楚徊记起早先石清妍在禅堂里无奈地遮住双眼的模样,难得地爽朗一笑,笑道:“嫂子说的是,错过了就错过了。”说着,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心道尚未尘埃落定,岂可言败?这会子一连串的失策错在他不该目光短浅地将眼睛盯在妇人身上,日后自己的眼光断然不可再这般狭隘,想着,便负手向楼下走去。 余君言看了眼楚静乔,忙跟秦柔一起跟下去。 楚静乔听着石清妍跟楚徊说了一番你知我知貌似深不可测的话,伸手摸了摸有些僵住的脸,忽地想到那错过等等,恍然大悟地失言道:“母妃,你——” 因楚静乔这声音响起的太过突然,下楼的楚徊、余君言又是都因方才楼上的事各有心思无人话说,于是余君言惊骇之下脚下踏错,待要抓住秦柔,手上又没力道,心思一转,想着如今日夜陪伴在楚徊身边的是秦柔,合该叫秦柔犯下冲撞楚徊的大罪,于是身子向秦柔身上撞去。 秦柔身子倾倒,心里一晃,快要栽在楚徊身上的时候,咒骂了一声余君言,便勉强拧着身子贴着墙边滚下楼梯,却难免依旧撞了楚徊一下。 砰地一声,等到石清妍、楚静乔听到动静走到楼梯口来看,便瞧见余君言跌倒在地上,似乎是崴到了脚。 余君言瞧见楚徊伸手便拉住了秦柔随即避开任由自己倒下楼梯,身上再疼,也比不过心里的痛。 “陛下没事吧?”余君言心道楚静乔果然是自己的克星,眼睛红了红,说不出话来。 “朕没事。”楚徊含笑道,慢慢下了台阶,将地上的余君言扶起,随即慢慢地向外走。 秦柔心神一晃,只觉得楚徊也并不比楚恒差,至少楚徊肯伸手拉住她。 余君言满心愤恨,一恨楚徊想要的知己是石清妍,二恨自己无能不能开解楚徊,三恨秦柔这jian人趁虚而入,怨愤着,却也一拐一瘸随着去了。 楚静乔见人散了,小声地说:“母妃,你可是……那父王他……”心道她的身世被人说成那样,可见耿氏跟楚徊当真是有些……若是石清妍也那样,楚律可怎么办?跟了甘棠学那么久,那错过、不能等等,听着实在太过暧昧。 石清妍白了楚静乔一眼,心道若不是为了日后省事她也不会跟楚徊说这个,还不是怕楚徊记恨她放火的事日后找她算账,说道:“你当你母妃是什么人?真有什么能叫你听见?你母妃我是想法子跟你皇帝叔叔化干戈为玉帛呢,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你不懂?” 楚静乔别扭地扭了扭脖子,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余问津试一试说几句这样你知我知别人听着满头雾水的话来试试。 “哎,母妃,你那知己当真不怎么样,可见母妃懂的事也有限。”糊弄了余家两兄弟后,楚静乔便难掩心中的自得,旁人眼中她师父是甘棠,她却只认为自己师从石清妍,是以这般跟石清妍炫耀,就为了等着石清妍赞她青出于蓝胜于蓝。 石清妍摇了摇头,回到窗前瞧见楚徊领着余君言慢慢向外走去,又见甘棠慢慢地走来,先招手对祈年说:“放了甘棠进来,其他人不许放进小楼。”随即对楚静乔说道:“小白菜,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一直不多关心你?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放任你学了那些世人眼中的歪门邪道?” 祈年忙下楼去办事。 楚静乔一怔,提起楚律,心中的得意顿时没了,有些恍惚,心道她从小到大,楚律就没十分关心她的时候。 “——母妃,是因为我母妃的缘故?”楚静乔鼻翼微微翕动,心道恨屋及乌,楚律是将她顺带着一起讨厌了。 石清妍无奈地一笑,说道:“小白菜,你太不理解你父王了。你说咱们锦王府谁是顶门立户之人?你父王年纪越发大了,本母妃又非楚姓之人,家中只有你们姐妹三个女儿,谁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 楚静乔闻言便讪讪地堆着笑脸,唯恐石清妍说锦王府没有男儿——说起这事,自然要提早先她被余君言蛊惑办下的糊涂事。 “你仔细想想你父王对你的教导,就会明白,你一直是被当做男儿教养的,你父王心中,你便是半个长子。你父王不管教你,是想要你不被那些礼教束缚,能像个男儿一样自在;你父王由着你学那些歪门邪道,是想叫你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纠缠于情情爱爱,想叫你像个男儿一样办事。” 楚静乔傻住,轻声嘟嚷道:“母妃又哄人了,我终归是女儿家,而且,咱们家将来会有男孩的。” “有男孩又如何?眼看着你那些堂兄弟都成人了,你父王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护住咱们锦王府?还不是要你来助他一臂之力?便是今年就有男孩降世,那男孩也要十八年才能成才,在这十八年中,你是唯一能够叫你父王全然信赖的助力,也是锦王府独一无二的少主人。倘若你如今尚且不能明白你父王的苦心,即使你精通了勾、引一道,也终究不过是个得了男子青睐便沾沾自喜的寻常女子。” 沉水立在楼梯口,看见楚静乔已经被石清妍说懵了,心道王妃扯得好,天底下就没王妃扯不圆的谎子。 “母妃,我终究不过是个女儿。”楚静乔嘀咕道,因石清妍这话,不由地想难怪楚律总说叫她招赘,原本楚律想要的不是招来的女婿,而是想留住她这女儿;而且上回子余君言对她动了一次手,楚律就看出她手上的淤青,也替她报了仇;在大街上撞上她跟与问津两个,楚律也没训斥她什么……这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都表明楚律是十分疼爱她,并且是将她当做半个长子一样教养?因终于想明白此事,不由地脸上绯红一片,眼神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娇贵,“女儿不想糊弄余家兄弟了,女儿看明白了,他们跟余君言骗女儿的事没有干系。”说完,又有些茫然,不糊弄余家兄弟,她足不出户,学来的技艺要去哪里施展?“母妃给女儿指点一下,女儿下一个要糊弄谁?” “勾、引只是一种手段,倘若为勾、引而勾、引,便流于下乘着相了。你是锦王府的少主人,自然要替锦王府办事。如今多少将士离开益阳府,民心惶惶,你这少主人,便要担负起安抚民心的重任。不管益阳府走了多少将士,你都要担负起让百姓高高兴兴过大年的担子。”石清妍双手按在楚静乔肩头,然后向下压了压,“而且勾引一道,最高的境界便是化有形为无形,勾引的太过露骨,难免惹人厌憎。结合你要勾引的对象,本母妃对你的忠告便是,倘若你要勾引的是个只安于一室的男人……” “谁肯要那种没出息的男人?女儿要的是胸怀天下的伟丈夫。”楚静乔不屑地脱口道,随即因跟石清妍坦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男人,就又羞红了脸。 沉水心道楚静乔当真将石清妍当娘了,真真是无话不说。 石清妍赞扬地点头,说道:“说得好,我们小白菜要的男人自然是心怀天下的伟丈夫,既然是伟丈夫,就要依着伟丈夫的路子来,你怀有天下,他自然奔你而来;你若期期艾艾十足小家子气,他怎会耐烦搭理你?兴许他还会怕你吃不得苦受不得聚少离多的寂寞不敢轻易靠近你。” 楚静乔连连点头,心知自己这乔郡主该做些什么了,暗道自己是锦王府少主人,成日里困在后院如何对得起楚律、石清妍对她的精心栽培。 楼下,独自一人呆呆站着的甘棠心里起起伏伏,陡然觉得眼前道路清明许多,暗道贺兰辞自是胸怀天下的第一人,难怪贺兰辞他先将她让给王钰,如今又这般疏远她,原来在贺兰辞心中,她是吃不得苦受不得寂寞的人,微微闭眼,暗道贺兰辞小瞧她了,她便叫贺兰辞看一看她甘棠吃不吃得了苦头。 甘棠之后的祈年因站得远没听到石清妍说什么,但看甘棠那暗暗下定决定的模样,心道石清妍那张嘴真真了得,这是一箭双雕,一连忽悠了两个?算上楚徊,三个? 真绝色自倾城五 祈年、沉水二人到底不认识什么字,倘若换了何必问来,何必问定会将石清妍这知己看成是那堪比苏琴、张仪的纵横家,将那合纵连横的招数使得如火纯情。 于是,祈年、沉水二人便只能轻描淡写地在心里赞石清妍能说会道罢了。 经了石清妍点拨,甘棠、楚静乔师徒当真是茅塞大开,待石清妍走后,这师徒二人回了怡然楼,不知谁先有意试探了一句,随即这师徒两便难得地同心同德起来。 楚静乔因此也对甘棠刮目相看,原当甘棠不过是会做做样子,谁知她一开口,显然就比寻常女子高明上十分——自然,这寻常女子怎会包括她母妃石清妍。 “郡主,锦王府一力承担安抚百姓的担子,这好自是极好,但未免太重了。”甘棠说。 楚静乔点了点头,心知这话非常有道理,府里的银子都被石清妍收了去,如今府里的衣食等花费的不过是年前益阳府各地送来的租税罢了,若开口问石清妍要银子,不用想便知,石清妍给了也要小瞧她的能耐。 “如今益阳府内如莫家、孙家等就已经开始大肆铺排宴席,哪一场宴席不要花费寻常百姓家几年的口粮,郡主这收到不少帖子,眼下莫家便又要摆宴席,不如郡主与甘棠一同过去,你我二人劝说益阳府内的名士之内眷拿出银子安抚百姓?”甘棠说道,上回子她想劝说益阳府内的夫人们捐出银钱助楚律解了粮草危机,不想楚律极有担当,并不叫益阳府内他人替他分忧,此时恰好将她那会子的想法落实。除此之外,她还有个私心,那便是倘若将夫人们请到锦王府来,即便石清妍没露面,日后她与楚静乔所做之事,定会被冠以石清妍之名。 楚静乔闻言,暗道甘棠这甘康之女果然非浪得虚名,去别人家游说,一来免得功劳落到石清妍头上,二来旁人出钱出力,她们得了好名,心里有些防备甘棠将她的功劳也抢去,嘴上立时答应道:“就照师父说的办。” “此外,郡主合该跟王爷说一声,如此郡主的行事更便宜一些。而且莫家等人家如今的行事也要打探一二,益阳府出兵,难免人心惶惶,兴许有人家盘算着卷了家当离了益阳府也不一定。若是如此,这些人家只会面上给郡主一些颜面,只拿出些许银钱,既然如此,郡主不可在这等目光短浅的人家身上多耗费功夫,勉强敷衍一番,叫他们拿出那点银子就是;还有一些人,这些人并不忙着逃走,但也不对咱们益阳府抱多少希望,从其家人行事上,可看出这家人有些韬光养晦,比如去了宴席,这些人个个谨小慎微,抓住一切时机打探益阳府为何派兵。这些人难以说服,但说服之后,自能安定咱们益阳府上层名士之心,虽说这些人银钱给的也不多,但重在安抚了他们的心;若有那见益阳府出兵,便抓耳挠腮求人引见要见锦王爷抑或者想要送了银子给锦王爷的,此人必定是早早看穿先前益阳府粮草短缺乃是假话,因此目光长远地要在这患难之际讨好锦王爷,这等人家能够拿出的银钱是无穷的,郡主要早早地准备好如何诱之以利——早早地跟王爷说,便是叫王爷派出身边一位有头有脸的门客给郡主,如此这些人家自会明白郡主所许下的一切,王爷都心知肚明。” 楚静乔难得见甘棠长篇大论,不由地觉得甘棠往日未必不是韬光养晦,毕竟赵铭说过男人是不喜太厉害的女人的,幸亏楚律是将她当半个长子养的,她厉害一些算不得什么,忙道:“师父,要以何利诱之?” “世人想要的不过是名利,给了他们名利就是。”甘棠说道,眉头微蹙,心知下头的话未免叫楚静乔鄙薄她的人品,但这些事少不得是她跟楚静乔办的,要是楚静乔懵懵懂懂坏了她的事,那该如何是好:“名,只能给虚名;利,只能给虚利,郡主莫被那群人拿话挤兑着当真许下大利给她们。” 楚静乔睁大眼睛,看甘棠时竟然也有两分敬佩,茫然道:“什么是虚利?” 甘棠轻叹一声,说道:“便是那利益看似厉害得了不得,听起来也十分骇人,待他们拿到手后细细一品,甜头不过寥寥。他们得的甜头少了,锦王府留住的甜头便越多。如此他们终归得了甜头,下次再游说他们,他们必会再追随而来;余下的大甜头,自然该由锦王爷分派出去。如此也不耽误锦王爷广招贤才。” 楚静乔恍然大悟,一日之内,再次对甘棠刮目相看,暗道这等卑鄙的行事,她原当只有石清妍做得出甘棠这等光风霁月的人做不出,于是暗暗点头,心道有甘棠这师父在,她行事也会事半功倍。 于是,楚静乔也不急着去跟楚律说,又叫了赵铭家的等管事来,将府内的账算一算,心内一狠,暗道若叫旁人家将办酒席的钱省出来,自家少不得要先带头省下钱,如此,便可将府内存银拿出三分之二去抛砖引玉,引益阳府内其他人拿出银子。但如今楚徊、楚恒也在锦王府,宴席等等要省去,自然要去跟楚律说一说。 这般,楚静乔又将王府内的账目清算一番,又令手下小厮去打听,听闻宵禁推迟之后,莫家等人家已经筹划着新开了许多铺子,因何必问带来数女,何必问又早早地代石清妍兜售还没建好的铺面,况且又有无数背井离乡的能工巧匠并仰慕何必问、贺兰辞因而来到益阳府的风流名士,于是乎似莫家这等大富之家的当家人,都隐约看出益阳府的前景,似那铺子没盖好便提前兜售的天方夜谭,竟然也有人买账。 是以,这般知己知彼后,不过两日,楚静乔与甘棠二人将益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分成三张单子,一一商讨如何应对后,楚静乔便拿了单子,去见楚律。 去时,她心里便想好随楚律如何问,自己只不提甘棠的名,免得风头被甘棠抢了过去。 待进了书房,瞧见楚律疲惫地捏着眉心,行礼之后,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给楚律揉捏太阳穴。 楚律不防楚静乔有这举动,疑惑地看她,只见楚静乔眼圈微红,目光炯炯地看他,眼神里有些陌生又熟悉的东西,仿佛是,孺慕之情?因这一发现,眉头越发紧蹙,心道楚静乔哪一次见了他不战战兢兢的,如今这是怎地了? “父王辛苦了。”楚静乔哽咽道,心道自己时至今日才体会到楚律的苦心,当真不孝,若早知道楚律的苦心,她幼时便开始读遍经书子集,此时不说满腹经略,那些小谋小划也就用不着旁人来指点了。 “……可是你母妃给你说了什么?”楚律只觉地想到是石清妍在捣鬼,不习惯跟楚静乔这般亲近,又被她那灼灼的目光盯着别扭,便挥开楚静乔的手,沉声道:“一边站着说话。” “哎。”楚律这问话更印证了石清妍那楚律将她当男儿养的话,楚静乔听楚律这冷言冷语,不仅不伤心,越发心花怒放,笑着将她跟甘棠商议的事一一说出。 此时贺兰辞、王钰早领兵出了益阳府,没了这二人,楚律便又领着武言晓、顾逸之等人事事躬亲,因此疲惫的很,听楚静乔心细地想到要安抚民心,又听楚静乔已经将这事筹划周详,便知她背后有高人指点,于是说道:“都由着你吧,本王派出侍卫并两位谋士协助你。” 楚静乔见楚律这般信任她,越发激动起来,说道:“父王,女儿绝不辜负父王所托。父王尽管放心,女儿定会多多为父王分忧,再叫父王为女儿cao心。” “……万事小心。”楚律淡淡地说道,只想将这眼神古怪的楚静乔快快打发出去。 “哎。”楚静乔听楚律殷殷嘱咐她,这觉得比早先糊弄了余家两兄弟还高兴,满面春风地就出了楚律书房,待到了外头,正想着自己这锦王府少主子如何再替楚律分忧,便遇上了何必问。 “何师伯好。”楚静乔笑道。 楚恒此时为中洲府担忧,贺兰辞、王钰又早离了锦王府,是以如今没人刻意打搅何必问歇息,何必问也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此时一身红衣不显庸俗,反倒叫人觉得清丽之极,眉眼间的风流天下无匹。 何必问斜倚在门廊柱子上,玉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微微一钩,红唇微微张开,心道上回子叫楚静乔看见他那乱七八糟的模样,如今他又恢复了神采,不信不能叫这黄毛丫头为他神魂颠倒。 “……师伯是不是长虱子了?”楚静乔吸了口凉气,心道后院里头才将虱子都清了,这何必问又从外头将它带了回来。 何必问钩着头发的手一顿,方才他头皮是有些痒,但他是知道这头皮当着佳人的面是抓不得的,于是借着钩头发隔靴搔痒地蹭一蹭头皮,不想竟被看穿了?还有虱子,那是何物? “师伯,等会子我叫人给你送药来。”楚静乔得了楚律的信赖,此时心情大好,看谁都像是亲人,耐心地说完,便又恭敬地告退。 何必问见楚静乔走了,手指又在头发里挠了挠,忽地转身,对着楚静乔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这女孩如今尚未开窍,若早嫁了人,她夫君定会觉得她没趣味。又摇了摇头,心中笃定楚静乔看见他这第一才子却不动心,乃是因尚未开窍、不知情为何物的缘故。 正想着,便见两个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领着四五个留客天中的官员簇拥着楚徊冲自己走来。 待楚徊走到他面前,何必问作势呼了一声万岁。 楚徊笑道:“听闻何公子今日偶有闲暇,朕特意过来跟何公子商讨那日公子画出的商路。” 何必问心道楚徊连亘州府、金陵眼看都守不住了,竟然有心来跟他商讨商路,又看楚徊与早先判若两人,早先的萎靡不振一扫而尽,凭空又多出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一时好奇,便笑道:“陛下要如何商议?将亘州府通往金陵的路全给了必问?” 楚徊不由地怀疑何必问自称必问乃是为了避免对他人以下臣、属下、草民、鄙人等等谦称自称,越发明白何必问此人远比旁人骄傲的多,于是又恭敬地拱手道:“何公子心知亘州府内情,何必嘲讽与朕,朕是想跟何公子谈一谈海禁一事,不知何公子对出海贸易有没有兴趣?” 何必问难能见到对他这样“礼贤下士”的人,于是抱着手臂,左右打量了楚徊一番,心道楚徊这是去哪里开窍了,忙道:“必问有兴趣,不知陛下要去哪里去谈?” “留客天,何公子请。”楚徊说道,原当何必问必会因贺兰辞顾忌着楚律不肯跟自己相商,也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此番见何必问听到出海贸易便动了心,越发自信,虽不说什么胜券在握,但也极有把握反败为胜。 随着楚徊的官员虽不喜看见楚徊对何必问这么个没有功名的人这般看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腹诽何必问好大胆子,竟敢跟楚徊并肩向前走。 楚徊头皮有些痒,强忍着不去挠,脸上挂着淡笑忽地瞧见何必问挠头,头皮越发痒,于是也伸手抓了抓。 何必问心道楚徊也太求才若渴了,这是怕他一人姿态不,于是跟着做免得他尴尬? 二人进了留客天中,楚徊屏退闲杂人等,房内只留下他与何必问二人,请了何必问入座,便拿了自己的地图出来,说道:“朝中迂腐守旧老臣众多,朕若想在上京取消宵禁,不亚于登天,取消海禁,也是难上加难。但朕许何公子一人不受海禁约束,此期限为十年,不知何公子意下如何?”手指指着地图东边的空白之处,多少人因不知那空白之处到底有什么心生畏惧,但总有人正是因不知,才对那空白之处越发感兴趣,何必问便是这种人中的一个。 “三十年,造船等等也要花费许多时日。”何必问笑道。 “二十年,早先便有人上奏取消海禁一事,朕这几日回想一番,只觉得那奏章采飞扬,并非等闲人能写得出来的,再细想,又觉像是何公子的笔,想来便是何公子请人代为上奏的。既然何公子已经有劝说朕取消海禁的意思,何公子必然也早有准备了吧,那船只种种,何公子并不需立时赶做。”楚徊说道,心道何必问早先必是不将海禁当一回事,已经偷偷叫人出海了,这等狂妄不将律法放在眼中之人,若是往日,他必要杀一儆百,惩戒了他,如今看来,越是狂妄之人,越要加倍敬重。 何必问心道楚徊有这脑筋,原先怎会被楚律、楚恒击得连连败退,笑道:“陛下盛情,必问就收下了。还请陛下直言必问要拿了什么来换?” “几次三番,何公子最先得知那些消息,朕希望日后何公子再知道什么,只告诉朕一人。”楚徊微微迷了眼,但看清楚何必问的脸庞后,便又睁大眼睛,心道果然眼睛坏了也有好处,至少雾里看花,这何必问看起来就显得名符其实是个高深莫测的第一才子。 何必问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忖度一番,又说道:“只有这个?” 楚徊笑道:“自然还有一事,请何公子替朕查清楚石家那些神兵利器到底是如何得来的,鬼山人、太甲真人,是否确有其人?” 何必问笑道:“陛下就不以为必问会因贺兰的缘故拿了假话哄骗陛下?” “朕并不怀疑何公子与贺兰道长的兄弟之情,但朕也不怀疑何公子乃是闲云野鹤,何公子并不会因贺兰的缘故,便做了某人的属下。何公子既然不是某人的部下,朕为何不信你?” 何必问笑道:“陛下当真英明,口说无凭,陛下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吧。作为定金,必问先告诉陛下一事,太后已经领养了宫中一皇子在身边,陛下迟迟不归,且身陷益阳府的消息业已在京城传开,上京人心惶惶,陛下若不早些回京,待明年陛下回京的时候,上京就要有两位皇帝了。” 楚徊心中一震,虽知道太后此举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倘若他身有不测,新帝立时登基也能安定人心,但就如太后令人攻打中洲府,太后此举又鲁莽了一些,京中之人不知因太后此举凭空臆测出多少要不得的事,倘若楚律、楚恒听闻此事,定然又会嘲讽他被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请何公子不要当着锦王、瑞王的面提起此事。”倘若提了,这两位王爷定会知道他这皇帝若不及早回京定会成为弃子,一个弃子,如何能够再跟他们商议藩地等事;而且,如今他落于下风,楚律、楚恒身居上风,这两人为了拿捏住他,定不会放了他回京城;如此,不论他是否成为弃子,这两人都不会放了他走,既然如此,他不得不考量一番要何时又如何从益阳府逃出去。 “陛下可等八百万两银子送来后再走,那时锦王、瑞王的兵马已经近了亘州府,再无撤退的可能,只能依着与陛下的前盟行事,而锦王、瑞王因得了银子定会放松警惕。” 楚徊一怔,见何必问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心道何必问果然不负他这不必问的名字,既然被看穿,便不遮掩,笑道:“不知何公子可有法子送朕出益阳府?” “有,很贵。” “朕买了。”楚徊说道,若不买下那法子,只怕他这父皇帝等着儿皇帝登基,便一名不了。至于贺兰家、何家的人,原本这两家人来便是要劝说王钰、贺兰辞,既然王钰、贺兰辞已经离开了益阳府,这两家人定然也要无功而返,自己便撇下他们,独自回京,还有留客天中一众官员,料想楚律也不会为难他们。 何必问一笑,说道:“免了必问名下铺子的五年税赋。” 楚徊再次怔住,但比起楚律、楚恒二人狮子大开口要藩地,何必问已经客气多了,“……朕许了你。” “那必问就写契约了,陛下不必问何时走,也不必问何时准备,一切有必问安排,必问定会妥投当当地叫陛下舒舒服服地回到皇宫。至于其他消息,陛下回京后,自有必问的小弟何探花前去告诉陛下。”何必问说着,便不见外地向一旁去寻房四宝。 楚徊坐在那边,一心要回了上京,待何必问过来提笔写字,眯着眼看何必问那字,往日里这如诗如画的字迹令自己赞叹不已,不想今日这笔下写的却是契约书,一字字都似是在割他的肉,心里揣测着何必问究竟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了这些能耐,口中问道:“何公子怎会信朕回到京城后会照着一纸契约行事?” “必问自信陛下不会蠢顿地只愿意跟必问做这一次买卖。”何必问说道,说话间,已经写好两张契约,从怀中掏出自己大红的印泥,在契约上印下自己的指印。 “何公子当真跟某人很像。”借着何必问的印泥,楚徊也印下自己的指引,看着拇指上的一点嫣红,心道这大抵就是为何石清妍的知己是何必问,何必问不怕他翻脸不认人,石清妍也不怕纵虎归山,不然她不会将耿氏给他留下的那条路告诉他。一怔之后,待要告诉何必问有一条路能送了他出府,随即却因耿氏住了口,心道既然耿氏最后也没将那条路告诉他,他就权当不知道,永远不用那条路吧。 何必问人忙事多,无暇去想那某人是谁,拿了契约,又喝了两口茶,便笑道:“必问还要去安置留在外头的聚宝盆们,失陪了。”说完,拱了拱手,就似没从楚徊这边占便宜一般,云淡风轻地就迈着方步向外踱去。 楚徊自是有始有终地亲自送何必问出来。 隔着了十几步远,余君言偷偷看向又恢复了镇定从容的楚徊,不由地越发嫉妒起来,恨自己无能,更恨石清妍多事,她也盼着楚徊重整旗鼓,但鼓励楚徊重整旗鼓的人该是她,不该是旁人。 妒火越发炽烈,余君言忽地一笑,心道若是楚律知道石清妍这般多事,不知心中做何感想。想着,瞥了眼自己使不上力气的双手,心道石清妍想叫她看着楚徊宠爱旁人,她也该叫她感同身受。 因楚静乔如今有事在忙,也不似早先那般有意叫了她过去作践,于是余君言从容地等楚徊重新回了屋子后,便立时向何必问追去,待出了留客天,瞧见何必问在前头晃悠着,又有一个驼背干瘦的人并顾逸之迎上何必问,心知这是楚律生怕楚徊拉拢了何必问赶紧叫人来瞧一瞧,忙快步上前,蹙眉关切道:“请何公子留步。” 武言晓、顾逸之双双微微抿嘴,心道这余君言何时也这般将男女有别的忌讳抛在脑后了? 何必问慢慢转身,红衣因刻意地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的弧度,春风般微微一笑,心道难不成见了他,这宫妃也难掩寂寞? “听闻何公子跟陛下见了面,不知陛下如今如何了?陛下自从与石王妃说话后,两日不曾见旁人,叫我心里担心不已,又无法宽慰陛下。”余君言蹙眉苦恼地说道。 何必问见自己想岔了,便叹道:“陛下十分的不好,必问也无法安慰他。余美人再去想旁的法子开解他吧。” 余君言原想叫何必问说出楚徊见了石清妍后精神很好的话,不防何必问这般圆滑,蹙眉道:“何公子说的是,原以为石王妃开解了陛下后,陛下能开怀一些,不想还是这般。”说着,便又摇摇曳曳地领着人去后院到楚静乔那边点卯。 何必问摇头笑道:“这余美人眼力劲不好。”说着,伸手又抓了抓头,想起楚静乔要送药,心道自己要不要试一试那药?头皮总是痒,定有古怪。 何必问腹诽余君言并未看上他而看上楚徊是因为没眼力劲,武言晓却眼尖地瞧见何必问拇指指腹上的一点嫣红,心道何必问定是跟楚徊签订了什么契约,依着早先何必问跟楚律签订的契约来看,这契约并非什么等闲之事。 待何必问一走,武言晓便与顾逸之两个急忙去跟楚律回禀了此事。 楚律细细将武言晓、顾逸之的话想了想,便知一,石清妍开解了楚徊,二,何必问跟楚徊定下了什么约定。 何必问虽住在锦王府,但此举不过是为了便宜令楚律拉拢他,是以何必问算不得是楚律的部下抑或者门客,他来去自由,跟楚徊定下什么约定来,楚律也只能咬碎银牙无可奈何;但早先看在贺兰辞的面上,何必问又跟石清妍互称知己,楚律已经当何必问是必要站在自己这边的了。不想他又干出这种事。 更可气的是,身为锦王妃的石清妍竟然会去开解楚徊?并非是听信余君言的一面之词,楚徊破天荒地亲自请了何必问去留客天后,他也心生疑窦,早叫人去查楚徊这两日的行踪,也查出楚徊、石清妍、楚静乔还有秦柔、余君言等人在凌然楼上说过话。如此可见余君言那话并非作伪。 楚律心中不由地怒了起来,待武言晓、顾逸之走后,忍不住挥手将案上茶碗摔在地上,心里恨不得将那对一样敌友不分的知己双双掐死,掐不死何必问那一个,便立时起身双眼冒火地向寻另一个。 真绝色自倾城六 楚律从来没这么想掐死过一个人——就连耿氏也没有。 看见楚律面沉如水地出了书房,机灵的翠墨也不敢上前去问一声他要去哪,翠墨犹豫一番,未免遭了池鱼之殃,便依旧留在书房外。 一路咬牙切齿地进了角门,待看见了蒲荣院大门,楚律冷哼一声,暗道这次该心虚的人是石清妍,自己为何要去主动见她?想着,一气之下便向不曾去过的第一组院子走去,暗道石清妍要主动寻来解释还好,若是她像耿氏一样心虚地“大度”“能容人”,自己今日就非掐死她不可了。 第一组院子里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侍妾,此时窦玉芬、孙兰芝二人正在屋子里同欣赏一盆新鲜的水仙花,冷不丁地听说楚律来了,吓得窦玉芬指尖一僵,就将正抚摸着的水仙花掐掉一朵,顾不得去看那朵水仙花惨兮兮地漂浮到清水上,二人便赶紧迎了出去。 楚律大步流星地进了第一组院子,瞧见孙窦二人是哪间屋子出来的,便迈进哪间屋子,待进了屋子,便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双目冒火地看着孙窦二人,沉声说道:“留下一人侍寝,另外一人退出去。” 孙兰芝、窦玉芬二女心里一沉,都疑心这是楚律、石清妍两个又合伙做戏要将她们赶出锦王府,毕竟早先石清妍那一出假怀孕赶出的女人太多,且从石清妍假小产后楚律并未有反应来看,楚律、石清妍两口子就是齐心合力要整治她们呢,今日未必不是楚律先来个引蛇出洞,然后石清妍再来个瓮中捉鳖,叫她们有苦说不出,只能任由石清妍将她们两个撵出去;倘若不是,楚律这脸色也是来者不善,多半是跟石清妍吵架了,毕竟若没吵架,这楚律出人意料地不去蒲荣院,来她们这做什么? 孙兰芝一边嘀咕着自己哪里对不住石清妍了,要叫她赶出锦王府,堆着笑脸说道:“王爷,侍寝表上今日排着的人被赶出王府了。”而且这白日宣*也要看是谁,倘若是她们,定然要被一个*字压死。 楚律冷笑道:“侍寝表?你们瞧不出那侍寝表徒有其名?窦姨娘留下,孙姨娘出去。” 孙兰芝舒了口气,心道自己一句话石清妍便将王钰这么个好女婿给了她们家,可见石清妍心里还是器重自己的。 窦玉芬眼皮子一跳,暗道除了孙兰芝略比自己得石清妍一点欢心,此外再没人比得上自己,窦家听说孙兰芝替自家妹子要了王钰这么个女婿,都殷殷切切期盼自己哪一日将贺兰辞拉到窦家去,自己的大好前程岂能因楚律的一时兴起毁了?忙说道:“王爷,婢妾今日不舒坦……在小日子里头……还有这是兰芝的屋子,婢妾不打搅王爷了,婢妾立时告退。”说着,一福身,便要向外走。 孙兰芝忙拉住窦玉芬,对窦玉芬这祸水西引的手段十分不待见,心道窦玉芬嘴上说不在意,果然心里嫉妒自己更讨石清妍喜欢,挤出一个笑容,笑道:“玉芬,你我的小日子都在一起,你怎地忽地**了?王爷要你留下,你留下就是了,这般说,可是嫌弃王爷了?” 窦玉芬看孙兰芝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德xing,立时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兰芝,你前两日不还盼着王爷过来吗?如今王爷了,可见是老天听到你的愿望了。” 孙兰芝心道谁会为了那一点无痛微痒的小事放弃大好前程,呲着牙笑道:“玉芬——” 楚律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极会巴结逢迎人的孙兰芝、窦玉芬也会嫌弃自己不肯侍寝,冷笑道:“你们二人不必谦让,一起来吧。”说着,起身便要向里间**去。 孙兰芝、窦玉芬二人顾不得内讧斗嘴,噗通一声重重跪下,磕头求道:“请王爷高抬贵手,婢妾们哪里错了,还请王爷指点,婢妾定然改正,便是抄写大悲咒,婢妾也无怨言。” 楚律握拳,冷笑道:“宁可抄大悲咒也不侍寝?” 孙兰芝与窦玉芬二人偷偷对视一眼,孙兰芝大着胆子问:“……王爷,王妃可准了?” 楚律心里的怒火一时倾泻出来,伸手将能够触及到的水仙盆子下的高几推倒,听见孙窦二人一声惊呼,又抬脚踹了一下椅子,心道这二人不愿意侍寝,自有愿意侍寝的人,冷冷地看了眼即便吓得半死依旧跪着磕头苦求的孙窦二人,便大步向外走。 楚律走到外头,正撞上听说楚律来孙兰芝房里因而过来打探消息的禄年,禄年在门外隐约听到孙兰芝屋子里的动静,心里想着孙兰芝、窦玉芬这两人也有惹出楚律的那一天?才想着,退出来时偏遇上楚律,于是一时唬住,忙低头垂手立在一旁等着楚律先走。 “你屋子在哪里?”楚律的声音寒得能滴下水,心道自己过蒲荣院而不入,丫头们焉能不告诉石清妍此事,她竟然明知道了还没动静,可见早先那什么“不让给别人”的话,不过是逢场作戏,引他入局。 禄年心里一跳,虽说楚律来了孙兰芝这,她心里有些嫉妒羡慕,但倘若叫楚律去了她那边,她是万万不敢的,祈年早叮嘱过他楚律跟石清妍关系好得很,叫她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楚律。是以此时不舍得楚律这块近在嘴边的肥肉,却还是忍痛堆笑道:“王爷问这个做什么?婢妾的屋子乱的很,没得埋汰了王爷的贵体。” 楚律眯住眼睛,心道好一个识时务,只是这时务未免太本末倒置,竟是一个个都顾忌着石清妍,不将他放在眼中呢?不耐烦多搭理禄年,便又向外去,半路遇上才从第二组窜门出来的萧纤妤,看见萧纤妤要回避,便抱着手臂扬声道:“萧姨娘的屋子在哪里?本王想去歇一歇脚。” 萧纤妤蓦地睁大眼睛,原本她是想躲回第二组院子的,此时被楚律喊住,只得回过身来,走近楚律后俯身道了一声王爷万福,随即茫然地看着楚律,说道:“王爷要歇脚,去前头王妃那就是了。” “本王要找你侍寝。”楚律直截了当地说道。 萧纤妤一愣,随即整个身子打起颤来,心里将白日宣*想了一想,又觉自己侍寝表上的日子不是今日,又看楚律这满身怒气,心道楚律这是不知从哪里受了气,于是来作践她呢。她素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虽盼着偶尔得了楚律青眼,却不从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如今竟然被楚律这般轻jian……想着,不由地簌簌落下眼泪,身子一软,歪在身后丫头身上,哽咽道:“王爷就这般瞧不起婢妾?要这般羞辱婢妾?”暗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敢提夫妻并敬重二字,但楚律也不该这般欺负她。想着,便又泪如雨下。 面对这么个人,楚律纵使满身yu火也要被浇得没兴致了,更何况此时他只有一腔怒火,冷笑两声,并未往白日宣*上去想,冷声道:“本王如今才知叫谁侍寝便是欺负谁!”才要走,就见石蓝婕领着人过来,心道石蓝婕总不会似那些不识时务的女人一般推诿,对石蓝婕招手,似笑非笑道:“本王要去你那歇脚,可否?” 石蓝婕心中大喜,忙温婉又娇羞地笑道:“王爷怎么想起去婢妾那,婢妾那才烹了好茶,王爷去尝一尝?” 楚律点了点头。 石蓝婕心中大喜过望,虽也知这未必不是楚律、石清妍联手设下的陷阱,那出假怀孕已经叫她看明白石清妍当真是十分得楚律宠爱,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相貌上不输石清妍什么,只差在出身上,此次叫楚律食髓知味,楚律焉还会再似处置旁人那般处置了她? 楚律并不在意石蓝婕心中如何想,随着石蓝婕去了第五组院子,看也不看院子里董淑君那大吃一惊的神色,便进了石蓝婕的屋子,在明间坐下后,冷眼看着石蓝婕做小伏低地殷勤伺候,眼睛不时瞄向屋子里的刻漏,就单等着石清妍过来。 石蓝婕看楚律不言语,也不动作,并不似急着要人泻火的模样,虽知自己该抓住时机快些将正经事办了,但也不肯太过露骨,于是笑道:“王爷,听说这两日姐姐叫人多做骨头汤来喝,可是如今喝骨头汤才是北边进补的法子?婢妾来北边时日不多,不知道这个。”说话间,瞧见楚律衣摆上有些水渍,便拿了袖子里的帕子矮下身子去给他擦,心道此时楚律该是能清楚地看见自己那曼妙的腰肢的。 “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你们一家都是矬子矮子,她还妄想长高?只怕全天下的骨头都叫你们家人啃了,你们家也难能出来一个高个。”瞅着跟石清妍仿佛的面庞,楚律的怒火又倾泻出来,怎么瞧着石蓝婕怎么不顺眼,心道像谁不好,偏要长得像石清妍?!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便恨不得将石蓝婕当做石清妍掐死。 石蓝婕虽也被楚律一竿子给打了,但是,她立时听出楚律这是跟石清妍斗气,忙跪下说道:“王爷,王妃姐姐哪里不好,我替她跟您赔不是,你原谅她一回子吧。”眼睛脉脉地满怀期盼地看向楚律。 楚律一怔,因这脸庞太像某人,竟有些微微心动,随即支着自己下巴,心道太后跟贤妃那般相像,先帝却只宠爱贤妃,贤妃相貌才华样样比不得太后,但却就因这比不上才略显寻常,莫非先帝早年宠爱贤妃的时候,不过是在心里宠爱一个略有些寻常的“太后”? 石蓝婕不知楚律因她相貌跟石清妍相似就想到前朝旧事上头去了,又一边拿了帕子去擦楚律衣襟,一边微微仰头,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在家时被母亲宠坏了,求王爷让一让她吧。” “据本王所知,王妃算不得你们家十分得宠的女儿。” 石蓝婕讪笑一声,心道楚律怎替石清妍说起话来了,忙道:“总之,王爷消一消气,跟王妃姐姐说句好话,哄一哄她吧。” 楚律冷冷地看向石蓝婕,听石蓝婕这煽风点火的话,不由地越发冷静下来,竟又想石将军领兵,不知他跟贺兰辞、王钰哪一个会先得了亘州府,若是石将军得了,楚徊未必肯将亘州府给了他。 石蓝婕原想着楚律该怒吼一声“谁要给她说好话”,此时见楚律的怒火不但没被自己扇起,反而莫名其妙地收敛了,心里不由地着急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她先主动一些,虽说楚律心里定会以为她有些轻浮,但日后她总有叫楚律改观的时候。 正想着,外头宓儿喊道:“王妃来了。” 石蓝婕心里一紧,心道她还跟楚律没做什么,石清妍就来了? 楚律闻言,立时抓起石蓝婕,大步走到里间床边,将石蓝婕抛在**,便欺身压过去。 只听见嗖得一声,一声金器脆响声随即在屋子里传开,楚律头上的金冠被一只羽箭射落,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黑发遮着半边脸,楚律讶异又愤怒地回头,心道只差一点点,她就射死自己了,回头看见石清妍肩上架着弩站在里间门边冷冷地看向**,不由地心中大定,待要转身坐在**或戏谑或嘲讽地她两句然后看她如何辩解开解楚徊的事,又见自己稍稍动作,又有一支羽箭从自己耳边擦过,耳朵虽未被箭矢射中,但飞速穿过的箭羽也将耳垂擦得火辣辣地疼。 石蓝婕还未从被楚律压倒的欣喜中醒悟过来,便遇上这等变故,看石清妍满眼杀气,便忙推开楚律滚下床就要去搂住石清妍的腿,才扑了两步,又见弩上的箭矢对着自己的额心,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打着哆嗦脸色惨白地说道:“姐姐,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不知何时竟吓出眼泪,手心里沁出冷汗,毫不怀疑石清妍是真的想杀了她。 楚律也因石清妍一身杀气愣住,因她杀得理智气壮,就莫名地有些心虚,疑心自己哪里误会她了,即便她开解楚徊是真,但兴许哪里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呢? “滚出去。”石清妍冷声道。 石蓝婕心中一喜,脱口道:“多谢姐姐不杀之恩。”说完,又仓皇窘迫地向屋外爬去。 石清妍放下弩,又冷冷地看了眼楚律,似是沉吟一番,便抿着嘴,又将弩对准了**的楚律。 “你要谋杀亲夫?杀了本王,你能跑的了?”楚律用手支着身子,斜坐在**,却也不怕石清妍当真要杀他,反倒因她这举动莫名地生出一股诡异的欣慰来。 “你在哪,我就在哪,你死了,我自然也要随着你,用得着跑吗?”石清妍冷着脸说着腻人的话。 楚律一怔,直直地看向石清妍的眼睛,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起来,心道他这一辈子,或许也只能遇上这么一个宁肯拉着他一起死也不将他让给旁人的决绝女人了。 “你还要在她**躺多久?”石清妍冷笑道,走到床边,将弩往**重重一砸。 楚律避开后**就响起一声金玉碰撞声,见是弩砸在了楚律掉在**的金冠上,石清妍便一跺脚,转身向外头去。 楚律伸手捡了石清妍的弩,此时虽有些自省地知道自己不去问她内情先发作起来有些糊涂,但仍不肯先拉下脸面,拿着弩对准石清妍,搭上一支羽箭,冷着脸说道:“方才王妃射了本王两箭……” “你射本王妃的次数多了去了,赶紧走。”石清妍头也不回地说道。 楚律因石清妍这暧昧的话扑哧一声笑了,手中摆弄着石清妍那金镶玉的弩,便披散着头发随着石清妍出了石蓝婕的屋子。 石蓝婕抖若筛糠地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因楚律平静地站在石清妍身后,便知自己要倒霉了,又被石清妍冷冷地瞪了一眼,不由地心中大骇。 “你当真是清白的?”石清妍眯着眼说道。 “姐姐,我是清白的,是王爷,是王爷拉着我进去的。”石蓝婕扑腾一声跪下,伸了手指就指向楚律。 楚律此时也没心思去想石蓝婕这十分冒犯他威严的举动,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看着石清妍为他大发雷霆,瞄了眼石清妍,见她虽短小但气势十足,不由地暗自点头,心道便是生下一窝矮矬子,也是一群气势上足以压倒众人的矮矬子。 “这次错不全在你,就算了,若有下次,我定然拆了你的骨头。”石清妍中气十足地恐吓道,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石蓝婕偷偷看了眼楚律,见楚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也不看她一眼,不由地心中一凉,暗道难不成皇帝将她给了他,她还算不得他的女人,不能近了他的身?心里纵有万千委屈不甘,奈何此时没人给她撑腰,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石清妍跟楚律一前一后向前边去,路上少不得出来要遇上出来证明自己比石蓝婕更清白的孙兰芝、窦玉芬,就连萧纤妤,也跟在孙窦后面,以证明方才她“坚贞不屈”,没受了楚律蛊惑。 石清妍淡淡地看着这几人,说道:“乐意改嫁的就改嫁,不乐意改嫁的就一辈子乖乖地在锦王府里头守活寡。听我的,我叫你们在益阳府要风得风要雨的雨,不听我的,我定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孙兰芝、窦玉芬等人虽早看出石清妍是不会大度地叫楚律去旁人那,却也不曾听她直白地将这意思表露出来,此时终于听到她这狠话,不由地一个个忖度起来。 就连赶过来的董淑君也因这话愣住。 众女偷偷地瞄一眼楚律,终归不肯变节改嫁,也不敢丢人地被扫地出门,细想一想,若当真能风风光光地在益阳府要风得风,也不算是委屈。 于是家人就在益阳府,宁死也不肯改嫁的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忙先说道:“婢妾们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自然听王妃的,王妃说什么,婢妾们便信什么。” 董淑君忙也低了头,不用想便知若是她改嫁污了董家名誉,董家人定再也不会认她,如此她就成了无根之人……且石家漠哥哥,她这辈子也只能在心里偶尔想他一想了,“……婢妾也听王妃的。” 萧纤妤才哭过一会子,此时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婢妾也一样。” “日后想去庙会的去庙会,想回娘家探亲的回娘家。除了一样事不能做,其他的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石清妍冷着脸说道。 难得见石清妍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楚律摇了摇头,心道这女人终于为他患得患失了。 孙兰芝、窦玉芬等人见石清妍施恩,不由地忙又谢恩。 董淑君试探道:“听闻府内许多人家的儿子出征,郡主要忙着安抚这些人家,不知婢妾能否跟郡主同去?也算是为锦王府出一份力。” “去。”石清妍说道。 沉水立时接着道:“奴婢立时替董姨娘跟郡主说一声。” 能够随着楚静乔出去,自是证明了那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真话。 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心里豁然想到过年后她们定要风风光光地回趟娘家,以证明石清妍对她们的宠信。 正如孙兰芝所想,那男女之事终归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无痛微痒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进了锦王府这么些年,她们原就不是十分得宠的人,偶尔不甘寂寞一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守着活寡的,如今只算用那小小的一部分不守活寡的时间换取要风得风要雨的雨,这算得上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于是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心中一般计较,反倒感激石清妍终于将话说明白将好处抛出来。 萧纤妤看向面上挂着浅笑的楚律,自然也没多余的念头,心道只要不丢人地被撵出王府就行。 见众女老实了,石清妍便又向前走,进了蒲荣院也不发一言,坐在屋子里,看楚律笑嘻嘻地,心里余怒未消,虽不知楚律为了什么事生气,但据眼前的事来看,多半是生自己的气了,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楚律才刚看见石清妍发威,又见她坐在榻上不言不语,便抱着手臂打趣她道:“好大的的威风,‘在益阳府内要风得风要雨的雨’,这是将本王置于何地?”说完嗤笑一声,只觉得石清妍虎着脸发威的模样十分有趣,随手就将石清妍的弩放在小几上。 石清妍早瞅出楚律这自幼缺爱之人对天伦之乐不怎么看重,心里却是恨不得遇见一个爱他爱得如痴如狂的人,且这人越为了他折腾,他一边生着气,一边心里就越高兴——自然,碍于面子还有藩王的身份,楚律只怕自己个都没发现这事。眼珠子一转,稍稍酝酿一番,便落下泪来。 楚律方才还在笑,此时忙收敛了笑容,有些悻悻地说道:“威风都叫你逞了,你又哭什么?”因自己的语气太过缓和,又作势冷笑道:“跪下,我还没问你的罪呢。” 石清妍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早告诉过你我不让给别人的,你还专门满后院乱窜。” 楚律蹙眉道:“胡言乱语,本王在孙姨娘那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去。” “我以为你是有正事去找她呢,谁曾想过……大白日的你会跑去那边……”石清妍深吸了一口气,呜呜咽咽地说道,偷偷去看楚律的脸色,又在心里想着自己有什么罪? 楚律一怔,心道他找孙兰芝能有什么正经事,但石清妍这般说,就是信任他?细说起来,他也不曾过她什么承诺,她怎就信了他?挣扎一番,疑心石清妍这是有意哄骗自己,便又冷着脸伸手拍在小几上,冷笑道:“你可知你开解了皇帝后,皇帝就跟何必问结下了什么盟约?”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原来是这事,哭声依旧,却不辩解。 楚律看她不吱声,不由地怀疑自己又想错了,对此事她是心虚辩无可辩,因觉自己一再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对自己一心一意,于是就又恼羞成怒起来,冷笑道:“你没什么话可说的吗?” 石清妍擦着眼泪,半响才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他是皇帝,王爷可有法子叫他不是皇帝?” 楚律心道也是,楚徊要跟石清妍说话,难不成她当真要摔脸离去?石清妍的行事看似荒唐,可哪一步不是稳扎稳打,就连早先bi着皇帝给她题字,不也是因她心知肚明有他在万事无忧吗? “我熏了他的眼睛,这事终归要有个了结……待过两年便是先帝六十冥寿,王爷回不得京城,难不成我不要去替王爷遮掩一番……难道王爷想叫皇帝嫉恨臣妾,叫臣妾羊入虎口?” “……本王错了。”楚律怒到极点,怒火忽地逸散,就有些尴尬起来,何必问做什么石清妍哪里会知道,方才生气,有些是气她内外不分,有些是因何必问的缘故迁怒与她。 石清妍见楚律认错了,心道只认错哪里够,又哽咽着说道:“留着皇帝哪里不好?王爷就不想一想,若是皇帝没了,只剩下你跟五弟两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你们两个谁容得下谁?” 楚律待要说他跟瑞王兄弟情深,断然不会出现彼此猜疑的事,话到嘴边,却也觉世事变迁太快,他与瑞王依旧兄弟情深,但兄弟之情中,夹杂的东西太多了,就如楚恒原先能够肆无忌惮地说出将一子送他的话,如今楚恒也因顾虑重重,不肯再提那事。只有留着楚徊在,他跟楚恒两兄弟才会越发亲密。 “王爷一护不了臣妾不叫臣妾被皇帝欺负,二不体谅臣妾的苦心,三还有意去寻了、寻了旁人,臣妾最最受不了最后那个,王爷给了臣妾休书吧。”石清妍扯着楚律的衣袖哭道,心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老套一些,却真真是制胜法宝。 楚律眉头皱紧,才刚略略为石清妍这话心动,又见她帕子擦来擦去,那泪珠子始终巧妙地挂在睫毛上,晶莹剔透的可爱,却又狡黠地叫人恼火,“……王妃,过头了。” 石清妍的哭声一滞,接过楚律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擦了脸上的泪水,止住哭声,却又不甘心地平静说道:“臣妾说的是真的。”前两条以楚律的资质,要求他立时做到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楚律哧了一声,叹息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便告诉我一声,本王日后再如何恼你,也不去后院转悠了。” “哎。”石清妍有些“受宠若惊”地答应了,心道这算是承诺?头一会子有男人对她做出什么承诺,不由地就笑了起来。 楚律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这算是什么事?“你如何开解皇帝的?” “臣妾就是叫他关注大局,别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于是皇帝就不恨你弄坏了他的眼睛?” “大抵是,我瞧着他不似早先那样阴阳怪气的了。” 楚律嘲讽地一笑,心道这眼睛的事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兴许就是楚徊不在意眼睛看不清楚了,才会想起去拉拢何必问。 “……你那知己只怕被人拉拢走了。”楚律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无能,倘若自己有能耐,石清妍不怕楚徊报复,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石清妍靠在楚律身上,搂着楚律的脖子摇晃,笑道:“王爷又糊涂了,何必问能是被人拉拢走的?一样做买卖,还能因为两个买家彼此看不顺眼,卖家就只卖一家了?当然是生意越大越好,王爷此时去问我知己,他指不定就将跟皇帝做了什么买卖告诉王爷,然后等着坐地起价呢。” 楚律一怔,心道可不是么,不过是桩买卖,何必问能跟楚徊做,自然也能跟他做。 “多大点事,值当气成这样?”石清妍靠在楚律身上嘲讽地说道。 楚律早先只觉得气不可遏,此时不禁又觉自己很是没事找事且很是沉不住气。 听外头祈年说骨头汤好了,石清妍便叫祈年端了骨头汤进来。 楚律看着那没有一点油花的奶白色骨头汤,有心要将石家人压根长不高的话说出来,想想又将这话咽下去。 “王爷喝吗?” “不用了,本王个子够高。” 真绝色自倾城七 被石清妍腻在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呷着骨头汤,楚律有些困惑,又有些陶醉——他有些茫然地想自己怎地不爱那温婉低眉顺眼的佳人,偏要宠着这么个醋起来一定要杀了他的女人——因这陌生的陶醉太过熏人,于是他并不去深究自己的困惑,只在心里确定了他如今的王妃定然不是耿氏那样的——倘若她要红杏出墙,以她的xing子,她也会先弄死他再说。 “王爷可以补钙。”石清妍哪管楚律困惑什么,听到楚律讽刺她个子小,便立时接着说道,将汤碗放下,心说这厨子该好好地赏一赏,这汤当真做得是浓而不郁。 楚律蹙眉道:“补钙?” “年纪大了,难免骨质疏松,腰酸背痛。”石清妍将汤碗放下,双手搂着楚律的腰歪在他身上,脸在他胸口贴了贴,心道难不成坐在一起聊天,就叫做岁月静好?仰起头来又在楚律唇上亲了一下,就连她自己个也不辨真假地呢喃道:“刚才吓死我了,要你真动了她,我就跟你功归于尽。” 楚律依旧不知那补钙是什么意思,但却听明白石清妍话里话外依旧是嫌他年纪大,伸手在她身上掐了一掐,心里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手沿着她玲珑的曲线摩挲一番,忽地轻笑一声,先噙住她的唇,少顷放开,手上一用力,就站着将石清妍拦腰挟持在肋下,一边笑道:“等会子叫你看看本王老不老,会不会腰酸背痛。”一边就向里间**去,因挟持的人太过轻盈,顿时更觉自己魁梧有力,许久不曾来后院,此时竟然难得地有些yu火难耐,盘算着今日定要叫她求饶才行,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提“年纪大了”这四个字。 门外忽地响起楚静乔的一声呼唤:“父王、父王,你放过母妃吧。” 一听这声音,便知楚静乔是被沉水、祈年她们拦住,于是一时情急喊出声来。 石清妍拧着身子攀爬在楚律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夹着他的腰,咯咯笑着,低声道:“你女儿不许你在我身上逞威风呢。” 楚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外头吼道:“滚回怡然楼去。” 石清妍眉头一蹙,心道果然男人xing急起来是六亲不认的,枉她还跟楚静乔说楚律如何疼她。 屋外良久没有声音,楚律松了口气,心道楚静乔该回去了,忽地听到沉水喊了一声“三姑娘不能进去”,心里一急,伸手就将石清妍往外一推,一推之后见没将人推开,便大步走回榻边,将石清妍抛在榻上铺着的虎皮褥子上,随即自己个大刀阔斧地在榻上端坐准备着教训楚静乔,才这般坐着,却又见年少时也没轻狂的某处此时轻狂起来,于是便将左腿重重地压在右腿上。 须臾,楚静徙先跑了进来,随即来拉静徙的楚静乔,并跟在楚静乔身后的楚静迁还有前来阻挡三人的沉水、祈年、醉月三个也赶了进来。 楚静乔并沉水、祈年几个尚来不及去看石清妍有没有事,便俱都因看见楚律端正身子别着二郎腿目瞪口呆。 这种姿势,楚静乔从来没见人做过,更没想到一向稳重的楚律会这样坐着——虽楚律一身气势还在,但就是让人觉得别扭,仿佛是冷不丁地瞧见楚律虎着脸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一样。 沉水、祈年、醉月虽个个疑惑楚律为何这样不庄重地坐着,但此时哪里是她们疑惑的时候。 沉水忙道:“王爷、王妃,三姑娘人小,奴婢们一时没拦住三姑娘进来,于是……就也没拦住郡主、二姑娘。”若不是一时大意叫楚静徙钻了进来,楚静乔、楚静迁哪里能够趁机也进来。 “父王、母妃。”楚静徙只听楚静乔说石清妍做了错事要被楚律打了,因此随着楚静乔过来,此时来了,记起石清妍的教诲,懵懂地觉得自己该抱住楚律不叫他打石清妍,于是趁着沉水回话的时候,猛地向楚律身上扑去,因身高所限,只能扑到楚律腿上,然后奋力向他膝上爬。 楚律下意识地想将楚静徙踢出去,万幸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里闻着石清妍身上的馨香,又觉察到她背着人拿了手指在自己背上打着圈地描画,背后有些痒,人也有些心不在马,因一时集中不了精力,于是往日那已经被他驯服的某处此时依旧轻狂。未免叫楚静徙看出异样,越发将腿夹紧,伸手推了推楚静徙,斥道:“站好了,这样成什么样子?” 楚静徙被楚律的声音吓得一颤,随即红了眼圈呜咽起来,心道她父王果然生气了,大着胆子依旧搂着楚律的腿,呜咽道:“父王,别打母妃。” 楚律一怔,不由地心道:好啊,他被石清妍拿着弩射了两箭,如今楚静乔、楚静徙来了,不是探望他,反倒是要护着石清妍呢! 石清妍听楚静徙呜咽的话语,顿时笑起来,忙道:“小仙子不怕,母妃没挨揍。过两日母妃教你玩弩,咱们小仙子要武双全。”说着,就矮下身子将楚静徙抱起来,给她擦了脸,看她嘟着小嘴呜呜个没完,又摇晃了两下,一手指向小几上放着的弩,“那弩就给你了,母妃再叫你王叔叔给做一个。” 楚静徙嘴里还呜个没完,湿漉漉的眼睛顺着石清妍的手指看向小几,见是一个金灿灿的玩意,尚且不知弩是什么东西,嘴里的呜声便止住了,眼巴巴地向那璀璨的金镶玉弩看去,依稀记得石清妍是不许自己喜欢这东西的,便又撅了嘴呸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扭头看石清妍。 石清妍眼神向来毒辣,哪里看不出她这小动作,一边遗憾地想着怎地自己就养不出带仙气的人儿,一边又欣慰地想没有仙气,但这眼力劲、反应力,楚静徙是定然不会输给旁人了。 楚静乔此时一颗心也安定下来了,听说石清妍拿着弩冲到石蓝婕房中,她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再怎么说楚律都是王爷,因此她怎么琢磨着,怎么觉得石清妍这次醋劲太大,定会惹恼了楚律,于是丢下跟甘棠商议的事,便急赶着领了楚静迁、楚静徙过来救火。如今看石清妍笑嘻嘻的好端端的,楚律虽怒,但却算不得盛怒,便后知后觉地想石清妍是何等人物,她焉能处置不了这事? “你来做什么?”楚律见自己那某处终于不再轻狂,便又大刀阔斧地坐着。 “……女儿有事要请教母妃。”楚静乔随口说道。 楚律又看向楚静迁,“你呢?” 楚静迁因低着头,也不知楚律在看她,被祈年轻轻拉了一下,才猛地醒悟过来,忙低声道:“……女儿也有事请教母妃。” “小仙子要教母妃。”楚静徙见她两个姐姐都被问了,只当下一个就是自己,于是抢着说道。 楚律沉声道:“都回去,有事改日再来。” 楚静乔一怔,心道楚律这是还没跟石清妍算完账?还要计较她拿着弩射他的事?“……父王,女儿的事紧急的很,今日就要请教才行。” “出去!”楚律阴沉了脸。 楚静乔心里一颤,暗道石清妍素来处变不惊,哪里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事来,看楚律这脸黑成这样,楚律定不会轻易放过石清妍了。 “父王!”楚静乔噗通一声跪下,很有两分拼死进谏的意味。 楚静迁忙也随着楚静乔跪下。 楚静徙被吓住,半响张嘴啊地一声便扑到楚律身上拦着他揍石清妍。 楚律眼皮子一跳,暗道楚静乔到底跟石清妍学了什么,看她对付余家两小子并甘棠的手段不似个糊涂人,怎地在这事上糊涂了?有些看出楚静乔对那男女之事尚未开窍,暗道难怪楚静乔一看见余思渡就知道他不是跟自己通信之人,不尴不尬地推开楚静徙站起身,迈步向外头去,临走的时候听楚静徙一声带着哭腔的“父王慢走”,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算是什么王爷,去侍妾那有王妃来拉,来王妃这又被女儿挤出去。 “王爷,臣妾跟窦姨娘学做了点心,回头叫人给你送点?” “——啊好。”楚律有些讶异地回道,因有些太过讶异,原本该简单地只回一个好字就够了的事,他偏多余地在前头加了个啊,因这啊字显得自己太过受宠若惊,于是不管旁人怎么说,他先有些瞧不起自己,别扭地大步迈了出去。 待楚律出去了,楚静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麻利地站起,几步走到榻上坐着,便唏嘘道:“幸亏女儿来的及时,母妃这算是欠了我一回了。” 石清妍咬咬牙根,心说楚律唱了有美一人后便避着她多少日了,好不容易来一回,又被楚静乔排挤走,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呢,算我欠你一回,等你有事来求我的时候,我一准答应你。”见楚静迁还跪着,便叫祈年扶了她起来。 楚静乔看石清妍“知恩图报”的很,便笑嘻嘻地说道:“母妃果然仗义,眼下到没有什么要劳累母妃的,我师父当真了不得,说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 石清妍笑道:“这么着,就是你没什么要请教我的?没有就赶紧走吧,母妃我要睡午觉。” “都这个时候了还睡?”楚静乔错愕道,向外头看了眼,心道此时石清妍再睡可就跟晚上的觉连在一起了,随即又显摆道:“明儿个女儿要去莫家赴宴,今晚上要好好准备准备。还有,母妃跟何师伯是知己,母妃叫何师伯明儿个送了我跟师父去莫家可好?有师伯护驾,我跟师父行事更便宜。” 石清妍笑道:“你师父跟师伯是师兄妹,怎地你师父不去跟你师伯说?”说完,心想定是莫家请何必问去,何必问恃才傲物有些看不上莫家,便不肯过去,楚静乔是要借了她的嘴将何必问拉到莫家去,何必问过去了,旁人家才更会知道锦王府的厉害。 楚静乔看楚静徙眼巴巴地盯着那金镶玉的弩看,便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示意楚静徙别这么小家子气,笑道:“母妃还不知道师父怕师伯的很,没事哪里敢主动去寻师伯说话?” 石清妍原也想去找何必问说说话,听楚静乔这样说,便笑着点头,然后道:“这算是我报答你,再不欠你的了。” “这不算。”楚静乔赖皮道,忽地蹙眉疑惑道:“母妃要午睡,哪有功夫给父王做点心?” 石清妍冲祈年呶了呶嘴。 祈年忙道:“王妃,窦姨娘答应给王妃做的点心等会子就送过来了。” 楚静乔了然地点头,心道原来不过是借花献佛,亏得她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石清妍要洗手作羹汤了。 石清妍说道:“好了,没事就退下吧,我跟下小仙子去睡午觉。” 楚静乔识趣地告退,楚静迁讷讷地站着,见楚静乔就要走了,鼓足勇气开了口:“母妃……楼侧妃什么时候回来?” “想她了?”石清妍笑道。 楚静乔瞪了楚静迁一眼,心道当真是个糊涂人,竟然还盼着楼晚华回来。 “……快过年了,楼侧妃该回来了吧。”早先有楼晚华指点,楚静迁行事还有个方寸,还明白要紧跟着楚静乔行事,如今楼晚华走了,楚静乔若没用得着她的时候便不叫她跟着,此时她也茫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她回不来了,你别等她了。”石清妍说道。 楚静迁怔怔地点头,看楚静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之后就退了出去,瞅了眼依偎在石清妍怀中的楚静徙,有些艳羡地赶紧跟着楚静乔出去了。 “咱们娘两睡觉去,祈年,等点心送来了,趁热给王爷送去。”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又抓了抓头,心想一直借花献佛也不是办法,要不自己勤快一回,给楚律做双鞋子?想到一双鞋子要缝那么多针,又想自己还是亲口吩咐人给楚律做一双吧。 身边有人陪着睡,自然是越睡越酣畅。 待石清妍睁开眼醒来时,耳边依旧能够听到楚静徙低低的呼噜声,撑着手臂起身,越发觉得自己养出一个小仙女来不亚于登天,穿了衣裳,略吃了些饭,又喝了一大碗骨头汤,便叫人去问何必问回来了没有,听说何必问回来了,便叫人请何必问去前厅说话,自己便也向前厅去。 到了前厅,就听何必问欢快地冲石清妍招手:“知己,听说你今儿个闹着要谋杀亲夫了?” 石清妍心道好长的舌头,经了这事只怕楚律未免他人笑话,又要避着她几日不见了,笑道:“这些家务事跟你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说了你也不懂。” “你知己必问懂。”何必问忙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石清妍,心道这么个娇小的人拿着弩该是个什么模样?横看竖看,最后一击掌,叹息道:“早先你哥哥经了他同窗的同窗想将你许给必问家探花的,可惜必问家探花偷偷瞧了你一眼,有眼无珠地说想要个高挑的,不然知己你如今就是必问家弟媳妇了。” 京城那么大点地,这些个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半都是相识的,石清妍回忆一番,记不得早先原主出嫁之前见过外男,暗道看何必问这德xing,便知何家那探花定是偷偷溜去哪边看了原主,笑道:“你家还有探花?” “自然,这可是必问家唯一有功名的人。”何必问戏谑道,待石清妍坐下,便在她对面坐下。 “知己,做买卖讲究的是价高者得,不知今日皇帝许了你什么价钱?”石清妍瞅着沉水、祈年等人看守着前厅,便肆无忌惮地问道。 “皇帝许必问破了海禁。”何必问笑道,早先他也曾叫人出过海,但偷偷摸摸出海,哪里比得上光明正大出海做的买卖大。 石清妍听到海禁,便笑道:“皇帝也算不得死板之人。” 何必问笑道:“是呢,只怕皇帝回了京城,头一个想对付的人就是太后,后头的就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倚老卖老的老臣。”说完,想到石清妍去将楚律从妾侍房中拉出来,便又嗤嗤地笑了。 石清妍笑道:“笑什么,若你没跟皇帝结什么盟,我那位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在商言商,你且说说要给你什么好处,你才肯将跟皇帝的约定告诉我?” 何必问听到一句在商言商,便笑道:“你跟必问是知己,必问也不瞒你,皇帝要必问将各地的消息头一个告诉他,还要问鬼山人、太甲真人的事。”说着,又拿了手指蘸着茶水在小桌上写道:“送他回京。”因楚徊说的是不可当着楚律、楚恒的面说起太后养了小皇子的事,并未说不可当着石清妍的面说,便又将太后如何京中众娘娘如何说了一通。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这太后当真有主意,她养了皇子就是要绝了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 何必问点头,心道若不是太后身边的老臣太过圆滑,太后又过于执着前朝旧事,就凭着太后的这股狠劲,再加京中余大将军、石将军的辅佐,太后若要迎回楚徊还不简单? 石清妍略想了想,便明白何必问为何跟她坦白要送了楚徊回京的事,笑道:“送了他走就是了,如今爷们们要抢的是北边,南边断然不能叫它乱了,我会劝王爷的。” 何必问笑道:“果然是知己,为谢知己叫必问的行事省去众多麻烦,日后那海货必问先供着益阳府,多余的才送去旁处。” 石清妍轻轻一笑,虽说混水好摸鱼,但水太混将鱼呛死了就得不偿失了,眼下楚律、楚恒没一个有能耐直接攻下上京的,况且燕回关、亘州府的事后,益阳府、中洲府都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不管怎么说,楚徊回了上京安定了南边,对他们都是一桩好事。而且这么着,楚徊只当是何必问送了他回京,定会更倚重何必问,如此这般,日后她再叫何必问给楚徊致命一击,楚徊定无反手之力。想着,就将桌上瓜子推给何必问,又自己抓了一把在手上。 “不吃,太干了,容易上火,你也莫吃了,我瞧着你的脸有些干。”何必问说完,半响想到以后的事,便又脱口道:“知己,你最后会向着我的吧?” “这自是当然,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ri后还要仰仗你呢,咱们两个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石清妍拿了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这水嫩嫩的,哪里干了? 何必问听石清妍说得气势十足,便也豪气千丈地说道:“说得好,咱们知己两个定要打遍天下。” 石清妍不由地睁大眼睛,随即一叹,说道:“我个子小,你相貌浅薄,咱们两个当真是同命相连做不来那豪迈状。” “是呢,还有一事要请知己相助。” “说吧,正好我也有一事要劳你帮忙。” “知己说吧,必问听着呢。” “明儿个我家大姑娘要去莫家糊弄人,劳烦你跟着去点拨她一二,我总觉得她会竹篮子打水,最后功劳全叫你小师妹抢了。” 何必问虽不知道楚静乔要如何糊弄人,但想来也知是甘棠与她一同行事,不然石清妍也不会说功劳叫甘棠抢了,笑道:“弱肉强食,你家大姑娘傲慢的很,该挫一挫她的锐气。”想到楚静乔那一声恭敬的师伯,便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暗道以他的相貌,喊他一声哥哥,谁敢说不对?瞧见祈年给石清妍送来了燕窝,便不客气地端了燕窝吃。 祈年看了何必问一眼,也没说旁的,心想幸亏多做了一盅,想着,便又出去端另外一盅。 “你没当爹,不知道做娘的心思,你先叫她吃点苦头,然后指点指点她吧。” 何必问听石清妍这老气横秋的话,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后娘太不称职了,做人家后娘的就该心狠。”随即将银勺放下,抿了口茶水,又问:“那鬼山人、太甲真人当真确有其人?实不相瞒,你知己必问也曾查了查,但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知己那一身高深莫测的本事是哪里来的。”目光灼灼地看着石清妍,见她双瞳如点漆,熠熠生辉,便在心里嘀咕着不说石清妍,就说石家突然有了神兵利器,也叫他一时半会不敢置信。 “鬼山人、太甲真人都是我,你知己我天赋异禀,一梦梦到了蓬莱仙岛,得了神兵利器。”说着,石清妍又叠着手臂倚在椅子上,问:“如今可有岛屿叫做琉球的?” 何必问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说道:“约莫有。” “打下它。”石清妍果断地说。 “……这岛屿有什么玄机?”何必问沉吟道。 “我心里厌烦这假蓬莱,等到皇帝许你出海,你就叫自己人去将这岛打下来。”石清妍说道。 何必问笑道:“知己果然是xing情中人,必问知道了。既然如此,必问便跟皇帝说,太甲真人、鬼山人都是假的,真的神兵利器在石家人身上。”石清妍也是石家人,在她身上不就等于在石家人身上嘛?而且石清妍对他说的是真话,既然是真话,说给了楚徊听,也不算有意诈他。至于那蓬莱、琉球等等,兴许拿下那小岛,日后能留着做个码头。 若是楚徊、楚律知道何必问的心思,定要唾骂一声无奸不商,奈何此时何必问对面坐着是跟何必问臭味相投的石清妍,于是何必问自然不会被人唾骂。 事无巨细地将天下大事后院小事胡吹乱侃一番,见已经到了一更天,何必问便跟石清妍两个意犹未尽地离开前厅。 石清妍回到蒲荣院,进了屋子,便见楚律急忙问:“他说了他到底跟老四做了什么买卖?” 石清妍在心里叹息一声,心说这人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说道:“等会子臣妾慢慢告诉王爷。” 楚律点了点头,便先去了里间上了床,在枕头下摸了一摸,果然摸出石清妍压在枕头下的书,看是一本玄学经书,翻了翻,便又给她掖到枕头下,枕着手臂等着她过来。 耳朵里听到一阵啪啪的脚步声,扭头便看见石清妍披着披风快速地跑来,到了床边将披风一丢鞋子一甩,便快速地钻进被子里挤到自己怀中。 怀中凉凉的,楚律拿了腿捂住石清妍的脚,又问:“到底说了什么?” 石清妍先拿了何必问要送楚徊回去的事告诉楚律,楚律一怔之后,心道太后果然够狠,当真不怕弄巧成拙害了楚徊,半响说道:“放了他走吧,权当卖了人情给何必问。” 石清妍见楚律一说就通,心道楚徊亏了,这事就算是他拿来跟楚律说,楚律也会答应,可见楚徊聪明的时候又糊涂了,随即又将旁的事也跟楚律说了。 楚律听了之后,深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问道:“你当真信何必问跟你无话不说,他那般狡黠的人,兴许是为了要迷惑你,然后准备着日后出卖你呢?” “王爷会不会出卖贺兰小道?出卖王钰?” “自然不会。” “这就是了。” 楚律心说他跟贺兰辞、王钰自幼相识,哪里像石清妍跟何必问才见了几面,因看石清妍信何必问的很,又觉时辰不早了,便不纠缠这话题,伸手将锦帐放下,翻身将石清妍压住。 真绝色自倾城八 一夜无话,只有漫天的白雪趁着黑夜随着北风铺洒下来。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楚律便早早地离开了蒲荣院,日上三竿的时候,石清妍睁眼开,听祈年说又下雪了,便裹紧被子缩在被子里,仿佛被子外有洪水猛兽一般不肯露出头来。 祈年低声道:“王妃,王爷说日后王妃再跟外头人见面,奴婢要悄悄地跟他一一汇报。” 石清妍嗯了一声,礼尚往来,她尚且防着楚律呢,哪能强求楚律全然信任她,“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汤水,给王爷送去,就说是我亲自做的。” 祈年一怔,随即低声建议道:“王妃要不要给王爷做件袍子,每日缝两针,但王爷来的时候那袍子不收起来。” 祈年的意思是得叫楚律亲眼看到石清妍动手了。 石清妍细想想,也觉有道理,这借花献佛的事一不磊落,二容易露馅,脑子里虽记得怎么缝,但依旧对自己的手上的功夫没抱多大的希望,说道:“你拿了尺子来,等王爷下次来我给他量身量。”说着,趴在**,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翡翠柄金齿梳子,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梳着头发打发时间。 祈年有心要劝石清妍枕头下别放着这么多东西,想想又作罢了,半响又低声道:“郡主裁去了过年府里的全部宴席,那王爷的部下、益阳府的官员内眷,王妃要如何款待她们?总要应酬一下,也免得冷了人心。” 石清妍的手一顿,想了想,说道:“待年后请了她们来蒲荣院赏雪,这要茶水点心就够了。后院里的雪千万别叫人扫了。” 祈年心道石清妍当真想得出,竟会使出这一招,蒲荣院院子虽大,但那一片雪能有什么看头,“如此,会不会叫内眷们腹诽王妃有意怠慢她们?” “不会,到时候本王妃只管堆着笑脸应酬,挨个地亲切说两句话就够了。你当她们还缺几口肉吃?” 祈年一笑,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若是吃宴席,倒不好挨个地跟人说话。 说话间,冷不丁地沉水奔进来说道:“王妃,何公子叫人给揍了。” “王爷揍的?”石清妍脱口道,也因这消息太过突然,人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经了昨天的事,若说是楚律揍的,怎么都叫她觉得顺理成章。 沉水早瞧着何必问不顺眼了,在她心里何必问那模样的就是浪荡子的表率,因此强压抑住内心的幸灾乐祸,绘声绘色地说道:“何公子跟郡主、甘姑娘一起出门,谁知道瑞王爷也跟了过去。何公子跟瑞王爷两个骑马在前头领路,后头来了个十分仰慕第一才子的书呆子,那书呆子要跟第一才子说话,瑞王爷便招手叫那书呆子到他跟前来,谁知那书呆子走到瑞王爷面前就喊瑞王爷何公子,对着瑞王爷将敬仰的话说了一通,冷不丁地听何公子说他才是第一才子。那书呆子指着何公子大骂‘谁家纨绔子弟,胆敢仗着跟何公子亲近,就冒充何公子。只怕早先那肆意败坏何公子名声,先在大街上写福字将何公子贬为街头写字先生,后在大街上跟贺兰辞对对子输给贺兰辞的无耻草包定也是你,真真是丧心病狂,小生看你这纨绔子是非要叫何公子声名扫地不可。’何公子听那书呆子说这话就笑了,开口说‘必问就是要第一才子身败名裂,你待如何?’那书呆子一听,怒上心头,伸手将何公子扯下马,痛揍了一通。” 石清妍闻言不住咋舌,心道何必问也太惨了一些,能被痛揍,想来也是因楚恒有意叫人拦着救何必问,只是这书呆子当真有趣。 祈年疑惑道:“这书呆子当真呆,怎不听何公子解释?旁人也不帮着何公子说话?” 沉水终于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神色,笑道:“那书呆子指着何公子就问‘他哪点像第一才子?’听他这样问,哪个答得上来?如今何公子还有书呆子都被送回王府了。” 祈年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忙遮了嘴,虽说石清妍跟何必问是知己,但她却也跟沉水一般不喜欢何必问,说起缘由,那便是她跟着石清妍头会子去见何必问的时候,何必问很是风流倜傥地调戏了她。 石清妍瞪了沉水、祈年一眼,嘴角却也扬起,说道:“快给我穿衣裳,我得去瞧瞧我知己去。”说完,心道何必问也有今天,当真是马有失蹄。 “那书呆子据说是珍藏了何公子的一副字画,听说何公子人在益阳府,便倾家荡产地赶着来见他呢,谁曾想,见着了何公子,他就把何公子揍了。”沉水看石清妍也有些落井下石地笑个不停,便添油加醋地接着说,手上拿着石清妍的衣裳,又眉开眼笑道:“据说那书呆子问何公子哪点像第一才子的时候,何公子都愣住没想起来怎么答话。” 祈年一边给石清妍扣着夹袄,一边忽地问道:“你怎知道的这样清楚?” 沉水笑道:“你不知道,瑞王爷回了王府,就叫他的小厮到处说呢。谁叫何公子跟瑞王爷站在一起,瑞王爷更像第一才子呢。也不知道何公子哪里得罪了瑞王爷。” 石清妍收拾了一会子,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便忙领着沉水、祈年去探望何必问,人到了前院的时候,嘴角依旧高高扬着。 楚律见石清妍过来,原要斥责她一句为无关紧要的人担心什么,又看她笑容满面,不似关切,倒像是来瞧何必问笑话的,于是也没了话说。 “王妃,那书呆子捆在那边了。”沉水向马厩那边指了指。 石清妍向那边一瞥,太远了理所当然地没看见人,待要进屋子里去看何必问,便听屋子里先传出一声楚恒的惊叫,半响,她开口试探地问:“里头能进去吗?” 许久没人答话,楚律问道:“五弟,你怎样了?” 问完了,里头半天出来一个脸色古怪的太医,随即又出来一个神色轻松略带鄙夷的楚恒,一个脸上满是淤青的何必问。 石清妍眯了眯眼,心道什么事能叫太医脸色这般古怪,半响恍然大悟,暗道难怪楚恒要一直败坏何必问名声,说道:“原来你们是……” “嫂子莫多想,他们不是。”斜地里插进一道同样压抑着愉悦的声音。 “知己,必问不是。” 何必问与隔了几步走来的楚徊同时说道。 楚恒疑惑地问:“我们是什么?” “五弟莫问了。”楚徊含笑道,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将何必问脸上的伤看了一遍,不由地倍感欣慰,暗道被何必问狮子大开口要去了那样多的东西,终于能在心里嘲笑何必问一回了;日后自己要重用何必问,便睁大眼睛只看一个模糊的何必问身影,若要鄙薄他,便迷了眼仔细将他那浅薄的面皮瞧一瞧。 石清妍依旧有些狐疑,忽地瞧见楚恒揉着手,看他手上隐约露出一道血印子,不禁为跟何必问互称知己感到丢脸,心想枉何必问是第一才子,恼羞成怒了竟然会咬人,也难怪人家书呆子问他哪点像第一才子。 “哼,世人终归肤浅,竟然会被色相迷惑到这地步。”何必问冷哼一声,眼睛瞄向楚恒那脸皮,不禁有两分艳羡,随即又哼了一声,心道自己的长相也不输给楚恒。 “早先妄图用色相迷惑众人的,也不缺何才子一个吧?”楚恒针锋相对道,瞧见何必问那艳羡的眼神,便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楚徊咳嗽一声,心道何必问艳羡楚恒,怎地不见他艳羡自己,他的脸可是跟楚恒的十分相似呢。 “把那书呆子领过来吧。”楚律蹙眉,心道楚恒一开始就不该跟何必问胡闹,这何必问哪里像是按常理出牌的人,想到不按常理,就又瞅了眼石清妍,见她似乎是压根就没想着回避,待要开口叫她进了书房内避着,随即因远远地瞧见了被领着来的“书呆子”便住了口。 沉水原本是在心里慢慢地品味着何必问脸上的伤,顺势偷偷瞥一眼楚恒、楚徊,在心里衡量着楚徊、楚恒哪一个更出色,此时因见那被捆着的书呆子被人领了过来,便将目光投了过去,随即就石破天惊地啊了一声。 祈年疑惑地看了眼沉水,便也向那“书呆子”看去。 石清妍托着下巴,看着那被按在马厩里粘在了一身雪渣子,虽一身布衣却依旧的不失清秀的,且相貌很有些温尔的矮子,眼珠子转着,心想早先她躺在病**的时候怎地就没瞧出这人这般的矮? 楚恒、楚徊因沉水啊了一声,又见石清妍、楚律两个若有所思,便都纳闷起来。 待那矮个子的俊秀之人走来,楚恒作势斥道:“兀那小子,竟敢当街捶打第一才子,你可知罪?” “妹妹,救我。” 听那矮子喊了一声,楚恒、楚徊并何必问一怔。 “……王爷,你七个大舅子中顶小的一个来了。”石清妍咳嗽一声,微微踮起脚尖,心想石蓝婕是个矮子,石漠风也是个矮子……这石家当真没个高个? “本王早认出他来了。”楚律说道,说完,心想难不成石家人行事都是这样的? 何必问顿时心里便恼了,暗道听石清妍说这排行,此人该是跟他那探花弟弟的同窗是同窗好友的那个,如此这锦王顶小的大舅子焉能不知道他就是何必问? “你故意的!”何必问眯着肿胀的眼皮,咬牙切齿地说道。 石漠风忙堆着笑脸说道:“对不住了何大才子,石某欠何探花些许金子,何探花说要是石某当街揍了你,那账目就清了。” 何必问冷哼一声,斜倚在柱子上,说道:“清了?谁说清了?他不要金子,你还了必问来。” 石清妍却忙赶紧问:“漠哥哥,你怎么会欠了人家金子?莫不是咱们家穷了?”说完,便偷偷地去看楚徊,心道当朝大将军家穷了,可不是楚徊捣的鬼嘛? “跟朕无关。”楚徊果断地说道,抱着手臂暗道他便是再猜忌石将军,也不会苛待石将军,叫他家中欠债无数。 石漠风听到一声朕,忙跪下给楚徊磕头,说道:“学生给陛下磕头了,陛下万岁。” 楚徊听石漠风这自称,心道原来石漠风有功名,只是怎地自己没听说过?想了想,心道定是石漠风名次不高。 “起来吧。” 石漠风站起身来,见石清妍大咧咧地跟楚律、楚徊站在一处,心道石将军说的对,这石清妍果然妖异的很,他们家的姑娘规规矩矩,个个斯,石清妍在益阳府做下的一桩桩荒唐事实在蹊跷的很。虽心知蹊跷,却也笑着答道:“叶家跟咱们家闹翻了,两家义绝,断了我跟叶姑娘的亲事。哥哥我借了些金子叫人揍了叶家人出气。” 不独石清妍,就连楚家三兄弟也是一怔,俱想着这叶家是从何处一叶而知秋,能看出石家落势了,就赶紧着跟石家断了来往? 石清妍偷偷瞥见楚徊目光深沉地看着石漠风,心道石漠风来益阳府,未必不是要追究神兵利器的事,兴许还有替石将军跟楚徊表明清白的意思,若叫他先见了楚徊,实在不妙;但楚徊终归是皇帝,石漠风定然要先跟皇帝说话,而楚恒、楚律是必然要给楚徊这点子面子的。 想着,石清妍看楚徊微微张口,便果然地抢先出口,有意做出不尴不尬模样,对何必问笑道:“知己,你原谅我哥哥吧,我哥哥才来益阳府,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冒犯了你,你就原谅他吧。” 何必问方才出来时看石清妍兴致盎然,便知石清妍定是听说了他被个“书呆子”打了的事,此时又听石清妍说石漠风什么都不知道,心道石漠风连楚恒装他的事都知道,怎会才来,怎会对益阳府的事一无所知?心知她话里另有玄机,冷笑道:“知己,必问并非不给你面子,但必问的脸面要如何摆?” “知己,我哥哥伤了你的脸,但你是第一才子,难不成你也要粗鲁地去伤了他的脸?”石清妍忙又求道看,眼睛顺势瞄了一眼石漠风。 何必问收到石清妍的眼色,心道:知己,你的意思必问明白了。卷了袖子,便大步踏下廊檐,走到被捆着的石漠风身边,一巴掌打在石漠风脸上,咬牙切齿道:“必问就粗鲁了,必问就是粗鲁的第一才子,你们能奈必问如何?” 石清妍忙要下来拦着何必问,又被楚律拦住,忙关切道:“哥哥,哎呀,知己,别打了。” 因何必问发作的快,石清妍替石漠风求情又理所当然,一时间的楚律、楚恒、楚徊都没想明白何必问发作与石清妍求情有何关系。 石漠风听石清妍跟何必问互称知己,心里才纳闷,脸上就猛地吃了何必问一掌,忙扭身避开,虽身上捆着绳子,但也只有手不能施展,腿脚还是十分灵便,脚步轻快地避开何必问后头的攻击。 何必问原想叫自己的随从来揍石漠风,但因石清妍在,少不得要叫那些下人回避,于是也不开口叫了旁人,就亲自跟石漠风周旋,来回几次,终究抵不过石漠风这将门子弟身手敏捷,于是掐着腰喘起气来,猛地一挥手,喝道:“来人,给我揍。” 旁人还不如何,那随着楚徊过来的两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便立时从楚徊身边走开,行云流水地施展一番,将石漠风压在地上便依着何必问的话招呼在石漠风脸上。 石清妍怔住,忙道:“快住手,快住手……怎地贺兰小道是武双全,知己你武的不行?” 何必问喘着粗气回到廊下,脸上又丝丝地疼起来,大张着嘴,摇头道:“必问脑子十分好使,练那拳脚功夫做什么?” 楚徊心里更有些讶异,暗恨早先何必问在京城的时候自己不曾将他收服,若是早早地知道何必问不光是个会舞弄墨的人,如今何必问定然如贺兰辞辅佐楚律一般辅佐着他。又看向那依旧挥舞拳脚的猛士,心道这两个猛士明着保护暗中监视地在自己身边几日了,这几日里他百般利诱也不见这两个猛士动心,如今听何必问发话,这二人便爽快地敢去揍锦王妃的哥哥,由这两个猛士是贺兰辞的人却听何必问指派可见,贺兰辞跟何必问二人关系当真好的了不得,若是能叫何必问臣服,便能更好地辖制贺兰辞。 虽知何必问为人骄傲,不好收服,但楚徊还是不肯放过这等良材,忽地想自己还要不动声色地敲打石漠风,问石漠风石家神兵利器的底细呢,若打伤了石漠风,那可如何是好,忙负手喝道:“住手!” 那两个猛士又一人揍了石漠风一拳,随即收了手,一人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搔了搔头发,随即便掐出兰花指,似乎在掐着什么东西。 “猛士住手!”石清妍跟楚徊异口同声地呼道,因都还要跟石漠风靠近了说话,因此十分忌惮这猛士的举动。 那猛士倒也洒脱,将掐着的活物又塞回头上,便随着另一人摇晃着威猛的高大身躯折回楚徊身边。 石清妍吞了口唾沫,心道好险。 何必问蹙眉,问那掐兰花指的猛士,“你方才使出的是什么功夫?”竟然才做了个动作,就叫石清妍、楚徊两个大惊失色。 那猛士的脸被胡子遮住,看不出什么神色,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跟王妃学的绝技。” 楚徊此时头上的虱子才勉强算没了,闻言便乜斜了眼睛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道这猛士冤枉人,她就不信早先他没往别人身上丢过虱子,看何必问疑惑地看她,便说道:“这是我师父鬼山人的独门绝技。”剜了一眼那坑她的猛士,便忙向廊下奔去,到了石漠风身边,便关切道:“漠哥哥,漠哥哥,你怎样了?” 石漠风耳朵里一阵鸣响,心里想问石清妍什么时候有了个师父,待要问,脸皮又肿胀难忍,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看那两个猛士极有分寸,下手看似狠,却只浮于表面,并未伤到里头——不然这么重的伤,石漠风早该吐血了。 “将石家少爷送到留客天吧。”楚徊不失时机地说道。 “不敢打搅陛下歇息,还是送到何公子隔壁的书房吧。”楚律开口道。 楚徊一怔,看了眼锦王府数目众多的前院书房,心道楚律当真好算计,将他塞在留客天那闭塞院子里,有用之人都留在书房内。 “快叫太医给我哥哥瞧瞧。”石清妍焦急地说道,然后看着终于有人将依旧捆着绳子的石漠风搬到了书房里,便也跟了进去。 “这边风大,陛下回去歇息吧。”楚律说道。 楚徊一心要跟何必问多多来往,见石漠风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于是便笑道:“多谢三哥关心,这点子小风不怕,今日雪景甚好,不如三哥择了一处,叫朕与五弟、三哥、何公子同乐,去赏一赏雪景?” 楚律有些沉默,沉吟一番,说道:“既然如此,臣等陪着陛下去留客天赏雪吧。” 沉水从书房里出来叫人回蒲荣院拿上等的伤药,隔着许多步听到这话,忙赶过来说道:“王爷,郡主要俭省……过年的银子有限……若是这会子赏雪吃喝完了,过年便要揭不开锅了。”说完了,心道自己多什么事,赶紧回留客天拿伤药要紧。 楚恒揉着手上牙印,笑道:“何公子有的是金子,何公子请了。” 何必问脸上酸疼的很,笑道:“必问身上有伤,就不过去了。” 楚恒待还要再说,便见顾逸之过来,顾逸之先在楚律耳边回了话,随即又到他身后低声说话。 楚恒闻言立时便笑开了,大方地说道:“小弟请了,小弟跟何公子、贺兰打赌赢了,便用小弟的银子来请客吧,等会子郑将军、顾侍卫、贺兰大人、王大人来,也请了他们一同吃酒。” 楚徊心里一坠,听楚恒说他赢了,便心思重重地想郑将军领着的兵马竟然这样不堪一击。这般,这酒席他如何喝得下。待要说自己累了,免了这酒席,立时又想若是自己示弱,如何还能再收服了何必问?自己该胜不骄败不馁才是。 “既然五弟慷慨解囊,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楚徊对楚律、楚恒、何必问做了个请,甚至对顾逸之也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便在前头带路请众人去留客天赏雪。 楚律心知这边有石清妍看着,便随着楚恒、何必问过去了。 顾逸之顿了顿,心道等会子听说这酒席是用赌他们必败赢来的银子置办的,郑将军、贺兰大人、王大人哪里能喝得下酒,想着,便又去外头迎接郑将军等人。 这书房是一明一暗的两间精致小屋子,石清妍在明间屏风后回避,然后看着祈年、沉水翻找石漠风穿着的衣裳,石漠风的衣裳被雪水**,又沾了泥水,看着很是邋遢。 祈年翻了一翻,终于翻出一封早先石清妍有意送给石家的信,然后将信递给石清妍。 石清妍看那信破旧的很,心知这信不知被多少人翻看过。 “王妃,再没旁的了。”沉水说道。 石清妍点了头,过了小半日,听说里头太医把石漠风收拾好了,便进去看,只见石漠风满脸涂着药膏,因这药膏的味道太浓,就坐远了一些,心道这石漠风身量有限,就一张脸算得上是俊秀,偏又肿了,“漠哥哥来,怎地要来益阳府,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石漠风努力地睁大眼睛,上回子来,她躺在病**,今次,又轮到他躺**了,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索xing便不说了。 “可是为了鬼山人、太甲真人,还有神兵利器的事?”石清妍淡笑道,心想石漠风来了不露面,可是为了暗中在益阳府查看锦王府的动静?看他只身一人过来,也难怪楚律的人没有察觉;此番打何必问,定是因石漠风一身布衣,琢磨着他自己个上门来锦王府门上的人未必会替他传话引见,因此打了何必问,被人抓进锦王府,当真是省了他不少事。 石漠风猛地睁大眼睛,只觉得石清妍陌生的很,心道这笑起来并无一分温婉却像是算计满满的女人到底是哪个?细细回想上回子自己来锦王府的情景,只依稀记得见着的是个强撑着病体的孱弱之人。 “过两日就能叫漠哥哥瞧见了。”石清妍又说道,托着下巴,也不看石漠风,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如何应对石漠风来益阳府的事。 石家若都是等闲之辈,也就不会被楚律看重了。既然如此,石家人瞧出石清妍、楚律要离间他们跟楚徊的苗头,焉能不过来一探究竟,若是稀里糊涂的就被算计了,那这石家就无半分被算计的价值了。 “……妹妹,你……”石漠风一开口,就咬到舌头,只觉得脸上没一处得用的用,全都是酸酸涨涨的。 “漠哥哥别说了,安心养病。”石清妍伸出手,虚虚地悬空着手在石漠风胸口拍了拍,便噙着笑向外走。 石漠风强撑起肿胀的眼皮看向石清妍的背影,心说果然妖异,且妖气很重,只怕他单枪匹马过来,要折在这妖孽手中了。 真绝色自倾城九 石漠风原本以为何必问知道他是石清妍的哥哥就会放过他——毕竟从打听来的消息上看,石清妍今非昔比,如今在锦王府是很有分量的,可惜他猜错了;他也以为自己重伤在身是能够安心歇息在房间里的,可惜他又错了。 没歇息多少功夫,便有两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抛下一句“何公子请你去吃酒”,就将他架了出去。 待进了一所题着留客天,明明白白地彰显主人家巴不得赶走客人的院子里,行到前厅之后,就看见满地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地上被人踩了许多脚印,脚印延伸向某处,那雪地上方摆了桌椅,设了屏风。 再向那席上去看,正座坐的是楚徊,下面左边是楚律,右边是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人,料想便是楚恒了,楚恒下手又是何必问,再下面坐着的,便是石漠风认得的贺兰辞之父贺兰淳,王钰之兄王锵,还有一个奄奄地耷拉着脑袋涨红脸的人,看过去,却是那个因得太后器重,便有些看不起石家人的郑将军。更有一个也曾见过的,仿佛是顾家漫之站在楚徊身后,也不知这顾漫之被楚徊叮嘱了什么,不看旁人,却是一副防范模样地盯着早先打他的两个络腮胡子大汉的手看。 “三哥大舅子来了,快些请入座。”楚恒笑道,看石漠风那脸上肿的没了人形的模样,就知道他这口齿定然说不得话了。 石漠风被架着入了座位,强撑着一一见过众人,察觉到自己若强撑着,也并非不能如常人那般行动,但要强撑的话,未免太过难受,于是干脆软塌塌地趴在席上,装作动弹不得的模样,暗暗地席上众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中,心道石清妍定然有古怪,先不说她从哪里得来的神兵利器,只说她能狠下心来设计石家,就证明她……想着,忽地见何必问瞥了他一眼,心里一跳。 “知己的哥哥,来喝一杯吧。”何必问伸手托着脸,心道这脸上的伤只怕要养好几日了,这几日里又不能出去见人了。 石漠风张开嘴,忽地口水从不受人约束的嘴唇里流出来,顿觉丢人,忙又闭了嘴。 何必问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楚恒心里记恨郑将军敢领兵攻向中洲府,于是此时便奚落地问郑将军:“郑将军,不知本王送给你们的草药可够?” 郑将军恨不得自刎请罪,愧疚地看了眼楚徊,又因楚恒这话羞得几乎喷出一口热血。 “郑将军,谢过瑞王爷吧,瑞王爷也是一番好意。”楚徊开口道。 郑将军看楚徊宠辱不惊,且又没有十分责怪他的意思,不由地感激起楚徊来,心道这才是一代明君,起身忍辱负重地一揖到底,“臣多谢瑞王爷搭救之恩,若无瑞王爷,万余人家就要痛失亲人了。” 楚恒嗤笑一声,又对楚徊说道:“四哥,小弟缺了人来修路,不如叫那十万将士留在中洲府替我修路,如何?” 楚律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楚恒此举不可。 楚恒笑着示意楚律安心,这十万将士又非关外弄来的,若被他扣住,定要激起魏国国内百姓愤慨,这有失人心的事,若得利有限,当真做不得。 楚徊也知楚恒扣着他的人杀不得也伤不得,笑道:“他们留在中洲府,少不得要吃五弟的饭菜,五弟就留了他们修路就是了。” 楚恒一怔,心道楚徊好大方,这是吃定了他顾忌天下万民的心思不敢来硬的,才要再说,却觉察到何必问在他腿上写了个赎买的“赎”字,立时开口道:“小弟自是巴不得留着他们,但一来费粮食,二来也怕四哥没法子跟子民交代,不如一个十两银子,四哥意思一番,权当付了他们的口粮,待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后,便将他们领回去?”除了赎买的银子,那些人带过来的马匹军械,自然也要扣下。 郑将军心里琢磨着自己领了十万兵马过来,若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去,岂不是丢了大人,再难在朝廷里做官了,于是忙祈求地看向楚徊,心道银子不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赎回了人,来日再报仇雪恨就是,心里默念着楚徊千万要答应才是。 楚徊笑道:“五两银子吧。” 楚恒见楚徊竟然讨价还价,便也笑道:“如今北边粮食少的可怜,五两银子只怕四哥将士吃不到什么好的,况且那些草药也要银子。正所谓出师无名,四哥的人无端端地放着熙王、颐王造反的事不管,偏冲我那中洲府去,回头又要我送粮食棉衣,又要草药伤药,这等事宣扬出去,实在不好听吧?” 黎民百姓未必知道郑将军出兵中洲府的事,若叫楚恒宣扬出去,委实不好听。 楚徊心里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想了一想,心内苦笑,却坚持道:“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朝廷里也捉襟见肘了呢。”眼睛看向贺兰淳,又收了回来。 不独郑将军,贺兰淳、王锵二人也大吃一惊,往日里只见过替皇帝歌功颂德的,从没见过皇帝亲自哭穷的。 贺兰淳终归善解人意的很,开口道:“陛下,不可叫将士们受委屈,这一百万两,臣斗胆替朝廷出了。” “多谢贺兰大人。”楚徊忙说道。 楚恒瞥了一眼贺兰淳,抿了一口酒,呲着牙心道这贺兰淳好多管闲事,忽地想起一事,便问伺候在楚律身后的翠墨:“给嫂嫂送了酒菜没有?难得本王今日请客,不可怠慢了嫂嫂。” 翠墨忙道:“瑞王爷放心,王妃早送去了,王妃正领着姨娘们在院子里赏雪呢。” 楚恒笑道:“嫂嫂有好酒好菜,没请了旁人来?” 翠墨瞧了眼人高马大已经过了四十的王钰兄长王锵,说道:“昨儿个后院各处的侍寝表就拆了,如今孙姨娘、窦姨娘、萧姨娘、董姨娘如今各占了一个大院子,孙姨娘昨儿个给孙家捎信,今儿个一早孙姨娘就接了孙家姑娘来府里作伴,如今孙家姑娘也过来了,陆娘子也请来了。还有窦家姑娘,方才也被窦姨娘接过来了。” 何必问心知翠墨无缘无故说这话定是等着人来接话呢,于是善解人意地问道:“莫名其妙地一个个都接了自家姑娘过来做什么?” 翠墨见何必问识趣,忙笑道:“还不是王妃早先给王先生做媒,叫孙家得了好女婿,如今窦家眼红呢,盯上咱们贺兰道长,准备着叫贺兰道长还俗。” 何必问心说贺兰辞还俗了也好,但这窦家姑娘只怕配不上贺兰辞。 王锵心中最恨之人不是旁人,却是不识时务的王钰,早先王钰背井离乡随着楚律来益阳府已经叫他恨得咬牙切齿,后头又听说王钰舍弃了端庄温良的甘棠,却跟个名不经传的孙家联姻,便又恨他当真是糊涂到底了。此时听翠墨打趣,便冷下脸来,心道若见了王钰,定然要将他骂醒,于是开口问:“锦王爷,不知阿钰哪里去了?他为何避而不见?” “王钰跟贺兰都去替陛下围堵熙王、颐王去了。”楚律淡淡地说道,看了眼实际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却依旧像是未到不惑之年的贺兰淳,见贺兰淳脸色越发不好,心道翠墨说得好,就得叫贺兰淳不顺心才好。 郑将军、王锵听楚律这般说,便有些羞愧,原该是他们做的事情,却因为太后一念之差,被王钰、贺兰辞做了。 贺兰淳年纪虽大,但年少时斯儒,此时又因保养得宜,越发显得气度非凡,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南边的人到了北边,就算是郑将军、王锵也因怕冷穿的十分臃肿,偏贺兰淳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毛裘衣便够了。 贺兰淳阴沉着脸,对贺兰辞那不孝子很有些无可奈何,指尖握着一盏酒,忽地说道:“今日臣等过来,是否该去给锦王妃请安?” 席上众人不由地诧异起来,这贺兰淳乃是贺兰家族长,不提在朝官位是几品,但凡抛出这贺兰二字,便足以叫人肃然起敬,此时听他主动提起要去给石清妍请安,便一个个揣测起贺兰淳的心思来。 贺兰淳此时提起此事,也是为了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他对那鬼山人、太甲山人心怀疑虑,只觉得定是楚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障眼法的小玩意,假托神兵利器之名,将那小玩意推到石家身上,以便离间了楚徊与石家。是以,自觉有几分看人的能耐,便想去会一会石清妍,瞧一瞧她的深浅,但看她这寻常女子是如何忽然成了身怀绝技之人。 王锵立时也接着说道:“王钰身为锦王爷的部下,由着王爷给他定亲也在情理之中。但山高路远,想来孙家姑娘也不能回了京城见过翁媪,臣想先见一见孙家姑娘,与孙家姑娘交托两句话。”到时候且将王家的家世抛出,吓一吓那不知尊卑的孙家丫头,那孙家丫头定然会知难而退。 楚徊对贺兰淳、王锵信赖的很,听这二人这般说,便笑着对楚律说道:“三哥,便叫他们二人去给嫂嫂请安吧,这也是贺兰大人、王大人知礼的地方。” 楚律略想一想,心道若是叫贺兰淳、王钰二人放下对益阳府的成见,也能免得贺兰辞、王钰夹在其中难做,因信石清妍自有法子应付这三人,于是对翠墨叮嘱道:“叫王妃、孙姑娘去蒲荣院前厅堂上隔着屏风见一见贺兰大人、王大人。” 翠墨忙答应了一声,便引着贺兰淳、王锵还有那理所当然一同前去给石清妍请安的郑将军向蒲荣院去。 路上,贺兰淳紧紧抿着双唇,见雪片落下,便伸手去接了一下,姿态闲适地仿佛身边并没有一个败军之将。 郑将军虽是领兵正将,贺兰淳只是监军,但此时郑将军已经自发地让开正路,自觉与王锵两个慢慢地跟在贺兰淳身后。 郑将军看了眼翠墨那小不点,低声问贺兰淳:“贺兰大人,那十万将士当真能回到故土?” “贺兰氏说到做到,百万银子不日就奉上瑞王府,至于瑞王放不放人,还要看瑞王如何做。”贺兰淳老成持重地说道。 郑将军、王锵二人连连附和,正待走进角门,却忽地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便看见一身穿红衣少女冷着脸带着一群随从,风风火火地向后院角门来。 翠墨忙道:“这是凤崎郡主过来了。” 贺兰淳三人心道这凤崎郡主怎地不坐轿子,且径直从前院穿行,当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楚静乔早料到甘棠回抢了她的功劳,但是却以为甘棠会等万事大吉之后再抢,不想,甘棠却是一过去,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功劳全揽在身上,早先亏得她还叫楚律看了她跟甘棠两个的计划,又跟石清妍称赞甘棠许多,只怕如今她再跟石清妍说甘棠压根就没打算辅佐她的话,石清妍也未必会信。因被甘棠打了个措手不及,且又隐隐觉得自己小日子快来了,未免在外头尴尬,楚静乔便慌忙赶回王府,因觉身上燥热胸闷,又疑惑甘棠这一副明摆着要激怒自己的做派到底是为了什么,便连轿子也不坐,直接自己走路,原本要去书房跟楚律告状,偏楚律又不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地去找了石清妍告状。 路过角门瞧见翠墨领着三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杵在这边,楚静乔心思一转,一手暗暗压着自己有些坠胀的肚子,一边一扫方才的满脸风雪堆起笑脸,笑道:“翠墨,这三位是谁?” “见过郡主。”贺兰辞不待翠墨细说,便尽了礼节。 郑将军、王锵也忙呼了一声郡主。 “回郡主,这是贺兰道长的父亲贺兰大人,这是王先生的兄长王大人,这一位是领兵攻打中洲府的郑大人。”翠墨有意这般介绍。 楚静乔笑道:“原来是几位长辈,失礼了,给贺兰爷爷、王家伯伯、郑家伯伯请安。”眼睛细细地盯着贺兰淳看了又看,心道自己合该找个这样的男人才算不枉此生,算一算,这贺兰淳怎么都得四十有余,这一身偏偏风度却不输少年,若得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看他也不看腻,将与自己同辈的人细细筛选一番,也没想出哪个能似贺兰淳这样的,心里不由地遗憾地一叹。 贺兰淳、王锵、郑将军不料楚静乔这般知礼,忙都称了一声不敢。 楚静乔眼珠子一转,忽地对王锵说道:“王家伯伯来是要将我师父接走的吗?” “……不知郡主的师父是哪位?”王锵除了自家女儿侄女嫡亲外甥女,对着自家夫人的侄女尚且要避嫌,因此此时对着楚静乔说话,因楚静乔不回避,只能自己将头低下。 “我师父姓甘,师父她有孕了,奈何王先生又已经定亲,师父心里苦恼的很,不肯叫腹中孩儿无名无分,又不肯声张此事叫王先生、孙姑娘为难。莫不是王家伯伯听说此事,便来接了她回京?”楚静乔说着,瞥了一眼贺兰淳,心道贺兰淳若听说此事,越发不会叫甘棠进了贺兰家的门了。 王锵闻言怒上心头,压抑住怒气,心里越发瞧不上王钰,沉声道:“郡主的意思是,王钰始乱终弃,抛弃怀孕发妻?” “……我也不知道这些,只是贺兰道长回了后,王先生便立时休妻,只怕王先生是顾忌贺兰道长呢。”再看一眼已经怒形于色的王锵,楚静乔心道贺兰淳若怕贺兰辞跟甘棠再在一起,就赶紧地撺掇着王锵将甘棠带回京城吧,如此也叫甘棠知道她的厉害。因肚子又坠了一下,不及细说,楚静乔便忙先走一步。 待楚静乔走了,王锵拧着眉头,向贺兰淳请教道:“贺兰大人,此事……不知令公子是何意思?” “甘棠断然进不得贺兰家门,王大人若不忍令王家的子孙令弟的儿女流落在外,便接了她回京吧。”贺兰淳说道,虽不明白楚静乔透露甘棠有孕的消息是为了什么,但甘棠离着贺兰辞远远的总是好事——贺兰辞即便出家,也不能因他出家,便纡尊降贵地跟甘棠在一起。 王锵听贺兰淳这话,便点了点头,他虽看不上王钰,但家中老父却巴望着他将王钰弄回去,以王钰对甘棠的痴情来看,王钰若知道甘棠被带进京城,定然会因唯恐甘棠受委屈尾随而去。 想着,三人便随着翠墨去了蒲荣院前厅,在前厅里略等了一等,便见屏风后露出几个人影,分辨不出人的样貌,贺兰淳、王锵等便先低了头,冲那坐在整座上的人影请安问好。 石清妍听说是贺兰辞、王钰的父兄,便透过影子分辨一番,先对郑将军的影子说道:“郑将军莫气馁,此番失利乃是因不熟悉北边风雪,并非郑将军无领兵之能,郑将军且趁着如今人在北边好好熟悉熟悉这北边风貌,想来下次定然会大获全胜。” 一道沉静舒缓的声音传来,败军之将郑将军不由地愣住,因那声音所说太过设身处地,一时叫他再如何分辨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因到了锦王府便去了楚恒设的宴席,于是郑将军满腹委屈,却也无处释放,此时听石清妍说出了楚徊该说的安慰他的话,不由地有些莫名地感动,忙道:“臣多谢王妃教诲,定会加倍用心,再不重蹈覆辙。”说完了,连自己个也愣住,心道自己不重蹈覆辙,可不就是益阳府倒霉了吗? “郑将军有此心就好,北边多冰窟,郑将军若要人领路勘察北边地貌,只管开口。衣食住行,王府里早给郑将军准备齐全,郑将军若缺了什么,只管开口。穷尽锦王府所有,定也不会叫郑将军受了委屈。” “……多谢王妃厚爱。”郑将军一时生出一股锦王妃想替锦王拉拢他的错觉,心道锦王妃这般看重自己,定是看中了自己的才华。 因这般想,这败军之将不由地又生出一股骄傲,暗道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即便他败了,依旧是个被锦王执意拉拢的人物。 贺兰淳修长的手指食指摩挲在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上,看才要痛定思痛的郑将军转眼间便又傲慢起来,心道石家女果然了不得,竟是不肯给郑将军一个吃一堑长一智的机会,定要郑将军纸上谈兵一辈子不可。 “贺兰大人一向安好?贺兰夫人可好?贺兰夫人想来是十分思念贺兰道长的,待明年若无要事,令贺兰道长回去探望探望贺兰夫人可好?”石清妍端正地坐着,又转向一个连身影也十分洒脱沉稳的影子,心道贺兰辞那般气度相貌,只怕也有贺兰淳的功劳。 贺兰淳早先听石清妍跟郑将军说话,便知石清妍并非不知天下事,心道锦王妃明知眼下天下事多,明年也不会是没有要事的样子,但她明知,却又说叫贺兰辞回京探亲,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向自己显示她能指挥贺兰辞回京的能耐。 “多谢锦王妃关心,臣很好,内子也很好,若能叫那不孝子明年回京,臣与内子都会对王妃感恩戴德。”贺兰淳拱手道。 “贺兰大人不必客气,每每想起贺兰道长为情所困,不能享受人间天伦之乐,便要为他一大哭。本王妃思来想去,斗胆问一句,贺兰大人是否已经在京城给贺兰道长娶过亲?那新娘是谁家的?可是因贺兰道长不在便与公鸡拜堂?” 贺兰淳不知石清妍为何这般问,但大抵知道石清妍下面的话,大抵又是要彰显她能指使贺兰辞。 “回王妃,那不孝子出家乃是天下皆知之事,是以贺兰家不敢拿了别家女儿终生做赌,若是那不孝子一日未还俗,贺兰家便一日不会给他定下亲事。”贺兰淳说道,随即瞧见屏风后貌似方才见过的楚静乔的身影走到石清妍身边跟石清妍低声说了什么,又看见石清妍轻轻挥手示意楚静乔稍安勿躁。 “贺兰家百年世家,行事自然磊落。本王妃听贺兰大人这般说,也不由地地长出一口气,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等拿了别家女儿一生做赌注的事,便由本王妃来做吧。本王妃隔日便叫人挑一匹威武雄壮的公鸡,给贺兰道长当替身,待那别家女儿进了贺兰家门,贺兰道长回来,想反悔也不能了。” 贺兰淳一怔,心道果然石清妍这是显摆自己能够摆布贺兰辞的终生,手指扣在扳指上,暗道这石家女早先说话尚且端庄大方,后面的话怎又这般不讲情理,“……王妃此举虽是因关心情切,但未免那别家女儿与公鸡拜堂,未免太可怜了一些,且那不孝子只怕也……” “贺兰大人不必忧心,本王妃未免那女儿寻了旁人诉苦,定会找一个无依无傍,且又心甘情愿等贺兰道长一辈子的人。” 贺兰淳闻言,立时想到石清妍说的人是甘棠,垂下眼皮,心道这锦王妃当真是胡闹惯了,原想着立时劝了楚徊回京,如今看楚徊并不心急回京,他便多在益阳府留几日,务必要令王锵立时将甘棠领回京城,也务必要令锦王爷知道,这贺兰辞不是王钰,不是能够任由着一个妇道人家三言两语便定下终身的。 “多谢王妃费心,但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还望王妃待那不孝子回来之后再议。”贺兰淳说道,心里倒有些信了石清妍手握神兵利器,心道若无此事,此女怎会这般中气十足?如此看来,那石家定然也跟所谓的神兵利器撇不开干系。 “多谢三位大人来见本王妃,几位受累了,还请几位去留客天赴宴。”石清妍说道,便令翠墨送客。 王锵一愣,原当贺兰淳过后便该轮到自己了,忙道:“王妃,臣斗胆想见一一见孙家姑娘。” “孙家姑娘尚未出嫁,王大人也要见?莫不是王大人对本王妃定下的亲事不满意?” 王锵心道石清妍的态度偏颇的也太厉害了,对郑将军奉承,跟贺兰淳套近乎,怎地轮到他就直接令他告退了,一时心急,便昂然道:“在下乃是王家长子,长兄为父,对王钰的亲事,在下还是能说一句话的吧。” “不知王大人要说的是哪一句话?”石清妍问。 “长话短说,臣以为王钰的亲事该父母来定。”王锵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石清妍总没有旁的话来说了吧,正等着看石清妍如何回复他,便看见屏风后的几个人影慢慢走出去了。 王锵一时气噎,便听翠墨笑道:“王大人,你的话说完了,该走了,这边请。” 王锵心里犹自不平,便听贺兰淳说道:“锦王妃只叫你说,并未说她要答复你。”说完,心道这锦王妃当真傲慢,可见她是当真不将京城王家放在眼中,能这般视王家如无物的人,背后怎会没有依仗?想着,又向那屏风后的空椅子看了一眼,便领着气鼓鼓的王锵、因王锵气鼓鼓越发自得的郑将军向外去。 行到蒲荣院外,贺兰淳脚步一顿,心道这锦王妃当真狡猾,他与王锵、郑将军三人中,郑将军乃是太后、陛下颇为信赖的领兵之人,他是贺兰家的家长,独有王锵,不成武就,勉强因是王家长子得人几分器重。此次锦王妃说话,原就是要借着打压王锵将郑将军捧上天,顺道借着贺兰辞的亲事,一弄走了甘棠,二叫自己去寻了楚律说话。只要他肯去寻楚律说话,楚律也便有了说服自己改旗易帜的机会。 微微一笑,贺兰淳心道这锦王府当真有意思,有这般的王妃,若锦王爷又是个不计前嫌之人,贺兰家改投锦王门下也未尝不可。 真绝色自倾城十 贺兰淳虽如此想,但此事终归是事关全族人生死前程的事,因此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心里也有些觉得贺兰辞会选了楚律,定有他的想法,自己只能多在益阳府停留几日,慢慢察看楚律的品xing如何、益阳府又有多少实力。 想着,贺兰淳便领着王锵、郑将军回到了留客天。 待回到留客天中,楚徊看了一眼依旧辨不出心迹的贺兰淳、满面春风的郑将军、一脸愤慨的王锵,心里猜测着石清妍跟这三人说了什么,当着楚律、楚恒的面也不方便细问,又因在冷风地上吹得久了,没多少工夫便叫人撤了这宴席。 待楚律、楚恒、何必问,还有被人搀扶着的石漠风走了,顾漫之便替楚徊出来传话,先对贺兰淳说道:“贺兰大人,陛下请你前去说话。” 贺兰淳便随着顾漫之去。 郑将军见锦王妃都知道要先跟自己说话,楚徊却只先请了贺兰淳去说——虽心里也佩服贺兰淳,如果不是贺兰淳果断地令他向中洲府求援,领去中洲府北边的将士只怕要冻死冻伤一大半——但终归他是将军,贺兰淳只是监军,于情与理,便是问罪,也该先问自己的。 郑将军心里不甘,贺兰淳却已经先进了楚徊屋子。 待打量一番,见这屋子也不过是寻常的客房,并未因楚徊来了,便多增加什么名贵器物,贺兰淳拱手说道:“陛下受委屈了。” 楚徊笑道:“这点子委屈算不得什么,贺兰大人看锦王妃如何?” 贺兰淳笑道:“臣以为锦王妃很是聪慧,但未免有些太过自以为是了。” 楚徊心道石清妍的xing子可不这么回事嘛,又说道:“原本想叫贺兰大人与贺兰道长骨肉团聚,不想阴错阳差又错过了。” 贺兰淳蹙眉道:“臣与那不孝子见或不见倒没什么要紧,只是锦王妃竟敢打着算盘将王家弃妇弄到贺兰门庭中,是可忍孰不可忍,臣斗胆请陛下许臣跟锦王见上一见,那不孝子即便出家,贺兰家的门第也不容他糟践。” 楚徊听贺兰淳这言语里很是愤懑,心道石清妍怎会头回子见面就跟贺兰淳说这个,若说石清妍是为了整治甘棠才如此,那倒不至于,他并不以为石清妍是肯亲自动手对付甘棠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叫贺兰淳见一见石清妍就好,若叫他跟楚律深谈,未必不会令他对他的忠心动摇;但他总要先贺兰淳一步离开益阳府,防不胜防,因此宁愿疏,不可堵,笑道:“贺兰大人放心,锦王妃虽偶尔骄纵一些,但仍不失是个目光长远之人,她怎会做出将甘姑娘嫁给贺兰道长的事?先不说令贺兰道长与王钰尴尬,此举也会令锦王左右为难。贺兰大人莫心急此事,锦王妃的话你也莫放在心上。贺兰大人要与锦王商议贺兰道长的事,只管去就是。眼下,朕想跟贺兰大人商议一番京城的事。” 贺兰淳见楚徊对石清妍的评价中肯的很,忙道:“不知陛下要商议京城的何事?” “贺兰大人以为京中那些所谓的肱骨老臣如何?” “……虽曾经是呼风唤雨的能臣,但此时也有些年老昏聩了。”贺兰淳直言道。 楚徊心道贺兰淳果然极有见地,可见自己不能笼络了贺兰辞也不算坏事,笑道:“贺兰大人果然一针见血,朕准备回京之后请这些老臣回乡颐养天年,不知贺兰大人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 “此外,太后年纪也大了,该叫她好好歇息了。”楚徊叹息道。 贺兰淳一怔,先帝后宫中屡有专宠之人,楚徊与太后母子相依为命之事天下皆知,楚徊登基后,太后对他的扶持也从未断过,但太后终归眼界有限,又对前朝之事太过耿耿于怀,如今楚徊一要请老臣们告老还乡,二要叫太后不再cha手前朝之事,看出楚徊励精图治之心,他便又在心里赞了楚徊一回,心道楚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贺兰家的根基在京城,两相权衡,若是楚徊更器重贺兰家,贺兰家留在京城自是最好。 “朕思来想去,只觉得朝中老臣积威甚重,凭朕一人之力不能叫他们安心告老,是以还请贺兰大人回京之后多多帮朕一把。” “臣遵命。”贺兰淳简练地说道。 “贺兰大人辛苦了,且去休息吧。”楚徊说道,待贺兰淳走后,心知那见了石清妍一面便沾沾自喜只会纸上谈兵的郑将军再用不得了,还有王锵满脸愤怒,只怕也非可用之人。这般想着,因有些头晕,便早早歇息,并不再见王锵、郑将军。 楚徊此举,越发令郑将军、王锵两个愤恨不已,但二人终归是敢怒不敢言。 王锵心里记挂着王钰的事,便径直问顾漫之:“顾侍卫可知道王钰那混账与甘家姑娘的事?王钰当真是见贺兰公子回了益阳府,便立时与甘姑娘和离?” 顾漫之也才回来,听王锵这般问,便重重地点头,心道不知甘棠被楚静乔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那你可知甘姑娘有孕之事?”王锵问道。 “甘姑娘果然有孕了?”顾漫之诧异道,随即又咬牙切齿:“定是王妃那两个丫头狡诈,有心欺瞒我。” 王锵忙道:“听顾侍卫这话,是确有其事了?” 顾漫之心道王锵都知道此事,那还能有假,便又重重地点头,心里替甘棠不值。 王锵心里道了一声好,心道他便领了甘棠回京,但看王钰舍不舍得叫妻儿受苦。 贺兰淳站在一旁听顾漫之与王锵说话,摇头一笑,心道这顾漫之与王锵当真有趣,石清妍既然敢暗示将甘棠嫁给贺兰辞,那甘棠便定然是没有身孕了,想着,便去了眼下锦王府给他收拾的屋子,听说屋子对面住着的是余家兄弟,便叫人寻了余家两位小少爷问津、思渡说话,一则显示长辈对小辈的关爱,二则也趁机打听一下锦王府内的事。 尚未说几句,便听人说郡主来了。 贺兰淳看余家兄弟神色各异,余思渡是满心欢喜,余问津是喜忧参半,心道这余家兄弟对郡主只怕都有些心思。 贺兰淳因其身份,能够有幸见到他的人都是规规矩矩之人,此时看见楚静乔这般不顾忌男女大防,眉毛略挑了挑,心觉这不是大户人家的行事,但因客随主便,便随着楚静乔。 楚静乔心知自己个葵水将至该守在屋子里,奈何方才见了贺兰淳只觉得惊鸿一瞥,跟石清妍罗里吧嗦地说了半日贺兰淳如何,心里依旧兴奋,听了石清妍的交代,又想着知道贺兰淳在,等甘棠回来了,甘棠定要来拜见贺兰淳,于是便赶紧来了留客天。 此时楚静乔瞧见青涩的余问津、余思渡越发将贺兰淳衬托的仙风道骨、睿智淡泊,不由地脸上兴奋出两抹红晕,待见过三人后,便笑道:“贺兰爷爷,你从中洲府过来,一路觉得中洲府跟益阳府一样不?”说着,因看余问津让开座位,便在余问津那坐下,又托着脸打量贺兰淳。 贺兰淳心道这郡主怪异的很,笑道:“益阳府的人物比中洲府更粗犷一些。” “贺兰爷爷的意思是中洲府的人脸皮子更细嫩?”楚静乔睁大眼睛说道,忙又问:“贺兰爷爷,那京城里呢?贺兰爷爷跟皇祖父乃是知交,贺兰爷爷往日里跟皇祖父说什么?做什么?” 余问津、余思渡二人看楚静乔一直问贺兰淳话,因楚静乔一口一个爷爷,于是均未往歪处想,在余问津是觉得楚静乔未免尴尬才只跟贺兰淳说话;在余思渡,则认为楚静乔是想念先帝了。 贺兰淳声音和缓地跟楚静乔说话,因楚静乔一再追问先帝的事,便也回忆起那个最爱兴风作浪的男人,半日听说甘棠求见,便冷了脸,说道:“不见。” 楚静乔求道:“贺兰爷爷,你就见见吧,我师父可怜的很。”心道这贺兰淳喜怒都这么有大家风范。 贺兰淳不曾被个少女这般目光灼灼的盯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未免惹出什么有辱斯的事来,便点了点头,心道先见了甘棠,随即令楚静乔跟着甘棠走,于是便说道:“请了甘姑娘进来。”说完,正襟危坐,不肯再看楚静乔一眼。 楚静乔只管托着脸盯着贺兰淳看,心道石清妍说过了,若是她盯着贺兰淳看得久了,楚律未免她弄出什么乱子来,定会加倍关心她。 少顷,甘棠便领着丫头进来了,进来后,瞧见贺兰淳与她幼时记忆相差无几,心道人说心静自然青春永驻,这贺兰淳多少年不曾变过样,定是心静如水,但心静如水的人,又难免冷情。 “见过贺兰伯伯。”甘棠福身说道。 “嗯。”贺兰淳嗯了一声,随即直言道:“你还未死心?” 甘棠疑惑道:“不知贺兰伯伯何意?” 贺兰淳冷笑道:“你心知肚明,我劝你死了心吧。” “贺兰伯伯——”甘棠被贺兰淳披头盖脸地一般训斥,不由地羞愧起来,垂了眼睫,心道这么多年了,贺兰淳还是对她这孤女心存偏见,躬身道:“甘棠并不知贺兰伯伯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但甘棠尚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贺兰伯伯攀谈,甘棠告退。” “贺兰爷爷,我也去了,明儿个再来看你。”楚静乔起身亲热地说道。 甘棠一怔,心道楚静乔跟贺兰淳这般亲近?莫不是楚静乔趁人之危跟贺兰淳说了自己的坏话?想着,便待楚静乔转身后,随着她离开。 才出了这门,冷不丁地又撞上来替楚徊传话的顾漫之。 顾漫之痴痴地看了一眼甘棠,随即目光又盯在甘棠的丫头身上,不由地心中大怒,心道果不其然,上回子自己被石清妍的两个丫头给哄骗了,也不知甘棠身怀六甲吃了楚静乔多少苦。 “看够了没有?若看够了,本郡主就领着我师父走了。”楚静乔冷声说道。 顾漫之忙低了头让开路,想起王锵所说的要将甘棠领回京城的话,心道甘棠回了京城才是最好。 楚静乔一路冷着脸不言语,待进了怡然楼,才勃然大怒道:“师父好威风,今儿个的事都叫师父担下来了。” “郡主,为师明儿个就搬出去住,为师已经找好了一处住所。”甘棠淡淡地说道。 楚静乔一怔,心道甘棠定是瞧见贺兰辞、王钰都离开了锦王府,才要搬出去的,冷笑道:“搬出去?师父不怕那日的事天下皆知了?” 甘棠抿唇一笑,说道:“郡主,为师求的从来都不是天下人,天下人如何想,为师不在乎。”只要那一人知道她是清白的就好。 楚静乔再次怔住,甘棠这话很是洒脱,但听在她耳朵里只觉得逆耳的很,又冷笑道:“原来师父前两日所作所为,不过是障眼法,要叫徒儿一叶障目,看不见师父在外的动作。” “却也并非障眼法,为师回来后先拜见了锦王爷,锦王爷虽不曾见为师的面,却许为师继续将那事做下去。锦王爷说,成王败寇,郡主半途而废,便该令贤者居上。”甘棠说道,心里隐隐觉得痛快,心道自己忍了楚静乔许久,终于能够叫她尝一尝这被人鄙薄的滋味了。 楚静乔一怔,喃喃道:“我不信。” 甘棠温婉地一笑,不再理会楚静乔,径直去收拾自己的衣裳。 楚静乔被甘棠摆了一道,心道楚律怎会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况且她是因一时不适才从莫家回来的,并非半途而废,想着,便坐也不坐,旋即又转身出来,听说楚律此时人在书房,便风风火火地向书房去。 到了前院书房那排屋子的廊下,楚静乔心里依旧有些不解,心道楚律不是将自己当做儿子养的吗?怎么因些许小事,又叫甘棠打了她的脸? 满心疑惑地到了书房前,自然该是叫翠墨去通传。 翠墨远远地瞧见楚静乔来,便为难起来,此时听楚静乔说,便勉为其难地进了书房,半响出来后,就说:“郡主,王爷说,今儿个郡主去莫家,半道却退了出来,可见郡主是一时兴起才去捣鼓那事的,眼下甘姑娘已经将这差事领去了,且甘姑娘说了决不要咱们王爷分心出一分力。郡主若闲不住,就再找了其他事来去办。” 楚静乔不禁咬牙,心道楚律这是说她比不上甘棠能干了?虽说任人唯贤没错,但她到底是锦王府的郡主,怎地锦王府该干的事能让给旁人?不由地心想石清妍果然是骗她的,楚律压根没疼过她。 原本因葵水将至心情就有些低落,此时越发伤了心,心道楚律哪点比得上贺兰淳像个慈父,一跺脚,恨声道:“父王不见我就罢了,我去找贺兰爷爷去。”说完,因心觉委屈,待要哭出来,又怕被翠墨瞧了笑话,于是沿着廊檐小跑着出去,才跑了几步,险些撞上了何必问。 何必问早听楚静乔说要去见贺兰淳,于是笑道:“楚家大侄女这是怎地了?” 楚静乔看了何必问一眼,心想何必问一把年纪却不成亲,可见他也是跟楚律一般对儿女冷心冷肺之人,当真不如贺兰淳有风度又亲切,于是低声喊了一声师伯,便又向外走。 何必问慢悠悠地晃荡到翠墨身边,背靠着柱子,问翠墨:“你家郡主怎地了?” 翠墨此时也纳闷楚静乔去找贺兰淳做什么,笑道:“郡主原先跟甘姑娘一起去莫家,想叫莫家人出了银子给出征的将士家人,谁知郡主半道回来了,事全交给甘姑娘了。甘姑娘方才来跟王爷回话,王爷就说此事全权交给甘姑娘了。” 何必问点了点头,心想石清妍当真有先见之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贺兰淳是爷爷,他是师伯,他们都老喽,想着,脸上因又被扯疼了,于是又折进石漠风的屋子去出气。 翠墨见何必问走了,又看楚律从书房出来,便将楚静乔是找贺兰淳的事说了。 楚律也疑惑这楚静乔不去找石清妍,反倒去找贺兰淳做什么,虽疑惑,却也不以为然,心道待见了石清妍,去问问石清妍就是了。 于是乎,不过一会子,楚律人便到了蒲荣院中,进了屋子,瞧见董淑君神色慌张、石蓝婕一脸委屈,只有个石清妍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吃着药,开口便说道:“都退下吧。” 董淑君、石蓝婕听楚律发话,不敢看楚律,忙慌退了出去。 石清妍坐在榻上,看楚律来,松了口气,笑道:“这两人当真难缠,听说漠哥哥来了就都要见。” 楚律心说石清妍还怕人难缠,看她难得地没进熏着醋的屋子里吃药,反倒在这明间吃,便问:“这吃的是什么药?” “臣妾知己给臣妾配的。”石清妍说道,因对何必问心服口服,于是就对何必问送她的药抱了莫大希望。 楚律心道果然这不避着人喝的药不是自己请的大夫给她配的,也不追问,待坐下后,便疑惑道:“静乔这是怎地了?方才她在本王书房外叫嚷着要去见贺兰淳。” “你女儿大抵有些恋父情结,臣妾以为王爷那大女婿岁数定然不会小了。”石清妍断言道,不提她怂恿楚静乔多跟贺兰淳亲近的事,但看楚静乔在她耳边唧唧歪歪说贺兰淳如何如何出色,便知那丫头大抵是对长者心动了——万幸那丫头自己还不知道。 楚律闻言先未领悟到石清妍这话里的意思,随即怒上心头,斥责道:“你明知道为何不拦住她?”猛地站起身来,心道贺兰淳是贺兰辞的父亲,若是楚静乔闹出什么笑话来,定要被全天下人耻笑。 石清妍将捧着的药碗轻轻放下,笑道:“这种事拦不住,若是拦住了,将小白菜关在屋子里,指不定她还当她对长辈的那点仰慕是相思之情呢。王爷、陛下当真是……哎,”摇了摇头,“看来小白菜心里对她最好的人还是贺兰大人那一辈的。” 与贺兰淳同辈的,又对小白菜好的,自然就是先帝了。 楚律抿着嘴,心道楚徊跟耿氏、余君言的事叫楚静乔如鲠在喉,他又从来没对楚静乔多关心过,楚静乔心里自然只有那早早过世的先帝对她最好,虽依旧不太明白那“恋父情结”是什么,但大抵也明白楚静乔是在移情,将孺慕之情移到看似亲切温润的贺兰淳身上了。 “王妃的意思是静乔只是将贺兰淳当做祖父?”楚律试探道。 石清妍笑道:“眼下她自己个以为是祖父,谁知道以后呢。王爷,若有个贺兰氏的族长做女婿,也是一桩好事吧?” 楚律斥道:“胡言乱语!”倘若楚静乔要敢对贺兰淳有非分之想,他立时掐死她,也绝不能做了贺兰淳的岳父,忽地想到楚静乔此时应当就赖在贺兰淳那边,便扬声道:“沉水、祈年,立时去留客天将郡主接回来。” 沉水、祈年两个在门外等候差遣,闻言便答应了一声是。 “这个孽障!”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随即叹道:“看来不能叫她闲着,还是该叫她随着甘棠办事。”说着,便将楚静乔临阵退缩、甘棠愿意一力承担安抚百姓的事说了。 石清妍心知今日楚静乔又任xing了,虽知甘棠将这事粉饰了一番,但更明白这事要怪就怪楚静乔自己沉不住气,于是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既然是白菜她自己临阵退缩,自然该叫她不能再搀和这事。此外,王爷想好了将来要什么女婿了没?是要白净的后生,还是要长胡子的前辈?” 楚律蹙眉,早先便是答应叫楚静乔招婿也没这般烦心过,心道旁人家的女儿都是丢在后院养到十六说亲嫁人就了事了,怎地轮到他,偏得了个不爱俊秀后生,偏爱一把年纪老头子的女儿? “王妃好好管教她,务必将她的xing子给本王拧回来。” “只怕难了些,毕竟我是后娘,我是巴不得看她笑话的。要不,王爷亲自去拧?领了她在身边,三不五时地说一句教导的话,也免得你女儿只觉得家里没爹,想要爹得往外头去找。” 楚律沉默了,领了楚静乔在身边难免不方便,不是怕楚静乔见外男,外男楚静乔见的多了。而是怕楚静乔心思浅,听去的事转眼又被别人套了去。 “王爷,白菜今日见了贺兰淳后,可是一直没忘了他,得赶在露出苗头之前铲除了她的心思。”石清妍提醒道。 楚律心道过几日楚徊就走了,贺兰淳在益阳府也不会停留多少时日;听石清妍的意思若强拦着楚静乔,将她锁在房里,她指不定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若径直给她订了亲,草率地将她嫁了,她又是先帝封的郡主,那郡马也不敢拦着她胡闹,如此反称了她的意,叫她更能缠着那些……年纪大的前辈。 “王妃可是想叫静乔替你看着本王?”楚律忽地问,心道石清妍一个劲地撺掇他领着楚静乔在身边,定然别有心思。 “王爷胡说什么,白菜是你女儿,能将你的事跟臣妾通风报信?臣妾是想着缺啥补啥,白菜缺爹就给她补个爹。”石清妍含笑道,心道她就是想将楚静乔光明正大地安cha在楚律身边,她不能抛头露面,还不兴她弄出一个不输男儿的郡主娘娘来? 楚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即就听外头响起祈年的声音。 “进来。”石清妍说道。 祈年闻言便掀了帘子进来,待进来后,看了一眼楚律,便对石清妍说道:“王妃,郡主说贺兰大人爱喝陈年的梅花雪水,早先她送给王妃的那罐子水王妃要没喝,就送给贺兰大人吧。” 楚律眼皮子一跳,手指握拳,咬牙道:“那孽障在哪?” “……郡主人在外头了,正叫沉水在王妃的库房里挑些好帐子给贺兰大人换上。” “叫她立刻进来。” 祈年清楚地听到楚律的磨牙声,忙答应了。 楚律脸上涨红,心道若当真有了什么事,叫他拿什么脸去见贺兰辞。 楚静乔在门外掀着帘子是听见楚律骂她孽障的,此时战战兢兢地进来,进来后偷偷地看着楚律,心道楚律哪里来得这样大的火气。 “混账!”楚律伸手抓了石清妍的药碗便向楚静乔丢去。 楚静乔忙避开,听到那碗清脆地碎在地上,吓得一颤,便忙跪在地上。 楚律气哼哼地看着楚静乔,心道他上辈子定然欠了楚静乔一条人命,这辈子才叫她这般折腾,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说道:“明儿个开始就去书房给本王研磨,若是你敢溜去留客天又或者做了旁的事,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楚静乔吓得打哆嗦,心道自己葵水就在这几日…嗫嚅道:“过两日女儿再去……” “明儿个就去,不得离开本王眼皮子底下。”楚律听楚静乔要过两日再去,只当她还想偷着空子去见贺兰淳,便又声色俱厉地喝道。 “滚出去。” “是。”楚静乔红着眼眶,心道楚律怎地这样凶狠,吓得失魂落魄地退出了这屋子,待吹到冷风,心绪安定下来,再想楚律那话,又记起石清妍早先的提醒,不由地喜上眉梢,心道楚律这是要手把手教她了?那书房哪里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叫她去研磨,又不叫她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可不就是楚律经了今日的事要好好教导她嘛;对她严厉,是没把她当女儿家,只把她当成儿子来养的嘛。 “郡主,这帐子可还要给贺兰大人送去?”沉水终于挑出一顶水墨绸帐子,捧着帐子有些不舍得地问楚静乔。 楚静乔伸手摸了下那帐子,向身后看了眼,说道:“不送,贺兰爷爷今儿个没给本郡主见面礼。”说完,心里有些细微的怅然,随即那怅然又被能受楚律教诲的欣喜掩盖。 坑人不分左右一 楚静乔那点子对贺兰淳的小心思还没萌芽,便先被石清妍给掐了。 待楚静乔走后,石清妍自然要再跟楚律商讨一番如何对付石漠风的事,说一千道一万,那便是万万不能叫石漠风向皇帝证明石家没有神兵利器。 因何必问安排的没几日就该送了楚徊走,于是楚律与石清妍两个很快就定下应对的法子。 是以今晚上依旧有细碎的雪花在瓢,不多时,先有顾逸之、陆参二人进了书房说话,须臾,这两人便匆匆地领着随从赶出王府;一更时,顾逸之又独自一人匆忙赶回来,随即石漠风就被架进了楚律书房。 石漠风呆呆地坐在书房内,与他对面的石清妍面面相觑,隔着一道屏风,又听见顾逸之与楚律低声细语地商议着什么。 “妹妹,不知这半夜……”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哈欠,石漠风擦了擦嘴角,疑心又有口水流出来,“王爷找我说什么?” “说一说咱们家的宝贝。”石清妍郑重地说道。 石漠风原本想要蹙眉,随即发现脸上又肿了,这眉头蹙不起来,心道何必问果然小肚鸡肠,“……咱们家的什么宝贝?” 石清妍笑了一声,却没言语。 看见屏风后楚律站了起来,石清妍便也站起身来,问道:“王爷,都准备妥当了?” “嗯,咱们出发吧。”楚律说道。 忽地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楚律示意翠墨去开门,翠墨开了门,就见门外看门的小子为难地被何必问挤在门边,何必问肿着眼泡鼓着脸笑道:“这么晚了王爷、王妃不歇息,可是在吃夜宵?” “何公子要吃吗?”楚律问,看了石清妍一眼,见石清妍也是一副昏昏欲睡模样,心道叫何必问去见识见识益阳府的能耐也好。 何必问看楚律这般大方,忙笑道:“同吃同吃,不知在哪里吃?” “问这么多,你骑马还是坐马车?”石清妍因不得歇息,脾气也有两分不好。 何必问笑道:“自然坐马车……” “还是骑马吧。”楚律cha嘴道,心道就只准备一辆马车,倘若再准备,又要耽搁一些时辰;那一辆石清妍坐了,哪里还有旁人的份。 “……那必问不去了吧。”何必问缩着头说道,心恨自己好奇心太大,心道这楚律的书房内进进出出,楚徊、楚恒肯定早有察觉,人家亲兄弟都没来cha一脚,自己冒然过来做什么?想想外头的冷风,顿时心生退意。 “一定要去,知己,你不去定会后悔一辈子。” “除了与知己你一刀两断,天底下再没有能叫必问后悔的事。”何必问努力睁大眼睛,极为恳切地说道。 石清妍一怔,还没答复何必问这话,脸上便被大氅的兜帽盖住。 油嘴滑舌!楚律心内冷笑,将兜帽盖在石清妍脸上,暗道这何必问当真不给人一个将他当着贤者敬重的机会。 石漠风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哎呦地喊起来,心道何必问那熊样使着劲睁眼睛当真滑稽。 何必问见楚律、石清妍先出去了,冷笑一声,考虑到石漠风的身手,不敢在这会子对他下手,眼珠子一转,心想看样子石清妍对他这兄长并不是十分关心,想来这位兄长也没什么眼罩兜帽戴着。 石漠风看何必问只眯着眼看他,却没什么动作于是心里防备不已,小心地待何必问出去了,才跟了出去,到了外头,瞧见何必问先戴上眼罩,随即又被随从用纱巾蒙住脸,之后又将狐皮毡帽顶上,再之后又过裹上了大氅,大氅的兜帽也严严实实地捂好。 石漠风心里诧异不已,心道何探花说何必问顶顶在意他的相貌,怎地如今打扮成这臃肿模样?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见没人过来替自己穿戴那些眼罩、纱巾,只有个锦王的小厮弄了件明显长了一些的七成新披风给他披上。 “这是谁的?太长了一些吧。”石漠风问道。 “王爷的,早先王妃说这大氅留着王爷见贺兰道长的时候专门穿上,如今给了舅爷了。”翠墨说道,又引着何必问、石漠风向马厩那边去。 石漠风低头看了眼那披风,心道见贺兰辞还要特意换身衣裳?难不成贺兰辞没离开益阳府,如今石清妍、楚律是要引着他去看? 待去了马厩那边,瞧见楚律、顾逸之早等在马上,何必问便也潇洒地上马,石漠风原也要行云流水地翻身上去,奈何腿一伸,就疼了一下,于是虽说靠着自己的能耐上了马,到底姿势难看了一些,辜负了他将门之子的名声。 “……王爷,咱们去哪?”石漠风勉强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楚律说道,便在前头引路先出了锦王府。 顾逸之对石漠风、何必问说道:“何公子、石舅爷,请。”拱了拱手,待这二人先走,又转身去石清妍的马车后头跟着。 出了锦王府,白茫茫、空旷旷的大街上只有这一行几十匹马匹的马蹄声回想。 何必问、楚律等人还好,石漠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压低了身子伏在马上,还是禁不住那西面而来的刺骨寒风,眼睛炸眨了眨,麻木的耳朵里几乎能听到挂在睫毛上的冰溜子断裂的声音。 要死了,石漠风心道,看了一眼不时侧目看他的楚律、何必问,心道这些人是故意的,伸手摸了摸已经冻僵了的脸,心思一转,暗道今晚上的事只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不可不去,既然不管怎样他都得去,为什么他不坐了马车过去?眼睛瞥了眼身后那宽敞的马车,心里想着马车里该是何等温暖舒适,便勒住缰绳,身子歪在马上,不肯动弹一下。 楚律、何必问停下来,楚律冲一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便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弃在路边,走了两步,将石漠风的脚从脚蹬子拿出来,随即脚下一踩,微微用力,便上了石漠风的马,随即搂住石漠风,又随楚律、何必问等人向前奔驰。 石漠风微微挣扎了一下,心道这锦王好不厚道,不叫他去马车里就算了,还弄了个粗汉羞辱他,若是叫石将军瞧见他堂堂将门子弟骑马还要人揽着,石将军定要清理门户打死他不可……但这般委实比方才省力不少,且也温暖一些。到底是贪图此时的些微舒适,石漠风偏过脸靠在身后侍卫身上,便闭目小憩起来。 何必问、楚律并一众侍卫鄙夷地看了石漠风一眼,因要赶路,便顾不得再多鄙夷他。 转眼到了益阳城城门前,早有顾逸之打点,益阳城的城门早已打开,楚律等人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益阳城,又向凤崎山方向去。 待到三更,众人终于到了凤崎山下,因上山的路要步行,楚律便下马,去叫马车里的石清妍下车,喊了两回,马车里才传出动静,不多时,石清妍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上山吧。”楚律见何必问看他,便开口说道,随即先迈出脚步,看石清妍有意要跟自己并肩,便拉了她一把,叫她踩着自己的脚印走。 石清妍看这山脚下就有大片积雪,自然乐意去踩那雪坑,只沿着楚律的脚印走。 石漠风瞧见了,便也想顺着侍卫的脚印走,谁知才走了两步,便被何必问拉了过去,一脚踩在雪坑里,抬脚就带起了一片雪渣子,搂着的披风也沾上了不少雪,想想披风上的雪化了之后自己又要遭罪,石漠风便抬头看了眼前头走着的石清妍,心道此石清妍定然不会是石家出来的石清妍,虽说长得一摸一样,但xing情人品当真差的太多。 “你在冲必问知己摇头?”何必问笑道,心里也好奇石家这对兄妹怎么看起来这般生疏。 石漠风嘴唇还肿着,说话不利索,看何必问问,便装作要答他,还没张嘴就先噗地一声冲何必问脸上喷口水,随即见何必问裹着面纱、眼罩,压根不将自己的举动放在眼中,便老气横秋地叹道:“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那你想要这样的水不?”何必问又问。 石漠风心道这样的水哪家不想要,能一心帮着夫家算计娘家的水,谁家娶了谁家都要烧高香。 因天冷喘气尚且顾不得,于是何必问也不多跟石漠风说话,只看石漠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兀自幸灾乐祸个没完,眼睛瞥见楚律之前地上还有脚印,暗道这地方定是楚律早叫人布置的,不知布置的是什么,若是机关陷阱,这满地的脚印子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才想着,忽地瞧见前面树丛里立着许多侍卫,另有一个看起来很是迂腐老实的人迎向楚律。 “知己,这边来。”石清妍先跟何必问招手,叫何必问跟她站在一处。 何必问依言便过去了。 石漠风见石清妍没招呼自己,有些悻悻,又有些好奇锦王今晚上要唱什么戏,便不住地四处看,只见前头山坡上露出个山洞,山洞边的矮下树木已经被拔起。 山洞对面,站着的是四五个看样子有些像是工匠的人,这些人身边,又摆着个厚重的木箱子,楚律与那工匠的领头人也站在石清妍、何必问那边,都离着箱子远远的。 好奇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石漠风便慢慢向那边走。 尚未走进,只见一个侍卫得了楚律的吩咐,便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的东西,将那东西上的栓子一拔,就冲那山洞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后,石漠风下意识地捂着耳朵蹲下,扭过头去,只见山洞还在,一道黄烟在雪地上冉冉升起。 石漠风忙探头看了眼那箱子,随即又顾不得疼痛跑到石清妍那边,问道:“这是什么?怎地跟雷鸣一般骇人?”耳朵里轰鸣一片,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摔炮,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等哥哥成亲的时候,我就叫人满大街丢这个。”石清妍说道,看着那道黄烟,心想陆参当真是人才啊,当真叫他琢磨出这么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来。 “你说什么?”石漠风拍着耳朵喊道,只看到石清妍张嘴,隐隐听到她嘤嘤的声音,但分辨不出她说的什么。 “这就是声音大的鞭炮!”石清妍扯着嗓子对着石漠风喊了一句。 石漠风哦了一声,心道若是鞭炮,值当三更半夜领了他来?明知有鬼,又不知这鬼到底在哪。 “领了本王妃的哥哥歇息去。”石清妍说道。 方才搂着石漠风过来的侍卫立时便上前,半拉半搀地引着石漠风下山,又有两个侍卫跟过去看着。 “知己,只怕不单是鞭炮吧?”何必问笑道,说着,看石清妍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心想这次又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千万别为面子咬紧牙关,等会子将嘴张大了,不然有你好受的。”石清妍说道。 楚律听石清妍这话,看了眼陆参,见陆参点头,心知石清妍所言非虚,便也蹲下。 陆参因要指挥其他人,便斗胆站在楚律身边,说道:“王爷,草民要再试一弹了。” “嗯。”楚律点头道。 陆参挥手示意侍卫再丢出一个。 只见这个炮弹丢出去后,一声轰鸣,山也随着颤了又颤,大片的雪飞溅出来,雪渣子竟有落到石清妍、何必问、楚律面前的。 陆参看向张大嘴蹲在地上的楚律,忙又转过头去,待想到楚律该闭上嘴了,才扭过头来。 楚律有些怨怼地看向石清妍,这石清妍、何必问都蒙着纱巾,他们张着嘴旁人也看不到,偏他这藩王没有遮掩,叫部下看见了那丑陋模样,想着,便慢慢地站起身来。 “知己,果然张着嘴没那么难受,知己当真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何必问忙道。 石清妍哼笑道:“你莫借着奉承我来掩盖你内心的激动,想过去瞧,你过去就是了。” “知己当真善解人意。”何必问说完,眼睛看向那已然消失了的山洞,伸手将脸上的眼罩、纱巾推开,便大步向那只剩下一堆石块的地方去,那地方没了积雪的粉饰,赤、luo、luo的十分丑陋。 陆参很是遗憾地说道:“原想叫王爷、王妃看一看如何用弩机发射这炮弹,奈何弩机不好搬运上来。此外,这急炮弹当真是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了,草民以为它的能耐还该再大一些。”说着,就叫人拿了一个过来给石清妍、楚律凑近了看。 楚律见石清妍要伸手去接,伸手将她的手拍开,自己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不敢去碰上头的栓子,笑道:“陆先生莫谦虚,陆先生能造出这玩意,已经是可与鲁班齐名了。” 陆参憨厚地笑道:“并非草民一个人的功劳,万幸王爷又招募了几个能士来。” “招募的人中可有别有用心之人?”石清妍问,眼睛盯着那玩意看。 “有几个,万幸有顾先生查出这几人的底细。”陆参说着,立着人高马大的身子,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石清妍:“王妃,你说怎么着这炮弹的能耐才能更大一些?” 楚律闻言也看向石清妍,试探地颠了颠这炮弹,因心里忌惮这玩意,便赶紧叫侍卫拿走。 石清妍心里一叹,暗道果然王钰不在也不能叫她省心,眼睛瞥向那炮弹壳,又见何必问一脸惊叹地过来,心道自己万万不能在何必问面前丢脸,开口便道:“这个简单,眼下咱们这炮弹之所以会炸开,乃是在弹壳里装了砂石,砂石砸向火药,自然会炸开。但装了砂石,砂石占去了弹壳里的位置,那火药自然就要装的少了。” “但不装砂石,这炮弹怎么响啊,只能拿了火去点。”陆参说道,若是用火去点也容易,但未免失了他跟王钰在陵园研究这么久的本意——依着他的心思,这炮弹该用起来简单一些才好。 石清妍说道:“装了小小的火石在弹壳里就是了,如此岂不是剩下大片位置多装了火药?” 陆参蹙眉道:“那火石又要如何……”想到金石相击的道理,因笑道:“这般简单粗浅的道理草民竟然没想到,草民当真是一时糊涂了。”说完,又问楚律:“王爷可还要试?” “试,还剩下七发,都丢出去。给本王妃来个凤鸣岐山。”石清妍兴致盎然地说道,虽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事被陆参认为粗浅简单,也不为这事懊恼,依旧蹲在地上等着随时将嘴张开。 何必问忙跑到石清妍身边,笑道:“这凤崎非那凤岐吧?” “一样一样。”石清妍说道。 陆参虽是问的楚律,但石清妍答了,他也一样照办,又示意他人准备丢出炮弹。 楚律站在蹲下的何必问、石清妍旁边,挺胸负手,做出一派轩昂模样,心道自己万万不可再在部下面前丢脸。 第三颗炮弹丢了出去,楚律的身子随着山晃了一晃,因紧咬牙关,此时耳朵里轰鸣起来;第四颗炮弹丢出去,耳朵里不禁一疼,看陆参等人都捂住耳朵张着嘴,便忙伸手扯了何必问挂在脖子上的纱巾,蒙住脸便蹲下张开嘴。 楚律觉得这情景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在他的想法里,他该是领了何必问到一处空旷的平地上,站在高台,露出一副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神情示意何必问看向那炸开的炮弹,而不是跟何必问一起蹲在地上张大嘴,还要防着雪渣子溅到脸上。 第九颗炮弹丢出去后,楚律长出一口气,因见何必问白着脸露出又兴奋又畏惧模样,便笑道:“叫何公子见笑了,这炮弹威力还能够再大一些。” 何必问伸手将楚律蒙在脸上的纱巾拿回来,一边给自己重新裹上,一边犹自惊叹不及,“王爷莫谦虚,已经十分厉害了。只是这动静定然惊动了益阳城的百姓,王爷如何跟百姓交代?” “……那就凤鸣岐山吧,从明儿个起,本王领着郡主料理益阳府大小事,这凤,就当做是静乔吧。”楚律说道,凤乃帝王,楚徊人在益阳府,他便弄出个凤鸣岐山来,未免打了楚徊脸;但此次的事,又不失是个安定民心的好机会,也为日后的行事留下退路,更可借了这石破天惊的轰鸣,号召天下有才之人涌向益阳府,若就此错失了,却也可惜。既然如此,这凤落不到他身上,整个益阳府,有资格称凤的就只有楚静乔了。 石清妍心道果然是父女,有楚静乔在,这便宜断然落不到自己身上,因早知如此,对楚律这话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王爷当真老谋深算,只怕熙王、颐王平定之下,太后会老奸巨猾地拿着王爷无子bi着王爷过继了颐王、熙王的子嗣,幼子无辜,但王爷收养了颐王、熙王的子嗣,定然后患无穷。王爷先抛出要立郡主为嗣的意思,不论真假,都能先将太后要王爷过继的念头压下。且以郡主与陛下之间理还乱的纠葛来说,称郡主为凤凰,陛下定无异议,总归是陛下要先封了郡主为公主的。”何必问摸了摸下巴,看向陆参与其他匠人,不由地钦佩起来,心想益阳府果然卧虎藏龙,不禁又觉自己大抵是低估了楚律,这楚律看似不如楚徊、楚恒心思玲珑,但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石清妍心里想跟何必问说楚律没他想的那么高深莫测,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一些罢了,但心里虽腹诽,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叫楚律下不了台,于是便闭了嘴没cha话,半响看了眼何必问,心道何必问还当真是无所不知,就连楚静乔跟楚徊之间那些事也知道。 楚律听何必问这话,不由地心头一跳,暗道自己方才说楚静乔是凤的话当真是歪打正着,楚恒因种种顾虑不肯将侄子过继给他,他又早过了而立之年,待熙王、颐王亲眷被擒住后,以太后的毒辣,她定会叫他收养了熙王、颐王的子嗣。 那些子嗣虽是他的侄子,但也是仇人,毕竟是他跟楚徊、楚恒联手围剿熙王、颐王兵马,况且,他日后占了亘州府,又养了熙王、颐王的子嗣,岂不是等于拱手将益阳府送给了熙王、颐王? 楚恒的儿子就罢了,他心甘情愿百年之后将益阳府给他们,以楚恒的人品,他信楚恒之子不会做出敌友不分,与外族人勾结攻打楚姓山河的事,但颐王、熙王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万万不能放心将益阳府给他们。 “何公子说的是,本王正是因这种种顾虑,才想着好好教导静乔一番。即便日后招赘了女婿,当家人依旧是静乔。”楚律有些心虚地说道,顺着方才自己丢出去的话,一定要在嘴上将自己说成十分看重楚静乔的模样,心道何必问果然名不虚传,竟连平定了颐王、熙王后的事也想到了。 何必问心里惊叹个没完,又转头问石清妍,堆着笑脸说道:“这玩意,送必问一个?” “不送,你想害谁,知己我替你去炸。”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方才那话只是试探,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也不强人所难,又忙说道:“知己你当真厉害,这玩意你怎么想出来的?” “灵机一动就想出来了。”石清妍笑道,在地上蹲地久了,就看向楚律:“王爷,咱们能起来回家了吧?” 楚律猛地醒神来,见他、石清妍、何必问还蹲在地上,天边依旧露出晨曦,忙道:“起来,回去。”说着,先站起身来,又看陆参、顾逸之已经叫人收拾妥当了,便领着石清妍等人下山去。 何必问一路兴致盎然地问东问西,先问了楚律,见楚律语焉不详,便识趣地转头去问石清妍。 楚律一路蹙着眉头,强耐住xing子听他们这对知己彼此奉承,心里却也有些诧异,暗道这两人竟然能从炮弹扯到买卖继而扯到海外的贸易,从海外贸易又扯到丝绸瓷器,从瓷器又扯回如何防着旁人偷了他们家这做炮弹的手艺,从手艺上又扯到拿了祖传秘方开铺子的事。只听这二人滔滔不绝,你来我往,看似扯得远了,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再扯回来。 待在半山腰上再遇见等候已久的石漠风时,楚律已经听那对知己彼此将对方捧做圣贤了,心里腻歪的很,腹诽道:说什么高深流水,叹什么知己难得,所谓知己不过是将彼此奉承地天上有地下无罢了。 “王爷、妹妹,山上那是怎么回事?”石漠风耳鸣了半日,心里数了数,记得是九声,心道这九字当真不是“好事”。 “没事。”石清妍笑道,“漠哥哥,咱们回去吧,如今天亮了,待回了城里,街上就有早餐卖了。” 石漠风见石清妍有意扭开话题,心道带了他来,却只叫他听一声,莫非余下的八声另有玄机?“妹妹,哥哥还不知道你领着哥哥来的深意?”脸冻僵了,竟然有些觉得脸上的伤不痛了。 “待回去之后哥哥自己领悟去吧。” “妹妹的右手怎地了?怎地忽然成了左撇子了?”石漠风看见树上掉下一片雪,石清妍却用左手去拦,眼里精光一闪。 “妹妹我原来就是左撇子,要不是母亲太过严苛,一定要众姐妹们用右手写字吃饭,哥哥你也不会如今才知道。”石清妍说着,忽地狡黠地一笑,在石漠风耳边低声道:“哥哥,方才那九下是凤鸣岐山,哥哥听说了凤鸣岐山四字,可看穿妹妹的原形了?” 石漠风一怔,看石清妍有意笑得妖异,心里顿时确定了此女并非他们石家女儿。 “王妃,这边风大,回去吧。”楚律说道,又先在前头走,看石清妍踩着她的脚印跟上,才转过头去不再回头。 石漠风有些怔愣,只觉这女人定是楚律不知从何处寻来冒充他们石家女儿的。 “你又看必问知己做什么?”何必问轻笑道。 “何公子,那人……不是石家女儿。” “她哪点不像是石家女儿了?” “除了脸、身形、声音,哪哪都不像。何公子可否替我将这消息捎回京城?”石漠风看顾逸之领着人先随着楚律走,此时他跟何必问被落在后头,便压低声音说道,“若何公子帮了小弟这一回,石家定然对何公子感激不尽。何探花有石家相助,在朝廷中更是前途无量。” “呵呵。”何必问心里很是不将石漠风的话当一回事,“你瞧着必问像第一才子吗?你说必问不是,必问就不是了?石家小弟糊涂了,便是石将军说必问知己不是你们石家的女儿,他也拿不出证据来?也没法子叫天下人信服,既然如此,知己她就一定是你们石家的姑娘。” 石漠风听何必问说他就算告诉了石将军、石夫人此事也无益处,默默地点了头,心道难道石家只能被这妖孽拖入深渊? 何必问看石漠风苦恼不已,居高临下地拍了拍石漠风的肩膀,心想石漠风还是赶紧想一想如何向皇帝证明清白吧,毕竟他一来,益阳府内就“凤鸣岐山”了,要说那些轰鸣声跟他没关系,皇帝也不信,“认了吧,不独你要认,就算是石将军来,他也得认了。” 石漠风心有不甘,心里想着那他原来的妹妹哪里去了?难道当真病死了?向前赶了几步,待跟上队伍,又盯着石清妍的背影看。 何必问虽穿戴的臃肿,但步伐却轻快的很,嘴里哼起眼下益阳府广为传唱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心道果然是不虚此行,益阳府当真了得,连凤鸣岐山的事也敢弄出来,只是那尚未定xing的楚静乔当真能撑得起楚律、石清妍给她拉的虎皮?看来他这师伯少不得要帮她一把了。 坑人不分左右二 凤崎山上震天地响了九下,楚律一行人回城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益阳城里比往日sao动了许多。 因石清妍主张,于是楚律又叫顾逸之在大街上买了早饭,待回到锦王府中,便见楚恒、楚徊、贺兰淳等人仿佛都知道凤崎山上的事跟楚律有关,便都在楚律书房廊下等着楚律回来听他解释。 楚律一夜未睡也累着了,原不想多说什么,冷不丁地瞧见楚静乔也杵在楚恒身边,且楚静乔明摆着不时偷偷地看向贺兰淳,于是阴沉了脸,厉声道:“你杵在这边做什么?” 楚静乔一颤,忙道:“女儿今日起得早,听说皇帝叔叔、五叔、贺兰爷爷都等着父王……” 楚徊心道楚律对楚静乔未免太严苛了,于是坐在椅子上说道:“四哥,静乔过来陪着朕与五弟说一会子话也不怕什么。” 楚律偷偷瞥了一眼贺兰淳,眼睛瞥见贺兰淳那一把胡子就觉得脑仁疼得慌,于是对楚静乔说道:“去随着武先生学一学如何处置益阳府公务。” 馅饼来得太快,楚静乔登时被砸蒙了,傻傻地站住,不敢置信地看楚徊,心道她才知道楚律将她当男儿养,这么快就要托付她益阳府公务?” “还不快去?”楚律催促道,因想武言晓虽年纪也大了,也算是长者,但他弯腰驼背,脸颊枯瘦,楚静乔定然看不上他,倒可以放心将楚静乔暂托付给武言晓教导。 楚静乔没胆子去问要去哪里找了武言晓,见楚律催促,便忙退下,心道这会子武言晓还没来王府,只怕他还在家中,自己是要去武言晓家中找他,还是留在王府里等? 楚静乔走了,楚徊瞥了一眼跟在楚律身后的石漠风,心道凤崎山上九声轰鸣,虽隔得远了一些,但听起来跟早先西院的声音仿佛,笑道:“三哥昨晚上哪里去了?可听到凤崎山上的声响?” 楚恒看向楚律,又瞅了眼跟着楚律出去的何必问、石漠风,打着哈欠说道:“那声音实在吓人,小弟只当是冬日里打雷了呢。” 楚律镇定地说道:“听是听到了,但不大真切。臣半夜前去军营料理公务,此时疲惫不堪,陛下可否许臣去歇息?” “三哥请自便。”楚徊笑道,又看了一眼跟着石漠风、何必问,心道何必问竟然也跟着出去了,不知何必问会否将自己出卖。转念想到楚律领着何必问出去,自然是要收买他,自己岂可因有人要收买他便怀疑他?若无人求见,何必问便不是何必问了。与楚恒对视一笑,心说楚恒一向与楚律亲近,此时也被楚律撇下了,“五弟也累了,去歇息吧。” “是,恭送四哥。”楚恒起身说道,然后目送楚徊离去,又待楚律走了,才张开嘴要打哈欠,便见自己嘴才张开,就有一声懒散的哈欠声传来。 楚恒扭头,见是何必问、石漠风跟自己同路去书房歇息,便懒洋洋地问:“第一才子昨晚上哪里去了?” “去看锦王爷给郡主造势去了。”何必问想也不想地回道。 石漠风有些将信将疑,瞥了眼何必问,此时下了马,只觉身上无处不疼,尤其是脸,已经开始热热地胀起来。 “给静乔造势?”楚恒蹙眉。 “锦王爷没有儿子呢。”何必问摇了摇头,便越过楚恒向自己房间去。 楚恒一怔,心道楚律这是想立楚静乔为嗣?虽说没有这么个先例,但山高皇帝远,益阳府楚律最大,楚徊又疑心楚静乔是他亲生,只怕楚徊心里也巴不得益阳府到了楚静乔手上。想毕,又笑道:“那第一才子跟着去做什么?” “王爷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了必问教导郡主呢。”何必问说着,便先进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楚恒在廊下顿住,又去看石漠风。 石漠风原要回房间睡觉,看楚恒看他,于是开口悻悻地说道:“学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王爷信么?” “不信。” 石漠风吸了口气,心道果然,于是懊丧地说道:“学生当真一无所知。” “石家舅爷回去歇息吧。”楚恒笑道,心知此次的事若无楚律告知,他从何必问、石漠风这边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这般想着,便也去歇息了。 石漠风脸上疼的很,见廊下没人了,才忍着痛大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心道自己费了心思进了锦王府,如今在这锦王府里头还不如在外头自在。 “石少爷,陛下请你过去说话。”顾漫之待楚恒等人都回去了,才露出面来请了石漠风去留客天。 石漠风忙道:“待我收拾收拾便过去。” “不必了,石少爷此时就过去吧。”顾漫之说道,瞧见几顶轿子出了锦王府,便怔住,顾不得跟石漠风多说,又赶紧问凑巧出来的下人,“那轿子是谁的?今日王、甘姑娘又随着郡主出去?” 那下人恰是赵铭家的的兄弟,对甘棠搬出锦王府一事所知甚详,早从赵铭家的那边得知留客天的人大方的很,于是堆着笑看向顾漫之。 顾漫之先不解其意,随即醒悟过来,有些不屑地从袖子里套出一角银子丢给那下人。 “甘姑娘要搬出锦王府呢。” “搬去哪里?” “小的不知,侍卫大人可要知道?小的可替侍卫大人跟着甘姑娘的轿子去看一看。总归甘姑娘不是回王家呢。” 顾漫之眉头皱起,心想甘棠一介女流,只身一人住在外头,又生得这样貌美出众,少不得要受到那些无耻之徒的欺辱,瞧不见甘棠的轿子了,却在心里明白定是楚静乔欺辱够了甘棠,才放了她走。 “跟去瞧瞧,再来来回我。” “哎,是。” 石漠风心道这甘姑娘是谁?又看顾漫之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好心地说道:“顾侍卫要不跟去瞧瞧?” 顾漫之冷笑道:“顾某岂是因这等小事擅离职守之人?” “……顾侍卫不是的话,那石某是不是要赶紧跟着你去见陛下?”石漠风心里对顾漫之很有些鄙夷,心道有他在这边出神的功夫,他们早到了留客天了。 顾漫之原就不喜欢石清妍,此时听石漠风开口,便又厌烦起石漠风来,暗道这石家人果然尖酸刻薄,冷着脸便领着石漠风走,路上也不说什么话,见石漠风行动有些迟缓,便有意加快步伐。 待进了留客天,到了楚徊房前,石漠风身上已经又跟散了架一般。 “陛下,石少爷过来了。” “请了他进来吧。” 顾逸之闻言,便示意石漠风进去。 石漠风进去,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暖气就如热水一般烫在他的脸上,跪下呼了一声万岁,便等着楚徊问话。 “凤崎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漠风待要说自己不知道,转念想起何必问跟楚恒的对话,心道自己说不知道,楚徊定要疑心他有意隐瞒,如此不如说是为楚静乔造势,这慌话是何必问说的,何必问乃是第一才子,他说出来的谎话必然是足以乱真的。 “回陛下,锦王爷是在给凤崎郡主造势,锦王爷没儿子呢。” 楚徊轻笑一声,模模糊糊地看见石漠风的脸比早先更大了,含笑道:“给郡主造势为何领了你过去?” 石漠风讪笑道:“学生也不知,但想来是锦王爷要陷害学生什么?” “锦王爷为何要陷害你?” 石漠风忙跪下磕头,心道如今石将军领兵打仗,若叫楚徊疑心石将军侍奉二主,那可不得了,说道:“陛下,学生父亲请学生代为奏告陛下,石家并不知道鬼山人、太甲真人,也不知道什么神兵利器。” “那锦王妃怎会知道?”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会知道,定然是从娘家得来的。 石漠风一噎,随即低声道:“学生疑心此锦王妃不是我们石家女儿。” “哪里不是?” “……她有那神兵利器,且xing情也跟在家时迥然不同。” “你可想过自己的话能叫人心服口服?”楚徊又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就说石清妍、石蓝婕姐妹也相似的很,但近看,又有哪一个会将她们姐妹认错?因此心里自是不信石漠风这搪塞的话。 “学生会拿出证据。”石漠风磕头道。 “你见过那神兵利器,是什么样的?” 石漠风谨慎地说道:“陛下,学生只见到一样,只个巴掌大的东西,丢出去后便是一阵狼烟,声音大得骇人,但当真没什么厉害之处。想来,当是民间的障眼法。” 楚律怎肯信了那障眼法的话,西院那次轰鸣,就连他住着的屋子都震动了一下,不信石漠风的话,却有心要看石家人玩什么把戏,“那朕就等着你的证据了。” “是,学生一定快速地寻来证据。”石漠风磕头说道,见楚徊轻轻挥手,便慢慢向外退,待到了外头,冷风袭面,反倒觉得脸上的皮不那么紧绷,因见了楚徊,又看不出楚徊的心思,于是睡意立时便没了,一门心思想着定要说服楚徊信了他的话不可。 想着,便去了前厅,摸了摸身上,自然是一分银子也没有,瞧见前厅的偏厅内果然歇着几个听差的婆子媳妇,便招手叫了一人来,笑道:“我是石舅爷,还请你替我去请了石……”说着话,才想起石蓝婕被赐给楚律这么些日子了,他还不知道石蓝婕在锦王府是个什么称呼?想起锦王府的侍妾都统称为姨娘,便道:“请了石姨娘过来说话。” 那来的婆子打量着石漠风,因受着伤的就石漠风、何必问两个,何必问又是个子高的哪一个,便不怀疑石漠风的身份,心道这石家舅爷当真寒碜,叫个人竟然也要自己亲自过来找人去叫,笑道:“石舅爷说的是石秀女吧?石舅爷可跟王妃说过了?王妃若没答应,小的不敢领着石秀女出了后院” 石漠风心道石蓝婕进了锦王府这么久,依旧被人称作秀女,这便是石蓝婕至今在锦王府也没名分? “那就请这位妈妈替我跟王妃说一声吧。”石漠风一没银子,二没了俊秀的脸膛,只能依着规矩请这婆子去跟石清妍说一声,虽石清妍知道了,定会叫人偷偷盯着,但至少从石蓝婕的态度上,他能看出一些端倪。 那婆子听了,虽没得什么赏钱,却也替石漠风跑了一趟,去了蒲荣院里给石清妍传话。 婆子过去时,蒲荣院里楚律、石清妍两个早去**补觉去了,是以沉水听婆子这般说,便果断地回道:“请舅爷回房歇着去,舅爷伤势太重,叫石秀女看见了难免惹得石秀女痛哭不已,眼看快过年了,这么着未免太晦气了一些。” 那婆子看沉水这般回,因不常来蒲荣院,便堆笑道:“石舅爷跟石秀女到底是兄妹……” “王妃跟石舅爷才是正经的兄妹呢。”沉水打断那婆子的话。 婆子见沉水态度坚决的很,心知石漠风是见不着石蓝婕了,于是堆着笑,心道自己白跑一趟,回去跟石漠风去说,只怕又会叫石漠风埋怨,想着,便退出蒲荣院,去了别处逛一逛。 屋子里的石清妍、楚律因困过头了,虽躺着却也没睡着。 石清妍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懒怠去管,扒在楚律身上,眼睛有些酸涩地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楚律虽闭着眼,却也没睡,过了好半日,才对石清妍说:“叫静乔当家不过是个幌子,先将太后要叫咱们过继了大哥、二哥儿子的事敷衍过去再说。” 石清妍懒懒地嗯了一声,心里对楚静乔当家的事自然是赞成的,即便她日后要生孩子,那“日后”也不知要过了多久,为了那么久远的事耽误了眼前的计划,在她眼中是十分蠢顿的,就连目光长远这四个字也配不上。 楚律只当石清妍心里因楚静乔的事不舒坦,便又睁开眼睛,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可是怕静乔心思大了,又对你下手?你放心,这次本王定护着你,若是她敢动,本王便立时叫她和亲去。”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王爷当我还收拾不了她?臣妾没想那事。” 楚律心想石清妍又口是心非了,身为后娘,怎会甘心看见继女坐大? “那王妃琢磨的是什么?” 石清妍扭头看向楚律,“王爷回来时见着贺兰大人了吗?” 楚律说道:“见着了。” “贺兰大人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 石清妍垂着眼皮,心道贺兰淳当真存得住气,只怕贺兰淳这般的家世的人没见过多少荒唐事,还当她早先说的话是戏言呢,于是趴在楚律胸口,探着头冲外头喊道:“沉水,公鸡挑好了没有?先叫贺兰大人过目。” 楚律听外头沉水答应了,疑惑道:“准备公鸡做什么?” “我琢磨着贺兰大人是顾忌皇帝,不肯轻易去寻你说话,于是我便做了坏人,给他个台阶去找你说话,如此他对皇帝也有个交代。”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 楚律一笑,将手探进被子里,又摸进石清妍衣裳里,揉摸两下,笑道:“既然睡不着,不如……” 石清妍看见楚律那一脸坏笑,便也蹭着他的身子,笑道:“不如怎样?” “王爷、王妃,又有好戏看了,甘姑娘被王先生的兄长缠着,甘姑娘将王先生的兄长告到衙门去了。知县大人顾忌甘姑娘的身份,特意领着甘姑娘、王先生的哥哥来锦王府了。” 石清妍清楚地听到沉水在里间门外说完这一串话便来个大喘气,忙翻身起来穿衣裳。 楚律一把将石清妍揪住,心道沉水这丫头当真多事。 “不如咱们去看好戏?”石清妍戏谑道。 “有什么好看的,”楚律蹙眉,虽心里也疑惑甘棠到底要王锵什么,但终归是君子地不肯背后嘲弄甘棠,开口道,“叫何公子来处置这事,令知县只管秉公执法。” “……王爷,知县大人因实在为难,先离开锦王府了,如今是郡主亲自处置了这事。” 石清妍心道甘棠怎这样倒霉,楚静乔第一日要搀和益阳府公务,甘棠就撞在了她手上,那知县倒是个乖觉的人,知道这事他听不得管不得,就赶紧先走了。挣脱了楚律的手,“看戏要紧,王爷也赶紧起来,咱们去瞧瞧静乔的能耐去。” 楚律心说楚静乔是恨不得在甘棠身上踩上一万只脚的,不用看,便知道楚静乔要趁机整治甘棠了。 虽是这般想,但因甘棠是何必问、贺兰辞师妹,又与王钰关系匪浅,少不得要去瞧一瞧,于是楚律便也起身了。 石清妍先给自己收拾好,随即看见楚律坐在**把玩着她掖在枕头下的皮尺,便笑道:“今晚上劳烦王爷再移驾过来,臣妾要王爷量身量裁衣裳。” 楚律蹙眉道:“你从何处学来的花样?”心道这皮尺掖在枕头下,自然要在**量,**的事,能正经的了?不由地一笑,心道石清妍这是变着法子要在床笫间取悦他呢,头回子听说尺子也能用来助兴。 石清妍没听懂楚律这话,便理所当然地说道:“其他人家的娘子不也这样?” “不,她们没这么多的花样。”楚律十分肯定地说道,低头向自己身下看了一眼,心道这尺寸保管叫石清妍满意。 石清妍不知楚律心中所想,催促着楚律快些走。 兴许是石清妍出了后院的次数多了,楚律也不将这事当一回事,待要骂沉水没眼色,却又见沉水已经十分心细地将石清妍每常吃的瓜子点心汤水准备妥当,便不说旁,双双去了前厅,因从后门进去,便也没多惊动了谁,两人悄无声息地领着丫头在前厅隔间里头听外头的事。 外间里,何必问清楚地听到一声嗑瓜子的声音,支起耳朵细听,就又听到一声,心想谁这般惬意看戏看到这边来了?向隔间里瞄了一眼,见这用屏风隔起来的隔间内依稀有几个人影,用力睁了睁眼皮,心道甘棠虽xing子不好,却不容王锵欺负,于是笑道:“王大人,不知必问小师妹哪里得罪你了,要叫你这般欺负?” 王锵原本去寻甘棠说话,一心要循循善诱劝说甘棠心甘情愿随着他回京,不料他才刚见了甘棠的人,甘棠便将他告上衙门。 “何公子,王某听闻弟妹……” “还请王大人慎言,甘棠已经非王家妇人。”甘棠目不斜视地说道,心里也讶异今日怎地楚静乔坐在正座上去了? “王大人将话说完,本郡主才会判断,究竟是有人意图不轨,还是有人反咬一口。”楚静乔意有所指地说道,说完,心里很有几分快意,心道甘棠真真是自投罗网。 “王某听说弟妹有喜,又听说弟妹一早就搬出锦王府,是以未免王家骨肉流落在外,因此想劝说弟妹随着王某回京。”王锵说道,看甘棠面上隐隐露出气愤之色,心道自己糊涂了,甘棠乃是柔弱女子,如今她只身一人,自然防人之心远胜他人。 何必问听王锵这般说,心知甘棠此举大抵是一不想跟王锵回京城,二想着搬出去难免会有些狂蜂浪蝶sao扰,于是便借着状告王锵之事,bi着楚律出面,如此也可证明甘棠她虽人在王府之外,却还是有锦王府庇护的。想明白甘棠的心思,便也有些要看戏的意思,不再cha嘴,只等着看楚静乔如何判案。 楚静乔端正坐着,庄重地说道:“王大人这话有道理的很,师父,你为何不肯随着王大人离去?你一介弱女子领着孩子出门在外,难免困难一些,也遭人非议。” 楚静乔是明知甘棠没有身孕的,如今楚静乔说这话,甘棠不禁看了楚静乔一眼,见楚静乔满眼遮不住的算计,不由地咬牙,心道自己遭了楚静乔的算计了。 何必问咳嗽一声,也看出楚静乔这是要趁机报仇了,对楚静乔招了招手,说道:“楚家大侄女随着必问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便向隔间去。 楚静乔有心一鼓作气叫甘棠赶紧随着王锵滚出益阳府,见何必问如此,心知何必问要给甘棠说情,虽不乐意跟着过去,但想想楚律对何必问的敬重,只得随着去了,待到了隔间,瞧见楚律、石清妍双双坐在那边,不由地吓了一跳。 “父王、母妃……” “你方才可真是错了。”石清妍摇了摇头,“叫你师伯来说一说你错在哪里。” 何必问歪着身子靠在楚律的椅子上,摇了摇头,说道:“你那眼神不对,你没瞧见王大人对小师妹并无怨怼之色吗?王大人还没气恼,你先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岂不是叫王大人疑心你捣鬼?如今王大人不气小师妹,反倒先恨起你来。还有,你如今是替锦王爷出面,行事自是要公道,趁机公报私仇,实在是叫人看不起。更有,你乃是益阳府的郡主,如今益阳府内百姓敬重小师妹鄙薄京城人。你方才虽知说了一句话,但看你的行事一没顺着百姓的心思,二没主持了公道,可见你错的很呢。” 何必问说完,扭头去看石清妍,“知己,必问说得对不对?” “不对,”楚律果断地cha嘴道,然后对楚静乔训诫道:“这原本就是知县的事,你替知县处置,也是越俎代庖。你叫人喊了知县来,训斥他一通,告诉他,锦王府养着他是叫他为民做主的,不是叫他遇事推搪的。若是谁遇到为难的事都往锦王府推,锦王府还要不要做大事了?”说完了,斜睨了一眼何必问,见何必问凑得近,便微微偏了头。 何必问瞄了石清妍一眼,又瞄向楚律。 “何公子要说什么?” 何必问笑道:“必问没什么话要说,只想称赞王爷一声。”自然,他那知己气量更大,这会子都没落井下石,可见传言石清妍针对甘棠的话当不得真。 “是。”楚静乔低了头,又看楚律一直冷着脸,心道当真奇怪,怎地今日楚律教训她的时候更严厉了?想到楚律、石清妍要亲自看着她办事,心里紧张起来,后背不由地冒出热汗来,忙出了屏风向外头头。 那几道屏风遮挡着,怎么能挡得住人说话。 甘棠、王锵听楚律、何必问不遮不拦地说这话,便知他们被人拿着做例子来教导楚静乔了。 王锵顿时怒起来,冲着屏风后说道:“见过锦王、锦王妃,今日之事实属误会,王某顶天立地无愧无心,受不起被郡主审讯的苦,王某先回去伺候陛下了。” “王大人敢走,本郡主便叫武先生贴出通缉令,去留客天皇帝叔叔面前捉拿你。”楚静乔一心要在楚律、石清妍面前露一手,看王锵要转身,便立时呼喝道。 王锵气得连哼两声,又要出去。 “大哥还是留下吧,陛下也要给郡主两分脸面的。”甘棠婉言道,心里有些觉得自己错了,原是料定了知县不敢叫自己上公堂,才叫下人去状告王锵,如今楚律不出面,若她当真上了公堂……这般,只能叫王锵先认错,将这事敷衍过去。 王锵闻言,顿了顿脚,因给甘棠颜面,便又站住。 楚静乔看甘棠、王锵这原告被告和气的很,心道何必问说的是,王锵果然如今不气甘棠告他,反倒气她这主事人了。 “叫人请了知县大人来,本郡主要问他个敷衍塞责之罪。”楚静乔有意沉声说道,忽地听到里头传出何必问一句“要郡主当家,还需多多磨练郡主”的话,不禁心头一跳,心道如今这外事都叫她cha手了,这当家,难不成是要当益阳府的家? 坑人不分左右三 因楚静乔发话,于是那知县很快就被请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因燕回关、二王连连出事,是以虽只有两天就过年了,益阳府各处的官员依旧要继续去衙门当差。于是这知县也很快就被找了过来。 若想恩威并施叫知县识趣地自己审案难了一些,但狐假虎威总是简单容易的,去寻知县的人隐隐知道楚律、石清妍在屏风后看着呢,于是这知县因敬畏楚律,不需楚静乔多说,便立时答应审案,只是在哪里审又为难了一下,毕竟甘棠并非寻常女子,王锵也是朝廷命官。 “郡主,甘姑娘的事不宜张扬,不若就在这前厅审上一审?”那知县建议道,心道楚律在,却又叫了他来,想来多半是甘棠哪里惹得楚律不满意了,但以甘棠的身份来看,楚律压根不可能对她十分严厉,如此,这案子定然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了,审案时要叫甘棠吃一些苦头,判案时,只需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不,大人领了这二人去衙门里审吧,免得大人因本郡主在,判案时有失偏颇。”楚静乔淡笑道。 甘棠不禁握紧拳头,看了眼屏风后面,因何必问不出声,不由地心凉了又凉,心道一声声小师妹叫着,何必问到底是不顾念师兄妹之情。 王锵因听楚静乔说要领了甘棠去衙门过堂,立时开口道:“弟妹并非寻常女子——便是寻常女子也去不得衙门,郡主与弟妹乃是师徒,怎对弟妹没有一丝师徒之情?”眼睛满含疑虑地看向楚静乔,心道甘棠说她不曾有孕,楚静乔又说有,莫不是这事原就是楚静乔设下的局? 楚静乔见自己一时大意,王锵便与甘棠同仇敌忾了,说道:“论事不论人,王大人当差的时候,难不成是遇上自家人便不办案了?” “哼,郡主莫强词夺理。” “放肆!”楚静乔冷笑道,随即听到屏风后有人咳嗽一声,又含笑道:“本郡主错了,既然师父身份非同凡响,那知县大人就当着本郡主的面审案吧,本郡主绝不cha嘴,知县大人也莫因忌惮师父‘非同凡响’的身份有失偏颇。” “是。”若还看不出楚静乔的意思,那这知县就做不成知县了。 楚静乔自觉地将座位让开,自己去一旁的偏座去坐。 那知县坐下之后,眼睛向两边的屏风瞥了眼,随即说道:“堂下何人?” “王锵。” “……甘棠。”甘棠不料楚律、何必问会眼睁睁地看她被人审,不由地屈辱地红了眼圈,因这屈辱太大,就连眼瞳也不禁泛红。 “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不拜尚可,甘姑娘为何也的不跪?莫非是看本官未带了杀威棒来?” 楚静乔看甘棠一颤,心里为这知县喝了一声彩,心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果然这小小知县也并非吃素的。 甘棠一怔,暗道她当真要当着楚静乔的面向这芝麻小官下跪?见这等外人已经要不得,若是再跪下,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身子晃了一下,就被人扶住,看过去,却是如是。 王锵看甘棠如此,眼睛瞪着楚静乔,心道甘棠这等情cao高洁之人,怎能向一个只懂得阿谀奉承的小官下跪?“王某认罪,还请你放过弟妹吧。” “王大人,甘姑娘告你滋扰、调戏与她,还妄图诱拐良家妇女,将她强行带回京城,王大人认了这罪名?” 王锵一怔,随即忙道:“此事乃是误会,王某不过是听郡主说弟妹身怀六甲,因此要带了她回京见王家翁媪。” “王大人又错了,郡主乃是豆蔻少女,她怎会知甘姑娘有无身孕,难道是甘姑娘广为宣扬,是以才被郡主知道的?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岂是寻常人做得?王大人定然是聪慧过人,下官不知,聪慧过人的王大人,怎会被个豆蔻少女愚弄?” 王锵握拳道,“你可知你说的豆蔻少女乃是凤崎郡主?凤崎郡主的话若听不得,你又为何被她招过来?” “王大人,郡主乃是益阳府少主子,敢问上京若有太子,王大人听不听几岁太子差遣?”那知县慢慢地说道,心知这审案重在教训甘棠,便说道:“王大人当真认罪了?” 王锵自是不甘心领了调戏甘棠的罪名,转向甘棠,一心要劝说甘棠撤了这官司,问道:“弟妹,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放肆!公堂之上,王大人这是意欲威bi利诱令原告改了证词?” “你明知王某并无此意,”王锵说着,又转向屏风后,说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露面?弟妹乃是王钰之妻……” 楚静乔开口道:“王大人,师父早与王先生和离了,王先生何等自私,这是要用王家之妇的名声令师父一辈子嫁不得?” “吭,王大人你在大堂上喧哗乃是一罪,公然请王爷出面,又是妄想叫权贵干涉本官办案?” 王锵一怔,咬牙切齿地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忽地听说顾侍卫来了,心中一喜,只当是楚徊要cha手此事,不料顾漫之进来后,却只是在一旁怔怔站着,“郡主,可否给顾某一些颜面……” “顾侍卫,如今并非本郡主审案,大人继续吧。” 那知县答应了一声,因无惊堂木,便又以手拍在茶几上,斥道:“公堂之上,交头接耳,来者何人,可是证人?” “……顾某并非证人,但甘姑娘xing情高洁……”顾漫之忙道。 “顾侍卫误会了吧,甘姑娘乃是原告,无人与她为难。还请甘姑娘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顾漫之、王锵齐齐瞪向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芝麻官,心道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甘棠紧紧咬着嘴唇,颜色清淡的嘴唇一动,被咬破的嘴唇上就冒出血来,将两片红唇染红。 王锵、顾漫之劝说道:“甘姑娘,撤了状子吧。” 甘棠瞄了一眼楚静乔,满含屈辱地开口道:“王大人去了民女的院子,进去后不避嫌疑地要与民女面谈,三言两语后,便说要带了民女回京。民女一介孤女,心内惶恐,因此才叫人向衙门击鼓鸣冤。” “甘姑娘,王大人可对你做了什么?” 甘棠看这知县要追问,便又有些含糊地说道:“……大抵是,甘棠一时惊恐,也不知是不是。” “大抵是?甘姑娘是要诬告王大人了?本官看甘姑娘面对本官,身边又有王大人、顾侍卫这两个男子看着,也不曾露出一丝窘迫难堪反倒从容应对,可见甘姑娘并非见不得外男的女子,既然如此,甘姑娘心内的惶恐又从何而来?” 甘棠一怔,面上神色依旧不动,却也明白这知县是定要她没脸了。 王锵忙道:“你休得强词夺理,弟妹乃是帝师之女,怎会将慌乱流露出来?” “王大人是说甘姑娘喜怒不形于色,表里不一?既然是帝师之女,王大人又是朝廷命官,不知王大人做了何事,令甘姑娘声称被你纠缠滋扰调戏?” 王锵忙道:“王某行得正站得直,并无不妥当之举。” “既然如此,甘姑娘这状子又从何而来?莫不是甘姑娘意图毁了王大人名声捏造出来的?王大人不知,益阳府百姓对京城之人多有成见,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王大人定然会在益阳府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锵沉默了,再看甘棠,却也觉自己的话前后矛盾,比如甘棠在他心里是个分得清是非曲直又大方端庄之人,但这等人,扭头看了眼痴痴看着甘棠的顾漫之,心里一堵,对顾漫之也有些轻视;但甘棠若如他想的那般聪慧,就该知道他接了她回京,目的只是为了王钰,既然她知道,却又状告自己,这又是何等居心? “敢问弟妹,王某到底做了何事?王某自认为规规矩矩,言辞有些激烈,却也不曾轻薄了弟妹半分。”王锵沉声道,因甘棠模棱两可不肯撤了状子生起气来。 顾漫之忙质问王锵,冷笑道:“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甘姑娘会有意诬赖你?” “咳咳,本王妃说一句话。” 斜地里传出一道声音,顾漫之咬牙,心道那喜欢跟甘棠作对的锦王妃也在,难怪这知县不给甘棠半分脸面。 “还请王妃指教。”知县识趣地站起来拱手说道。 一声清脆的瓜子壳裂开声音后,就听屏风后石清妍说道:“世上的事总有缘由,甘姑娘如今正以一己之力担起劝说益阳城名士官商捐出银子安抚出征百姓的事,且甘姑娘又明知益阳府百姓与京城人很有些水火不相容,甘姑娘如今有意挑起益阳府百姓再对京城人不满,莫非是为了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塑造自己坚贞不屈,又屡遭人迫害的形象?依着原来众人的心思——莫说不是,就连知县大人都明白甘姑娘身份非同凡响上不了公堂,想来甘姑娘也对此事心知肚明,如此,依着原来甘姑娘的算计,是叫王爷出面将这事小事化了?如此一落实了王大人调戏她的名,二此事已了,王大人再无辩解的机会。这般,益阳府的人看到王爷回护甘姑娘,那些官商要慷慨解囊,那些小民也因憎恨京城人对这敢与京城人对抗的甘姑娘定会加倍敬重。” “……知己真知灼见,莫不是知己习惯了行事环环相扣?” “知己高见。” 甘棠听到屏风后何必问与石清妍说话,身子又摇晃一番,开口道:“王妃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甘棠虽无依无傍,却也不是会愚弄他人之人,且大哥乃是亲人……” “既然是亲人,你为何告他?”楚静乔笑道,原要幸灾乐祸地笑一笑,随即却又不禁深思起来,心道石清妍、甘棠个个惯于深谋远虑,自己到底差了些,只能勉强糊弄了余家兄弟罢了。 王锵听石清妍那般剖析,顿时明了了,冷笑道:“我当顾侍卫如何也知道弟妹有喜之事,原来是弟妹有意为之。” 顾漫之忙道:“王兄,你误会了,那事乃是……” “顾侍卫不是说,那话是弟妹的丫鬟亲口所说吗?”王锵冷笑道,心道亏得他方才还认罪,待要反告甘棠诬告之罪,看见甘棠柔弱地被如是搀扶着,终归有些不忍,“弟妹,将状子撤了,这事就算了了吧。” 甘棠看王锵神色,顿时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心道若是她撤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如石清妍所说心机深沉,为了沽名钓誉便告了王锵,于是咬牙噗通跪下,开口道:“大人,民女确实有冤屈,大哥仗着亲人之名,行禽兽之举。民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请他面见,不想他却屡屡用言语轻薄与我,还妄想拐带民女进京做他外室。民女万万受不得这苦。” 王锵不禁睚眦俱裂,他虽钦佩甘棠,早先也以为甘棠乃是女子中的完人,却对她并无非分之想,此时听甘棠这般毁谤,便喝道:“甘棠,你休得……”话未说完,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 “你这禽兽!”顾漫之双眼冒火地吼道,然后便要扑到王锵身上,手脚并用,竟是恨不得将王锵撕了。 王锵早先没防备吃了顾漫之那一下,此时醒过神来,虽极力应付,但一则年纪大了,二则为官十几年养尊处优,早忘了如何施展拳脚。 甘棠一身惊叫,昏厥过去。 如是拖着甘棠避到一旁,楚静乔饶有兴致地盯着看。 忽地又有一人迅速地从外头奔进来,却是郑将军,郑将军原奉了楚徊之命来将王锵、顾漫之领回去,此时看这二人当着益阳府众人的面缠斗在一起,立时一恼,一边前去拉开二人,一边满是怒气地劝说道:“陛下在此,顾侍卫、王大人怎地这般不知尊重,枉你们得了陛下器重。” 郑将军原是好意,偏顾漫之早先屡屡坏事,此时听郑将军这话就疑心郑将军瞧不起他,心说王钰就罢了,难不成他还打不过王锵? “郑将军自己也是败军之将,哼,王锵,依我看,定是你不服家中二老看重王钰,又觊觎甘姑娘美貌,因此趁人之危,做小人之举……” 王锵一再被顾漫之诽谤,心道顾漫之凭借的不过是楚徊的宠信罢了,此外他还有什么能耐?一气之下,又挥着拳头砸向顾漫之。 原本劝架的郑将军,也因顾漫之那一句败军之将心急起来,正愁没处发泄心中的苦闷,便与王锵一同对付顾漫之。 眼瞅着楚徊的人过来喧宾夺主,楚律走出屏风对楚静乔招了招手,再看一眼那圆滑又心思灵活的县令,心道正好趁机将楚静乔弄出王府离着贺兰淳远一些,说道:“你年后便先随着武先生去处置益阳府的这些琐碎官司,如何审如何判,切记要多跟县令、武先生学一学。” “是。”楚静乔回道,若是往日,她指不定会觉得楚律大材小用,小看了她,此时深深地体会到就连个芝麻小官也有些深奥的处世之道,因此也不敢妄称自己有什么大才。 “知己可要去赏雪?” “不用了,王妃要去给本王量体裁衣。”楚律说着,瞄了一眼依旧透过屏风看向那缠斗三人的石清妍,心道那细长的皮尺石清妍到底打算如何用? 石清妍眼睛瞅着那打着的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为老不尊,三个人加起来,得有个一百二十岁了吧。”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也叫王、顾、郑三人都听到了,正逞勇斗狠的三人有些尴尬地收了手。 楚律有些轻蔑地看向那三个因甘棠打起来的男人,“莫管他们,王妃,咱们……” “王爷,喜事,喜事。”顾逸之的声音打断了楚律的话,也叫顾漫之越发地尴尬。 顾逸之原是听说楚律人在前厅,因此便寻过来的,此时进了厅里,瞧见这顾漫之脸上又青一片紫一片,又看郑将军、王锵也是瘀伤一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漫之咬牙切齿,瞥了一眼,见甘棠被人扶到椅子上还没醒来,又在心里唾骂了王锵一声。 “郑将军,走,咱们跟陛下回话去。”料想这“公堂”成了戏台子,也没人再在意甘棠状告他的事,王锵便拉着郑将军说道。 顾漫之低垂了头,唯恐王锵恶人先告状,便也忙跟了过去。 那知县出声道:“王爷,这官司就这么了了吧?” “了了吧。”楚律说道,因甘棠这次态度太过反复,略想一想,他便信了石清妍的话,心道甘棠果然非寻常人,只是这般诬陷王锵,又有些对不住王锵对她的关切。将这事放下,便又急于得知顾逸之说的到底是什么喜事。 那知县也识趣,也不追究这糊涂官司到底要如何了了,就向外退去。 顾逸之看了眼从屏风后走出的何必问,有些犹豫。 “有话直说吧,何公子为人磊落,叫他听了也无碍。”楚律说道,既然是喜事,便不怕被何必问听到,反倒更有利于拉拢何必问。 顾逸之看楚律点头,忙说道:“王爷,司徒尚已经进了益阳府了,傍晚便可到军营。” “燕回关的事了了?”楚律惊喜道,虽有楚恒的十万大军,但这冰天雪地的,攻守都不便宜,他原以为要等明年这事才能了结,随即又有些疑虑,心道燕回关没事了,若是楚恒的兵马一走,钟将军便反攻益阳府呢? “是了了,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呢。”顾逸之笑道。 “有话直说。”楚律对顾逸之一直卖关子很是不喜。 顾逸之忽地背后一凉,直觉地看向屏风边上,恰看见石清妍露出头来,看石清妍睁大一双杏仁眼看他,顿时语塞,心道怎地自己那“喜事”二字还能这般痛快地说出来,呵呵笑了两声,灵机一动,说道:“属下还有一喜,便是钟将军积劳成疾,如今燕回关的事了解了,便病倒了。想来钟将军是要留在燕回关不能动了。” 楚律因看见顾逸之迟疑了,便知顾逸之有话不便当着旁人的面说,笑道:“去书房说吧。”又转向石清妍,“王妃且回去歇息吧。”说着,便领着顾逸之向外头去。 武言晓、楚静乔待要跟上,便听楚律对这二人说:“武先生领着郡主去外头处理这些小事吧,也叫郡主知道这益阳府跟京城到底有何处不同。” “是。” 早先还被当做公堂的前厅,此时立时没了旁人,石清妍、何必问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有鬼。” 何必问走到甘棠身边,伸出手指在甘棠鼻下试探一番,随即负手说道:“师妹,醒来吧。”说完,不见甘棠动,便摇了摇头。 “方才的事,必问早一日便告诉了皇帝。” “告诉了他也无妨,且叫皇帝知道,锦王、瑞王都比他这皇帝早派出了人去援救燕回关,最沉住得气的,就是他这皇帝了。”石清妍说道,仔细看了看甘棠的脸,“你师父跟甘棠长得像吗?”伸手在甘棠脸上摸了一下,只觉得手指下的肌肤又细腻又水润。 “有四分相像,师妹跟师娘更像一些。”何必问看楚静乔的丫头将甘棠别扭地歪着脖子摆在椅子上,心知甘棠这会子难受的很,便又叹气一声,“知己叫必问送了师妹回去吧。师妹,你若不醒来,必问就要抱着你出去了。” 甘棠眼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来。 “走吧。”何必问说道。 甘棠不甘心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不肯去石清妍,也不去看何必问,说道:“师兄,甘棠自己……” “走。”何必问猛地一沉声。 甘棠见何必问动怒了,身子不禁一颤,便忙跟着何必问向外去。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这人当真心软,这是怕自己趁着甘棠装晕戏弄她?在椅子上坐下,又想顾逸之要跟楚律说的喜事是什么喜事? 那边厢书房里,楚律总算从顾逸之嘴里听说了是什么喜事。 “王爷,这可是个大好时机。钟将军因陛下迟迟不向燕回关派兵对陛下心灰意冷,瑞王妃听闻钟将军膝下有一爱女,便筹谋为瑞王聘了钟姑娘进瑞王府。如今钟将军属意王爷,钟将军的意思,是请锦王府先瑞王府一步向钟家提亲。聘礼等等,一些从简,王爷只接了钟姑娘回王府就是,至于钟姑娘是做侧妃,还是庶妃,钟将军都没有怨言。”顾逸之说道,心道若是能得了钟将军相助,益阳府便能将燕回关纳入囊中,再筹划亘州府、上京等事,就没了后顾之忧。 楚律皱起眉来,反问顾逸之:“你以为王妃会替本王聘了钟姑娘?” 顾逸之心知石清妍的xing子是不能的,有些吞吞吐吐地劝道:“王爷去劝说王妃一回,王妃通情达理,定会为了王爷的前程答应此事。毕竟,瑞王不在中洲府,瑞王妃都替瑞王想到了此事。”宁**头不做凤尾,但倘若做不了鸡头,那便只能盼着他的上峰楚律成龙。 楚律也知若能得了钟将军相助,便等于如虎添翼,但石清妍那xing子,连石蓝婕也容不下,更别说一个要进了锦王府做庶妃、侧妃的钟姑娘了。但若叫他一口回绝此事,他又有些不甘心。 “……王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去劝一劝王妃吧,王妃定然也望夫成龙,盼着王爷能够成就大业。”顾逸之嘴上劝说楚律,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石清妍定不会知道他劝说楚律的话,也定然不会找他的麻烦。 坑人不分左右四 “要不,王爷背着王妃将人聘回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王妃想不认钟姑娘也不行了。”顾逸之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地出谋划策,听到外头叮地一声,不禁吓得心惊肉跳。 “谁在外头?”楚律斥道,心里却不以为是石清妍。 外头守着的翠墨反倒是因楚律这声音太过冷酷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地小声说道:“王爷,廊檐上的冰溜子掉下来,正好砸在小的端着的茶碗上了。” 楚律、顾逸之双双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楚律有些讪讪的,心道男子汉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自己怕石清妍做什么? “王爷,不如算了吧,就当属下什么都没说。”顾逸之听楚律清楚地大喘气,立时心生退意,暗道楚律跟石清妍床头打架床尾和,只怕自己要遭了池鱼之殃。 楚律心知自己方才的反应大了一些,于是冷笑道:“此等良机错过了委实可惜,本王尚且说不可,你怎就心生退意?” “那王爷的意思,是就这样先斩后奏?这等时机万万不可错过,钟将军原是见王爷身边有贺兰道长,又因王爷先派了司徒过去,钟将军才会偏向王爷。如今钟将军的儿子还留在咱们锦王府,自然不怕钟将军设计了王爷。”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这纳姨娘的琐事原是王妃的事,岂有不问过她的?”楚律昂然道,心里也有些打鼓,心道石清妍一向目光高远,她大抵会知道此事的厉害吧,若燕回关落入他手中,挥兵南下再无后顾之忧;且钟将军见自己成就大业后他钟家女儿也能封妃,定会更尽心尽力;且自己大可以娶了钟家姑娘,然后善待她,却依旧捧着石清妍。半响想到那“先斩后奏”四字实在碍眼,便又瞪了顾逸之一眼,冷笑道:“先斩后奏,本王何时需要向王妃奏请?” 顾逸之忙试探道:“那王爷的意思是不管王妃的意思,先捎信去燕回关,不然定要慢了瑞王爷一步……” 楚律思量一番,身在帝王家,自然知道那燕回关到底是多大的**,“……再等两日。” 顾逸之见楚律依旧不肯背着石清妍行事,心内叹息一声,因想到得了燕回关后,锦王府又有石清妍手上的神兵利器,要成就楚律的宏图霸业,定然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他也能向顾家证明他并非百无一用之人,这等好时机,若错过了,不说楚律,就连他也要后悔一辈子。 “先去接了司徒尚,叫他安心在家休养。” “是。”顾逸之说道,忙退了出去。 楚律待顾逸之走了,一口气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恨不得顾逸之没告诉他燕回关这块肥肉,不然他如今也不会左右为难。 因犹豫不决要如何告诉石清妍,楚律便一直瞒着这话不提。 转眼两日过去,两日后恰又是新年,因已经成为益阳府人尽皆知的少主子的楚静乔执意省俭,于是锦王府内虽是过年,却也没有年味,据孙兰芝、窦玉芬两个回了娘家的侍妾说,就连孙家、窦家的酒席都比锦王府好。 楚徊原本想拿出银子来置办酒席一彰显自己的帝王身份,二趁机收买人心,奈何瞧见几百万两银子从京城运到益阳府后,便在心里赌咒发誓不肯再在益阳府地面上拿出一分一厘来,于是自然也没置办酒席。 于是这除夕的晚上,各个院子里除了多了两盘菜,便再没有旁的。 楚律先去留客天,与楚徊、楚恒、何必问等人一同庆祝除夕,浅酌几杯后,因钟将军的缘故,面对楚恒的时候有些讪讪的,看楚徊又十分不顺眼,于是只觉得喝了一肚子气到肚子里,心思重重的,也不与楚徊、楚恒多说,掐着时辰便退了出去,转身去了蒲荣院。 到了蒲荣院里,见石清妍早睡下了,便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摇醒,“王妃,今儿个过年,你也睡得这样早?” 石清妍上辈子就没怎么过过新年,因此对这佳节等等感触不多,不然依着她好享乐的xing子怎会由着楚静乔将王府里弄得这般冷清。 “唔,王爷上来睡吧。” 楚律不乐意在**跟石清妍提起那事,总觉的那样的“公事”不该在**这等亲密的地方来说,因此又拉了石清妍一把,说道:“王妃起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莫不是要去看雪看月亮,然后说一说新年愿望?本王妃的新年愿望是愿天下有情人今儿个晚上都去做快乐的事。”石清妍说完,翻了个身,一点起床的意思也没有。 楚律又伸手拉了她一把,随即试探道:“王妃,你说咱们要了燕回关可好?” “好。” “但是要燕回关,得付出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本王,钟将军有意将女儿嫁给本王。” “这也算东西?”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 楚律冷着脸嗯了一声,又有意提道:“五弟妹要替五弟聘了钟姑娘呢,但是钟将军属意与我。” “钟将军乐意叫他女儿做姨娘?” “嗯。”楚律说道,忽地听到石清妍嗤嗤的笑声,不由地有些恼怒,伸手将她的脸扭过来,冷声道:“王妃意下如何?” “叫旁人干吧,以色事人这活计,王爷干不来。”石清妍干脆利落地说道。 楚律一愣,随即又笑了,将石清妍往床里边挤了挤,挨着石清妍的肩膀躺下,说道:“本王娶了她将她摆在家中,绝不碰她一丝一毫。” 石清妍撑起身子,郑重地对楚律说道:“王爷,不如咱们和离吧,正好皇帝在,叫他做主,和离之后,王爷娶了钟姑娘,臣妾跟着皇帝、漠哥哥回京去,咱们来一出美人计、反间计,哄着皇帝对臣妾掏心掏肺,然后咱们一起将上京拿下,如何?” 楚律伸手将石清妍按回枕头上,沉默了许久,终归是被那燕回关压得心慌,扭头看向石清妍,问道:“你当真觉得和离是个好计策?” “其精妙之处不亚于王爷娶钟姑娘。”石清妍睁着眼睛诚恳地说道。 楚律哧了一声,冷笑道:“你骗傻子呢!”若和离叫石清妍跟着楚徊走,她走了之后焉还能记得他楚律是谁?还会记得益阳府是什么地方? “王爷高明,一语中的。” 楚律木着脸,心知石清妍在讽刺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妃,这并不是一回事,有了燕回关,日后慢说是亘州府,便是上京本王也敢放手一搏。” “就是一回事,臣妾直接混入皇帝后宫,搅乱他前朝后宫,王爷要拿下上京,定然如探囊取物。” 楚律嗔道:“王妃,本王当你想要那万里山河呢!你且想一想,忍了一时,然后本王将秀丽山河奉送到你面前,叫你母仪天下。” “王爷也忍了那儿女情长吧,待臣妾施展一番那魅惑人的能耐,叫皇帝、瑞王都为臣妾倾倒,到时候……哎呀!”石清妍叫了一声,身子一缩,见是楚律竟然将手伸进被子里用力地掐她臂膀,手想也不想地抽了过去,冷笑道:“反了你了。” 一声脆响之后,楚律翻身压在石清妍身上,握住她掌掴他脸的手,脸上神色变幻,心道石清妍好大胆子,竟敢掌掴他,“本王与你好声好气地说话……”忽地脖子上一凉,略低了头,没瞧见匕首,却先觉察到脖颈处一疼,又感觉到血流了出来,“你在枕头下藏了匕首?” “那可不,你这老小子忘了我是谁了,还敢跟我来这一套。看顾家小子神神叨叨的,我就知道有鬼,有鬼我自然要去捉,顾家小子跟你说话那天我就知道是什么事了。”石清妍呸了一声,拿着匕首bi着楚律躺下。 楚律见自己握着的是石清妍右手,心道自己中计了,待躺下之后,却镇定下来,心知石清妍不会对他如何,笑道:“王妃这会子当真要谋杀亲夫?” 石清妍笑道:“算不得亲夫,到了明儿个,你就是我亡夫了。你这老小子亏得我耐心跟你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还不依不饶,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得不得江山无所谓,但你这下做法子实在叫人恶心,难不成日后再为拉拢个什么能人,就去把人家的姐妹女儿老娘全娶了?”石清妍翻身骑坐在楚律身上,手上那把从何必问那边要来的匕首雪光耀人,匕首微动,楚律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楚律看石清妍态度跟早先迥然不同,听她一口一个老小子称呼他,登时冷了脸,心觉不妙,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石清妍笑道:“保管叫你后悔的事。”低下头,在楚律唇上亲了一下,用力一撕,尝到血腥味才松口,微微撅了嘴,眼睛一酸,就哭了出来,从楚律手里抽出自己的右手,狠狠地向他脸上一抽,“去你大爷的秀丽山河,你个老小子,竟然敢骗我!” 楚律待要追问,忽地看见石清妍又眼角挂着眼泪幸灾乐祸地看他,随即猛地用力将她掀翻,听到石清妍倒在**后却又嗤嗤地笑,才要说话,却忽地听到一阵喧哗声。 “王爷、王妃,不好了,院子里进了歹人,王爷、王妃快跑。”沉水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看见地上掉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不由地吓了一跳,“快跑!” 石清妍不急不缓地盖了被子,依旧躺下睡觉。 楚律心里一急,拿不准这会子是不是石清妍虚张声势,才要动,却忽地听到祈年喊道:“歹徒过来了!” 楚律当机立断地拿了被子裹了石清妍出去,到了外头,只听到一阵砸门声,不多时,蒲荣院的大门被砸开,一群蒙着脸拿着火把持着刀斧的人涌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楚律蹙眉看向肩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石清妍,又看向那一群凶神恶煞但进退间有条不紊的人,心道这些人定非等闲之辈。 石清妍似是半天才想起楚律在跟自己说话,笑道:“后院各处的门锁了,后院通往前院的门、穿堂也锁了。臣妾给王爷来了个瓮中捉鳖,比探囊取物有趣多了。”还多亏了耿氏留了一条好路。听到又一阵嘈杂,便对楚律说道:“王爷的西院猛士们到了,可惜是救驾来迟。” 楚律听她不住地戏谑,转身待要回屋子里,又被那群土匪模样的歹徒团团围住。 “锦王爷,还请锦王爷叱令外头的侍卫让路,再随属下们护送陛下出了益阳府吧。”那领头一人说道,目光冷冷地扫向楚律肩头扛着的人。 “……待本王送了王妃回屋子再说。”楚律走了一步,却又被人bi近。 “还请锦王爷给个方便,至于锦王妃,陛下说要当面谢锦王妃相助之恩。” 楚律一怔,恨不得将肩上之人丢在地上摔死,冷笑道:“要么叫本王送了王妃进去,要么立时杀了本王。” 料想屋子内也藏不住什么兵马,那领头的人又隐约猜出石清妍没穿衣裳,于是便说道:“还请锦王爷快一些。”说完,bi退了沉水、祈年,等人,送了楚律进去里间,便在外头严阵以待。 楚律用力地将石清妍摔在**,咬牙道:“今日的事,是你设计的?” 石清妍慢悠悠地从**坐起来,然后静静地自己个去穿衣裳。 楚律捡起地上匕首在手上掂了掂,看见上头一个何字,冷笑道:“何必问的?本王定要叫何必问……” “我们都要走了。”石清妍扭过头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走过来,踮着脚tian了tian楚律脖颈上的血,“我们都要去京城了,贺兰淳你来不及收买了,何必问你来不及用了。至于我,这辈子,有缘再见吧。” 楚律伸手拉住石清妍的手,看向不可理喻的石清妍,一时弄不明白她的心思,“本王为了你多日不曾临幸其他女子,也放了她们出府,你为何要这般胡搅蛮缠?本王说了,钟家姑娘进门后本王绝不碰她……” “臣妾进了京城也会为王爷守身如玉。”石清妍嘴角噙着楚律的血,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拍,在他耳边低声鼓励道:“打起精神来,你还有燕回关,还要**地拿下上京呢。” 全完了,楚律心里想着,除了这三个字,他再想不起旁的,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这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因为一时受不了燕回关的**,如今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瑞王妃与瑞王也是鹣鲽情深,瑞王妃都可以……” “去你大爷的!”石清妍听楚律这会子还狡辩,心道这傻子难道以为其他人都会做的事,她也会跟着做?去他奶奶的夫妻情深,楚恒跟他媳妇也就外头说的好听,楚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律脸上涨红,握着匕首的手动了动,最后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听到一声声炮仗的声音,心道益阳府的百姓此时正在高高兴兴地过新年呢,慢慢冷静下来,“王妃的心愿是今晚上天下有情人一起去做快乐的事?” 石清妍仔细地披裹着兜帽,又翻箱倒柜地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摸来摸去,除了王钰给她做的她答应送给楚静徙的弩,竟是没一样想带走的。 楚律看石清妍不回答他,猛地起身将石清妍拉到床边,便欺身压了下去,并不如何宽衣解带,解开彼此的衣裤,稍有空隙便顶了进去。 石清妍嘴里低低地沉吟一番,伸手用力拍打楚律的胸口,便紧紧地咬住牙关,任凭他如何,都不发出一声。 “锦王、锦王妃可准备好了?” “乖乖在外头等你大爷!”楚律怒道。 兴许是心知里头二人已经成了俎上鱼肉,于是那群人也不急着押楚律、石清妍走。 “你……”楚律依旧不大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若是他当真得了魏氏山河,这皇后也只会是她,许久想起石清妍说过要一起死的话,便嗤嗤笑了,心道她不是要一起死,是要自己去死,伸手在石清妍脸上一拍,看她不知为何脉脉地哭起来,便冷笑道:“后悔了?去了京城,你哪里比的在益阳府自在?” “我真的喜欢你。”石清妍哽咽道,瞅了一眼原先很是让她看不顺眼的楚律,“可惜你背信弃义了,我只按着自己的法子来惩罚你。” 楚律不禁有些愕然,一言不发地起身系好裤带,忽地将**锦帐扯下,吼道:“你的法子就是毁了我?”胡**了那一团价值不菲的布帛向石清妍脸上丢去,然后伸手掐住她的脖颈,用力掐下,看见她隔着一层锦帐如最初向自己要弩时一样一动不动就似等死一样,不由地又气恼起来,无奈又愤恨地松开手,咬牙切齿道:“哪有女人似你这般一时吃醋便要置夫君于死地?” 石清妍咳嗽了两声,随即在锦帐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齐全,推开锦帐从**站了起来,“这不是吃醋,吃醋是吃别的女人的,如今我只是对你失望罢了,你要燕回关,咱们一起去抢就是了。如今你甘心以色事人换来燕回关,可见咱们的心思不同,只能一拍两散。”胸口闷闷的,鼻子又不住发酸,她心想自己这肯定算是失恋了,才得了他的承诺没几日,他这又背着她要纳妾了,若不叫后悔到骨子里,他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本王不会放了你走!本王一定要留下你治死你!”楚律发狠道,心道借着姻亲定下盟约的事自古便有,怎地到了石清妍嘴里就成了以色事人。心里不住发狠,却是看石清妍穿戴整齐了,才大步向外头去。 到了外面,自然就被刀斧对着,楚律回头看了眼石清妍,“你留在蒲荣院。” “锦王爷,锦王妃也要去见陛下。” 楚律握拳,有生以来头回子被人这样威胁,祸根却不过是因夫妻间有了嫌隙,他又没立时答应了纳妾,至于闹出这么个阵仗嘛。 楚律伸手拉着石清妍的臂弯,便拉着她向外走,“后院一道道门,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只要十几个人,就能生擒住锦王、锦王妃。 “他们前儿个就陆陆续续进后院了,府里分了院子,死巷子多,藏人的地方自然也多。”石清妍静静地说道,怀里抱着自己的弩,又拿了帕子擦眼睛,因身边手持刀斧的歹人走得快了些,便开口骂道:“仗着自己腿长啊!给我走慢一些!” 那些歹人个个面面相觑,但好男不与女斗,因此虽被她骂了,却也不得不迁就她,将步伐放慢一些。 楚律一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此时先赔礼道歉,那么这除夕晚上,他跟石清妍两个就不会被人架着走。但他不过是略动了动心思,石清妍就闹出这么大阵仗,又叫他不甘心向她低头。瞥了眼那围在外围的大胡子猛士,微微摇了摇头。 路再远,总有个尽头,后院通往前院的角门打开,前院那边自是又有很多听到动静的家将等在那边。 慢慢去了留客天,便看见留客天的门也已经打开,楚徊、楚恒、何必问、石清妍、贺兰淳、王锵等人都衣冠整齐地等在那边,楚徊的侍卫此时正与锦王府的侍卫对峙。 那歹人的领头人走到楚徊身边,落下面罩附耳低声道:“陛下,太后说京中形势不妙,还请陛下速速回京,赶在十五之前定要在京城露面。” 楚徊看这人有些脸生,但这等下面的侍卫原就不是他这九五之尊能熟悉的,满心欢喜于楚律终于落入他手中,便一时忘了去问顾漫之这人是谁。 “三哥、四哥,有话好好说。”楚恒开口道。 楚徊背着手,眯了眯眼睛,看清楚石清妍不住擦脸,心道莫非这妇人后悔了早先的举动?想起两日前石清妍捎信给她,提议要用耿氏留下的路挟持楚律他还不肯,随后又被石清妍以若不快领着贺兰淳、何必问走,这二人都要成了楚律的人威胁,他也不敢再跟早先算计得那般放心地只身一人离开。 “三哥,朕此时离开益阳府,三哥可有异议?”楚徊说道,心里有些可怜楚律娶了这么个婆娘——因可怜楚律,就忘了这婆娘是他指给楚律的。 “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想起这场祸事的根源,却又叫他哭笑不得,楚律转向石清妍,开口问道:“你此时后悔了没有?”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后悔了也不回头。”说着,便慢慢走向何必问身边,又拿了帕子擦眼泪,哑着嗓子对何必问说道:“我们都走,看他一个人怎么折腾去,折腾出来个花又给谁看?” 原本两军对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事。 但此次的源头,是因为楚律与石清妍夫妇之间生了嫌隙,且如今自己这边明摆占了上风,于是楚徊终于惬意地笑了,“嫂嫂莫哭,三哥定不是有意的。五弟,这是朕与三哥之间的事,朕不会伤了三哥,还请五弟安心去歇息吧。” 楚恒来回看了眼楚徊、楚律,心里纳闷,但看楚律在刀斧之中点头,只得听了楚徊的话先走。 益阳府的天空一亮,却是不知哪家豪门燃起了绚烂的烟花。 “三哥将拿去的粮草、银子还给朕,送朕还有贺兰大人等人回京。至于亘州府的约定,”楚徊瞄了一眼心甘情愿随着他回了京城的石清妍,心里也掐不准被石清妍这么吃里扒外一回,楚律还肯拿出多少东西来换石清妍,“便等平定了大哥、二哥之后再提,倘若那时三哥依旧想要亘州府,朕自然拱手奉送。” 楚律紧紧地抿着嘴,咬牙切齿道:“陛下也要领了本王的王妃走?” “是,朕金口玉言,许了带她走。” “请陛下许我跟锦王和离吧。” “嫂嫂,你并未说明和离的缘由,朕如何能破了你们这一桩婚?” “你三哥要纳妾,他原先虽没直接说出口,但已然暗示了只要我一个,如今就算是他背信弃义。” 楚徊一怔,心道这就是石清妍不惜与他勾结挟持楚律的缘由? “嫂嫂,这缘由若说出,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朕小题大做?” “陛下是暗示我编造出其他谎子来?我们石家儿女行事光明磊落,是什么就是什么,今儿个要和离不是为了他要纳谁,而是他纳妾这举动。” 石漠风悄悄地从后退几步,免得被旁人盯上,心道他们石家儿女可不像石清妍这样,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也没刚烈到这地步。 “漠哥哥,父亲不在,你是我兄长,你来替我出头请陛下下旨。”石清妍瞪向妄想不被人看见的石漠风。 石漠风干笑两声,劝道:“妹妹,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要劝和,又觉眼下石清妍跟楚律闹着正好叫他们赶紧离开这,若不劝和,怎么着石清妍这因楚律要纳妾就和离的事实在太儿戏了,“锦王爷,小妹不堪,要不,你以善妒休了她?” 石清妍狠狠地剜了石漠风一眼,“孬种!我没错做什么要被休,就得是和离!不然漠哥哥去揍了你妹夫,然后叫陛下判了义绝。” 石漠风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去,虽被石清妍骂了,但此时她气焰太高,一时回不了嘴,又因都是石家人的缘故,也不能不出面。 “三哥、三嫂之事,还是待日后再说吧,如今还请三哥且先送了我们出益阳府。三哥还请发话叫人将银子、粮草送还给朕吧。”楚徊说道,便要领着人走。 “去你们大爷的,今儿个不给个准话,谁也甭想走。”石清妍气势万千地说道。 楚徊被问候了大爷,虽感谢石清妍此时的大义之举,但也不大想理会她了,毕竟如今的要紧事便是赶紧回到京城,“嫂嫂,这事可大可小,若嫂嫂只是因三哥要纳妾就要和离,委实有些小题大做,朕也不好处置这事,不然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嘲笑?” “你以为嫂嫂我不小题大做,如今你能领了你的人你的银子走?”石清妍冷笑道。 楚徊轻声一笑,心道今非昔比,如今他稳占上风,还怕石清妍、楚律什么,想着,便示意石漠风推着石清妍走,“嫂嫂,走吧。” “马厩里的马全被药倒了,要一个时辰才能用,这一个时辰里,陛下就写了圣旨,答应了我们和离吧。” 楚徊脚步一顿,因为掩人耳目,计划之中,这些人都是只身进入锦王府的,此时若没了马匹……“三嫂,三哥如今在朕手上,你……” “快写了圣旨吧。” 贺兰淳有生之年见到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便有个活泼的,也没这么跳脱,今晚上瞧见这一出别出心裁的闹剧,不由地哭笑不得,早先听说益阳府的事,他还当是有人存心编排石清妍,如今看来这锦王妃行事果然荒唐,“锦王妃,bi迫陛下写圣旨,可是大罪。” “贺兰大人没瞧出我命都不要了嘛。王爷,你要么对我一心一意,要么我死你残。”石清妍看向楚律,不由地又哭了,对何必问说道:“知己,我儿女情长了,只怕英雄气短了一些,日后再不能跟你以知己相称了。” “……知己,没事,咱们俩个永远英雄不起来。”何必问有些无奈却又兴致盎然地说道,心道果然不愧是他知己,闹都闹的这样别开生面,果然娶了石清妍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寂寞。 “……本王不答应和离,纳妾一事原就是子虚乌有,本王不过是在心里想了一想,并无纳妾之举。”楚律终于开了口,却满心都是无奈,如今该怪他心智不坚定,还是要怪石清妍xing子太烈?浑浑噩噩地活了三十几年,终于遇上一人宁愿死,也不肯将他分给别人。 “本王绝不和离。” “那王爷要不要休了小妹?”石漠风大着胆子cha嘴,心里恨不得替楚律大声喊一声:这等毒妇,休了她! 何必问一手肘捣在石漠风肚子上,心道这人没瞧见楚律看向石清妍的那爱恨交加、痛彻肺腑的眼神,没事cha什么嘴。 一围着楚律的歹人终于忍不住了,提着手上巨斧搁在石清妍脖子上,粗着嗓子说道:“锦王妃,你胆敢bi迫陛下?” 石清妍忽地从大氅里拿出匕首捅向那人,待那人倒下后,又有意向楚徊奔去。 楚徊一惊,身子向后倾去。 万幸离着石清妍最近的何必问拦住了石清妍,将她手上匕首击落。 只是此时楚徊的人少不得要将刀口对准石清妍,防着她怀中抱着的弩。 “王妃……”楚律不由地怔住。 “王爷,臣妾后悔了,就叫臣妾一人去死吧。”石清妍泪如雨下。 “……王妃,本王错了,任凭天塌下来,本王也只要你一个,孙姨娘等人原是不可弥补的过失,除却她们,本王再不会要旁人。你莫冲动,也别再提和离的事,陛下要你去京城,你就乖乖去京城等我。”楚律脱口道,唯恐楚徊因石清妍方才的冲动报复石清妍。 楚徊一怔,很是讶异地看向楚律,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楚律竟然会说出这等深情的话。 “当真?”石清妍问道。 楚徊清了清嗓子,说道:“还请三哥叫人准备了车马,事不容缓,三哥、三嫂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如今石清妍、楚律俱是俎上鱼肉,若为了他们两口子的事耽搁功夫,那才叫蠢顿。 “当真,益阳府少不得我,眼下我不能陪着你进京,亘州府乃是贺兰辞、王钰他们拼死打下,本王也不会将亘州府让出。是以,你在京城等我,待熙王、颐王的事了了,本王便去京城接你,若接不回来你,本王便陪着你在京城过一辈子。” 石清妍破涕而笑,虽说楚律没说拿了亘州府来换她,但这就足够了,小心地试探道:“若是臣妾不走,你会不会掐死我?” “要掐死早掐死了。”方才盛怒之时都没掐死她,又怎会在日后掐死她?在心绪跌宕起伏最后稍稍平定后,虽依旧想掐死石清妍,心里却又有些莫名地快意,仿佛平淡了三十几年,终于能够活得比其他人都更潇洒,更肆意,也爱的更轰轰烈烈? 楚徊心道楚律当真是既要深情又不肯叫部下失望,笑道:“三哥、三嫂话说完了?” “还差一句。”石清妍笑道。 “哪一句?王妃快将这一句说了。”王锵吃过石清妍的亏,此时见锦王被擒,自然是不再畏惧石清妍,心道也叫石清妍吃一吃被人甩脸子的苦头,看她还敢不敢狂妄。 石清妍对着王锵阴恻恻地一笑,脚尖轻轻地踢了踢地上躺着装死的那位,“贺兰小道,收工了。” 坑人不分左右五 “大过年的,怎么这样啊……” 在场的,上至皇帝下至侍卫都在心里叹了一声。 随即,便听有几位上位之人先怒了起来。 “贺兰!” “孽障!” “贺兰道长!” 楚律、楚徊、贺兰淳齐声道。 方才那场别开生面的闹剧很是叫贺兰淳大开眼界,心知不管是楚徊还是楚律都要以礼待他,因此他比其他看戏的人都要淡定从容,但此时这笑话乃是在自己心中聪颖过人又斯儒的儿子演的,贺兰淳不由地就羞恼起来。 贺兰辞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先冲贺兰淳笑道:“父亲,新年好,恭喜发财。”拱了拱手,又一一对楚徊、楚律等人道声新年好。 石清妍巴巴地磨蹭到楚律身边,低声说道:“王爷,臣妾为了你把皇帝都得罪了,如今臣妾只能依靠着你了,还请你怜惜。” “……”楚律哑然,虽知贺兰辞肯帮石清妍演这场戏必定是另有原因,不会像何必问一样胡闹,却不由地怒道:“怜惜你大爷!” “可惜了了,臣妾没有大爷。这边有一个亲哥,请王爷一样怜惜。”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 石漠风将头压低躲在何必问身后,瞥了眼何必问,心道定是何必问将自己的话跟石清妍说了,不然石清妍怎无时无刻不忘踩他一脚,自己不该低估了他们那对“知己”彼此间的情谊。 治死她!楚律心中有道声音平空传来,仿佛是九泉之下的先帝显灵指点他除了这祸害,手握拳又张开,终归是压抑住了抽她一巴掌的冲动,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又抿了抿嘴,看她就这么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自己,心里的怒气一泻,问道:“你当真这样怕本王有了别人就不要你了?” 石清妍忙点头,“臣妾很怕。” “给本王滚到一边去。”楚律因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些恶心巴拉的话,此时有些觉得丢人,冷声呵斥石清妍站到自己身后。 石清妍笑道:“等一会子再滚。” 楚律一怔,便忽地听贺兰辞喊道:“不想死的都蹲在地上。” 一声下去后,信贺兰辞的,比如石清妍、楚律、何必问等人忙蹲了下去,何必问倒真是石清妍知己,蹲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拉了石漠风,又爱幼地示意余家兄弟也蹲下。 贺兰淳被贺兰辞拉倒后,心里也疑惑这是怎地了,正待他疑惑之时,却见原先手持刀斧威胁楚律的那群人不急着杀楚律,反倒向楚徊这边涌来。 顾漫之一怔,尚未醒悟过来,便见一柄大斧子向楚徊迎面砍去。 楚徊头顶上的头发发根都吓得立了起来,却见那人就握着斧子当着他的面倒下,再看,却是蹲下的石清妍连射了两箭。 “快趴下。”石清妍喝道。 此时楚徊、郑将军等人顾不得仪态,忙都趴下,只见许多支箭从院子后面射出来,不一时,站着的,那些的蒙面歹人便全部中箭倒下,楚徊的侍卫有些没蹲下去的,也遭了池鱼之殃,顾漫之也因逞一时英雄,腿上中了一箭,至于王锵,看出贺兰辞是要射杀那群歹人后就及时蹲下,但却莫名其妙地不知被谁连踹了两脚,因这会子事急,要追究,也不知向谁追究。 “留下两个活口,其他拉的出去埋了。”贺兰辞待弓箭手停下后,先站起身来看了眼地上蹲着的众人,瞧见楚律背靠着石清妍捡了斧子砍那些许几支落到他面前的箭,石清妍靠着楚律弩上还搭着箭,顾漫之压在楚徊身上护着他,楚徊急着将被顾漫之压歪了的冠子扶正却又被压得动弹不得,王锵、郑将军两个抱着头,何必问窜得最远,贺兰淳无波无澜地看着他,还有方才余问津急着讨好他,也做出替他挡箭状……心道果然是看清各人心xing的大好时机,看来石清妍跟楚律两口子是十分信赖彼此的,顾漫之此人当真忠心,但忠心的不是法子,比如此时,等楚徊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时,定要埋怨顾漫之害得他在贺兰淳等人面前丢了脸面。 那群早先手持弓箭的猛士听了贺兰辞的话,忙去拉地上的人。 “三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楚徊站起来问道,费力地扶了扶头上金冠,奈何此时没有梳子,虽摸到头发有些乱了,却也不能细细梳理,猜不透这场变故到底是怎地了,见贺兰辞的人要搬人,便叫顾漫之去挨个看过。 顾漫之一一揭了那些人的面罩,回道:“陛下,只有两人是咱们的人,其他的……”因怀疑是楚律叫人换了人,便看向楚律。 楚律也一头雾水兼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原当那些拿斧子的是自己人,谁知竟然是旁人——若是他的部下,贺兰辞是万万不会发令叫人拿了弩箭射杀他们的。看着一地的尸体,心道这年的开头就不好,只怕来年要多灾多难了。 “陛下可明白方才的事?”方才躲得最远的何必问此时回来,便有意深沉地问楚徊。 朕明白你大爷!楚徊心里想学着楚律那般狠狠地骂一声,但终归做不来那等事,后背是一层冷汗,经风一吹,不禁哆嗦一下,于是勉强和气地笑道:“请何公子指教,方才的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嫂嫂又是如何一回事?”莫非是叫他改了律例,昭告天下人,男子纳妾女子可要求和离?不然就要杀了他这皇帝? 何必问说道:“陛下可看明白方才陛下已然置身于险境,若是没有必问知己、贺兰,陛下此时已然要命丧当场。” “……何公子是叫朕谢过你们不杀之恩?”楚徊才刚以为自己稳稳地压制住了楚律,不想转眼间,却又成了这样。 贺兰辞说道:“事不宜迟,还请陛下快马加鞭早些回京。有心之人妄想打着太后的幌子意图假借营救陛下之名,行杀害陛下之实,且又想将罪名嫁祸给我们王爷。” “何人?”楚徊眯了眼,因才上了当,又小心地问:“可有证据?你又如何知道他们妄想杀害朕。” “正是因没有证据,是以小道才放了这群黑心之人进来,为的就是叫陛下亲眼瞧见这些人要做什么事。”贺兰辞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在说楚徊若不信砒霜有毒,便立时叫他亲口尝一尝,他若还不信,就叫他再吃一口。 “……你是如何察觉到的?”楚徊心有余悸地问,有两个是顾漫之认得的,那便是这两个是叛徒,勾结外人一同要谋害他。 “小道想去跟石将军商议围攻熙王、颐王一事,路上听属下说陛下的暗探发生内讧,死了不少个,一时好奇,又听道上好友说从上京沿路到益阳府,多了许多来历不明之人,且其中一伙人拿出十万两银子请小道好友借出手下追杀一清秀瞎子。小道心觉此事蹊跷,又想起那清秀瞎子……” “朕并非瞎子。”楚徊阴沉地说道,此时也顾不得去瞪一眼害他伤了眼睛的人。 “但小道闻言便想到了陛下。” 楚徊心里一恼,因还要听贺兰辞说下去,只能忍了。 贺兰辞从怀里掏出一布帛,展开,却是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画像,“追问好友,果然得了这画像。小道又打听京中之事,恰又听说京中谣传陛下耽于美色,前往益阳府祭奠先锦王妃,被锦王恼羞成怒杀害。朝中武百官,也有不少人劝谏太后另立新君以安定民心。若到了十五陛下再不在京城露面,只怕有些人会bi宫也不一定。眼下魏国乱的很,多少人指望着浑水摸鱼。是以,小道急于说服陛下,便将计就计,引他们进王府。” 楚徊手心里冒出冷汗来,眸子微动,心里气贺兰辞竟然用这法子来“说服”他,方才险些他就死在那黑心之人手上了;但这一条命都是从贺兰辞手上捡来的,又如何能怪得了他?若没方才那一出,他是万万不会相信贺兰辞的话。 “陛下,快些回京吧,路上小心一些。”楚律说道。 楚徊喉咙哽住,说道:“多谢三哥。” “陛下,他们会杀了咱们的人,大抵也知道咱们人的联络法子,只怕回京的时候,不能用他们……”顾漫之难得聪明一回地说道。 “请贺兰先生借了朕人,待朕回京后,定将他们奉还。何公子叫人送朕回京吧,郑将军、王大人与朕兵分三路回京以掩人耳目,漫之留下,与贺兰大人一同审问那两个活口,务必问出到底他们是受谁指使。”楚徊冷着脸说道,贺兰辞不去处置亘州府那等大事,却跑来益阳府,定是为了要紧的事,倘若只是为了做戏叫他赶回京城猜忌心腹之人,那贺兰辞就枉担了武双全之名;况且,若是他们这些人想对他不利,也不必闹出这么大阵仗,毕竟他人就在锦王府,若弄死他这皇帝实在容易。 顾漫之忙道:“陛下,属下不放心……” “贺兰道长的人你也不放心?看来不能明着回京,只能借了贺兰道长的道上的人回去了。”楚徊对那“道上”二字的理解,便是土匪山贼,早先他定不信贺兰辞这等世家子弟会跟那三教九流之人称兄道弟,但既然贺兰辞头上都能长虱子,又遑论旁的?况且,顾漫之本该一早就察觉这些人并非他们的人,却要等那些人杀过来了,他才醒过神,可见,自己若再用顾漫之,终有一日会死在顾漫之手上。 “听朕派遣。” “属下遵旨。”顾漫之不放心地说道。 何必问笑道:“陛下放心,必问一早准备妥当了。” 楚徊点了点头,又瞅了眼贺兰淳、余家兄弟还有听到动静赶出来的余君言、秦柔,一咬牙,将身上的披风一甩,掐算着北边雪大,若不及早赶路,就不能在十五之前京城,想着便随着何必问向外走。 余君言、秦柔二女只看地上那血迹就知今晚上的事非同小可,自然识趣地不敢提出跟楚徊走的话。 秦柔倒还好,毕竟她原本就算是锦王府的人,余君言一边为楚徊忧心,一边却知等楚徊走了,她就彻底落入楚静乔手上了,一边更恨石清妍、楚静乔,心道若是她的手没受伤,此时不怕做了楚徊的累赘,倒是能跟着楚徊一起回京。 楚律、贺兰淳等人跟在楚徊身后,一起送他出大门。 楚徊见马匹、马车等物全已准备妥当,经了方才那一遭,心知楚律与贺兰辞一般心思,是不乐意叫旁人做了新帝的,因此也不怕贺兰辞害他,与众人略说了两句,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楚律见贺兰淳瞄了眼他的脖颈,便悻悻地瞪了眼身后,见石清妍早回去歇息了,脖子上的伤口疼了起来,对贺兰淳说道:“还请贺兰大人回去歇息吧。”说完,一怔,留客天里腥风血雨尚未收拾干净,哪里能住得了人。 “……锦王妃一直都这么个xing子?”贺兰淳跟楚律客气了一声后,看也不看贺兰辞,单问何必问,心道方才楚律的脸色他是看得清楚的,楚律对今晚上的事并不知情,但他不知情,贺兰辞却能调动府里的侍卫,可见楚律当真对贺兰辞信赖的很,便是如今,饶是他善于察言观色,也不见楚律因贺兰辞此举对他流露出忌惮之色。 何必问忙笑道:“伯父,必问知己一直都是这样通透。” 贺兰淳哧了一声,摇了摇头,心道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受得了这般通透的女人,想着,便谁也不看地沉声道:“不孝子,随着我去。” 贺兰辞笑道:“父亲,你瞧你瞧。”说着,将袖子撸起露出手臂递到贺兰淳面前。 贺兰淳扭过头去不看,贺兰辞又将手臂递到他面前,“你瞧你瞧。” 贺兰淳耐不住他纠缠,瞥了他一眼,心里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贺兰辞白嫩嫩的臂膀上血淋淋一片,在几盏灯笼下看得也不甚确切,“……方才伤着了?” “嗯。”贺兰辞重重地嗯了一声。 “……上了药再来见我。”贺兰淳说道,却也不惧留客天血腥味还没散,又向留客天去。 “叫必问也瞧瞧?”何必问拉了拉贺兰辞的袖子。 贺兰辞将袖子一抽,低声道:“这血是鸡血。” “可是知己选的那只雄赳赳的公鸡的血?贺兰,那可使不得,那鸡还要替你拜堂呢。”何必问戏谑道。 楚律清了清嗓子,心里大抵有些明白为何楚静乔会喜欢贺兰淳,这贺兰淳看似严厉,却还当真是个慈父,若是楚静乔敢当着他的面一直念叨“你瞧你瞧”,他定要一巴掌扇歪她的嘴。一路有些尴尬地领了贺兰辞、何必问进了他的书房,到了书房内,听人说顾逸之、司徒尚赶来了,便又叫这二人先去处置留客天中死去的人。 坐定之后,贺兰辞看楚律眼神古怪地看他,便笑道:“王爷?” 楚律蹙着眉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兰辞心知对不住楚律,害得他丢了这么个大人,堆着笑说道:“就来了两日。” “为何不告诉本王?” 贺兰辞堆着笑讨好地看向楚律,干笑两声,说道:“王妃说让王爷意外一些,皇帝才不会以为是咱们合伙诈他。” “王妃怎会先知道你回来了?”楚律很有些郁闷,就如楚徊恨不起贺兰辞,如今面对贺兰辞,他也很有些无奈;贺兰辞回来他该是最先知道的才对,谁想石清妍人在后院竟然会先知道。 “小道先回了西院,西院的兄弟就吵着说伙食不好酒肉不够,就叫人捎话给王妃,叫王妃给加菜叫王妃拿了她藏着的好酒来,王妃不肯,一个兄弟就说小道回来了,叫王妃痛快点别磨叽,赶紧把好酒好菜拿过去。”贺兰辞堆笑道。 “……就这么简单?为了点酒菜?”楚律疑惑西院那群粗犷汉子何时跟石清妍这般亲近,竟然还叫她别磨叽送了酒菜过去,随即又有些懊恼,就如今日石清妍闹这么大只是为了他要纳妾一般,此时知道他这般被石清妍戏弄,只是因为自己早先将府库大方地给了石清妍,于是府库里的百年佳酿也归了石清妍,于是那群好酒之徒,就一个个地唯石清妍之命是从了。 “王爷是知道他们在关外无拘无束惯了的,虽回来了,但到底是野惯了的,王妃的xing子正合了他们的胃口。” 楚律哭笑不得地疑惑道:“到底是哪里对了他们的胃口?” 贺兰辞略顿了顿,说道:“从翠墨奉王妃的命抓了虱子丢在留客天的时候,就对了他们的胃口。” 楚律咳嗽两声,有些被呛到了,又气恼地问:“即便如此,若只是为了叫皇帝明白他自己的人要害他,为何又要叫王妃演出前头那场戏?”想到自己当着众人面说的话,不由地双眼冒火地瞪向贺兰辞。 贺兰辞心道楚律不也乐在其中嘛,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还是给楚律留了台阶:“是王妃执意要求的,据说王妃得知王爷有心纳妾后,便茶不思饭不想,肝肠寸断。” “当真?本王怎么瞧着她原先当真有了要走的念头?”贺兰辞的话熨帖的很,且正合了楚律的心思,就如上回子石清妍拿了弩射他一般,在楚律心中,只要石清妍是为了他,恰到好处地痴狂一番也是能够的。 “都说了肯定是伤心了。”贺兰辞摇了摇头,叹道:“王爷不知,小道在关外的时候,每换一个地,就有一群相好要死要活地装着要杀了小道的马烧了小道的衣裳。” 何必问许久不曾开口,此时也不由地抢着说道:“是呢,必问从江南过来,还有几个侠女持剑要……” “天晚了,贺兰收拾妥当了,便也去歇着吧。”楚律说道,强压抑住内心要寻了何必问秋后算账的冲动,急着要去寻石清妍算账,回想着那一句句老小子,不由地咬牙切齿,他正值壮年,偏在那女人嘴里就成了老小子了。 贺兰辞忙道:“王爷,还有一事,王爷万万不可跟钟将军联姻,瑞王妃已经请人跟钟将军说媒,且瑞王十万兵马留在燕回关,粮草等陆续运去,并无撤回中洲府的打算。钟家与瑞王府的亲事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了。中洲府此时兵马不多,且瑞王爷还有意要得了中洲府东北边的地,是以,小道猜测,待传出钟将军府与瑞王府的亲事后,瑞王爷为了依旧跟王爷共进退,叫王爷心甘情愿令陛下将东北的地给他,定会先开口让出燕回关一半给王爷。王爷只需稍安勿躁,万事等候瑞王决断就是了。” 楚律闻言又有些惭愧,汗颜道:“本王以为钟将军尚有一子留在锦王府,便不会设计本王呢。” “王爷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一山不容二虎,钟将军看重王爷,但也想借着王爷之力bi瑞王兵马退出燕回关。”贺兰辞慢慢地说道。 何必问哎了一声,看楚律因贺兰辞的话惭愧起来,便接着将自己的风流韵事说完:“要留下必问,必问冷声道‘必问岂是寻常男子,会为尔等的美色动摇?必问心怀天下,要去接济天下。’” “于是那几个侠女惭愧的了不得?”贺兰辞戏谑道。 “俗人,俗人,于是那几个侠女每每见了必问,便定要拿出一面菱花镜遮住自己的脸,叫必问看见那镜中之人,然后止步在她们面前。”何必问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眼皮,手上一僵,又将手放下。 “肿了。”贺兰辞说道。 何必问闷闷地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心道自己这脸肿的不成样子,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楚律看何必问懒洋洋地出去了,又听外头顾逸之、司徒尚过来了,便请了他们二人进来,先对顾逸之说道:“逸之,贺兰说燕回关不需咱们怎么费心,跟钟将军府联姻的事作罢,日后莫再提起,将钟将军的儿子送去燕回关后,你就去帮着王钰,可好?” 顾逸之虽没亲眼瞧见留客天里的事,但听人提了一句留客天出事的时候,石清妍也在,且在留客天里楚律就说出不再纳妾的话,心知石清妍又胜了一局,也巴不得出了益阳府躲上几日,因此忙说道:“属下立刻回去准备,明儿个一早就去寻王先生。” 司徒尚人才回了益阳府,并不知这顾逸之为何听楚律这般吩咐就感激地看着楚律。 “司徒,你且在家再歇息几日,出了十五,便也去帮着王钰,此次,咱们益阳府定要吞了亘州府不可。”楚律发话道。 司徒尚忙道:“属下遵命。” 这边正说着话,忽地传来门外翠墨求见的声音见。 须臾,翠墨有些可怜兮兮地进来说道:“王爷,沉水姐姐说王妃准备好了热水药粉,等着王爷回去敷药;王妃还说,顾先生劝说王爷向钟将军提亲这事,顾先生显得太急于求成了,这般不好,迟早要误事,顾先生抄了大悲咒一万遍,牢牢记住君子十年磨一剑,如此指不定下次劝说王爷纳妾能够成功。”说完了,又小心地道:“这都是沉水姐姐说王妃说的,小的一个字也没敢改。” 顾逸之原本提心吊胆地想着石清妍这么快就杀过来了,心里已经准备着如何求楚律劝石清妍放过他,此时听翠墨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这事了了,不由地心里一坠,反倒失落起来,吸了口气,心知若是这回劝楚律纳妾的人是贺兰辞,石清妍定不会放过贺兰辞,这般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乃是因自己还不够资格,忙问楚律:“敢问王爷,与钟家联姻为何不可?” 楚律看顾逸之一副虚心请教模样,便将方才贺兰辞的话说了,说完后,便劝顾逸之:“你莫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独你,便连本王也险些被这等好事冲昏了头。” 顾逸之惭愧道:“委实是属下才过急切了,听得这消息便赶来劝王爷。”若是能细细将燕回关的事想一想,他定然不会急着劝楚律答应,怪只怪他总想叫顾漫之回京之后告诉京里的顾家人他在锦王府是如何地得楚律重用。 “罢了,莫再提这事了,你且回去歇着吧。”楚律说道,看顾逸之垂头丧气模样,一边想着石清妍委实聪慧,早先他还怕石清妍做出什么事来叫他失了人心,毕竟向他劝谏,原就是顾逸之的事。想完,不禁头皮一麻,心道石清妍肯放过顾逸之,那就是要加倍对付自己呢,也不知自己去了蒲荣院,她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 “王爷可有什么喜事?”司徒尚忽地看见楚律勾着嘴角兀自发笑,便忙问道。 贺兰辞、顾逸之双双看了眼司徒尚,却没言语,心道司徒尚再过一个月就不会问这蠢话了。 “咳,新年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楚律咳嗽一声,端正了面孔,心道司徒尚定是看错了,他哪里笑了。 坑人不分左右六 因楚静乔姐妹三个一打岔,于是原本打算酣战一日的楚律就这么着偃旗息鼓了,直到傍晚,才出了蒲荣院,去了书房,听楚恒说要初三回中洲府,便与楚恒又谈了半日,第三日一早方送了楚恒出益阳城。 如此到了初四那日,因有终于受不了锦王府这年过得太过冷清的贺兰辞决定慷慨解囊,于是锦王府到了初五,才总算摆上了过年的盛宴唱起了戏。 兴许是用的不是自己家的银子,楚静乔置办起这宴席来,就是十二分的豪爽,不提桌上的美酒,就连炖肉等等,也叫厨房里用上等的美酒烹制,未免怕旁人误会锦王府前后不一,楚静乔又见人就提这银子是贺兰辞出的。 于是石清妍要借着这宴席招待益阳府的内眷们,楚律便也借着这宴席宴请了部下并益阳府的大小官员并留客天里留下的贺兰淳、顾漫之、余家兄弟两人。 三杯两盏之后,楚律、贺兰辞等人便讶异地听人提到了甘棠。 只听一急着要用称赞甘棠巴结贺兰辞的人说道:“王爷、贺兰道长不知,甘姑娘当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如今甘姑娘倾尽所有,布衣荆钗,捐出银子买了米粮送给益阳府穷苦人家,又十分爱惜她收下的义子义女,甘姑娘当真是大义之人!” 贺兰辞闻言,想起何必问说过已经送了金子给甘棠,心道甘棠拿了何必问的金子做善事,当真是再仁义不过了,笑道:“师妹自幼得师父教导,自然心怀一颗救济天下的心。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师妹此举好的很,但不够好。倘若师妹租下两间大院,一间留着亲自教导寒门子弟读书启蒙,一间收留无子的寡妇还有弃女,教她们针黹,再添了嫁妆叫她们嫁人,这样才算极好。” “叫寡妇改嫁,未免有些……”贺兰淳蹙眉,如今他算是长辈,因此坐在楚律左手边第一个座位上,听人提起甘棠如何,就先蹙了眉,他自是十分敬重甘康,但却有些不喜甘棠的xing子,因此与甘康若说交情是有的,甘康去后,他对贺兰家收留甘棠也并无异议,但倘若叫甘棠嫁给贺兰辞,他定然不会答应。 “父亲不知,三贞九烈是有钱人家的事,那些寡妇若不自行改嫁,指不定哪一日就被夫家或娘家亲戚给卖了。”贺兰辞解释道,很是在贺兰淳面前显摆了一回自己见多识广。 因心里已然将甘棠看成寡妇一个,是以虽听得贺兰辞这般解释,贺兰淳心里依旧不赞同寡妇改嫁,继而又琢磨着既然人在益阳府,不若在走之前将贺兰辞的婚事定下,看贺兰辞虽被人称为道长,穿着打扮却不伦不类,言行更是没一点子道士的模样,据何必问说贺兰辞有不少相好,那想来贺兰辞不近女色的话只是个幌子,若叫他成亲也是能够的。 其他人等听贺兰辞这般说,都误以为贺兰辞对甘棠旧情未忘,于是又连声称是,也有好事之人声称要拿了银子出来助甘棠一臂之力。 何必问听贺兰辞这般说,便知贺兰辞这是存心捉弄甘棠了,甘棠再怎样布衣荆钗,她的吃用也是一般人家担负不起的,身边的丫头下人更是一个不少,心知因贺兰辞这么一撺掇,少不得他又要多出很多金子给甘棠了,既然自己要多出了金子,那更少不得再搀和一下,叫甘棠“能者多劳”地多干一些事。 “贺兰说的极是,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既然小师妹要怜惜益阳府内的小儿,就不该忘了老人。师妹自幼得先生指点,极擅保养,若是师妹能教导那些老人如何缓解在阴雨天的风湿疼痛,若是能赡养那些老无所依的老人,必问定要将师妹奉为完人。” 贺兰辞瞅了眼何必问,因心意相通,两人举起酒杯共饮了一回。 贺兰淳一颗慈父之心作祟,一时听不出贺兰辞、何必问二人是有意叫甘棠cao劳,是以听二人这般为甘棠计较,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楚律虽心知贺兰辞、何必问撺掇甘棠抛头露面扛下这么多事有些不妥,但又想甘棠上回子状告王锵之举,当真叫人想不小看她都不行。 说话间,忽地独独贺兰淳面前多出一盅浓郁的汤,楚律便多看了一眼。 贺兰淳见楚律没有,便笑着问那上菜的小子:“这汤可是上错人了?” 那小子回道:“郡主说贺兰大人是南边的人,定然不习惯这北边的烈酒,喝了这汤,贺兰大人脾胃也能舒坦一些。” 贺兰淳心里诧异的很,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君子,不擅长将这年幼的晚辈往歪处去想,心道楚静乔这是替楚律笼络他,于是先对那小子说道:“替老夫跟郡主道声谢,仓促而来,不曾带了什么物件,如今身上这玉佩……” “贺兰大人不必这般客气,她小孩子家家,叫贺兰随便给她一块银子做压岁钱就够了。”楚律忙抢着说道,眼皮子跳个不停,唯恐贺兰淳当真将玉佩给了楚静乔后,楚静乔就将那玉佩当做了什么定情信物。 熟知楚律的贺兰辞清楚地察觉到楚律神色有些慌乱,因不知楚律慌乱什么,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在身上摸了摸,问何必问:“你身上带金子了么?随便给一块给郡主做压岁钱……还有二姑娘、三姑娘,我也忘了这事了。” 何必问摸了摸身上,一时也没摸出什么金子来,若说他的玉佩、金算盘,他是万万不肯拿了那东西送人的。 瞧见这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子何必问,还有那跟何必问齐名的贺兰辞两个站起身来从头摸到脚,一旁坐着的人自然坐不下去。 他们不似贺兰辞、何必问这般不拘小节,不敢拿了碎银子打发楚静乔,于是一个先摘了玉佩下来,另一个便定要在身上也摘出一样贵重的物件来。 “贺兰道长用我这个送给郡主吧。” “用我这个。” …… 贺兰辞示意那给贺兰淳上汤的小子拿了托盘去装,随即对拿了东西出来的众人一笑,笑道:“不好借花献佛,不若就叫人一一告诉郡主是哪位大人给她的压岁钱吧。” “对,诸位都是她的长辈。”楚律含笑道,再看一眼贺兰淳那胡子,心道他定要改了楚静乔这毛病,日后不管尊卑,但凡年过四十的,都要叫她开口喊人爷爷,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觊觎那些长辈。 给了礼的人也不管那小子记不记得哪样东西是他们送的,只在心里赞贺兰辞磊落,心道如今益阳府的少主子就是楚静乔,他们这也算讨好了楚静乔了。 众人正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去讨好楚静乔,便又见一下人送了两盅汤端到贺兰淳面前。 一次就罢了,连着两次,只有贺兰淳有三道汤,却没楚律的份,明眼人都将眼睛睁大了,各自在心里诧异楚律便是要讨好贺兰淳,也不当这般急于求成吧? “这汤又是谁送的?”楚律心道若还是楚静乔,他便立时就将楚静乔流放到燕回关外去。 “这是莫家姑娘、窦家姑娘送的,窦家姑娘说今儿个来吃了贺兰道长的宴席,无功不受禄,因此做了一道汤请贺兰大人品尝。莫家姑娘说她素来仰慕贺兰大人的很,听说贺兰大人为寻子只身一人来了益阳城,她便为贺兰大人的慈父之心感动,因此做了这道汤。”那小子说道。 楚律松了口气,心道幸好不是楚静乔干的好事。 听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贺兰淳便知这窦家姑娘口舌有些笨拙,莫家姑娘也不甚伶俐,才要再问,便见那群人里冒出一个自称姓莫的。 莫老爷堆着笑脸说道:“小女手笨,叫贺兰大人见笑了,在家时也不曾见她如何洗手作羹汤,不想她今日竟然大胆在大人面前献丑。大人且尝尝味道?” 贺兰淳到底是见多识广之人,早瞧见那莫老爷方才屡屡跟贺兰辞搭讪,便知这莫老爷大抵是妄想叫贺兰辞做了他家女婿,又看莫老爷身形肥大,满脸精明,所坐位置极后,心道这莫家该是商户人家。 贺兰淳此时是看益阳府众人是没一家适合做他家亲家的,因此略尝了尝味道,敷衍一番,便叫人将两道汤撤了,只留下楚静乔叫人做的那一盅。 那莫家老爷有些悻悻的,忽地听见一声高亢的公鸡声,随即又听两个女童嘻嘻的笑,随即冷不丁地一只雄壮的火红公鸡窜了出来,跑到这宴席地上闹腾。 “这又是怎地了?”楚律冷着脸问道。 “王爷别急,这公鸡看气势极像是要替贺兰拜堂的那一只。”何必问眼瞅着众人都盼着叫贺兰辞做了他们家女婿,却单单忘了他这第一才子还不曾婚配,心里不自在,于是便不失时机地cha嘴道。 众人一听,果然看向贺兰淳的眼神越发殷切,恨不得立时跟贺兰淳赌咒发誓他们家女儿不怕跟公鸡拜堂。 “父王——”一声悠扬又清脆的叫声后,就见终于如愿穿着一身红衣裳的楚静徙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粉色衣裳的陆参之女陆迎儿。 “你出来做什么?”楚律冷着脸问道。 楚静徙原本不防这前头有这么多人就有些胆怯,此时听楚律这么严厉说话,不由地握了小手,湿着眼睛怯怯地憋着哭腔,因穿了红衣裳的一腔喜气立时也没了。 “……王爷,姑娘还小,不必这般严厉。”贺兰淳因是长辈,便先开了口,对楚静徙、陆迎儿也个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女孩儿招了招手,待两人到了他面前,因这两人年纪小,便伸手摸了摸这两个小女儿的头,算是做了个长辈对小辈的摸头礼,随即问道:“你们二人过来做什么?” 楚静徙头回子遇到个这般慈祥的男长辈,于是好奇地看着贺兰淳,又小心地偷偷看了眼楚律:“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将算盘放进去。”说完,有些责备地瞅了眼害得她白跑一趟的何必问。 “喊爷爷。”楚律嗔道。 于是楚静徙又忙改口道:“爷爷,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放算盘。”被楚律这么一吓,心里越发气何必问忘事害了她。 何必问一怔,手指抚摸过腰上的算盘,笑道:“小仙子是不是听错了?” 贺兰辞看何必问那般心疼,催促道:“既然人家三姑娘来提醒你算盘漏了,你就补上就是了。快些吧,不然三姑娘就要哭了。”说完,因陆迎儿也在,便又示意何必问再多拿出一件给陆迎儿。 何必问此时瞧见贺兰淳、楚律等人都盯着他看,呵呵笑了两声,笑道:“不巧,今儿个忘了将算盘……” “叔叔真好看。”楚静徙忽地扭头看向贺兰辞,眼睛猛地睁大,仿佛是被仿若天人的贺兰辞惊艳一般,但终归因年纪小,表情生硬了一些,叫其他人看出她这表情定是旁人教的。 何必问蹙眉,一咬牙将算盘丢了出来,心道贺兰辞哪有那般好看,这定是楚静乔教楚静徙的,这楚静乔当真是想欺师灭祖了,笑道:“小仙子,拿去给你白菜姐吧。” 楚静徙满意地拿到算盘,不忘说了句“何师伯也不丑”。 何必问活了这么些年,从来不曾听人用“不丑”二字来称赞他,于是脸上的笑讪讪的,待要跟楚静徙这样的小人生气,又有些太没风度,既然给了算盘,便又从身上拿了个随手戴上的玉钩给陆迎儿。 陆迎儿得了玉钩,又听楚静徙称赞何必问,想起吴佩依告诉她这大门大户的人家喜欢说话挺直了身子中气十足的姑娘,就鼓足勇气挺胸顺着楚静徙的话说:“何师伯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好看了。”说完了,因自觉任务完成,便松了口气,被楚静徙牵着就走了。 何必问又听到这一句堪称奇葩的“称赞”人的话,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心道再过十年,这两个小人若还记得今日之举,定要后悔亵渎了他这么一位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 贺兰辞心知何必问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负,因要顺着楚静徙、陆迎儿的话戏弄何必问两句,又听那公鸡哦哦地叫个不停。 “这公鸡是怎地了?”贺兰辞问道,心道便是要替他拜堂,这公鸡也用不着这么早就这样兴奋。 “回贺兰道长,莫姑娘带了根千年人参来,窦姑娘看这鸡爱吃人参,就将整根人参都喂它吃了。”跟着楚静徙过来的婆子忙要去抓那公鸡,可惜这公鸡就跟贺兰辞一般,十分难抓。 楚律挑着眉毛,看那公鸡跳上跳下,就似跟另一只在争斗一般,心道石清妍好眼力,这公鸡果然不同凡响;又见这满堂的人都盯着贺兰淳、贺兰辞父子看,心知这会子没人在意自己这王爷,于是就干脆不说话了。 “必问赌这公鸡还能再跳一个时辰,十斤黄金。”何必问说道,心想定是窦家姑娘莫家姑娘相争,最后苦了这只公鸡,又想自己要不要主动说一声他也不曾婚配过,如此那些人也就会稍稍留意到可以将女儿嫁给他? “半个时辰,二十斤黄金。”贺兰辞淡淡地说道,看那公鸡不时引吭高歌,心想这窦家姑娘心里想什么呢,竟然会喂只公鸡吃人参。 “莫某斗胆赌五十斤黄金押一个半时辰,何公子、贺兰道长不知,经甘姑娘指点,这人参被小女用灵芝水浸泡了两日,功用更大。”莫老爷开口道,说的这话也不知是要称赞莫家姑娘机灵,还是说莫家姑娘吃饱了撑着了,又或者说是甘棠在借刀杀鸡,撇清莫姑娘的干系。 贺兰淳眯了眯眼,说道:“一百斤黄金,一刻钟,只怕这鸡熬不过去了。” 大年里若是死了鸡,还是只要替贺兰辞拜堂的鸡,定要惹怒了锦王府,莫老爷还不如何,窦统领又随着王钰出征,因此留下的孙统领少不得要替窦统领出面。 只见孙统领站起来说道:“窦家姑娘有些鲁莽了,这鸡若抓回去多喂上一些水,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许是怕这鸡当真死在他们面前,于是楚律说道:“将这鸡送给莫家姑娘好生好着吧。” 莫老爷有些受宠若惊,但更惶恐,尚未来得及言语,便听贺兰辞说道:“还是将鸡送给小师妹养着吧。”但凡有甘棠cha手的事,他就不信只是巧合,定然是甘棠不甘心石清妍摆布他的亲事,因此拿了那只鸡出气。 楚律、贺兰淳齐齐心道果然如此,贺兰辞心中还是对甘棠旧情难忘,往日里做那轻狂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何必问私心里是想叫甘棠再嫁了人安心过日子的,但眼下看来甘棠是不甘心寂寞的,且贺兰辞又有要跟甘棠奉陪到底,叫甘棠一往情深到底的意思,只怕甘棠这辈子也转不出贺兰辞这个圈了。 听了贺兰辞这话,莫老爷要将自家女儿举荐给贺兰父子的心顿时没了,并非妄自菲薄,但自家女儿比起甘棠,到底差了许多。 于是那只不停上蹿下跳的公鸡就被人费了很大功夫炸捉了之后送到甘棠面前,仿佛在叫着“冤有头债有主”一般,扑棱着翅膀就狠狠地啄了甘棠那细嫩无比的手,一口下去便见了血。 因那凤鸣岐山的话已经传开,石清妍识趣地避开楚静乔的风头,叫人将宴席摆在了楚静乔在的那块地上。 于是这宴席就摆在了空着怡然楼下,又请了戏班子在前头唱戏。 石清妍虽坐在正座,却将应酬种种交给出静乔,因她来得迟了,不曾瞧见莫家姑娘如何在甘棠的配合下迂回曲折地撺掇窦家姑娘拿了人参喂鸡,因此此时瞧见那鸡啄了甘棠,倒还好心地叫人领了甘棠去包扎。 甘棠此时心里起伏不定,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道贺兰辞将这鸡送给自己,莫不是原本贺兰辞便是要劝石清妍给他们两个主婚?虽被鸡啄了,却因唯恐那鸡就死了,忙叫人抱了那鸡跟着她走,一心想着如何救回这鸡,对自己受伤的事反倒漠不关心。 待甘棠一走,楚静乔就纳闷地问:“贺兰叔叔将鸡送给师父做什么?”甘棠跟王钰和离那日,他可是瞧见贺兰辞并不怎么关心甘棠的。 “……回郡主,前头传菜的小子说,贺兰道长当着贺兰大人的面说要叫寡妇改嫁呢。”一在一旁伺候的媳妇说道。 因这前后院传菜的人难免在厨房等处相遇,于是这前头的话就这般快地传开了。 “当真?”楚静乔蹙眉道。 因锦王府里才嫁了姨娘,是以在座的其他夫人心里对寡妇改嫁一事十分不屑,却还识趣地将鄙夷掩饰起来。 “贺兰道长此举,是不是说他不介意娶了寡妇?”冷不丁地,一人开口说道。 因这话,众人不由地又深思起来,一个个都在心里叹着贺兰辞果然痴情不悔,如今还想劝说贺兰淳答应了他跟甘棠的事。 “难怪贺兰道长将公鸡送了她,也难怪,除了她,又有哪一个能配得了贺兰道长的鸡?”又有一人含嘲带讽地开口道。 恰这话说出后,未免她不在楚静乔母女两个构陷她,急匆匆回来的甘棠就露面了。 甘棠听了这话心内是喜悦的,喜悦于自己与贺兰辞心意相通,缓缓坐下后,又听人问那鸡怎样了,便说道:“太医说拿了其他降火的药再喂给它吃就好了。” 言语温和,仿佛那“它”乃是个她生病的丈夫。 石清妍不由地有些可怜甘棠了,心道贺兰辞真坏。 自然,又有人多嘴地将贺兰辞建议甘棠“能者多劳”的话说了出来,就如前头楚律、何必问两个被贺兰父子抢了风头一般,后头除了那些识趣不言语的,其他的,要么含酸带醋,要么夹枪带棒,都一个个绕着甘棠说话。 楚静乔因被人冷落,心内冷笑,便坐到石清妍的榻上,指望着石清妍教训那喧宾夺主的甘棠,看石清妍慢慢地吃着王瓜汤,便低声道:“母妃,这是咱们家,你想想法子……” “嘘,”石清妍低声道,在楚静乔耳边说道:“你师父今儿个被人捧或被人嘲讽的越多,她陷得越深。”指不定甘棠这辈子都叫贺兰辞给算计进去了。 坑人不分左右七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虽不解甘棠怎地陷得深了,但她如今可以说是整个魏国独一无二能办大事的女人,哪里能跟甘棠这等小角色计较?于是又学了石清妍满面春风地听众人跟甘棠说话。 原本贺兰辞只打算出了两桌宴席的银子,最后前院后院加起来拢共叫贺兰辞拿出了二十几桌的,就连贺兰淳得知这事也很是哭笑不得,不明白这锦王府到底穷到什么地步,来不及再劝说贺兰辞放下甘棠,便见贺兰辞又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 至于甘棠,果不其然,尚未出了十五,她就依着贺兰辞、何必问的话租了三间大院,成日里忙着招学童,安慰被撵出家门的寡妇,赡养别人家的孤老儿,因这些事少不得要她亲自去做,于是才几日,等到何必问的小厮奉命来给甘棠送过节的金子时,就听到甘棠声音有些嘶哑,人瞧着也有些憔悴削瘦。 待回去后,这小厮将甘棠如今的模样跟何必问一说,何必问除了一声叹息却也说不得旁的。 “甘姑娘将鸡养在堂上呢。”小厮想起那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公鸡,心道甘棠对贺兰辞的心当真是没的说的。 何必问嗤笑一声,因今儿个天放晴,就叫人办了椅子与贺兰淳两个坐在廊下说话,没了贺兰辞、王钰,这余家兄弟便紧跟着何必问、贺兰淳,此时也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话。 贺兰淳对晚辈很是宽容,也不嫌这余家兄弟纠缠的紧,反倒不时指点一二。 何必问远远地瞧见顾漫之向这边来,便问贺兰淳:“世伯,那两个活口可审出来是谁的人了?” 贺兰淳笑道:“审出来了,也叫人往京里送信了,如今但看陛下要如何做了。” 何必问笑道:“到底是哪个,不能告诉小侄?” “太后养了一皇子在身边,那皇子的舅舅家瞧见离着国舅的身份只差了一步,自然要奋力向上爬。”贺兰淳说道。 何必问闻言,立时笑了,心道这又算是太后办错了事,楚徊回去后,定要跟太后好好地闹一场。 顾漫之过来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贺兰淳,嘴唇微动,终于鼓足勇气说道:“贺兰大人,卑职一直不明白,贺兰大人为何那般看不起甘姑娘,可是因她无父无母?”想起偶然看见的甘棠瘦削面孔,不由地心疼起来,心道这样的人,怎会被贺兰淳那般看不上。 “不是,是因她的品xing。”就连一只鸡都容不下,若是贺兰辞当真娶了旁人,只怕那人要受了许多苦了,这般看来,他那儿媳妇当真得挑一个能对付得了甘棠的人。 顾漫之激动地说道:“全益阳府的人可以作证,甘姑娘品xing高洁,又善良……” “嘘,有要紧的消息传来了。”何必问不耐烦听顾漫之赞扬甘棠,便示意顾漫之住口,随即看向向楚律书房跑来的顾逸之。 顾逸之看贺兰淳、何必问二人坐在书房这边,先冲这二人行了礼,随即急匆匆地进了书房,半响楚律、顾逸之又从书房里出来了。 何必问脸皮厚的很,起身后便扬声问:“不知顾家小弟送来的是什么消息?” 顾逸之才从燕回关赶回来,正待要去帮助王钰,此时依旧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楚律脸上是依旧没消失的震惊,听何必问问,便蹙眉道:“瑞王府要以正室之礼迎娶钟将军的掌上明珠,瑞王妃身患恶疾,要避居到庙里。”瑞王妃此举,便是有意回避钟家姑娘锋芒,且大有暗示钟家她命不久矣,钟家姑娘进门后便如王妃一般的意思。只怕为安钟将军的心,这瑞王妃会在庙里避上几年,直到等到楚恒用不上钟家才能回府——但倘若到那时,还不知楚恒会不会记得她。 何必问、贺兰淳心内也如楚律一般震惊,只是这二人震惊的却不是因楚恒不顾念夫妻之情,而是楚恒终归流露出了要拿着燕回关辖制楚律、一争天下的意思。 “瑞王依旧没捎信给王爷?”贺兰淳开口道。 “……尚未收到。”楚律因早先也盘算过娶钟将军之女的事,因此此时听到这消息,除了惊讶,也没资格去说楚恒此举妥不妥当,且以瑞王妃的xing子来看,瑞王妃未必不是为了楚恒的前程心甘情愿避到庙里去的。 顾漫之倒是很为瑞王妃打抱不平,冷笑道:“枉顾某还当瑞王爷是正人君子,谁知他也能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以正室之礼迎娶?简直是笑话!” 何必问笑道:“王爷且再等等吧,瑞王爷是定要给你个交代的。” 楚律点头,心知楚恒便是得了燕回关,却也不得不再想了法子安抚住自己,因想他们兄弟两个终归到了彼此防范的一日,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当真是造化弄人。 顾漫之犹自愤愤不平,何必问、贺兰淳却不耐烦听他嘟嘟嚷嚷,各自在心里感慨着瑞王瑞王妃的举动,便事不关己地将这事放下,料想晚上锦王府也没什么元宵夜宴,于是何必问又十分恳切地劝贺兰淳晚上去看一看益阳府的灯会。 楚律打发了顾逸之回家歇息,便去了后头蒲荣院,大抵是觉的他跟楚恒的心越发远了,于是就一连叹息几声地将楚恒两口子的事说给石清妍听。 因沉水、祈年并未回避,于是这两人听楚律这般说,个个惊诧不已,心道瑞王夫妇一向夫唱妇随,瑞王妃竟然也会有今日。 石清妍听了,暗道果然楚恒野心比楚律大,也难得瑞王妃肯配合楚恒,笑道:“王爷这是眼红瑞王妃大度贤惠?要不,我来个自请下堂,叫王爷再娶了个嫁妆多的王妃?” 沉水瞥了石清妍一眼,心想石清妍要是肯自请下堂,那留下的楚律的模样,定然会吓得没人肯嫁他。 楚律嗔道:“又提那话做什么,只是可怜弟妹膝下几个侄子,这几个侄子是万万不能随着弟妹去庙里的,留在瑞王府……只怕要被耽搁了。” 楚律的言下之意,便是瑞王妃装病去了庙里,那几个公子哥留在瑞王府里,就等于成了没娘的孩子,定会被耽误了前程。 比起原本据说跟瑞王妃感情极好的楚恒忽地要纳妾,听楚律忧心忡忡地为楚恒之子担忧,石清妍更惊诧于后者,笑道:“王爷怎地担心起这事?” 楚律不肯提是因楚静乔的不像话才叫他留心到对晚辈的教养之事,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过是不舍得看那几个好孩子被耽误了,毕竟,钟家姑娘说是侧妃,进去了却是做王妃的。”世上能有几个后娘肯真心待前头那位留下的子嗣?便是石清妍,也没少叫楚静乔吃了苦头,且如今楚静乔忙于外事,这锦王府后院的事又自自然然地回到石清妍手上了,楚静乔就算在外头再有能耐,只要回了锦王府,便又落入了石清妍掌控之中。 石清妍笑了笑,却没心思去品评瑞王妃什么,心道自己若笑瑞王妃可笑,指不定瑞王妃还嘲讽她目光短浅,因一时醋心大发就误了楚律前程呢。 “王爷,孙姨娘、窦姨娘她们被接回娘家了,董姨娘她们陪着两位姑娘过元宵,不如咱们去看一看灯会?王爷不知,这灯会臣妾也很是出了些力气呢。”石清妍笑道。 楚律蹙眉道:“太乱了,留在家中吧。” “王爷,还是去看一看吧,知己说了,贺兰大人也去,王爷不叫贺兰大人瞧瞧你与民同乐的一面?”石清妍又撺掇道。 楚律原当除夕那晚上石清妍闹一场,会叫贺兰淳以为他这锦王是个被女人握在手心里的,谁知贺兰淳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反倒比早先好了一些,就比如方才,贺兰淳问瑞王有没有捎信给他,就很有些替他着想的意思。 “那就去吧。”楚律终于松了口。 “奴婢也去。”沉水忙道,随即又有些羞涩地劝说石清妍:“到底乱了些,王妃不如请了西院的猛士来保护咱们?” “奴婢也去。”祈年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沉水。 石清妍忍不住嘶了一声吸了口凉气,上上下下打量了沉水两眼,疑惑道:“当真?”沉水当真看上了西院某个乍看过去跟其他猛士一模一样的猛士? “这有什么当不当真的?”沉水娇嗔道,脸上浮出两片红云。 楚律清了清嗓子,呵斥道:“成何体统!若叫人看见锦王府一群女人出门,锦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摆?”说完,便瞪了眼“恃宠而骄”的沉水,心里却也疑惑,心道这沉水怎地跟楚静乔一样古怪,不喜欢白白净净的贺兰辞、何必问这样的人,偏爱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伙。 沉水忙吓地低了头,又有些委屈地看向石清妍。 “不急不急,”石清妍说道,又探着身子看向楚律,“大晚上的,一个个将脸裹上,谁瞧得出是男是女?再者说,若是她们丢了人,咱们两个先走,不认她们就是了,谁知道是哪家的女眷跑出来的?” 楚律冷笑道:“王妃当真爱做好人!”说完,因不想因这等琐事多浪费功夫,又觉石清妍身边有个丫头伺候着也好,便算是答应了这事。 于是待华灯初上之时,锦王府前院里便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等着出门。 贺兰淳被何必问亲自请出留客天,瞧见前院里站着的那群人,心里诧异不已,心道这等时候,楚律不怕有人行刺他?竟然还带了这么多的人出门,只看余家兄弟眼巴巴地看向一个裹着艾绿绢面披风的楚静乔,楚律身边跟着一个矮个的包裹严实的女子,女子身边,又有两个一样包裹严实的婢女,此外,还有等着明日就要出发去帮助王钰的司徒尚,并十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还有不请自来想要保护他的顾漫之,以及被何必问强拉出来的石漠风。 见人都齐了,楚律便对贺兰淳说道:“贺兰大人,我们出去吧。” “王爷请。”贺兰淳拱了拱手,见这架势,心知他们这群人是要走路出去的,暗道这也新鲜,于是便随着楚律出了锦王府。 出来后,只看见远处的烟花不住燃放,并不怎么觉得益阳府繁华,但出了锦王府大街,才拐了一个角,就如入桃源一般,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街道两边挂满了各色彩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空气里也漂浮着各种果子汤水的香气,牌楼之上,更是明灯高悬,酒香四溢。 早有识趣的随从买了些糖葫芦、糖画送给楚静乔、石清妍、沉水、祈年四个,又有武言晓指点着各处叫楚律、贺兰淳等人看。 忽地有人叫嚷了一声“好人楼里又有热闹瞧了!”这一声之后,大街上的人便又纷纷向那好人楼涌去。 石清妍高兴地说道:“今晚上好人楼的生意定然好得不得了!” “那也未必。”司徒尚叹息道,随即见石清妍、楚静乔都是一副要去好人楼一看究竟的模样,便忙道:“今晚上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好人楼了,好人楼里……来了两伙人,这两伙人要决斗呢。” “哪两伙人?”楚静乔不耻下问道,见路边一摊子上摆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有心要去看,又怕楚律以为她还是小女儿心xing,于是强迫自己收回眼睛,冷不丁地听何必问唤了一声“楚家大侄女”,一回头,就见自己方才看的面捏的嫦娥小人落在怀中,看何必问不以为意模样,心里鄙夷了何必问一回,心道她这师伯当真是习惯了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再越过楚律看向贺兰淳,见贺兰淳目不斜视,心道那才是正人君子。 司徒尚笑道:“太惨烈了,王妃、郡主不如去瞧一瞧甘姑娘,甘姑娘今晚上领着益阳府百姓在城北边为出征的将士祈福呢。王妃也去瞧瞧?” “叫白菜去看一看吧,毕竟白菜是众望所归的少主人。”石清妍按了按楚静乔的肩膀,示意她此时不是她玩乐的时候。 楚静乔见楚律点头,也心知不能叫甘棠一人得了好名声,于是乖顺地答应了,便领着自己小厮丫头去。 余问津、余思渡两个许久不曾见楚静乔来找他们,隔了几日再见楚静乔,只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楚静乔竟然也能替楚律办事了,看楚静乔走了,便双双跟了过去。 “小孩子走了,司徒先生且说到底是哪两伙人敢在我的地盘闹事?”石清妍笑道,心道还要多谢楚徊给踢了好人楼三字,如今那楼里住的当真都是好人。 司徒尚忙低声道:“一伙是何公子的拥跫,一伙是十分仰慕何道长的,如今两伙人闹着要分出贺兰道长、何公子谁高谁低呢。” 楚律看向何必问,疑心何必问是故意的。 何必问轻笑道:“多亏了瑞王爷,必问在益阳府名声坏的很,人人都说必问徒有虚名,如今必问便要叫益阳府的人知道必问的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知己,你果然很在乎那些虚名。”石清妍低声道,随即又疑惑了,“倘若只是两方人马要争辩贺兰小道、知己谁高谁低,又做什么不叫白菜看?” 司徒尚心道自己原本是想叫石清妍也走的,干笑道:“属下去锦王府前,听说好人楼里先打了一架,是以危险的很,王妃要不去赏一赏花灯……” “司徒先生,有话直说。”石清妍威胁道,只觉得这路两边的花灯当真叫人目不暇接,有心要认出沉水看上的是哪位猛士,来回瞥了几眼,只觉得那些人个个模样相同,实在叫人难以分辨。 司徒尚忙道:“是是,有群自称是贺兰道长好友的关外女子进了好人楼,恰听见人争辩,关外女子不避嫌疑,便直说天底下没有比得上贺兰道长的,谁知楼上住着的,随着何公子来的女子听到了,心里不忿,便下了楼来,三言两语后,话不投机,两边就动起了手,整个好人楼里莺啼燕语,脂粉清香飘扬……”对着楚律、 、何必问几个男子稍稍流露楚男子的劣根xing后,想到石清妍还听着呢,便及时住了口,“两边女人言谈间,提及了何公子、贺兰道长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南北不同的美人扭在一起打架,当真是**的很,难怪这满大街的男人都要忙着跑去看,只怕在他们眼中,贺兰辞、何必问二人合起来都比不过美人儿的一声娇叱。 “于是这满街的人跑得这样快,是要去看美女打架,顺便听一听这两大才子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石清妍反问道,心说那关外的美女不知会不会脱口说出贺兰辞吃虱子的秘事。 “王爷去看吧,臣妾要去赏灯。”石清妍瞥了眼已经在吸着口水的司徒尚。 楚律咳嗽一声,心知司徒尚原就有个风流的毛病,忙道:“本王陪着王妃看花灯吧,前头有个猜灯谜的地方,咱们去那边瞧瞧,不知贺兰大人……” “世伯,那些关外女人全是贺兰的相好。”何必问cha嘴道,心道不知那些江南女子可将他的丑事说出来没有,要知情人眼里出西施,指不定那些江南女子心中他这第一才子的可爱之处,听到旁人耳中就成了笑话。 因是他邀请贺兰淳出来看灯会的,于是这会子他不能撇下贺兰淳一人走,是以便想了法子叫贺兰淳陪着他一起去。 贺兰淳冷了脸,对楚律说道:“王爷请便,下官想知道那孽障这几年做了什么。” “贺兰大人请。”楚律说道,虽不曾亲耳听到,但总觉得等贺兰辞再见到贺兰淳,定会挨了贺兰淳的痛骂。 贺兰淳拱了拱手,便冷着脸由着何必问陪同向好人楼去。 司徒尚一心要去见识美人打架,看楚律不去,便有些可怜兮兮的,“……王爷,属下明儿个就要出发了……”总该叫他在出发前一饱眼福。 “去吧。”楚律无奈地说道。 司徒尚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武言晓,见武言晓摇头,就忙追上何必问、贺兰淳,随着他们一群人一同去。 “王爷当真不想看美人打架?”石清妍抱着手臂说道。 楚律蹙眉道:“那有什么好看的?”说着,看见远处陆迎儿骑着陆参肩头,身边跟着个用纱巾包裹着头脸的吴佩依,未免叫陆参、吴佩依撞见了他尴尬,便拉着石清妍向另一条路走去。 走了几步,楚律问:“你新近有吃药吗?”看大街上不少家丁开路,叫家中的娘子们安生地看花灯,心道果然今日出来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王爷这问的是什么话,臣妾什么时候没吃药?”石清妍心里打起鼓来,心道楚律怎又提起这话。 楚律回想着方才陆参肩头骑着陆迎儿又拿了面具逗她的模样,微微有些心痒,他自知自己不是慈父,若叫他亡羊补牢地对楚静乔姐妹好更是强人所难,但心里对那不曾谋面的第四个姑娘却还有些期许,“大夫说你没吃他开的药,罢了,打明儿个起,本王看着你吃药吧。”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摸了摸自己肚皮,心道还不如刚才叫司徒尚拉了楚律去看美人打架呢,干笑道:“王爷,臣妾想先长了个子。” “王妃,死心吧,你看你亲哥就知道了,你们石家人是长不高的。” 跟着后头的石漠风一愣,不由地抬起头猛地看向楚律,心道这两口什么习惯,怎地有事没事都爱踩他?亏得他一个晚上默不吭声,只当被他们两口子忘了呢。 坑人不分左右八 你这老小子太不尊重你大舅子了!石漠风在心里嘀咕一句,心道当真是物以类聚,难怪楚律会跟他这如今变得怪模怪样的妹妹臭味相投。 石漠风不敢顶嘴,只敢在心里腹诽,石清妍心里想起生孩子不由地就害怕起来,摸了摸自己肚子,一想到生孩子定然要血淋淋的,不由地打起颤来。 于是乎,这兄妹二人难得地默契地都低下头。 楚律看石清妍终于低头了,满意地负着手,回头再看,虽没瞧见陆参那一家三口,却是瞧见街上不少人家怀中驮着孩子出来看花灯,心里不免有些艳羡。 忽地一群人急匆匆向前涌去,侍卫们立时警觉起来,小心地防着有人袭来。 楚律伸手拉了石清妍的手臂,心道这群人哪里去,才想着,忽地便听旁边人说起话来了。 “原来第一才子是个小白脸模样。” “就是,半点也不如贺兰道长儒,贺兰道长又斯,又重情重义,世上再没有比得上他的痴情人。” “谁说的?贺兰道长长虱子呢,好人楼里的姑娘说了,第一才子为了个女子改邪归正、守身如玉三年,谁知那姑娘最后嫁了他堂兄。难怪第一才子大过年也不回家。” …… “原来知己还受过情伤。”石清妍喃喃道,以何必问的能耐,他若想强取豪夺抢了那姑娘定然容易,如今他没去抢,一可见那女子是当真看上了他堂兄,二可见何必问真心喜欢那女子。此时不禁有些后悔没跟着司徒尚去好人楼,冷不丁地瞧见自己这会子跟楚律走的路正是向好人楼去的,不由地拉了拉楚律的袖子,“王爷,要不咱去听听?” 楚律蹙眉道:“这等话听闲话做什么?”定是那跟何必问十分相熟的女子被bi急了,脱口说出来的话,只怕那女子以为是在称赞何必问痴情,却没想到,何必问日后回了何家如何做人。 “……哎,原来贺兰道长的相好是那等泼辣模样,亏得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温柔女儿呢。” “正是,听说贺兰道长在关外留下了一孩子,孩子都十几岁了。” …… “走,去听一听。”楚律咬牙说道,贺兰辞常年在关外,又并未娶妻,若叫他洁身自好,那自是十分难的,是以这贺兰辞在关外流落一子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石清妍答应着,心道不愧是团圆的日子,不知贺兰淳站在好人楼里听说自己的儿子有一子流落在关外会做何感想。 此时离着好人楼已经十分近了,一路悠哉地看着花灯,不时停下欣赏一番有钱人家燃放的火树银花,便到了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好人楼前。 石清妍心道今晚上好人楼若是不赚钱,那就有鬼了,借着奎武有力地猛士开道,他们一行人自然顺顺利利地进了好人楼。 石清妍进好人楼的时候不忘瞧了眼沉水,终于发现一个侍卫跟沉水站得近了些,待要细看那侍卫眉眼,又看此人一脸络腮胡子遮住大半边脸孔,什么都瞧不出来,于是心道沉水这丫头到底是被什么给糊了心了。 进了好人楼,才刚见了掌柜的过来,尚未来得及被引去楼上包厢,便听见一女子喝道:“谁敢再说贺兰道长不及那姓何的小白脸,姑奶奶便宰了他!” 这女子说完,便豪爽地将手上茶壶往地上一掼。 “掌柜的,给她记在账上。”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这女子好气势,看去是一皮肤微黑浓眉大眼的女子,这女子身子高挑而又矫健,坐在桌子上伸手拍了下桌子后就用一双大眼锐利地扫向四周,若将她比作扎手的玫瑰花,倒不如将她比作凤尾丝兰,此女就如凤尾丝兰一般,艳丽有,但更多的是寻常女子比不得的气势。 “呵呵,关外来的土包子,知道才子二字怎么写吗?”楼上一女走了出来,从那楼梯拐角处伸出来的一只大**子看,很明显那袖子的主人是极力想拉住这位忠诚的拥护者,不叫她抛头露面的。 石清妍睁大眼睛,细细分辨认出是那日与何必问坐一辆马车的女子,心道这粉面桃腮的女子怎会有胆量跟这像凤尾丝兰一般的女子争起来? “听我们公子说,贺兰道长虚伪的很,早年有人诚心跟他求字,他愣是拿了我们公子的字去充数。” “我不知道才子怎么写,可怎么听你的话就想起一句滥竽充数?”那关外女子显然也不是大字不识之人。 “你说什么?胆敢侮辱我们公子的字?”那女子冷笑道,又因话头不投机,便迈着小碎步向那铁树一般的女子冲去。 “第五轮了,这位老爷压哪边胜出?压塞外苍鹰是一赔三,赌江南黄鹂是一赔四。”一个显然已经在这好人楼里摆起赌局的猥琐之人一脸讨好地凑过来对楚律说道。 楚律原当众人该是一边倒地赌江南女子输,不想两边看起来竟似是势均力敌,瞥了那人一眼,便要拉了石清妍到楼上去,才刚到楼梯边,就见楼梯上又冲下来一群女子,各色上等胭脂一瞬间叫这好人楼里如春花盛开,清香四溢。 石清妍一边想着何必问、贺兰辞这二人定要因这群女人之争绝交不可,如今贺兰辞可是又虚伪,又始乱终弃了,一边随着楚律上楼,一边去看楼下的女子打架,见两边的女子都君子的很,心知彼此最重要的是哪里,因此并不向彼此的脸上抓去也不撕人头发,只是一边叫阵,一边扭打在一处。饶是她这女子,瞧见那江南黄鹂与塞外苍鹰势均力敌地缠在一处,也不由地觉得赏心悦目,尤其是有的女子发丝凌乱,额头冒汗,不时傲娇一声…… “没什么好看的。”楚律说道,拉着石清妍就上了楼。 到了楼上包厢里,楚律看贺兰淳袖着手微微眯着眼,一副强忍住怒气的模样,一身红衣的何必问则是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守卫在贺兰淳身边的顾漫之则是对楼下闹哄哄的女子极为不屑。 “知己,你当真对着那些女人诋毁了贺兰小道?”石清妍兴致盎然地说道。 何必问讪讪地说道:“酒后胡言,谁知就叫人记住了。”小心地去看贺兰淳,心道今日当真不该带了贺兰淳过来。 贺兰淳待楚律、石清妍坐下后,不愠不怒地对何必问说道:“这些事都休再提了,那孽障留在关外的孩儿,这事到底是有还是无?” 何必问讪笑道:“世伯,必问也不知,要等楼下散场了,才能细细去问那些关外女人,只是那女子说孩子十六了,只怕是假的吧。” 好人楼散场,那她势必也要回去了,石清妍给沉水使了个眼色。 沉水会意,立时出去一回。 等沉水再回来,便听斜地里,有人高声问:“贺兰家是何等人家,怎会有女人生了贺兰家的孩子不送贺兰家去?” 楼上正酣战的女子并未搭理这话,于是那人又高声道:“定是塞外苍鹰有意要侮辱贺兰道长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楼下一关外女子翻身将与她纠缠的江南女子压倒在身下,一边骑在那女子身上,一边掐住那女子手腕,将她按在桌子上,冷笑道:“送什么送,贺兰道长在关外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人!只听说有了个儿子,两年前找到两座土坟,还是空的。” “你怎知道是空的?” “姑奶奶亲眼看见贺兰道长用手挖的!” 贺兰淳怔住,心道那他那流落在外的孙子是死了还是没死?心里气贺兰辞不成体统,便微微开了楼上小窗,才开了窗子,瞧见楼下那两个女子那般动作,忙非礼勿视地又关了窗子,看石清妍兴味盎然地探头,便咳嗽一声,示意石清妍规矩一些。 楼下果然有人问“贺兰家喝的水都要几两银子才能买一壶,会有人舍得离开贺兰家?” “呸,亏得你们中原人还说什么风骨!人家温姑娘要是跟你一样不要脸,能被道长记挂十几年?” 楚律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心道贺兰辞出关不是一为了他,二为了躲开甘棠王钰嘛?怎地又凭空多出一个温姑娘? 石清妍也郁闷了,心道这关外女子到底是要骂贺兰辞无能,护不住女人儿子,还是要维护贺兰辞说他痴情不悔?当真是一粉顶十黑呢。 贺兰淳听这话,却不禁又开了窗子,微微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对上石清妍好奇的眼睛,就有些不尴不尬,解释道:“不想名门之后也会沦落风尘,我听那女子口齿伶俐,不似寻常塞外之人,再看她眉眼跟前朝公主很像,想来她祖母当是前朝和亲的公主了,早年定也有人好生教养她,不想如今落到这地步。” 石清妍哦了一声,心道贺兰淳好眼力,竟然能看出人家祖母是哪个,又问:“那温姑娘是谁?嫌弃她的又是哪个?” “莫不是温温夫人?这女子当是只知道温夫人的姓氏,因此便以为她是姑娘家。十几年不曾有人提起过她,就连必问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何必问喃喃道,心道难怪贺兰辞这般想叫寡妇改嫁,曾几何时,这温夫人就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 “贺兰大人是不是知道贺兰小道跟那温夫人的事?还有贺兰家的水当真几两银子一壶?”石清妍看楚律一脸茫然,便知楚律并不认得那温夫人。 贺兰淳清了清嗓子,因石清妍眼神太厉,何必问又一副“我已知道”的样子,脸上便难得地微微泛红,此时心虚盖是因太过乍然听说自己孙子的事,虽说那孩子乃是奸生子,但总是他孙子,且他早忘了温这么个人,今日冷不防被人提起,当真震惊得了不得。 何必问低声对石清妍说道:“贺兰与温夫人相识已久,温夫人比贺兰、必问大上五岁,原是甘家的孀妇,甘棠的堂嫂,老师过世后,为照顾甘棠,便也去了贺兰家。必问并不知贺兰与温夫人的事,只知这温夫人忽然就从京城消失后,贺兰很是在京城找了她许久。知己不知,这温夫人大抵……跟小师妹外头的xing子很像。” 因想不出如何形容那位温夫人,于是何必问只能拿了甘棠来形容,至于这温夫人跟甘棠到底是谁学了学,就不必细说了。 “难怪贺兰说王妃年纪小没有味道,原来如此。”楚律cha嘴道,心道原来贺兰辞喜欢的是年长一些的女子。 石清妍闻言蹙眉,心道这贺兰辞果然没品位,“原来贺兰还有这段情缘,算算时日,那孩子若是十六岁,该就是……贺兰道长毛刚长全就有了?”石清妍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样貌那样年轻的贺兰辞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么一算孩子岁数,就连她这旁观者都很是赞同贺兰家拆散他们了,毕竟若是她有这么个心肝一样的儿子被个俊俏寡妇勾引,且会因这寡妇毁了前程污了名声,她心里也要气愤地了不得,随即又想这温夫人果然够清高够倔强,矫情一下出走一回就罢了,她还当真躲着十几年不露面,如今只怕再难寻到人了,想着,便又去盯着贺兰淳看,“莫不是贺兰大人不愿意叫贺兰家的大公子娶个寡妇,于是bi走了温夫人?”于是乎,这甘棠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叫自己成了温那个模样?且避讳着不肯跟任何人提温的事,旁人问起来,也只肯说自己是孤身一人进的贺兰家? 因石清妍这般问,何必问、楚律不免也看先贺兰淳,就连此时巴不得石清妍、楚律看不见他的石漠风也将目光投向贺兰淳。 贺兰淳终于怒道:“王妃莫血口喷人,老夫怎会做出那等仗势欺人之举?”顿了顿,因对着的都是聪明人,看他们明显不信,未免这两个腹诽他,又编出话来叫他跟贺兰辞越发生分,于是义正词严地说道:“温乃是寡妇之身,借住贺兰家,却勾引那孽障做下那等事!” “于是贺兰家不肯声张,用了什么法子撵了她走?”石清妍好奇道,言语里却无褒贬之意。 贺兰淳冷了脸,半响见石清妍等人依旧盯着看他,便心烦意乱地说道:“贺兰家并未做什么,是甘棠做了什么。”说完,便闭了嘴,一心想知道那温生的孩子死了没有。 石清妍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道难怪贺兰淳那般看不上甘棠,原来是贺兰家先借了甘棠的手bi走了温,随即又开始瞧不上甘棠的心机手段了;理清楚甘棠跟贺兰家的恩怨后,石清妍不同情甘棠,对那位被贺兰辞寻了十几年的温也喜欢不起来,心道她就是个俗人,温的气节她欣赏不了,但看贺兰辞不肯向旁人提起温的事,便是极力维护温这寡妇名声的意思,贺兰辞对温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可惜温还是为了所谓的傲骨避而不见。 顾漫之听说贺兰辞去关外不是为了甘棠,便已经气愤起来,此时再听贺兰淳暗示甘棠为了贺兰辞bi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寡嫂,顿时义愤填膺道:“贺兰大人定是误会了,定是温夫人幡然醒悟,心知自己举止**不堪,因此自惭形秽,自愿离开贺兰家的!” 贺兰淳不防顾漫之发作起来,并不理会他,只淡淡地说道:“对温一事,老夫发誓贺兰家并未对温做了什么事,且她今日下场,实属咎由自取,再怨不得旁人。虽说发乎情,但也须止乎礼。二人无媒苟合,且她到底年长,不怪她又怪谁?”只独独可怜了贺兰辞,还有温腹中孩儿罢了。 顾漫之瞪大双眼,眼里不禁有些充血,心道甘棠为贺兰辞守身多年,又为他与王钰和离,如今却换来贺兰淳这么一句,冷笑道:“人云亦云,早先不听人提起什么温夫人,谁都说贺兰道长对甘姑娘念念不忘,怎地如今见有了温姑娘,你们就一个个都忘了甘姑娘的好?”扫视了厢房内众人,心道这些人定然是乐得诋毁甘棠的。 因气愤不已,又想起甘棠何其无辜,顾漫之便径直出了厢房。 “只怕明儿个,就有无数少年来锦王府认亲了。”楚律待顾漫之走了,就眉头微蹙,心道难道要滴了贺兰淳的血,挨个跟那些少年认亲? 贺兰淳冷哼一声,冷笑道:“奸生子罢了,贺兰家岂会容得下那来路不明的孩子?” “别装了,刚才还不知道是谁一听说两个土坟就眉头皱的死紧呢,想寻回孩子就寻呗。”石清妍戏谑道。 楚律瞪了石清妍一眼,叫她别对贺兰淳这般不尊重。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无人敢再说话。 只有楼下的声音不断传来。 “胡说,贺兰道长去关外是为了甘姑娘,怎会是为了什么温姑娘?” “哼,姑奶奶不知道什么干姑娘湿姑娘,贺兰道长酒醉之后喊的是姓温的女人。” …… 屋子内,不管是贺兰淳还是何必问,听到这话都沉默不语。 贺兰淳心想温带了孩子走,只怕贺兰辞这辈子都会去找她,好狠心的女人。 何必问心道明儿个这事传扬开,兴许甘棠会想明白日后如何做? 门外忽地有喧哗声,石漠风看如今自己身份最低——不然总不能叫沉水、祈年两个姑娘家去应门,于是走到门边,看见方才那猥琐之人被一猛士扭住。 “这是怎地了?”石漠风问。 那猥琐之人立时堆着笑脸,将脸上褶子挤在一处,笑道:“如今新开了赌局,赌贺兰道长是为温姑娘远走天涯的一赔五,赌贺兰道长为甘姑娘遁走关外的一赔十。里头的几位老爷要不要赌一把?” 石漠风怔住,却听屋子里何必问开口道:“如何辨别输赢?”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便是贺兰辞也未必说得清道的明少年时他看见那跟温仿佛的甘棠有没有不明就里地心动过。 “这位公子问的好,要是塞外苍鹰说赢了,就算是温姑娘赢了,若是江南黄鹂辩赢了,那就是……” “出去出去。”何必问不耐烦地说道,心道这赌局当真无趣。 “不如赌一赌,若是连着两个晚上塞外苍鹰跟江南黄鹂决斗,何必问跟贺兰辞两个会不会绝交?”石清妍出声道,心道今晚之后,世上再无才子,不过是留下两个声名狼藉的人罢了。 原本门外那人看门口守卫森严,心生退意,此时听里头有女眷开口,暗道这家定只是个中等人家,没多少规矩,不然怎地会领了女眷出门?因怯意少了,就忙扬声道:“这位姑娘说的好,请问姑娘赌多少银子?” “十两,赌绝交,你去掌柜的那拿了银子。”石清妍说道。 门外那人欢快地答应了,便去楼下寻了掌柜的要银子。 何必问干笑道:“知己莫不是银子没处丢了?你明知必问跟贺兰关系要好的很,不会为这区区小事生分。”心道今晚上就够他后悔的了,哪里还敢再闹一个晚上。 “谁知道呢,谁叫你们都喜欢堂嫂,太像的人在一起长不了。” 何必问被踩到痛处,一时也没了言语。 石清妍反倒因何必问这样惊讶起来,心道自己失言了,“确有其事?我还当是有人胡编的呢,这等事你们都喜欢寻了所谓的红颜知己去说?” 就如贺兰辞,枉楚律跟他相交多年,都不知道贺兰辞情窦初开时,就有了一位伤他很深的温,还有了一个叫他牵挂一辈子也见不着的儿子;她跟何必问日日知己相称,只当何必问无心成家,却原来何必问也受过情伤…… “王妃,本王从不将这等事与不相干的女人说。”楚律淡淡地说道,瞥了何必问一眼,心道若是何必问不自讨苦吃寻什么红颜知己,如今也不会叫那些红颜知己将他的丑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何必问的脸很有些挂不住,悻悻地看了眼楚律,心道楚律装什么正人君子,说什么不寻红颜知己,不过是寻不到罢了。 “天晚了,是不是该回王府了?”贺兰淳被贺兰辞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的消息弄得头晕,十几年想不起温这人,如今听人提起她就动了怒气,此时也不耐烦再听楼下的塞外苍鹰去说贺兰辞那混账是如何地痴情。 “好,回去吧。”楚律也有心要回去,毕竟这“好人楼”当真担不起好人二字,若是才回了京城的楚徊知道这好人楼的用途,会不会气得夜不能寐? 一行人没看出楼下第五局哪边的人胜了,便都回了锦王府。 到了第二日,一早出了蒲荣院的楚律到了傍晚又蹙眉过来了。 石清妍看他眉头紧锁,便忙问道:“出事了?” 楚律点头,说道:“今儿个来了十几个十六七的小伙子要认亲。” “那就叫贺兰大人挨个滴血认呗。” 楚律摇了摇头,随即说道:“这还算不得咱们家的事,总有贺兰大人自己去料理。还有一事,定要寻你商议。” “什么事?” “家里要准备几间屋子,老五他、他来信要将他们家老大老二送来。”楚律很是为难地说道。 石清妍不敢置信道:“质子?”看楚律瞪她,又忙改口,“侄子要来?” “嗯。”楚律点头,贺兰辞原本猜测楚恒会将燕回关分他一半,如今看来,楚恒是不乐意分了燕回关,要将儿子送来留给他做质子了,“准备了屋子,还有先生,读书识字、骑射等等,一样都不能漏了。” 石清妍心道楚律缺心眼了,自己家女儿也没见他这么cao心,有意胡闹道:“王爷,要不咱们有意将那两孩子养歪?等他们一来,臣妾就送女人给他们?” 楚律哧了一声,随即嗔道:“莫胡言乱语,弟妹出的两个孩子都送了益阳府来……老五只怕是防着弟妹不在王府孩子被旁人带坏了,只怕以后几年,五弟要忙得不可开交,不能顾着王府里头的事了。” 石清妍听楚律这话大有袖手旁观看楚恒如何夺了江山的意思,啧啧了两声,心道自己当真没有母仪天下的命?除了称赞楚恒两口子有野心有胆量够狠外,也说不出旁的,“侄子住哪?” “……住内院书房吧。”楚律说完,看石清妍有些茫然,心道只怕她没将那几间内院书房当书房看,便道:“就是蒲荣院东边那几间被你用来装了绸缎的屋子。” 石清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那是王爷的内书房啊,王爷怎地不早说呢。” 楚律瞥了她一眼,心道早说了难道石清妍就不将他的内书房当库房了?忽地瞧见石清妍拿出了皮尺,心里一喜,顿时又将那些许的抱怨忘了。 坑人不分左右九 且不提那皮尺到底又派上了什么用场,单说那一夜之后,果然如石清妍所料,至少在益阳府内,再无才子。 原本贺兰辞是痴情种,如今多了个不知死了没有的十几岁儿子,还跟一个姓温的女人有了瓜葛,顿时便叫益阳府的女人对他死了心。 于是乎,就连贺兰淳也明显地感觉到早先那些跟他套近乎,妄图将女儿嫁到他们家的人少了,直到一日,他一想再想,暗道早先他信贺兰辞为甘棠出家,如今他信贺兰辞沉迷于温,信来信去,总有被贺兰辞玩弄在鼓掌之上的感觉,仿佛贺兰辞一边巴不得跟贺兰家族彻底断了关系,一边又想叫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个门户低的不能再低的女人。 不然,他当真不信那祖母是公主的女人能蠢到不知道那话是在败坏贺兰辞的名声,且那好人楼据说是石清妍的,那关外女人无人指引,怎会莫名其妙地就寻到好人楼? 三思之后,贺兰淳决定假借请石清妍直接给贺兰辞说亲的事,去探一探比如石清妍这等旁观者心里是如何想的。 “贺兰大人,如今有女人肯嫁给贺兰小道,你就该烧高香了。”石清妍直言不讳道。 贺兰淳自是不信,谦和地笑道:“王妃这话未免有些太过贬低那孽障了。” “一点也没贬低那孽障,贺兰大人该想,你儿子是道士,还不知会不会还俗,又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还记挂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哪个女人缺心眼了会上赶着进你们家门?便是依着父母之命进去的,也要夜夜落泪到天明。”石清妍又一针见血地说道。 贺兰淳拧着眉头,却不信他那武双全的儿子会落到这般地步,“王妃是否是危言耸听了?京中比阿辞更荒唐更糊涂的人多的是,便是宠妾灭妻的也有,况且阿辞又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怎会没有女儿仰慕?” 石清妍笑道:“您瞧我知己,我知己比起贺兰好了不知多少,人家一瞧见爱慕的女人嫁了他堂兄就远远避开,这才叫正人君子,虽风流一些,但也叫人能看到个盼头。我知己这样的都被人嫌弃,您再瞧你们家那孽障,怎还信脑子清楚的女人会心甘情愿嫁进去?” 贺兰淳心里也怒了,但这怒气又不能冲着石清妍发出来,心道不论真假,都该在贺兰辞跟那姓温的女人有关系的消息传到京城前先给他定亲,不然到了京城,必定会有人猜到那姓温的女人是温——毕竟贺兰辞身边姓温的女人就这么一个,贺兰家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被满京城耻笑,到时候贺兰辞当真就再也回不了贺兰家了,如今只能亡羊补牢,为那不孝子挽回一些了,不由地将姿态放低,开口道:“那莫家的姑娘乖巧的很,还请王妃做媒去说一说。”说完,心道石清妍一心要替楚律拉拢他,定然会替贺兰辞去说媒,且那莫家早先很是巴结他,莫家的女儿配贺兰家的长子,已经是十分抬举她了。 石清妍不由地有些同情起贺兰淳来,但看贺兰淳还是这么一副不愁没儿媳妇的模样,就安慰道:“贺兰大人,凡事想开一些吧,我去说媒,莫家自然不敢不答应,到时候贺兰又去关外找姓温的,岂不是害了人家莫姑娘?叫人家莫姑娘骂我一辈子?再者说,人都有个安土重迁的习xing,贺兰家权势再大,也是在京城,什么样的人家乐意叫姑娘背井离乡然后去京城守活寡?” 贺兰淳鲜少被人拒绝过,惊愕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就连一个寻常的商户女子也有资格嫌弃贺兰辞了?那若是贺兰辞有意藏了个身份再低一些的女人,该是低到了什么地步? “王妃当真不肯去说项?” “不肯,本王妃手上缺德的事多了,能少一件是一件。” 贺兰淳不由地怔忡起来,他早习惯了有个被人人人称颂的儿子,如今冷不丁儿子被人嫌弃起来,且很像是那儿子有意自毁……眼圈泛起一圈粉红,有些酸楚地说道:“不想那孽障会有今日,老夫到底做了什么,就叫他宁死也不肯回贺兰家。” “……贺兰大人还是想开一些吧,由着那孽障去吧,才子佳人的心思,咱们只懂过日子的俗人是看不懂的。”石清妍两辈子都没个慈父,此时看贺兰淳这德高望重的长辈因为贺兰辞伤心成这样,便又笑着岔开话题:“贺兰大人,你说这事也奇怪了,贺兰小道被人嫌弃了,我们益阳府一家姓古的放出话来,古家秀才说了,不用我知己守身如玉三年,只要他先考了他出的试题,然后再守身如玉一年,就将家中女儿嫁他。”说完,暗道莫不是也有人跟她心意相通,看出这何必问未必不是个良人? 贺兰淳因想贺兰辞若成家,配的也是个门户低矮的人家,因此此时听石清妍提起那些小门小户,不由地就想到自己将来的亲家身上,冷笑道:“这姓古的人家太过狂妄,什么样的女儿能叫必问守身一年?” 石清妍笑道:“贺兰大人又错了,人家肯要知己守身一年,就是极爱女儿的意思,这般娇养大的女孩儿,若没什么大毛病,即便颜色稍逊旁人一筹,才学不甚出众,xing情大抵也是招人疼的,身为女子,只招人疼就够了,还要求什么颜色、才学?” 贺兰淳不料石清妍说出这话来,闷不吭声半日,因看何必问还有人家有意与他,贺兰辞此时却没人来求——求的人家,依着石清妍的话外之意,多半也是势利眼,一心卖女求荣的,这样的人家,答应了亲事又能有什么用?原本想着贺兰辞胡闹出家几年,待回头之之后依旧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孩子就是了,如今看来,那门当户对是万万不能了…… 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有个高门贵女做大儿媳妇,贺兰淳仿佛老了五岁,再听石清妍的丫头沉水过来提醒他外头又有个少年来认亲,便不由地怒道:“不认!那不孝子已经出家,成了无名无姓之人,与贺兰家再无瓜葛!那不孝子的儿子,跟贺兰家也没干系!” 石清妍不料贺兰淳竟动起怒来,因问心无愧,便又安慰贺兰淳:“贺兰大人,跟那般的人置气太不值当。你若当真想娶个儿媳妇,便别再这样摆着架子了,毕竟眼下是你们家要求娶好女儿,不是旁人家要巴结着嫁人。” 贺兰淳冷笑一声,心道贺兰辞未必不是他想求他娶了个小户女子,看沉水还在看,便压抑住愠怒说道:“撵了人走!谁敢再来,打折他的腿!”到底是儿子更亲近一些,即便当真这会子撵的是亲孙子,他也顾不得了。 沉水怔怔地点头,因此时石清妍跟贺兰淳在前厅里说话,因此便赶紧出了前厅叫人将那来认亲的少年撵了。 贺兰淳木着脸,问:“那要必问守身一年的,是个什么人家?” “是个老秀才家,那秀才早没了考取功名的念头,这会子就靠着家里的几十亩地过活,膝下只有一女,闲来开了间私塾教教书。”石清妍颇为艳羡地说道,心想石将军当初嫁了原主的时候,必定没去想她嫁过来以后要过什么日子。 贺兰淳脱口道:“这等人家也敢要求必问……” “大人,今非昔比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再过两年,谁还知道谁是第一才子,谁是贺兰辞?只有他们两个干下的荒唐事被人流传以衬托新任才子的品行高洁了。做人呢,还是识时务的见好就收吧。” 贺兰淳算不得迂腐之人,但也自诩清高,原本听人说这等市侩的话该是不屑,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何必问、贺兰辞这两个才貌双全的人,再过两年,便会被后来人替代。 正说着话,便听人说何必问在外求见。 石清妍听了,诧异道:“知己不是去古家考试了吗?”说完,便叫他进了这前院前厅来。 略等了一会,就见何必问懊丧地低头过来了。 “考试考的如何?”石清妍问。 何必问垂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小老儿说他那日看花了眼,只当另一个是第一才子,才放出的这话。”眼睛瞄向贺兰淳,心道那小老儿花灯下看贺兰淳,将贺兰淳看成第一才子了?瞄见贺兰淳的胡须,有些不忿地收回眼睛。 “就这样算了?”石清妍诧异道,心想今儿个怎这么多需要自己安慰的人。 何必问冷笑道:“岂止是这样就算了,那小老儿指着必问的衣裳,说必问这衣裳太花哨,不是正经男子穿的,又说必问仪态不,必问瞧见他家十岁小丫头看上了必问手上梅花,就将梅花送她,也被那小老儿指着鼻子一通训斥。说必问果然是近墨者黑……”眼睛偷偷瞥向贺兰淳,这墨者自然就是名声比他还不好的贺兰辞了。 “怎么这样以貌取人?”石清妍拧眉道。 贺兰淳站起身来,虽也痛骂贺兰辞,但听何必问这样贬低贺兰辞,便闲闲地说道:“王妃当为那秀才设身处地着想,若是你有个女儿,肯嫁给必问这样相貌的人吗?” 石清妍一怔,再看何必问,便不由地干笑起来,半响说道:“知己,你若当真想娶了古家女儿,我便去替你提亲。” 贺兰淳听石清妍这般说,心道石清妍的意思是何必问比贺兰辞要好,替他说媒就不算是毁了人家女儿一辈子?因心里愤懑,又待要查清楚贺兰辞搞的什么鬼,便大步向外走去。 何必问对贺兰淳走的事也不以为意,回石清妍道:“那古家女儿必问并未见着,哪里知道是个什么人……但看那小老儿的意思,仿佛是要叫必问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这样好啊,反正你又回不得京城何家,权当在这边安家,娶了娘子还送一对爹娘,待生下一男半女,家里三代就都齐全了,知己也算是齐全人了。”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有些郁闷地微微颔首瞪向石清妍,“……知己这张嘴,若不去做了媒婆,当真可惜了。” 石清妍讪笑两声,说道:“我是对那有双亲疼的孩子分外有好感的人,我觉得那古家女儿若不骄纵,定然就是个可人。要不,我叫人替你打听打听?” 何必问嗤笑道:“还打听什么?必问一时好奇谁家这样大的口气敢要必问守身如玉,就上门去了,你不知,那小老儿也是个会做张做乔的,哄了半城的人去看,今日我被那小老儿众目睽睽之下撵了出来,明儿个益阳城里更会造谣说必问这才子一不值,连个落第秀才家都不肯要。” “你是因置气想再去试试运气?”石清妍听何必问这般说,心知何必问也知道那小老儿就是看上他这第一才子了,此番矫情撵了何必问出来,不过是一激着何必问再去,二也抬高了女儿身价,免得旁人再提他家女儿配不上何必问,想着,喃喃道:“这般好爹,我也想要……”这古家爹可比那搭戏台子叫女儿抛绣球招亲的靠谱多了。 “……知己是益阳城、不,是魏国有名的悍妇妒妇,不若知己先替必问请人裁了一身正人君子的衣裳,然后随着必问去古家,替必问证明必问其实内里别有乾坤。知己这名声响亮的不亚于必问,有知己作保,想来那小老儿定没有旁的话说。”何必问酝酿了半日,终于将话说出来了,往日里有人捧着尚且不觉,如今被人踩着,又依稀看到似楚静乔这一辈的女孩儿已经不能够欣赏他这样的才子了,心里也有了成家立业的念头。 “正人君子装?”石清妍转了转眼珠子,心里将见过的男子装束一一想了一遍,心道楚徊玉树临风的装扮跟何必问的装扮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招蜂引蝶用的,说起正人君子的衣裳,还要首推楚恒的穿着打扮,但楚恒新近又要纳妾,若叫何必问做了他的打扮,总不是好兆头,如此就只剩下楚律的了,“好,等会子我就叫人动手做,先拿了王爷的旧衣裳改一改,料子颜色旧一些,显得人沉稳不卖弄。” “多谢知己,只是王爷的衣裳是否会显得必问蠢顿?” “……要是显得蠢顿,那就是知己你自己的事了,这可不关我们王爷的事。” 何必问笑了两声,半响,看石清妍赶着去替他改衣裳,便又道:“知己,外头赌必问跟贺兰不绝交,已经是一赔三十了。” “……放心,等你们当真断交了,我逢人就说是你先提出绝交的,绝不叫你丢脸。” “知己没去想这温夫人冒出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了吗?不早不晚,偏偏贺兰大人在益阳城,她就被人提起来了?”何必问蹙眉道。 “想这样多做什么,总不用你我替荷兰小道收场,只可怜了贺兰大人。”石清妍说着,心想甭管这事为什么如今又被人提起,但看那日贺兰淳的脸色,至少贺兰家的家长早年是知道或者以为知道贺兰辞跟温有什么干系的,贺兰辞这滑头这点子破事还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就不是贺兰辞了。 何必问扑哧一声笑了,心道也是,总归是贺兰辞的红颜知己叫嚷出来的,跟他并没有多大干系,到时候负荆请罪,也轮不到他。 别过何必问,石清妍便赶回了蒲荣院,因要给楚律裁衣裳,此时她屋子里许久不用的炕上就堆满了各色衣料,叫人翻出楚律的一件旧衣裳,将衣裳披挂在自己身上,就问沉水、祈年:“这样穿着,可像正人君子?” 沉水笑道:“王妃披着像是正人君子,但不知何公子穿上怎么样。” 祈年笑道:“王妃该叫人弄一双简单的靴子,奴婢瞧着何公子的靴子太花哨了,还有他那金冠,也叫人换成沉香木的簪子吧,既尊贵不是身份,又显得人沉稳一些。” 沉水听祈年这般说,便低声凑着头说道:“依奴婢说,不如去古家那日叫何公子有意睡得不足,也叫古家老头知道咱们何公子为了他们家女儿睡不着呢。” “只怕会弄巧成拙,谁不知何师伯这才子睡不好就成了酒囊饭袋!”斜地里传来一道一声,却是楚静乔满脸喜气地过来了。 楚静乔过来后,便斜签着身子在炕上坐着。 “外头的事处置好了?怎有闲工夫过来?”石清妍笑道。 楚静乔笑道:“一有空闲我就过来了,母妃不知,我师父连着几日都吃公鸡汤呢。” “你怎知道这事?”那公鸡定是要替贺兰辞拜堂的那只了。 “听说冒出一个姓温的,我怎能不盯着师父看?听说那晚上顾漫之冒冒失失地跑去说了,师父就厥过去了,好半天醒来,就叫人杀鸡去。”楚静乔得意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说的就跟你亲眼瞧见的呢。” “王妃不知,如今可怜师父的人多了去,一个个都骂贺兰道长负心人,女儿听武爷爷说,如今人家都说师父心眼少,听贺兰道长一句话,就巴巴去费心费力地开学堂,老吾老幼吾幼去了,没承想却被贺兰道长给坑了。”楚静乔咋舌道,早先还有些长舌妇嘀咕甘棠被人羞辱,如今经贺兰辞这么一戏弄,甘棠立时又成了顶顶无辜的可怜人,真真是心善又单纯。这般想,似是想通了什么,忙低声道:“母妃,贺兰道长难不成是有心自毁,一要替师父洗刷早先被侮辱的骂名,二要bi着师父断情嫁人?女儿去告诉她。”说完,心道等告诉了甘棠这事,甘棠定要欣喜若狂,随即又痛彻肺腑地要去挖了那枉死的公鸡毛出来。 那武爷爷指的就是武言晓了。 “站住,”石清妍喝住楚静乔要出去的身影,“做那聪明人做什么,你只管记着,如今甭管是何必问还是贺兰辞,都是有人愿意嫁就该感激涕零的,其他的你莫管。” 楚静乔怔了怔,微微歪了头,心想石清妍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奴婢听着那关外女子的口音含糊不清,也不知她说的到底是温,还是闻。”祈年开口道,早先不敢提,此时看石清妍隐晦地透露那日的事另有蹊跷,便赶紧将心里话说了。 楚静乔哼哼了两声,心道若是去告诉了甘棠,就能看甘棠那翻来覆去喜怒无常的滑稽模样了。 石清妍手上拿着楚律的衣裳,左右来回看了一通,随即摸了摸肚子,心觉过年后这身子就有些异样,“甭管怎样,我若生出贺兰那样的儿子来,白菜,你替我掐死他。” 楚静乔皱着鼻子,哧了一声,嘀咕道:“还不知道谁掐死谁呢。” 坑人不分左右十 石清妍毕竟懒了点,再者说楚律的衣裳她都没做呢,因此随手将给何必问改衣裳的差事交给了祈年,随后便一门心思学着裁衣裳,是以楚律过来了,也没话说。 如此过了两日,在锦王府呆不下去的石漠风便请辞,石清妍自然不肯叫他走,便又挽留了一回。 已经到了正月末,石漠风越发没心思在锦王府呆了,琢磨着要不偷偷摸摸地走,来回看了看,见没人拦着他出锦王府,于是就试探着出了锦王府角门,心里盘算着自己假装去吃酒,先演戏装上两日,等锦王府的人掉以轻心了,自己再直接走。 心道这算盘打得天衣无缝,还没等他迈下锦王府台阶,他便愣住,只见对面一个十**岁骑着一匹火红大马的外族女子向他奔来。 那女子皮肤白皙细腻,瞳仁有些浅淡,眸子大而明亮,鼻梁高且又翘的可爱,眼下有些许细碎的麻子,一笑,丰满红唇边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头戴毡帽,毡帽下一头乌黑的秀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随着骏马的奔驰飞扬。 此女只应天上有,石漠风心里默念着,只觉得自己此时人在梦中。 那女子到了他面前,径直跳下马,两条纤长健美的腿下踩着的是一双羊皮小靴,那只到膝盖的朱红袍子穿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这人英姿飒爽。 “锦王府?”那女子开口道,声音因赶路,有些干涩,面上也有些微尘。 饶是如此,这女子却因笑容耀人的很,并不叫人生厌。 “不识字?”石漠风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仰头看了眼锦王府门上的匾额,醒悟到自己这话未免太过不礼貌,因自己那话是脱口而出,忙补救道:“是。” “认得一个。”那女子蹙眉指着那个王字,转身去将马背上挂着的一羊皮袋子摘下来。 因她一转身,被她别在腰上的圆月弯刀露了出来,于是锦王府门前的侍卫立时警戒起来。 “……你,快走,锦王府门前不的胡闹。”石漠风开口道,早将自己想离开益阳府的念头抛诸脑后,一心要护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二当家的,二当家的!”一行三四个大胡子猛士兴奋地从角门涌了出来。 其中一人走到那女子身边,豪爽地笑道:“听说有漂亮女人纵马向锦王府赶来,我就知道是二当家的来了。” “大当家的呢?”那女子问,因看到伙伴也高兴起来。 “大当家的打仗去了,你先跟我去里头歇一歇。”那猛士说着,就替女子提了羊皮袋,然后叫另一人牵着马,就领着女子向大门里去。 那声二当家的,不由地就叫石漠风想到这女子定不是正经人家,虽这般想,看那女子笑容明媚,艳光照人,不由地就跟了进去,心里再顾不得早前抱怨锦王府妖孽太多的话,暗道妖孽多,仙人也多。 行了百来步,到了楚律书房前,就见楚律早被人通知出来迎接客人了。 见到这客人,楚律也不由地愣住。 “这位是锦王爷。”猛士介绍道,“锦王爷,这是我们二当家的。” 楚律闻言,心道贺兰辞做山贼的时候,二把手是个女的?且还是个美貌女子…… “锦王爷。”那女子显然并没见过什么权贵,直着身子,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锦王爷,便没再提旁的,连声请安也没有。 “一路辛苦了,怎地忽然就赶来了?”楚律问,虽说心知对面的是个山贼,但还是想以寻常女子的礼节待她,于是想将她交给石清妍招待,忙道:“暮烟,快些领了……”因不知这女子的名字,便愣住,看向一猛士。 那猛士醒悟过来,便道:“二当家的名字叫闻天歌。” “好名字,令尊给起的?”楚律问道,心想这女子一看便是关外女子,怎地会有这么个十分的中原名字。 “令尊?”闻天歌疑惑道。 “就是你爹。”猛士提醒道。 闻天歌爽朗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糯米小牙,“我没爹娘,是大当家的给起的。” “……闻姑娘此次来,是为了……”毕竟贺兰辞就是道人的消息还不曾声张开来,这土匪的二把手过来做什么? “大当家的说他爹从京城赶到锦王府来给我们主婚呢,叫我赶紧过来。” 这话落下,早先一直试图踮起脚尖向闻天歌这边站近一些的石漠风脚下一歪,恨恨地想那大当家的是谁? 闭关不出正试穿正人君子装,此时听说锦王府来了个光彩照人的美人儿,才从书房里出来的何必问不由地也愣住,心道无父无母,还是个山贼,这样的人,连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比不上,就连依附贺兰家而生的旁支外姓姻亲也不会迎娶,贺兰辞这是铁了心不回贺兰家了? 楚律听到动静,看向那穿着他的一身靛蓝旧衣裳依旧显得十分肤浅的何必问,便紧紧地抿了嘴。 “哈,”何必问忍不住哈了一声,随即走近,待要细细打量那女子,忽地就见那女子疑心自己被人轻视了就将手往腰后探。 看到了刀柄,何必问忙接着道,“贺兰跟你说,他爹是专门来给你们主婚的?” “难道不是?”闻天歌蹙眉。 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石漠风心里想道,不由地有些失落起来,却也因何必问的话,转头问楚律,“大当家的……是贺兰道长?” 那贺兰辞早先到底是做的什么营生? “是,贺兰伯伯就是专门从京城赶到益阳府给你们主婚的。”何必问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并不理会石漠风的cha嘴问话,“只是,贺兰没叫你这么快过来吧?” “大当家的叫我下月过来,可是他爹都来了,不能叫他爹久等啊。”闻天歌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说的对,可是,贺兰伯伯这几日忙着呢,他忙的是大事,你别去打扰他。先去见过王妃吧,这是中原的待客之道。”何必问开口说道,心想贺兰辞当真好算计呀。 闻天歌看身边猛士点头,心知何必问所言非虚,便要向后头去。 那猛士道:“后头我们不能陪着二当家的过去了,二当家这东西怎么办?”说完,就将那一袋子东西提在手上。 “奴婢来吧。”暮烟忙要去过去提,待猛士伸手后,不禁被那东西一坠,险些趴在地上。 也因她脱了手,那袋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被马鞍磨破的一处就洒出两颗拇指大的红宝石来。 “这是给王妃的见面礼?不用这么客气。”楚律原先不知那羊皮袋里装的是什么,此时猜到了,便先客套一番。 “这是给大当家的他爹的。”闻天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楚律,弯腰将两颗宝石捡起来。 “你没给王妃带?”楚律顺口说道,因觉自己这话问的太小家子气,便又催促暮烟赶紧领着闻天歌去,虽说闻天歌相貌好,但一路兼程这身上的味道也不小。 闻天歌只手提起那麻袋,向肩头一甩,便示意暮烟领着她去见锦王妃。 “贺兰大人若知道,当要厥过去了。”楚律苦笑道,看向闻天歌高挑的背影,心里只想到“野xing难驯”四字,暗道石清妍这般的,在贺兰淳心中都已经是没规矩的很了,那闻天歌贺兰淳见了,定然要气炸,不提旁的,只看闻天歌披头散发的模样,贺兰淳就接受不了,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何必问,又觉何必问糟蹋了自己的衣裳,叫自己的衣裳沾上了浮躁之气。 何必问一边扯着衣裳前襟,暗暗地想这衣裳果然叫自己显得傻里傻气,不然那闻天歌怎会没多看自己一眼,一边对楚律说道:“王爷还是叫人先瞒着贺兰伯伯吧,我瞧贺兰伯伯这几日正急着要问个清楚明白呢——幸亏这女子中原话说的不太差,勉强算是个优点。” 也幸亏早先急着要回京的顾漫之如今一心要去保护甘棠,不然贺兰淳怎能这般从容地留在益阳府。 “……她可知道温夫人的事?”楚律说道。 石漠风心里一喜,暗道自己大可以将温夫人的事告诉那位姑娘,又想若是换了他给这姑娘起名字,他定然喊她梦中仙。 何必问瞅了眼莫名其妙欣喜起来的石漠风,笑道:“知己会问。”顿了顿,又对身边小厮说道:“去压十斤黄金,赌何必问跟贺兰辞一定绝交。再去压一千两白银,赌贺兰辞一定会向何必问负荆请罪。” 何必问的小厮闻言,忙向外奔去。 “交友不慎啊。”何必问摇了摇头,又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慢慢地又折回书房去。 楚律心道何必问不乐意穿,自己还不乐意叫他穿呢,还有那交友不慎,背后跟红颜知己说贺兰辞是非的不就是他第一才子嘛。心里这般想着,便又看向依旧患得患失的石漠风,“你又怎地了?” 一个又字,便显露出楚律对石漠风的不耐烦。 石漠风心道自己早先做过什么,就叫楚律拿了个“又”字来说他,低声道:“王爷,那女子……学生……”因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心里发急,嘴上胡言乱语,想了半日,只能遗憾自己跟那姑娘见得晚了,若叫他跟贺兰辞去抢,他是没胆量的;就算太阳打西边地抢到手了,然后呢?若叫那女子做妾,石将军也是不肯的。 “别痴心妄想了,遇到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就娶了吧。”楚律不咸不淡地说道,心道何必问也是发疯了,为了个落第秀才家的姑娘值当这样折腾嘛? 前头楚律“劝”石漠风收了心思,后头,石清妍、孙兰芝、窦玉芬,并董淑君、萧纤妤等女人正聚在一处说笑,就先见翠墨过来交代说贺兰辞的女部下来了,随即就见暮烟领来了一个外族女子。 石清妍笑着请这女子坐了,又悄声叫祉年去准备热水等会子叫这女子洗漱,随即笑道:“你从燕回关外来?燕回关怎样了?”打量着这女子洒脱的装扮,大方豁达的笑容,不由地十分艳羡,看见那背后的弯刀手柄,就盯着瞧。 “哗”地一声,闻天歌将弯刀从背后抽出,雪光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一闪,“拿去,慢慢看。” 正护着石清妍以免闻天歌杀向石清妍的沉水小心地走去,又心惊胆战地将那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弯刀接过来,步步谨慎地送到石清妍手上。 石清妍一脸惊叹地拿着那弯刀看,又比划了两下。 余下的孙兰芝等人,被方才闻天歌拔刀的举动吓住,一个个不说是噤若寒蝉,但也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些给你们,一人抓一把。”闻天歌方才经了暮烟的指点,明白要给人一点子见面礼,于是伸手将羊皮袋撑开,叫窦玉芬伸手去抓。 祈年、醉月忙要替她拿着袋子,闻天歌直言道:“你们提不动。”说完,就又示意窦玉芬去抓。 窦玉芬看着粗糙的羊皮袋,哪里肯将自己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往里头伸,又听被闻天歌一撑,袋子里哗啦一声,心里一跳,心道这乡巴佬在袋子里装了什么?讪笑道:“不用客气。” “快抓一把。”闻天歌声音加重,又抖了下袋子,示意窦玉芬赶紧地。 窦玉芬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心道好大的气势。 “窦姨娘,快抓一把。”暮烟劝道,又冲孙窦玉芬挤了下眼。 窦玉芬客客气气地伸出手,只拿了手指尖拈出两粒来,瞧见手指上抓的是什么,顿时心里就后悔起来。 “你这一把怎地这么少?”闻天歌蹙眉。 “不敢叫闻姑娘多多破费。”窦玉芬的一颗心也打起颤,恨不得重新再抓一把,握着那一红一绿两颗璀璨硕大的宝石,又将腕子上的金镯子摘下来,递给暮烟,“这是我给闻姑娘的见面礼,还请闻姑娘笑纳。” “不怕破费,赶明年我再去抢就又有了。”闻天歌说着,又叫坐在窦玉芬下手的董淑君去抓。 董淑君听到那一个抢字,哪里还敢伸手,心道难不成,这闻姑娘是山贼?依着孙兰芝的例子,也抓了两颗,又送了闻天歌一副金钏。 闻天歌折向孙兰芝这边,孙兰芝是早盯着窦玉芬手上宝石看的,方才心里也是挣扎再三,一心要多抓几个,又怕窦玉芬几个心里嘲笑她不开眼,待要不多抓,又总觉这等时机错过了,回头定要后悔,心里挣扎了半日,将手伸进去,手指cha在那一堆看不见但能够想到的宝石堆里,感觉到宝石的润泽以及那迷人的些许尖锐,心下一横,张开五指就抓了一把出来,待将手拿出来时,感觉到指缝间夹着的宝石就要掉回袋子里去了,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手上东西放到身边小几上。 只听哗啦一声,十几颗宝石散落开,有两颗从小几上滚落到地上,其中还有两颗金刚钻。 窦玉芬又是眼红,又是鄙夷地看向孙兰芝,就连方才只顾着看圆月弯刀的石清妍,也被这动静惊动将眼睛移过来。 “……妹妹明年要嫁给王先生,家里给她准备的首饰不够,婢妾得替她多准备一些。”孙兰芝也很是懊恼自己方才那贪财的行径,为弥补,就尽可能地将腕上、头上的首饰摘下来送给闻天歌,偷偷去看,看闻天歌并不介意她狠狠地抓了那一把,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人家送的人不心疼,窦玉芬几个白替人家cao什么心。 祈年过去替孙兰芝捡起地上掉下的宝石,孙兰芝讪讪地拿出帕子将宝石全部裹在里头。 轮到萧纤妤了,因萧纤妤就坐在孙兰芝后头,于是萧纤妤也有些为难,不知要随着窦玉芬的例抓两颗,还是学着孙兰芝的样子来。 看她为难半日,闻天歌也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抓了一把放在她身边。 孙兰芝看见闻天歌那轻轻松松的一把比自己费力抓的还多,不禁暗自咬牙,心道自己早知道该就学着萧纤妤这样装腼腆,等着闻天歌给她抓,不丢人,还得了实惠。 “多谢。”忌惮闻天歌的身份,萧纤妤不敢多说,忙将身上浑身带的首饰都摘下来,送到暮烟捧着的托盘上。 闻天歌蹙眉,看萧纤妤一个劲地摘东西,便说道:“如今是来走亲戚,不打劫。” 萧纤妤摘首饰的手一抖,讪笑着,试探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了。”冲着闻天歌一笑,见闻天歌回了她一个笑,忙拿了宝石先送了沉水、祈年、醉月、暮烟、福年、祉年一人一颗,又将孙兰芝连着她在内的四个侍妾的大丫头各送了一颗,见自己只剩下四颗,比起孙兰芝来,不算太过分了,才安了心。 闻天歌听不懂借花献佛四字,但她只管送人,尽了所谓的礼节,便不去管萧纤妤如何处置那宝石,在石清妍身边坐下,便将袋子系上丢在一边。 “我的呢?” “那丫头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叫我打点人,你是王妃,就是阎王,还要打点你?”闻天歌诧异地指着暮烟说道。 因被说成小鬼,孙兰芝等人便都看向暮烟,又因都得了礼物,此时只觉得闻天歌这山贼很是懂礼数,便不似早先那般嫌弃她。 石清妍歪着头一笑,“山贼也该知道‘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吧?”手上晃荡着那弯刀,啧啧了两声,心想不知哪一日自己也能威风地舞弄这玩意——下辈子? 闻天歌又诧异道:“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略知一二。”石清妍笑道,心说:你不给,等贺兰辞回来,就跟贺兰辞要双倍。 “你在关外,可曾听说过温姑娘的事?”孙兰芝因抓的多了,自觉自己比其他人跟闻天歌更熟悉一些,又好奇贺兰辞的事,就忙开口问;不知这温姑娘是温,嫁过人的,便跟外头流传的一样称呼她为姑娘。 “我见过姓温的女人。” 孙兰芝险些要脱口说出“然后你把她杀了”的话,干笑两声,看石清妍的脸色,又问:“那女人,样貌如何?”能够叫贺兰辞迷恋至今? “就寻常老婆子一个。” 石清妍不禁哈了一身,心里想了千百遍温是什么模样,谁知闻天歌这般清脆地说她是个老婆子,算算年纪,温也当是不到四十的人,据她所见的莫夫人、孙夫人、窦夫人,哪一个年过四十不还是风韵犹存的模样,然后亲自问:“你怎地见到她的?她身边可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跟贺兰小道像不像?”说着,见祈年给闻天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就将自己已经有些冷了的茶水递给她。 闻天歌接过石清妍递过来的茶水,也不嫌弃石清妍喝过,一口气干了,见孙兰芝等人都盯着她看,便探着身子,伸手比了比,说道:“有个这么高的孩子,说是十六,看起来像是十三,跟大当家的有点像。” “哈?”石清妍原当贺兰辞跟温寡妇的事是假的,此时听闻天歌这样说,心道难道他们当真有一段?“然后你杀了他们?”翠墨方才可是暗示这闻天歌跟贺兰辞的关系非比寻常呢,看闻天歌的这把弯刀,若是她承认杀了温家母子,她一点也不吃惊。 “我杀她做什么?大当家的说那孩子是他侄子,那温婆子说这么些年来那孩子亲爹一直在追杀他们母子,这种畜生,要不是大当家不叫我进京城,我进了京城,一定宰了他!”闻天歌气愤道。 因闻天歌这般说,早先都猜大当家的是贺兰辞的众女,再不怀疑大当家的是谁了。 石清妍哦了一声,随即问董淑君、萧纤妤这跟她一样从两个京城来的,“贺兰小道的弟弟有几个?” 董淑君思量一番,开口道:“若是孩子十六,当是贺兰道长嫡亲弟弟的儿子了,不然其他庶出的弟弟年岁太小,对不上。” “嫡亲弟弟?”石清妍蹙眉。 窦玉芬忙cha嘴道:“贺兰道长下头有个弟弟,只比他小一岁,因两个孩子生得近了,贺兰夫人伤了身子,膝下就只有这么两个孩子,贺兰道长也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兄弟,是以据说兄弟二人是十分亲近的。只是这贺兰家二公子样样都比贺兰道长差的不是一星半星,是以贺兰道长在贺兰家是被捧到天上的,贺兰家二公子就显得不太招人待见。就算贺兰道长出家这么些年了,贺兰家的老老少少还都等着贺兰道长还俗回去接替贺兰大人当贺兰家族长呢。”一口气说完,见众人都看她,忙道:“早先家父查了贺兰家的事。” 在座众人除了闻天歌,心内都了然,心知窦家早先想攀上贺兰家这门亲,因此就专门去查了贺兰家的事。 “祉年、福年、醉月、暮烟,去帮着闻姑娘沐浴去。”石清妍吩咐道,听四女答应了,便又对闻天歌笑道:“你先去洗漱沐浴,晚上我送了酒菜去西院,叫你跟兄弟们的一起好好聚一聚。” “大当家的说王妃义气的很,果然如此!”闻天歌伸手拍向石清妍的肩膀。 石清妍肩膀被拍下,双手捧着圆月弯刀奉还,呲着牙笑道:“客气客气。”看见闻天歌被祉年等人领走,不由地叫沉水帮自己揉一揉肩膀,咬牙切齿道:“等贺兰小道回来,本王妃定要剥下他一层皮!” 窦玉芬心里觉得闻天歌还比不上她家小妹呢,于是试探道:“贺兰道长当真……喜欢这样的?” “各有所好,至少若比试做山贼,你家小妹不是她的对手。”石清妍说道,心道孩子是贺兰辞的侄子,但早年贺兰淳他们以为的都是贺兰辞跟温不清不楚,可见贺兰辞是被人栽赃嫁祸了?这被谁栽赃,又能叫贺兰辞连辩解都不想辩解,自然不用想就知道是贺兰辞那位嫡亲的兄弟了。 “孩子是贺兰道长弟弟的,为什么外头都说是贺兰道长的?”孙兰芝与窦玉芬等人也迷惑了。 “那温姑娘的身份定然有蹊跷,除了未婚生子外,定还有旁的不能见人的。追杀这样的女人,只怕是为了防着丑事被人知道。你们不知道,贺兰家家风严谨,历代族长名声好得不得了。贺兰大人是待贺兰道长兄弟二人长到十岁上下,才由着贺兰夫人做主叫妾侍生了庶出孩子的。”董淑君为孙兰芝、窦玉芬二人解惑道。 “那贺兰道长这是替他二弟认下了儿子?免得他二弟再追杀亲子?”窦玉芬脱口道,心里不禁庆幸起来,心道这贺兰家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头乱的很,她那小妹若进去了,指不定没两日就要被人横着抬出来。 石清妍点了点头,想起那日贺兰淳透过窗子看楼下南北美女打斗都很是惭愧的神色,心道旁人做那神色是伪君子,贺兰淳却当真是发自内心地想着非礼勿视呢。心里十分赞同董淑君、窦玉芬这话,暗道看贺兰淳那副为贺兰辞忧心忡忡的模样,可见外头流落着一个因奸而生的儿子对于要继承贺兰家族长之位的贺兰子孙来说是十分厉害的一件事,也难怪贺兰辞的二弟要叫人追杀温寡妇母子以绝后患,这温寡妇在闻天歌眼中是个老妇,可见她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容颜才会那般苍老。 石清妍啧啧两声,心道闻天歌一看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嘴里的话假不了,那贺兰辞还当真是忍辱负重了,只可惜他那二弟想错了,即便贺兰辞再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贺兰辞依旧是贺兰家众星奉月的那位,贺兰淳也还是没将他这二儿子放在眼中。 “孩子啊,还是只生一个的好。”石清妍发自肺腑地感慨道,善于识人的贺兰淳竟然连自己两个嫡出的儿子都没看清,可见,她也该识趣一些,别生多了叫家里的水浑了。 春天到百花开一 “孩子的名字,叫贤淑,本王定下了。”楚律语重心长地沉声说道,声音里仿佛对那第四个女儿寄予了很高期望。 石清妍心想反正又不用她养,甭管是贤淑还是贤惠她都答应,笑着赞道:“王爷英明。” 楚律哧了一声,就闭了眼睡下,很快入睡后,却模模糊糊地做起梦来,梦里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依稀从一间屋子里传出婴孩啼哭声,他心里一喜,才刚将那屋子门推开,就忽地被一群石漠风团团围住,只听得一群石漠风叽里呱啦地喊“父王,贤淑来了,你瞧你瞧”然后纷纷卷了袖子伸出白嫩嫩的膀子给他看……虎躯一震,从梦里惊醒过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额头上有层冷汗,又看身边石清妍低低地打鼾,心知石清妍素来是不打鼾的,如今多半是被疑心自己有孕的心思压得几日休息不好,是以才打起鼾来。 心里一边想着怎地无缘无故地梦起石漠风来,便揉了下眼,向外看了看,只见帐子外剩下两支染了一半的蜡烛,料到如今才是三更,便转身又搂着石清妍闭了眼。 忽地,隔间门边传来沉水做贼一样的喊声:“王爷、王爷,贺兰大人醉了,大闹留客天,闹着不见你绝不去歇息。” 仿佛沉水也没指望楚律答应一般,只喊了一声,就收了声。 良久,楚律嗯了一声,反倒叫隔间门边的沉水讶异的很。 到底是贺兰辞的老父,且又疑心贺兰淳乃是为贺兰辞伤心才会酩酊大醉,于是楚律少不得要起身去劝一劝,是以楚律匆匆穿了衣裳,临出门时交代沉水:“看好王妃的被子,莫叫被子遮住她的口鼻,这般她就会少打鼾了。” 沉水哎了一声,心道何时这王爷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楚律忙向外走,因少不得要叫人调遣人伺候着贺兰淳喝醒酒汤、含醒酒石、沐浴洗漱,未免其他媳妇睡了不好叫人,便又叫了祈年陪着同去,大步流星地到了留客天,却见留客天门首聚集着一群人,就连赵铭家的也在。 “必问像不像才子?”何必问清晰地问道,一双细长的眼睛因酒醉就似含泪一般,比清醒时更有神采,脸色也在灯光下白皙如玉,看去就似悲天悯人的圣人,全然没了清醒时那一身才华也穿不透的俗气肤浅。 “何公子非常像才子。” “何公子英俊不凡,潇洒轩昂。” “何公子比贺兰道长还俊美还灵秀,简直是钟灵毓秀,堪称是天地造物最神奇的地方。” …… “赏,这个一个银锭子,那个一个银锭子,说钟灵毓秀的,一个金锭子。”何必问伸出手指,清楚地一一将方才赞扬他的人指出来。 楚律、祈年双双愣住,看何必问这般清楚的说话,一时拿不准他到底醉了没有。 “还请这位姐姐替我记着领银子的人,不然明儿个公子清醒了,叫我去把银子金子要回来我哪里去找?”何必问的小厮可怜兮兮地说道,因祈年跟着楚律来,便知她身份与旁人不同。 祈年一怔,又看着小厮手里捧着个簸箕,簸箕里净是一些小巧的一两的海棠形状抑或者梅花形状的金银锭子,心道原来何必问醉后喜欢散财,人说酒品如人品,那何必问这醉了散财,醒来再要回去又是个什么xing子? “祈年,料理了这事。”楚律吩咐道,见翠墨迎出来,便先随着翠墨去见贺兰淳。 祈年看楚律走了,便对跟何必问说好话的赵铭家的等人道:“嫂子婶子们快些回去歇着吧,留着几个人给何公子打了热水热茶就够了。这金银锭子,嫂子婶子们信我就交给我拿去给王妃看着,明儿个再还了你们。” 虽是轻易得来的金银,但谁舍得再轻易地将金银丢了。 何必问的小厮似是不耐烦明儿个再丢人现眼地替何必问去讨回银子,就低声道:“婶子嫂子们信这位姐姐吧,不然明儿个公子醒来定要将银子讨回来的。” “你们自己记着自己的银子数,明儿个再去蒲荣院找我。”祈年说道,看众人将银子给她,忙拿了帕子兜住。 “你们说,必问到底哪里不好,为何在她口中成了并非足以寄托终身之人?”何必问又问道。 “何公子哪哪都好。” “那是她没眼力劲。” “因为她是肤浅的人,看不透何公子的高深……” …… 称赞何必问的人忙争先恐后地说道。 何必问慢悠悠地开口:“第一个赏金锭子,其他人,没有。” 赵铭家的就是说“她没眼力劲”的那个,不由地不服气起来,追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赏?” “她极好。”何必问慢慢地说。 “哪里好了?”祈年觉察到何必问的身子晃了一下,忙接过小厮手上的簸箕,叫他去扶着何必问。 何必问甩了甩头,随即惆怅地叹道:“事已至此,何必问呢。”说完了,果然身子向后栽去。 “扶着何公子去书房歇息吧。”祈年说道,将早先包在帕子里的金银一起丢在簸箕里,心道这小银锭子好看的很,留着石清妍赏人用正好,交代了人去打理何必问那边的热水热茶,将簸箕交给赵铭家的端着,便又向内去。 许是被贺兰淳聒噪的,留客天里的余家兄弟并一众太医、官员都已经醒来,于是祈年路上撞上了几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之人,便到了贺兰淳住着的屋子。 “天也天也,天要亡我贺兰淳!”屋子里,贺兰淳仰天呼啸道,看他衣衫凌乱,显然是拉他的人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将他拉回屋子里。 祈年瞧见四处还有些等着捡漏子看能不能从贺兰淳的醉话里找到什么利害消息的人,于是便又叫人喊了几个侍卫在这门外看着,叫那些等着听闲话的人都回屋子里去。 待进到这客房的堂屋里,就见余家兄弟两个殷勤地帮着搀扶贺兰淳,闻天歌在一旁坐着,似乎十分懊恼。 “早知道就不叫爹喝酒了。”闻天歌说道,何必问说他们酒量浅,于是她就盘算着只叫他们喝了十碗,就不叫他们再喝,谁知他们撑不住十碗。 闻天歌哪里知道贺兰淳、何必问喝惯了清淡的酒,这北边的酒,一是烈,二是石清妍为投其所好,送到西院的都是窖藏多年的佳酿,其中一坛子里头水早干掉了,只剩下了贴着坛底的极其珍贵的血红色底子。 楚律开口道:“贺兰大人听到了什么话,伤心至此?”依着贺兰淳的修行,便是大醉,也不至于指天骂地的这么不堪。 “天也,天也,我贺兰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贺兰淳又顿脚道,忽地听到楚律的声音,便踉跄两步,揪住楚律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我家阿辞自幼将长辈之言奉为圭臬,是才子中的才子,翘楚中的翘楚,何以沦落成了山贼?定是你教唆他的,定是你!” 余问津、余思渡二人错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贺兰淳,看他要跌倒,又忙搀扶着他。 闻天歌忙道:“爹知道了姓温的女人的事,就这样了。”因想不通这其中的曲折,便只以为贺兰淳是因有个儿子要杀亲子,因此伤心至此。 楚律闻言,立时便知贺兰淳这是明白贺兰辞远离京城是为了避开兄弟相争,于是忙劝贺兰淳:“贺兰大人莫心急,那山贼不过是贺兰一时兴起,他有出将入相的才华……” “啪!”地一声,楚律脸上挨了一下,不由地愣住,除了石清妍,还没哪个人打过他,于是他怔愣住,心道贺兰家的子孙要害兄长要害亲子,为何挨了巴掌的人是他? “都怪你,都怪你,倘若你远着他,他无处可去,自然要回了贺兰家!如今他走了,贺兰家留下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定是你居心叵测,要害死我们贺兰家!”贺兰淳指着楚律破口大骂,又奋力地要甩开余问津、余思渡。 楚律冷了脸,随即又看闻天歌忽地又哭丧起脸来,便对闻天歌说道:“闻姑娘也喝了酒,且回了怡然楼那边歇息吧。” 闻天歌小心翼翼地问楚律:“王爷,爹到底是不是专门来给我们主婚的?我怎觉得他不喜欢我?” 楚律一时没想到如何答复闻天歌,便听祈年劝道:“闻姑娘,贺兰大人怎会不喜欢你,他要不喜欢你就不来益阳府了。他这是不舍得贺兰道长,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就这么给了你,贺兰大人哪里甘心?” “那我们养爹,”闻天歌茅塞顿开,只当贺兰淳是不满她跟贺兰辞两个离了他,便又凑到贺兰淳面前,“爹,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去放羊吧,我们养你。”看贺兰淳还在怔忡中,就又连喊了两声爹。 贺兰淳酒醉之中,早忘了还有闻天歌这么个人,又听人喊他爹——虽在家时没人敢喊他爹,但到底亲切一些,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有没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便摸着闻天歌的头,老泪纵横地说道:“老天为何这般坑我!这是要叫贺兰家断送在我手上?不!老二这辈子也休想如愿,爹得叫阿辞回来!” 祈年忙道:“闻姑娘,快些将你爹送到里屋去。” “哎。”闻天歌不知贺兰淳因酒醉的缘故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只觉贺兰淳温暖的手摸在自己头上,便心花怒放,一叠声地喊着爹,赶紧哄着贺兰淳向里间去,到了里间,自有余家兄弟帮忙铺被子等等,祈年也不多cao心,就又劝了闻天歌走。 待这边事了了,看楚律依旧摸着脸,祈年小心地说道:“王爷回去歇着吧。” 楚律嗯了一声,心道这下子不用提拉拢贺兰淳了,酒后吐真言,贺兰淳定是心里将贺兰辞如今的遭遇都算到他头上了。苦笑一声,对祈年说道:“你且留下看着,若为避嫌,便再叫了几个人来。万万莫叫贺兰大人醉后受了凉,着了风。” “是。”祈年答应道,便送了楚律出去,回头又叫了赵铭家的几个媳妇婆子过来一同守着。 守到四更天,就听人说秦柔过来了。 祈年因并未犯困,便请了秦柔过来,见秦柔比早先削瘦许多,便笑道:“这样晚了,秦姑娘没歇息?” “嗯,贺兰大人如何了?”秦柔问道。 “秦姑娘放心,贺兰大人已经无碍了。”祈年说道,说完,心想何时贺兰淳跟秦柔有了交情,就叫她半夜过来亲自探问。 “还请祈年姐姐借一步说话。”秦柔说道,瞅了眼赵铭家的等人,便跟祈年出去了,到了廊下,又低声道:“有一事,还请祈年姐姐拔刀相助。” “秦姑娘客气了,不知是何事?”祈年先不急着答应。 秦柔低声道:“待要送我回京的时候,王妃可否请贺兰大人领着我上路,待进了京,先叫我去贺兰家坐一坐,再去拜见了母亲,然后再进宫。” 祈年会意,心知秦柔这是唯恐自己进了京城便人单势孤,因此想要借了贺兰家的势,于是笑道:“这是小事,你是我们锦王府出去的,锦王府自然要替你筹谋。我虽不敢斗胆替王妃答应,但这举手之劳,王妃还会替你做了。” “多谢你,多谢王妃。”秦柔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楚静乔顾不得折腾余君言,余君言便总在她耳边说些宫里如何如何,太后如何如何,叫她不曾入宫就先有了怯意。 “秦姑娘快些回去歇息吧。”祈年含笑道。 秦柔的事已经了了,又怕惊动了余君言,便赶紧回了自己的住处。 祈年在这边守到了天亮,见贺兰淳并无大碍,方才离去。 待祈年走了一会子,贺兰淳梦中口渴,便醒了过来,醒来后,见屋子里有余家兄弟守着,虽说此时余思渡已经趴在案上睡了,但这份心意还是到了。 “大人可要喝水?”余问津看贺兰淳起身,便忙问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心道余问津当真是个好孩子,余思渡的xing子倒是跟他们老子一样,就着余问津的手喝了水,不急着叫余问津去歇息,便问起昨晚上自己醉后的事,依稀记得自己在留客天中胡闹,闹得一群官员出来劝说自己。 余问津见贺兰淳问,便将昨晚上贺兰淳动手打了楚律的事说了。 贺兰淳怔住,又问余问津:“老夫打了锦王爷之后,锦王爷是什么脸色?” 余问津忙道:“锦王爷脸色很是不好,但还是叫祈年姐姐留下领着人照看大人。” 贺兰淳听了,因头疼的厉害,便又躺下,心道这锦王爷当真心宽,他借酒撒疯,他也没有甩袖离去。如今贺兰辞生出这么些事来,老二人在京中自然要借题发挥,到时候贺兰辞定然不能再回了京中,既然如此,自己就留给他一个空空的贺兰家,看他一番算计,最后又算计到了什么。 “问津小后生想拜那孽障为师?”贺兰淳躺在**问道。 “是,晚辈十分仰慕贺兰道长。”余问津忙说道,殷切地看向贺兰淳,看贺兰淳虽不立时保证替自己说情,但也轻轻地点了头,不由地心中大喜,心道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到了日中十分,贺兰淳巳时初刻便去楚律书房等着赔罪,等了不过一刻,便见楚律急匆匆过来了。 昨日石清妍虽说了不用楚飒枫、楚飒杨两个日日请安,但这两个小兄弟依旧一大早就去了蒲荣院里等着,沉水、祈年不敢再叫醒他们二人,就劝说这两小兄弟先回去,这二人不肯,一直守在门前,便瞧见了楚律巳时才从石清妍屋子里出来的一幕。 楚律心里一边想着大抵自己这伯父在楚飒枫、楚飒杨心里成了那昏庸贪色懒惰之人了,一边见贺兰淳屈身要下跪,忙伸手拦住他,笑道:“贺兰大人这是怎地了?昨日的事,还容贺兰大人许本王辩解一二。” 贺兰淳惭愧道:“听闻昨日下官一时糊涂,对王爷动了手。” 楚律说道:“本王要说的正是此事,本王早先并不知贺兰出关是做了山贼,待知道时,他道人的名声已经响了……” “那孽障是道人?”贺兰淳脚下一软,心道贺兰辞竟然就是那叫人闻风丧胆的道人?说来也是,除了他,哪一个道人又称得上一个字。 楚律暗道这回算是他说漏嘴了,忙补救道:“本王对贺兰之事,虽有愧疚,但此事断然不能全怪到本王头上。且贺兰的雄心壮志都在益阳府,如今益阳府吞下亘州府已经是指日可待,本王断然不会令贺兰大人领了贺兰回去。若是贺兰大人想说服贺兰随着你走,本王也会劝说贺兰留下。” 贺兰淳怔住,忽地醒悟到楚律这是为昨日挨的那一巴掌委屈,又不好跟他计较,因此便替自己辩解贺兰辞成了盗贼一事,惭愧道:“王爷何必这般说,下臣今早醒来,思来想去,也料到温能悄无声息地从贺兰家离去,又能被那畜生追杀十几年,此事就断然不是那畜生一人出的手,而是贺兰家一群狼子野心之徒一同勾结弄出来的事。既然如此,下臣决心叫那些胆敢欺瞒下臣的狼心狗肺之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贺兰淳早先儒和气,此事动了怒,气势万钧,比之那些惯常耀武扬威的诸侯将相气势还足。 楚律一喜,忙道:“贺兰大人的意思是……” “亘州府拿下后,百废待兴,想来王爷所需钱财人才当是不计其数的。贺兰家愿助王爷一臂之力。”贺兰淳掷地有声地说道,眼中精光一闪,心知贺兰家势力虽大,但终归有些腐朽了,合该借着这四王之争再替贺兰家寻出新的出路。 “那本王就多谢贺兰大人,只是此举是否会叫朝廷不喜?”楚律心中大喜,心道若贺兰淳终于松口是为了一巴掌,那这一巴掌还当真是物超所值。 贺兰淳笑道:“下臣自有计较。” 楚律连连点头,又看贺兰淳眼下浮肿,心知他尚未休息好便赶来跟他赔礼,又亲自送了贺兰淳书房,叫他回了留客天歇息。 出了书房,就瞧见何必问肿着脸,穿着一身藏蓝衣裳,头上簪着一支沉香木簪,扶着石漠风站在廊下。 瞧见了石漠风,楚律的脸色又不好起来,心道自己听说石清妍有喜了,怎地就梦见了石漠风,都说外甥像舅,但也不该直接梦到大舅子喊他做父王的事。 石漠风缩了头,心想自己又哪里惹到楚律了,看他那眼神阴沉的。 “贺兰大人快些歇息去吧,莫将昨晚上的事放在心上。”楚律又劝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贺兰淳拱了拱手,也不再客气,见不知什么时候回了锦王府的顾漫之站在一旁等他,便扶着顾漫之的手向留客天去。 “王爷。” “王爷。” 何必问、石漠风双双唤道,楚律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就问:“何公子不回房中歇息,这是要哪里去?” “古家老头儿那边,必问总要去做个了断。”何必问说道,一时好奇上了古家小老儿的当,怎么着都该过去将脸面扳回来。 楚律唔了一声,又瞧见后院里抬出一顶石清妍的轿子,便蹙眉道:“王妃也随着你去?” 何必问说道:“知己去替必问作证,证明必问并非徒有其表之人。” 楚律瞅了眼何必问肿起的眼皮,心道何必问这会子是没有表的,又觉石清妍日子浅,不宜声张,且这轿子平稳的很,多派了侍卫跟随就够了,于是也不拦着石清妍出去,叮嘱石漠风道:“王妃若是胡闹了,你劝着她一些,叫她速去速回。” 石漠风心说自己被何必问当做小厮使唤已经够委屈,这楚律又叫他做了丫鬟?心内腹诽,嘴上却识时务地答应了。经了昨日楚律的那句“遇到门当户对的女子你就娶了吧”的启发,石漠风心知自己若想“遇上”窈窕淑女,便要先多多出门,这益阳府推迟宵禁,大街上有趣的玩意又多,昨儿个他问了人,得知有些中等人家的女儿家里父母不是十分食古不化的,也许姑娘家走亲访友抑或者去书肆转转或租了旁人的花园子开茶话会诗画会,若是走运,指不定他能遇上谁家淑女也不一定。 因这心思,石漠风才乐意随着何必问出门。 此时瞧见了石清妍的轿子,石漠风、何必问二人便也进了各自的轿子,径直出了锦王府。 轿子一路向远着锦王府的方向去,待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家学堂外停下,只听见学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瞧见古家老头儿领着一众乡亲在学堂门前等候,何必问、石漠风两个就在学堂前停下。 石清妍的轿子径直穿过学堂,进了后院古家庭院方才停下。 待下了轿子,石清妍回想着方才在学堂前瞅见的那个干瘦猥琐之人,心道原来那人是古家老头的家丁,那日挨个屋子撺掇人下注,只怕就是为了给主人家的姑娘相夫婿呢。 “见过王妃。”古老娘领着女儿并家中四个小丫头,四个老婆子下跪。 石清妍笑道:“古娘子何必这般客气?这位可是古家姑娘?”说着,便看向古老娘身边的小女儿,见那女孩穿着一身质地明显比古老娘身上衣裳好上几倍的衣裳,便知这古家大概是将所有银钱都花在这姑娘身上了。 古家姑娘微微抬头,冲石清妍一笑,便又被古老年拉住袖子垂下头。 “这是小女暮月。”古老娘说道。 “都起来吧。”石清妍叫沉水、醉月去搀扶起古家母女,细细打量,看那古娘子已经人高马大,魁梧的很,便又去看古暮月,“暮月?可是老来得女?”又看古暮月,见她上穿桃红夹袄,下穿朱红撒花裙子,一张脸生的十分周正,柳叶眉、樱桃嘴,十足的贞静淑女模样。 “惭愧的很,妾生这冤孽的时候已经三十过五。”古老娘堆着笑说道,又捅了捅女儿叫女儿跟石清妍说两句。 “王妃请进来喝茶吧,不是什么上等香茗,但茶叶是民女夏日藏在玫瑰花芯里,熏过玫瑰花的清新之气的。”古暮月字字清脆地说道。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这古暮月这么风?于是笑道:“我喜欢的是月季那样的花,只怕这玫瑰的香味我分辨不出来,白糟蹋了东西,给我清水就好。” 古暮月微微歪头,说道:“草民有今年冬天的雪水,上年桃花上的雪水,王妃要哪一种?” “白开水就好。”石清妍说道,有些受不住这古暮月的风,又暗道不愧是淑女,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古暮月扭头也不见她耳朵上的耳坠子晃荡,可见这教养等等,古家还是很花了力气的。 古娘子瞧出石清妍不好风这一道,忙讪笑着一边请石清妍进屋,一边笑道:“妾不懂教女,只能由着他父亲拿了书本里的故事教导人,她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截,就养成了这一年四季收露水积雨水烹茶的xing子。虽是这样,她也爱读书,琴棋书画样样也使得。要不,王妃出个题目考她一考?” 石清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古暮月是书呆子,含笑说道:“我才疏学浅,不敢考古姑娘。”进了屋子,落座之后,又请了古家母女坐,打量着屋子里,瞧见屋子里特意摆上了古暮月的字画,赞赏地看了一圈,就问:“古好爹是怎么瞧上我那知己的?说来我知己也是难得的好人,重情重义。” 古娘子一时觉得自己听差了,疑心石清妍说的是古老爹,就笑道:“王妃说的是,家中小女仰慕何公子的很,早先听说何公子在大街上写福字,妾家相公还想特意去替她求一副,可惜去晚了,没见到何公子面。” 石清妍心想幸好没见到,不然古好爹更想要那女婿了。 “听说王妃过来,小女特意给王妃绣了一个荷包,还请王妃不嫌弃。”古老娘说道,便拿出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石清妍心知古老娘把她当成个了何必问家亲戚,于是就拿了古暮月的针线活叫她品评,配合地看了一看,不由地想这么个书呆子的淑女,只怕心思太细腻,跟何必问不投契。 忽地,进来了个婆子,那婆子期期艾艾地过来,不敢抬头,也不敢当着石清妍的面跟古老娘交头接耳,费了半日的劲,才跪着开口道:“娘子,相公说叫你准备了黄纸、猪头、元宝、蜡烛,他因跟何公子相谈甚欢,要跟何公子结为兄弟。”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好样的,如此也能圆满地了结此事,一不丢了他第一才子的人,二也叫古好爹矫情的有始有终。 “娘,这万万不行!”古暮月蓦地站起身来,又转向石清妍,恳切道:“王妃,还请王妃许我送几个字给何公子。” 石清妍心说古暮月该送一盏雪水给何必问,若是何必问尝不出是哪一天收的,就冷笑一声“你也不过是个俗人!”这样面子就回来了,笑道:“古姑娘请便。”说着,心里就琢磨着古暮月要写了什么情意绵绵的诗送给何必问。 古暮月此时就怕何必问成了她爹的兄弟,待下人拿了房四宝来,便笔走龙蛇地写下:才子,好歹先见一面呀。 春天到百花开二 古暮月那一句话写出,识字的就都愣住,不识字的,比如古老娘,看着那纸上几个跟花一样的字,很是自豪地说道:“妾家相公有当丞相的大才,是以早年妾家就是将小女当公侯家的姑娘一样教养的。” 古暮月有些尴尬地看向古老娘,一边折了那纸,一边想着这句话是她揣摩着传说中锦王妃的xing子写的,锦王妃跟何必问是知己,何必问定是喜欢石清妍这样的xing子,何必问看到这话该要见她一面的吧? “王妃……”古暮月唤道。 “王妃,叫她再写几个字吧,”古老娘私心里以为会长篇大论的才是有才之人,只有没有才气的人才只写几个字,因此怕古暮月寥寥几个字显不出她的才华来,于是就接了古暮月手上的纸,重新铺展开,叫古暮月接着再写。 古暮月心里着急,心道再写几个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娇嗔道:“娘,这就够了。” “再多写几个,叫王妃多瞧瞧你的字。”古老娘殷殷切切地催促道,又亲自拿了笔递给她。 古暮月勉为其难地提笔,又因古娘子那句按照公侯人家姑娘一样教养的话难堪,饶是如此,敌不过古娘子殷切目光,待要写,又听她娘说:“写诗,写诗好看,不然显得纸太空。” 原来古暮月习惯了顶格写字,那一句出格的话,也是贴在一边写的,委实显得纸张空白的很。这般情形在古老娘眼中,就如秀才进了考场交了白卷,是以古老娘三番两次催促古暮月再写点什么。 古暮月笔一顿,险些哭出来,强撑着笑脸沉吟一番,就要提笔写首七律。 “还是写词,写词好。”古老娘转头看向石清妍,得意又故作谦虚地说道:“小女自幼饱读诗书,短的诗,长的词,她都会写。” 石清妍赞道:“古娘子果然教女有方。”说完,不禁又看了眼古暮月,心道古暮月断然不会见过何必问,这般急切,定是不肯错过第一才子了。 古暮月终于想出一首好词,待要写出来,冷不丁地,却听方才来报信的婆子又过来跪下说道:“王妃、娘子,街坊四邻送了好酒好菜过来,借着那酒菜鱼胙,何公子已经跟咱们相公结拜了。” 古老娘心道谁家这般多事,日后定跟他家没完。 古暮月手上的笔掉下来,忽地就哭起来了,冲石清妍弯了弯腰,就哭着出去了。 “暮月、暮月……”古老娘唤道,随即对石清妍不好意思地笑道:“还请王妃稍等片刻,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包涵。” “无妨,古娘子还是赶紧问问古好爹什么事吧。”石清妍笑道,心想何必问早先那般郑重其事,一副甘心成家、落地生根的模样,怎地这会子又改了主意?莫非他还是难忘旧情?看来她这知己还该尽了知己的职责开解开解他。 古娘子讪笑着就去了。 沉水待古家人走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女儿也孝顺,早看出她不耐烦了,却还听她娘的话作词。” 醉月笑道:“说的是,只是这古娘子也太殷切了。” 一辈子的前程呢,石清妍心想,若不是早先将古暮月当做“公侯人家”的姑娘一样教养,如今这古家姑娘也不会高不成低不就,拖到这会子还没定亲,就连他们家不爱管事的锦王爷都替楚静迁这才十二岁的女孩儿找好下家了呢。 石清妍这边腹诽道,那边厢,因古暮月哭得死去活来,古娘子自然要叫了古秀才来问个究竟。 从酒席上被喊来,古秀才才进了女儿屋子,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古秀才蹙眉道:“前头客人多,这般闹起来像是什么样子?” 古娘子掐腰冷笑道:“还要问你,好端端的考校女婿,怎就认起兄弟来了?” 古秀才摇头晃脑地说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看那何公子当真是仁义,就连我这般不成器的读书人他也并不小看与我,与街坊谈笑间,大俗大他都接得上话。只可惜……” “可惜什么?”古暮月出声哽咽道。 “可惜你配不上人家。思来想去,既然何公子要跟我结拜,我就只能拜了。拜了之后,你是他侄女,也能得了他的照顾。我与你娘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古秀才摇头晃脑道,心里也真心感激何必问这般默契地配合,若换了其他人,未必有那闲心搭理他这疯子。早先因古老娘一直坚信他会出人头地,于是不肯将古暮月许给其他人家,一心要等到古暮月成了官家姑娘再许人,这么着就将古暮月耽搁下来了,偏他侄子众多,个个看他无子便一心扑过来。只怕不等他死,单等他过两年动弹不得了,这家财就要被侄子们抢去,即便给古暮月招个上门女婿也不顶用。因这般计较,他才妄想跟何必问攀上两分交情,借此也能给古暮月找个靠山。 古暮月闻言一声呜咽,哭道:“这有什么配不配的上,难道只能第一才女配第一才子?娘还不识字呢,跟爹你这秀才不也一辈子?” 古秀才一心想叫古老娘将她早先嫁过来后的曲折说给古暮月听,见古老娘不肯说,就开口道:“你娘才嫁过来,我也有些看不上她,后头她装作十分爱惜字纸,十分尊重圣贤书,我才……” “装作?”古老娘拧眉,冷笑道:“老娘带着几十亩地嫁过来,进了你们家那才两进的院子,含辛茹苦地cao持家计,无怨无悔地叫你考了几十年科举,将你女儿养成了个天仙一样的人儿,如今成了假装?” 古秀才忙和气道:“我并非嫌弃你的意思,实在是咱们家跟何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到底看上何公子哪里了?”懊恼地问完,因他比古老娘还要大上七八岁,四十余岁才得了这女儿,自然是珍之如宝,此时不禁又跺了跺脚,心道还不如没有这冤孽。 古暮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又没见过何公子,能看上他什么?早先不过是娘说的多了,我就有了这念头,既然有了这念头,只要不伤天害理,自然该千方百计地完成心愿。如今爹说跟人家结拜就结拜了,就将我闪在一边了,我成了什么?”说完,不禁又掉了眼泪,“好歹要见一见呀,若不配,错也在我不在爹身上。” 古秀才心知这次是自己不对,怎地都不该不先跟古暮月支会一声,唉声叹气了半日,愣是撕不下脸去跟何必问提古暮月要见他的事,一时气急,便沉声道:“惯了你十几年,如今你权当还你爹的恩,换个人嫁了吧。” “高不成低不就的,将我养成这样,能嫁给谁?”古暮月嘟嚷道,因这古秀才不比古娘子那般蛮横不讲理,就又撒娇道:“爹,怎么着都要见一面呀,不然你们倒是好,称兄道弟的,就叫我被你们白捉弄一场,惹人笑话。我被人捉弄,还不能知道哪里被人看不上了?” 古秀才伸手指向古暮月,气了半日,心道他这女儿脸皮怎么这样厚,为何非要见一见人家?咬牙对古老娘说:“锁了她!难道要我为了她跟何公子割席断义?早先乔张乔致地惹了他来,已经对人家心怀愧疚,如今还要见人家做什么?你年轻,不知做何公子侄女比做何公子娘子要好!”说完,一狠心,人就出去了。 古暮月看古秀才是当真将何必问视作莫逆之交了,于是也不作势哭了,擦了眼泪,便对古老娘说道:“娘,你且出去吧,待我再收拾收拾,然后去见过王妃。” 古老娘也不敢怠慢了石清妍,看出古暮月乃是面子上抹不过来,才哭成这样,忙出去叫人置办了酒席给石清妍送去。 古暮月虽被惯坏了,但也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没那胆量独自去前院见何必问,又想起石清妍称何必问为知己,心道自己见不着何必问,也该叫何必问经过石清妍知道自己是何种女子,他若后悔呢,他就另有一番计较;他若不后悔,那就是当真有缘无分了。想着,便重新理了妆容之后,慢慢向堂屋去。 待到了堂屋前,冷不丁遇上一个相貌极清秀的公子,便忙转身避开。 那公子正是一心要偶遇窈窕淑女的石漠风,石漠风原是忽地想起楚律的吩咐,要催着石清妍快些回王府才随着人过来的。此时一边转过身去避嫌,一边心道果然佳人都便宜了浪荡子,原来是浪荡子行事肆无忌惮,能够在旁人家里穿行,才能抢先将佳人一一看了去得了去,不枉他今儿个出来头一遭,就瞧见佳人了。 一边鄙薄自己的品行对不住石将军的教导,一边却又因连着两日瞧见佳人沾沾自喜。 “这位姑娘先请。” “还是石舅爷先请吧,我们姑娘不急着进去。”那引着石漠风过来的婆子说道。 石漠风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古暮月的侧影,便忙又一边欢喜一边鄙薄自己地进了屋子里。 瞧见屋子里石清妍面前摆着十几盏清水,石漠风便疑惑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漠哥哥,你能品出哪一盏是露水,哪一盏是雪水,哪一盏是雨水吗?”石清妍说道,方才古家母女都走了,她便叫人将古暮月的水都拿出来,闲来无事,就当做自娱自乐,准备等着古暮月回来,叫她自己尝一尝,看她能不能尝得出来。 石漠风不知石清妍又做什么,拿起一盏,抿了一口,说道:“这当是上年深秋的雨水,里头泥土味太重,当是收的时候太过敷衍,弄脏了。” 石清妍目瞪口呆地鼓掌。 沉水看了眼碗底自己描的印子,笑道:“舅爷说对了。” “那再试一试这个。”石清妍又指了一盏。 石漠风尝了一口,便啧啧道:“可惜了这梅花上的冰凌水,用了装过牡丹花的罐子,味道混了。” “……咱们家也有风的人?往日里人家都说咱们是舞枪弄棍的人家,懂得什么叫做吟风弄月。”石清妍称赞道,当即对石漠风刮目相看。 石漠风轻轻一笑,待要故弄玄虚地说些云烟雾绕的话,又怕石清妍不耐烦倒霉的又是他自己,于是说道:“哥哥我为跟何探花比试品茶,便特意寻了高人学习此道,饶是如此,还是输给了何探花。” 石清妍心想何家人果然都是闲得发慌的,就爱弄这些有的没的,“哥哥再尝一尝这个?” 石漠风一笑,伸手待要去端起一盏来,斜地里伸出一只葱白玉手将那茶盏抢了去。 石漠风看过去,却见是方才的那位佳人,只见她一张芙蓉面含羞带臊,却是分明的欢喜模样,心中不由地一动。 古暮月方才躲在门外听石漠风轻易地品出自己收集的水,又听他挑出这其中的瑕疵,心思百转千回,心说石王妃是眼里不容沙子的xing子,石家的教养当也差不多是这样,如此这石家舅爷定是个难得的好人。这般好人,据闻又并未娶妻,若错过了,委实可惜。虽说家世差了许多,但事在人为,出嫁头三年看家世,三年后生下儿女就看自己如何为人处世了,若为了家世错过了好人,虽算得上识趣,但也是抱憾终身的事。于是想着机不可失,就忙掀了帘子进来,抢过那盏水后,又羞又恼地说道:“这水不甚干净,不好污了公子的口。” 石漠风忙道:“原来这水是姑娘收的,原谅在下冒犯了。”说完,便对古暮月拱手作揖,心道果然是缘分,不早不晚,他出门随了何必问寻找淑女,这淑女就来了。虽说淑女家世低微一些,但是胜在能够叫他亲近得了,如此不比那些藏在深闺里连叫他见一面也不肯的大家闺秀强上百倍。 于是一个想着有其妹必有其兄,不肯错失时机错过好人,一个想着大家闺秀虽好,但人品未可知,不如这小家碧玉能够先亲切亲近,于是这初初相见的二人一时间都对彼此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 古老娘看古暮月唐突了,忙要斥责了她,随即看见石漠风那眼神,心说且看看再说,总归有王妃在,传出去了,也不怕人说他们家什么。 “……我还收了一罐子水,要是公子能品的出来,我就服了你。”古暮月微微偏头说道,显然是已经将石清妍给忘了,挥手便叫小丫头去拿了她藏在后院梅花树下的那一坛子水来。 “好,在下若输了,便以……”石漠风摸了摸腰上,没摸出什么东西。 石清妍看出这古暮月心大的很,先不肯错过何必问,此时又要抓住石漠风,暗道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不怕她心大,就怕她没能耐,若她有能耐笼络住石漠风,自己拦着她做什么?想着,摘了腕上镯子递给沉水,沉水便将镯子递给石漠风。 石漠风此时只觉得石清妍暂代了石夫人的位置,便拿了玉环出来,“便将玉环输给姑娘。”说完,因不知自己那假妹妹是什么心思,便又看向石清妍,却见石清妍一副等着看好戏模样,便悻悻地收回眼,又脉脉地看向古暮月。 石清妍当真是在看戏,在她眼中,眼前正上演着一出将门子弟与小家碧玉一见钟情的戏码,心说这何家当真是古暮月、石漠风的媒人,因这何家兄弟,这古暮月、石漠风两个天南海北的人竟然也能凑在一处。虽看透古暮月是一心求“上进”,石漠风是一心求“淑女”,这二人的“一见钟情”远比这二人以为的世俗的多,但她依旧乐见其成——身为女子,古暮月若不想嫁个相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好的人才有鬼,身为男子,石漠风岁数也大了,若不动了思春的情绪,那才更叫有鬼——说到底,就两个俗人,同为俗人,谁嘲笑谁呢。 石清妍这般瞎想的时候,石漠风已经认了输,顺势将玉环送给了古暮月,并约下闲时一同品茶。 方才古老娘看石清妍摘了镯子,心中便大定,虽有些忐忑地琢磨着石清妍的意思是否是叫古暮月做妾,但多数还是信石清妍这容不下妾侍的女子己所不欲是断然不会施与旁人的。 “可否叫我们兄妹说上两句?”石清妍含笑对古娘子道。 古娘子忙识趣地领了古暮月出去。 石漠风眼瞧着古暮月的身影消失,才转过头来,满面春风地笑道:“果然不枉此行。” “漠哥哥可明白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求仁得仁。”石漠风轻快地说道,昨儿个他还在惆怅身边没有红颜,惋惜跟闻天歌相见恨晚,今日就撞上了一个。 “当真?这亲事算是已经定下了,等会子我就跟古娘子说请人上门说媒,哥哥莫要反悔。” “做什么要反悔?哥哥我今日一早就想着一定要见了淑女面才肯许亲,不然日后又撞上一个反悔退亲的,哥哥我的名声岂不是就坏了?哥哥我盘算好了,到时候哥哥我没事就领了她去山上采露水、庙里访名茶,传扬出哥哥我与古姑娘情投意合的名,也叫叶家姑娘后悔到骨子里去。”石漠风欢喜地说道,心中充盈着一股暖意,恰似春风吹拂着自己的心,叫他想起日后如何,便不禁发笑,昨儿个见了闻天歌,只忧心忡忡地觉得石家容不下那样的女儿;今儿个见了古暮月,心里并无担忧,反倒对未来多了许多憧憬。 “哥哥当真以为古姑娘是淑女?”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xing情,只怕跟淑女相差甚远。 “有什么干系?只要看着像,就能叫父亲母亲满意。况且我又排行第七,顶小的儿媳妇,太出挑了也麻烦。我看她收集水时不爱的水,便污浊不堪,珍爱的水,便清澈的很,可见她骨子里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石漠风因得意,对着石清妍话也多了。 石清妍心道莫非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明摆着是做事马虎大意,换了她,什么水都是清澈的,又问:“那家世呢?” “这有什么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娶妻时还斤斤计较女儿家的嫁妆家世,这辈子定然没多少出息。再者说,王妃定下了,父亲母亲也没话说——况且,哥哥我就爱这轻易就能见到面的,不然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孩儿怎能叫我轻易见面?若不见,洞房时还生分,像是什么样子?”石漠风想起友人所说那洞房夜专门给女子穿的遮羞用的开裆裤,不由地蹙眉,心想洞房花烛夜见到那样难看的裤子,只怕十分的兴致也要被扫去七分,“如今乱的很,哥哥我只能等父亲打完了仗再成亲,只怕还要等上一年有余,看妹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给我丫头的人,哥哥我岁数也大了,与其去了那龌蹉地方,还不如寻了淑女风地谈诗论画,也免得成亲后相对无言,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知道了,知道了。不愧是我漠哥哥,好想法,好念头,当真好男人。”石清妍听石漠风的意思是不爱“不可远观也不可xie玩焉”的大家闺秀,他爱的是能够结伴游山玩水的小家碧玉,暗道原来石漠风是急着想找人谈恋爱,恰遇上了一个敢“上进”的古暮月,于是有什么锅就有什么盖地对上了。 “你们这一见钟情,当真俗气。”石清妍断言道,若换了其他女子,条件合适,石漠风一样会一见钟情,古暮月亦然。 石漠风有求于石清妍,此时也顾不得早先觉得石清妍不像石家女儿的事,不跟她计较,笑道:“莫非要我遇上丑八怪,她遇上脏乞丐,然后双双一见钟情才不算俗气?又或者这一见钟情非要是门当户对的男女才能有?”又说道:“王妃安了古姑娘的心,便早些回王府吧。”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楚律在等着抓他的错处。 “嗯。”石清妍答应道,又叫石漠风去前头陪着何必问等人,又请了古娘子来,三言两句,便暗示了过两日请人来说媒换庚帖。 古暮月只觉得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心里大喜。 古老娘更是如此,到底石漠风的年纪更合适一些,虽没何必问那些名头,但瞧着清清秀秀,更像是乘龙快婿的模样。 约定之后,石清妍便告辞,古老娘也不敢多留,与古暮月一同送了石清妍上轿子,又将她们一行人送到前院。 到了前头,何必问因还要陪着古秀才并一众闻风而来的乡绅吃酒,便只有石漠风陪着石清妍回了王府。 待回了王府后,石漠风又兴致盎然地在石清妍轿子边说道:“王妃,你可有好茶具,且送了我几个,叫我先给古家姑娘送去。” “有是有,要记账。”石清妍开口道。 “忒小家子气,莫忘了哥哥当初给你多少陪嫁。”石漠风脱口道。 石清妍嗤笑一声,说道:“给是给了,可惜大嫂子一算计,我要的你没给我,给的是个我瞧不上的。” 石漠风一怔,看石清妍答的随意,不由地想莫非自己错了?不然这等事她怎会知道?大抵是经的事多了,于是他这妹妹被扭转了xing子? “罢了罢了,就记账吧。待我成家之后咱们家定要分家了,到时候能不能还,但看父亲母亲分我多少。”石漠风轻快地说道。 “回头寻了叫人给你送去。”石清妍说道,如今石将军领着几个儿子打仗,剩下个石漠风没事人一样留在益阳府,可见这顶小的儿子将来分家也未必能分到多少东西。 石漠风满意了,又叫换下来抬轿子的婆子将轿子抬得平稳一些,脚步欢快地就向书房去。在书房里坐了半日,思来想去,只觉得好茶都在何家,该问何必问讨一些,于是又叫人盯着何必问的屋子看,叫人瞧见何必问回来便通知他一声。 待到了傍晚,何必问才回来,看模样极其清醒,石漠风一边鄙夷何必问定是在酒场上使出了偷杯换盏、含而不咽等等下作手段才能清醒如斯,待要凑过去,就先听到何必问与楚静乔两个的对答声,因听到一个古字,未免尴尬便顿住脚步。 “楚家大侄女又向王爷请教什么事?” “何师伯回来了?不是去古家见秀才岳丈了嘛。” “哎,必问才气甚高,那古家秀才与必问惺惺相惜,与必问结为兄弟了。” “呀,何师伯原先不是十分认真要娶妻吗?” “谁告诉你的?必问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世上女儿千千万,必问怎会为了一个驻足不前?” “可母妃说师伯是年纪大了累了动了凡心,想成家了,不然她也不会当真去替你看人家。莫不是昨晚上一时酒醉,何师伯瞧见自己难忘堂嫂,于是中途改了主意?” 石漠风心道楚静乔当真是一针见血,痛痛快快地就揭了何必问伤疤。 何必问早先委实心里想着干脆不拘找了谁家的女儿成家,然后做个世人眼中的“正人君子”算了,恰古家送上门来,便去了古家;今日因见勉强不了自己,便临时改了主意,觉得早先自己那谪仙一般的第一才子很不得人心,就想做个平易近人的第一才子——毕竟有个第一才子的招牌,做生意当真便宜的多了——此时看楚静乔这般不尊师重道,敢踩他脚痛,便斜倚在柱子上,桃花绽开一般开启红唇轻笑道:“大侄女委实不懂必问苦心,必问并非为了堂嫂,乃是要等大侄女长大呢!” 石漠风因何必问的话一僵,顾不得去看楚静乔是什么表情,瞧见楚律冷着脸露出身形,忙极力将自己躲在廊下柱子后,暗道原来今日要倒霉的不是自己,是何必问。 春天到百花开三 “你当真要喊本王爹爹?”楚律沉声道,看向穿着他的旧衣,调戏他女儿的何必问。 何必问身子一晃,随即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爷喜欢偷听人说话?” “你站在本王书房外,还不许本王听?”楚律冷了脸,上下打量何必问一番,冷笑道:“为老不尊!” 何必问听到一个“老”字,顿时心里一坠,笑道:“必问不及王爷老吧?” “是以你要喊本王爹?”楚律冷笑道。 楚静乔不禁为楚律喝彩,暗道什么第一才子,连她父王都说不过,于是作势委屈地蹭到楚律身边,低声说道:“父王,何师伯素来如此,你何必跟他计较。”又转向何必问,庄重地说道:“师伯,儿女婚事,乃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即便对我有心,也不该当着我的面说。” 何必问一怔,讪笑两声,说道:“必问醉了,醉了。”于是作势扶着额头就向自己房间走去,走着,瞧见石漠风躲在柱子后,便伸手抓了他,将他拉进自己屋子里。 “日后离着你师伯远一些。”楚律看着何必问的身影消失,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静乔心道楚律这是关心她呢,于是又高兴又忐忑地说道:“可是过几日修庙,女儿想问了师伯意思,毕竟眼下能省一些银子就省一些。” 楚律说道:“那便请了武先生陪你一同去见他,万万不可独自去。” “是。”楚静乔乖巧地说道。 楚律真真假假地叹息道:“若是你有出息了,本王也就能只管外头的事,将益阳府还有府里的妹妹们都交给你照料了。” “父王放心,女儿定为你分忧,女儿十分疼爱妹妹们呢,昨日得了一只兔子,母妃不吃,女儿也不吃,女儿就吩咐人烤了给妹妹们吃。”楚静乔心里又一喜,远远地瞧见楚飒枫、楚飒杨两个向这边来,便作势向楚律这边挨近一些,见有些太近了,心道一声完了,又缩了头,小心地去看楚律的脸色。 楚律也看见了楚飒枫兄弟,心道借此叫这两兄弟知道楚静乔虽是女儿但也是益阳府正经的少主人也好,于是脸上变幻莫测地伸手摸了下楚静乔的头,“进来说话。” “哎。”楚静乔答应了,看楚律没推开她,就赶紧贴着楚律进了书房。 待到了书房里,楚律推开楚静乔,便斥道:“这般大的人了,总挨着本王做什么?站好了!” 楚静乔忙端正地站好,心想楚律翻脸当真快。 楚律去座位上坐好,随即就问楚静乔:“今日去城外看了?” “是,有几家原本不肯搬了让出地来,女儿亲自去跟他们说了一通,他们见女儿恳切,又听说是要给菩萨让路,就都答应了。”楚静乔说道,心道果然那勾引一道,不但是勾引男人用的,若使得好了,对付男女老少都行。 “嗯,虽是如此,但也莫叫人闹出事来。外城墙等等,你不及武先生他们懂行,不可为彰显自己的少主人身份胡乱地cha嘴指点。” “是,女儿遵命。”楚静乔恭敬地说道。 外头传来翠墨的通传声,只听翠墨说道:“王爷,瑞王府的两位小公子来了。“ “叫了他们进来吧。”楚律说道,说完,就瞧见楚静乔原本远远地站开,此时偏向自己走近两步。 楚飒枫、楚飒杨两个进来后,就见楚律父女两个一坐一站,仿佛是楚律在教导楚静乔读书还是怎样。 楚飒枫心里还不怎样,因他深知自己终归要回了瑞王府。 楚飒杨心里却起伏不定,原听瑞王妃说楚律与楚静乔父女两个并不亲近,此时眼见为实,见到他们父女两个远比旁人亲近,心里不由地就有些酸涩。 “见过伯父,见过郡主姐姐。” 楚律嗯了一声,随即就问楚飒枫:“今日先生还没来,你们两个学了什么?” 楚飒杨回道:“伯父,我们两个见先生还没到,就去跟二姐姐、三妹妹一同上课去了。教导二姐姐、三妹妹的先生当真有才华的很。” 楚静乔暗中撇嘴,心说楚静迁是闷不吭声的xing子,楚静徙还小,这兄弟两人定然是将她们的先生给抢了。 楚律蹙眉道:“飒杨,长幼有序,为何屡屡抢你哥哥的话?飒枫,你来说。” 楚飒枫昨日就瞧出这楚静迁、楚静徙姐妹两个是可有可无的人,即便叫她们的先生知道他们的才华,那先生也难得能见楚律一回面,将他们兄弟二人的才干说给楚律听。若要在锦王府里如鱼得水,当要先讨好了石清妍、楚静乔,因此他原本就不赞成楚飒杨去跟楚静迁、楚静徙的先生请教,笑道:“今日我们先在内书房温习了《论语》,然后又去向二姐姐的先生请教了一些疑难。” 楚律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那先生也有些能耐,你们两个且去向他讨教倒也不差。只是你二姐姐再过几日便要停了课业,你们这几日去,倒打搅了先生教导她。” “飒枫也是这般想的,是以想去请教贺兰大人,还请伯父给我们二人引见引见贺兰大人。”楚飒枫拱手说道。 “不如你们来请教我吧,我懂得不比你们少。贺兰大人新近要忙着娶儿媳妇,也顾不得你们。”楚静乔一听这二人要缠着贺兰淳,心里又不乐意了,暗道她被楚律支开不能见贺兰淳,旁的人也甭想见。 “胡闹,你懂得什么。飒枫,贺兰大人人在留客天中,留客天中有你们皇帝伯伯留下的太医、官宦,人多口杂,叫你们这两个小儿过去委实不便宜。日后你若有事,便去请教在本王书房隔壁住着的何公子,若再有疑难,就写了帖子请贺兰大人出了留客天教导你们。” 楚飒枫原听楚静乔那话,只当楚律会顺水推舟将他们兄弟二人推给楚静乔,不想此时听楚律这般说,立时又觉楚恒说得是,楚律当真是待人宽仁,留客天中既然有太医,那太医指不定会以为他们年幼对他们不利。 “本王还有要事要与你们郡主姐姐商议,你们且退下吧。”楚律说道,便示意楚飒枫兄弟二人退下。 待这两人走了,楚静乔想着武言晓说这二人是质子,就嘟嚷道:“父王何必对他们那样好?随便将他们丢在一旁就是了。” “短见,眼下局势未定,难道还不曾看旁人拿起刀枪,咱们就要先树敌?”楚律训斥道,“做人,虽不能左右逢源,也定要有个共进退的同盟,你没瞧见你皇帝叔叔在这边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盟友上了。将来不论如何,你皇帝叔叔抑或者你五叔要选盟友,都必然只会选你父王。你若疏远你那两个堂弟也可,但莫再做出咄咄bi人模样,一则显得仗势欺人,二则也不像是益阳府当家人的做派。” 楚静乔沉默不语,心道楚律这会子当真是厚道中透着精明了,熙王、颐王没了,楚律又这般宽厚,不管是楚恒还是楚徊,这二人都要想着拉拢楚律呢,暗道不愧是他父王,粗中有细,于是看向楚律的眼神就很是仰慕,心想谁说贺兰辞、何必问比楚律聪明了,楚律这才是真的大智若愚。 楚律受不住她那眼神,一鼓作气地将近日要她办的事一一说了一通,就将她打发走。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又在书房里略坐了坐,便要向蒲荣院去,才出了书房,尚且没走多远,就听翠墨低声道:“王爷,顾侍卫他缠着两位小公子套话呢,幸亏两位公子也机灵,没跟他说什么。” “顾侍卫还跟早先一样每常出了锦王府?” “是。” “打了他出去,告诉他锦王府并非等闲之地,由不得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楚律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顾漫之的主人已经走了,顾漫之又这等死不悔改地多事,不如眼不见为净地撵了他走,他若识趣,就立时赶回京城去。 翠墨也早瞅着顾漫之不顺眼,欢快地答应一声。 楚律见这边事了了,就又向蒲荣院去,站在蒲荣院外,听到院子里传来闻天歌、孙兰芝等人的声音,心知这会子自己进不去了,只能又走开。 待到傍晚,楚律终于进了蒲荣院,瞧见石清妍已经给他裁好了衣裳,便说道:“你如今不该动了针线。” “若莫名其妙的不动岂不是惹人怀疑?再者说,这就权当是家教了。”石清妍说着,难得地贤惠地拉了楚律坐了,又给他揉着肩膀,就将今日在古家的事说了一回。 楚律蹙眉道:“你怎这样糊涂?那古家姑娘一瞧就是要攀龙附凤的,这等人你也肯要?” “又不是我要,而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视金钱如粪土、安贫乐道的?就算是侯门相府的千金,也想要攀龙附凤的多了去了。至少这古姑娘是个瞅见了机会便不肯放过的人,比那些心里想要却又非得叫人推着才肯向前走的好多了。还不知道哪个比哪个强呢。” 到底跟他没多少干系,楚律听了这话,就也不甚关心,瞧见石清妍拿出一张帖子,就问:“这是什么帖子?” “是甘棠送来的,她说过两日来府上给我请安,顺道求我怜悯老弱幼小之人,施舍一些银子出来。”石清妍手上拿着帖子扇着风,心想甘棠果然憋不住了,闻天歌若迟来几日就好了,待那时甘棠对贺兰辞死了心,便也不会再这般跟贺兰辞纠缠不清了——只怕在甘棠心中,贺兰辞要娶闻天歌的事,又成了另一副模样。 楚律一直对甘棠的事模棱两可,毕竟甘棠身份特殊了一些,此时看石清妍说东说西就是没提她自己如何,于是待沉水送了茶水进来,便叫沉水出去,随即摸了石清妍的手,低声问:“今日觉得身上如何?” 石清妍别扭地收了手,在楚律身边坐下,便摸着肚子道:“臣妾怎地又疑心自己猜错了,兴许就是迟了几日呢,也没觉得怎样,只是觉得有些热罢了。” “这怎会是猜错了?”楚律蹙眉,昨儿个晚上亏得他还做了那吓人的梦,“你放宽心,待再过两月再说吧。” 石清妍笑着搂住楚律的脖子,笑道:“王爷,不如全当做没有那四丫头,咱们去鸳鸯戏水去?” 楚律一怔,啐道:“这等事也是说没有就没有的?”说完,心思一动,便又含笑道:“鸳鸯戏水不必了,免得着凉,但那被翻红浪还是能够的。” 石清妍啐道:“伪君子!等我叫沉水她们拿了水来。”说着,便转身向外去,等着叫人弄了水来沐浴。 楚律悠闲地在屋子里坐着,又拿了石清妍的针线看了一番,看她在簸箕里放了许多张绣样,暗道她当真费心了。 就这般一边看着花样子,一边喝着茶,楚律等了许久不见石清妍进来,便出了里间屋子,到了外头,瞧见天已经暗了下来,石清妍站在廊下正跟祈年说话,于是咳嗽一声,示意石清妍他等久了。 石清妍转过头来,就又对祈年道:“沉水一个人只怕应付不了那边的弯弯道道,你去助她一臂之力。” “是。”祈年福身道,随即退了几步,便领着两个提灯笼的小丫头向外走。 “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楚律问。 石清妍说道:“内书房里飒杨不知吃了什么,如今病了。” 楚律一怔,忙道:“这是怎么回事?今日飒枫、飒杨去了怡然楼那边读书,只怕是在那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石清妍笑道:“王府里怎会有不干净的吃食?定是有人拿了相克的东西给他们吃了。只怕人家要对付的就是飒枫、飒杨呢,这静迁、静徙是险些就遭了池鱼之殃。” 楚律说道:“那也未必,你素来疼静徙,多少人看着眼红,未必不是有人嫉妒下的手。”说着,因内书房就在蒲荣院外头,又怕楚飒杨出事不好跟楚恒交代,便向内书房走去。 到了那一排五间的内书房中,尚未见到楚飒杨的面,便先听到楚飒枫有理有条地跟太医说话。 那太医见楚律来了,便忙迎了上来,说道:“王爷,幸亏不是什么大事,下官问了大公子今日二公子吃了什么,一一翻了医典,最后看出是兔子肉与那白菜冲克了。” 楚律蹙眉道:“府内厨役并非不懂事的山野农夫,怎地会将兔子肉与白菜一同烹制?”想起楚静乔今日兴致冲冲地说她留了兔子给楚静迁、楚静徙,心道这定然不会是楚静乔干的,楚静乔昨日赏了楚静迁她们二人兔子,怎地会知道今日楚飒枫、楚飒杨二人会去了怡然楼跟楚静迁姐妹一同进餐;若说楚静乔要戏弄楚静迁她们于是误伤了楚飒杨,那又不是,楚静乔要作弄楚静迁、楚静徙,什么时候需要这般迂回曲折了。 楚飒枫因关心楚飒杨红了眼,哽咽道:“伯父,飒杨方才喊父王呢。” 楚律摸了摸楚飒枫的头,安慰道:“你莫心急,既然太医说了没有大碍,就定然无事。你且去安慰安慰你二弟,待本王去问明究竟。” 楚飒枫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伯父。” 楚律嗯了一声,便又折回蒲荣院,在蒲荣院里坐着,心道若查出是谁,定然剥了他的皮。 不一时,与此事相干的人便都被叫了过来,楚静乔、怡然楼那块的厨役都过来了。 楚律在上头坐着不言语,楚静乔因兔子肉是她赏下的,便有些心急地辩白道:“父王,这事与女儿不相干。再者说,自从母妃喊了女儿小白菜,怡然楼里寻常是不吃白菜的。”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石清妍,又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想自打石清妍这边的厨房出过事后,锦王府厨房便再没有出过事。今日经楚律点拨,心知那人若要害楚飒杨,便是要离间了楚律与楚恒,于是此时不但不幸灾乐祸,反倒关心起楚飒杨来。 “且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叫厨房里的来说。”石清妍开口道。 那厨役跪在地上,倒也镇定,开口道:“回王爷、王妃、郡主,二姑娘说烤的肉三姑娘吃着不好,嘴边会起泡,就叫厨房里炖了兔肉。小的知道白菜犯了郡主的忌讳,于是哪里敢放了白菜在里头。” “那白菜是哪里来的?”楚静乔问道,心想这人好大胆子,敢在她的地盘捣鬼。 “石秀女送来的一道清爽的奶白菜给三姑娘,小的事后才知道的这事。”那厨役觊觎推脱干系,便忙将这一隐情交代出来。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谁又拿了石蓝婕当刀用?府里分了厨房,石蓝婕那边的厨房定然不会知道怡然楼里要吃什么菜。 “叫了石秀女过来。”石清妍说道。 祉年忙答应着亲自去请了石蓝婕过来。 府里出了这般大的事,且又据传是兔肉与白菜惹起来的,石蓝婕早心神恍惚,见了祉年,不需多问,便跟了祉年过来。 待看见了楚律那张阴沉的脸,石蓝婕心有余悸,便立时交代道:“三姑娘的丫头说三姑娘想吃白菜,又知道那边的厨房不给做,于是婢妾便替她要了一道,叫人悄悄地给她送去。”她这般,也是因知道楚静徙如今深得石清妍喜爱,料想不能再似早先那般“偶遇”楚律,又不甘心在王府里沉寂,于是想要先笼络了楚静徙,再笼络了楚静乔。 “为何叫你送?董姨娘养过三姑娘,不该是董姨娘送吗?”石清妍问道。 石蓝婕一怔,暗暗握拳,心道自己上了董淑君的当了,难怪董淑君不肯答应,嗫嚅道:“董姐姐说个人吃自己院子里的东西,将吃食送来送去的不好。” 石清妍轻哼一声,心想石蓝婕定然以为这是个用小恩小惠收买人的好时机,因此便做了,又问:“悄悄送去的,怎地就摆到了桌面上,叫姑娘们公子哥们一起吃了?” 石蓝婕急出了眼泪,忙道:“婢妾也不知这是怎地了。” 楚静乔说道:“母妃,将传菜的丫头都叫来,一个个问一问,叫她们说出她们端的是什么菜,在她们前后走着的丫头又端的是什么菜。说不出来的就重重打板子。” 石清妍出声道:“不用去了,论理,饭菜是早在姑娘公子们下课进了饭堂之前就摆好的,菜不管是大盘小盘都定是双数,大盘一人端一盘,小盘一人端两盘,凭空多出单个的一盘,怎会没人留意到?因此断然不会是传菜的丫头们弄错了。是以这便是有其他人在传菜的丫头走后,抢在姑娘公子们之前将白菜放了进去,能够进了饭堂又不叫人怀疑人,定是要伺候姑娘公子们的丫头。公子们的丫头才来,董姨娘还没糊涂到谁来她都敢认的地步,定然不是她们,那就是二姑娘三姑娘的丫头了,将这两房的丫头叫来。” 楚律闻言点头,心道楚静乔行事还是有些cao之过急了。 楚静乔忙叫人去喊了楚静迁、楚静徙的丫头来。 不等这两边的丫头过来,那去请董淑君的丫头便先领了董淑君过来,听董淑君一说,果然来要菜的是楚静迁的人。 楚静乔冷笑道:“连自己的丫头也辖制不了,她还许什么亲?” “住口。”石清妍开口道,示意她看楚律脸色。 楚静乔忙又低了头。 石蓝婕愤愤地看向董淑君,心道董淑君定然是看出其中古怪,于是她不肯送,又做出一些假模假样叫自己以为送了就能讨好楚静徙。 待楚静迁的丫头一一被领了过来,宓儿、石蓝婕认出了其中一个,石清妍懒得去理会石蓝婕跟董淑君之间的恩怨,便令石蓝婕、董淑君并其他厨役、丫头们都退下。 “招吧,不然大刑伺候。”楚静乔冷声道。 那丫头缩成一团,半日才出声道:“有人跟二姑娘说郡主十分厌烦两位公子,叫两位公子在怡然楼里吃了白菜,犯了郡主的忌讳,然后再叫她告状。” “谁教的?”楚静乔又追问道,暗道这是谁这般会猜度她的心思? “……余美人,余美人……虽说是二姑娘奶娘教唆二姑娘的,但奴婢知道奶娘跟余美人十分要好,余美人昨儿个听说今日要炖兔肉,就去寻了奶娘说话。” “白菜,你处置了吧。明儿个就将那碍事的余美人跟留客天里头的人能送走的都送走,白留下占了地方。”石清妍说道,心想余君言当真不愧是楚徊的红颜,楚徊不在,还要费心地替楚徊挑拨楚律、楚恒。 因兔肉是她送的,是以余君言这行事有陷害她的嫌疑,于是楚静乔立时答应了,咬牙切齿地瞪了楚静迁的丫头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着本郡主走。”又冲石清妍、楚律福了福身,便又去了。 也没了心思被翻红浪,楚律叹了口气,说道:“这静迁当真是识人不清。” “这也是你这爹失职,不管我的事。”石清妍立时开口道。 “……明儿个叫她随便领个什么差事吧,嫁了人后也不至于太丢锦王府的脸。” “嗯。”石清妍可有可无地答应道,待要再跟楚律重提“被翻红浪”的话头,又听外头醉月道:“小公子疼的直哭,大公子求王爷去安慰安慰小公子,大公子说,小公子自幼生病便有瑞王妃陪在身边,因此有些娇气……” 楚律为难地蹙眉。 石清妍拍手道:“果然是来抢爹的。王爷去吧,臣妾要歇息了。”说完,心想大的没病小的病了,这是大的挑食,还是小的不偏食?当真引人深思。 楚律说道:“你等本王片刻,本王过去片刻就回来。” 春天到百花开四 楚律说了片刻就回来,但终归直到二更天,才又在蒲荣院里露面。 这在短暂的时间里,楚恒那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很是机灵地一边回忆跟楚恒父子三人是如何相处的,一边诉说楚恒口中的楚律是如何的和蔼慈祥,一边又不失时机地展示他们二人从瑞王夫妇那里学来的兄友弟恭还有武才华。 若是往日,楚律会毫不吝啬地称赞这两个小孩,此时因早在心里忌惮楚飒杨提起的过继一事,唯恐这二人对石清妍不利,是以他们二人嘴上越是会说,他心里的防备也越加深了。 待回了蒲荣院,掐算着时辰料到石清妍早睡熟了,于是并不急着进房里去,站在只悬着几盏灯笼的院子里,独自踟蹰不前,半日觉察到脸上有些湿润,仰头看天上落起了小雨,便慢慢走到廊下,心道这两人是万万不能立时送还给楚恒的,一则叫楚恒疑心与他,二则,既然是彼此你知我知的质子,留住质子,自然有用处。 进了屋子里,楚律悄无声息地洗漱了,上了床,钻到被子里,将手伸到石清妍肚子上,咏叹一般地轻声说道:“贤淑,千万别长得像你舅舅。”忽地手背上被人掐了一下,便疑惑地看去,却见石清妍好笑地看他。 “王爷这片刻怎地这样久?若是在**的片刻也这么久,那臣妾就宁死也不离了王爷左右。”石清妍好笑道,原本在装睡,不想听到他怪腔怪调地喊贤淑。 楚律笑道:“胡言乱语,本王在**从不片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地没睡?” “等王爷呢。” “假话。” “白日睡多了。” “这倒是真的,你也学了旁人白日里少睡一些吧。”楚律教训道,看她拱过来,便伸手搂住她,“老五家两个孩子当真了不得。” “嗯,了不得。”石清妍附和道。 楚律一时也无睡意,开口道:“静迁你得教一教,虽说的是大永侯家二公子,但也不能马虎了,不然将来别人说起,只当咱们锦王府都是些要么强出头、要么缩着脖子的姑娘,也碍了贤淑的事。” 石清妍笑道:“臣妾还纳闷呢,王爷怎地就给静迁说起亲事来,旁人家不都是女人帮着姑娘说亲的吗?” 楚律说道:“这是你少见多怪,老爷们深知彼此家的公子都是什么xing子,三言两语一时投契就能够定下亲事来,那些老爷们当着本王的面结为儿女亲家的数不胜数,妇道人家人在深宅,你当她们有多大道行能认识满天下的男儿?不过是短见地只会巴望着亲上加亲罢了。” 石清妍听楚律这话里很有些看不起后宅女人的意思,原要顶他一句,后头想想,便笑道:“既然王爷高瞻远瞩,那静乔、静徙还有贤淑的亲事就全有赖你来做主了。” 楚律当真嗯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原就不是如何费事的事,只是到了你们女人手上才有了那么些弯弯道道。”说完,想起今日何必问调戏楚静乔的事,又叮嘱道:“虽知道你那知己有些嘴上不老实的毛病,但静乔毕竟是他晚辈,你告诉他,若叫本王听到还有下次,本王也顾不得早先跟他约定下什么,定然将他扫地出门。” “哎,知道了,臣妾等了半日,王爷你到底要不要被翻红浪啊?”石清妍伸手就去扯开楚律的衣襟。 楚律笑道:“你怎这样猴急?” “臣妾也不知道,白日里觉得热,晚上又想王爷。只怕肚子里就算有了,也是个非常孝顺现在就想见见王爷面的。”石清妍说道,解开了楚律衣裳,手摸在他胸口,tian了tian嘴,就要扑过去。 楚律看石清妍那猛虎扑食的架势,先快速地闪开,随即伸手将石清妍压住,笑道:“你且忍忍,待明儿个本王请教了太医,确保万无一失再说。” 被压住之后,闻到楚律身上的男xing气息,石清妍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盘在他身上,笑道:“请教太医?你不怕太医笑话我?” “无妨,本王便告诉他,本王金屋藏娇,如今是替外头那位要的。”楚律很是机灵地回道。 “……罢了,你还是说臣妾吧,不然有辱臣妾的威名。” “威名?” “嗯。” “你当真是只母老虎,睡吧,有事明儿个再说。” 石清妍推开楚律的拥抱,叹道:“闻到你身上的味我越发睡不着了。” 楚律远着她一些,心里却想着石清妍肚子里的那个当真会作,又听石清妍慢慢地说道:“赶着先给王爷做了衣裳,然后我得赶紧请教知己如何保养,女为悦己者容,不能够叫王爷嫌弃了。还有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你要学煮饭?” “不,臣妾打算好好地笼络了王爷喜欢的厨子,王爷你千万别怕我给你下毒就是了。还有臣妾要与王爷共进退,因此这益阳城修建外城墙、寺庙、牌楼的事,臣妾也得搀和一下。” “那本王做什么?” “王爷只管等着贺兰小道传来喜讯吧。然后闲着了给臣妾写个折子,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不如将你的道划出来,臣妾依着那道走,绝不走错半步。王爷若有个梦中情人什么的,也只管将她的样子xing情描画出来,臣妾先叫人毁了那女人,然后再学了她样子来。” 楚律想起甘棠学了温模样,因他人在宫里,也不曾听人提起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此时想想甘棠学错了人,不禁为甘棠一叹,心说无缘无故地学了旁人做什么,白白地惹人笑话罢了,笑道:“梦中情人?本王没有什么梦中情人,平生所见女子里,记得最深的当是母妃。” 石清妍听楚律提起“母妃”二字,声音有些晦涩,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母妃当真绝色倾城?” “……最绝色的是太后,其次便是老五的母妃贤妃,母妃她,模样算不得顶好……” “看出来了。” 楚律在cha科打诨的石清妍手背上掐了一下,又道:“母妃xing子坏的很,成日里要么打压太后并其他宫中女人,要么忙着请人来称赞父皇赏她的奇珍异宝,本王虽是她亲子,也难能见她一面。据姨妈说,太后怀有皇帝的消息传出,母妃在寝宫里大闹,说是太后有孕定然有古怪,不然太后那么些日子没近了父皇的身哪里来的身孕?闹到最后,bi着女官拿出父皇的起居注,才瞧见上头记着某月某日某时,父皇去太后屋子里小坐了半个时辰。因那小半个时辰乃是白日,是以母妃又领着一群阿谀奉承之人很是嘲讽了太后一些时日,也因此,太后羞愧的直到临盆也不曾再出过寝宫,等皇帝很大了,才敢再见人。” “难怪老四身子这般弱,烟一熏,他眼睛就坏了。你不知,这做娘的有孕了最忌心思起伏不定呢,不然生下来的孩子身子弱,是以还是像臣妾这般没心没肺的好。”石清妍对这事深有体会,毕竟她上辈子也曾是深受其害。 楚律听了只当她借题发挥,借此时机冲他撒娇,于是就敷衍地说道:“那你就继续没心没肺吧。” 石清妍心里又讶异淑妃的胆子,掰着手指细细数一数,心道这淑妃一不是第一美人,二娘家也不甚有能耐,三xing子坏的很,压根不懂得收敛,到底是如何得了先帝宠爱的,还一直被宠爱到死?想着,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律听了,笑道:“这只能问父皇了,本王也一直纳闷这事呢。据姨妈说,母妃是冷不丁地就得了宠,然后一直圣宠不衰。” 石清妍啧啧了两声,心道自己若早活几年,定要见了甘康,躲着先帝,先帝行事太出人意表,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这也算是听楚律亲口诉说了他的童年阴影——有个这样的娘,自己的身份还被人编排的云里雾里,只怕在淑妃手上吃亏的女人没少对付他,真难为他能活到现在。为表示安慰,石清妍又伸手抱住楚律拍了拍。 “石将军夫妇二人当是十分和睦的吧?”楚律开口道。 石清妍回忆一番,赞叹道:“母亲大抵是谁都想要的贤妻良母,家里妻妾和睦,儿女成群。” “那怎会生出一个你来?”楚律好笑道。 石清妍笑道:“这就叫做物极必反,贤良都叫母亲占去了,那我只能是不贤良的一个,王爷放心,臣妾肚子里的贤淑必然十分贤淑。” “……罢了,不叫贤淑,改叫天骄,楚天骄。”楚律沉吟一番说道,只觉得他们皇家的女儿用不着像石夫人那样贤惠,天骄这名字好的很,既然楚静乔都能够成为益阳府的少主人,那石清妍肚子里的这个定然不会差,待她生下来,再替她挣一分家业,也不怕楚静乔埋怨他们两个偏心出尔反尔,如此一人一份,将来造化如何,就看他们自己了。 “王爷英明。”石清妍再一次没有反对,只是私心里觉得贤淑这名字更好更朴实。 “天骄是否太过直白,不够韬光养晦?不如就叫慧娴吧。”楚律翻覆道。 “王爷英明。” “慧娴旁人用得也太多了,本王心里记得父皇原说过他想给静乔改名叫做静思的。这名字藏在静乔三姐妹的名字后头,也不显得张扬,也省得纵坏了她,且这静思,又有日省吾身的意思……” 石清妍懒得再动嘴喊一声王爷英明,收了手,转身侧身睡了,心道一个名字,值当倒腾这么多回。 第二日一早,楚律起身之后,有意将动静弄大。 石清妍被他聒噪醒来,又听他催着她起床吃早饭,便一边懒洋洋地将被子裹紧,一边睡眼惺忪地问:“昨晚上王爷给贤淑改名字了?” “还叫贤淑,女孩子家家,即便不贤淑,也要叫旁人以为贤淑。”楚律头头是道地说道。 “王爷英明。”石清妍赞道,心想瞎折腾什么,折腾了半日还不是就这名字了。 待楚律走后,又睡了一会子,但终归是因觉得燥热,便早早起床吃早饭,身为伯母尽职尽责地叫人去问过楚飒枫的病情后,叫人请个可靠的人去古家提亲,便又趁着楚静乔没出去忙大事,先叫了她来问留客天如何处置的。 楚静乔过来,一五一十地说道:“那姓余的女人果然狡猾,昨晚上大抵是怕被咱们找上门,她就去余问津、余思渡那边说话,请她出来,她还不肯。女儿叫赵铭家的直接将姓余的要嫁祸女儿坑害堂弟的事说了。余家兄弟也识趣,并不拦着咱们讨公道。女儿叫人剥了她的衣裳打了,又叫人写了折子待送她进宫后,将这事一并呈给皇后婶婶。女儿想了,女儿说的可怜一些,皇帝叔叔总会替我教训了她,也不用自己下手那么狠。至于其他的人,父王说,除了余家兄弟,还有贺兰大人要娶儿媳妇能够名正言顺地留下,其他人全叫人送往京城。秦姑娘那边请了祈年过去说情,贺兰大人就派了两个贺兰家的人随着她进京。母妃,你说父王没事费那功夫送了他们走做什么?直接打发出益阳府就是了,外头兵荒马乱的,要生要死全看他们的造化,看他们还敢不敢算计父王。” 石清妍笑道:“你父王早有个礼贤下士的名,那群人虽不堪,但头上个个顶着个贤能之辈的名,哪里是想打发就能打发的?” 楚静乔笑着说是,随即又低声道:“母妃,父王这是怎地了,昨儿个我看他冷不丁地对女儿好了许多。” “傻子,你父王还说叫我好好教导你二妹妹呢,这都是骨肉连心的事。”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细想想也觉是这么回事,又嗤笑道:“静迁忒地傻,竟然就这般被人糊弄了。” 穷途末路之人,大抵都会做出旁人眼中的傻事。一个楚静迁、一个石蓝婕,都傻着“狗急跳墙”去了。 “你且去忙吧。” “哎,”楚静乔答应了却不走,蹙眉道:“母妃,女儿想叫乡绅们出银子修庙,毕竟这是积福的事,且那边还在打仗,银子能省下一些是一些。” “不着急,还没打春呢,就是地基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打好。眼下那些想靠着银子被人层层举荐到你面前的人多的是,有泥水匠,也有木石贩子,还有铸金佛的作坊。你不如趁机好好整治一下下头人,将那些下头捞了油水的人全发作了,一是你在凤鸣岐山后立威,二是这么一来,那花费的银子自然少了。要知道欺上瞒下的人多的是,十两银子的香烛钱,他们若想,能叫你掏出二十两然后再拿了十两中饱私囊。” “是。”楚静乔听石清妍提醒她借机立威,来回琢磨一番,也觉这是个大好时机,不然不温不火的,岂不是叫旁人以为她这少主人不过就是个幌子?因心觉自己此时也是“父慈母爱”下的姑娘,于是楚静乔那脸上就笑意不断,又甜甜地笑着称赞道:“我原以为父王不如何师伯、贺兰叔叔想的周到,昨儿个听他教训女儿,才知道父王才是真的高深莫测。” “俗话说‘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才是至臻化境的厚黑之道。你就将父王想成比贺兰辞、何必问高一点点的人吧。” “母妃,什么是厚黑之道?这是哪一家的说法?”楚静乔**地捕捉到一个要紧的词。 “贪多嚼不烂,等你闲了我教你。”石清妍大方地说道,也不藏着掖着。 楚静乔心里回想着那“厚而无形,黑而无色”八个字,又听人说楚静迁来了,便说道:“定是来给她那奶娘求情的,昨儿个幸亏是时辰晚了,她不能过来,不然她定要来跪求母妃原谅她那奶娘呢。” “你且忙你的吧。”石清妍笑道,早先她提点过楚静迁一回,奈何楚静迁一心记挂楼晚华,听不进她的话,对着冥顽不灵又看似软不叮当的楚静迁,石清妍想喜欢也难。 待楚静乔走了,祈年便一边帮石清妍要靠垫拍软一些,一边开口道:“早上王妃还没醒,奴婢又看秦姑娘催的急,便去替她说了情。原不料贺兰大人肯见奴婢,谁知贺兰大人当真见了,听奴婢一说,明白这秦姑娘是广陵侯夫人的义女,便答应了。贺兰大人还叫秦姑娘进京之后跟贺兰夫人多亲近亲近。” 石清妍昨晚上听楚律提过淑妃是如何羞辱太后的,此时再看贺兰辞这态度,不禁喜上眉梢,心想贺兰淳定是巴不得太后因忌讳广陵侯夫人还有淑妃两个冲贺兰家发难呢,如此,便是转向他们这边的意思了,“请了二姑娘进来吧。” 祈年答应了声是,示意祉年等掀了帘子叫楚静迁进来。 楚静迁才刚进来,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又见沉水脚步轻快满脸笑意地进来了。 只听沉水进来后说道:“王妃,甘姑娘抱着一只公鸡进府了。” “公鸡不是叫她吃了吗?她帖子上不是要过两日才到吗?”石清妍讶异道,心知甘棠定是找了一只相似的公鸡送来了。 “据说顾侍卫送了她的轿子到锦王府角门外,翠墨说,甘姑娘只怕还有替顾侍卫求情讨要马匹的意思,昨儿个王爷嫌顾侍卫在这王府进进出出的太不将王府放在眼中,就叫人将顾侍卫赶了出去。眼下顾侍卫只有身上那一套衣裳,再没什么钱物,便是他想回京,也不能够了。”沉水幸灾乐祸地笑着,随即又走近,低声道:“西院里头说,昨日他们中几个兄弟使坏,打着王妃的名头又去人家斗鸡的院子里买公鸡,还说是王妃要再挑一头中用的,立时就叫那公鸡替贺兰道长跟闻姑娘拜堂。他们有意声张,只怕甘姑娘听说了,才耐不住急忙抱了公鸡来。” 石清妍不禁唏嘘起来:“怎地他们做了坏事要将名头推到我头上?” 沉水看石清妍不是真的生气,便笑道:“王妃放心,他们兄弟说了这也算是他们欠了王妃一回,日后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果然是女生外向,如今还不怎样就向着西院了。”石清妍啧啧道,看沉水羞红了脸,又转向一直被冷落的楚静迁,心道这人还当是叫人没话说,一个丫头就能抢了她的风头,“你就没话说吗?” 楚静迁一怔,忙要跪下,说道:“母亲,奶娘她……” “你的错还没罚,你就先提起你奶娘了。可去了内书房跟你堂弟赔不是了?” 楚静迁忙道:“去过了,堂弟他已经没事了。”因畏惧石清妍,不敢再提奶娘的事。 “那就跟祉年学管五个姨娘院子里针线的账,你可知道大约明儿个或者后儿个大永侯府就要来人的事?” “……女儿不知。” “那你如今知道了,该知道怎么办了吗?”石清妍又问。 “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石清妍失笑道:“你信得过我?” 楚静迁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女儿自然信得过母妃。”话虽如此,楼晚华凭空在王府里消失,这事叫她怎么想都觉得瘆的慌。 “罢了,跟你计较就是我小气,不跟你计较又显得我好欺负。你腹诽我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二。就连吴佩依家的小迎儿上回子见面也知道大场面上该尽量按着别人喜欢的样子说话,这也是有教养的模样。你教引嬷嬷也不缺,却还是这个xing子,可见是你自己固步自封,不肯改了xing子。我就不信你见了大永侯家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先忙着领什么差事,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临时抱佛脚,也叫大永侯家的知道你这王府二姑娘是什么xing子。” “……是。”楚静迁因听石清妍拿了陆迎儿那没有根基的女娃跟她比,不由地羞愧起来,低了头,左思右想,只觉得石清妍这是在推搪教养她的职责,不然怎会只将她交给嬷嬷奶娘照看?虽是这般想,却也知眼下少不得要临时抱佛脚演戏给大永侯家的人看了。 楚静迁正敢怒不敢言地腹诽着石清妍,冷不丁地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瞧见一一身红衣的女子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黑发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那女子走到石清妍面前,就坐在了脚蹬子上。 楚静迁心里将楚静乔、闻天歌的行事一一想了一通,心里纳闷自己老实规矩,除了昨日一时被人迷惑,再不曾犯过错,为何偏不得石清妍喜欢? “王妃,爹叫我来找你梳头,然后去会一会一个姓甘的女人。”闻天歌说着,因觉麻烦了石清妍,便递上一小袋珠宝。 沉水接了珠宝,诧异地看向闻天歌,心说贺兰淳不是不满意闻天歌嘛?如今叫闻天歌去见甘棠,还要闻天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这岂不是叫闻天歌打压甘棠的意思?这般看来,甘棠在贺兰淳心中,是不如闻天歌的。 “去拿了梳子来吧,然后叫甘姑娘来蒲荣院来见。”石清妍心想当真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正想如何去看好戏,闻天歌就送上门来了。 醉月、祈年能忙去搬了一个檀木雕花匣子过来,将匣子放在小几上,一层层打开,就拿出了两面满月一般的面镜,四个小巧的巴掌大的抿镜,叫大小丫头捧了镜子立在闻天歌身边后,又拿出了各色梳子、篦子、镜子、发钉、发箍,因闻天歌头发松软不服帖,那些个簪子发钗拿出来又被收回去。 石清妍看楚静迁又木头人一样地站着了,“静迁可要留下看?常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等会子你只管将看到的想成是正室头会子见妾侍,如此,你也能有样学样地知道嫁了人后如何行事。” “是。”因石清妍开口,楚静迁自然不敢不从,只是私心里想的却是跟石清妍不同,只觉得甘棠端庄温婉,必然是正室,这闻天歌,怪模怪样,多半像是贺兰辞一时兴起收留的玩意儿。 石清妍细细地拿了梳子打理着闻天歌的长发,又叫醉月、祈年等人赶紧地给她涂脂抹粉,看闻天歌安然地被她们打扮着,就笑道:“你往日里是素面朝天,如今可会不习惯?” “这有何不习惯的?何大哥说了,我打扮了就是贺兰家的妻,洗了脸就是燕回关外的二当家,两不妨碍。”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当真会开解人,只是他为何开解不了自己? 才想着,又听醉月说她收着几件益阳府内夫人们孝敬上来的新衣裳,因衣裳做的大了,石清妍不曾穿过。于是石清妍又叫醉月将衣裳拿出来,挑了件正红的给闻天歌换上。 待换上之后,瞧见大气又威风八面的闻天歌,石清妍啧啧道:“该叫贺兰大人亲自来瞧一瞧。” 沉水等人也忙道:“正是。” 说着话,沉水似乎又看出了哪里的瑕疵,伸手撩着闻天歌的裙摆,苦恼道:“这裙子颜色好,也漂亮,只是恐怕不好伸展了手脚吧?” 沉水的意思,除了楚静迁,其他人都懂得。 “要不,换一件?”石清妍建议道。 “不用了,我从不打女人。”闻天歌很是豪迈地说道,随即便听到屋子里上上下下失望的叹息声。 春天到百花开五 石清妍这边正失望着呢,就见暮烟过来了。 暮烟过来后,将一个折子呈给石清妍,石清妍就顾不得再想闻天歌如何收拾甘棠了。 只见那折子十分正规,是个暗黄色锦面的,上面写着“益阳府藩王楚北徽致”,打开了里头就是满满的蝇头小楷。 略翻了一下,没看清楚里头写的什么,石清妍便先明白了古老娘为何催着古暮月多写几个了,这折子里满满当当的字当真显得楚律极有内涵,只是那楚北徽是谁,倒是让她很是费解,半日心想这大抵就是楚律的字了。 扫了一眼,看第一页里,楚律默写的是《女戒》,第二页里,写的是《女则》。其后几页,便是他洋洋洒洒地一一评价了一番烈女传、列女传、贞女传中的女子,林林总总,总也有几万字。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楚律这是要她集百家之所长?叫他划出道来,他倒是好,就做起章来了,可见这做王爷的当真清闲。 “胭脂给我留下。”石清妍见醉月等人要收拾了脂粉钗钿,便忙出声问醉月要了胭脂,坐在上位拿了手指沾着胭脂,想了想,就胡诌一段拿了胭脂批改这折子:君决心遵从三从四德之心吾已知晓,不必再赘述。吾求之道,何在?何在? 石清妍写完了,便又递给暮烟,因两辈子没收到情书,只将这折子当情书看,心想着这样也算有趣,瞧见沉水几个脸色有些异样,便诧异道:“出了什么事了?” 暮烟看石清妍是只顾着看楚律给她写的折子,方才压根没听到她说话,便又说了一遍:“甘姑娘要去见王爷,王爷忙的很,哪有功夫见她?先听说她要替顾侍卫要马,王爷就不肯搭理;后头又听说她要见贺兰大人,奴婢就告诉她贺兰大人不方便见人,叫她来见闻姑娘;她也不肯,后头王爷问了一声,知道她跪在书房门外,为了彼此的体面,知道隔壁何公子在,就叫甘姑娘见何公子去。甘姑娘见了何公子,开口便叫何公子替她说亲。” “说的是谁?”沉水忙问,眼睛瞄了一眼闻天歌,心道还能有谁,定是贺兰辞了,方才暮烟说第一次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暮烟也看了一眼此时只顾着新鲜自己装扮的闻天歌,说道:“奴婢并未听清楚,只记得甘姑娘进了何公子屋子,便跪下说早先何公子答应过她的,请何公子念在她父亲面上替她做主。” “甘姑娘可知道闻姑娘在等着她的事?”石清妍问道。 暮烟犹豫半日,大着胆子道:“甘姑娘虽没说,但奴婢看她丫头的脸色,大抵甘姑娘是觉得闻姑娘出身……因此不肯见。” 闻天歌疑惑道:“这甘姑娘跟何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何大哥替她做主?” “她父亲是我知己必问的老师,也是贺兰小道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闻天歌点了点头。 石清妍心说这闻天歌当真明白了? “请了甘姑娘来,她若不来,就告诉她,上了锦王府门不来见女主人,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这般,也将她当顾侍卫一样撵出去,总之在她的搅合下,全益阳府的人都知道我看她不顺眼,既然如此,就当做我再看她不顺眼一次吧。” “是,奴婢这就去说。”暮烟说着,便赶着向前去。 沉水伸手替闻天歌卷了袖子,又将她身上的貂皮小褂捋了捋,心道闻天歌这一身要想伸手扇甘棠巴掌还是能够的,“闻姑娘,其实有时候打女人,也大丈夫的很。” 醉月、祉年笑着附和道:“正是。” 闻天歌虽不大懂得中原人心中的弯弯道道,但是谁喜欢她厌烦她,她还是能看得出的,明白沉水这些丫头还有石清妍都是喜欢她的,因此也乐得跟沉水等人玩笑,笑道:“你们这几个要是到了关外,定然要被人抢去做婆娘,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能不能打女人了。” “要是二当家的是男子,奴婢就嫁你。”醉月笑嘻嘻地说道。 “只要大当家的同意,你如今嫁了我也行。”闻天歌笑道,坐在左边椅子上,瞧见孙兰芝等人过来了,便与人为善地冲她们一笑。 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四人拿人的手软,又心知这闻天歌是贺兰辞的心上人,自然不敢怠慢她,也冲她一笑,待过来后,瞧见要紧的角还没来,这四人都略有些失望。 石清妍因这四人还算安分——昨日虽有石蓝婕遭了董淑君算计的苗头,但据石清妍所知,石蓝婕这也不是头会子遭董淑君算计了,比如早先西院的事,董淑君什么要紧的话都跟石蓝婕说了,唯独却“漏了”那一件,可见这事说来还要怪石蓝婕自己不长记xing。是以昨日的事在石清妍眼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此对四人也算是宽容,此时看她们来看戏,便许了她们一旁坐着。 早先出了白菜兔肉的事,此时这四人过来也不敢带了点心。 窦玉芬叫人抬了一盆子十分新鲜的水仙花过来,笑道:“王妃没事的时候看看花。” “多谢你了,只是这花我不太会养。”石清妍说道。 “婢妾来替王妃养,只是婢妾想将家里兄弟的小女儿领来身边抚养,还请王妃施恩。” “多大了?府里才来了两位公子,又进来姑娘,未免会传出流言蜚语吧?”石清妍笑道。 窦玉芬忙惶恐道:“王妃,婢妾绝无那非分之想。是才满月的,正月十五回家,瞧见那孩子姨娘生下她就去了,看她小脸生得干净,是以……” “那就抱过来养吧,养在你名下,算是你养女,她虽姓不得楚,但到时候也不会少了她那份嫁妆。”石清妍看窦玉芬已然认命了,也乐得施恩。 “还请王妃给赐个名字。”窦玉芬忙又说道。 石清妍笑道:“我哪里会起名,你们家侄女都叫什么名字,你顺给给她起就是了。” 窦玉芬思量一番,终归想着侄女是要当做她养女养的,也算得上是锦王府的养女,未免那女孩儿将来跟秦柔一般尴尬,还是该早早地叫旁人都明白这女孩将来是要外嫁的,断然不会跟王府的公子牵扯上关系,于是就又觍颜笑道:“这女孩算是咱们锦王府的,她人在锦王府,哪能不叫王妃来起名?” “你侄女们是什么辈的?” “飞字辈。” “那就叫窦飞琼吧。”石清妍随口道,说完了,才想她这随口起的名字都比楚律起的好,也不知道那贤淑二字会不会太沉重了,压得四姑娘不敢出来,出来了个头也有限。 窦玉芬忙故作惶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飞琼乃是王母身边仙女,婢妾那侄女哪里配用这名字。” 石清妍笑道:“我起的有何用不上的?就这么着,等你侄女抱来了,再叫我瞧瞧。” “是,多谢王妃赐名。”窦玉芬舒心地笑了。 因有一个敢吃螃蟹的,剩下的孙兰芝三人都不免动了心思,奈何董淑君、萧纤妤娘家人在京城,孙兰芝的侄女年纪又有六七岁了,跟楚飒杨的年纪太近了,料想石清妍是断然不许她领了那女孩来养的,她便识趣地不提,只等着叫娘家人给她拣个齐整的年纪小的女孩儿来养。 因侍妾们都去想领了女孩来养的事,众人齐齐走神,待听到这明间里丫头们的一声惊叹声,她们才醒过神来。 若说丫头们为何惊叹,原来甘棠终于来了。 但看甘棠的装扮,只见她穿着一身浅蓝衣裙,披着一条月白披帛就婷婷袅袅地,随着一**的荷叶香走了进来,若说谁配得上飞琼这名字,看样貌,也只有她了。 眉如远山,眼如泉水,秀色可餐……再配上闻天歌的一句话,叫人想不惊叹也不行。 只听闻天歌诧异道:“爹不是说你穿着布衣戴着荆条吗?” 石清妍等人心里叫了一声好,暗道甘棠是要来吓退闻天歌的,怎会布衣荆钗?就连贺兰淳都知道女子容貌重要,交代闻天歌打扮漂亮一些,这甘棠怎会不知——别提什么布衣也难遮挡住的容光,是女人都明白,女人还是多少打扮打扮的好。 又听到一声公鸡闷闷的哦哦声,闻天歌又问:“这公鸡阉过了?怎么这个叫声?” 石清妍等人心里又喝了一声彩,石清妍反复看向闻天歌,心道这闻天歌当真是“大黑无色,大厚无形”,开口两句话,句句都是给甘棠下马威,说她装傻她又不是,可见面对打扮的天仙一般的甘棠,闻天歌就只想问她的衣裳还有鸡是怎么回事。 此时早被人忘了的楚静迁方才因孙兰芝等人来,便让这几人坐,自己挨着最后边的座位坐了,此时见甘棠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起身,待要坐下,又觉尴尬,陪着甘棠站着,看甘棠身后那小丫头怀中抱着公鸡又别扭。记起早先石清妍说这是正室与妾侍见面,只觉得闻天歌这话太粗俗了些。 果然,甘棠也是这般认为,将闻天歌口中的爹字忽略后,先听她提荆钗布衣的话,便暗道果然这女子是打听过她的消息十分在意她的,听到那“阉过”二字,脸上又微微有些泛红,早先听顾漫之说,她便不信贺兰辞看上的是这种女人,此时亲眼所见,越发不信,在她心里贺兰辞乃是贺兰世家的大公子,他自幼拥有的生活是帝王家的子孙也不能拥有的积淀了百年的尊贵,那样的公子,怎会喜欢上一个随口便能吐出“阉割”二字的女子?再看闻天歌相貌,心里微微泛酸,暗道这女人也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甘棠不懂姑娘什么意思,但这鸡乃是王妃所选,闻姑娘这般在王妃面前说,未免太失礼了。”甘棠无波无澜地说完,又俯身冲石清妍一拜:“甘棠请王妃原谅闻娘,闻姑娘一看便不懂咱们中原人的规矩。” “甘姑娘太多礼了,只是这鸡并非本王妃那一只。”石清妍果断地说道。 甘棠笑道:“王妃认错了吧,这鸡哪里不像是原来的那一只了?” “甘姑娘若吃了它,就知道这鸡肉质比早先那只更鲜美。”石清妍瞥了眼那只毛色发亮十分漂亮而又温顺的公鸡,心道这定是甘棠的下人从菜场里买来的。 甘棠一怔,听出石清妍讽刺她吃了早先那只鸡肉,一边想着谁告诉了石清妍这事?一边又想楚律不肯见她,何必问早先答应替她做主,如今又食言而肥,果然她在锦王府孤立无援,万事只能靠了自己,看了一眼闻天歌,心道贺兰辞如今要娶这样的女人,可见早先传扬出他寻找温多年的消息定是假的,定是他要bi着自己断情,才不惜屈尊降贵地跟这粗俗外族女子成亲。 孙兰芝等人会意,都猜到甘棠这是吃了早先那只公鸡,纷纷心想甘棠的火气竟然这样大。 楚静迁客套地给甘棠让座,原以为甘棠不肯坐,谁知甘棠就在她的椅子上坐下了,因自己没地坐了,又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甘棠坐到楚静迁的椅子上,虽位置偏后了一些,但好歹跟闻天歌平起平坐了,暗暗酝酿着如何跟闻天歌说话。 石清妍看了一眼谦让一番后便没座位可坐的楚静迁,几不可闻地一叹,也对她不抱什么期望了,心道就算是楚静徙这小人过来,她也要稳当当地坐在她左手又或者右手边。虽有让座的时候,也不过是虚让一下,哪个姨娘敢坐了姑娘的位子?这楚静迁的位置叫人给抢了,难不成她指望她这王妃一次次替她抢回来?又看甘棠,不厚道地美则美矣,到底不及闻天歌青春。 “闻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甘棠说道,这会子虽没瞧见各色瓜子,但石清妍已然是等着看她笑话嘲笑她的架势了……才想着,忽地就瞧见福年、醉月领着一群小丫头端进来了西瓜子、冬瓜子、葵花籽还有燕窝、银耳等羹汤,气息一滞,不禁心想这孙兰芝等人被石清妍贬为姨娘,又被她公然夺了侍寝的机会,为何她们要跟石清妍沆瀣一气,一同欺负她? “听说吴娘子已经有了身孕,甘棠不知王府里的几位孺人什么时候能有喜信?”甘棠全然忘了方才她那借一步说话的事,又要来挑拨孙兰芝等人,心道听说吴佩依有孕,这些人怎会不眼红?怎会不怨恨石清妍霸拦了楚律? 孙兰芝惊讶道:“吴佩依有了?” 这吴佩依三字,是等吴佩依出嫁之后她才敢喊的。 窦玉芬心里有些艳羡,羡慕的却跟甘棠想的不一样,在她心里,她心里嘀咕着若是她跟吴佩依一般没有父母,也能似她那般嫁了,如今也能……看陆参那身形,吴佩依的福气定然不小。 “甘姑娘如今还盯着王家看?甘姑娘,小妹等王先生一回来便要跟他完婚,还请甘姑娘手下留情,小妹才疏学浅,比不得甘姑娘,家父家母也老迈体弱,若是小妹婚事不遂,只怕一家老小余后半生都不能得了安宁,还请甘姑娘高抬贵手!”孙兰芝自从她妹妹跟王钰定亲后,便一直防着甘棠,早先那半真半假的甘棠有孕的消息叫她听见了个影子,就叫她心惊胆战了半日,此时见甘棠敢提住在王家里头的吴佩依的事,立时警觉地抓住苗头,暗道吴佩依才嫁过去多少时日,定是只有些微有孕的征兆就被甘棠知道了,这般还不是甘棠紧盯着王家看,又是什么?想着,就当即起身冲甘棠一拜。 “孙大姐为何向甘姑娘拜?”闻天歌问道,一声大姐很是暖人心,且又显得谄媚。 窦玉芬忙道:“她家妹妹跟王家先生定了亲,王家先生又是甘姑娘的……” “孙孺人,你何苦如此诬陷我?不过是王家下人不舍我离去,每常探望我,是以闲谈中将此事提起一二,甘棠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当初既然离了王家,便断然不会回头。”甘棠忙道,心知若是窦玉芬暗示闻天歌她与王钰偶断丝乱,那她便没了立场劝闻天歌有自知之明地离去。 孙兰芝心道既然和离了,东西、人都搬出了王家,还这般紧密地跟王家来往,打听王家内一切动静,这怎会不是惦记着走投无路再回王家的意思? “好马不吃回头草,甘姑娘果然是女中巾帼,小妹弱不禁风,就比不得甘姑娘洒脱。”孙兰芝一颗心依旧悬着,心道该叫家里多准备一些陪房,王钰的xing子一看便是不管内宅事的,到时候便是将合家的人都换一遭,王钰也不会言语——若是不换,定然后患无穷。 甘棠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激得孙兰芝这般大的反应,心知这群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瞥了眼一直不言语的石清妍,心道她便叫贺兰淳瞧一瞧今日她是如何孤立无援依旧不屈服的,贺兰家下一代家主的妻子原该是她这般能压得住事的。如今贺兰辞处处回避,只能由她抛下脸面向他先迈近一步了,倘若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心意,定然会明白不管他如何败坏自己的名誉娶了多么不堪的女人都是枉然,依旧改不了她不悔的痴心。 “闻姑娘可听说过贺兰家?可知道贺兰家家主的职责?一百年前与贺兰家齐名的人家众多,但一百年后,能够称得上百年世家的,便只有贺兰家一家,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便是帝王家的尊贵,也是不能够跟贺兰家比的。”楚姓皇朝才经过了两代皇帝,算算不过几十年,哪里比得上贺兰家的底蕴? “那么多年?”闻天歌讶然道。 甘棠看她果然呆住,又平和地说道:“闻姑娘,兴许你不知道,在中原,尊贵与富贵是不同的,有些人家,便是享有天下之富,也尊贵不起来。” 石清妍心想甘棠这是影射谁呢?何必问?楚家皇朝?还是她? “那你的布衣呢?荆条呢?”闻天歌又问道,心说这甘棠怎总不理她的话,又瞅着那只公鸡:“既然你都带鸡来了,要不晚上留下吃饭吧,这鸡先叫人炖了。” 闻天歌这一句一个方向的话叫甘棠一时不知该先答哪一句,半日开口道:“你当真不知这公鸡是作何用处的?它是辞哥哥送我的。”转身,伸手摸了摸那公鸡。 “辞哥哥?你说大当家?”闻天歌诧异道。 甘棠点了点头,心道接下来闻天歌定要炫耀贺兰辞送了她什么以挽回颜面,暗道便是送了她黄金万两,也比不得这只公鸡意义重大。 “拉倒吧你,一只鸡除了炖了,还有什么用?”闻天歌有些疑心甘棠脑筋有问题。 “闻姑娘,这鸡是要替贺兰道长成亲的。”甘棠的小丫头心知有些话甘棠说不出口,便替甘棠说了。 甘棠慢悠悠地开口道:“贺兰家规矩重的很,甘棠自幼在贺兰家居住,对贺兰家的家规身有感触。晨昏定省等小事便不必细说,这男女有别相见之事,便分外严厉。甘棠在贺兰家多年,也不曾当面跟贺兰伯伯说过话,更遑论其他男子。贺兰家本家乃是以辞哥哥家为首共一十一家,分家三十二家。依附贺兰家而生的外姓姻亲更是足足有上百家之多……”说着,便去看闻天歌,心道她不信听说贺兰家这般庞大,闻天歌还会不胆怯。 闻天歌双目炯炯,听得却也入神,看甘棠停下,忙问:“还有呢?娘的脾气如何?大当家的弟弟不成器,那其他弟妹呢?那鸡怎么拜堂,还要它洞房不?它可是阉过的。” 甘棠听闻天歌反复提起阉鸡,心里一堵,手指微微握拳,暗道自己说贺兰家的富贵,她说阉鸡,自己说贺兰家的规矩严谨,她还提阉鸡,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因石清妍、闻天歌笃定那只鸡是阉鸡,便也犯了嘀咕,暗恨下人无知,弄了这样的鸡来害的她出丑;暗道她可不是来给闻天歌解说贺兰家的事的,笑道:“闻姑娘不知中原的规矩,这些个你问了王妃便知道了。你早先听说过这么庞大的世家吗?贺兰家的屋子,上房足足建了百年有余,便是先帝早先去那转了一遭,也赞叹不已。说起先帝,先帝当真和蔼可亲,甘棠不才,也曾被先帝考校过学问。” 听甘棠提起先帝,石清妍就忍不住开口道:“先帝相貌如何?手指可是葱白如玉的?” 甘棠呆了呆,暗道好个不知廉耻的,竟然问起公公的相貌来,可怜锦王一时受了这石王妃蛊惑,“……甘棠不知,甘棠并不敢窥看先帝龙颜。” 石清妍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甘姑娘跟先帝也不熟。” 闻天歌却是坐的不耐烦了,起身对石清妍道:“王妃,爹叫我来会会她,我问她话,她却不搭理我,可见她厌烦我的很,待我去跟爹说去,成亲的东西还没准备呢。” 闻天歌的言下之意是没空搭理甘棠了,她起身就要向外走。 甘棠只当闻天歌胆怯了,怕了,不敢跟她说话,于是款款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挡住闻天歌的路,又有些祈求地说道:“甘棠与辞哥哥自幼便玩在一处……” “贺兰家不是规矩大的男女不能见面吗?”闻天歌不耐烦道。 “我父亲乃是他老师……” “那就是在你们家见的?你们家没规矩?”闻天歌直白地追问道。 甘棠也不禁冷了脸,冷笑道:“闻姑娘何必装傻?甘棠与师兄自幼长在一处,青梅竹马。若不是先王妃设下毒计,甘棠与辞哥哥也不会被她拆散!” 甘棠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搬去了,声泪俱下道:“闻姑娘,辞哥哥为甘棠出家做了道士,遁出关外;甘棠为他守身十余年,不离不弃。若非早先甘棠身受欺辱,自觉配不上辞哥哥,有意回避辞哥哥,也不会令辞哥哥误会以为甘棠心系他人,乃至如今不惜以身犯险领兵打仗。”说着,眼泪脉脉流下,忽地就冲闻天歌跪下,“闻姑娘,辞哥哥留下公鸡之时定不知他此行是那般危险,如今他设局要与你成亲,定是心知此行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他要欺骗甘棠以为他已经移情,叫甘棠忘了他然后另嫁他人。甘棠岂是那等不贞女子?我心决绝,即便辞哥哥再不回来,我也要与他成亲,为他守一辈子,还请闻姑娘成全。”说完,几乎哭成个泪人,她的丫头也是跟她一般几乎哭瘫下。 石清妍心道坏了,早先闻天歌以不变应万变地拿了阉鸡、布衣荆钗说话,如今看闻天歌那被甘棠说愣住的模样,不知这傻姑娘是否会被甘棠打动,然后给她让路。啧啧了两声,将一粒瓜子扔进口中,清脆的一声响后,又为甘棠道声好,那一篇滴水不漏的谎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独石清妍这般想,其他人也是又为闻天歌担忧,又为甘棠惊叹。 “有去无回,是死的意思?”闻天歌扭头问石清妍。 “是。”石清妍清脆地说道,吐出瓜子壳。 “你呸一声,你快呸一声。”闻天歌立时开口道。 甘棠怔住,心说这野人又要做什么? “你快呸一声,快!你才有去无回呢!”闻天歌说道,终于忘了她不打女人的规矩,只手掐住甘棠的脖颈就将她头脸往下压,一定要甘棠呸一声,依着中原的规矩将那不吉利的话作废不可。 春天到百花开六 “手下留人!”石清妍忽地向前伸出手掌,目光灼灼地看向甘棠。 闻天歌因石清妍乍然出声,当真停住了。 “……从没见过有人连痛哭流涕都这样好看……” 石清妍瞪了一眼冒然喃喃自语称赞甘棠的萧纤妤,咳嗽一声,心道萧纤妤心里想什么呢,犹如对小儿说话一般放柔和了声音,坐在榻上弯着身子看向几乎被闻天歌压在地上的我见犹怜的甘棠,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以后不大会再见甘棠面了,这一次就被腻歪的够了,于是赶紧将心里话问出来:“你刚才说的话,是你真这样想,还是有意要哄天歌的?要是你真这样想,就是你有病,闻姑娘不该跟你一个病人计较。” 闻天歌也有些好奇,于是当真放开了沾到甘棠的身就忍不住发痒的手,睁大眼睛,方才还觉得甘棠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又觉得她当真可怜,兴许她当真有病也不一定,“你是真那样想?” 甘棠被闻天歌放开,如落花一般萎靡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手撑在地上,暗道石清妍定又在捉弄她,于是缓缓地开口道:“这并非是甘棠一厢情愿,乃是事实如此。” “可是大当家的要是这么没用就不是大当家的呀。”闻天歌脱口道,对甘棠所说的话一点也不信,“他都叫他爹亲自来给我们主婚,能叫只鸡来替他成亲?” 石清妍、孙兰芝等人纷纷点头,就连一直在心里默默站在甘棠这边的楚静迁心里也是这般想,她不比楚静乔,能每常见了贺兰辞的面,但在她心里,既然贺兰辞是个传说中武双全样样都好的人,又怎会被耿氏设计了?又怎会去打没把握的仗,上赶着去外头送死? 甘棠言之凿凿地说道:“闻姑娘,贺兰伯伯哪里是来给你们主婚的,他此次来,为的是大事,再者说,依着中原的规矩,辞哥哥有事耽搁来不了,那公鸡是能够替他成亲的。” “……那就是说你当真这样想?”闻天歌睁大眼睛,心想甘棠果然有病了,上前一步。 甘棠吓得向后一缩。 闻天歌蹲在甘棠面前,开口柔声哄着甘棠道:“你先呸一声,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甘棠是断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做那粗俗举动的,于是看闻天歌脸色和缓,便又劝道:“闻姑娘,贺兰伯伯是断然不会承认你由着你败坏辞哥哥的名声连累辞哥哥做不得贺兰家的家主的……” “你呸不呸?爹叫我来见你,见了我得去跟他说一声。”闻天歌没了耐心。 甘棠不由地咬牙,忽地心道莫非是贺兰淳想考验她,看她能否将闻天歌劝退,是以才叫闻天歌来见她?定是见到了闻天歌,贺兰淳才看出了她的好处,于是改了早先对她的态度。如此,自己不若引得闻天歌对她动手,也叫贺兰淳心里越发厌烦闻天歌,于是一个眼神示意那要鼓足勇气来扶她的丫头站住,微微仰头,镇定自若地说道:“闻姑娘可读过书?甘棠幼时启蒙时,家中有了何师兄、辞哥哥两人,我们三人朝夕相处,何师兄、辞哥哥都待甘棠极好……父亲也以为甘棠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也乐见其成……” “等等!”闻天歌**地察觉到不对,“乐见其成,是高兴看见成了的意思?” “……闻姑娘果然有慧根。”石清妍称赞道。 “你父亲到底是高兴看见什么?看见你嫁给大当家的,还是何大哥?还是高兴看见你们三个在一起?”闻天歌干脆在地上坐下,扑哧一声自顾自地笑了,摇了摇头,心想这甘棠也怪有意思的。 “闻姑娘岂可侮辱我父亲?”甘棠的怒火终于流露出来,不再去回忆甘康在时的美好岁月。 “又不是我说的。”闻天歌不耐烦道。 “侮辱甘棠可以,不可侮辱我父亲!”甘棠昂然道。 “你脑子有病,燕回关每年都往关外扔几个你这样的,只是他们不及你好看。里头长得齐全点的女人,就被人拉去生孩子,生出来的孩子若是好的呢,就被人抱走,要是不好的呢,就又被人扔了,幸亏我叫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闻姑娘,你欺人太甚,怎可这样侮辱人?”甘棠见闻天歌拿她跟被人扔出家门的疯子比,火气越发大了。 “你说可以侮辱你的。”闻天歌理直气壮道。 “你——甘棠拼死,也要维护吾父之名!”甘棠慷慨道,就向一旁摆着的檀木椅子上撞去。 闻天歌纳闷地看她撞在椅子上,一头雾水地问:“你不该是跟我拼命吗?” 甘棠头撞在椅子上,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地疼,心中冷笑,暗道闻天歌果然并非好人,看她方才自吹自擂地说照料了关外的疯子,可见那些都是假话,若是旁人,谁会瞧见有人撞壁也不来救?身子倒下去,再因疼这么一“矫若游龙”地翻转,人便滚到闻天歌身边。 “姑娘,姑娘。”甘棠的丫头哭着就来搂甘棠。 甘棠的手借着丫头的遮挡,猛地掐在闻天歌腿上。 闻天歌先是推开那小丫头,随即一脚踢向甘棠,冷笑道:“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越来越不讲理了。你脑子有病身子又没病,要揍你,一样能揍!”说着,看甘棠的小丫头过来拦她,一只手就将那小丫头禁锢住,随即翻身就拿了膝盖压在甘棠身上,一巴掌扇在甘棠脸上,骂道:“你这人看着斯斯,为什么总做这种事?”因甘棠又遮遮掩掩地掐她,又一巴掌扇过去,“好心请你留下吃饭,你还不答应我。你掐我做什么?” 一个掐字,就叫众人心中了然。 楚静迁怕事,忙跑到石清妍身边,劝道:“母妃,快叫闻姑娘住手吧,传扬出去不好。” “你放心,不碍的。回头就叫人去说是甘姑娘听说贺兰大人要给闻姑娘他们主婚就跑来胡搅蛮缠呢。甘姑娘再痴情再忠贞,若是旁人都知道闻姑娘身上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也都会说闻姑娘对,甘姑娘脸皮太过厚了。”石清妍慢慢地说道,看萧纤妤一直看向闻天歌、甘棠,便出声问:“小萧,你做什么呢?” 萧纤妤听到一声小萧,便红了脸,伸手抿了下头发,有些羞臊地说道:“婢妾想画几幅仕女图……把甘姑娘、闻姑娘画上去。” “闻姑娘是贺兰家的少夫人,这不好吧?”石清妍说道,向那边正扇着甘棠叱令她呸一声的闻天歌看,心道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地拿捏住两个人,闻天歌当真厉害。 “画背影应当是可以的吧?就是现在这么着,甘姑娘宛若飞絮落花随着……仿佛暴风骤雨一般的闻姑娘摆布。”萧纤妤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眼下自己眼中的美景,只觉得双姝打架的图画定然会那些中规中矩的仕女图受欢迎,自己画出来,若是成了名…… 石清妍有些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不独男人喜欢看美女打架,女人也喜欢,萧纤妤终归是个有化的闺秀,在她眼中眼前的景致就是一副别出心裁的仕女图……“那你画吧,甘姑娘的丫头也算是可人,将她也画上。” “……哎。”萧纤妤答应着,又在心里暗暗地打着画稿。 终归因强弱悬殊叫闻天歌不肯多下手,bi得甘棠呸了一声后,闻天歌将地上的甘棠提溜起来,看她哭得两眼红肿,就又摇晃了她一下,想起方才自己每每要放开她的时候,她总要撩拨自己bi得自己再动手,就赌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还从没见过一心要叫别人打自己的人呢。”将甘棠推给小丫头,又将那一只母鸡一般老实蹲着的公鸡抓了塞在丫头怀中,“走吧,不留你们吃饭了。” 甘棠心中得意,心道来者是客,石清妍眼睁睁地看着闻天歌将她打了,她们两个的名声都要坏了,毕竟她甘棠在益阳府内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石清妍定要倒霉了。 想着,甘棠也顾不得跟石清妍告辞,便要回去叫旁人看看她一脸的伤。 那丫头忙着扶着甘棠,怀中公鸡忽地扑腾一下翅膀窜了出去,她又忙去抓公鸡,半日抓了公鸡,才又扶着狼狈的甘棠向外去。 “后会无期!”石清妍冲甘棠喊道,顺便还招了招手,虽说心里十分好奇甘棠心内的真实想法,料想甘棠心中与贺兰辞的故事该是百转千回感人肺腑的,但她又觉得若是亲耳听甘棠说了,她那没听过多少情意绵绵话语的小心肝又会受不住得了内伤。 甘棠心中冷笑,暗道山水有相逢,除非石清妍不是锦王妃,不然她们还会再见的,低声道:“甘棠告退。” 石清妍不由地打个哆嗦,总觉得甘棠定然趁机在心里对她下了什么诅咒。 甘棠主仆二人出了内仪门,那小丫头便要搀扶着甘棠上轿子。 甘棠说道:“不可失信于人,既然说了替顾侍卫讨要马匹,就当言而有信。”说着,便又扶着丫头向前院书房去。 角门处的小厮低着头,也不敢看甘棠,只闻得甘棠身上的荷叶香依旧。 甘棠一路向前走,待要向前走到楚律书房外,忽地就瞧见在今日很是和煦的阳光下,何必问、贺兰淳还有那对总随着楚静乔四处走的余家兄弟,两个坐着两个站着地在廊下阳光大好处晒着太阳边说话边下棋。 若说这锦王府没有花园亭台楼阁的好处,便是男人们总会聚在一处,要么在外书房出现,要么在留客天出现。 甘棠推开丫头,慢慢向贺兰淳他们走去,到了贺兰淳、何必问面前,低声唤了一声:“见过贺兰伯伯,何哥哥。” 贺兰淳抬头无波无澜地看了甘棠一眼,只觉得老怀甚慰,闻天歌终于做出了他碍于君子之道不能做的事。 何必问看去,却见甘棠脸上的伤并不严重,独有额头一块撞伤的淤血只怕要过十天半个月才能消散。 “小师妹回去上药吧。” 甘棠心里不甘,强压抑住内心的委屈,说道:“多谢师兄关心。”又在心里想着为何何必问、贺兰淳都不问她的伤是如何来的。 “贺兰伯伯,甘棠方才见过了闻姑娘……” “你这是阉鸡。”贺兰淳蹙眉道,虽说对公鸡代替贺兰辞拜堂的话嗤之以鼻,但弄来一只阉鸡顶替贺兰淳,又有侮辱贺兰辞的意思,总叫他心里不痛快。 “不、这……” “贺兰伯父认得阉鸡?莫非贺兰伯父也爱看斗鸡?是以才分得出这鸡阉过没有?”何必问笑道。 余问津、余思渡自是不信贺兰淳会那般,于是便也巴巴地盯着贺兰淳看。 贺兰淳嗔视了何必问一眼,坦然道:“家里老人孩子多,园子里的野鸡野鸭成群,一年接一年下来,大半的园子都叫它们这畜生占了,家里老祖宗叫人将鸡鸭都阉了。” 何必问吸了口气,心道难怪都说贺兰家比楚家还尊贵,楚家也不过是宫里有些阉人罢了,贺兰家可是将鸡鸭都阉过了。 甘棠再料不到自己会因为一只阉鸡受罪,待要辩解,又辩解不来,且那阉不阉的,她当着贺兰淳的面,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甘姑娘,请吧。王府里人多口杂,未免叫人冲撞了甘姑娘,还请甘姑娘快些回去吧。”暮烟过来说道,又叫人将甘棠的轿子抬来,摆出一副要亲眼瞧见甘棠上了轿子不可的模样。 甘棠心道果然自己是被天地舍弃的孤儿,竟然无人问过她身上的伤,黯然地说道:“甘棠答应了替顾侍卫说情,请王爷送还……” 暮烟拿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府里算出来的账,顾侍卫自从进了王府,只伤药就耗费了不少,细细算起来,他那马还不够填补这其中的亏空呢。” 甘棠的丫头接过那张纸,甘棠瞅了眼,吓了一跳,上头林林总总地记了许多账,果然这般算下来,顾漫之欠了锦王府许多。 “甘姑娘请吧。”暮烟又催促道。 甘棠点了点头,只觉得众人都在bi迫她,待进了轿子,便在轿子里啜泣。 轿子出了锦王府大门,守在门边的顾漫之看轿子出来,心道自己跟甘棠道一声别,就回京城去,他虽身无分,但只要出了益阳府,临近几省的官员自会慷慨解囊赠了他马匹盘缠,待走近了,听到轿子里的哭声,便忙问:“甘姑娘,你怎地了?” 轿子里甘棠并不言语,甘棠的丫头回道:“顾侍卫,那闻姑娘好不讲理,先羞辱我家姑娘,又辱骂故去的甘先生,还不要体面地打了我家姑娘,将我家姑娘打成重伤……” 顾漫之闻言,心里不由地一急,握拳咬牙道:“待顾某替甘姑娘讨回公道!”说着,便要向王府闯去,走了几步,到底是怕了,不敢去招惹闻天歌还有西院的猛士,又折回来,叹道:“顾某先送了甘姑娘回去然后再等他们计较!” “……有劳顾侍卫了。”甘棠饮泣道,声音宛若泣血的杜鹃。 顾漫之忙道:“甘姑娘放心,顾某定会护住姑娘周全。”说完,便又将要回京的念头抛在九霄云外,只想着若是她走了,甘棠定会被闻天歌按下黑手,想着,便殷殷切切地随着甘棠的轿子去了。 楚徊留下的官员,除了贺兰淳,便只剩下了一个顾漫之。 早先楚律等人以为顾漫之总会赶回京城,不想进了二月,从偶尔打听来的消息看,顾漫之依旧没有回京的打算,据说他不但并未回京,反倒在甘棠租下的一处当做学堂的院子里做起了护院。 因甘棠的有心为之,她被闻天歌打的消息一时间甚嚣尘上,人人都说闻天歌粗野,但又过了几日,因锦王府的猛士们已经开始筹备亲事了,贺兰淳又不曾明言贺兰家不娶闻天歌,且传闻中,贺兰淳貌似十分欣赏闻天歌的xing子,于是不知情的人皆以为贺兰淳看重的是闻天歌。 痴情种种,总是上不了台面的说法,比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得规矩。于是一时间,不相干的人又觉得闻天歌再怎样无礼,总是名正言顺的贺兰家人,甘棠再如何痴情婉约,搀和到了闻天歌名正言顺的婚事里,就有些显得不磊落,甚至轻浮——毕竟,闻天歌再如何,都是贺兰淳点头答应的。 顾漫之因听到风言风语,为维护甘棠,跟益阳府许多长舌之人打了几回,越发连累了甘棠的名声。 甘棠内外交困,便觉得精神不济,除了教导几个不能在别处入学的蒙童,赡养几个无家可归的老人,便再不做旁的事。 于是乎,楚静乔又担负起了早先那安抚将士家眷的差事,原本一日还有早晚两餐在王府吃,后头便整日里留在外面,就连余家兄弟也被她光明正大地喊去用了。 顾漫之一心护花,回京的楚徊也仿佛将他忘了,不曾召他回京。 二月初京里传旨下来终于封了楚静乔为凤崎公主,圣旨上说顾惜楚律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便免了楚静乔回京谢恩,随着圣旨,又送了一册赏赐的单子,单子上赏赐的珍宝,要待三月才能送到。 楚静乔早做了益阳府少主人,自然不将那公主的名堂放在眼中,“本公主”地自称了两回,就觉没意思的很。 石清妍也对楚徊封楚静乔公主的事不大感兴趣,对楚徊无视楚静迁、楚静徙的事也毫不意外,不管早先如何,如今楚徊是没胆量叫楚静乔去和亲的,况且指不定楚徊心里还以为楚静乔是他女儿,然后他女儿迂回曲折地拿下益阳府了。除了此事,因楚静迁跟大永侯家二公子定亲了,石漠风跟古暮月的亲事也定下了,石清妍手上忙着这两桩喜事,又等着看贺兰淳什么时候才能答应了贺兰辞、闻天歌的喜事,就对京里来人宣旨的事不大感兴趣。谁知,那来宣旨的人才走,京里的消息又如洪水一般涌来。 据说楚徊回京的时候有些迟了,太后已经免了余大将军的官职,令他回家养老,余大将军“病入膏肓”了;据说朝中在楚徊回去前,已经有人将一具据说是楚徊尸骨的尸体送到了太后面前;据说太后见楚徊回去,先是泪下,随即震怒,与楚徊联手将朝中最先提起另立新君的人抄家;据说太后原先十分疼爱的孙儿忽地就失宠了,孙儿的母妃更是被打入冷宫…… 以楚徊的xing子来说,这些事也算得上是雷霆手段了,且只惩治了为首之人,放过其他人,也安了人心,免得前头颐王、熙王造反,后头朝中就大乱起来。 饶是如此,楚徊终归因一时事多,顾不得挽留余大将军,待回过头来,就发现余大将军一家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京里消失了。 二月中旬,余大将军一家进了益阳府,楚律自然是先叫人在王府附近给余家寻了一所大院,随即又要款待一番。 余大夫人、余姑娘便由石清妍招待。 石清妍叫了后院一众女人来,又有意叫楚静徙担了女主人之责招呼余家母女。 宴席上听余家母女说起余将军“病入膏肓”时,太后赐下太医、御药等等惊险的事,众人不胜唏嘘。 忽地,就又听赵铭家的过来说道:“王妃,大门上来了几顶轿子,门上人去问,那些人说是叶家人,来拜见王妃。” 石清妍先没想起叶家是谁家,便听董淑君开口道:“应当是早先跟王妃家义绝的叶家——跟漠哥哥定亲的那家。”说完,想起跟石漠风定亲的古暮月,心里微酸,但也明白自己跟石漠风是断然没有可能了,与其叫石漠风娶个高门里的姑娘,她宁愿石漠风娶个古暮月这般的小家碧玉,如此,每每想起,她总觉得,倘若早先她不曾来了锦王府,她跟石漠风的事定然能成。只要每每这般想起,她便不由地舒心一笑。 余大夫人开口道:“那叶家定然是跟此次遭殃的人家有瓜葛,因此生怕被牵连,才携家带口地躲到益阳府来。” 因他们家是被太后迫害才来的益阳府,又早跟锦王通过消息,比叶家显得磊落的多,是以余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这话里也影射了自家。 石清妍听了,忙问余大夫人:“夫人觉得这些人多不多?” 余大夫人会意,笑道:“多是不会多多,但既然从京城里出来了,自然是带足了家当的。” “那这些人定然也吃不得苦头了?”石清妍笑道。 余大夫人虽不知石清妍这般问,却也点了头,因说道:“只怕他们听说锦王宽厚,会投奔锦王爷而来。” 石清妍笑道:“来者是客,自然要好好接待。”说着,心思微动,暗道这些人都是在楚徊手上有案底的乌合之众,若是收下了他们,岂不是显得锦王府门槛太低?若打发了他们走,他们若去了中洲府,又会将真正有才之士也一并带走。既然如此,不若好好“招待”他们,先赚了他们的身家银子再说。 春天到白花开七 石清妍先叫叶家人吃了一回闭门羹,后头几日,听说叶家人又上门递帖子,也一律不见,随后几日不曾听闻叶家人的消息,再听说时,便是从跟随石漠风的小厮口中听说了叶家人上了古家门的事。 听说这消息时,石清妍难得一次地吐了,吐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再吃不下其他的饭,米饭要去了米香再吃,蔬果要煮烂了没了味道才能咽下,总之穷尽了折腾之能事。 事到此时,沉水、祈年等人都心知肚明她这是有了。 一日石清妍又闹腾的厉害,楚律得了闲暇亲自领了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听太医说她当真有了,立时欣喜若狂,随后又听太医说石清妍身子原本就寒,只怕养不住胎,于是一腔喜气就被扫去了大半,人在石清妍床边坐着的时候也怔怔的。 “王爷,你说是不是贤淑这名字太重了?是以才会……” “胡言乱语,天骄那样的名字才叫做重。” “王爷英明。”石清妍说道,因看楚律愁眉苦脸的,于是又笑着将叶家人的事说了一说,笑道:“王爷,你说这是什么事,叶家人竟然上了古家门,听跟着漠哥哥的小厮说,叶家姑娘见了古家姑娘的面就喊姐姐呢。” 楚律舒展了眉头,仰身枕着石清妍的腿躺下,心里想着万事随缘吧,不可强求,开口道:“只怕古家秀才一辈子没有个出头机会,要借此时机得了贤名呢,到时候你漠哥哥再给他奏请一个孝廉的名,这老秀才就有出头之日了。” “哦,王爷这话太深奥了,还请王爷往浅出跟臣妾说一说。”石清妍说道,手摸了摸肚子,心道这祸害,既然不乐意来就不来罢了,来了还叫人挂着心。 楚律笑道:“你这般聪慧,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叶家人只怕搀和到了另立新君的糊涂事中,他们怕陛下追究,于是一家子妇孺带了身家投奔益阳府来,又怕你石王妃计较早先的事,因此忙着要跟你们石家重归于好。” “还有这样的事?他们为何不去中洲府?” “去了中洲府,你这石王妃要算计了他们也不过是点点头的事,如此倒不若就迎难而上,直接来了益阳府。” “可是我们家也没想跟他们重归于好,便是要重归于好,又有古家什么事?”石清妍又一头雾水地问,“难不成他们想叫古家姑娘让出来,叫他们家姑娘再跟漠哥哥定亲?” 楚律扑哧一声笑了,心说石清妍不将妾放在眼中,想事情的时候便也不去那边想,说道:“王妃当真有趣,你虽聪明,却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书里写着呢,一户人家的女儿跟另一户人家的儿子定亲,后头这女家嫌弃男家落魄了,便退了亲。日后这男的娶妻后扬名立万了,这女家却又落魄了,于是这女家求上男人家门,这男人岳丈妻子便劝和,劝说男的跟女家重归于好,纳了早先的未婚妻做妾。这叫做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乃是人人称颂的大大的美德。” 石清妍躺在**呸了一声,唾沫星子溅到自己脸上,又悻悻地拿了手擦去,心道人家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原来却是古人比现代人会做人,连这样的通融法子也能想出来。冷笑道:“那男子娶妻之后才扬名立万,可见他是借了妻子家的家财发的家。借了妻子家的家财发家了,却还要纳妾,这就是以怨报德,可见这人人品当真烂得很;他那妻子、岳丈答应他纳妾,越发说明就连他枕边之人都生怕他一朝得势不认人,只能曲意地顺从他劝他纳妾,可见这人人品更烂。”说着,腿上动了动,将楚律抖开,便又裹了被子,心说难怪自己不讨人喜欢,原来是自己道德标准跟古代人出入太大。 楚律不防石清妍这般说,便坐直了身子,笑道:“你怎不说那女家出尔反尔,更加令人鄙夷?” “女家出尔反尔的事已经是一目了然了,日后这女家也少不了骂名;只有那男人身为伪君子活得太过滋润了,当然要先揭了他的皮。”石清妍说道,从枕头下掏出楚律新送给她的折子,又对楚律咬牙道:“倘若那古好爹要做了烂好人,倘若漠哥哥胆敢妄想娥皇女英的事,他们的烂事我就不管了,随他们始乱终弃还是被人棒打鸳鸯去。” 楚律听石清妍发狠,眼睛瞄了眼她那肚子,点头道:“你便丢下那些事不管了吧,眼下保养自己才是要紧。” “是,一早起,吃早餐;二枕头下不可掖了东西;三……” “不必读出来。”楚律咳嗽一声,看见石清妍捧着他写的折子就读,心说早先自己那万字折子她不喜欢,这一份百话的百字折子她倒是喜欢的很,每日拿出来读一读,瞅见沉水捧了药进来,便示意沉水走近。 “药已经在外头凉了凉,可以喝了。”沉水说道,眉头微微颦起,因太医的话有些担忧。 楚律端了碗,待要拿了银勺喂给石清妍,便见石清妍端起碗,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是连米饭的味道也嫌弃吗?”楚律有些尴尬地放下银勺,暗道自己总算有个空闲能够在这边好好地给她喂药,她一口气就药给喝了…… “所以说,王爷,咱们贤淑是个能吃苦的。”石清妍有意得意道。 楚律喃喃道:“酸男辣女,这吃苦又是个什么?” “哪一个贤淑的人吃不得苦?”沉水cha嘴道,看楚律瞪她,便缩了脖子,暗道好不容易又盼来一个小主子,偏那小人儿还没露头,就先有了个贤淑这样土气的名。 楚律看出石清妍要改孩子名字的意思,越发犟着不肯改,又重提方才的话头,笑道:“本王算是明白了,但凡有了什么故事,你总能鸡蛋里挑骨头地挑出男人的坏处来。” “这也不是,王爷用人的时候不也这样吗?这等人就如没有柄的斧子,厉害,却也不好把握。用得着他的时候且忍着,用不着他的时候自然要弃了。”石清妍说着,心里还是笃定那被人强劝着纳妾的男子不是好东西,就如楚恒一样。 楚律听了沉默不语,心知石清妍说得对,他心里也是这般想,人都说狡兔死走狗烹,上位者有过河拆桥的嫌隙,那走狗也有谋逆的心思。 正想着,就听人说楚飒枫、楚飒杨、楚静迁、楚静徙过来请安。 楚律说道:“定是得知本王领了太医过来,他们才急赶着过来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由着沉水将她的衣襟又整理一番,便对楚律笑道:“我们娘两个都有赖王爷照拂了。” 楚律听石清妍暗示那楚飒杨兄弟只怕会对她不利,便点头道:“你放心,本王一不靠女人起家,二也不是能被人用所谓的大道德就能绑缚住的人。你不知,新近益阳城来了好些个人,有些也算得上十分有能耐。这些人家便提出要将小女献给本王,本王当即对他们说道,本王若收下他们乃是爱慕他们的才华,并非迷恋他们家中女子的美色。” “然后呢?他们钦佩王爷的为人?”石清妍笑道。 楚律悻悻地摇摇头,指了指外头,低声道:“然后他们就去了中洲府。”因楚飒枫兄弟还有楚静迁姐妹过来,他便从床边站起,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 石清妍心里疑惑楚律对她说这话,莫非是想叫她说些软话,许他纳妾?毕竟她的想法还跟这时代的人有些出入,她以为裙带关系不可靠,旁人却以为裙带关系才是最牢不可破的信赖表现。心里想着,便见楚飒枫、楚飒杨、楚静迁、楚静徙过来了,看见了楚飒枫兄弟,心想等到这两兄弟回瑞王府的那一日,瑞王府里头当是要多出许多脸生的姨娘。 “见过伯父、伯母。” “见过父王、母妃。” 楚静徙才站直了身子,便走到石清妍床边,眨巴着眼睛自顾自地爬上床边躺着,也不言语。 石清妍伸手摸了摸楚静徙的头,问:“小仙子从哪里受了委屈了?” 楚静徙仰头道:“母妃是不是不疼小仙子了?” “谁说的?” “禄大姐说的。”楚静徙脆生生地说道,虽隐约从禄年并旁人的言谈中得知自己是禄年生的,但主仆间的鸿沟却难以逾越,楚静徙一对禄年不熟悉,二对禄年近日来的拉拢很是腻歪。 祈年心知如今府里孙兰芝四个侍妾的地位日益巩固,禄年又看楚律不再去侍妾那,因此便着了急,急着要笼络楚静徙。但楚静徙如今在府里的地位只亚于楚静乔,人人都要巴结讨好她,是以见到个连姨娘也不是女人每每拿了些“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的粗鄙话软硬兼施地敲打她,楚静徙心里便有了些逆反的怨气。此时听楚静徙提到禄年,又心知石清妍眼下身子不好,唯恐楚律迁怒到禄年身上,便笑道:“三姑娘又见到禄大姐了?日后见了禄大姐不要理她,看她还敢不敢再说。” 楚静徙年纪小,也不知她这话会害了她自己个的生母,又委屈地说道:“禄大姐说小仙子跟她才是亲的,跟母妃是隔了一层的。” 祈年心里咯噔一声,心恨禄年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石清妍恼了楚静徙,楚静徙日后就会沦为楚静迁之流,跟个侯府不成器的少爷定亲;若是石清妍恼了禄年,禄年更是不知要死到哪里去了。 石清妍手指在楚静徙脸上按了按,看她脸上一按一个窝,笑道:“别听她胡说,祈年,你去跟禄年说说话,若是她闲着,就叫她去慈航庵里念念经。” “是。”祈年送了口气,心想石清妍这是看在她的面上网开一面了。 “叫禄年留在庵中,没有王妃的吩咐不许回王府。谁若敢在三姑娘面前胡言乱语,连她老子娘老子,全部撵出去。”楚律开口道,心说石清妍有孕,就连个丫头都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是。”祈年忙又答应着。 楚飒杨看楚静徙毫无规矩可言地躺在石清妍床边,楚律、石清妍对她又无责备之意,暗道这般看来,楚静徙当真比楚静迁得宠得多,上前一步,便关切道:“不知伯母身上怎样了?听说伯母看了太医,我与哥哥心中着急,便来探望伯母。” “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只怕以后不能多照料你们了。”石清妍笑道。 楚律看向楚飒枫说道:“你们的先生已经送来了,这会子是跟先生说了之后才过来的吗?” “回伯父,先生听说伯母病了,也许我们过来探望。”楚飒枫说道。 “虽说先生准了,但万事都该以课业为先,你伯母已没了大碍,快些回去读书吧。” “是。”楚飒枫恭敬道,伸手拉了拉楚飒杨的衣袖。 楚飒杨虽被牵动了袖子,却是稍稍迟疑之后,才与楚飒枫一同退了出去。 “听说你的差事办的无功无过。”石清妍问楚静迁。 楚静迁回道:“女儿全照着祉年说的去做。” “祉年说,每次都是她说什么,你只点头说好。那无功无过看来是祉年的,与你不相干。”石清妍又道。 楚静迁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心知楚律看着呢,心里着急,却也没法子。 “是不是只料理针线,你施展不开?王钰宅子里要准备成亲的事宜,他家人不在益阳府,样样都要锦王府帮衬着料理,如今,你便作为锦王府的人过去帮着料理。他们府里有不乐意王钰另娶的,自会有人给你下绊子;有趁机要捞了油水的,也会有人要糊弄你。正好交给你历练一番,你只记着你是锦王府的二姑娘便罢了。”石清妍说道,也不去看楚静迁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管拿了手指捏在楚静徙软软的脸上。 “……这喜事,女儿不曾经手过,若是弄砸了……女儿没管过这样的大事……”楚静迁不以为这是机会,只觉得石清妍又为难她了。 楚律蹙眉道:“你母妃叫你去,你便去就是了。王家的东西样样不缺,你过去了先列出单子将东西都收了,随后修屋子种种,自有人给你出谋划策。”因楚静迁这般怕事,不由地眉头皱的越发紧,对石清妍道:“只怕在大永侯府上,本王的名声要被这丫头给毁了。” “二姑娘还小,不知道这王钰府上算不得别人家。二姑娘叫了孙姨娘跟你一同过去,如此也有商有量的,免得有人趁乱偷了东西。”石清妍看楚静迁一再退缩终于惹恼了楚律,便提醒地看了她一眼。 “是。”楚静迁骑虎难下,只得答应了。 “下去吧。”楚律说道,看楚静徙不动了,就又说了一声“下去吧”,见楚静徙还是不动,便走过去,手才搭在楚静徙肩头,就听她已经打鼾了。 “……被你教坏了。”楚律收了手,看向那正打鼾的楚静徙,蹙眉心想他的名声只怕还要被楚静徙毁一次,细想,楚静乔只怕也要毁他一次,楚贤淑那边,定也有一次等着他呢。 楚静迁不知楚律为何一连叹息了四声,见楚静徙已经睡着了,便自己向外退去。 石清妍拉了被子给楚静徙盖上,示意沉水等人都出去,随即就说道:“王爷方才提起有能耐的人都去了中洲府,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想要用那法子留住人?” “本王只是感慨一番,顺便叫王妃心里明白本王为了你舍弃了多少,是以王妃你要补偿本王。”楚律说道,便又在床边坐下,看楚静徙睡着了将手搭在石清妍胸口,便将她的手拿下。 石清妍笑道:“要如何补偿?王爷只管说就是了。”说着话,又低声问:“太医可说要免了那**的事?” “自然要免了,不然还得了。”楚律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随即有意怅然道:“臣妾除了一具尚算貌美的皮囊,当真再没有旁的能补偿王爷了。王爷在这屋子里随便瞧瞧,看上了什么,便都拿了去吧。” “……本王只是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律低声道,手不经意在楚静徙背上拂过,“本王虽不介意,但委实想知道。你断然不是石家人,不然你漠哥哥也不会那般怀疑你,你是左撇子,早先的石王妃却不是;你提起石家人的事,虽熟稔,却没什么留恋之情……总之,你古怪的很。” 石清妍一怔,看向楚律灼灼的目光,眯着眼睛,说道:“你当真不介意?当真想知道?” “嗯,莫拿了假话来唬我。既然你已经将你的终身托付给本王,就该和盘托出你的身世,莫非此时你还不信本王?”楚律说道,虽不介意,但心中却总想将她的来历种种知道个清楚明白,毕竟已经决定了要与她共度余生。 石清妍笑道:“臣妾就是一梦梦到蓬莱仙岛,然后在那边被仙人改了灵根,接了慧根,因此与早先大不相同。” “……当真如此?”楚律问。 石清妍点头,“就是这样。”那白娘子跟许仙的故事她还是十分熟悉的,谁知道楚律是不是那许仙? 楚律略有些失望,却什么话也没说,笑道:“你好好歇息吧。”说着话,便转身出去了。 石清妍松了口气,在心里自言自语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将身子缩在被子里,才刚迷糊地入睡,就听沉水进来说道:“王妃,小公子要去给王妃煎药,醉月拦着他,他一挣,就将王妃的药弄洒了。” “他人呢?”石清妍问。 “他人烫伤了手,起了好大一圈水泡,没上药,就去前头跟王爷请罪去了。”沉水提起楚飒杨,也很有些矛盾,若说他是一片孝心,这孝心又有些太过外露,竟像是有意弄出大动静叫人瞧见;若诋毁他什么,一则他年纪小,二则他做当侄子的孝敬伯母,也说得过去,三则他是当真受罪了。 “不管他,由着王爷处置吧。日后蒲荣院的厨房,断然不能叫他接近。” “哎。”沉水忙答应了,又一一将后院里四个姨娘什么反应说了一通,“总之眼下四位姨娘是都不敢轻易过来的。”早先石清妍假怀孕,将府里大半的姨娘都撵了出去,剩下的几个怎不会提心吊胆?“石秀女也听说了,但上回子二公子出事后,她就一直留在第五组院子里不出来,听说她暗中叫人捎信给漠少爷,但有人看她屡屡出事,都怕被她连累,不肯替她捎信。还有漠少爷,听说他今日跟何公子要了上好的茶叶,便兴冲冲地去古家了。奴婢以为,漠少爷这是要做戏给叶家姑娘看呢,有意要叫叶家姑娘后悔呢,前头几日他出门去古家,也不见他这般兴致盎然。” 石清妍想想石漠风早先的话,便笑道:“不管他,如今漠哥哥算得上是翻身了,自然要在昔日奚落过他的叶家人面前威风威风。就是不知道那古家人要如何处置这事。” 沉水笑道:“古家人如何总也轮不到王妃cao心,他们乐意做好人,就叫他们家姑娘吃亏去。那叶家是什么人?叶家的姑娘相貌、气度能输给古家姑娘?待叶家姑娘跟古家姑娘传出二女共事一夫的佳话,外头人瞧着,还不定以为哪一个是妻,哪个是妾呢。” 石清妍心道也是,只愿古好爹当真是个好爹,别叫她失望了,转而,又想楚律方才出去时如鲠在喉的模样,心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对楚律说呢?细想想,只觉得一辈子都不提那事才是最好,“你去送药给二公子,多说几句好话,免得有人说我这伯母不近人情。毕竟,这世道,大行其道的可就是那些个以德报怨什么的。说完了好话,再敲打他们一番,免得这事还有下次。” “哎。”沉水回道,又替石清妍脱了外头的衣裳,叫她再躺下,才从柜子里拿了药向前头去。 尚未走多远,就见翠墨亲自送了楚飒杨过来,她便跟翠墨两个一同送楚飒杨进了内书房,依着石清妍的意思说了许多好话,最后道:“王妃的意思是叫厨房里的人都罚了,还有煎药的醉月,如今正跪在王妃面前呢,王妃的意思,是将她交给二公子来处置。院子里守门的婆子媳妇,她们也有过错,也要罚了她们两月的月钱。” 楚飒枫在一旁听着,便知蒲荣院里头要张扬着将满院子的下人都罚了,便是隔山打牛告诉楚飒杨以后莫自作主张过去的意思,忙替楚飒杨开口:“还请沉水姐姐替我们跟伯母说,这次实在是飒杨自作主张了,并不干那些妈妈姐姐们的事,还请伯母绕过她们。” “大公子的心意奴婢明白,但若不罚了她们一次,就定还有下一次。”沉水笑道,又再次叮嘱楚飒杨的奶娘丫头:“还请几位妈妈姐姐好好照看二公子,瑞王爷想来也叮嘱过你们了,你们不看好二公子,叫他受了伤,等瑞王爷来信,只怕你们也不好跟瑞王爷交代吧。” 楚飒杨坐在椅子上由着人替他在腕子上水泡处敷药,难得地闭嘴不言语,一双如点漆一般的眸子微动,心道莫非是因石清妍有喜了,于是楚律便不乐意认了早先要过继他的话?乃至如今他受伤了也是这般冷淡?但不管怎样,自己孝顺的名总是有了。 沉水看这边没什么事了,便于翠墨一同出了内书房。 到了外头,瞧见这冷天里又下去了雨,翠墨便瞅了一眼蒲荣院,低声问沉水:“王妃身子当真不好?我瞧着王爷的心思重的很。” 沉水笑道:“我们王妃是遇难成祥的人,早先不还说不能再有的吗?如今才过了多久,不也有了,怕就怕,有些人心里不服气,要生出是非来——郡主如今人在外头,只怕还不知道呢。” 翠墨点了点头,如今姨娘们算是老实了,但下头的那些公子姑娘们,且未必老实,迟疑地问:“王妃没跟王爷斗嘴?我怎么瞧着王爷不像是担忧,像是在生闷气?” 沉水啐了一口,笑道:“你才多大,知道什么。王爷眼下会跟王妃生气?” 翠墨哼了一声,待要跟沉水斗上一句,就看见楚静乔匆匆过来了,心里琢磨着楚静乔得知石清妍有孕会做些什么,就顾不得再理会沉水了。 春天到百花开八 楚静乔风风火火地进了蒲荣院,待通传后,就又大步流星地进了里间,等到了里间,不等看清楚**还躺着一个楚静徙,就满脸笑容地跪在脚踏上,手臂撑着床边兴奋地说道:“母妃,母妃,我师父要嫁人了,又有好戏看了。” 石清妍原当楚静乔是因为知道她有孕了才过来的,此时听她这般说,便震惊道:“嫁了谁?” “还能是谁,师父要抱着贺兰叔叔留下的公鸡成亲,师父说,哪怕名声尽毁,后半生要遁走荒野,也要做了贺兰叔叔的人。”楚静乔满脸喜气地说道,“母妃,你说咱们送什么贺礼过去好呢?” 石清妍暗道甘棠这是破罐子破摔,比不得闻天歌名正言顺,于是彻底不顾人言了? “谁教唆她的?也太……这算什么成亲,岂不是死乞白赖地赖在贺兰家了?”石清妍失笑道,疑心是上回子将甘棠bi得太厉害了,才叫甘棠使出这手段,这“成亲”断然是一段笑话,“谁会承认这亲事?” “贺兰家的人啊,京城里贺兰叔叔的三叔过来了,他来替师父跟公鸡主婚。据说京城里人都说贺兰叔叔跟个叫做温的寡妇有了瓜葛还有了儿子,于是京里贺兰家的长辈就决意不拘是谁,且叫贺兰叔叔成亲了再说。师父又是现成的不管怎样跟贺兰叔叔成亲都会答应的人,自然就是贺兰家眼中不二人选。”楚静乔幸灾乐祸地笑道,心想这甘棠越发不堪了,料想甘棠是不曾被世人这般看轻过,于是她慌了,乱了方寸,才会答应贺兰三叔的话。 石清妍蹙眉道:“你这益阳府少主人还有心思幸灾乐祸?只怕这是贺兰家里的内讧正式闹开了呢。贺兰家是什么人家,天家无小事,贺兰家的事也小不了,多少人盯着看呢。你不说去你贺兰爷爷那边一探究竟,反倒先乐起来了。” 楚静乔心道这话说的也是,楚徊叫人来锦王府宣旨,那宣旨之人后头也催促了贺兰淳快些回京,贺兰淳拿了贺兰辞的亲事拖延,转而那边就有人撺掇甘棠立时跟公鸡拜堂……林林总总,看起来,貌似是有人要bi着贺兰淳回了京城?“这贺兰三叔公像是皇帝叔叔派来的,要bi着贺兰爷爷明白贺兰家里出了内讧,bi着他快些回京处置?” “陛下十分信赖贺兰大人,再则说,贺兰大人待贺兰小道如珠如宝,怎会许人拿了甘棠侮辱他?若当真是陛下,此举就不啻与有意跟贺兰家结仇。陛下虽偶尔目光短浅,却也不至于做出这蠢事。”石清妍慢慢地说道,看楚静徙醒了,便伸手拍了拍她。 楚静徙醒来,先没看见人,便眯着眼笑嘻嘻地笑起来,翻身坐起来,先冲石清妍一笑,看见楚静乔,就喊:“白菜姐。” “躺下,别碍事。”楚静乔伸手将楚静徙的头按下,叫她接着再睡,“莫非,是五叔?” “益阳府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贺兰家也是如此。”石清妍见楚静徙孺子可教,便点了点头,“见你贺兰爷爷的时候说话留心一些,眼下你不知你贺兰爷爷是要顺水推舟,弄出贺兰家分崩离析的假象,还是要力挽狂澜,将这内讧压下,是以,你只记着多听少说。” “哎。”楚静乔答应了,心想贺兰淳是何等人物,怎会被这点子小事迷惑,他胸有沟壑,必定有法子应对这事。 楚静徙被楚静乔压得难受,就爬到床里边去。 石清妍看楚静乔一副要告退模样,便开口道:“白菜,你可知道本母妃有孕了?” 楚静乔目瞪口呆地看向石清妍。 “今日太医终于确定了脉象,不过,这胎有些不稳,还不知留不留得住。” 楚静乔伸手抓了石清妍手臂,脸上没有什么喜气,反倒是吓得发白,“母妃,你千万别吓我,若是你有事,父王跟其他人定要赖到我身上了。”细想想,如今她顺风顺水的做了公主跟益阳府少当家,若是石清妍出点什么事,再跟上回子的事一起清算,那她就完了。 “怕什么,眼下又没什么事,不过是我这身子寒了一些。”石清妍好笑道。 楚静乔忙道:“不能这样说。”说着,瞧见床里头楚静徙小儿xing子坐不住地翻腾,便忙喊:“沉水,将小仙子领出去。”等着沉水、祈年进来将楚静徙包裹住抱了出去,就又求道:“母妃忘了我师傅要成亲的事吧,以你的xing子是定要过去看的,到时候人多手杂,有个万一……” “我没想去看戏。” “你真没想?”楚静乔心知石清妍爱看戏,因此不信她这话,看着石清妍,眼珠子又转着,心道石清妍好了对她总是好事,且不说这些时日积累下的情谊,但说她若能该生下个男孩才好,如此楚律才有了进取之心,才能似楚恒一样有了一争天下的心思,到时候自己这少主人才能跟着做大;虽说自己到时候少不得要给这小弟让路,但让路前不还有个至少十四年嘛;况且这“凤鸣岐山”的话也只是在益阳府传一传,京里楚家宗族里还没认这事,若没个男孩,等楚律一走,自己这少主人便不伦不类,京里也有了正经的借口要回益阳府;若有了男孩,管他们认不认……心思百转,便脱口道:“母妃千万生个小弟初来才好。” “可是你父皇笃定了是个姑娘家,名字都取好了。”石清妍说道。 “……什么名字?”楚静乔蹙眉,心想楚律怎不盼着是男孩? “贤淑。” 楚静乔眼眸蓦地睁大,失笑道:“母妃,开玩笑的吧?” “不是。” “当真不是。” 楚静乔扑哧一声笑了,很是同情那位四妹妹,摇了摇头,腹诽道亏得她还以为楚律如何疼这孩子,没等她出生就给起了名字,“母妃跟贤淑慢慢躺着,千万别动,女儿回头叫人去庙里给你打醮祈福。”不敢送了吃食、锦缎过来,思来想去,也只有叫人祈福算得上最稳妥地表达心意的法子。 “折现吧,不用破费了。” “母妃怎这样抠门?你又不缺银子?”楚静乔说着,便向外去。 待楚静乔走了,沉水、祈年进来,沉水先说:“四姑娘送回怡然楼了,王妃,你说这郡主当真没了那心思?” 这心思自然是害人的心思。 “她又不是以前的小白菜了,如今她眼里放的可都是大事。”石清妍说道,况且,就如楚静乔所说,甭管她如今出了什么事,只要她出事,楚静乔早先的所作所为就会被人提起,到时候楚静乔就完了。转而,又想起楚律方才走的神色,心里如百爪挠心一般,对沉水说道:“你拿了纸笔过来,待我写几个字,你给王爷送去。” 沉水想起楚律写给石清妍的折子,立时会意,赶紧去拿了房四宝过来。 石清妍想了想,只在那月白花笺上写着:你千万别生气。 沉水看就这么一句,忙道:“王妃不再多写几句?” 石清妍看这不识字的沉水果然跟古老娘一样的心思,笑道:“这一句就抵得过许多句,王爷若问,你就说我翻来覆去,思虑沉沉呢。” “哎。”沉水笑着答应,心说石清妍这样也好,跟楚律有来有往的,也叫那些以为石清妍有孕她们就能捡漏子的人都老实一些。 沉水拿了花笺,便向前头去,到了楚律书房外,看翠墨一副侧着耳朵贴在书房门上模样,便低声笑道:“你看什么呢?” 翠墨向书房内指了指,离开两步,笑道:“沉水姐姐过来做什么?” “诺,王妃叫我给王爷送来的。”沉水又问,“里头有谁?” “王爷、郡主、贺兰大人、何公子、闻姑娘都在,方才甘姑娘、贺兰家三老爷递了帖子过来,只怕等会子他们也要过来。”翠墨说道,在他活过的十几年里,他再不曾见过谁的亲事这般一波三折,就算是楚律成亲,也远比贺兰辞简单的很。 沉水心道可惜了,若是石清妍能出来,她定然想看,一边催促及翠墨去送花笺,一边又见暮烟领着人送了茶水过来,忙接过跟着暮烟的小丫头手上端着的茶盘,随着暮烟一同进去。 待进去了,只瞧见闻天歌一脸莫名其妙,贺兰淳依旧是风雨不动,何必问这不相干的人兴许是左右为难,此时反倒流露出一丝窘迫;楚静乔因有石清妍提醒,此时收敛了幸灾乐祸,不言不语地看着倒像是在为贺兰淳设身处地担忧一般。因翠墨早先说楚律在生闷气,便又去看楚律。 楚律见沉水进来,也没说话,拿了花笺看了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丝笑意,心道自己委实不该在这会子跟她生气,何苦叫她身子不舒坦心里也不舒坦?况且,看她这几个字写的小心翼翼,最后一个字,最后一笔还反复描画了两遍,可见自己当真叫她忧心了,“……王妃如何了?” “王妃自王爷走后,翻来覆去,总不能入睡。”沉水回道。 楚律先是蹙眉,随即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只怕是睡多了吧,你劝着她少睡一些。”手中摆弄着那花笺,见楚静乔看过来,便清了清嗓子,随意地将花笺压在镇纸下。 楚静乔皱了皱鼻子,“父王,贤淑那名字……” “你认为本王起的名字不妥?”楚律扬眉。 “……父王以为很妥?”楚静乔忙小心翼翼地问,一怕楚律以为自己嫉妒,二疑心楚律也不甚喜欢那孩子,不然怎会起了个贤淑这样随便的名字? “大侄女,贤淑这名字也好得很。”何必问赞扬道,因甘棠一意孤行,他又两边都要兼顾,是以此时他才是最为难之人,“小师妹定是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因此才会有这糊涂心思。”待要保证自己劝她回心转意,又委实没那能耐。 沉水见提到甘棠的亲事,于是小心地大着胆子cha嘴道:“奴婢姐妹们每常说,若是何公子做主强将甘姑娘嫁了人,甘姑娘是不是会跟吴姨娘一样先闹几回,然后就老实跟人过日子了?” 何必问果断地说道:“不会。若不然,小师妹早先就跟王钰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沉水见这招行不通,就又闭了嘴,全当做自己在替石清妍看热闹,盘算着等回去将眼中所见一一告诉石清妍。 “闻姑娘如何看?”贺兰淳开口问闻天歌,有些不甚厚道地想,若是到时候闻天歌去抢亲,将事情闹得越发难看,只怕贺兰辞也没脸再求他替他们主婚。 闻天歌清脆地说道:“你们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她这亲事做不得数的,不然我跟大当家的早几年就成亲了。” 贺兰淳一怔,看向闻天歌,早先以为闻天歌是冲动的人,先是揍了顾漫之,后是教训了甘棠,此时看她这般沉得住气,不由地刮目相看,“就这样纵着她毁了阿辞的名声?” “不相干的人,怎么能毁到大当家的名声?关外多少毛贼冒了大当家的名抢老弱妇孺,也不见毁了大当家的名声。”闻天歌是因贺兰淳叫她过来,她想着多多跟贺兰淳说话才过来的,此时过来了,对甘棠一事除了莫名其妙,便再没旁的意见。 “闻姑娘果然大气。”何必问称赞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闭了闭眼,心道果然是乱世,贺兰家里也有野心勃勃之人蠢蠢欲动,只怕他家老二定然cha手了这事,贺兰辞先跟温有了私情因奸生子,后跟不清不楚的甘棠“成亲”,虽事实并非如此,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此贺兰辞便当真回不得贺兰家,回去了,也难以服众做了贺兰家的大家长,“……天歌说的对。” “爹,咱们别管他。这事有脑子的人都明白怎么回事,没脑子的人愿意信,那就叫他们信就是了。”闻天歌一副放之纵之口吻地劝说贺兰淳。 贺兰淳笑道:“若当真如你所说才好。” “怎会不如我所说?有了要被人算计的东西才怕被人算计,我们又没有什么什么能叫他们算计走的,大当家的可是跟我去关外的。”闻天歌笃定地说道。 贺兰淳稍稍一犹豫,随即便冷笑道:“你说的是,既然他们要算计,那便叫他们算计去吧,但看他们最后能算计来个什么。”暗道自己已然盘算好了在亘州府百废待兴之时,将贺兰家转移到那一处,不若如今就借着贺兰辞的亲事,剔除贺兰家的糟粕,但看贺兰家还能留下多少有用之人。 楚静乔见贺兰淳已经拿定了主意,心道贺兰淳这是决定顺水推舟了?不由地又庆幸自己并未胡乱出主意拦着甘棠跟公鸡拜堂。 何必问瞧了眼三言两句劝说的贺兰淳定下主意的闻天歌,心道贺兰淳定然不会许贺兰辞跟着闻天歌再去了关外做“道人”,但这不妨碍贺兰淳听进了闻天歌的劝说,可见贺兰淳这是看闻天歌越发顺眼了。 一时间,屋子里在无人说话,未免尴尬,何必问开口对楚律说道:“王爷,必问早看出知己身子不好,早先给她开的方子里也有调养宫房的药,若非你们过于心急,待过几月,知己身子大好了再生育孩儿,也不怕她坐胎不稳。” 楚律心道何必问这是教训他cao之过急?当真是马后炮,转而,又觉石清妍早先不肯他请来大夫开的药,这次有喜,未必不是何必问那药的功劳,于是立时笑道:“那还请何公子再给她调理调理,若是能叫贤淑安然降世,本王定然……” “叫贤淑认了必问做干爹?”何必问忙道,看楚律迟疑,就又有意地自说自话道:“必问身家无数,几个侄子分一分,也还能剩下许多,再多个干女儿,也能给她一些。” “干爹!”楚静乔看楚律为难,立时开口爽快地喊道。 何必问一怔,瞄了一眼楚静乔,心道这丫头这嘴当真快。 楚律松了口气,私心里不肯楚贤淑还没生下,就先将做爹的名分分出一些,笑道:“既然何公子想要干女儿,我家静乔又有心,那便这样定下了吧。”因楚静乔替贤淑挡下了何必问,又很是欣慰赞赏地看了楚静乔一眼。 “干爹,什么时候分身家?”楚静乔笑靥如花,心说认下这干爹也不亏。 何必问干笑两声,因楚静乔那干爹喊的爽快,他不由地疑心自己真的老了,老到像楚静乔年纪的女子都能爽快地喊他爹了。 “何公子,既然做了静乔干爹,还请何公子日后以身作则,好好教导静乔。”楚律对楚静乔也放下心来,心道既然做了人家干爹,那何必问断然不会再似早先那般在楚静乔面前做出轻浮的举动,如此也能放心叫楚静乔跟何必问学习一二。 何必问笑道:“必问的年纪,若做了大侄女的干爹,未免有些太荒唐了吧?” “不荒唐,你年纪也不小了。”贺兰淳状似无意地开口,有心要报了早先何必问诋毁贺兰辞之仇。 “是啊,你看着比大当家的年纪还大,大当家的都……” “必问明白了。”何必问打断闻天歌的话,摸了摸脸,又看了眼这么大个的干女儿,“大侄女,分身家的事,以后再提,眼下提有些伤感情。” “以后提就不伤了?眼下没什么感情提出来大家分了才好。”楚律含笑点头道,虽知何必问给石清妍调理身子乃是好意,且何必问本xing不差,但每每见到何必问一副他跟石清妍才是彼此相知的知己,便不由地对何必问生出敌意来。 何必问笑着冲楚律摇了摇手,心说这锦王好狠的心呢,笑道:“没感情才不好分,感情深才分得多,感情少,分得少。” 楚静乔脱口道:“那多深的感情能要了干爹全部身家?”说完,因觉得自己在贺兰淳等人面前太显得贪心了,便忙颔首低头站着。 沉水、暮烟因楚静乔这么一问,也纷纷看向何必问,都心想这何必问要将身家分给侄子,他不成亲了? 何必问含笑道:“若是大侄女以身相……”话未说完,便见一镇纸连带着一张精致花笺向自己飘来,忙避开那镇纸,弯下身子,离了座位走了两步,瞅着落到地上的花笺,有意拖长了腔调地念道:“你千万别生气。” 原是一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因何必问有意暧昧地拿腔捏调,楚律立时尴尬起来,咳嗽一声,后悔一时情急没看清楚就将镇纸连带着花笺一时扔了出去。 沉水忙替楚律将花笺捡起来。 贺兰淳身为最年长之人,便训斥何必问道:“为老不尊,身为郡主的长辈,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若再有下次,我便替你父亲教训你。” “是,必问知错了。”何必问忙起身领了贺兰淳的教诲,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说楚律当真狠,若不是他躲得快,这张脸就要毁在楚律手上了。 “王爷,甘姑娘、贺兰家三老爷来了。” 楚律将眼神从何必问身上收回,心道自己高估何必问了,这人哪里知道什么廉耻,怎会因楚静乔成了他干女儿嘴上就有个顾忌? “请他们进来吧。” “是。”翠墨在门外打了帘子叫甘棠、贺兰淇进来。 甘棠进了屋子里,瞧见人都齐了,便一一见过众人,眼神瞄过贺兰淳,心说自己虽不得贺兰淳待见,但总有贺兰家的人替她主持公道。 贺兰淇见过楚律、贺兰淳,又受了何必问、楚静乔的礼后,眼神瞄过那坐在贺兰淳身边动也不动的闻天歌,冷笑道:“这是谁家姑娘,好大的胆子,见了人来动也不动一下?” “爹,这人就是三叔?”闻天歌问贺兰淳,“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像?他看着比你要老十五岁。” 贺兰淳只觉得自己越发不像贺兰家的家长了,竟然会觉得闻天歌这话痛快,开口道:“他是姨娘所出,是以与为父不像。” 贺兰淇见闻天歌喊贺兰淳爹,贺兰淳坦然受之,心里显示诧异,随即便又收敛了方才训斥闻天歌时的义正词严,一脸恳切地语重心长道:“市井传言阿辞看上了一女匪?大哥,万万不能由着阿辞再做下糊涂事。” 贺兰淳点了点头,笑道:“你来益阳府做什么?” “大哥迟迟不归,老祖宗叫二哥儿暂代了族长一职——大哥也知道过年族里事多,祭祀种种,都断然少不得族长。老祖宗说阿辞虽不堪,但总是贺兰家的子孙,说是既然阿辞跟甘姑娘渊源甚深,两人之间的情缘牵牵扯扯了几十年,定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但不管如何,总是上天注定的,便许了他们二人成亲。”贺兰淳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祖宗,是阉了贺兰家所有鸡鸭的那个?”闻天歌看了眼何必问。 何必问一时后悔自己跟闻天歌提了这事,便点了点头,因这老祖宗是贺兰淳母亲,他这外人不好再说旁的。 “难怪你们中原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闻天歌又说道,心想这老祖宗太狠了。 贺兰淳咳嗽一声,不等贺兰淇教训闻天歌,便先训斥她道:“对长辈要尊重,不可冒犯长辈。”训完了闻天歌,却知闻天歌用词或许不妥当,但意思却是对的,这家里的老祖宗果然是年老昏聩了,早年家里老祖宗自是十分宠爱贺兰辞的,但后头因贺兰家传出温一事,这素来规矩严整的老祖宗便有些疏远贺兰辞,待贺兰辞离开京城来了益阳后,老祖宗便不许人再提贺兰辞;等到贺兰辞出家后,老祖宗更是恨不得贺兰家没贺兰辞这么个人,在有心人挑拨下,她也曾两次三番地提出将贺兰辞从族谱里除名。 爱之深,责之切。老祖宗的心思贺兰淳也是深有体会,但眼下老祖宗会糊涂到叫贺兰辞“破罐子破摔”以便令他再无回贺兰家的机会,可见老祖宗对贺兰辞已经不是责之切,而是恨之切了。 甘棠因自己个此时也算是有长辈做主的人了,面对贺兰淳的时候也没了怯意,开口道:“伯父,这事是老祖宗定下的,甘棠却不想逆了你的意思……”看见闻天歌扬起了手,声音一颤,又接着说道:“但是老祖宗年纪大了,若是违了她的意思,叫她有个三长两短,又委实会叫甘棠自责。” 闻天歌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见何必问一直看她,就似怕她从头上抓出什么东西来一般,就纳闷地收回手,又看向贺兰淳。 贺兰淳原以为只是贺兰淇这不入流的人做下此事,不想又有个老祖宗搅合里头,如此一来,甘棠跟公鸡拜堂一事,就不是如闻天歌早先所说那般,他们想不认就不认的了。 “……三叔,不知世伯人在益阳府对贺兰府上过年可有什么妨碍没有?据说必问这何家的顶梁柱不在京城,今年给贺兰家送礼的人都少了许多。”何必问得意道。 贺兰淇心道何必问这浮夸之人又在沾沾自得,得意又意有所指地说道:“贺兰家过年还如早先一般热闹,王公大臣纷纷前来,便是如今,贺兰家的过年宴席也还摆着呢。”看向贺兰淳,心道贺兰淳可明白这贺兰家并非只有他一人撑得起来。 “这不能吧,那边打着仗呢。只怕也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削减了爵的公侯上门罢了。年前陛下在这边,锦王爷可没给你们家送礼,熙王颐王又打仗呢,京里生了乱心的富贵贼子忙着另立新君,你们家素来小心谨慎,是断然不会跟他们来往的。算来算去,今年贺兰家定也只有些老旧的人家来给你们撑体面。说来,必问家虽去的人少了,但都要么是朝廷栋梁,要么是江湖翘楚。就连藩王里头,也有人送了厚礼去呢。” “我们家也有瑞王……”贺兰淇一朝得势,做了贺兰家代理族长的心腹,心里一厢情愿地将维护贺兰家的名誉视为己任,待何必问贬低贺兰家势弱之时,便有些受不得了,听何必问又鼓吹何家如何,便忍不住炫耀,才刚脱口,便知自己失言了,眼下万万不是提起瑞王府的时候。 楚静乔心里啧啧了两声,心道石清妍果然神机妙算,果然贺兰家就没小事,定是楚恒看贺兰辞对楚律忠心不二,贺兰淳又将贺兰辞视作心肝肉,料定了贺兰淳终归会被贺兰辞说动,于是抢夺贺兰那兵家必争之地的时候,就果断地绕过了贺兰辞父子二人。 楚律心里起起伏伏,却还想证明一事,“可是年前瑞王妃就叫瑞王府的管事跟你们老祖宗请安了?若不是王妃短见,以为贺兰大人在益阳府便可免了给贺兰家的礼,锦王府也要送的。” “……是。”贺兰淇小心谨慎地说道。 他越是如此,旁人越发明白这其中有鬼,不然贺兰淇大可以坦然地承认,这礼尚往来在旁人眼中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不然瑞王府也不敢光明正大地送礼。 只是今非昔比,若是瑞王妃迟一步知道今年只有他们一家送礼,兴许就不会叫人光明正大地送了。 楚律缓了口气,心道果然是瑞王妃叫人送的,就如楚恒人不在中洲府,瑞王妃便替他向钟将军求亲一般,瑞王妃眼界开阔,许多事不用楚恒吩咐便替楚恒做下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母仪天下”之相?低头瞧了眼那张花笺,瞧见“你千万别生气”就又笑了,心道随他们两口子折腾去吧,但看粉墨登场一回,最后那两口子能得下什么。 “王爷,多少兄弟就是娶妻之后生分的,这也是常理,王爷莫往心里去。”何必问开解楚律道。 “多谢何公子。”楚律回道。 贺兰淇只觉得手上握着老祖宗这张王牌,定然能bi着贺兰淳收下甘棠这么个不堪的儿媳妇,于是心中得意,“大哥,阿辞跟甘姑娘成婚之日,你会去受了甘姑娘的头吧?” 贺兰淳见贺兰淇胜券在握,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此时依附到他那二儿子身边的都是些没用的糟粕,早该剔除掉,戏谑地对甘棠说:“听见没有,贺兰家比何家还不如了,老二代理了族长一职,老二要做了贺兰家家长了。” 甘棠眼睛瞄向贺兰淇,心说贺兰家再没有比得上贺兰辞的人,那代理族长不过是一时的。 “大哥,你莫重此薄彼,二哥儿虽不如阿辞聪慧,但重在仁孝,又有责任心,他断然不会像阿辞一样为了个女人就不管不顾地出家。” “老三,你莫再替那孽障说话,我贺兰淳断然不会叫他这不成器的东西做了贺兰家族长!” “大哥,只怕这由不得你了,老祖宗可是十分看重二哥儿的。”贺兰淇得意道。 贺兰淳笑着又转向甘棠:“甘姑娘,瞧见了吧,老祖宗是一定要叫二哥儿做了贺兰家族长的。” 甘棠腿一软,心道自己险些上了贺兰淇的当了,既然贺兰淇并不看中贺兰辞,那他这般叫自己跟贺兰辞成亲定非好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信贺兰淳会被一个腐朽的老太太压倒,自己此时不如遂了贺兰淳的心意,也叫贺兰淳对自己改观,明白她甘棠乃是个通情达理、万事以贺兰辞的前程为重的女人,不像那野蛮女人不管不顾的非要毁了贺兰辞的前程。 “贺兰三叔,成亲乃是为结两姓之好,如今贺兰伯伯不肯接纳甘棠,便是甘棠与辞哥哥成亲,甘棠也不会开心。是以,甘棠是势必要等贺兰伯伯点头,才会与辞哥哥成亲的。多谢三叔此次好意,替甘棠谢过老祖宗,甘棠福薄,不能领了你们的好意了。”甘棠福身,对贺兰淇感激地说道。 贺兰淇愣住,一时不明白这十几年来只求嫁给贺兰辞的甘棠怎地改主意了。 “你只有皮老一些,里头,太嫩了。”贺兰淳轻蔑地对贺兰淇说道。 “爹,好样的。”闻天歌拍马道,虽也不明白贺兰淳怎就好样的了,但她明白一样,有资格在一席话之后对旁人轻蔑说话的人,总是好样的。 春天到百花开九 “天歌,等阿辞回来,爹给你们主婚。”贺兰淳不耐烦看甘棠那副模样,又转了弯说话。 甘棠一怔,身子向前一探,险些跌倒。 “哎。”闻天歌毫不扭捏地答应了。 “贺兰伯伯——”甘棠脱口道。 “大哥,此女委实不堪。”贺兰淇心说就连自己也不会选了这样的女人做儿媳妇,贺兰淳一向眼界甚高,认为这世上配得上贺兰辞的女人没几个,如今竟然会看上这女山贼。 贺兰淳淡淡地扫过这两人,问贺兰淇:“老祖宗交代你话的时候,是当着一群人面说的,还是只跟你一人说的?” “老祖宗信赖小弟,私下交代的。”贺兰淇不知贺兰淳为何有此一问。 贺兰淳老谋深算地一笑,说道:“看来,老祖宗是想将跟我翻脸的黑锅交给你来背了。” 淡淡的一句话,就让贺兰淇心中起起伏伏,原当老祖宗是信赖他,如今想想,委实又蹊跷的很。 “哪来的回哪去,告诉老祖宗,我还没死,那代理族长也叫他洗干净了歇着吧。” 贺兰淇对贺兰淳心存畏惧,先有甘棠莫名其妙地改了主意,后有贺兰淳挑拨他跟老祖宗的话,叫他一时间心绪不宁起来,冷不丁地听贺兰淳咳嗽一声,便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是,醒过神来,却又道:“大哥,老祖宗的话小弟还没照办……” “中洲府与燕回关的喜事,咱们贺兰家不能没人去,你去中洲府送了贺礼。老祖宗是老祖宗,族长是族长,三弟可分得清楚。先吃了瑞王府的喜酒,然后沿路游山玩水,顺便收一收贺兰家散在各处的租税银子,你也算是趁着这股子代族长的东风吃了甜头了。若是你不肯,我立时领着天歌回京,虽不敢逆了老祖宗的意思,但你对老祖宗而言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老祖宗与我一番讨价还价,还能不许我拿了你出气?” 贺兰淳一席话,又是威bi,又是利诱,叫贺兰淇心里起伏不定。 思量再三,到底是怕自己遭了池鱼之殃,于是劝慰自己该急流勇退,得了甜头就退出,于是贺兰淇忙道:“那小弟就听大哥的话了。”说完,心想自己将甘棠变卦的事说给老祖宗听,老祖宗也知道他没那胆量给贺兰辞另娶,想来她也找不到借口怪他。 “不,三叔,甘棠还是舍不得辞哥哥,还请三叔给甘棠做主。”甘棠冲着贺兰淇弯下腰,又哀求地看向何必问。 “小师妹,事已至此,何苦呢?”何必问叹息一声,方才甘棠出尔反尔的一面已经被众人瞧见,只怕是原本对她不甚反感的楚律也看穿她的心思了。 楚静乔因何必问这么一由衷地为甘棠叹息,忽地觉得何必问也是个如贺兰淳一般深沉内敛的人,于是就多看了他两眼。 “师兄,你替我做主吧。”甘棠忙又转向何必问。 何必问干脆地摇了摇头。 “三叔——”甘棠后悔方才轻信了贺兰淳。 贺兰淇心说甘棠这会子后悔有什么用,因甘棠方才一番翻覆令自己出丑,便别有用心地说道:“甘姑娘,老祖宗人在京城,我也没法子去问她到底该如何啊?” 甘棠心中一亮,心说是了,如今贺兰家的老祖宗是看中自己的,虽说贺兰淳看不上她,但不是还有老祖宗吗?贺兰家老祖宗在贺兰辞的亲事上还是能做主的,那仗不会一时半会打完,贺兰辞定也要等许久才能回了益阳府。 贺兰淳猜到甘棠的心思,也懒得理会她,只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借了贺兰辞的亲事将贺兰家那群滥竽充数之人一一剔除出去,“都是客人,我也不好留你,你们如今就走吧。” “是。”贺兰淇忙道。 甘棠略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到了三月初,何必问听说甘棠由着顾漫之护送回京城去了,除了厌烦与甘棠越纠缠越紧的顾漫之,心里想着等甘棠遇上顾漫之在京中的家人,只怕甘棠的名声要更坏了。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情绪,给石清妍看脉的时候,便叹道:“真真是当局者迷,也不知小师妹为何就盯着贺兰不放了?” “知己也知道当局者迷这四字?”因彼此熟络,此时石清妍也不矫情地躺在**放下帘子跟何必问说话,二人就在蒲荣院前厅里看脉,听何必问提起“当局者迷”就有心开解他一番。 “咳咳。”楚律咳嗽一声,大事都有贺兰辞、王钰他们做了,小事又有楚静乔、武言晓分担,此时他这王爷比谁都清闲,闲散下来,自然要将注意力放在楚贤淑身上。 “……贤淑还好吧。”楚律对何必问如何为情自苦毫不感兴趣,看何必问自觉地收回了搭在石清妍腕上的手,便立时去问。 何必问笑道:“贤淑还好,但是贤惠只怕不甚好。” “这是何意?”楚律忙问。 何必问微微蹙眉道:“必问素来便知知己是个迎难而上的人物,可也没想过她会这般只捡着险路走。依着脉象,知己肚子里当是除了贤淑,还有一个贤惠。” “……知己可否别随便替我女儿取名字?”石清妍咬牙道,一时也忘了兴许不是女儿呢。 “那贤惠到底如何不好了?”楚律忙追问,因心急,便将石清妍那话忽略了,也忽视了何必问自顾自地给他孩子取名字的事。 “脉象太浅了,只怕弱了些,兴许会连累贤淑也不一定。”何必问压低声音深沉地说道,看楚律唬得脸色发白,便又微微仰着身子,含笑道:“万幸有必问这神医在,知己定然安然无恙。” 楚律不禁松了一口气,因这么一大喘气,越发厌烦起何必问来,便说道:“神医?请问第一才子还会什么?” “王爷说得出的,必问都略会一二。” “庖厨?” “略知一二,必问深知知己这小身子板原本不甚丰盈,冷不丁装上贤惠、贤淑两个,只怕肚皮会被撑裂,待生产后,知己若还想用美色事人……” “王妃从不以美色事人,本王看中的是王妃的品xing,并非她的美色。”楚律说道,深深地看了眼石清妍。 石清妍有些羞涩地回了楚律一个笑,心说楚律这是在贬低她的美色?随即忙对何必问说道:“可有法子补救?知己救我,我还想以色事人五十年。” “知己不必担忧,有必问在,那些烦恼知己尽可以抛在脑后。比如这肚子上的……”何必问才开口,便被楚律打断。 楚律咳嗽两声,虽知女为悦己者容,但听何必问说这话,又觉得有些不自在,恰看见沉水送了茶水进来,便待沉水放下茶水后,问何必问:“何公子可去中洲府观礼?老五送了帖子过来,本王以王妃身子重了,推拒了,只令静乔代本王过去。” 何必问一边捧着茶盏,瞧着那茶叶在里头起起伏伏,笑道:“必问也不过去,若不然,叫人家钟家姑娘喜堂上叫嚷换新郎,就有些对不住瑞王了。” 楚律松了口气,心说何必问貌似比那些大夫太医顶用一些,便留了他在府里照料贤淑、贤惠两个。 “静乔过去也好,人家依着娶王妃的大礼纳妾,咱们也不能打了瑞王府的脸,在这会子跟他们叫板这事不合规矩就有些不识时务。这一路除了叫武先生跟着,还叫谁跟着去?余家兄弟?”石清妍问道,毕竟如今楚静乔是名义上益阳府少当家的,要取了她xing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就叫余家兄弟跟着去,再派了十几个猛士跟着,静乔定然无事。”楚律说道。 石清妍沉吟一番,依旧觉得这会子楚恒白捡了一块地未免太舒坦了,于是说道:“不如叫余大将军去,虽有些大材小用,但他是直肠子的人,跟他那小儿子思渡的xing子仿佛。你只跟他说,叫他去劝说老五由着他与钟将军一同把守燕回关,看老五怎么回他。” 何必问赞同道:“正该如此,不然叫余大将军在益阳府内蹉跎岁月,余大将军还会以为王爷不器重他。再者说,既然早先商议定了给瑞王一块地的事,瑞王自然也明白,眼下余大将军所提议之事乃是王爷授意,他自会权衡要不要让出燕回关一半来换取一大块富饶的藩地。” “……此举,未免有些……”楚律想想亘州府也是软硬兼施跟楚徊讨要的,因此若说这会子讨要一半燕回关不甚仁义等等,又有些虚伪,再者说,燕回关实在太过要紧,若不拿了一半在手上,日后总有他犯愁的时候。忽地想到早先那大师说他只有四女,此时何必问又笃定地说除了贤淑,还有一个贤惠,多出来一个,甭管是男是女,都破解了那大师的话——有何必问在,自是不怕这贤淑贤惠出事——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十分信赖何必问的楚律又请教道:“何公子,你瞧这贤淑、贤惠是否可能是男儿?” 何必问心知楚律十分不喜欢他却又倚重他,有意笃定地笑道:“女孩,必定是女孩。” 石清妍瞅了何必问一眼,心说何必问能把出是两个孩子已经十分了不得了,他还能当真把出是男是女? 楚律略有些失望,随即却又涌起信心来,心道既然能有五个女孩,兴许也能……想着,只觉得自己的担子越发重了,也有些理解为何楚恒会有那般作为了,毕竟眼下他们兄弟都不是只能为一个人筹谋就够了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早先石清妍、何必问的话:“既是这般,本王便请了余大将军过来细说。” “王爷英明。”石清妍笑道。 “那何公子轻便吧,外城墙已经动工,许多铺面早被何公子纳入囊中,何公子不如领着人去巡视一番?” 何必问心说楚律果然是过河拆桥,这边叫他给石清妍诊了脉,那边就打发他出去,于是有意笑道:“必问还有几件事,要跟知己细说。” “不必细说了,再者何公子的字,刚若铁画,媚若银钩,何公子就将保养身子的法子写下来叫人递给王妃,王妃也能将那字迹珍藏,以作传家之宝。”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心说楚律也会拐着弯说话了,开口道:“知己,你就不要吝啬写下来吧,此时乃是初春,兴许有桃花开了也不一定,你多去那些个寺庙走走,若是撞上了谁家出来游玩的闺秀,你就不要腼腆地过去搭话,然后不要挑剔地成亲吧。” 何必问笑道:“知己叫必问这般轻易地定下终身,就不怕误了必问一生?” “知己,我信你,你误不了。”石清妍笑道,心想何必问这人,若安心过日子,哪个女人会不要? “好了,何公子且去赏桃花吧。”楚律又催促道,将何必问撵了出去,又一脸梦游一般神色地说道:“可见笃信高僧的话也误人。” “是呢,又不是戏词里,还能当真有人能看出谁命里有什么?”石清妍笑道,伸手摸了摸肚子,将肚子上的衣裳用力向上提,提到衣服绷起来,一个褶子也没有了,便笑着开口:“等过几个月,王爷就能看见臣妾躺在**,将盘子碗都放在肚皮上吃饭了。” 楚律闷闷地看了石清妍一眼,心道这女人将贤淑、贤惠当桌子腿用了?“王妃,本王早先感慨与老五愈行愈远,如今倒也明白了他的心思。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定也是怕一日我先弃了他,然后益阳府坐大,将中洲府吞下。” 石清妍点了点头,笑道:“王爷看开一些吧,若你们二人此时还在宫中,你们兄弟自是亲密无比,但此时你们已经离开宫里了,各有各的顾虑。” 楚律点了点头,又笑道:“只愿你做事先告诉我一声才好,旁的不提,那五弟妹先向钟将军求亲一事,定然是五弟妹背着五弟先做的。” 石清妍将衣裳放下,笑道:“除了上回子你问我来历的事,我可曾瞒了你什么?” 楚律又听石清妍提起那事,就有些闷闷的。 石清妍握了楚律的手,脉脉地看向他的眼睛,“王爷,臣妾唯一不告诉你的顾虑,就是怕你离开臣妾。” 楚律喉咙一动,心想也是,除了此事,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有什么顾虑? “臣妾唯一前后不一的原因,就是要跟王爷比肩,跟王爷在一起。”石清妍又稍带哽咽地深情说道。 “……过了。”楚律听到比肩二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心说这人只说前一句就够了,非要画蛇添足加上后一句,若要比肩,石清妍就不该投胎在石家人身上,“王妃交代下静乔此去中洲府要注意何事,再替静乔挑几个西院的猛士。本王去寻了余大将军说话。” 石清妍原以为楚律要留下,谁知他撵了何必问走,便立时也要走,笑道:“王爷自己要走,何必撵了我知己走?剩下我一个,只能跟沉水她们说话。” 自从石清妍被太医确诊有孕且坐胎不稳后,孙兰芝、窦玉芬等人都只敢跟着楚静乔身后出银子打醮替石清妍祈福,不敢凑过来,更不敢送了东西来,如此,这蒲荣院便也冷清了,只有楚静徙下课了偶尔过来热闹一些。 “这院子后头有几棵桃花,叫丫头瞧着桃花打苞了,你就请了益阳府的姑娘们来说说话,跟她们隔得远一些就是了。”楚律建议道,心知石清妍有点爱给人做媒,暗道若挑中哪一个,就叫那人嫁给何必问,想来何必问成了家有了人约束,也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惹人厌了。 “王爷说的是。”石清妍自己都不曾去蒲荣院后院转过,见楚律还知道那边有几棵桃花,心里便诧异的很,瞧见楚律要走,忙先令沉水等人退下,又拉着楚律的手,笑道:“王爷,臣妾这一直到生下孩子都不能陪王爷敦伦了,不知王爷有什么安排没有?” “什么安排?”楚律一头雾水地问。 “就是那事。” 楚律会意,原本想寻了太医去讨教,如今多了个贤惠,不用讨教便知不能了,毫不在意地说道:“本王原就不是十分热衷那事,早先不过是你想,就勉强陪你罢了。有没有,本王当真不在意的很。” 好个正人君子,竟然将早先敦伦的事全推到她头上,石清妍心道莫非人到中年,老婆有喜了也是一个能逃脱**差事的好借口? “既然如此,臣妾就放心了。”石清妍大出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胸口,心想当真糟蹋了怀胎十月的丰ru肥臀,竟然遇上一个不懂欣赏的,若换了她是男人,她定然会温情款款地说“娘子,不碍的。世上迂回之法何其多,为夫就爱你这……”正胡思乱想,忽地想到除了丰ru肥臀,还定会有个惊天地的大肚子,且肚皮上还会有许多裂纹,登时就将心里臆想的话抛在脑后,心道能欣赏的人,大抵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了。 “嗯。”楚律十分满意石清妍脸上先是焦急后是放松的态度,伸手在石清妍下巴上一挑,待要说一句轻佻的话调戏她,一时又没想出来;但若是径直收了手,又显得尴尬,于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将石清妍嘴上的胭脂一划拉,扒拉到她脸上去,然后便收手走了。 石清妍心里纳闷楚律做什么呢,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一下,见手指上有胭脂,不由地失笑,又叫人喊了楚静乔过来。 楚静乔并未过来,就先难得地见孙兰芝过来了。 孙兰芝堆着笑脸过来,瞧见石清妍洗了脸,此时素面朝天的,心里有些微酸,暗道这边都动弹不得了,楚律也不肯光顾她们几个;转而,又想若是石清妍能生下个男孩来,兴许楚律大喜,她们也能跟着沾光多得了赏赐,于是问候了石清妍后,便忙笑道:“王妃,今日奴婢随着三姑娘去王府,看见陆娘子了。” “她的肚子显形了没有?”石清妍笑道。 “已经显出来了,她说原本要来给你请安,又忌讳着孕妇相见不好的规矩,怕冲撞了,就不敢来。婢妾看他们家迎儿如今xing子可人的很,也不似早先那般怕人了。”孙兰芝笑着称赞道,又细细地将陆娘子闲来抄大悲咒送给石清妍的事说了。 石清妍对那佛经也不甚懂,早先叫众人抄大悲咒,只是因为提到佛经,她能够脱口而出的佛经就是大悲咒而已,此时也不知陆娘子抄了大悲咒送她合不合适,但既然陆娘子送了,就是心意,笑道:“下回子你见了她,叫她别累着了,她的心意我知道了。” 孙兰芝将这陆娘子的话说完,又绕着弯子准备提正题:“二姑娘也这般劝她,可是她总不听。说起二姑娘来,二姑娘出了咱们王府,反倒多出了一股子王府里头姑娘该有的气度,说话行事也不差。但管家总有些生疏,王家里头原许多金贵的器具,下头人见冒出一个姑娘家来管事,又欺负她xing子绵软,就偷了一些东西,被婢妾清点库房时查出,那偷东西的人又将东西藏在了陆家。二姑娘查出来,就当是陆家下人不开眼见乱偷拿了的,为了大事化小,就说寻回来什么是什么,这事不追究了。陆娘子是做过咱们锦王府庶妃的人,虽说人在屋檐下,她手上银钱又足,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一定要二姑娘好好查,二姑娘生怕得罪人,被陆娘子bi得急了,就掉了眼泪生了气,生气的时候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她原没那意思,偏那几句话打了陆娘子脸,是以陆娘子郁结在心,身上有些不好了。” 石清妍心说吴佩依每常来王府要写琐碎东西,怎地这会子送了大礼过来,吴佩依一向心宽,哪里会郁结。楚静迁人在王家帮忙,也碍不着吴佩依什么事,反倒是这孙兰芝,只怕是碍着她的事了,是以她才会这般殷勤地“替”吴佩依传话,说道:“等二姑娘回了家,我问问她。” 孙兰芝试探道:“陆先生如今事多不能回家,王爷还派了几十个士兵去王家保护陆娘子周全,二姑娘如今险些害得陆娘子见红,若是王爷知道了,必定会动怒。婢妾想,王家的那边的事,我们孙家就能料理了,也不必再劳烦二姑娘来回奔波了。” “你的意思,是二姑娘碍着你们的事了?”石清妍直言道,见沉水送了燕窝过来,便端着那碗,又瞄了眼自己肚子,心里想着自己的肚皮能被撑成什么样。 孙兰芝讪笑道:“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婢妾怎么敢嫌二姑娘碍事?”嘴上这般说,心里不信石清妍不知道楚静迁碍事,楚静迁一心觉得是外人,进了王家,就被王家那群管事拿捏住,样样都不敢多开口说一句,叫她这跟着过去的人心急不已。 “王家没来长辈,王家的事样样都该归锦王府cao持,孙家虽是王家的亲家,但还没成亲呢,怎么能由着孙家人过去料理王家的事?传出去,岂不是叫人以为我们锦王府叫牛耕田还不给牛吃草,一边叫王钰去打仗,一边还不管他的亲事?”石清妍开口道,不轻不重地将碗放下。 祈年过来,见孙兰芝在告楚静迁的状,就在石清妍耳边几不可闻地说:“二姑娘来了。” “叫她在外头听着。”石清妍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你妹妹好,但你妹妹还没过门呢,要收拾人等她过门了再说。眼下,是要叫咱们锦王府的姑娘过去学管家的,只怕你跟着二姑娘过去,也没少给她脸色看,叫她识趣吧?” 孙兰芝干笑一声,猜到那个“她”就是楚静迁了,忙笑道:“婢妾过去只是辅佐二姑娘。”楚静迁那xing子那能耐,当真叫人难以忍受。 “此次叫二姑娘过去,先是要她明白王府的姑娘出了门,该有的是怎样的尊贵,其次才是打理好王家,即便她将王家收拾的鸡飞狗跳、一塌糊涂,但能叫她明白出了锦王府门,谁家都不敢看小她,她去王家的事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石清妍慢慢地说道。 “但是陆娘子……”孙兰芝忙推了吴佩依出来做挡箭牌,因私心里已经将王家的宅院看成是孙家的,是以见不得楚静迁管家的时候叫人占了王家的便宜。 “我会再叫人去安慰陆娘子,未免有人对陆娘子下黑手然后推到二姑娘身上,王家、陆家连同的巷子门暂时关闭了。王家的人不许去陆家,如此两边不妨碍,陆娘子又不是得罪人的xing子,自然没人再去设计陆娘子。” “……是。”孙兰芝虽不甘心,但此时垂头立着,却也明白自己糊涂了,她不舍得楚静迁糟蹋了王家的银钱,但石清妍这习惯了赚大钱花大钱的人是不在乎王家那点家当的,指不定事后看楚静迁给王家糟蹋的多了,还会从锦王府拿了银子补给王钰。如今石清妍要的就是磨练楚静迁,自己为了一点银子来请石清妍将楚静迁弄走,当真本末倒置了。 “出去吧,明儿个再随着二姑娘出去,记着捧着二姑娘一些。叫二姑娘进来。” “是。”孙兰芝说道,退到门边,帘子一掀开,瞧见外头不光楚静迁在,楚静乔也在,便讪笑道:“公主、姑娘进去吧。” 楚静乔上下打量了孙兰芝一眼,心想这又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她定以为她得了石清妍的宠,就能将楚静迁狠狠踩死呢。 楚静迁心里恍如惊涛骇浪一般刮过,心里反反复复想的就是石清妍那一句不在乎王家最后被她糟蹋成什么样,都要叫她明白没人敢小看她。 “母妃,怎地为了老二的事这样费神?”楚静乔也听说了替楚律去中洲府的事,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着看石清妍要漱口,便顺手递了茶盏过去,又将剩水递给祈年。 “二姑娘听见我的话了吧?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陆娘子虽是没了诰命的人,但陆先生身份重要的很,陆娘子那边,你回头去不卑不亢地赔不是,既要叫陆娘子得了体面,能够下台,也别再叫王家下人将你看扁了。” “女儿知道了。”楚静迁小心地说道,又为如何不卑不亢费神,早先当着大永侯家人的面做戏已经很是为难她,如今面对的是熟悉的吴佩依,要做戏,就更难了。 “当真知道了才好,若叫我知道我走了,你还叫母妃cao心,等我回来,我定不饶你。”楚静乔横了楚静迁一眼,心里不明白楚静迁怎么就能够被王家下人、孙兰芝、吴佩依几个给难住。 楚静迁哆嗦着忙答应了,又赶紧退了出去。 “母妃,你可知道我要去中洲府了?” “想好了过去做什么了吗?” “这还用想,自然是替父王喝喜酒,顺道替父王探探中洲府究竟,若是能离间了钟将军跟五叔,拉拢了……” “你心太大了,你先想一想,到时候若是瑞王府安排你跟女眷坐在一起,你要怎么应对;若是你一番计较后,终于坐在了爷们们的席上,你要说什么话?若是有人有意挑起舞姬歌ji,你要如何答话才不尴尬?千万别叫人给你一个下马威才好。” 楚静乔愣住,忙道:“这些琐碎事,五叔知道我替父王过去的,应当不会……” “谁知道呢,你能想出你两个弟弟被送来咱们家养吗?” “……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事无巨细地多想一想,你此番过去,是头回子以锦王府少当家的身份去见外头人,一不能丢了锦王府的脸,二不能扫了你自己的威风。至于拉拢人等等,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挖墙脚,原就是叫人看不起的作为,且也容易给人空隙叫人设计谋害你,要知道,如今要害你的人就不少。你的xing子还有些浮躁,此次过去无过就是有功。” 楚静乔闻言,不由地将浮起的虚荣的心又压下,慢慢听石清妍事无巨细地交代她此去要如何应付。 到了三月下旬,万事俱备的楚静乔,便踌躇满志地由着余大将军父子三人、武言晓等谋士并西院勇士陪同下出发向中洲府去。 不管是楚律还是石清妍,都以为这次楚静乔出行再不能出差错了,谁知,等楚静乔出发四日后,就有一西院猛士回来报信,那时,楚律、石清妍、何必问三人正在商讨贤惠的事。 只听得那被沉水领过来的猛士说道:“王爷、王妃,公主遇袭,如今下落不明!” 春天到百花开十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这话当真不假。 往日里比起石清妍,楚律更像是楚静乔的后爹,此时听说楚静乔下落不明,楚律立时就急红了眼,震怒道:“怎会下落不明?这么些人跟着,余大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人,怎会连个公主也保护不了?” 石清妍也是心漏跳了一下,心里想着她跟楚静乔可是前前后后全都算计好了,怎会出了漏子?安抚楚律道:“王爷别急,先问清楚了再说。”说完,又示意那猛士说话。 只见那猛士睚眦俱裂地瞪向何必问,勉强自己扭转了头后,又满心不甘、惭愧地说道:“此事要怪,只能怪何探花还有余将军父子三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律愣住,看向何必问,不信何必问、余大将军他们会背叛他,余大将军若是来益阳府做内应的,只单单掳走一个楚静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猛士又送上一封信,“这是那群歹人留下的,事急从权,武先生、余大将军为寻郡主,已经将信看过了。” 楚律接过那信,便先蹙眉道:“这是熙王的字迹。”分辨完了字迹,便再往下看,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气,将信递给何必问:“给你的。” 何必问纳闷地接过信,看石清妍探着头想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便读道:“何家小人背信弃义,伙同他人欺我亘州府,限何必问四月十五前进亘州府忏悔,不然便将何家探花郎人头高高悬与亘州府城门之上。” 石清妍心知何必问早先跟熙王做买卖,又坑害了熙王的事,因此并不纳闷熙王会针对何必问,只是:“你家探花怎会被抓住?你消息这样灵通,怎不知你家探花被抓的事?” 何必问淡淡地折了那纸,笑道:“王妃放心,探花定然无事,不用管他。早两日必问就听说他不见了,原来他这小子这样无能被熙王擒住了。” “你家探花可以不管,我们家白菜乃是金枝玉叶,不能不管。”石清妍心想这何探花到底是不是何必问亲生弟弟,腹诽道:难怪早先何探花要石漠风痛揍何必问。 楚律因心知熙王一时半会不会对楚静乔不利,他擒住楚静乔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叫王钰、贺兰辞撤兵。因事情并不急,楚律就又镇定地对那尚且跪着的猛士说道:“起来,将那日的事细细道来。” “是。”猛士答道,站起身来,便将楚静乔被虏那日的事娓娓道来。 却说就连如何应对瑞王府女人为难她的琐事楚静乔也跟石清妍商议好后,楚静乔就踌躇满志地领着一群武之人向中洲府进发,只觉得的今次是自己扬名的好时机。 才出了益阳府,恰到了一座山脚下,只见此时阳光明媚,芳草萋萋,几株桃花烂漫绽放。 前面忽地传来一阵缠绵悱恻的箫声,那箫声引得人如武言晓不禁出声作诗赞扬,惹得武将如余大将军抚须连连点头。 待箫声没了,便有一青衫少年笔直地端坐在马上慢慢地在芳草桃花掩映下出现,只见他脸庞如玉,眼眸微垂,神态十分惬意,隐隐有一缕酒香从他身上飘出,可知他是饮酒了,又看他背后露出半截箫管,就又可知方才那箫声是他奏出。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不知是谁先提起这一句,众人只觉得应景的很,再看这春景配上这清俊的少年郎,当真是赏心悦目。 这少年身边又跟着数十名的随从,个个也如那少年一般,穿着华贵。 因那少年面孔与何必问仿佛,猛士们又因贺兰辞的缘故对何必问十分亲近,于是就先降低了警惕。 又有从京城来的余大将军说:“这人定是何家探花郎了。” 立时就有人告知轿子里的楚静乔,前头何必问的兄弟骑马过来了。 楚静乔因想着是何必问的兄弟,又是探花,自然要客套一番,于是令人停下队伍,下了马车,嘴里喊着干叔就迎向那人,却见何探花依旧坐在马上,也不知下马见过众人,众人与他寒暄,他也不开口搭理,只是满脸诡异飘渺地微笑。 待何探花领着的人到了他们一行人跟前,瞧见何探花背后的箫掉下,又见去替何探花捡箫的人神情不对,猛士们才警惕起来,可惜已经迟了,众多猛士们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楚静乔也来不及上了马车,只能仓促地被余问津推上他的马。 因终于看出这何探花是嘴里被塞了核桃,双手被绑缚在背后,于是楚静乔跟猛士们都想要救人。 许是知道他们的心思,那群人便围着何探花不放,一番厮杀,楚静乔终于下令先撤退,谁知余思渡逞勇斗狠,一定要救下何探花,就被那群人缠住,余问津救弟心切,又被人砍伤,也落入敌手。 余大将军见一对儿子落入他人之手,一时失了分寸,闯出去要救回余家兄弟,又乱了早先他们一群人摆好的阵型,恰在这时,那群人的同伙闯了过来趁乱抢了楚静乔的马,又狡黠地惊了队伍里其他马车,一时间众马嘶叫着向四方奔去,扰乱众人的视线。 待最后那伙人散去,清点队伍时,就见其他马车已经寻回,余家兄弟也被余大将军救回,唯独楚静乔不见了。 此时余大将军等人继续寻人,武言晓等先去了中洲府。 听猛士这般说,石清妍微微蹙眉,瞥了眼何必问,心说这次果然怪不到猛士们头上,若是她看见了何必问的弟弟,也要放松警惕;只是这熙王的手下委实龌蹉,擒住了何探花就罢了,还利用何探花来了一招美人计,“知己,我们家白菜是叫你们探花给坑了。” 楚律一巴掌拍在案上,冲何必问冷笑道:“你家探花当真可笑,若不是他神态安然,怎会叫猛士们疏忽了?”说话间,却也不信何必问的弟弟会叫一群粗人想起什么陌上少年来。 石清妍忙又安抚楚律:“王爷,何探花定是被人下药了,不是说他神情诡异吗?” 楚律细想也觉如此,但终归是何探花做了诱饵引得楚静乔被擒住,一口气下不去,只能气在何探花身上。 何必问唏嘘道:“必问是定要留下给知己调养身子的,是以搭救探花的事,就拜托给王爷了。” “你当真不怕你家探花被挂城门上?”楚律凝眉。 “不怕。”何必问笃定地说道。 楚律冷笑一声,因这会子不是跟何必问计较的时候,忙对那猛士说道:“速速传信告诉贺兰、王钰此事,免得他们心急。” “你再去跟你们二当家的说一声,叫你们二当家的去找贺兰的道上好友,叫他们相助在路上截住熙王的人。”何必问建议道。 那猛士看楚律点头,便答道:“卑职立时去寻二当家的说话。”说完,便起身退了出去。 楚律不禁长吁短叹起来,心里想着若是楚静乔被弄到亘州府,贺兰辞、王钰他们就为难了;而且楚静乔没见过多少世面,指不定会被吓破胆子。 “王爷,白菜有分寸的很,且臣妾一直叫到她挫折乃是机遇,想来她这会子遇事虽没有主意,但也不会十分着急。”石清妍又劝说楚律。 楚律含糊地嗯了一声,又蹙眉问何必问:“你消息灵通的很,你怎不去叫人打听消息?” 何必问泰然地笑道:“王爷,必问对探花放心的很?” “那我们家白菜呢?总是你干女儿,你这也是做干爹的行事?”楚律气急败坏道,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又对何必问说道:“还请何公子随本王去前院书房商议吧,王妃,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只安心歇息吧。” “哎。”石清妍答应道,瞄了眼五官轻浮的何必问,心道跟何必问长得仿佛,却能够叫人以为是陌上少年的何探花到底长什么模样?看楚律要走,略想一想,便说道:“臣妾有孕的消息想来已经传开了,王爷不若再叫人传一传,王爷原本跟白菜就不甚亲近,早先要立她为嗣,也是因家里没有男孩。如今不若叫外头人都以为臣妾有孕后,王爷就不再看重白菜了,并不叫人急着去搜救;然后臣妾再作势收买人追杀白菜。如此,也叫熙王明白绑了白菜也没什么用,如此,以白菜的能耐,再加上一个何探花,他们二人或要趁着熙王的人疏忽了逃脱,或将计就计趁机说服熙王的人与他们同谋,都是个摆脱那些人的妙计。” “话虽如此,但静乔那心xing,倘若见没人去救,只怕当真以为锦王府舍弃了她;又听了些闲言闲语,只怕她会对你心怀怨恨。”楚律担忧道。 “那就是她蠢了,她若犯了蠢,我决不饶她。”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点头,对楚律说道:“知己说的是,必问就是这样想的,才不去管探花的事。” “知己你是压根不想管,你知己我是真心想管。”石清妍纠正何必问。 楚律思量一番,也知自己若大张旗鼓去救人,贺兰辞、王钰听说了越发会存了顾忌,熙王也更会以为自己得逞了,于是说道:“那便叫人先大张旗鼓地去找,然后将明面的人撤走。静乔到底能不能脱身,就看她自己的了。”说完,终归是又要拉了何必问去书房商议。 这边厢楚律拉了何必问一同商议营救楚静乔、何探花的事,那边厢,被人扔在一个车厢里的楚静乔、何探花随着马车的颠簸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时地撞在一处。 楚静乔心里默念着挫折就是机遇,又见那何探花还在不时地傻笑,看他还被人绑着,就先动手去解他背后的绳子,扯了两下,总算解开了那绳结,又看何探花傻傻的不知去拿掉嘴里的核桃,于是又伸出手指探到他嘴里,替他扣出核桃。 嫌弃地在何探花身上擦干净手指上的口水,又有些报私仇地在他脸上用力地拍打两下,楚静乔低声喊道:“干叔,干叔,你醒醒。” 何探花痴痴地笑,因马车颠簸撞在了楚静乔身上,就干脆地将楚静乔当褥垫倚在楚静乔身上,被楚静乔推开后,又无知者无畏地向她身上爬。 楚静乔狠狠地将何探花一推,听他的头砰地一声撞在车壁上,随后又跟木头人一样毫无痛觉地缠上来,冷笑道:“若你不是干爹的弟弟,本公主定要将你大卸八块,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何探花晕乎乎地向她脸上嗅一双手还得寸进尺地向她腰上摸来,就又一巴掌打过去,“何探花,你可得想明白了,你敢碰本公主一下,本公主就要你后半生做了本公主三千面首中的一个!” 虽年纪还小,但偶尔听人说她这身份的公主日后定然没有个正经男人敢娶,日后她定然会面首三千。于是她虽不以为然,却也记住了这话,此时就拿了这话来威胁何探花。 那何探花此时依旧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又靠过来舒坦地倚在楚静乔肩上。 楚静乔懒得将何探花再推开,只自顾自地说道:“你定是听说本公主要跟你儿子抢干爹身家,于是才与贼子里应外合引我上钩。”胸口被何探花压倒,尚在发育的胸口不禁针扎一般地疼起来,不多想,就又砰地一声将何探花的脑袋重重地推到车壁上。 “停车,本公主不要跟这蠢材坐在一起。”楚静乔冲着车窗外喊。 车窗外十几个人麻木地向前行进。 这群人中的统领疑惑道:“这凤崎公主这样心浮气躁,沉不住气,怎会被锦王选中做了益阳府的少当家的?” “矬子里头挑矮个。锦王膝下无子,又不舍得过继子嗣,将家业送给他人,只能挑这个不中用的公主继承家业了。”另一统领嘲讽道,又听到马车里砰地一声,因前头两次偷偷看了是楚静乔将何探花的脑袋磕在车壁上,此时不用看,就知道何探花又受罪了,有些迟疑地问另一人:“给何探花的药是不是下多了?怎会直到如今还不见他清醒?” “兴许是何探花的身子不耐药力?” “定然是了。”不然这么重地一下下砸在车壁上,谁会连叫都不叫一声?“你说锦王爷当真会愿意为了这么一个浅薄的公主从亘州府外撤兵?” 另一人听了,先是沉默,随即怅然道:“如今王爷被石将军堵在了金陵北边,不能再向南边前进一步,亘州府又有锦王的兵马围堵,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 正说着话,又听有属下来报:“统领,前面有一队山贼过来了。” “山贼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给他们留些买路财就是。” “统领,属下方才探听之时,隐约听那山贼说要寻公主。” 这为首的二人闻言,立时警惕起来,一人冷笑道:“不想锦王还跟山贼有来往!绕进山里,避开他们。” “那公主与何探花的马车?”除了山贼开出的道路,这山上有的便只是蜿蜒曲折的小道,走不了马车。 “叫他们下了马车,一个神志不清、一个娇生惯养,他们二人还能跑到哪里?” “是。” 因有统领吩咐,楚静乔、何探花二人便被拉下马车,何探花的腿脚发软站不住,楚静乔走了两步,又赖在地上嫌弃她的丝履磨破了不肯再走一步。 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们送一匹马,缰绳由着统领牵着,一群人就又向山里赶路。 直走了一日,待天黑之时,众人已经走到深山中,忽地瞧见火把靠近,那两个统领就将刀刃架在了楚静乔、何探花脖颈上。 那火把不曾靠近又退回去了。 “这群人为何又走了?”统领疑惑道。 前去探路的人拿回来两张画着楚静乔图像的纸,说道:“看来这些人是不乐意再找公主了,连画像都扔下来。” 众人纷纷看向楚静乔,楚静乔心里一慌,随即冷笑道:“胡言乱语,本公主乃是益阳府少当家,怎会没人乐意再找?” “……据说,锦王妃有喜了?”不知是谁将早先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 楚静乔闻言便慌乱了,眼睛一眨,就簌簌落下泪,随即却又倔强而傲慢地说道:“不会的,父王十分看重我,母妃待我也极好……” “公主说的母妃,是石王妃吧?”统领冷笑道。 “是又如何?母妃将我视如己出,她跟父王两个定然……” “定然巴望着你没了,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不理会早先立公主为嗣的话了。”那统领又拿了话挤兑楚静乔。 楚静乔咬牙发狠道:“姓石的敢做了初一,我就敢做了十五!若是他们翻脸无情,本公主扭头就将他们藏在凤崎山上的那劳什子霹雳弹偷出来!” 话音刚落,又有探子来报:“统领,那群山贼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了。” “冲过来?他们不管……”那统领架在楚静乔脖子上的刀收回,对楚静乔冷笑道:“公主,看来,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呢!要借了我的手取你小命呢!”因想定是那石王妃要借机杀了楚静乔,毕竟早先可是有传闻是楚静乔弄没了石王妃的第一个孩子。心道自己偏不叫石王妃如意!听到那霹雳弹三字,又立时想起鬼山人、太甲真人来,暗道这楚静乔留着有用,这等蠢顿骄纵的女娃,被人挤兑两句便激出狠话来,正好叫熙王拿来对付锦王! “走!我来对付这群乌合之众,护着公主,千万将她送到王爷面前!”这统领义薄云天地说道。 楚静乔心里念叨着你们千万要保护好她,又见人将她跟何探花送到一匹马上,觉察到何探花将气息扑到她脸上,便一肘子捣了过去。 随着那三五个没头没脑地向前跑,楚静乔低声对晕晕乎乎趴在她肩膀上的何探花说道:“干叔,等会我就带你走。”话音未落,忽地早先软趴趴压在她后背上的何探花一手勒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快速地猛地将缰绳向后扯,那只顾赶路的贼子一个不防,被扯下马。 何探花潇洒地一甩缰绳,便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向岔路奔去。 那几个“保护”楚静乔的贼子一时没有防范,醒过神来就忙又追去。 “接住公主!”何探花忽地喊道,伸手就要将楚静乔推下马。 眼看着楚静乔一声尖叫后身子就被推着要掉到地上,奉命保护楚静乔的几人忙勒住马,略一停顿,却又见何探花又将楚静乔拉了回去,待要追,就见这二人已经越过了山坡,再追过去,就只见一匹骏马在山上狂奔,不见了何探花、楚静乔。 因不见了人,这几人又怕山贼追来,只能先顾着自己个的小命先去逃命。 山坡那边,拉着楚静乔一起躲在矮树丛中的何探花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额头,“公主要演戏何必非要小生受苦?”楚静乔那般言行,就连他也以为楚静乔是个粗暴骄纵的没用公主。 “你不受苦他们怎么知道你还没清醒?”楚静乔见人走远了,才敢咳嗽两声,虽说何探花占了她便宜,但她也没吃亏,至少砸的何探花那几个是实打实的,“干叔,我们要不要沿着路去找山贼?” “你不怕山贼要了你的命?”何探花对“干叔”这个称呼好奇的很,自觉自己岁数不大,用不着称呼他一个叔字。 “呸,山贼大多跟贺兰叔叔有来往,贺兰叔叔对父王忠心不二,母妃那般神机妙算,会傻到用父王的人来害我?若不是干叔你,我也不会被人抓住。”楚静乔低声道,听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心里一跳,又侧耳去听。 “……可否别叫小生干叔,还有小生并未娶妻,还没生子,虽不知公主干爹是哪个,但想来小生的儿子跟公主争家产的事是万万没有的。”何探花探着头向外看,待瞧见不过是只山猫经过,就松了口气。 忽地,却听那山猫绵长地喵呜一声,仿佛是在吸引异xing过来寻它**。 “春天来了。”何探花感慨道。 楚静乔不知那山猫是在**,急好奇地扒开矮树去看,低声问:“干叔,我们什么时候走?” “……黎明走,小生大不了你多少,叫小生探花郎就好。” “礼不可废,你哥哥是我干爹,你就是我干叔。”楚静乔说完,忽地又变了脸色,堆着笑脸问何探花:“干叔的大名是什么?” “必说。” “那干叔家还有必什么?” “还有必提、必念、必思、必信……” 楚静乔大吃一惊,忙又问:“那干爹有多少侄子?” “嫡亲的,已经有了五个,我们辈分高,侄孙也有已经抱孙子的了。” 楚静乔心道这么多人,虽是开玩笑,但是算算要跟她争何必问家产的人还真是数不胜数,待要说话,就见自己嘴被何探花捂住,随即就听外头有人口中喊着“公主”二字过来寻人,又听到刀斧砍在矮木上树枝断裂的声音。 楚静乔透过树缝去看,虽看的不大清楚,但也隐约瞧见来寻的是官兵打扮的人,细算了算,这会子被余大将军等人追赶,此时他们是已经进了中洲府地面了,这官兵自然就是瑞王府的官兵了。 “公主,卑职奉王爷之命前来救你了。”外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呼救声。 随即又听到远处余思渡那沉不住气的叫声:“公主,你在哪里?公主?” 楚静乔原要摆脱何探花出声,忽地就见一刀戟直接插入自己所在的矮树丛,不由地心里一凉,心里明白为何何探花不许自己出声了,虽外头的人自称是寻人,但哪有寻人的时候直接将刀戟往树丛里捅的,明摆着是恨不得要了她的xing命,且就算余大将军他们也来了,但隔着这么远,等余大将军他们过来了,自己也早死了。 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刀戟,终于听到外头的动静没了。 楚静乔只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麻木了,依旧不敢动弹,直到黎明时分,才敢小心翼翼地舒展身子,冷笑道:“不想五叔要取了我的小命。” “不是瑞王,瑞王亲自去燕回关迎娶新娘去了,这当是瑞王妃吩咐的。”何探花说着,就先试探着向外走,走了出来,见外头并无异样,便示意楚静乔出来。 “那干叔,如今我们去哪?” “先去找一窝山贼或者土匪做小弟,将声势壮大起来,然后去瑞王回中洲府的路上堵住他,状告瑞王妃险些捅死了你我。” “……这能行吗?” “能,钟家送亲的人还跟着呢,钟家人巴不得见瑞王妃倒霉,瑞王眼下又要对瑞王妃冷淡以示对钟家亲近,定然会教训瑞王妃。” “那就听干叔的吧。”楚静乔说着,心想自己身边虽没有武言晓等谋士,但有个何探花做随从,也不算丢了她凤崎公主的分,等收了山贼,再将山贼个个依着必字辈起名,定会镇住那些对何家不甚了解的人。 “说来,小生当初险些就跟石王妃定了亲,这般算来,小生也算得上是公主父辈,既然公主认了小生哥哥做干爹,不如连小生也一起认了吧?” “你有多少家财?” “小生两袖清风,并无多少家财。” “干叔,别闹,赶紧去找山贼吧。” 陌上谁家少年一 “你叫必读,你叫必诵,你叫必咏……” “公主,小人不识字啊,这读啊诵啊的,该是读书人用的吧。”被楚静乔挨个点着人头起名字的土匪苦着脸说,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再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传说中的公主娘娘,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不但会被公主娘娘收入麾下,还有幸被公主娘娘赐名。 “……那你们自己说自己叫必什么?”楚静乔很是耐心却又不失风度地问,瞄了一眼自从知道她要给这群土匪依着必字辈起名字后就无精打采懒懒地靠在歪脖子树上的何探花,心想谁怕谁。 话说他们一路避开瑞王妃派出的官兵,未免露出踪迹,就连其他人马来寻,也不敢相认,直到撞上了这窝匪徒,他们二人默契配合,借着道人的名头、何必问的财气以及从石清妍那边学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口灿莲花地一同胡吹海侃一番后,这群往日里只当一辈子都会做土匪的土匪,就个个觉得自己个都成了要替公主娘娘打江山的猛将。 “公主,叫这个名字旁人也不一定……”何探花总觉得有些不妥。 “总有傻的人以为本公主领着的一群是你们何家的子孙。若不是气质相差太多,我还想叫他们个个都叫贺兰什么呢。”楚静乔说道,几日翻山越岭,脚上丝履早磨破了,此时穿着的也不过是山野妇人做的布鞋,她自己身上也狼狈不堪,如此相对而言,再面对这群土匪,也就不怎么觉得这群人面目可憎,反倒因这群人是她头回子收服的人,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是所谓的草莽英雄;甚至隐隐地,她觉得自己出了锦王府离了益阳府,天地之大,都能任凭她纵横其中。 何探花悻悻地住了嘴,早两日还觉得楚静乔并非寻常大家闺秀,脚上磨出了血也能强忍着不叫苦,如今又看出她身上那深入骨子里的骄纵,就别过眼去,心道黄毛丫头一个,收服了几个土匪,就当自己有多大能耐了。 懒懒地吊在那歪脖子树上,眼睛望向山脚,何探花瞅见一英姿飒爽的女人披散着头发骑着马随着他们收服的土匪中的一个向这寨子来,便示意楚静乔来看。 楚静乔走来,扶着这树脖子向下看了眼,笑道:“这是闻姑姑,她可是贺兰叔叔将来的娘子。”说完,扭头看见那几人不喜欢自己给的名字,就有两分娇俏地嘟嚷道:“哎呀,你们不喜欢就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吧。” “那小的就叫必赢。” “小的叫必胜。” “小的叫必得。” …… 楚静乔心说这几人给自己起的名字哪里有自己起的好听,一一笑着点头,又说道:“好名字,将来人家一问是谁,都说是必赢将军、必胜元帅,当真是好不威风!” 几句话,又叫那才给自己起了名字的土匪心花怒放。 何探花心里嘀咕着雕虫小技,瞧见那单枪匹马过来的闻姓女子已经走来,便也随着楚静乔迎了过去。 “公主,听说这边有兄弟要要打劫女人衣裳,我就跟着过来了。”闻天歌说道,山下打量了一番楚静乔,看她没缺胳膊少腿,就忽略了她脸上的伤口还有微微有些瘸着的腿脚,“等会我叫人捎信给王爷说你安然无恙。” “闻姑姑身后可有人跟着?”楚静乔笑道。 闻天歌说道:“只怕少不了人,新近有些人要取了公主xing命呢。我跟武大哥商议一回,武大哥说只怕公主在躲其他人不肯露面。我就自己出来找了。后头还有几个无胆匪类跟着我呢。王妃说越多人要取公主小命,就是说明公主有多厉害。” “当真?”楚静乔笑道,心想这也是,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 “喏,王妃给你的,王妃说了,谁敢追你,你就射谁。”闻天歌说着,将一把精巧的小弩递给楚静乔,又从后背拿了一个小巧箭筒给楚静乔背上。 “公主,小的来背。”一看似憨厚实际上才给自己起名字叫做必胜的汉子说道。 “公主自己背,不然她拿了弩有什么用?”闻天歌眉毛一扬,一身二当家的气势释放出来,叫必胜这小小贼窝里的毛贼不敢再献殷勤。 楚静乔也心知这会子不是挑剔的时候,便忙将箭筒背上,又看那弩,见不是石清妍的金镶玉弩,而是架檀木的,料想定又是王钰做出来送石清妍的,拿在手上试了试,又仔细地背好。 何探花看闻天歌说话利落的很,便也不拐弯抹角,“闻姑姑……” “姑姑?”闻天歌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何探花,“你是何大哥的弟弟,你叫我姐姐就行了。” 楚静乔啧啧了两声,心说这何探花大一辈子的人凑什么热闹,还跟着她这小辈喊姑姑。 何探花有些悻悻的,改口道:“闻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只怕有人跟着你过来呢。你瞧,那边的鸟都惊飞了一片。” 闻天歌点头,问必胜:“可还有别的出口?” “有。”必胜忙答道。 “走。”闻天歌干脆地下令。 “是。”必胜、必得等人奇声道。 “叫人烧了这寨子吧,”楚静乔见自己发话后,必胜等眼中不舍,便慷慨道:“烧了这寨子,日后你们都不再是藏头露尾的土匪,而是我们益阳府的勇士,将来的将军、元帅!” “听郡主的,烧了!”必胜咬牙道,虽对这寨子多有不舍,但既然已经决心跟着楚静乔走,再留下这寨子也没用。 “等咱们出了这寨子,看到烟,咱们的人就来了。”闻天歌说道。 “闻姑娘,不必叫咱们的人跟上,若是咱们的人来了,要追杀公主的人反倒不敢跟上来了。如今咱们人少,咱们慢慢将要杀公主的人引到急瑞王面前。想来,那群人觉得只要灭了公主、闻姑娘、小生,就能够掩人耳目了,因此胆子也会大一些。”何探花击掌说道,他素来喜欢兵行险招,虽说这么着危险一些,但也能够将真凭实据摆在瑞王、钟家人面前,叫瑞王妃百口莫辩。 “你比何大哥聪明?”闻天歌问。 何探花不知道闻天歌这是什么意思,谦虚地说道:“小生只比必问哥哥聪明那么一点点。” “拉倒吧你,虽说你没何大哥聪明,但何大哥说了见了你就听你的。”闻天歌说道。 何探花也不讶异何必问会跟闻天歌说这话,又凑在闻天歌耳边低声说道:“闻姑娘先行一步,想来锦王府要营救公主也派出几个有些头脑的人物,叫他们牵住中洲府派出搜救公主的领头人物,只将那些游兵散将引到我们这边来,那些人立功心切又没有头脑,才会不管不顾地追杀过来。” 闻天歌听了,虽不甚明白,却也只管点头,又见必胜等人已经将火把准备好了,便叫人放了火,又一马当先地在前头走。 楚静乔不敢冒险走在前头,就紧跟着闻天歌,脚下一拐一瘸的,忽地手臂上一紧,见何探花伸手扶住她,待要以男女授受不亲冷面训斥了何探花,又实在脚下疼的走不动路,有些怨怼地瞅了眼那牵着马在前头走的缺心眼的闻天歌,只能勉强叫何探花扶着。 “多谢。”楚静乔低声道,因这会子事多,也不顾不得羞臊。 “不客气。其实小生昨日就瞧见必得要给公主准备拐杖,小生只觉得拿了拐杖会坏了公主的威严,就劝说必得放弃了那糊涂念头。”何探花笑嘻嘻地说道。 楚静乔待要抬脚踢何探花,又不舍得浪费那力气,哼哼了两声,因有闻天歌来,又放下心来,冷笑道:“当真想做本公主的面首?” “公主怎地这样不念旧情?先不提前头两日没寻到这寨子的时候,公主出恭也是小生把的风,但说当年琼林宴上,先帝称赞小生是难得的佳婿人选,叫公主送杏花给小生簪在头上,公主不还偎着先帝冲小生翻白眼传情吗?”何探花说着,手在楚静乔腰上摸了一摸,心说马车之上摸的果然没错,这位凤崎公主的小蛮腰当真又细又软。 楚静乔一怔,脸上涨红地抬脚向何探花腿上踢去,心道这人当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一再轻薄她!仔细回想一番,只记得先帝那时已经病重,强忍着病痛主持琼林宴,她那会子是后妃公主、满朝武都要巴结讨好的小郡主,就她一个有胆子侍宠坐在先帝龙椅上挨着先帝看下头的那群跃入龙门的新贵们,依稀记得那一届有个十分年幼的探花,如今想想当是这位何探花了。 没踢到何探花,反倒害得自己险些跌倒,楚静乔心道等回去了再算账,等回去了定要扒了这位何探花的皮。 “干叔,你若再动手动脚,我就叫父王给何家下聘。”楚静乔静静地说道。 何探花叹道:“荒郊野岭,就有这么一样可以怡情的事公主也不叫小生做。”说着,又因前头情形不对,收敛了神色,也收回了手。 楚静乔向前头看了一眼对后头事不管不问的闻天歌,吸了吸鼻子,见此时他们走着的小道已经到了尽头,又看闻天歌停下,心里一喜,心想闻天歌这是等着叫她上马? “公主,你们先走,我去拦着过来的几个贼子。”闻天歌翻身上马,从腰后拔出那柄身经百战的圆月弯刀,便冲了出去。 楚静乔虽没看见“贼子”在哪里,但也警惕地将弩拿在手上,看闻天歌走了,只能认命地赶紧地随着何探花等人逃命。 逃了一段路,只见一身穿布衣之人追来,楚静乔待要架了弩,学着石清妍玩弩的时候样子射了那人,却见那人已经扑倒在地上,背上cha着一支羽箭。 “应当是自己人射的,听了闻姑娘的话不敢靠近咱们呢。”何探花说道,又拉了楚静乔走。 万幸必胜几个常在山林里行走,熟知这山中小道,跑了一会子功夫,便甩开了那群人,虽不再见闻天歌踪影,但既然无人再来追他们,想来就该是闻天歌跟在后头替他们拦着人了。 在山里躲了两日,终于一日又见了闻天歌赶来。 闻天歌过来说道:“打听来的消息,明儿个瑞王爷的迎亲队伍就从山下的那条路过来了。” 何探花笑道:“辛苦闻姑娘了,那就等明日就将公主扔出去,叫人来追杀她吧。” 楚静乔对那一个扔字十分介意,但终归识趣地不言语,心想明儿个不是她死,就是瑞王妃亡,那初来乍到的钟家侧妃当真该好好感谢她,觉察到又有人将手放在自己腰上,便蹙眉转头去看,顺着手看向手主人的眼睛,不见那主人识趣地收回手,因几日风餐露宿又夜不成寐也没力气跟何探花计较,就扭过头装作没感觉地闭了眼睛歇息。 待到了第二日,果然,楚静乔就被“扔”了出去。 楚静乔有意装作小解之后迷路,在山间小道上喊着“干叔,你在哪?闻姑姑?”喊了几声,越走离着何探花、闻天歌他们越远。 春山里万物孟苏,鸟啼声不断。 楚静乔也有些怕了,听到一声树枝断裂声,心一跳,手上架着的弩就射出一箭,见地上没人,才要放心,却见两三个蒙面人飞快地向她袭来。 楚静乔射了一箭,见歪了并没有射到人,就赶紧向山下道路跑去。 那两三个蒙面人追着,却又被另一队官兵拦住,蒙面人寡不敌众纷纷扑倒,那官兵中的一人冲楚静乔喊道:“可是凤崎公主?我等乃是奉命来救郡主的。” “你们是谁的人?锦王府还是瑞王府?”楚静乔问。 “锦王府的,公主快些随卑职回去吧。”那人说着,却提着刀满脸杀意地向楚静乔走来。 楚静乔试探着向这十几个官兵走去,忽地又见被自己招降的必胜等人嘴里喊着杀地涌过来,就转身向山下跑。 这十几个官兵,一半对付必胜等人,一半又向楚静乔追去,半路又撞上了闻天歌。 楚静乔慌不择路地向山下跑,待瞧见瑞王府的旗帜,就嘴里喊着五叔向那边跑去。 原本楚恒看见山上百鸟惊飞,又听有人喊杀,便下令队伍里停了鼓乐,此时高坐在马上,看见一狼狈不堪的女子向他跑来,侍卫们又严阵以待,又挥手叫侍卫许那女子靠近。 不等那女子靠近,却见一群官兵追着十几个土匪一般的人冲过来,楚恒待要叫自己的将士协助官兵砍杀了那群土匪,便又见那女子不往官兵那边去,反倒躲到土匪们的身后寻求土匪相助。 “可是瑞王爷?凤崎公主在此!”何探花扬声道。 楚静乔方才一阵狂奔,此时稍稍停下,就觉腿肚子发软,脚上粘湿,似乎是脚上又流血了,看向那依旧陌上风流少年一般的何探花,心道这人什么时候将自己收拾干净的? 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里头有个醒目的一眼就能叫人认出是正经人的人,楚恒便又下令侍卫只围住那群土匪,走近了,见方才呼喊的女子果然是楚静乔,便疑惑道:“静乔怎会在这?” “五叔救我,五婶要杀我。”楚静乔声音有些嘶哑地喊道。 楚恒怔住,看向那群土匪,又看向官兵,认出是中洲府的官兵,便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官兵忙道:“公主被土匪袭击,卑职乃是为了救公主……” “胡言乱语,他们都是何家的叔叔,若不是被你们追杀,我们何至于做了这副打扮?”楚静乔厉声道。 “王爷,公主所言极有道理。不然,公主这等金枝玉叶,怎会跟土匪混在一处?”骑着马落后楚恒一个马身的钟将军长子钟武说道。 楚恒沉默不语,又见新娘花轿边走来一个下人,那下人走来,说道:“姑娘说,她是新嫁娘不好下了轿子,请公主不要嫌弃,先用了她陪嫁丫头们的马车换了衣裳休息一番。” 楚静乔脚下一个趔趄,又见自己腰肢被何探花箍住,顾不得窘迫,就忙仰头看向楚恒:“五叔,你不信我?” 楚恒看向楚静乔,瞧见她脚下有血渗出,便闭了闭眼,心知楚静乔这会子纵使唱的是苦肉计,也是有所依据的苦肉计,不然她从没吃过苦头的人怎能这般狠心要算计已经进了庵堂的瑞王妃,“五叔会替你主持公道,你先去后头歇着。” “多谢五叔。”楚静乔说道,又有意喊道:“必说叔叔,必诵叔叔、必咏叔叔、必读叔叔,五叔来了,就交给五叔处置他们吧。”说完,又冲楚恒身边那人说道:“多谢这位爷爷替我主持公道。”见钟家姑娘体贴地叫婢女下了马车来接她过去,就点到为止地随着婢女去马车上看伤口。 跟在楚恒身边的钟武一头雾水,有些拿不准那声“爷爷”是喊他的。 何探花瞄了眼钟武的胡子,心说锦王府好家教,他这少年郎是父辈的,一脸胡子又只有几道褶子貌似才刚四十的钟武就是祖辈的了。 “可是何家的人?”钟武开口问。 “是。”何探花应道。 “果然是何家的人,末将就说公主不会跟土匪混在一起。”钟武听说过何家何必问这一辈是必字辈的,就爽朗地笑道。 楚恒却不信那群一看就是土匪的人会是何家必字辈的人,将眼睛扫过那外族女子装扮的女人,心想这位该是传说中贺兰辞的未婚妻了,又转向那与何必问十分相似的少年,问道:“你是何家探花郎?” “正是,五王爷还记得小生?” “不自称下官吗?你也是有官职的人,怎不去当差,反而出现在这里?” “陛下赐封凤崎郡主为公主后,太后先有意叫公主和亲,遭陛下反对后,又要替公主择婿并在京建造公主府。陛下听闻太后已经暗中发出懿旨指了个绣花枕头给公主,便令小生借着来中洲府吃喜酒,拦下那道懿旨。不想小生尚未到益阳府,就先被歹人擒住,随即一番辗转,就进了中洲府。” 太后叫楚静乔回京的目的,楚恒也是一目了然,太后对楚静乔可没有楚徊对楚静乔的那份心,不将楚律的子嗣全部弄走,太后如何能够名正言顺地替楚律挑选过继之人。 “……你不想拦了懿旨?”楚恒笑道,上下打量一番,也觉得何探花这女婿好的很,至少一眼看过去,便是立身很正的翩翩少年郎,与那风流轻浮的何必问迥然不同。看来楚徊对楚静乔终归是好的,这何探花敢不避嫌地箍住楚静乔,就当是楚徊露了口风告诉了何探花要将楚静乔指给他了。 “小生哥哥不叫小生拦。”何探花直言道,反正那懿旨楚律不会接,楚徊不会认,就叫太后看清楚她如今有几斤几两,不将太后bi到穷途末路,怎么能看她癫狂之后自取灭亡。 楚恒一笑,听出是何必问使坏,于是笑道:“还请何家众兄弟随着我们走一遭吧。至于你们,”瞥向那群官兵,又对部下交代道,“看住他们,一个也不许少。再向益阳府报信,就说公主平安无恙。” “是。” 因楚恒要问话,何探花便得了马匹随着闻天歌一同驾马跟在楚恒向前走。 楚恒也十分知趣,并不追问瑞王妃追杀楚静乔一事,只拣着京里的事问了几声。 那钟武一心觉得抓住了瑞王妃的把柄,就追着何探花细细问他如何知道瑞王妃要杀人。 因原就有这事,何探花便将瑞王妃派出营救之人将刀戟等插入树丛险些要了他们xing命并一路追杀等等一一说出。 一番话口灿莲花地说下来,再加上闻天歌的快人快人,钟武等钟家人的别有用心,瑞王妃的罪名依旧十分确凿。 “王爷,这事该告知陛下的吧?陛下才封了郡主为公主。”钟武说道。 楚恒晦涩地笑道:“钟将军,此事我也为难的很,尚未查明,不好就告知与陛下,但倘若确有其事,本王定然大义灭亲。”心里为瑞王妃叫了一声苦,暗道楚静乔、石清妍都是遇事不依不饶的人,只怕这次的事没有那么好摆脱。 “探花郎,金陵那边的事如何了?” “王爷放心,贺兰、王钰已经在亘州拖住熙王、颐王,又有石将军在金陵与她们周旋,想来过了五月,熙王、颐王就要节节败退了。” “嗯。”楚恒点了点头,便不再问话。 因事关瑞王妃,钟家人也不好太过咄咄bi人,一路言语也不多,就这般随着楚恒进了中洲城。 待进城之后,因路上遇到楚静乔耽搁了一些时辰,拜堂等等,就有些仓促。 待新人送入洞房后,楚恒看向那忍着痛楚我见犹怜却依旧不失风度地与前来贺喜的达官显贵寒暄的楚静乔,听楚静乔在何探花配合下遮遮掩掩地将身上所受之伤的原委一一道来,再坐不住,撇下满堂宾客还有那位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的钟侧妃,便驾马领着几个随从向城北边的庵堂里去。 一路春风拂面越发叫他心里烦闷,只觉得冬日的那一场雪后,自己早先所有的一切全都乱了套,如今楚律疑他,儿子离了身边,夫妻分居两地……自问后悔不后悔,他又说不出一个悔字。 到了那庵堂下,一步步向前迈进,进了一所满是杏花香气的院子,听到瑞王妃宛若春风细雨的念经声,楚恒靠在那院子里的廊柱上,不再向前走。 “王爷来了?”瑞王妃从屋子里出来,手里依旧握着一本经书。 “今日本王迎娶侧妃,王妃还能心平气和地念经?” “王爷这是怎地了?”瑞王妃笑道,“王爷,那钟家姑娘xing子如何?” “听说你叫人追杀静乔?” “王爷,绝无此事,臣妾心知因先帝的缘故王爷待静乔很是不同,哪里敢叫人追杀她?也不知静乔如今怎样了,王爷不在,臣妾擅自叫人帮着锦王府去救人了。” “本王会叫那些官兵改口替你洗脱,但三哥定会知道是你,飒枫、飒杨人在锦王府……” “王爷,臣妾当真没有做那丧尽天良的事,再者说,锦王爷素来宽仁,便是为了做戏给天下人看,他也会善待了飒枫、飒杨。且飒枫、飒杨心智并非寻常蒙童比得上,他们能分得清是非曲直。”瑞王妃笃定道。 楚恒失笑道:“四哥笃信三哥不会害他,因此伤了眼睛后,他主动去了锦王府叫三哥给他医治眼睛,然后,果然三哥没在他的眼睛上毒手,但是四哥出锦王府的时候,已经被剥去了一层皮,此次的事……” “王爷,你有燕回关在手,锦王不敢造次。”瑞王妃又柔声宽慰楚恒。 瑞王妃这一句话,便叫楚恒深信瑞王妃这次趁乱对楚静乔下手了,转过身子,看见在灯笼的红光下,那一地惨白的梨花也如染了血一般,最后看了瑞王妃一眼,“三哥三嫂不会对付飒枫、飒杨,却不会放过你。本王为了飒枫、飒杨明面上不会叫你难看,但也不会拦着三哥三嫂。你好自为之吧。还有新娘等着本王,本王先回去了。” “王爷,”瑞王妃唤道,见楚恒转身,便走近两步,替楚恒整理了衣裳,“臣妾不在王爷身边,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自己。” 楚恒一笑,拿了手指在瑞王妃抚过的地方轻拂两下,似是要去掉瑞王妃留下的痕迹一般,想起初见瑞王妃时,他替先帝去取经,她在要签,她的签上写着的是“冲霄志气上心头,君子安宁久困穷,岁稔时丰财禄旺,万人头上逞英雄”,原当她身为女子所求的定是姻缘,这签该是替家人求的,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想着,转身踩着地上的梨花又向外走。 瑞王妃看向楚恒转身而去的身影,拿着书卷轻轻地敲着臂腕。 “王妃,王爷他生气了。”婢女轻声提醒,疑惑瑞王妃为何不干脆地留楚恒夜宿,也好给那钟侧妃一个下马威。 “那又怎样?”瑞王妃反问道。 “……可是兴许王爷会喜欢那位钟侧妃……” “喜欢不喜欢,又能如何?”瑞王妃嫁入皇家这十几年,看得最透的便是得宠的最爱的,不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若是当真喜欢就够了,那如今的皇帝,就该是楚恒,得了益阳府的,也该是楚恒。 “……何家探花郎当真是与郡主一同被救的?”瑞王妃问道。 “是。” 瑞王妃娥眉微蹙,随即笑道:“锦王虽有将女儿立嗣的魄力,但也难敌天下悠悠众口,这静乔年纪虽幼,荒*的xing子却也早早地露出头来了,孤男寡女,也不知这一路有什么事发生。”说完便是长长地一叹,心道若传出楚静乔荒*的名,京里太后自然会借题发挥拦着楚律立楚静乔为嗣,如此,楚静乔终归不能做了益阳府名正言顺的少主人。 陌上谁家少年二 瑞王妃面上沉静,终归因今日楚恒迎娶他人心里有一丝丝烦躁,念了两遍经书,就早早地歇下,因晚间下了雨,风声雨声合在一起,又叫她混混沌沌地做起梦里。 梦里头,忽地梦见楚飒枫、楚飒杨兄弟二人尚且年轻,壮志未酬,就接连发了病,兄弟二人躺在病床之上叫苦连天、哀声等死。楚恒见两个儿子如此,就提着宝剑,口中斥道:“jian妇!胆敢弄脏我们皇家血统,看本王取你xing命!”话未说完,就一剑刺向她的胸口。 低低地啊了一声,瑞王妃从梦中惊醒,先是用力地捂住胸口,随后伸手摸了下额头,见上面全是冷汗,又见值夜的婢女走来,便轻声道:“你且再找个地歇着吧。” 那婢女只当瑞王妃是因今夜楚恒迎娶新人心气不畅,因此略安慰了她两句,便退了出去。 瑞王妃待婢女走了,又从枕头下拿出家书,打开扫了一眼,就将家书匆忙烧去,因再无睡意,就又去念起经来。 若说瑞王妃为何会做这梦,这其中的缘故乃是瑞王妃的父亲水丞相归隐之后,亲笔给她写了一封家书。 这家书里细细将瑞王妃的祖母将无药可医的病带入了水家嫡支血统中的事详尽地说了一通,据水丞相所说,这病大约过了而立之年便会发作,先是四肢骨头里疼,寻了大夫来看,大夫也只说是风湿骨痛,后头就见骨节一节节增大,到最后,浑身的骨头再动弹不得,四肢百骸全都断裂一般剧痛无比。此病男子会发作,女子虽不会,却会将病带到旁姓血统中。 水丞相又在信里将瑞王妃嫡亲叔叔何时发病发病时如何细细说了一通,最后告诉瑞王妃,她嫡亲的姐姐生下的儿子才十七就发病了。只不过她姐姐的夫家不明就里,只当是风湿骨痛,尚未往水家去想。至于水丞相自己,他的病也已经发作,未免被外人看见,叫包括皇家在内的亲家以为水家有意隐瞒然后追究水家罪过,他才选择归隐。 水丞相最后在信中,特特嘱咐瑞王妃要及早地想好如何应对楚飒枫、楚飒杨发病,不然这玷污皇家血统的罪名,水家可担当不起,若是楚恒追究起来,夷平水氏一族的事也极有可能会发生;即便楚恒不针对水家,水氏一族也难以再被其他人家接受。 虽说是从祖母那边传下病的事,水家也是新近才得的确凿证据证明确有此病,但旁人追究起来,水家当真是百口莫辩。 拿了已经凉了的茶狠狠地灌下,瑞王妃吸了一口气,心里想起楚飒枫、楚飒杨,又为他们二人心痛,暗道他们兄弟二人千万莫怪她狠心,实在是不得不如此,叫他们离开身边,一是为了若他们兄弟二人发病,她可以将这事推到锦王府下毒上去;二是,他们兄弟二人发病之后定然会被楚恒嫌弃,既然如此,只能敦促他们二人趁着还未发病创下一番事业来……瞒下这些事虽有些愧对楚恒,但为了水氏一族,为了他们母子三人的xing命,也只能狠下心来了,至少保住了她一个,待楚飒枫、楚飒杨兄弟二人病发后,还有她可以护住他们。 瑞王妃伸手抚摸过自己的肚子,正月十五之前楚恒从益阳府回来在这庵堂里留宿,如今她已经有两月不曾行经,显然是又有了,这肚子里的孩子万万留不得,该寻来一个血里没病的孩子养着,如此她这辈子也才能有个盼头;如今她要远着楚恒一些,如此才免得楚恒看出破绽。 一夜风雨,直到黎明之前才歇下。 瑞王妃素来作息严格的很,因此虽有些疲惫也不肯去睡回笼觉,做了早课后,略吃了点粥水,听人说楚恒领着钟家姑娘来给她磕头,就又换了件鲜亮的衣裳,一身鲜艳的颜色,配上一夜未睡疲惫的面孔,虽不曾见到钟家姑娘人,但想来钟家姑娘见了她,总是会觉得她这瑞王妃已经成了昨日黄花吧。 立在院子里等着楚恒他来,瑞王妃抚摸过自己的手腕,自从知道水家有那病后,她就懒怠保养,此时这手腕摸起来明显比早先瘦了许多,皮肤也粗糙了许多。 “王妃,王爷来了,钟侧妃也过来,还有……” “五婶婶,我也来了。你瞧瞧还有谁来了?” 楚静乔的声音乍然响起,瑞王妃脸色微变,但听到一声“母妃”后,就见楚飒杨奔来跪在自己面前,不待为见到儿子露出喜色,便先忧心起来,目光看向楚恒,见楚恒依旧是开朗豁达模样,那钟侧妃则是满脸娇羞,紧跟着楚恒的楚静乔长得越发不像耿氏了;楚静乔身后又跟着四个年轻出色的男子,可见自己并未说错,这楚静乔当真跟耿氏一般荒*,“见过王爷,这是静乔?静乔越发出众了。” “兴许这就是旁人说的浴火重生?多谢五婶婶点的火。”楚静乔含笑地拄着拐杖笑道,摸到那拐杖上的龙头,就暗中瞪了何探花一眼,心说这人当真该死,叫人去寻拐杖,他偏横cha一脚,叫人弄来了旁人家老封君用的龙头拐杖。 瑞王妃一笑,似乎是没明白楚静乔这话的意思,又对楚飒杨嗔道:“你怎回来了?可是冒犯了你伯父伯母了?你大哥呢?”不见楚飒枫的踪影,不由地心里一坠,暗道锦王府好狠的心,留下楚飒枫,送回楚飒杨,如此,楚飒杨怎会不动了中洲府的心思,楚飒枫怎会不疑心她会偏向楚飒杨,这是锦王府要离间他们母子三人!最要紧的是,若是楚飒枫、楚飒杨二人双双发病,她又推脱不开干系了,那病虽说多数是在而立之年后发作,但她外甥可是十几岁就也发作了……心中忧虑重重,隐隐地竟有些巴望着楚律石清妍听说她对付楚静乔后,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对楚飒枫、楚飒杨下毒手,如此也免去了她的后患。 楚恒低低地哼了一声,又对身边钟侧妃说道:“这位便是王妃了。”见钟侧妃要给瑞王妃下跪,又伸手扶住她,“进了屋里再说吧,这地上湿得很。”见瑞王妃迟迟不叫楚飒杨起身,就又将楚飒杨扶起来,深深地看了瑞王妃一眼。 “是。”钟家姑娘含笑道,目光扫过楚静乔,眼神不由地一暗,昨儿个她叫丫头前去试探楚静乔一番,盼望着与她同心协力惩治了黑心的瑞王妃,不想楚静乔直接回她一句“本公主不爱跟姨娘打交道”,一句话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倒是叫她万分庆幸钟将军并未将她嫁到锦王府去。 瞧见楚恒领着钟侧妃去给瑞王妃磕头上茶,楚静乔对姨娘磕头的事不感兴趣并不跟去,拐杖笃笃地点在地上,打量着钟侧妃那就连背影也十分清秀的身影,心道石清妍这一招好,质子只要一个就够了,如此也表明了他们锦王府的态度,等到讨要燕回关的时候,也不怕拉不下脸来说话。 “郡主,看杏花,正所谓一枝红……” “杏出墙来。”何探花看余思渡开口,虽知道余思渡大抵是要故作风地说什么“一枝红艳露凝香”,却有意打断他的话。 “不、不是,是……”余思渡有些着急,因他的错,叫熙王的人马擒住了楚静乔,昨儿个相见,楚静乔对他却没有怨怼,这般就叫他心里越发愧疚,恨不得立时为楚静乔死了,以报答她的宽宏大量。 “思渡,咳咳。”余问津将手搭在他肩膀,虽旧伤未好,但因楚静乔脚上有伤尚且过来了,他便也只能跟了过来,说起那日的事,也跟余思渡一般惭愧,因这惭愧,不免就在心里发誓再不叫那日的事重演。 石漠风拉了何探花,领着他往旁边站了一些,免得叫旁人以为他们是余思渡、余问津之流,他是今早上赶过来的,赶过来后,便听到有人对楚静乔身边总跟着几个年轻男子颇有微词。抬手攀上一枝红杏,稍稍用力,就将树枝折下。 “送我的?”何探花过来问,极为顺手地将红杏接过去,微微一抖,那花瓣上的雨水便抖落下来。 石漠风又伸手去攀折另一枝,蹭了蹭何探花的肩膀,示意他去看围着楚静乔转的余家兄弟,“你瞧,据说坊间已经有人下注赌凤崎公主到了二八年华入幕之宾会有几个了。” “当真?”何探花微微蹙眉,“可是我听说这些都是你们家石王妃教她的?” “胡说!我们家王妃才不会干这事!”石漠风此时再也不敢随口跟旁人提石清妍不是石家女儿的事,低声道:“据说凤崎公主师从甘康之女甘棠,可想而知她那点子事的能耐了。”说完,又坏笑地瞥向楚静乔“我下了注,赌的是十个。眼下就有两个死心塌地的,只怕后头更多。” “你这也是做人舅舅的行事。”何探花瞄了石漠风一眼,“去替我也下了注。” “你赌几个?” “一个。”何探花笃定地说道。 石漠风摇了摇头,“我是从锦王府过来的,比你更清楚这凤崎公主的xing子,她是被我们家王妃糊弄的……总之定然不会是一个。” 何探花想起自己被擒住后何必问也不叫人来救,轻轻一笑,“若是我赢了,你回头再替我揍了我哥一顿?” “好。”石漠风爽快地答应道。 何探花手里持着杏花,踱着步子向楚静乔走去,到了楚静乔身边,极为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她肩头:“公主,杏花给你。” 石漠风见何探花做出这举动,不禁目瞪口呆。 楚静乔昨日背着弩,肩膀处已经被磨破了皮,此时被何探花一压钻心的疼,蹙着眉看向他,心道这人当真找死,一言不发地瞬间白了脸,将肩膀处移开,咬着唇却不言语。 “何探花!”余思渡叫道。 “何探花是否有些不拘小节过头了?”余问津也蹙眉。 “问津哥哥、思渡哥哥,不怪干叔,是我肩膀上的伤没好,干叔是长辈,他是无心的。”楚静乔忙说道。 余思渡闻言又炸开了,指着何探花说道:“公主莫为他辩解,依我看,他昨日跟公主一同逃命,怎会不知道公主肩头有伤?公主,思渡定然为你讨回公道!”说着,便提着拳头向何探花冲去。 余问津忙拦住余思渡,“何探花,郡主将你当长辈看待,你岂可一再欺人太甚?还请何探花自重。” 何探花瞥了楚静乔一眼,啧啧了两声,心说这丫头当真聪慧,难怪看见他这少年郎也叔叔叔叔地喊,原来是为了将自己辈分降低,如此日后这余家两个小子看见他跟楚静乔在一起,只会疑心他居心不良,不会怀疑楚静乔三心二意。 石漠风眼神古怪地看向何探花,心说这人没事去招惹那惹不起的丫头做什么,待要拉了何探花去一旁细问前头几日的究竟,就听屋子里,楚飒杨委屈地喊道:“母妃,儿子不愿离了你左右,儿子要留在庵里伺候母妃……” “啪!”地一声,听着声音极为响亮,却不知是谁打了楚飒杨耳光。 “钟妹妹,飒杨不懂事,还请你日后多多管教他。我身子不好,就将王爷、飒杨,全部拜托给你了。” 外头人全部愣住,早先看瑞王妃十分的温柔,万万想不到她会对楚飒杨动手。 屋子里的楚飒杨似乎也被瑞王妃吓傻了,就这般呆呆地随着楚恒、钟侧妃走了出来。 “五叔,五婶婶她……”楚静乔瞥了眼脸色煞白的楚飒杨,虽说厌烦他的很,但往日里也羡慕他父慈母爱,此时看他这一副被打傻了的模样,难得地有些同情他了。 楚恒疑心瑞王妃是因后悔叫他娶钟侧妃,是以此时才会这般火大,摸了摸楚飒杨的头,先对楚静乔笑道:“你五婶婶大抵是身子不舒坦,因此脾气有些急躁。”说完了,待要叫楚静乔喊钟家姑娘小五婶,又想余君言到了益阳府都不过是个姨娘,楚静乔哪里会屈尊降贵喊了钟侧妃婶婶,转向石漠风,“你要替三嫂问候王妃?免了吧,王妃有些累了。” 石漠风心知楚恒是怕石清妍说出些什么要不得的话增加瑞王妃的心思,笑道:“王爷,若不完成了王妃交代的差事,学生就回不得益阳府了,且,王妃定还会再叫了旁人来。” 楚恒思量一番,就点了点头,因不愿再面对瑞王妃,就牵了楚飒杨的手立在院子,“玉容陪着王妃见一见石家舅爷吧,静乔留下跟五叔说说话。” 楚静乔心道楚恒这是要替瑞王妃求情,不叫自己进去为难她? “是。”钟侧妃答应道,便又带着丫头领着石漠风进到瑞王妃禅房中,然后立在屏风里与瑞王妃作伴,看瑞王妃穿的衣裳虽新鲜,却是一副死灰槁木模样,暗道瑞王妃当真不愿再打扮取悦瑞王了? 待进去了,隔着一道屏风,钟侧妃将方才敬茶时的情形想了一想,心里也诧异这楚飒杨年纪这般小,瑞王妃怎会放心叫她教养孩子? “学生见过瑞王妃。”石漠风作揖道。 “石家舅爷?不知三嫂子有什么话叫你传给我?还请你回去了,替我多谢三嫂子替我照看飒枫。” 石漠风听到屋子里那低柔的没有一点锋芒的声音,犹豫一番,终于狠下心来将石清妍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出来:“我们家王妃说:‘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别以为你父亲罢官了,你断情绝爱连夫君、儿子都不要了就抓不住你的把柄了,将你家老底翻出来,掘地三尺,也要列出你一百条罪名,管他是不是莫须有,总要叫你哭爹喊娘地后悔。’”忙要再说这话是石清妍的原话,请瑞王妃不要怪在他头上,就听屏风后砰地一声有什么碎了。 “王妃?王妃?”钟侧妃忙转身看向瑞王妃,见瑞王妃脸色发白,脚下随着茶碗,直觉哪里不对劲,她又问:“王妃可要请太医?” “……不必,三嫂子当真厉害。”瑞王妃挥手道,“莫须有”三字,已经点明了锦王妃是不管什么真凭实据都要诬陷了罪名堆在她头上的,如此,若是叫她查出她姐姐的儿子跟她父亲、叔叔得了一样的病,她定会见到个影子就捏造出他们水家人有病的事……灭口二字跃上心头,微微握拳,暗道她那外甥既然医不好,不如就早早地替他解脱,如此,也免得有人将她外甥跟她父亲的病牵扯在一起,还有水家的侄子们,只怕也有已经露出苗头的,该说服水丞相在侄子们初初发病的时候就替他们一一解脱,毕竟,这可是关乎全族xing命声誉的大事,不可叫人看出蛛丝马迹。 往日里相夫教子的安宁岁月仿若黄粱一梦,瑞王妃心道莫不是所有似她这般被恶疾bi得穷途末路之人都这样狠绝,原本她这瑞王妃该顺顺当当地随着楚恒鸡犬升天做了皇后才是,“三嫂子当真快人快语,还请石舅爷依旧替我感激她照料飒枫。”再看一眼清秀的钟侧妃,心道旧人总会被新人代替,但看她能清秀几年。 石漠风总算听到瑞王妃出声了,又说道:“方才那些话是我们家王妃说的,还请瑞王妃莫怪学生。” “……知道了,还请石家舅爷放宽心。” “除此之外,王妃送了一些锦王府一心礼佛的侍妾来陪着瑞王妃同住。这些人过两日就到了这庵堂。”石漠风心道仿佛刚才石清妍戳中了瑞王妃的虚心之处?不然她怎会失态,可见这貌似无懈可击的瑞王妃身上有个大大的短处。 瑞王妃先不言语,心知这些所谓一心礼佛的侍妾乃是石清妍醋意大发撵出去的侍妾们,“多谢三嫂子盛情,但我素来清静惯了,不习惯有人打搅……” “我们王妃也清净惯了,如今身边也养了瑞王府的大公子。”但凡发现了谁的短处,总难免要看轻某人,此时石漠风要挟瑞王妃的话脱口便能说出,再不顾忌她是女子。 瑞王妃沉吟一番,心知这庵堂里头安cha不得侍卫,自己的侍卫也是多留在这尼姑庵的外头,若叫锦王府的侍妾们进来,人多眼杂,她要偷龙转凤换了孩子,定会被人瞧出破绽,“钟妹妹,请你替我问一问王爷,这等事,我做不得主。” “是。”钟侧妃一夜间从姑娘家变成侍妾,如今像个丫头一般引着石漠风进出瑞王妃的禅房,心里终于明白了为何楚静乔敢那般小看她,也明白了楚恒为何不将她介绍给楚静乔,即便楚恒面上多敬重她,终归是将她当做低人一等的侍妾看待。此时听得瑞王妃吩咐,也温顺地答应了,出去替瑞王妃问了一回,回来后说道:“王爷说,既然有人要陪王妃一同礼佛,王妃就留下他们吧。” 瑞王妃一怔,万万想不到楚恒会答应这事,这事虽看似不痛不痒,但终归叫人心里不舒坦,心道自己该过些时日,就将又有身孕的事告诉……不,若告诉了楚恒,以他的xing子,定会多派了人过来保护伺候她,到时候她又难以行事。 “瑞王妃,学生告退。”石漠风又拱手低头道,心道他宁愿随着石将军去战场,也不乐意与这些女人针锋相对,石清妍、瑞王妃,当真个个都难缠的很。 钟侧妃忙又领着石漠风出去。 “石少爷,石将军那边还好吧?我在燕回关也见过打仗是什么模样,若是能用我这蝼蚁之命换得天下太平,我死也愿意。”钟侧妃觉得自己若不开口说句话,就当真被石漠风当做伺候人的丫头用了。 石漠风笑道:“多日不曾与父亲书信来往,我也不知那边如何。”说完,看见自己方才放在台阶上的红杏还在,就捡起那红杏拿在手上。 “石少爷要拿了这杏花送人?” “嗯,家里没过门的娘子、岳丈岳母也随着我来中洲府了。”石漠风手里拿着杏花,心道用石清妍的原话说,就是只费个过来的车钱,就能多带了人在瑞王府白吃白喝白玩,而且他也有心要避开叶家人,并非他优柔寡断,喜欢拖泥带水,而是那叶家人当真脸皮奇厚,可恨的很,叫人不作弄他们一番就一口恶气难以咽下。 石漠风瞧见前头余大将军也进了院子,便对钟侧妃说道:“侧妃还是先去陪着王妃吧,这边王爷有大事要办。” 钟侧妃心知石漠风好意,便停下脚步,隐隐有些羡慕能够光明正大与男子们商议大事的楚静乔,瞧见园子里四处种着杏花,心道该叫瑞王妃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院子里的花是谁都能采摘的,“剪几枝开的好的杏花,拿回府里送人。” “是。”钟侧妃的陪嫁丫头答应道,巴不得替钟侧妃做些事给瑞王妃来个下马威。 石漠风见楚恒、余大将军、楚静乔几人站在几株杏花下说事,待要靠近,又被人拦住。 余家兄弟一同随着他远远地站住看那边杏树下的几人。 “大哥,我留下就算了,凭什么姓何的探花郎能去听,你不能?”余思渡不解道,在他心里余问津是比得上何探花的。 “这听与不听,是按资历来的,跟智慧、才华没有关系。”石漠风开解余思渡,也开解自己。 余问津却没有言语,眼睁睁地瞧着那探花郎紧挨着楚静乔站着,暗道自己定要拜了贺兰辞为师不可,不然只怕他这辈子也比不上何家探花郎,如今自己庆幸的,只能是楚静乔心中,探花郎只是她干爹的弟弟罢了。 那边杏花树下,不时有或深红或浅白杏花飘落。 “王爷,瑞王妃追杀郡主,这事还了得了?如今虽打着仗,但皇帝还是管事的,一道折子上去,人证物证确凿,瑞王妃……王爷总该为两位小公子考虑吧?”余大将军以己度人,心道自己为余思渡连公主也顾不得了,这瑞王当也是如此。 楚恒心里果然怕瑞王妃连累了楚飒枫、楚飒杨,送他们去锦王府,也是因信楚律会好好教养这二人,据眼下来看,虽说楚律并未待楚飒枫、楚飒杨十分亲近,但也不曾委屈他们,且他们的先生婆子媳妇,依旧还是瑞王府的人。 楚恒道:“燕回关由钟将军把手,钟将军听命于陛下……” 余大将军xing急地说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瑞王妃追杀郡主的事传扬出去,我们王爷到时候霸占了熙王、颐王的封地,皇帝定然不会再将东北的地给你。你自己想一想要不要北边那地?” 楚恒见自己与余大将军说了半日,余大将军只咬死了瑞王妃追杀楚静乔,他就该给出半个燕回关,暗道这可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燕回关钟将军把守住,岂会是他说给一半就给一半的?况且,虽不曾明说,但楚飒枫留在益阳府,便是已经给了楚律人质,有了人质,还要一半燕回关…… “何探花,你可有话要劝说余大将军?”楚恒含笑看向何探花。 楚静乔也瞥向此时一派正人君子模样的何探花。 何探花嗅了嗅手上杏花,笑道:“王爷,待熙王、颐王的事平定后,王爷可有把握立刻起事?若没有,就劝说钟将军给了锦王爷一半吧。不然,到时候陛下连下几道圣旨召集钟将军回京换燕回关守将,钟将军若抗旨不尊,就是乱臣贼子。如今王爷的十万大军还留在那边,若叫了锦王爷的兵马也进去。陛下便是再糊涂,也不敢下旨同时令两方人马撤出燕回关。公主,对吧?”手上杏花忽地一甩,甩到楚静乔的脸上。 楚静乔脸色铁青,此时正是说要紧事的时候,且何探花明摆着站在她这边,不能自毁城池冲何探花发作,只能忍下了。 楚恒不禁失笑,心道自己当真糊涂了,竟然叫何探花劝说余大将军,何必问已然成了锦王府的人,何探花虽是朝廷命官,却明摆着也变节了。但何探花这话又有道理的很,早先因瑞王妃所作所为令他与楚律兄弟二人疏远了一些,如今借此时机弥补一番也好,毕竟,不管何时,都不能叫楚徊有机可乘,离间了他与楚律,“那就依你所言吧,钟家人自有本王劝说,待三哥拿下那两块藩地后,本王便拿了一半燕回关来换。” “五叔英明。”楚静乔含笑道,忽地就拿了拐杖用力地捅向何探花的脚。 陌上谁家少年三 何探花身手敏捷地要向后跳去,可惜脚后跟才离地,身子就被楚恒压住,脚上骨头裂开一般痛起来。 “你是干叔,我可是亲叔。”楚恒淡淡地说道,虽说何探花的话有道理,可是何探花终归是站在锦王府那边的,该做点什么出了这口气。 何探花疼得呲牙咧嘴,看楚静乔得意,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公主是要小生像老翁老妪一样陪你一起拄着拐杖?” “呸。”楚静乔啐了一口,“五叔,余叔叔,干叔总欺负我。” 余大将军也如余思渡一般,看楚静乔干叔干叔地喊着,就觉楚静乔定然是天真烂漫不知事,于是也训斥何探花道:“探花郎,莫欺负公主,公主还小。” 到底是老实人说话有用,一句还小,就将楚静乔方才捣何探花的那一下撇过去了。 何探花弯腰揉了揉脚,又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瞥了眼楚静乔胸口,心说不小了,又暗道这石王妃是如何养女儿的,这楚静乔相貌虽不显大,也并未开窍,但这身量这手段当真都差不多了。 “方才的事,就这么一言为定了,至于王妃追杀静乔的事,原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请诸位莫再提起那事。咱们走吧——毕竟是佛门清净地,不好搅扰了人家。”楚恒说道,远远地瞥见钟侧妃领着几个丫头过来,见丫头们个个怀中都抱着一捧杏花,握着楚飒杨的手叹了口气,心道瑞王妃当真成了佛爷了,什么都不管不要了。 楚静乔也不在这边多留恋,便随着楚恒等人离了这尼姑庵,众人或骑马或乘车,就回了瑞王府。 这瑞王府可与锦王府有天壤之别,自然这天就是瑞王府了。 先帝驾崩前,楚恒虽就藩,但因先帝宠爱不舍他离开,于是他得了藩地也没怎么在藩地住过,于是乎,就有了许多功夫叫人收拾瑞王府,再加上先帝赏赐连连,这瑞王府就更是集天下奇花异草、奇石怪木与一身了。 从进了大门处见到的浮雕石屏开始,就叫人想不赞叹都不行,更遑论那前后两个大花园,花园里雕梁画壁,亭台水邬,百花盛开,当真是无所不有,无所不美。 楚静乔足足有几年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花园,一时间又有些埋怨耿氏、石清妍二人没将锦王府收拾好,又觉得先帝偏心。 不独楚静乔,随着石漠风过来的古家三口,以及被石清妍打发过来的董淑君、萧纤妤、孙兰芝、窦玉芬,都爱上了这瑞王府,众人不顾疲惫,就先逛起了花园。 楚恒与楚飒杨许久不见,父子二人离开去享受天伦之乐,钟侧妃还没送走钟家人,也还没见过瑞王府其他侍妾没接管瑞王府账册,便要先去应付这群从益阳府过来的“贵客”,叫人布置了点心茶水酒席送到花园里。 原本这些事已经够繁琐,偏这群人又不爱在一处玩乐,楚静乔领着瑞王府的公子姑娘们一处说话,石漠风与古家三口在一处,锦王府四大侍妾又在另一处,至于余大将军、闻天歌等不爱看花草的,就又分了一撮去了那园子开阔处比武。 钟侧妃虽明白这些人的意思大抵是大家伙都累了,就别聚在一处彼此间或要客套或要立规矩,况且男女有别,有些人又不甚熟络,聚在一处也不方便。虽明白,但因这么着累的就是她,余大将军等男子所在之处就交托给瑞王府的门客照看,其他三处,却少不得要她一一去照看一番。 顾不得受了其他侍妾的礼,钟侧妃就领着两个还不相熟的孺人前去伺候着楚静乔那一撮。 楚静乔喜欢高处,此时领着瑞王府的堂弟妹们就在瑞王府园子的最高处揽月楼上说话。 因钟侧妃还不认识这群公子姑娘们,是以见了面就很有些尴尬,公子姑娘们看楚静乔稳稳地坐着,就也坐着不动,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瑞王府新的管家人。 “公主,这边可缺了什么?若缺了什么,还请公主只管开口。”钟侧妃含笑道,暗道就是正经的宫中公主也该起身跟人客套两句。 “暂时不缺什么,对面敞轩可是唱戏用的?”楚静乔好奇起来,锦王府能够摆下戏台子的地方不多,是以瞧见那专门设下的戏台,她就好奇起来。 钟侧妃心道难不成楚静乔是乡下来的,“约莫是的。” “那就叫人来唱戏吧。”楚静乔笑道,又招呼弟妹们:“你们爱看什么戏?” 瑞王府的公子姑娘们一是年纪小,二是早先听说过楚静乔说瑞王妃要追杀她,都敬畏瑞王妃的很,因此虽说瑞王妃人不在瑞王府,依旧不敢跟楚静乔太过亲近。 “那就将府里的戏子们都叫来。”楚静乔将脚垫在脚蹬上,拄着拐杖环顾着这瑞王府的美景,心说这像是个王府,相较之下,他们家太寒酸了。 “既然公主有兴,那就叫人来唱吧。”钟侧妃说道。 “钟侧妃不用过来伺候了,去孙姨娘她们那边看看吧。”楚静乔瞧见楚飒杨过来了,就客套地冲楚飒杨招手,看楚飒杨扭过头,心道谁怕谁。 伺候二字,针一般扎在她心上,钟侧妃不明白楚静乔怎么就能够一边对钟武等钟家人客客气气,一边就百般看不起她。 退下之后,因站在高处,远远地看见楚恒领着楚飒杨向闻天歌、余大将军等人聚集的地方走,就先撇开身后那两个尚且不熟悉的孺人,叫一个熟悉瑞王府路的丫头领着自己快一步截住楚恒。 快速走了一段路,只觉得身上香汗淋漓,钟侧妃心道若是自己熟悉了这地方,就该叫人抬了软轿子。赶到楚恒身边后,就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锦王府来了这么些人……” 楚恒也知道石清妍是将在锦王府吃白饭的人都打发到瑞王府来吃宴席了,笑道:“辛苦你了,你且委屈一下吧。” 楚飒杨望了眼钟侧妃,心里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暗道自己在锦王府百般委屈,楚静乔在瑞王府却舒坦的很,这实在不公平,于是摇了摇楚恒的手,“父王,我去寻公主姐姐玩。” “……去吧,莫惹了你公主姐姐生气。”楚恒也并非闲着无事的人,不过是看楚飒杨十分委屈,才陪了他一会子;况且在他眼中自家儿子总是天真烂漫聪慧的,于是也放心叫他随着楚静乔玩去。 “那孩儿告退了。”楚飒杨说道,冲楚恒一俯身,看也不看钟侧妃一眼,就去了。 钟侧妃心里一堵,就见楚恒蹙眉对楚飒杨说道:“哪里学来的规矩?忘了侧妃也在吗?” “……侧妃,失陪了。”楚飒杨不甘心地说道,心想凭什么一个姨娘也敢叫他这般纡尊降贵?锦王府就没这规矩。 “去吧。”楚恒说道,待楚飒杨走了,又对钟侧妃说道:“有劳侧妃了。” 钟侧妃有心要告诉楚恒自己尚未接手府里的事,就听见钟武中气十足地声音传来“王爷快来,闻姑娘当真了不得,会百步穿杨呢。” 这声音是从半山腰上传来的,显然是钟武在山腰上瞧见了楚恒的影子就喊。 楚恒一笑,转身就向那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钟侧妃心知楚恒此时过去乃是为了多多打听消息,顺便缓和与益阳府那边的关系,但依旧免不了有些失落,瞧见一群白鹭惊飞,问了婢女,得知锦王府的侍妾们在水榭边,决心先路过石漠风、古家那边,再去锦王府侍妾那边。 石漠风与古家三口选的是桃花盛开的地方,此时古秀才正在挥毫画桃花,古老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石漠风、顾暮月在一处说话,自己个给古秀才磨墨。 钟侧妃过来了,与几个人寒暄一番,心里狐疑着石家舅爷怎会看上这么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待到了水榭边,却又听到一阵欢笑声。 进去了,就见四个相貌十分出色的女子无拘无束地挨在水边说话。 “四位贵客,这是我们侧妃。”钟侧妃的婢女开口道。 “原来是钟侧妃过来了。”孙兰芝开口道,与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四人见过钟侧妃。 “四位就这般过来,锦王妃一个人可忙得开?”钟侧妃含笑道,同是侍妾,娘家却天差地别,有些看不上这四个。 孙兰芝四人原是留在府中无事,恰又听说石漠风要带了古家三口过来,一时也动了出门一遭开开眼界的心思,原只是试探一番,谁知她们才开口,石清妍就答应叫她们都来瑞王府“走亲戚”。 “我们王妃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说万事有她呢,就叫我们过来了。”孙兰芝笑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位钟家姑娘,看她十分秀气,就心道这瑞王爷好福气。 钟侧妃乃是新嫁娘,脸皮尚薄,况且又弄不明白这锦王府的行事,心内腹诽这锦王府当真大度,竟然许侍妾们去旁的王府里走动。心内腹诽,脸上依旧要挂着笑陪着。 “这园子真漂亮,哪一处都像是能够入画的。想来你们闲时都爱在这园子里作画扑蝶吧?”董淑君含笑道,也觉得坐在这园子里当真神清气爽——尤其是身为客人,不用发愁得去伺候谁。 “我也才来。”钟侧妃拿了这话堵住董淑君剩下的话头。 “说来惭愧,来的仓促,我们并未带了帐子被褥……”窦玉芬拿了帕子掩着嘴,将这布置在水榭里石桌上的酒菜看了一番,见瑞王府并未亏待她们,又开始挑剔旁的。 “我才来,但想来瑞王府里这些东西是应有尽有的。”钟侧妃堆着笑脸说道,心想她就不信没人听得到她那句“我才来”。 “那就好,我爱青纱帐,兰芝爱水绿的绢帐,董妹妹爱紫绡帐,至于萧妹妹,就叫她试一试桃红锦帐吧。”窦玉芬开口笑道。 钟侧妃心说她这侧妃进门第一日可不是来给锦王府的侍妾们准备帐子的,笑道:“四位姐姐要什么,只管叫丫头们去要就是了。” 孙兰芝笑了笑,忽地走来挽住钟侧妃的手腕,拉着她坐到她跟窦玉芬中间,“瑞王妃可还好?听说她病了。” 钟侧妃一心要走,推辞了两次,就笑道:“王妃的脸色看着不大好。” “哎,想当初瑞王爷跟瑞王妃当真是羡煞旁人,可惜瑞王妃……”孙兰芝说着话,眼睛就向外头的媳妇婆子身上瞥去,示意钟侧妃屏退婆子媳妇。 钟侧妃心想这是锦王妃要拉拢她,于是特意派了侍妾们过来? “我且陪着四位姐姐说话,嫂子妈妈们先去寻了姐姐们要的帐子被褥去吧。”钟侧妃十分识趣地说道,待锦王府的人走了,又示意自己的陪嫁丫头盯着瞧,然后就等着孙兰芝说话。虽说钟将军说过终有一日锦王与瑞王要反目成仇,但眼下这两家关系好着呢,且锦王妃那般胡闹,朝廷里太后、皇后也不曾下明旨训斥她,可见与这锦王妃交好也并非没有好处。 孙兰芝待人都走了,就低声道:“我们在这边多留两个月,不妨碍吧?听说你们这客房无数,园子里也空着许多屋子没人住。” 窦玉芬、萧纤妤、董淑君俱是乐意多在瑞王府逗留的模样,也纷纷看向钟侧妃。 钟侧妃心道若是她说妨碍,她们就肯走吗?面上故作疑惑道:“你们当真不急着回去?听说锦王妃有喜了……你们当真不回去?”这会子不该是急等着回去争宠的时候吗? “私心里,我是乐意等过了十月份再回去的。”早先一直不吭声的萧纤妤低声说道,手里拿着一枝不知瑞王府谁送的杏花,慢慢地拿了染满了蔻丹的手指抠着杏枝上的皮。 如今回去太危险了,倘若楚律憋不住了,一时拿了她们泻火,事后石清妍追究起来,楚律自是不怕,她们就要遭殃了;就算楚律憋得住,石清妍那肚子里又金贵又危险的贤淑贤惠若是跟她们扯上了什么关系,那这辈子就完了。 钟侧妃心一坠,暗道要留到十月……这些还是锦王府的侍妾,莫不是这锦王府要叫这四个女子魅惑瑞王?未免有些太小瞧瑞王了吧,怎么都该叫几个黄花闺女来才是。 “若是不方便,我们去庵里陪瑞王妃也好。说来,我们锦王府还有一些姐妹要过来,她们就是来陪瑞王妃念经的。”董淑君轻声道,虽不自傲,但言语里的优越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她们四个可是出来游玩的,其他人可就是奉命陪着瑞王妃吃斋念经的了。 钟侧妃并非心浮气躁之人,此时也不禁在心里骂道: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古家三口一瞧便是跟着过来吃喝玩乐的,这四个,看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正经差事的。 “锦王妃,没什么叫你们告诉我的?”钟侧妃有些鬼祟地压低声音道,早先钟夫人提醒过她,告诉过她这皇家的妯娌间倾轧的也是十分严重,尤其是四个王爷里就锦王无子,早先其他三个王妃都争着算计着弄了自家孩子过继给锦王。如今虽说熙王、颐王在忙着造反,皇帝在忙着镇压,但太后、皇后还有瑞王妃、锦王妃清闲着呢,她不信她身为钟将军之女,她家又占着燕回关,石清妍会不想拉拢她,不想跟她说两句好话。 “没有,王妃叫我们安心地在外头玩,万事有她呢。”孙兰芝和气地笑道。 钟侧妃有些愕然,心道锦王妃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下马威?叫她刚嫁过来还没来得及料理瑞王府的事,便先替锦王府费心? “不好了,公主被二公子推下水了。” 忽地有人过来喊道,钟侧妃一怔,却见孙兰芝四人吓白了脸,“公主人在哪里?” 钟侧妃心中疑惑,心道人不是在山上么,山上哪里有水? “就在山上,公主听说咱们山上有一眼温泉,温泉便种着许多夏日才有瓜果,就要去瞧,结果没到温泉边,就被二公子推下水了。” 若是瑞王府的人,自然不敢这般叫嚷,这叫嚷的人乃是随着钟侧妃陪嫁过来的媳妇,那媳妇有事要回钟侧妃,一时寻不着人,又当钟侧妃在陪着楚静乔,就赶到山上去了,恰瞧见了,就不安好心地嚷开了。 “快些去瞧瞧。”孙兰芝忙道,心说这楚静乔当真是命途多舛,这楚飒杨莫非是在报仇? 众人急忙向山上赶去,只见一路柳暗花明、曲径通幽,好不容易听到水声到了水潭边,就见闻天歌打横抱着楚静乔将楚静乔放在婆子抬来的软轿上。 有人说了一声王爷过来了,孙兰芝等见楚静乔睁开了眼睛,知道她没事,就忙又回避了。 楚恒过来,瞧见楚静乔不住地打哆嗦,就忙问:“静乔、飒杨,这到底怎么回事?” “二弟演苦肉计上瘾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出这一招。五叔,要不是我把他拉回来自己掉进去,就说不清楚了。”楚静乔咳嗽了两声,瞪了眼此时还一脸委屈的楚飒杨,心道装什么装。 “……情闻姑娘陪着静乔先去换了衣裳吧,明儿个再听戏。”楚恒说完,示意婆子将楚静乔抬到客房去。 原本这山顶唱戏,山腰比武,山下嬉戏,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十分和洽,如今就因楚静乔落水,才缓和的气氛又有些僵住。 钟侧妃忙护住楚飒杨:“王爷,公子还小。” 楚飒杨不耐烦被钟侧妃护住,倔强地将她推了一下。 “不甘你的事,你且去忙吧。”楚恒说道,楚静乔原本可以将计就计地推说是楚飒杨推她的,如今她说了那一番拐了弯的话,十有**就是真的,况且,才刚楚飒杨也说过锦王府如何苛待他。 钟侧妃一噎,胸口略有些起复,忙又笑道:“听说锦王府的侍妾是过来玩的,妾身早先不知还有这规矩,她们说要留许久……” “你若开得了口,就告诉她们一茶一饭都要收了银子。” “王爷是在玩笑吧?来者是客,又是亲戚,怎么能够收了银子?”钟侧妃有些不敢置信,即便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也没有用这法子赶客的道理。 “那就款待着她们吧,谁叫你脸皮薄呢。”楚恒苦笑,冷着脸对楚飒杨道:“你随着本王过来。” “父王。”楚飒杨抬头喊了一声。 楚恒见楚飒杨满脸不甘,不由地眉头一跳,心道楚飒杨是不甘心被楚静乔算计,还是不甘心没算计到楚静乔?撇下钟侧妃,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由着楚飒杨期期艾艾地跟在后头。 走到半山,又听到山腰上传来一阵击掌喝彩声,楚恒就说道:“我早该知道,你宁愿不去看人比武也要去见你公主姐姐必定有鬼。” “父王,是公主姐姐冤枉我,她原本就猖狂惯了,父王不知,在锦王府的时候……” “你母妃素来心细,她亲自教导你们兄弟二人,怎会忘了告诉你什么东西不宜放在一处吃?还有那汤药,府里庶妃有孕你母妃尚且叫你们躲着一些,你不曾进过厨房,为何要去替你伯母煎药?”楚恒连连问道,心道这就是楚静乔说的苦肉计? 楚飒杨怔住不言语。 “你莫再胡说,我问过你的奶娘先生,他们说了,在锦王府里,你哥哥是只管每日去请教贺兰大人、何才子的,就你成日里盘算着如何围着你伯父转,如何能讨好你伯母。”楚恒颇有些失望地说道,楚飒枫倒是稳重,只是这楚飒杨太急功近利了。 “……父王,伯父被伯母哄住了,母妃说过伯父命里只有四女……益阳府得是我的。”楚飒杨吞吞吐吐地说道,试图叫楚恒明白他不比楚飒枫差,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楚恒愕然道:“你母妃告诉你,益阳府迟早都是你的?”说完,不禁明白了为何楚律那般宽厚的人会疏远楚飒枫、楚飒杨两个,早先虽楚律也每常说要过继了楚飒杨,但那时是他先许诺送他一个儿子;如今自己直言拒绝了,石清妍又有喜了……闭了闭眼睛,将手重重地按在楚飒杨头上,眼眸晦涩地看向楚飒杨:“你母妃教你巴结好你伯母?教你对付你公主姐姐?”瑞王妃自己追杀楚静乔已经丧心病狂,竟然还教导楚飒杨……亏得他早先那般放心地将诸事都丢给她就去了益阳府,瑞王妃何苦将这些事也交给孩子。 楚飒杨机灵地看出楚恒与瑞王妃之间不对,伸手抱住楚恒的腿,不提瑞王妃早先教导过他什么,哀求道:“父王,你把我送到母妃身边去吧,我想留在母妃身边,孩儿在锦王府天天夜里哭着醒来呢。” “你哪都不许去。”楚恒沉声道,“想露出爪子,你先学会守拙吧。”说完,又示意楚飒杨的奶娘过来,“领着公子去客房外等着给公主赔罪,赔了罪,就叫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是。” “父王,”楚飒杨心中不服,又很是委屈地扯着楚恒的衣袖,“父王,你瞧,凭什么锦王府的人来咱们这就能逍遥,咱们的人……” 楚恒拿了手掌堵住楚飒杨的嘴,见楚飒杨不敢再嚷嚷,才松开手,“你要是有那气魄到了锦王府也安之若素,你也能去锦王府逍遥——至于益阳府,别想了,等你大伯二伯的事了了,父王把东北那边新的地送你。” “当真?”楚飒杨蓦地睁大眼睛,心道竟然还有这好事?“母妃说这些都是大哥的。” “她说话比我说话算数?”楚恒示意奶娘将楚飒杨拉开,心内起起伏伏,总觉得瑞王妃与早先的大不相同了,拿了手敲着头,心说锦王妃xing情大变后,难不成他的瑞王妃也变了xing子?可是瞧着,瑞王妃又跟早先并无什么不同。 “……王爷。”钟侧妃去而复返,立在楚恒身后为难地看着他,心里震惊与楚恒方才的话,风神俊逸的年轻王爷和蔼又大方地哄着二子,这是何等令人神往的画面。只可惜,那二子不是她生的,且有楚飒枫、楚飒杨在,其他孩子,包括她将来生的孩子,都是分不到多少东西的,无怪乎,瑞王妃追杀楚静乔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昨晚上洞房花烛,看见楚恒时,已经对这亲事十分满意,如今看来,这亲事还有所不足。 “何事?” “王爷,因锦王府的客人们要几样帐子,妾身叫人去取的时候……” “这也有人拦着你不给?”楚恒心道既然瑞王妃连瑞王府都不要了,又怎会为难钟玉容? “不是,妾身已经从管家那取了钥匙,也没人拦着,是想着锦王府的姨娘们要过来陪着王妃吃斋念佛,那庵堂里也该多叫些人过去伺候。妾身不敢妄自做主,还请王爷吩咐。”看早上瑞王妃脸色乍变,若不叫人盯着她看,当真叫人难以安心。 “你看着办吧。” “是。”钟侧妃说道,既然要她看着办,她自然会挑一些她放心的人过去,总之那边也有石清妍的人,若是瑞王妃出了什么事,大可以向那边推脱。 打发走了钟侧妃,楚恒又叫了管家来,吩咐道:“王妃既然身子不好,就叫她安心歇着吧。早先有劳她代我处置中洲府之事,如今你吩咐下去,本王已经回来,谁也不许去搅扰王妃。如有人自称是依着王妃之名办事,那必定是在扯谎,依着渎职之罪办了他。” “是。”管家说道,暗道不过一夜,钟侧妃这股东风就彻底将瑞王妃那股西风压下去了? 楚恒不管管家如何想,只管先收了瑞王妃的权,心道叫瑞王妃好好反省一番也好,随便坐在花园中的某一处,不时地听到管弦戏词声,心道这群锦王府的人,当真将他这瑞王府当成白吃白喝白玩的地方了。 陌上谁家少年四 楚恒虽腹诽,但终究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为了这点子就生气懊恼的道理,且如今恰也是修复与楚律关系的大好时机,于是又叮嘱了钟侧妃好好款待众人后,便不再搭理这事。 那边厢,笙歌了一日,刚刚到了黄昏,那些初来乍到的人终于累了,纷纷地回了各自的客房歇息。 楚静乔在屋子里躺了一会子,心里嘲笑了一回楚飒杨蚍蜉撼树,就又盘算着既然来了,顺便将益阳府、中洲府之间修路的事一并料理了,也叫中洲府那群等人看她笑话的人见识见识她的能耐。 “公主,何探花过来了。”如是进来说道,又要拿了衣裳给楚静乔穿上。 “不见。”楚静乔掷地有声地说道。 “何探花说是十分要紧的事。”如是低声道。 楚静乔眼珠子转了转,暗道何探花是楚恒也不敢小觑的人物,兴许他当真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一定,于是一边叫如是、如斯替她穿衣裳,一边就盘算着何探花过来能说些什么。 收拾了一会子,才去了这客房院子的前厅上去见何探花。 “公主精心装扮好了才肯出来?”何探花打趣道,又打量了一番楚静乔。 楚静乔有意略过这戏谑的话,先坐下后,又请何探花也坐,随即低声问:“不知何探花要说的是什么要紧的事?” “公主可知太后给你赐婚的事了?” “就这事?”楚静乔蹙眉,心想自己累个半死挣扎着出来就为了听这事? “公主听说了?”何探花有些诧异。 “没有。” “那公主怎一点都不忧心?” “太后想干的事多了,她还一直盘算着将先淑妃、先贤妃弄出皇祖父身边,她干成了吗?”楚静乔理所当然地反问,这人呢,当真是站得高了,自然就看得远了,若是早先,她兴许会为了这事要死要活,如今听说了,也就是当做一个笑话罢了。 何探花笑道:“公主果然大气。”见楚静乔拄着拐杖要走了,就起身拉住她的拐杖,将拐杖一横将楚静乔顶回椅子上,又探着身子,“还有一桩大事。” 楚静乔冷着眼睛,冷笑道:“何探花最好当真有事,不然本公主就大喊非礼,叫父王给你下聘,叫你做了锦王府的上门女婿,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总归本公主的名声早坏了,再多一样也是虱子多了不愁再来一头。” “一头?”何探花无暇跟楚静乔计较这虱子的量词,压低声音凑到楚静乔面前,吹着气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楚静乔没听见,又看何探花这般小心谨慎,于是将耳朵凑过去。 何探花凑到楚静乔白皙的耳垂边,冲她耳朵里吹了一口气,速记尚未来得及得意,就见自己那要害之处险些挨了一棍子,两腿用力地夹住拐杖,心道自己大意了,忘了楚静乔还有武器在手。 “回头本公主就叫父王给干叔下聘。”楚静乔恶狠狠地说道。 何探花将拐杖抢了去,见好就收地在一旁正经地坐下,一边将拐杖在手里转着,一边说道:“此次我来中洲府,乃是为了瑞王妃。” 楚静乔等他往下说。 何探花又道:“如今局势危险的很,两位王爷已经造反,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后都紧紧地盯着几位王爷的岳丈家。石家早先沉寂的就连叶家都敢跟他们义绝,如今虽领兵在外,但陛下也并非全然信赖石家,毕竟那监军可是对陛下死心塌地的人。至于水家,早先水家相爷告老还乡,陛下便疑心水家相爷要投靠到中洲府,是以叫人紧密地盯着水家看。谁知,那水家相爷就如人间消失一般,昔日的同僚同窗前去探望,也见不到人。” “这也不对,人情重在来往,若水相爷与旁人断了来往,虽有书信往来,但终归太过疏远了,如此水相爷闭门不见同窗同僚,岂不是要断了早先辛苦积累下的人脉?”楚静乔蹙眉说道,暗道这水家当真奇怪,瑞王妃躲到庵里去,水相爷也躲起来了。 “小生也是这般认为,陛下先瞧出水家不对,又见瑞王迎娶了钟家女儿,于是花了银子叫必问哥哥的人去查此事,谁知……” “什么?”楚静乔有些兴奋地冲何探花探着身子,心道水家定然有什么事发生了,而楚徊恰是一时寻不到正经的理由阻止钟将军与楚恒联姻,才退而求其次地针对水家——不管怎样,虽说水相告老还乡了,但势力尚在,若是能扳倒水家,也足以断了楚恒一臂;只是这楚徊明知道何必问跟石清妍要好的很,怎还会信赖何家,叫何家替他办事?郁闷了一会子,又想是了,楚徊定以为他们锦王府对砍掉楚恒一臂的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谁知什么都没查到,必问哥哥说女人们经不住事,又叫人去查水家的女人们,果然发现……”何探花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楚静乔从正座上下来。 “什么?”楚静乔又耐下xing子忙问,见何探花故作深沉,就站起来一拐一瘸地坐到何探花对面。 何探花见楚静乔乖乖过来了,心中十分满意,又有意压低声音叫楚静乔将身子探过来,开口道:“结果发现水家的女人们都神神叨叨的,从上年腊月到如今,嫁到公侯人家的水家姑奶奶们都每常去庙里打醮祈福,且比早先更虔诚地供奉庙宇。没嫁出去的,跟郡王府定亲的姑娘据说是八字不合,退了亲;跟国公家议亲的那个,眼看着亲事能成,忽地就跟御使家定亲了。据陛下看来,这水家是有意要跟京城的达官显贵撇清干系。”清了清嗓子,示意楚静乔他嗓子干渴了。 楚静乔浑没在意地将茶水递过去,自言自语道:“这水家当真奇怪,就算是要投奔五叔,也犯不着连显赫的亲家也不敢要了。” “说的是呢,是以陛下猜测水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探花意有所指地说道,又拿了手指点在案几上,“你七舅也说,今日见到瑞王妃的时候,瑞王妃有些古怪。” 楚静乔心道水家向着瑞王府原是应当的,但是楚恒又并非一时半会就要兴兵造反,水家何至于这般心急? “明儿个,我就领着姨娘们去庵里找五婶玩去。”楚静乔说道,暗道以瑞王妃的身份,水家里头有什么事,瑞王妃当是知道的,那就以瑞王妃为缺口,刺探一下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何探花点头,“小生也很爱那庵堂里的杏花,趁着春光正好,咱们过去多瞧一瞧。” 楚静乔兀自点头,站起身来,又折回来问何探花:“你说,打了这仗之后,我们,五叔,皇帝叔叔,哪个厉害?” “各有各的厉害之处,但显然,既然锦王、瑞王多得了藩地,也比不得陛下得天独厚。” “那你知道水家怎么了,会告诉皇帝叔叔吗?”楚静乔又追问。 “不会,至少要等你们家亘州府安定之后才说。”何探花摆明了一心是向着锦王府的。 楚静乔暗道这意思就是说,知道水家有什么事,眼下也不能管,毕竟如今中洲府跟益阳府可是同气连枝的时候,笑道:“这话有道理的很。”说完,心想何探花有用的很,自己不若替楚律笼络了他,于是回眸冲何探花一笑,才向后院走。 何探花拿了手指勾着眉毛,心想看楚静乔的意思,自己只管坐着装作正人君子等着她来勾引他就够了? 说是明日去,实际上足足到了四月初楚静乔才歇过劲来,又随着楚恒商议了一番如何修路,见识了一下推迟宵禁后的中洲府,瞧见这中洲府繁华的不输给益阳府,她心里又颇有些不平,暗道中洲府拾人牙慧,算什么英雄。 到了四月中旬,一日凑足了人,楚静乔就领着古暮月、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钟侧妃,由着余问津、余思渡、石漠风、何探花护送着,又去了瑞王妃的庵里。 待见了庵里,就见杏树上挂着许多小巧的青杏,十分可爱。 叫余问津等人在院子里等着后,楚静乔就领着古暮月等人去见过瑞王妃,还没进去,就见一早过来陪着瑞王妃念经的禄年过来请安,禄年在她耳边低声道:“瑞王妃八成有喜了,看她不经意间总会摸肚子呢。” 楚静乔一怔,心道瑞王妃有喜的事她怎没听说过?难不成是瑞王妃怕人害她因此有意隐瞒?于是侧头对钟侧妃说道:“五婶子有喜了,你该叫人多送一些滋补的东西来。” “是。”钟侧妃顾不得去埋怨楚静乔这指点下人一般的语气,轻轻咬牙,心里想着楚飒枫、楚飒杨两个已经将瑞王府瓜分干净,若再来一个,哪里还有她儿子的份。 楚静乔进去了,不禁吓了一跳,只见瑞王妃比之上回子见面枯瘦了许多,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身宽大的衣裳遮着,那肚子一点也瞧不出来。 “五婶子怎瘦了这么多?”楚静乔一惊一乍地说道。 瑞王妃笑道:“大抵是天热起来了,有些不耐烦吃饭吧。”说完,就叫楚静乔坐,眼睛瞥了眼禄年等人,心道锦王妃送了一群怨妇过来,这些怨妇只当她这瑞王妃也是弃妇,日日过来给她请安,三言两语后便垂泪诉说委屈,若不落泪,就是怨毒地说些指桑骂槐的话。即便是个铁人,日日经人这样消磨,也要清减不少。即便不见这些妇人,这些妇人夜晚呜咽啼哭之声不绝,也够聒噪人的了。 “王妃可要太医来给你把脉?”钟侧妃试探道。 “不必了。不知飒杨有没有给你添麻烦?”瑞王妃笑道,又瞅着孙兰芝等人,“这几位是?” “给瑞王妃请安。”孙兰芝等人行了个万福,又由孙兰芝开口道:“婢妾们听说这庵里景色怡人,就过来瞧一瞧。” 瑞王妃听到“婢妾”这称呼,又看四人打扮,便不再言语。 “王妃,还是叫人来把脉吧,婢妾初初料理这些事,若有个差错,婢妾可担当不起。”钟侧妃说道,不待瑞王妃多说,便径直叫人回了瑞王府召太医过来,“至于二公子,王妃莫替他担心,二公子如今正在禁足之中,不然也能来见了王妃。” 瑞王妃早听说楚飒杨因推楚静乔落水被禁足的事,此时故作讶然地细问究竟,待问了一通后,又跟楚静乔赔不是。 楚静乔见瑞王妃赔不是的时候,身子微微离开椅子,依旧看不出身形,心道难不成是禄年看错了? 等了一会子,待瑞王府太医过来了,众人回避由着太医把脉,待太医走后,再问,就听说瑞王妃并未有孕,不过是旧疾在身罢了。 “你们去外头玩吧,我这身子不好过去扫了你们的兴。”瑞王妃笑道,就叫人送客。 楚静乔领着孙兰芝等人出来,出来后,又见禄年讪讪的,忽地击掌道:“我当真糊涂了,五婶来这庵堂可不就是说有病在身嘛。”既然说了她有病,那瑞王府的太医自然要顺着早先的话往下说。 钟侧妃先还疑心楚静乔有意唬她,此时听楚静乔这般说,心道也是,瑞王妃若连太医也收服不了,怎会安心地出了瑞王府,这到底有孕没有,不该这般早地下结论。 楚静乔笑道:“甭管这些了,咱们好好地玩一玩,叫人将管弦都吹奏起来。”又回头看向瑞王妃的屋子,心道她们就高兴给瑞王妃瞧,瞧见自己厌烦的人开心,想来瑞王妃会更气闷。 果然,虽隔了一个院子,但隔壁院子里的欢笑声、管弦声依旧不绝于耳,即便是将窗户都关上也不抵事。 瑞王妃此时哪有心思欣赏乐曲,只觉得外头的声音聒噪的很,闷闷地坐在屋子里,拿了手臂支着头,垂着眼睛,手又因有孕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肚子,她的希望就寄托在这肚子上,即便这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兴许要流落在外,但她也要保他在出生之前平安无事,如此才能将破绽减到最少。但眼下,那姓钟的女人只怕已经将眼睛盯在她的肚子上了…… 瑞王妃正犹豫着该不该在尚未准备齐全之前就将自己有孕一事告诉楚恒,便见自己的嬷嬷领这个乡下女人进来了。 “王妃,你瞧她。”嬷嬷欢喜地拉着那女人叫瑞王妃看,因那女人衣裳宽大遮住了肚子,就将她的衣裳束了束,“这扈嫂子年纪轻轻地没了相公,她大伯小叔子又不是正经人,连累的她没了相公半年后就有了身子,她婆婆不怪儿子们好色,偏怪她水xing杨花,就将她撵出家门。可惜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跟她一起遭了秧。”对瑞王妃说完了,又冲那女人道:“我们王妃听庵里的师父说了你的事,就不停地掉眼泪说可怜见的,都是那些肮脏男人惹下的事,哪里怪得了你?一定要将你接到我们这座庵里来养身子。” 那女人不敢抬头看瑞王妃,就赶紧先跪下说道:“多谢王妃怜悯,民女日后定然要为王妃做牛做马。” “不必客气,只是你这身份不好见人,要委屈你一些时日了。”瑞王妃瞅了嬷嬷一眼。 “正是,你这般年轻,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如今不该叫人知道你有了身子,将孩子生下来就算尽了你为娘的本份了。后头你只管将孩子送到庙里叫和尚姑子去养,然后换了个没人的地方再嫁人过好日子去。”嬷嬷哄着那女人,看那女人又要说些不舍得孩子的话,就挽着她的手臂道:“女人一辈子长着呢,日后哪里生不出孩子?如今疼着他,日后遇到和尚尼姑化斋多给他们一些米粮就是了。” 瑞王妃因嬷嬷的话,心里一疼,和蔼地一笑,看这女人样貌跟其他三个女人一样端正的很,心道她腹中孩儿当也不丑,“嬷嬷说的是,你只管听她的就是了,她是过来人,无缘无故,她骗你做什么?嬷嬷送了她去歇息吧。” “哎。”那老嬷嬷答应着,就送了这女人去后院锁起来,待回头再来见瑞王妃,就低声道:“王妃,催产的药已经准备齐了,到时候若是生的日子不对,也有个应对。拢共咱们收留了三个女人,总有一个怀的是男孩。而且,这事传出去,外头人都说王妃心善,王妃上头又有两个极聪明的公子,外头人定然猜不到这事。” “稳婆呢?”瑞王妃不放心地又问。 “找了两个尼姑会替人接生,就叫她们伺候着。这尼姑无根无蒂的,谁给她们香油银子多,她们就认谁当祖宗,绝不会将王妃之事泄露出去。” 瑞王妃松了口气,暗道既然她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了,那就该去告诉楚恒一声了,正好借口有孕,将石清妍、钟侧妃送来的人都打发出去,整座庵堂里只有她的人,楚飒枫、楚飒杨眼下又聪明伶俐很讨楚恒喜欢,定然没人会想到她会偷龙转凤。 “……捎信给王爷,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瑞王妃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自己削瘦的厉害,楚恒这阵子纵然再恼她,也不会…… “王妃,不好了,公主她们放风筝,风筝飘到那院子里头了。”婢女进来着急地说道。 那院子,自然是藏了女人的院子。 瑞王妃镇定地说道:“慌张什么?放风筝原就是要放晦气用的,飞到那院子里,难不成还有人要去找回来?” “……据说是锦王府窦姨娘一时看花了眼,胆大包天地绞断了公主的风筝,公主命令她立时将风筝找回来。”这凤崎公主嚣张跋扈的名声早传开了,她会这般无理取闹,也不出人意料。 “那就叫她们去取。”瑞王妃说道,就算楚静乔看见了那些女人,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也没脸跟外头人承认她们有孕。 这婢女看瑞王妃这般镇定,于是也缓了口气,不敢再一惊一乍。 谁承想,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听人说楚静乔过来了。 楚静乔过来后,看向瑞王妃的眼神很有些古怪,“五婶,难不成你的病,要吃紫河车才能医好?”抑或者要吃旁人肚子里的胎儿才能好?因这般想,就想打了个哆嗦。 “静乔为何有此一问?”瑞王妃依旧镇定。 “不然,五婶子收留了这么些有孕的女人做什么?”楚静乔说着,心想难不成是水家人集体中邪,要拿了人家肚子里的胎儿炼丹?亏得她带来的女人多,七嘴八舌,总有个看出破绽的,不然当真被瑞王妃糊弄过去了。 瑞王妃眼皮子一跳,似乎有些茫然不解。 “我可是听说有孕的女人是不当聚在一处的,会彼此冲克了。”楚静乔又瞄向瑞王妃的肚子。 瑞王妃一怔,心内了然那捡拾风筝只是幌子,楚静乔今儿个过来,就是诚心要将这尼姑庵上下全翻一遍,心道这楚静乔当真狗拿耗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时瞧见她们可怜,就收留了她们,救人xing命才是急事,哪里能顾得了这么些。” “那我将人领走了,免得叫她们妨碍到五婶。” “她们是中洲府的人,若叫她们去益阳府……” “五婶有不能叫我领了她们走的隐情?” 瑞王妃笑道:“哪里有什么隐情?” “那我就将人领走了。”楚静乔说着,就起身告辞,因瞧见了几个孕妇聚在一处,心里越发觉得瑞王妃古怪。 瑞王妃眼睁睁地看见楚静乔领走人,不由地冷笑道:“岂有此理!以为我们瑞王府好欺负还是怎样?” “……王妃,老奴再去找……”嬷嬷说道。 “不,只怕这丫头已经盯上这事了。”瑞王妃恼恨道。 “那王妃要如何?” 瑞王妃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她心知自己急需一个健康的儿子,不然她这辈子就没指望了。可是如今多事的楚静乔领走了那些孕妇,她若想换孩子,只能从外头抱了孩子进来,但那般又实在危险,毕竟,楚恒将外头的侍卫换成他的了。 只觉得自己再一次被bi入困境,瑞王妃心里起起伏伏,总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叫楚恒知道她有孕的事,倘若楚恒知道,应当会拦着其他人来sao扰她的吧。 不等瑞王妃拿定主意,过了两日,楚恒就亲自来了这庵堂,来到后,楚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瑞王妃,眼神也如楚静乔那般古怪。 “王妃,听说你需要吃紫河车、胎儿保养身子?”楚恒原想玩笑一般地说这话,但瞧见瑞王妃此时削瘦模样,又有些信了那无稽之谈。 “王爷,断然没有此事。”瑞王妃忙道,暗道定是楚静乔在报复她,她不过是实事求是叫旁人知道楚静乔的荒*xing子,楚静乔竟然无中生有中伤她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当真没有?”楚恒又蹙眉,“你告诉飒杨益阳府是他的?” “王爷,这是玩笑时说的话,当不得真。”瑞王妃忙道。 楚恒嗯了一声,随即叹道:“王妃,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会清减成这幅模样?” “……是锦王府的侍妾,日日来我这啼哭。”瑞王妃信口说道。 “那边叫她们离着你远一些就是了。”楚恒颇有些不以为然,不信几个女人就会将瑞王妃折腾成这幅模样,瑞王妃连瑞王府的侍妾都不惧,又怎会怕锦王府的侍妾? “其实,臣妾已经有了身孕,是以很有些伤春悲秋。”瑞王妃忙道。 “当真?”楚恒惊喜道,随即又有些疑惑,“既然王妃心知自己有孕了,为何又要领了有孕的妇人过来?她们来见过你,岂不是冲撞了你?且,钟侧妃说,太医说你并未有孕。” “……臣妾顾虑重重,因此才叫太医说谎。且恰是因有孕了,一时看不得其他妇人被弃。” 楚恒的喜气慢慢消散,“王妃是自己要来这庵堂的,并非遭本王遗弃。” “臣妾一心只为王爷前程,求王爷看臣妾眼下有了身子,替臣妾将那些锦王府的女人弄走,且静乔很是针对臣妾,她又来帖子说明日过来开赏花宴。”瑞王妃哀求道。 楚恒思量一番,终归点了头,“静乔她们也该走了。”这么些日子,不提钟侧妃不好照管后院这些琐事,但说何探花、闻天歌、石漠风几个,与瑞王府的门客参谋们混得十分熟络了,有几个不拘小节的据说因钦佩闻天歌,要追随闻天歌去了锦王府去。 瑞王妃心中一喜,暗道等楚静乔她们走了,她又能继续早先的计划。 “王妃回了王府吧,也免得外间再传说你跟妖怪一样要吃了别人家的孩子。” “那钟侧妃,是否会叫她为难?毕竟早先说好……” “不碍,钟侧妃看王妃如今面孔,笃信王妃身患重病,王妃只管在后院静养。”楚恒说道,心道还是将瑞王妃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叫人安心,不然谁知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爷——”瑞王妃还要再说,但看楚恒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住了嘴,心道往日里自己只高兴嫁了个聪慧的夫君,如今他的聪慧终于用在她身上了。 “收拾东西吧,改日叫钟侧妃接你回府。”楚恒说道,转身便向外去了,到了外面,看见何探花,又将何探花那番水家人新近都很古怪的事想了一想,暗道自己有得忙了,不管水家如何,万万不能因水家的事叫自己失去人心。 楚静乔听说楚恒要将瑞王府接回王府,自是高兴的很,暗道这样就能叫钟侧妃明明白白地打瑞王妃的脸了。因思念楚律、石清妍的很,于是撇下孙兰芝等人不管,只管领着余家父子、何探花、闻天歌等人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就一路兼程地向锦王府赶。 因日夜赶路,不日就回了锦王府,待进了锦王府,因回来的仓促,也不见人接,顾不得洗漱,大难不死的楚静乔就先向楚律的书房奔去。 在书房外就听到何必问、楚律、楚飒枫、楚静徙的叫声,细细分辨,仿佛是东南西北四个字。 楚静乔心里纳闷,又看何探花、石漠风等人跟了过来,不见书房外有人把守,就推门进去。 只见屋子里,楚律、何必问二人争的面红耳赤。因实在尽兴,楚飒枫、楚静徙两人脸上也是红彤彤的,屋子里,还有贺兰淳远远地坐着喝茶。 目光都盯向那楚律四人围着碗盅,楚静乔一颗心凉凉的,只觉得自己去了中洲府险些丧命,楚律却领着楚飒枫、楚静徙聚赌,委屈地喊道:“父王,女儿回来了,没死。” 何探花愕然地走过去,伸手将那碗盅打开,只见一物飞出,还不等他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就见何必问拿了纨扇忽地一扑,就将那东西扇进了他嘴里。 何探花被呛住,天昏地暗地咳嗽起来。 “干爹,你用这样的扇子?”楚静乔看向那精致绢面仕女纨扇。 何必问扇了两下,才醒悟过来,四处看了看,说道:“这是知己的,必问知己哪里去了?” 楚律也有些茫然,楚飒枫、楚静徙也是一头雾水。 “原本都是在这边等着公主回来的。不想三姑娘捉了苍蝇来,王妃逗她将苍蝇装在碗盅里转,猜苍蝇会飞到哪个方向。谁知道王爷跟必问还有大公子、三姑娘玩得太尽兴,将她挤出去了,她生气走了。”贺兰淳喝干最后一口茶,淡淡地瞄了眼楚律等人,看这几人惭愧了,心道好个锦王爷,好个第一才子,为了争锋,竟然玩了一下午苍蝇。 翠墨忙给贺兰淳又添了茶,心道:贺兰大人莫看别人,你不也在这坐着看了一下午嘛。 陌上谁家少年五 “何必说,你大意了。” “咳咳,何、何必问,你、你缺德了。”何探花涨红了脸,听说吃下去的是苍蝇,又恶心地顾不得形象拿了手指去抠喉咙。 “出去抠。”楚静乔没好气地说道,一双眼睛泫然欲泣地看向楚律,只觉得自己累死累活了这么久,一只小小的苍蝇都能抢了她的风头;又觉得自己先是被二伯擒住,后是被五婶追杀,当真是凄惨无比、九死一生,回来了,还比不上一只小小苍蝇。 楚律不曾被楚静乔看过这样荒唐的形象,于是也有些恼羞成怒,有些生硬地冷了脸,说道:“回来怎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就闯进来,从哪里学来的规矩?” 楚静乔哇的一声,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心里万分委屈,原听着石漠风他们的意思是楚律、石清妍在为她担心,没成想,他们留在锦王府的人只顾着自己玩呢。 余大将军还有武言晓等人都没料到楚律会这般清闲,况且原本娇生惯养的楚静乔一路没喊过苦没叫过累,对她都很有些刮目相看,此时看楚律理屈词穷,反倒先发制人地问楚静乔没叫人通报之罪,虽不敢直说,但脸上也很有些不赞同。 楚静徙是被吓着了,楚飒枫则是有些不尴不尬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楚律握着拳头,心里恨石清妍没事找事弄了苍蝇撺掇他跟何必问赌博,原本都盘算好了隆重地给楚静乔接风洗尘,然后再好好夸奖夸奖她,叫她再接再厉的。 “爹,这是给你带的。”闻天歌因要拿她绑在马上的东西,慢了楚静乔等人一步进来,等进来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不住委屈落泪的楚静乔,就将给贺兰淳带礼物送了过来。 “好孩子,一路辛苦了。”贺兰淳没看见闻天歌提着的一袋子是什么东西,但已经先开了口慰问。 “路上辛苦了。”楚律清了清嗓子对楚静乔说,因贺兰淳的话得了启发,醍醐灌顶一般,说道:“我与你干爹拿了苍蝇来替你卜卦呢。” “卜我从哪个门回家?”楚静乔带着哭腔说道,她又不是三岁蒙童,哪里会信楚律这谎话。 “是呢,本王还有许多公务并未处理,听说你来,就放下了一切公务,专一跟你干爹一起在这边等你。”楚律极为顺溜地说着谎话。 武言晓等谋士俱是不信,余大将军也不由地在心里嘀咕着锦王爷当真太清闲了——但是在这紧要时刻,能够这么清闲,可不就是有实力的表现,要知道,瑞王爷可是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也忙得无暇顾及其他。 “王爷,公主的洗尘宴已经布置好了,公主,王妃在蒲荣院里等你呢,你快些去吧。三姑娘也来,大公子随着王爷在前院。”沉水过来说道,见楚静乔泪流满脸,也吓住了,心道这是怎么地了,见楚静徙白着脸过来了,就伸手牵了楚静徙的手。 楚静乔就这么呜呜咽咽地跟着沉水去了。 书房里留下的几人尴尬的很,何必问手里提着纨扇又扇了一扇,说道:“想来前头的洗尘宴也摆好了,咱们过去吧。” 武言晓很有眼力劲地笑道:“是是,到底是回家好,在那瑞王府里怎么都不习惯。” 余大将军脱口道:“瑞王府当真华丽,怎地锦王府没像那边那样收拾?” 武言晓才笑着要和缓气氛,又被余大将军这么一说,登时书房里又尴尬了。 先不说先帝偏心的事,但说耿氏原本就无心常留锦王府,哪里会好好拾掇锦王府,这两样,哪一样都戳了楚律心窝子。 “咱们王爷不是爱享乐的人。”武言晓笑道,看楚律、贺兰淳向外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瞧见翠墨十分顺手地将茶盅收拾在茶盘上,眼角的肉跳了起来,心道这锦王府的茶水,若能不喝,日后就别喝了吧。 “何必问,你、你给我留下。”何探花蹲在廊下,一只手扯住何必问衣襟,还是翠墨体贴,送了一盅茶过来。 “你不觉得这茶盅似曾相识?”何必问瞄了眼拼命漱口的何探花。 何探花一怔,会意之后又被呛住,从鼻子里喷出水来。 楚律原听旁人称赞何探花,只当何探花与何必问不同,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谁知见面不如闻名,这何探花毛手毛脚的,比何必问还不如,摇了摇头,因这兄弟二人这般不堪,就领着人先走了一步。 “何必问,你等着,等着我……” “回家跟父母告状?有些出息吧你。”何必问人靠在柱子上,闲闲地拿了扇子扇风,“敢叫人揍必问?你当真是跟老天借了胆子。” “这位何公子放心漱口吧,那杯子没洗过,小的怎么敢给你用。”翠墨有些同情何探花,就开口提醒道。 何探花闻言,就又漱了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双眼睛已经被呛得通红,气鼓鼓地圆睁着眼睛,见此时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就咬牙切齿地骂道:“当真是为老不尊,身为第一才子,竟然玩起苍蝇。”且锦王爷也跟着一起玩,有了这样的父王,难怪楚静乔xing子那般古怪。 何必问好心地拿了帕子给何探花擦嘴,不气不恼地笑道:“必说,这一路辛苦了。你放心,太后的懿旨已经被锦王爷毫不留情地打发走了。你明儿个就能回京了。” 何探花只觉得一身骨头疼,暗道这何必问当真是他亲哥?也不叫他歇息两日,改了神色含笑道:“哥哥,听说你是公主干爹?” “嗯。”何必问一脸慈祥地看着何探花,又伸手去掐他的脸,“瘦了,往日里必问养着你的时候,可是把你养得乖乖巧巧、珠圆玉润的。谁知道你中了探花,就翻脸无情了。” 何探花伸手将何必问的手拍开,暗道若不是自己那会子实在珠圆玉润,琼林宴上楚静乔也不会冲自己翻白眼,正色道:“哥哥,这会子你万万不能再捣乱了……陛下派我来益阳府有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事?”何必问追问,又拿了扇子将何探花正对着他的面孔推开。 何探花心知何必问这是嫌弃他,当即又涨红了脸,恨不得自己就将何必问揍一顿,暗道若是何必问知道他留在益阳府是要等楚静乔上钩,定然要捣乱…… “不说就罢了,必问思量再三,心知知己难求,于是决意今生也不与知己分开,那干爹的事就做罢了,你回去告诉父母,就说必问决意做了锦王府的上门女婿。”何必问淡淡地说道,据说何探花也成了楚静乔身后的尾巴之一,可见是春天来了,这小东西也开始去想繁衍子孙的事了。 何探花一怔,又看何必问斜睨向他,于是老实地低声交代道:“陛下有意将公主许给我。” “你不乐意可以不答应。”何必问对那赐婚的事很是嗤之以鼻,这世道,皇帝的皇位还不一定坐得稳,自然是谁有能耐谁说话算话。 “这事答应不答应,还有待计较。还请哥哥高抬贵手,莫cha手这事。”何探花紧紧地盯着何探花,双手作揖拜了下去。 何必问将楚静乔想了一想,又思量一回,最后笃定道:“那丫头还没开窍呢,据必问看来,锦王已经有将一切繁琐的小事全部丢给那丫头处置的打算。那丫头尚且不知自己被人坑了,想来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当个称职的锦王府少当家这事上。探花郎,她并非良配,你且……” “哥哥放心,公主已经上钩了。”何探花胸有成竹地一笑。 “未必吧?必问怎么听说公主去了中洲府一趟,又收服了一个少年郎?”何必问摇了摇头,身为干爹,不禁为楚静乔的日后忧心,暗道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公主,还有个风流名在外头,将来的造化还不知道怎样呢,“走吧,吃宴席去,锦王爷方才看你的眼神可跟看必问的眼神差不离,只怕你小子定也要遭了锦王爷的嫉妒了。” 何探花将何必问搭在他肩头的手推开,伸手整理了一番衣冠,暗道他可是得了先帝称赞的人,楚律能在他身上挑出刺来?因方才举动实在不,于是这会子立誓要叫楚律刮目相看。 兄弟二人到了宴席上,却见楚飒枫坐在贺兰淳身边,其他人也一一落座,唯独不见楚律。 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何必问笑道:“锦王爷哪里去了?” “……王妃叫人喊了王爷去后头,据说,公主都快哭晕了。”余大将军皱着眉头说道,余家的女儿鲜少能见到他的面,见了面,也是巴不得扮出千伶百俐的样给他看,是以,他还是头会子瞧见这么大姑娘眼睛一眨就哭出来了。 余思渡、余问津二人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武言晓等人脸色有些古怪,最终只听贺兰淳叹道:“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家家,吃了这么些苦头,心里难受。” “是,公主还小。”武言晓等人很是赞成这话,虽说楚静乔是少当家的,但人家年纪还小,到了父母身边,撒个娇总是能够的。 何探花有些瞠目结舌,心道十四岁的姑娘了,还小?不少姑娘家这时候都已经嫁人啦!谁家这么大的姑娘张嘴就哭?这群人当真是为给楚静乔开脱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瞧见了吧,公主还小,要成亲,起码要等个五六年。”何必问意有所指地对何探花说道。 何探花瞅了眼何必问,心道看来要坑了楚静乔的人不光是楚律一个,在座的哪一个看着都像是诚心要坑她,一边要楚静乔跟男儿一样一心干事业,一边又拿着年纪小纵着她胡搅蛮缠。 这边厢,提起楚静乔失态地大哭,贺兰淳都拿了年纪小替她开脱,那边厢,楚静乔越想越委屈,对着石清妍簌簌落泪,一边说着这一路的艰辛,一边埋怨她回来了没人搭理。 为了楚静乔的颜面,楚静迁、楚静徙两个暂且退到外头去等,楚律进来了,原要训斥楚静乔莫得寸进尺,不想恰听到一句“干叔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女儿动手动脚,他是长辈,又不好说他……”登时便气恼起来,火冒三丈地冷笑道:“干叔是哪个?” “干爹的弟弟,父王,”楚静乔打了个嗝,“父王千万别说是女儿说的,女儿,女儿怕他又说女儿不知廉耻,勾引了他还跟父王诉苦。” “你如何对你动手动脚的?”楚律问,暗道只听说何必说一路保护楚静乔,却不想还有这事,看楚静乔说了“又说”二字,想来这一路何探花没少欺负楚静乔。 楚静乔哭成个泪人,仰着头险些昏厥过去。 如是收到楚静乔的眼色,忙道:“王爷,探花郎总借故跟公主说话,公主只当他有要紧的话要说,谁知探花郎三番两次对公主动手动脚。” “王爷,快去揍了探花郎,回头咱们一家子再好好聚一聚。看静乔哭成这样,只怕是确有其事。”石清妍看出楚静乔的意思是不教训了何探花就誓不罢休,于是忙敦促楚律。 楚律阴沉着脸,心道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看何必问那德xing,就知道何探花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好人,于是冷着脸就又向前头去了,到了前头,看见何探花彬彬有礼地跟贺兰淳敬酒,走过去,冷声道:“你随本王走。” 何探花不知是什么事,何必问却心道不妙,待要拦住楚律,又觉叫何探花知难而退也好,这锦王府的女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将何探花领出来,楚律话不多说,就一拳向他脸上锤去,冷笑道:“好一个探花郎,当真目中无人的很!”又锤了他两下,因何探花不敢还手,又觉楚静乔的话难免真真假假,生怕此事另有蹊跷待何探花说出不好收场,于是揍了他一通,留下一句狠话“还有下次,本王揭了你的皮”就匆匆地走了。 何探花脸上火辣辣的疼,吸着凉气,心道这锦王火气这样大,瞧见何必问过来,就冷笑道:“哥哥也不拦着一些。” “谁知道锦王爷要揍你呢,罢了,就叫锦王爷揍两下吧,不然锦王爷如何能在公主面前下得了台?这要做人女婿的呢,总要受一点子苦头,必问原就说过公主并非良配。”何必问又要伸手去摸何探花脸上的伤。 何探花避开何必问的手,冷笑道:“母亲说的对,必问哥哥就是见不得我成家立业。”丢下这句话,料到楚静乔还有后招,暗道自己若回了宴席上,岂不是不利于叫她施展能耐?“哥哥且去宴席上去吧,小弟要去……”目光向四周撇去,心道这等王侯人家的宅院布局大同小异,锦王府再落拓,也该有个花园吧? “死心吧,这锦王府里头可没什么怡人的景致,要不去宴席那边,你就去锦王爷书房外等着,那边亮堂,公主要找你也便宜。”锦王爷要揍他也同样便宜,何必问说完,就摇着头,依旧向宴席走去。 何探花目瞪口呆地看向何必问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去楚律书房外等着,犹豫再三,到底是不敢过去,又觉得这锦王府总有块适合幽会的地方,他先叫楚静乔着急两日,再看楚静乔施展能耐。 何探花又回了宴席上,宴席上,余大将军父子三人正跪在地上请罪,楚律将余大将军扶起,瞥了眼还敢回来的何探花,又宽慰了余大将军几句,瞧也不瞧何探花,将武言晓等人一一谢过后,就回了后院。 待到了后院,楚律吸了一口气,又做出震怒的模样,进了屋子里,就沉声道:“王妃,且拿了本王的鞭子来,本王要剥了那混账的皮。” “静乔,快拦着你父王。”石清妍忙说道,瞧见楚静乔没力气再哭了,楚律那怒气又假的很,又和稀泥道:“看在知己面上,这事就算了吧,明知道他是长辈,跟个长辈计较什么?汤菜都冷了,快些入座吃吧。” “哎。”楚静乔也没料到楚律当真替她报仇去了,心道等会子自己抽空过去再演戏一番,得叫何探花知道这事不怪她,手上搀扶着石清妍起身,还没等她从楚律替她报仇的痛快中醒过神来,就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骇模样地看向方才一直坐着的石清妍。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石清妍穿着有些单薄的艾绿短襦、橘红百褶裙,胸部此时已经隆起,胸部下面,就是高高鼓起的肚子,看着不像是五个月的肚子,倒像是七八个月的。 “母妃……”楚静乔方才只顾着委屈,此时当真是被吓住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石清妍低了头,心道自己的愿望之一终于实现了,如今她低下头,目光一大半都被胸前双峰挡住了。 “莫胡说八道,快过去吃宴席。”楚律催促道,唯恐楚静乔少不更事脱口说出石清妍胖了笨拙了的话。 楚静乔终于明白为何孙兰芝等人要远远地避开了,这肚子颤巍巍的大的当真吓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石清妍出了屋子,去了设在外头廊下的宴席上,瞧见楚律正座摆着的是椅子,石清妍左边的却是舒适宽敞的榻。 将石清妍扶了过去,楚静乔眼睛一直盯着石清妍的肚子看,“里头当真只有贤淑、贤惠两个?” “你干爹给把的脉。”楚律说道。 石清妍早发现楚律对一些比较有权威的人的话很是信服,比如早先说他只有四女的大师,比如号称第一才子的何必问,因此也不多说,对楚静迁、楚静徙说道:“先以茶代酒敬了你们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姐姐一杯,日后你们可都要全仰仗她了。” 楚静迁这些时日常去王家,虽不是作威作福,但因石清妍的有意怂恿,也发作了几个人,虽底气还是不足,但到底有生之年终于尝到了身为锦王府姑娘的甜头了,此时依旧对楚静乔又敬又畏,但却不似早先那般畏首畏尾了,“公主姐姐一路辛苦了,妹妹敬公主姐姐一杯。” “敬白菜姐。”楚静徙跟着楚静迁说道,说完,便将自己握着的玉杯中的玫瑰露干了。 楚静乔很有些敷衍地端起杯子将自己杯子里的果子酒喝了,随即又对石清妍说道:“我原当母妃就够古怪的了,谁知道五婶子更古怪。” “可不是,叫人去查她娘家的事,谁知道他们家就跟做贼心虚一样藏着掖着。”石清妍顺口说道,因这会子姨娘全被打发出去玩了,就只有沉水、祈年几个亲自服侍众人,见楚静徙只捡肉吃,就叫沉水将楚静徙面前的肉端走。 “当真有吃孩子治病的事吗?”楚静乔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又瞥向石清妍的肚子,有心要摸一下,又没那胆量。 “浑说什么话呢,你五叔那边眼下便要跟益阳府一同修路,外城墙如今也建的差不多了,一座和尚庙一座尼姑庵还有一座道观也都打好了地基,这些事本王瞧着就头疼,幸亏有你替本王分担。”楚律冲楚静乔举杯。 楚静乔受宠若惊地忙举起杯子,手有些发颤地跟楚律碰了杯,心里喜滋滋的,心道楚律更倚重她了。 “你在中洲府的事,你五叔也来信跟本王说了,方才本王去前头,余大将军、武先生也称赞你处变不惊很有大家气度。”楚律想起方才楚静乔在众人面前失态,“但到底还稚嫩了一些,比如方才,你在余大将军他们面前失态,也不怕众人不服你支派。” 楚静乔也有些后悔,那会子只觉得自己险些就丢了小命,因此委屈得顾不得旁的,此时想想,也有些觉得丢人,暗道随后几日,自己该好好振作,万万不能叫余大将军他们小瞧了她。 石清妍瞧着楚律三言两句吹捧得楚静乔忘了她累死累活楚律清闲无比的事,心道楚律的心眼都用在糊弄楚静乔身上了。 因没请戏子,又是家宴,不一时,就撤了这宴席,楚静迁替几人布茶,楚静徙紧挨着石清妍,一家子在院子里凉棚下摆着的小凳上坐下,就又听楚静乔将这一行的种种事说了一通。 “我瞧那钟侧妃也不过如此,一个姨娘,还想着叫我巴结她捧着她,据孙姨娘她们说,钟侧妃打探了几回,愣是不信母妃不想拉拢她。”楚静乔嘲讽地说道,心道这钟侧妃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女儿有意捧着钟家其他人,冷落了钟侧妃,我瞧着,就连钟家人也有些明白了这联姻的事没什么大用了。” 楚静迁听楚静乔自吹自擂,一言不发地给她上了茶,就悄无声息地挨在后头坐下,心道自己若能代表锦王府出门一遭,不知又是个什么光景。 “还是静乔是个明白人,你五婶子她到底有病没有?”石清妍因瑞王妃下手太狠,不由地对她十分好奇,暗道原本的贤妻良母,怎会成了这样的人?她敢对楚静乔下手,就不怕她查出蹊跷,然后对付楚飒枫、楚飒杨? “女儿回来之前,钟侧妃忙着叫人寻奶娘稳婆,看来五婶子是有喜了。可奇怪的是,她有喜了,偷偷摸摸地弄了一群不清不白的怀孕女人过去,也不怕冲撞了自己。”楚静乔纳闷地说道,“五婶子xing子也变了,瞧着飒杨回去给她磕头,她也不叫飒杨先起身,后头飒杨要跟着她,又被她打了一巴掌。” “有孕的女人,心思大抵会多变一些。”楚律深有体会地说道,又因瑞王妃要拿了旁人胎儿做药引的谣言甚嚣尘上,心觉这事不适宜叫贤淑贤惠听到,就有意岔开话头,胡乱问了些旁的话,由着楚静乔故作谦虚地自吹自擂一番,看见天色不早了,就叫楚静乔三姐妹都回来怡然楼去。 待一番洗漱过后,楚律才走到床边,就瞧见石清妍靠着枕头坐在**,一小巧白瓷碟子就搁在她那肚子尖上,一碗红豆汤摆在胸口上,此时,石清妍正一手拿着书,一手探往碟子里拿点心,嘴巴抵在汤碗上呷着汤水。 眉心跳个不停,楚律走过去,将碟子拿下来,又将碗端着递到石清妍嘴边,不满道:“你到底有多懒?” 贤淑、贤惠两个十分金贵的事就连益阳府扫大街的人都明白,真就有人不把这两个当一回事。 “这辈子也就这会子能这么享受一回了。”石清妍笑道,就着楚律的手将红豆汤喝完。 楚律将汤碗放在沉水端过来的盘子上,又拿了茶水叫她漱口,等沉水将这点心汤水都收拾走了,就将石清妍往床里头推,然后在床边躺下。 “我怎么觉得五弟妹被人bi急了?” “胡言乱语,五弟妹膝下有飒枫、飒杨两个,父亲虽告老还乡,但余威尚在,五弟又有能耐,她会被谁bi急?”楚律不解道,心道身为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瑞王妃哪样都不缺,她会被什么bi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老五有能耐,老五又十分疼爱飒枫、飒杨,那就不是五弟bi她的。”石清妍思索道,暗道瑞王妃这有些杂乱的手段,怎么这么像自己才从这身子里醒来时的行事,那会子她是背水一战,想到什么招数就使了什么招数。难不成,这瑞王妃也换了人?这又不像,毕竟楚静乔说何探花说水家一族都变得古怪了,“难不成是水家有了什么对不住老五的事,唯恐老五知道了,五弟妹也会遭殃?” “莫管这些了,老五自己会处置。”楚律枕着手臂说道,想起瑞王府的事,也是一头雾水,只觉得瑞王妃是安生日子过腻歪了,才会生出这么些事来。 “王爷,替我瞧瞧肚子上有纹了没有。”石清妍担忧地说道。 楚律坐起来,掀了被子,撩起她那层白绫夹袄瞧了眼,又拿了手去摸了一下,“没有。”见石清妍松了口气,不禁唏嘘起来,心道可怜贤淑、贤惠两个摊上了个没心没肺的娘,手摸了又摸,又觉何必问当真有两下,眼下石清妍这肚皮细腻水滑,上面又有一处细微的突起,心知这是贤惠或者贤淑的手脚,就轻轻地将手放上去,又见那突起慢慢向下滑,心觉有趣,就又亲了一下,那突起再向下,就寻不到了,楚律的手已经顺着那移动触摸到了一丛久违的密林,心里想着好个孝顺的女儿,心知他憋了许久,就这般一路引导着他,因不敢擅动,就抬头看向石清妍。 “王妃意下如何?”楚律将手指向石清妍身下探去,见那里因有孕变得分外饱满润滑,就又摸了两下。 “王爷要是觉得自己的尺寸够短,那就请您随意。”石清妍将手上的书塞在枕头下,双手撑着床坐起来,看楚律一副懊恼模样,就凑过去,嬉笑道:“王爷,咱们来玩个新花样。” 陌上谁家少年六 “……什么,新花样?”楚律强自镇定地说道,内心有些激动,小部分是因能够纾解一番,大部分是因为石清妍终于肯使出手段“固宠”了,眼睛盯在石清妍的红唇上,依稀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石清妍抱着肚子坐起来,然后侧着身子,试探了一下见摸不到自己的脚,就放弃这一途径,然后又将短襦解开,指着分外丰满的胸脯仰着身子轻轻摇晃,笑道:“你瞧你瞧。” 楚律看向那微微荡漾的白波,咽了口口水,心道其他女人都觉有孕了身子臃肿难看,不肯叫人瞧,这石清妍还是挺会享受这会子的丰、ru肥、臀的,笑道:“王妃当真,善解人意。” “据说男人喜欢女人胸脯的历史并不久远,而且是因这胸脯形状与屁股相似才会引起男人的兴致……” “闭嘴,本王懂,不用你来传道解惑。”楚律果断地打断石清妍的话,只觉得昂然的兴致被她这话败了一半,先在石清妍的唇上亲了两下以作鼓励,然后瞧见她下了,就很是默契配合地解下腰带坐在床边。 石清妍将蜡烛拿近,又将短襦脱去,露出依旧小巧的肩头、纤长的脖颈,紫蓝色绢面绣玫瑰肚兜带子解开,因实在丰满,那肚兜就似遮非遮地掩在双峰上,急等着有人揭开。 楚律有些心急,却耐着xing子慢慢等着看石清妍如何固宠。 且不细细述说这回子这夫妻二人是如何敦伦的,但说石清妍此举当真叫楚律豁然开朗,早先只觉得石清妍哪里都动不得,此时又觉得她浑身上下无处没有妙用,试过了那丰腴的胸脯,过两日又去试那双因主人个子小就也生得小巧玲珑软绵绵的玉足……此道虽不甚酣畅,但胜在新奇,一时半会也叫楚律乐此不疲。 乐了两日,楚律冷不丁地就在一日被何必问请去留客天陪着贺兰淳一同说话,过去的路上,听何必问胡吹海侃,就瞧见留客天旁那一处早先交给楚静乔叫楚静乔修成小花园的地方有人探头探脑。 “王爷,那边怎这般古怪?”何必问有意说道。 楚律负着手,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何才子,你引了本王过来做什么?翠墨,过去瞧瞧。” “哎。”翠墨答应着,就抢先一步过去看,过去了,只见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忙跑掉了,他再往里头瞧,就看见楚静乔正在与何探花说话,如是、如斯两个远远地帮着把风。面色如常地回到楚律身边,又不以为然地说道:“回王爷,就是公主在跟探花说话。” 楚律气道:“那混账丫头!明知道那小子居心不良,竟然还去见他!” “王爷这话过了,必问家探花可是先帝亲口称赞过的良人,真正的才貌双全!”何必问得意地说道,斜睨向楚律,心里将楚静乔、楚静迁、楚静徙一一想了一遍,只觉得那楚贤淑、楚贤惠或许有能耐跟他们何家子孙较量一番,其他几个,当真不够格。 “你想叫本王过去棒打鸳鸯?”楚律咬牙道,对那“鸳鸯”二字,十分不屑,“你要本王做坏人,你再去装好人?” 何必问笑道:“王爷这话过了,原是因在锦王府,教养公主的事,原该就是王爷分内之事。” 楚律舒了口气,含笑道:“静乔是公主,将来也有公主府,这寻常女儿家的忌讳,她用不上。既然何探花邀请本王跟贺兰大人宴饮,那咱们两个就去吧。”面上平静,心里越发觉得何必问这第一才子当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然会看不上楚静乔,楚静乔看上何探花,何家满门都该感恩戴德才是。 何必问见楚律不急,于是也做出从容不迫模样,心道探花郎自幼聪慧,自然能应付得了楚静乔,待到楚律哭着喊着求他们何家娶了楚静乔的时候,他就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了。 因彼此较劲,都想去棒打鸳鸯的何必问、楚律两个就彼此口是心非地相携进了留客天,去找贺兰淳去。 翠墨看楚律不管了,自然也不会再多嘴。 那边厢,留客天旁的空地上,如是远远地对楚静乔打了个手势。 楚静乔松了口气,看向那一脸不情愿冷着脸坐在石墩上的何探花,先有意虚张声势地嘲讽道:“看你还敢猖狂不,早说了,等你进了锦王府,就定要揭了你的皮!” 虽说楚律将这空地交给楚静乔处置,但楚静乔乃是干大事的人,哪里有空叫人在这空地上修花园,于是这空地依旧空着,从那片茂盛荒芜自生自灭的荒草看来,这地已经空了不知多年,仿佛是修建锦王府的时候,买下了隔壁人家的园子,后头因要留了这园子以作他用,就一直空着它,如此,这园子就成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 “公主邀请小生过来,就为了说这事?恕小生不奉陪了。”何探花说着,冷着脸作势就要走。 楚静乔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何探花的手臂,又嗔怨道:“谁邀请你过来了?平白无故,我邀请你做什么?”怨完了,神色复杂地看向何探花的脸,拿了手指轻轻碰了碰,“干叔,还疼吗?” 这“还疼吗”三字语气里的矛盾晦涩复杂一目了然,仿佛是一颗少女春心正在遭受规矩、礼法、人伦、羞涩的鞭笞,叫远远站着的如是、如斯二女不禁更钦佩楚静乔了。 “啪”一声,何探花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楚静乔的手拍开,原当第二日楚静乔就要来赔不是,没想到这丫头拖到今时今日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告状……” “不是我告状,谁叫你总爱动手动脚,又不避嫌,叫旁人瞧了去。”楚静乔又急又恼道,跺了跺脚,一气之下就要走,向前外走了十来步,不见何探花喊住她,心里不禁气恼起来,暗道好个探花郎,莫不是在中洲府的时候看她无依无靠就百般欺辱她,此时来了益阳府,就没胆量了? 走了二十二步,楚静乔回过头,骂道:“你这混账!”又气冲冲地走到何探花身边,伸手向他胸口锤去,“你这混账!当真是欺软怕硬,马车里你那般对我,如今又这般……可见人家说的对,这男人薄情的太多。”嘴里骂着,眼睛里酝酿出泪来,就噙着泪看向何探花。 何探花怔住,心道这到底是自己魅力使然,叫楚静乔离不开自己?还是,她从她师父那边学来的诱敌深入的招数?邪魅一笑,从石墩上站起来,伸出食指点向楚静乔的眼角,抹了她眼中的泪后又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舔舐了,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楚静乔,又轻轻凑到她耳边,“……原来公主是怀念那滋味了,可惜的很,小生,无暇奉陪了。”伸手在楚静乔腰上一掐,随即又离开。 楚静乔忙捂住耳朵,耳朵上一麻,暗道:不妙,遇到高手了,若是余家兄弟被她来这么一招,他们二人定然会弃甲丢兵。 何探花哈哈地狂狷地笑着,就摇晃着身子向外走去。 楚静乔只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输了,不由地有些懊丧,在空地上拔了两朵蒲公英在手上转着,半响,将蒲公英丢在地上,咬牙道:“走,去蒲荣院请教母妃去!”说着,就领着如斯、如是二女出了这院子,出来后,恰看见留客天门外,楚律在大庭广众之下劈头盖脸地臭骂何探花,一时不解,就叫如是去问。 如是问了翠墨,回来后,对楚静乔说道:“公主,何探花踩到王爷的影子了,王爷骂他不知礼数,不懂规矩。”说完,瞧见自己站的位置也有些踩到楚静乔的影子的衣裳了,忙避让开。 “公主,王爷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如斯问道。 “你懂什么,父王这是替我出头呢。”楚静乔心里甜蜜蜜的,只觉得自己早先误会楚律当真不孝,就算楚律一时兴起玩个苍蝇什么的,也不表示楚律不疼她,领着如是、如斯低眉顺眼地过去,“给父王请安。” “去跟你母妃请罪去。”楚律冷着脸说道,又冲何探花训斥说:“你敢踩本王的影子,你是要趁机摄住本王魂魄?还是要诅咒本王?看你也有二十的人了……” “小生还没二十……”何探花有些委屈了,心里隐隐明白为何何必问不肯叫自己接近楚静乔了,这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是小鬼好糊弄,阎王难缠。按说楚静乔喊自己干叔,自己跟楚律是平辈,不该被楚律当成晚辈来训斥;但在楚律眼里,自己是晚辈总比是平辈的好…… “好好,好一个何家探花郎,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不到二十的人就该不知道礼数?”楚律又训斥道,瞪了眼楚静乔,示意她赶紧跟石清妍请罪去。 楚静乔福了福身,有意拿了脚踩了何探花的影子一脚,随即又乖乖巧巧地去寻石清妍了。 等进了蒲荣院,瞧见石清妍在院子里阴凉处来回走着,就过去笑道:“母妃身子重了,怎不多多歇着?” 石清妍笑道:“趁着如今不甚热多走一走。”说着,又掐着腰溜达,手在肚子上摸了一摸,走了两圈,看楚静乔欲言又止,就问:“什么事?” 楚静乔趁机走近,拿了手小心地伸过去摸了摸,见石清妍牵住她的手向一处摸去,摸到那里跳了一下,不由地吓了一跳,“这不疼吗?”再看石清妍往日里那玲珑的身段没了,如今丰腴的换了个人一般,又唏嘘道:“母妃,父王没去找旁人吧。” “你什么意思?”石清妍先回了后头一句,又答前头那句:“怎会不疼,幸亏你母妃我不怕疼,不然早趴下了。” “母妃你这身形……有些太过……不是男人喜欢的吧。”楚静乔吞吞吐吐道,看了眼石清妍如今的身形,眉头皱起,心说不生孩子地位不稳,生了孩子又要失宠,当真是难办。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石清妍说完,抬起圆润的臂腕扶了扶头发,就欲语还休地冲楚静乔一笑。 楚静乔只觉得石清妍媚眼如丝,且还多了一些往日没有的风韵,她一笑之后,她仿佛在鼻端闻到她身上那馥郁芬芳的体香,指尖也似乎能触摸到那柔软无比的身躯,莫名地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咬她一口,颤着声问道:“……媚术?” “媚你个头,此乃自信是也。”石清妍将手臂递给楚静乔。 楚静乔忙搀扶着石清妍进了屋子里,待她落了座,又见祈年送上汤水,就体贴地替石清妍吹了那滋补汤,然后殷勤地坐在脚踏上替石清妍捏着腿。 “做女人呢,总要明白,什么样的女人的都有男人稀罕,哪怕你是个瞎子、瘸子,也有专爱那样的呢。瘦成皮包骨有个别人比不上的小蛮腰,胖成肉球有男人渴求的柔软。你莫瞧见其他女子不比你好看就小瞧她,指不定人家哪里就有惹得男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呢。”石清妍一边呷着汤水,一边对楚静乔说道。 楚静乔早先不以为然,此时见石清妍肚子大成这样还能笼络住楚律,不由地心服口服,连连点头,手上依旧给石清妍按着腿,又小心地看了眼屋子里,待祈年、沉水识趣地门口守着时,就低声道:“母妃,干叔他……你觉得如何?” “我又没见过。”石清妍直言道,“但听你的话,再看你干爹的人品,你干叔委实是个良人。至少他有个第一才子的哥哥,名气、才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来。” “对着外头说自己是第一才子的弟弟,有什么好得意的?”楚静乔不屑道。 “你不懂,旁人挣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挣来探花郎生下来就得的好处。” “可是,母妃,他当真坏的很,是个十足的混账。”楚静乔咬牙切齿地说道,又遮遮掩掩地将何探花得了好处又卖乖,不给她好脸色的事说了。 “三十六计,你可看过?既然他得了好处又卖乖,你就来个声东击西,将好处给了他看得见的别人,叫他看得见吃不到,心里痒痒,却只能心存不甘。” “干爹?”楚静乔立时就想到了何必问,心道先有余家兄弟练手,再对付何家兄弟…… 石清妍被呛住,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骂道:“浑说什么,你干爹是长辈,他又是成了精的人,能上了你的当?莫总想着开辟新领土,也要想着巩固旧地。你可是叫余家兄弟失落了?”提到余家兄弟,就又撺掇道:“其实余家问津是个好孩子,若论选夫婿,该挑他这样的。” “母妃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挑中人之姿的?”楚静乔脱口道,因与石清妍说话无所顾忌,此时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何不妥,瞧见沉水、祈年两个冲她摆手,忙要改口,便听门外楚律喝道:“不孝女!” 楚静乔吓得一颤,忙抱着石清妍的腿,急道:“母妃救我!” “你父王乃是人中龙凤,论御人之术,你皇帝叔叔、五叔也比不得他;论疼爱子女,你二妹妹那样的你父王都亲自给她择婿,即便她这辈子不争气,也能舒坦地过了;论身家论身量,你父王哪一个不是出挑的?这还叫中人之姿?”石清妍又不傻,这会子她虽很是赞同楚静乔,但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楚静乔这边。 门外楚律满意地进了屋子,心道还是石清妍是个明白人,阴沉着脸进来,待坐定之后,看了眼那紧抱着石清妍腿的楚静乔,沉声道:“你给本王跪好!” 楚静乔一颤,到底是对楚律疼爱她的事深信不疑,于是虽害怕,却也不怎么担忧,就端正地在屋子里跪好。 “中人之姿?”楚律凝眉冷笑,暗道这世道还没有敢嫌弃他的人——瞥了石清妍一眼,事到如今,听了石清妍教导楚静乔的话,他深深地以为石清妍最初那对他十分冷淡的态度乃是为了欲拒还迎,不过是她技高一筹,欲拒还迎的不着痕迹罢了。 “……父王,女儿一时失言……女儿说的是玩笑话,父王英明神武,英俊不凡,又大权在握,为人磊落……” 楚律冷哼一声,怒气渐消,又对石清妍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是叫她日后能够拿捏得住夫婿。” “还是王爷懂得臣妾的深意。” 楚静乔吃惊地看向楚律,心道楚律好偏心,石清妍叫她拿捏的可不是她夫婿。 “但那何家的探花郎这般年纪,还不曾婚配,可不就是哪里不足吗?他并非良人,且何家人的行事……但看你那知己,就知道为人不正派,你知己与他堂嫂……” “男未婚女未嫁,男子倾慕佳人,一心求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难道那求不得的九十九家都是不好的?”石清妍替何必问辩解道。 “你知己瞧不上静乔。”楚律对石清妍说道,“静乔是何等身份的人?何必问那混帐竟然瞧不上她,可见他们何家人太过狂妄了,不叫他们吃点教训,他们只怕会忘了自身的斤两。” 石清妍恍然大悟,心知楚律看不上何探花,跟何探花没什么干系,乃是因他实在太过厌烦何必问,原本还想说去寻了何必问一同商议楚静乔与何探花的亲事,此时就觉得还是免了吧,但看楚静乔自己怎么跟何探花来往,若是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何必问必定不会拆散他们二人,楚律找个台阶下,也就答应了。 楚静乔心里咬牙,心想亏得她干爹干爹地喊着,竟然敢嫌弃她,看这模样何必问是面上爱整治何探花,心里却是十分疼爱他的,既然如此,自己就要叫何探花为她神魂颠倒,但看最后谁嫌弃谁。 “父王,女儿知错了,女儿是想着干爹很有才,父王又要倚重他,因此怕父王与干爹见面尴尬,才去跟何探花说句好话。” “滚出去吧,”楚律心平气和地说道,看楚静乔不动,又冷笑道:“还要我请你出去?日后离着姓何的远一些,他这般年纪尚未定亲,必定是有什么隐疾。” “什么隐疾?”楚静乔听楚律恶意地猜度何探花,忙追问道。 楚律冷笑道:“自然是娶不得妻子的隐疾,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就听父王的吧。宫里太后的懿旨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太后被打了脸,指不定她又要撺掇什么人跟你定亲,你给本王老实一些。” “是,女儿定然一心只管公务,再不搭理这些琐事。” “滚出去吧。”楚律网开一面地说道,待楚静乔出去了,就叹息一声,无奈地对石清妍说道:“这孽障,嫁又嫁不得,当真气人!”手拂过石清妍的肚皮,半天没摸到动静,就有些怏怏的。 “又留不了几年了,气什么呀?”石清妍心想楚律这才当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因觉坐得筋骨疼,就又站起来走动。 楚律陪着石清妍走动一会子,就听门外暮烟来催说余大将军有事要寻楚律商议。 楚律蹙眉,待要说自己没空过去,又觉前头叫余大将军瞧见自己那副闲散模样,再说没空,余大将军定然不信,于是就又出了蒲荣院去寻余大将军说话。 过了端午后,楚静乔一心要在今年内将外城墙、庙宇修好,又兼要冷落了何探花,就日日起早贪黑地出了锦王府,先发作了一群的中饱私囊的官员,随即依着石清妍早先的话,又在益阳府离了威,省俭下一大笔银子后,就叫人再置办砖瓦等物;楚律因被余大将军、武言晓看出他闲得很,这些人虽不至于拿了些琐事来烦扰他,但也大着胆子或领着新结识的有才之士或拿着新想出的点子来跟楚律商议。 兜兜转转,一个夏日就过去了,待过了桂花飘香的八月,进了登高远望的九月,孙兰芝四人终于被钟侧妃赶回了锦王府。 因钟侧妃准备了厚礼叫她们捎带回来,孙兰芝等人也就对钟侧妃没什么意见。 这四人瞧见石清妍肚子大如鼓,都聪明地站远一些,将钟侧妃准备的礼物送上去后。 窦玉芬就抱着才从窦家接回来的窦飞琼,一边哄着窦飞琼,一边唏嘘道:“也不知吴佩依生了没有,算着日子她应当是早生了吧。” “是呢,生了个胖小子,王爷听说了,很是感慨了半日。”沉水说道,心知楚律要感慨什么,吴佩依人在锦王府多年,没生下一儿半女,进了陆家就生了。 窦飞琼在窦玉芬怀中啊啊地叫了两声,窦玉芬一边拿了手指顶着帕子揩去她嘴角的口水,一边笑道:“这就是她的福气了,等孩子大了,叫她抱来瞧瞧。” 孙兰芝瞄了眼石清妍,心想这也快该生了吧,看石清妍蹙眉,就忙问:“王妃哪里不舒坦?” “不是,我酝酿着要出恭呢。”石清妍坦言道。 孙兰芝见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就笑道:“说起福气,瑞王妃的福气也不知怎地就没了,好端端的半肚子孩儿,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怎么没的?”石清妍好奇道,问窦玉芬要了窦飞琼来抱,见那小丫头伸着手向她胸口扒去,暗道这丫头怪机灵,跟着窦玉芬的时候不找奶喝,这会子大抵是闻到奶香了?就在她胸口扒起来。 “听说是钟侧妃送她的饭菜有问题,生下了个死……”待要说死胎,又觉不吉利,忙呸了一声。 窦玉芬伸手将窦飞琼没规矩的手拿开,又看石清妍抱窦飞琼的时候,窦飞琼正抵在那硕大的肚子上,忙伸手又将窦飞琼接过来,接着孙兰芝的话说:“总归不到月份就生了,里里外外都说是钟侧妃的事,他们府里出了事,婢妾们就不好再在那边待着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想这送来的礼物都是钟侧妃准备的,可见这次的事只在楚恒心里存了疙瘩,终归没伤到钟侧妃,暗道难不成是瑞王妃陷害钟侧妃?但若为了陷害钟侧妃自己毁了孩子,那岂不是十分得不偿失? 才想着,外头又说何探花求见,孙兰芝几个闻言,便都识趣地退下。 石清妍不耐烦多动,就叫何探花进来相见。 何探花来了锦王府几月,只知道何必问每常与石清妍相见,自己却不曾见过石清妍的面。往日里也没多想见石清妍一面,但眼下朝廷里又催着自己回去,楚静乔又避着他——却也不是避着,他要见也能见到,只是楚静乔那模样却跟早先那勾搭自己的样子不同了。思来想去,回忆到楚静乔是见过石清妍才改了行事,于是就来见石清妍。 此时见来了,瞧见一似曾相识的丰腴美妇人坐在榻上,微微定神,何探花心里想着这妇人怎与当初所见之人相差那么多? “小生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何探花说完,半日不见人叫他起身,试探着抬头看了眼,对上石清妍的眼,便试探着自己站直了身子。 “早先白菜说你知道水家有古怪?如今查明白是什么事了?”石清妍问道。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你身子矮着点,我个子矮,仰头看你脖子疼。” 何探花心里跳出三个字“故意的”,心道石清妍定然是不知从哪里知道自己当年嫌弃她个头小的事,暗道果然是山水有相逢,女人果真得罪不得,谁能想到当初被他埋汰的女子能成为他如今的丈母娘,“他们家这几月一连夭折了两个少壮男丁,他们亲家家里也死了一个。说来,这水家新近可是祸事连连。” “你忘了,还有瑞王妃肚子里那一个呢?”石清妍强忍住要出恭的冲动,摸着肚子思量道:“你把这死了的人的关系画成图给我瞧瞧。”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探花心知楚律已经是十分厌烦他了,万万不能再得罪了石清妍,就好脾气地从沉水手上拿了笔,一一将死了的人的名字写下,又写下这人的父母各是哪个,写完了,只觉得自己过目不忘的能耐定然能打动石清妍,“王妃,小生只听人说过一遍,就记住了……” “蠢货!写成这样谁看得明白?”石清妍觉得自己便秘了,心情十分烦躁地骂道,提了笔,在祉年托着的盘子上画了几个格子,依着那些人名上的字辈的画出了关系树,“蠢货,照着这个画,将水家三代的人都给我写出来。” “水家人太多……” “拣要紧的写。” 何探花见石清妍比楚律还不好伺候,暗道也就他哥那人能跟这样的女人互称知己,又展示了一番自己过目不忘的能耐,将水家三代画了出来,一时逞能,又将水相的兄弟几个也画上了。 石清妍叫沉水拿了胭脂来,将死了的一个个点上红点,啧啧道:“死的都是水家嫡支呀,我原当死的都是水相的孙子外孙,原来也有侄孙,他兄弟呢,怎么死的?”手指点在水相最先死去的嫡亲兄弟名字上。 “这个……小生并未去查。”何探花说完,就见石清妍眼神凌厉地瞪向他,“问知己去,知己必然叫人查了,据我看,水家嫡支一系是、是……” “是什么?”何探花忙道,暗道难不成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当初错过了一位十分聪慧的女子?这女子轻易地就能看出困惑他多时的事? “要生了!”石清妍失声道,随即就啊地叫了一声。 何探花见方才的美妇人面目狰狞起来,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名叫祈年的女子抓了他画的关系树塞到他怀中,就将他推出门外,然后又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热水是现有的,叫人速速送来,请了稳婆过来,再叫太医、大夫在前厅等着,给王爷、何公子传话,就说王妃要生了。” 何探花头会子撞上女人生孩子,又要听石清妍将话说完,于是就也去了前厅,瞧见太医、大夫们一个个故作从容,就也舒展了眉头。 等了不过一炷香功夫,就见楚律、楚静乔、何必问、石漠风四人都过来了。 “不是没到时候吗?怎地如今就有了动静?”楚律心急地问。 何探花忙道:“小生跟王妃请安,王妃正问着话,就说要生了。” 楚律蹙眉,咬牙切齿道:“定是你聒噪了她!”说着,就要去揍何探花。 楚静乔忙拦着楚律,劝道:“父王,眼下母妃要紧。” 楚律沉重地点了点头,咬牙道:“若是王妃有个……本王叫你陪葬!”说完,便又忧心忡忡地向后院去。 “哥哥,公主,这不赖我,不是小生让王妃生孩子的。”何探花辩解道,暗道果然是祸从天上来。 何必问淡淡地瞄了眼何探花:“若是你让她生的,你如今早化成黄土了。”慢慢地向后院走去,听到屋子里石清妍的叫声,暗道事到如今,贤淑、贤惠还有那谁只能自求多福了。 陌上谁家少年七 石清妍的叫声,到了傍晚,就几乎低得听不见了,随后小半个时辰,屋子外就再听不到一点动静。 不知道屋子里到底怎么了,何必问、楚律等人只觉得不祥,一个两个都皱起眉头,太医们、大夫们,也不能再装作从容镇定,听说消息,都从前厅过来了。 众人焦虑地聚在一起,头顶上仿佛都顶着一块愁云。 “怎么没有声音了?快想想办法!”楚律心里着急,就冲何必问吼道。 何必问也略有些心慌了,心道这女人生孩子的事,他当真cha不上手,但能相助一二也好,“待必问去瞧瞧。”说着,就要向屋子里去。 何探花、石漠风忙抱住何必问,先不说产房不吉利,但说那屋子里头女人的身份就不是他此时能不避嫌就进去的,没瞧见众多太医在此,都是宁肯看见石清妍死在屋子里,也不敢说声进去瞧瞧的。 “哥哥,你冷静一些!你可得想想王妃啊!”何探花急忙劝道,若进去了,见到了点什么,日后何必问要被灭口,石清妍少不得也要因不贞被楚律嫌弃。 楚律此时顾不得其他,忙道:“叫里头收拾收拾,何必问,你赶紧进去瞧瞧里头怎么了?”说着,就叫暮烟赶紧地进去吩咐稳婆、妈妈们准备准备,自己也想进去看看究竟,但又怕当真看到石清妍不行了……想到若当真到了那地步,他该怎么办? “哥哥,你真要进去?”何探花声音有些发抖,他是当真不能够明白何必问为什么非要跟个女人互称知己,莫非这天底下能够成为何必问知己的只有石清妍一个? “不遇知己,必问曲高和寡,孤单半生。得遇知己,必问与她高山流水,子期伯牙彼此相知。若失去知己,必问漫漫残生再无人相知,纵使弦断,也无人听!”何必问发自肺腑地说道,见暮烟从屋子里出来,便匆匆忙忙地跑进屋子里。 何探花心里一颤,暗道何必问这是打算剩下半辈子都赔在石清妍身上了,身子一歪,暗道当初自己若娶了石清妍,此时何必问也不会为了知己背井离乡,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是这大伯子与弟妹成为知己,也够留人话柄的。 石漠风此时也顾不得再嫌弃石清妍不像他们石家的女儿了,皱着眉头,心想屋子里石清妍可得撑住啊,她一向都硬气的很,这会子可不能软了。 石漠风才这般想着,忽地就听楚静乔哭喊道:“母妃,母妃!你应个声啊,母妃,你别吓我啊!” 楚静乔一声凄楚的哭喊,叫才赶过来的孙兰芝等人心里一颤,这四人今日才回府,才见过石清妍,石清妍就早产了,这巧合如何能不叫孙兰芝四人胆战心惊。自古以来,天子一怒,浮尸遍野。楚律虽不是天子,却是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土皇帝,若是他怒了,与那天子一怒也差不离。 听得楚静乔一声啼哭,孙兰芝四人再顾不得旁的,跑到廊下跪成一片。 “王妃,你万万不能抛下婢妾们啊!你走了,婢妾们下半辈子怎么办啊?”孙兰芝哭道。 窦玉芬喊道:“王妃,你千万要撑过来,你若走了,婢妾就跟着你走。” 萧纤妤也哭道:“王妃,婢妾还想请旨回京省亲呢,王妃,你走了婢妾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得父母双亲的面了,王妃……” “回京省亲?”董淑君眼中过泪光点点,拿着帕子点着眼角的手一顿。 萧纤妤点了点头,“我在路上才想到的,反正咱们在京里还有座没人住过的王府呢,回京也有地方住,不用看人眉高眼低。” “就是,我一直算着呢,偌大的王府叫那姓楼的一个人霸占了!”窦玉芬不服气地冷笑道,随即又仰着脖子哭道:“王妃,飞琼还指望着你替她找个好夫婿呢。” 孙兰芝哭了一嗓子,心说自己还不曾去过京城呢,反正闲着,不如……可是要去京城,也得石清妍准了,她若有个万一,日后来个不似她这般和气的王妃,那她活着都艰难,哪里还能想着去玩?“王妃,婢妾不能没有你啊!” …… “都给本王闭嘴!”楚律不耐烦地吼道,原本心里就乱,又来了一群添乱的,当真是不知所谓,“谁再哭丧,本王拔了她舌头!”骂完了旁人,因哭丧二字,心里颤颤的,暗道难不成这就是天命,他命里只有四女,石清妍肚子里就有两个,可见,他与那两个孩子无缘,与石清妍…… 何探花忙着安慰楚静乔,石漠风身为小大舅子,只能去安慰脸色灰败的楚律,“王爷,听说生孩子慢的很,且何公子又进去了,王妃她定然无事!” 楚律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这就是命,这就是命!”想他命途多舛,父皇英明神武,母妃宠冠后宫,却自幼孤苦伶仃,身世成谜,屡屡遭人诟病……忽地有些癫狂地仰天狂笑。 石漠风、楚静乔、何探花等人不知楚律怎地了,顾不得自己担心,便忙都去看向楚律。 但见楚律指天骂道:“既然我楚律注定要做了那孤家寡人,本王成全你!成全你!但看本王了无牵挂后,你还能如何作践本王!”骂完了,就将头上金冠摘下,往地上一掷,披散着一头乌发,喝道:“拿了剪刀来,本王今日就断了这三千烦恼丝!日后再不为谁牵肠挂肚!若日后再有人能叫本王牵肠挂肚,本王不等老天来收她,先拿了刀剑砍杀了她!” 孙兰芝四人并楚静乔心道不妙,难不成楚律这是决心要出家了? “父王,还不到那地步。”楚静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搂住楚律的臂膀哀求道。 “日后这锦王府就交给你了,为父愧对你了。待为父领着你母妃走了……”楚律说道,不禁落下一行泪,见何必问进去了,屋子里也没有动静,不由地越加悲愤,“你就好自为之吧!清妍,清妍!我这就领了你走,咱们一起走!”说着,就要再闯进去。 何探花看见那面面相觑的众太医、大夫们,不由地眉心一跳,暗道这锦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楚律要向里头抢,就拦住他,沉声道:“王爷莫糊涂了,王妃还不知怎样,王爷自己就先乱起来了!” “……里头没有声音……”楚律有些茫然无助地指着屋子里。 “王爷,哥哥进去了,哥哥必定能救回王妃!”何探花劝道,看孙兰芝等人还在哭,就斥道:“胡叫什么,都回各自屋子里去,要念经要卜卦的,都随你们!谁敢再叫,打发她出去!” 孙兰芝四人一颤,顾不得去想何探花这会子是拿了什么身份说这话,忙彼此搀扶着离了蒲荣院。 “公主领着王爷去……书房歇息吧。”何探花咬牙道,心里的当真佩服这锦王府,堂堂王府,王妃生个孩子能乱成这样。 “哎。”楚静乔答应着,也怕楚律一时冲动当真剪了头发,忙要搀扶着他走。 “……本王在这边守着。”楚律说道,随后盘腿坐下,从手腕上摘下一串念珠,就念起经来。 楚静乔又拿了帕子擦眼泪。 何探花无奈地叹息,又对太医说道:“请太医准备好,进去给王妃瞧瞧吧。”说完,叫暮烟再进去看里头怎样了。 暮烟还是姑娘家,进去了,也不敢凑近看,由着一个婆子领着,从外间进了里间,就见石清妍闭着眼躺在**,何必问埋着头握着石清妍的手。 顾不得去想何必问此举可合了规矩,暮烟颤声问:“王妃,王妃?”看见石清妍眼皮子颤着睁开眼,心里一喜,却又是一悲。 石清妍原是听稳婆说时候还没到,于是不肯白费力气乱叫,于是勉强自己歇息,不想她不叫了,外头的叫声反倒是此起彼伏的,“……告诉、告诉王爷,我若去了,必定会投胎转世再来、再来寻他,叫他、叫他等着我一些……十六年后,我身为他第四女出嫁,还请他陪送的嫁、嫁妆,多一些……” 何必问蹙眉看了石清妍一眼,埋着头捂着嘴笑,心知楚律早先对那命中只有四女笃信不疑,只觉得石清妍当真坏到底了,知道这事,楚律还能安心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生下来他怎么养? 暮烟看向何必问“哀恸”的背影,只听到十六年后这几个字,其他的因自己哭了,就没听清楚,只觉得她的语气实在有气无力,眼泪簌簌落下,“王妃莫说这些丧气话……王妃定然会平安无事。”又转向何必问,“何公子,何探花问可要再叫太医进来。” “太医进来了,也没用了。不必了。”何必问忍着笑,有意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见石清妍握着他的手一紧,心知石清妍又疼了,看她面容算得上平静,不禁有些纳闷这女人怎地这样能忍。 暮烟软着腿脚,看见石清妍的头歪向床里面,眼泪掉得更多,哀叫一声“王妃——”就跪在了地上。 暮烟这一声之后,外头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叫声,细细分辨,却是众人拦住楚律,不叫他进来的劝说声。 “你,快些出去。”何必问对暮烟说道。 暮烟闻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知己,参汤再喝一些吧,再喝两口。”何必问说道,叫沉水、祈年再伺候着石清妍喝参汤。 石清妍只觉得又一阵阵痛袭来,强忍着由着沉水喂了小半碗参汤,只觉得头发湿乎乎地贴在脸上,听到外头楚静乔喊“父王你不能出家——”面上就浮起了笑容。 “知己,有意思吗?”何必问叹道,暗道那楚律也太有些经不住事了。 石清妍一边深呼吸,一边笑道:“等他醒过神来,为了王钰、贺兰辞,他也不会出家丢下大家伙不管。不过是,借着,借着这会子的事,叫他尝一尝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滋味!过一把、**情深的瘾……”因又疼了,不禁咬紧牙关。 “拿了人参蘸了蜂蜜过来叫知己咬着。”何必问吩咐道。 沉水、祈年答应了,二人又匆忙去拿了蜂蜜、人参过来叫石清妍咬在嘴里。 又听屋子外传来一声楚律指天骂地的痛呼声,何必问心道楚律这一次当真是将痴情汉子的瘾过够了,又把了石清妍的脉,看她脉象平稳,不禁松了口气。 “知己且出去吧,不然外头闹过头了,就不好收拾了。”石清妍从牙缝里说出这话,又叫沉水拿走人参,不住地用力地呼吸,低低地啊了一声,又蹙眉道:“我没功夫想些腻人的话,你替我想了哄哄我们家、王爷。” 何必问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对沉水说道:“若瞧着不对,立时叫必问进来。” “哎。”沉水答应道,忙送了何必问出去。 何必问一出去,就被众人围住。 “王妃,王妃她?”楚律失魂落魄地问。 何必问一声叹息,见楚律的眼神又黯淡了不少,就对众人说道:“安静地外头等着吧,兴许那稳婆经验十足,能够……知己方才说……” “说什么?”楚律一用力,手上念珠断裂开,珠子撒得到处都是,双目无神地看向何必问。 何必问心说还是石清妍理解楚律,楚律果然是瞅着功夫就要上演一出生离死别,若跟他玩细水长流那一套,即便留在楚律身边一百年,也难能叫他喜欢。 “王妃说,她原是王爷上辈子的妻,上辈子被王爷始乱终弃。这辈子偶然记起上辈子过往,对王爷又爱又恨,但终归是爱比恨多。这一世得了王爷真心,再无怨言,即使日后王爷将真心再给了旁人,她也无话可说。可是她不舍离了王爷,又不愿再纠缠王爷,下回子再见,她就是王爷膝下第四女。”何必问唏嘘道。 楚律怔怔地不言语,半响说道:“什么第四女,若她去了,本王从哪里得来第四女?”说完了,打了个佛号,就又在地上念经。 “何公子,这是真的?”石漠风悄声问,虽是悄声,但此时无人说话,他的话谁都听到了。 “你以为呢?”何必问倨傲地反问。 石漠风噎住,又见楚静乔盘腿坐在楚律身后陪着他一同念经,心道他这当哥哥的也不能走开,不如随着楚律他们一同念经吧,于是就也去楚律身后盘腿坐着念经。 何探花眼皮子一跳,又见一丫头过来问:“探花郎,有好几家官家女眷叫人来打探消息,如何回话?” 何探花待要脱口说问王爷去,又见锦王府的主人、少主人都去念经了,眉头跳着,说道:“叫了武先生来应付,外人问起,就说王妃一切安好。” “是。”那丫头问过了话,就走了。 “哥哥,这锦王府的人当真是压不住事。”王妃生孩子,王爷、公主就都不管事了。 “不然你以为这锦王爷是如何清闲下来的?”何必问戏谑地看向何探花,暗道这傻子,还不曾过门就被人家拿来当管家用了,还以为人家经不住事;没瞧见就因为有他这狗拿耗子的在,人家主人家才放心的不管事了。 何探花噎住,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又将自己画的关系树拿出来,指着一个人名问何必问:“哥哥,这人是怎么死的?” “必问知己在生孩子,你竟然问必问这种话?”何必问冷笑道,又袖手闭目靠在柱子上等着。 “哥哥,你是来真的?”何探花错愕地说道,暗道原来此时心慌的不独楚律、楚静乔,就连何必问也不管旁的事了。 “必说,像你这种高度的人,知己好找,像必问这种高度的人,知己,上下千年,唯一人是耳。”何必问叹息道。 何探花先以为何必问是趁机挖苦他,随后看何必问郑重模样,便知他说的是真的,手里拿着那关系树,又向屋子里看了一眼,暗道他丈母娘当真是人才? 与何探花是多年好友,此时被何必问一同贬低了的石漠风眼皮子跳个不停,只能忍下了。 忽地听到屋子里石清妍的叫声,楚律心中一喜,随即强自镇定下来,又接着念经。 因又有京里来的使者,何探花见楚律、楚静乔、何探花等人都不动,只能他去见了。到了前院,就见那使者也是熟人,乃是耿奇声的儿子耿业。 耿业见是何探花过来,忙问:“怎么不见王爷出来接旨?” “可是太后的懿旨?”何探花问。 “正是。” “你将懿旨读给小生听听吧。王妃在后头生孩子,王爷没空接旨。”何探花直言道。 耿业来了锦王府许久,不见人接旨已经是心里恼火,暗恨锦王府目中无人,此时听何探花跪也不跪,就这般说了,于是没好气地道:“听说王妃肚子里是两位姑娘?这可不妙,据说王爷命中只有四女呢。”才说完,后心窝上就挨了一下,回头去看,却见是一大胡子猛士。 “你回京了顺道告诉陛下,小生被公主看上强留王府中,一时半会回不得京城了。”何探花看着前院侍卫眼中冒火,忙向后退去,见猛士将懿旨丢在他怀中,就打开看了,又听耿业一行人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猛士们一起招呼,因他们叫,就也觉得肉疼,但看那懿旨上除去花里胡哨的假话,就剩下一句太后得了急症,急召王妃、公主进京的话了。 重新将懿旨卷起来,何探花心想太后上回子赐婚的懿旨只是叫楚静乔进京,怎地这会子连石清妍都捎带上了?难不成是王钰、贺兰辞他们在亘州府那边就要大胜了?是以太后急了,唯恐楚律他们占了亘州府不放,就要叫石清妍她们进京去做人质?——毕竟答应给亘州府的是楚徊,太后哪里舍得当真给了。 叫翠墨将懿旨送到楚律书房,何探花又向后院去,只见此时石清妍叫的凄厉,楚律又闹着要进去。眉心跳个不停,心道石清妍没吭声,楚律闹,石清妍叫出来了,他也闹。楚律闹了,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 “王爷,你冷静一下!”何探花劝道,见自己说了话也没用,不由地叹息一声。 “都给我住口。”横空插入一道声音,立时将闹闹哄哄的场面镇住。 众人看去,却是被满院子哭喊声惊动的贺兰淳不请自来了。 “王爷、公主安静地坐着,谁都不许哭叫。”贺兰淳老成持重地说道,又有些轻蔑地看向楚律:“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王爷随着老夫等着。” “是。”楚律回道,心里有些惭愧,此时被石清妍那一声惨似一声的叫声吓住,也没了主意,又觉得贺兰淳见多识广,若有他坐镇,想来石清妍定然平安无恙。 “王爷,太后下懿旨叫公主、王妃进京侍疾。”何探花快速地说道。 楚律脱口道:“那老贼妇……” “王爷失言了。”贺兰淳静静地说道。 “不必理会她。”楚律快速地说道,此时心乱了,连经都念不下去,只是又巴巴地看向贺兰淳。 “肯定没事。” 贺兰淳醇厚镇定的声音响起,立时安抚住了院子里众人不安的心,就连何必问、何探花等人都自觉地簇拥在贺兰淳身边,以求得安抚。 过了小半个时辰,楚律等人又看向贺兰淳。 贺兰淳依旧脸色不变地说道:“肯定没事。” 不需千言万语,只四个字,配上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神色,以及贺兰家族长的气势,立时叫众人信服的五体投地。 贺兰淳隔个小半个时辰说一句“肯定没事”,如此就过了三更。 何探花掐指一算,不禁脱口道:“王妃果然非常人,昨儿个日子不甚吉利,原来王妃是苦撑着要等到今日这个黄道吉日再生产。”啧啧两声,见无人附会,只能讷讷地闭嘴。 “哇——”地一声,屋子里传来一声婴孩啼哭声。 楚律喜极而泣,千言万语噎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再等等。”贺兰淳依旧脸色不变地袖手说道。 楚律怔怔地点了点头,又听屋子里婴孩啼哭声不断,半响,见房门开了,就忙迎了过去。 贺兰淳镇定地领着众人一同过去看,只见前头两个妈妈手中一人抱着一个襁褓。 楚律忙问:“王妃呢?” “累了,睡下了。”妈妈们欢天喜地地笑道,只觉得这次的赏钱足够她们过几年的了。 楚律伸着手指向第一个,说道:“贤淑,”又改向另一个,“贤惠。”忽地瞧见沉水又抱出来一个,手指抖着,一时没醒过神来,就道:“那谁……” “快些,将孩子抱到隔壁屋子里,叫太医、大夫给贤淑、贤惠,那谁瞧瞧。”何必问发话道。 众人不等楚律醒过神来,就又将孩子抱到隔壁屋子里去。 楚律、楚静乔忙都跟了过去,半路两人醒过神来,都乐不可支。 贺兰淳因头回子见到一连生三个的,于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也贪图新鲜地跟了过去。 太医们小心地领着婆子将孩子一个个都称了一回,因方才站得远了,又听楚律这般称呼三个婴孩,就当全是女孩,于是说道:“贤淑姑娘、贤惠姑娘重量倒是足了,就是那谁姑娘有些轻了。” 沉水脸色怪异地咳嗽一声,待要说话,又被人挤到一边去了。 “那谁是谁?”楚律笑呵呵地问。 “王爷不是说叫那谁的吗?”老太医睁大眼睛。 “本王什么时候……” “王爷,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孩子这般小,恐怕会有所不足,叫太医再细细检查一遍吧。”何必问打断楚律的话。 石漠风凑近了瞧了一眼,脱口道:“不小啊,我们家孩子都差不多这么大。” 楚律心里有些不祥,斥道:“我们老楚家的孩子素来个头都大!” 贺兰淳淡淡地说道:“说起来,仿佛石家时常会有生双生子的,石家大少夫人生过一对千金吧?二少夫人生过一对少爷?” “是,所以我就说不算小了。”石漠风缩着肩膀,又瞅了眼那三个十分金贵的孩子,想不明白他们老楚家的孩子能比石家的孩子大多少。 “……真像是一窝,小老鼠。”楚静乔待要去抱,又被人拦住,笑嘻嘻地瞅着一个孩子说道。 一时间无人敢再说话,只眼瞅着太医们拿了热水洗手,擦干净手,就动手去解开襁褓。 瞧见那贤淑身上多了一个小玩意,楚静乔不由地睁大眼睛,楚律脖子也拉长了一些。 “沉水呢?”楚律低声喊道,半日没见人应,就听何探花说:“那丫头去伺候王妃去了。” “再瞧瞧另外两个。”贺兰淳吩咐道。 “是。”太医见楚律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给起了个贤淑、贤惠的名,不由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两个太医一同去解,却见剩下两个身上也有那小玩意。 “不愧是本王的儿子,个头虽小,但气势十足,贺兰大人,你瞧瞧,你瞧瞧,这群小东西呀。”楚律披散着头发得意地说道,眼睛光彩十足地睥睨众人,手指一一个将儿子们胯\下之物指了又指。 “贺兰家的孩子,个头大,这气势也足。”贺兰淳闲看落花一般看了眼那三个小子,心想不过是某物相较与个子显得大了一些罢了,何至于得意成这副模样,只是这锦王妃当真能生。 “我们何家的孩子,个头大,相貌好,气势更足。”何必问、何探花挺胸负手道。 石漠风被挤了出去,心里不服气,后悔早先说他们石家孩子都差不多这么大的话了。 楚静乔到底纯真了一些,一时不明白这四人比的是什么,一头雾水地看向四人,又扭头去盯着太医看,见太医们细细地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孩子,又看楚律嘴唇微动地去数孩子手指,就小心翼翼地问:“父王,我生下来那会子……”他是不是也这么激动? “你是本王头个孩子,你以为呢?”楚律一心要将孩子手指数上一遍,没功夫搭理楚静乔,就拿了这话搪塞她。 楚静乔闻言欢喜地轻轻伸了手指要去摸贤淑的手,又被太医将手拨开。 “王爷,贤淑公子、贤惠公子,还有那谁公子都好得很。”太医们也松了口气。 “赏!重重有赏!”楚律笑得合不拢嘴,又有些卖弄地摇头:“这臭小子们,原想要个姑娘家的,可惜来了他们三个。哎!”这一声叹息,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全然忘记了一向迷信命运的他方才是怎样的心灰意冷。 “那谁不如叫贤良得了。”石漠风见孩子包好之后,何必问、贺兰淳都能紧挨着看孩子,自己这舅舅反倒被挤到外头,就又cha嘴说。 “你给个男孩子起名叫做贤良?”楚律拧眉道,仿佛石漠风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可是,他两个哥哥不是叫贤淑、贤惠吗?”石漠风有些委屈地指着个头略大些的两个,心想怎么不管他说什么,楚律都能挑出刺来? 石漠风自然不知这楚律虽欢喜,却还有个心病,这心病就是从楚律早先做的那梦上得来的。是以每每瞧见石漠风,楚律都如鲠在喉。 “这孩子的名字,已经叫开了吧?”贺兰淳伸手抱起楚贤淑,拿了手托住孩子脑袋,又细细看他眉眼。 楚静乔有些怔住,只觉得贺兰淳当真是世间第一人,镇得住场面,抱得起孩子——其他人没一个敢抱这刚生出来的孩子的。 楚律心知贺兰淳有些相面的能耐,忙紧张地低声问:“贺兰大人,这孩子面相如何?” 贺兰淳微微一笑,心道谁叫楚律令贺兰辞做了土匪,终于到了他报仇的时候了,“绝对当得起,贤淑之名。” 陌上谁家少年八 楚律的满腔喜气一滞,因这相面一说事关贤淑一生,于是不仅恼不得,反倒要赔了笑脸,堆笑道:“贺兰大人,你再仔细瞧瞧贤淑的面相如何。”才说完,不由地一愣,又道:“既然是男孩子,就不当再叫贤淑、贤惠,在场的就贺兰大人是长辈,还请贺兰大人给起个名。” 楚静乔纳闷楚律怎这么好脾气,却见何必问抱着手臂打趣道:“锦王爷,这在外头请人起名字相面,可是要送礼请酒的。” “这是自然,哪一样都少不了。”楚律十分谦逊地说道。 贺兰淳原要整治的楚律膝下有两个叫做贤淑、贤惠大名的儿子,但又想稚子何辜,若撒气,日后再在楚律身上撒就是了,看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想来要欺负他十分容易,于是又是沉吟一番,掐指说道:“这三个小子出生的时辰五行不缺,是以不该似瑞王府的三位公子从了木字,也不必随着宫中皇子那边从了火字。倒是他们的字辈乃是‘飒’字,此字委实险了一些,有风大使人歪斜之意,若不谨慎选了后头一个字,轻则会叫人立身不正,重则必要误入歧途。是以,后一个字,该选的稳重一些。” “从了石字?巨石便可以镇住狂风。”瞧见石清妍跟石家人一样一生就生几个,石漠风再不怀疑石清妍不是石家人了,虽连连被楚律打击,一颗心为外甥取名字的热忱还是没有少。 “从了金字,金比石重。”何必问听到稳重二字,便先想到了金子,又觉楚徊的皇子们风大火大,不是吉祥的兆头,楚恒的公子们有风有木,很有些歪斜的征兆。 “不如从了山字?”楚律蹙眉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心说到底是王爷,这心胸就是比旁人开阔一些,于是端详着贤淑,看他眉眼开阔,天庭饱满,此时早已睁开双眼露出一对点漆般的黑眼珠子,就说道:“贤淑的大名,就叫飒泰。” 楚律闻言怔住,顾不得去想这名字拗口与否,见贺兰淳并非取了带山子旁的字,而是取了五岳之首,顿时心中一喜,不需再问贺兰淳贤淑面相如何,一个“泰”字,足以表露出贺兰淳的心思。 何必问、何探花也双双怔住,泰山乃是封禅封圣的圣地,贺兰淳竟然给楚贤淑取了这么个字,可见楚贤淑面相是极好的。 “再瞧瞧贤惠?”楚律又有几分讨好地说,待要自己去抱孩子,手碰到那软若无骨的孩子,又不敢将他抱起,细细看去,也不知是因为瘦小一些,还是怎地,这贤惠的脸庞不及贤淑的饱满,那谁更是瘦小了。 贺兰淳轻轻放下贤淑,又弯腰亲自抱起贤惠,又看他眉眼,稍稍思量,便道:“贤惠的大名,就叫飒岳了。”放下贤惠,最后抱起那谁,“那谁的大名,就叫飒峦。” “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中岳嵩山之峻,北岳恒山之幽,南岳衡山之秀。”何必问在心里嘀咕着,原当贺兰淳要直接拿了五岳的山名给孩子起名,不想却又不是五岳。转而,心想这衡山、恒山因有楚恒在,便用不得,这华山、嵩山,一个险,一个峻,都不是好兆头。又道贺兰淳不愧是贺兰家族长,取个名字,都有意将嫡长点出来,看贺兰淳放下那谁之后,又将贤淑抱起,便知贺兰淳是真心只爱那长子,只怕贺兰家那位二少爷再如何折腾,也难入了贺兰淳青眼,“罢了罢了,甭管怎么着,必问是必定要称呼他们小名的。来,贤惠,叫干爹抱抱。” “咳咳。”何探花咳嗽两声,心说何必问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跟楚静乔的事,还口口声声干爹自居。 “你有病?快些出去,没瞧见孩子都在。”楚律毫不客气地说道,一颗慈父之心表露的淋漓尽致。 “过河拆桥!”何探花在心里头念叨着,面上却不敢说出来。 “哎呀,赏钱没给,也没给各处报喜信呢,干叔,反正你有病看不得孩子,你去处置了吧。京里、中洲府、益阳府各处都要去说,还有武先生家、余大将军家,都要说一声,还有闻姑姑去调、教必胜、必赢他们去了,也要说一声,别叫他们挂心。还有贺兰叔叔、王先生,也要去说,指不定他们借着这喜气一鼓作气就打赢了呢。”楚静乔眼睛不离三个弟弟,将弟弟们一个个看了一遍又一遍,虽未去深想为何贺兰淳给了贤淑一个泰字,但也心知有了弟弟们楚律的雄心壮志上去了,自己也能有机会做一回名正言顺的大长公主,指不定自己还能成为百年流芳的护国长公主呢,这般想着,又笑弯了眉眼。 何探花有些目瞪口呆,心说这楚静乔当真对自己放心,待要不多管闲事,又看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动弹的,料想若是他不拔刀相助,这锦王府就要乱套了,于是摸了摸鼻子,就走出来了。 楚律先是因贤淑得了个泰字欢喜不已,随即听何必问那话,才想起贺兰淳也是句句不离“贤淑、贤惠、那谁”,于是又笑道:“这小名实在不堪,就莫要提了吧,若王妃醒来得知男孩子叫个贤淑、贤惠的名,只怕会气坏了身子。” “王爷放心,知己醒来必定是喊的最欢的那一个。”何必问胸有成竹地说道。 楚律隐隐觉得何必问猜对了石清妍的xing子,生之年难得被老天眷顾一回,于是稍稍冷了脸,想以王爷的威风压制何必问:“何公子,本王才得了儿子……” “王爷先把头发梳起来吧,不然立身不正,叫贤淑、贤惠、那谁瞧见了多不好。”何必问怎会畏惧楚律的藩王威严,毫不退让地又将三个孩子的小名念叨了一回。 楚律此时才醒过神来,见自己的披头散发的影子映在贤淑眼中,立时慌了神,忙去了外间叫人拿了水来给他梳洗。 楚律出去了,石漠风趁机凑近,伸手摸了摸那谁,低声道:“那谁,等你日后羡慕你哥哥们的小名了,你就知道最疼你的其实是你小舅舅。”叫个贤良也算是名字,偏偏叫个那谁。 那谁躺在**,微微咕哝了一下嘴,又张嘴打了个哈欠。 石漠风不禁有些得意了,“那谁听进他舅舅的话了。”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谁托了起来。 何必问哧了一声的,又拿了手去拨弄贤惠的鼻子,看他微微扭头,也心觉有趣,一股暖意回荡在胸口,一时间竟也有了娶妻生子的打算。 楚静乔见三个弟弟都被人霸占了,又见楚律匆匆梳洗后就进来了,忙凑到楚律面前,“父王,咱们家有男丁了。”说着,不禁哽咽了一下,心道自己害石清妍那会子委实缺心眼,若家里早有男丁,楚律锐意进取,一不用怕堂兄弟来抢了益阳府,二她这公主的名号也不必等楚徊来赐,三太后也早不敢再动歪脑筋哄着她进京了。 楚律因楚静乔这么一哽咽,也红了眼睛,伸手拍了拍楚静乔的肩膀,“静乔,不等弟弟们成年,父王就老了,日后教养弟弟的担子,可就全落到你身上了。” 楚静乔眼睛一酸,先哎了一声,随即又忙说:“父王怎么会老。” “当真是岁月如梭,你才生下来的时候本王抱着你跟抱一根羽毛一样,如今你也这般大了。”楚律眼神略有些闪烁地说道,楚静乔才生下来那会子他哪里敢抱,又因耿氏声称楚静乔早产疑窦丛生,不等查明究竟,楚静乔就被先帝接到宫里去养了,是以细细说来,他还当真没怎么抱过楚静乔。 楚静乔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看不到楚律的神色,一边流着欢喜的眼泪,一边郑重保证道:“父王放心,女儿一定好好照顾弟弟们。” 何必问与贺兰淳、石漠风三人面面相觑,都心说楚律这是要坑死楚静乔了,眼下楚静乔已经到了该许亲的年纪了,还要她管教弟弟们,岂不是要拖累了楚静乔做了老姑婆? 楚律不再跟楚静乔说话,看何必问都将孩子抱起来了,就忙要凑过去抱孩子。 “王爷,公主,贺兰大人,何公子,石舅爷,你们看够孩子了吧?孩子要歇着了。”早先不见的沉水领着一路六个奶娘进来。 楚律说道:“本王还没……” “才生下来的孩子不能累着。”沉水打断楚律的话。 楚律看沉水身后的六个明显就是生养过许多孩子的奶娘们纷纷点头,立时住了口,心说这等事还是该听人家有经验的妇人的,“屋子准备的可够?怎地才六个奶娘?” 沉水从容地说道:“王妃说过了,这孩子们要放在一起养才不易生病。拢共准备了二十四个奶娘呢,还有两个太医在前厅等着,随叫随到呢。”说完,又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这就好。”楚律有些讪讪地说道,忙以眼神敦促贺兰淳、何必问、石漠风将他儿子们都放下,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就出来了。 贺兰淳心说这楚律有了儿子之后当真是谁都能拿捏住他,也识趣地领着何必问、石漠风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出来时,贺兰淳问石漠风:“你家可还有待嫁的女儿?” 石漠风心知贺兰淳虽喜欢闻天歌,但依旧对闻天歌的身份心存芥蒂,于是讪笑道:“有,但是年纪太小了一些,还是庶出的。”就算有嫡出的,他也不敢将自家妹子嫁给贺兰辞,若知道,闻天歌一只手就能将他妹子掐死。 贺兰淳心里惦记着石清妍一下子就生了三个的事,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石漠风轻轻地吁了一声,又看太医们都散了,便与何必问两个一同向前去。 楚静乔、楚律也因此时一看不得孩子,二见不得石清妍,只能随着众人一同去前头书房,料理耽搁下的事。 此时早已经到了中午,许是因兴奋,楚律、楚静乔父女两个也没有食欲,一同畅想了一番锦王府有男丁后的前景,就到了傍晚了,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楚律好心情地留了楚静乔一同在书房吃了晚饭,随后就将楚静乔打发出去。 楚静乔出了楚律书房,先瞧见何探花懒懒地抱着手臂靠在门廊下柱子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地眉开眼笑地走过去,笑嗔道:“干叔受累了,怎没去歇息?” 何探花淡淡地瞄了楚静乔一眼,“赏钱发下去了,各处都叫人去报喜了。各家送上门的贺礼都入库了,还有武先生来说公主事多,庙里要用的花草树木他先叫人采买了,账目过两日送上来;镀金的佛像,武先生说也找到工匠做了,对着外头,武先生已经叫人传说王妃生下三子,是因庙里的主持方丈替王妃祈福。” “庙里还没主持方丈吧?”楚静乔诧异道。 “这有什么妨碍,总之,你们家新盖的庙宇香火必定旺盛。”何探花打了个哈欠,有意要叫楚静乔知道他受累了。 “说的也是,不愧是探花郎,这些事轻轻松松就处置妥当了。”楚静乔笑着赞道。 “这等小事,岂能难得倒小生?” “那贤淑、贤惠、那谁的满月宴,也要干叔来cao持了。父王的意思,是外头在打仗,不好大cao大办,府里不开流水宴,只捡了官宦士绅人家招待九日,然后在益阳府内广发喜钱。” 何探花尚来不及为楚静乔轻轻松松又给了自己活计烦扰,就被她这话吓住,“广发?锦王府有这么些银子?” “干爹出银子,干爹原本要放生鸟雀、乌龟的,后头又改了主意。” 何探花又惊愕了一回,心道原来石清妍平安无事,心虚若狂的不只是楚律一个,这何必问对他可没这么大方过。 “万事就拜托你了。”楚静乔咬唇含笑道,左右打量着没人,就伸手快速地替何探花理了下衣襟,算是个何探花一个甜头。 何探花趁机握住楚静乔的手,笑道:“原来公主这般会利用人,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叫小生累死累活,未免太不厚道了。” “你、你要如何?”楚静乔挣扎了一下,这般挣扎却不是羞涩,而是生怕楚律从屋子里出来瞧见。 何探花微微将身子探向楚静乔。 楚静乔因他气息扑到脸上,脸上立时臊红,颤抖着眼皮就闭上了眼睛,心道就是一下罢了,又没丢块肉,就能将那繁琐的差事丢给何探花。 何探花啪地一声伸手用力地拍在楚静乔额头上,有些气恼地不屑道:“公主还当真是大方呢。”说完,就向何必问歇息的书房去。 “哎,你答不答应接手满月宴的事?”楚静乔忙跟过去。 何探花立在门边,却不叫楚静乔进去,冷笑道:“小生乃是正人君子,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公主岂能这般看不起小生,竟然要以美色惑乱吾身。” “是你一直……”楚静乔气噎,伸手指向何探花,“干叔,是你一直跟个色胚一样,本公主才、才……”跺了跺脚,心想这何探花当真是反复无常,亏得她还鼓足勇气想要吃一次亏呢。 “哼,公主莫强词夺理,难道这就是公主的御人之道?以色惑之?”何探花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楚静乔一时委屈起来,心道还不是何探花自己先将身子探过来,“不帮拉倒!”说着,就要向外头去。 何探花将楚静乔一把拉进屋子里来,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又嫌弃地将她用力推开,“小生领了那差事,公主滚吧。” “呸!谁稀罕!”楚静乔用力地擦着嘴,脸上红如春桃,因被人占了便宜又被人嫌弃,立时气恼无比,跺了跺脚,看何探花那云淡风轻模样,心里一气,就扭身向外去,才到外头,就被一人拦路,才看出并非是他们王府的人,就一脚踢过去,“找死也不看黄历!敢挡本公主的路!” “……表、表妹……”耿业被楚静乔一脚踢在膝盖上,立时身子一歪。 因这声表妹,楚静乔怔住,看过去,却是翠墨领着过来的人,细细辨认,半天才从耿业那鼻青脸肿的面庞上分辨出他是耿奇声的儿子耿业,“表哥你怎么来了?翠墨,这是怎么回事?”闻到耿业身上的马粪味,就捂了鼻子后退两步。 翠墨方才就瞧见楚静乔与何探花两个在一起说话,唯恐旁人看见,就好心地替楚静乔清退旁人,待他们二人进了屋子,又见耿业过来,就急匆匆地过来拦着他,“府里没有客房,耿公子又不肯出了王府,就叫他在马厩那边借宿了一晚上。” 耿业仿佛听到了十分荒谬的话,颤着手指指向翠墨,心道他乃是京城来的使者,被人暴打一通丢到马厩就算了,还被说是借宿。暗道他是楚静乔嫡亲的姑表哥哥,这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楚静乔的脸,看楚静乔如何收拾这奴大欺主的小厮。 “表哥,你为什么不肯出府?”楚静乔顺着翠墨的话问。 耿业心急地说道:“你们王府的粗鲁侍卫抢了懿旨,王爷、表妹也没出来接旨,唯恐太后怪罪表妹,表哥我才不敢离开。” “我们不乐意接那旨,表哥回去就这样跟太后说呗。”楚静乔直言不讳地说道,开玩笑,石清妍才生了孩子,他们锦王府如今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就连楚徊也要好声好气地求着他们相助围剿熙王、颐王,都这样有权有势了,还要被朝廷呼来喝去? “表妹,你不知道这里坨的轻纵。”耿业心中一急,口水从肿起来的嘴唇中流出,咬字也不清楚了,“表妹,你随我换个地方说话。” 锦王府满府里头撒赏钱,就是锦王府门外也有许多来贺喜讨喜钱的人,是以耿业也知道了锦王府喜得三子的事,是以,耿业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来,耿奇声因如今楚静乔的今非昔比,动了亲上加亲、叫他娶了楚静乔的心思的,如今他脸上受伤,不能叫楚静乔立时瞻仰到他的风采,是以他要费点心思常留锦王府,叫多年不见他的楚静乔看到他的另一面;二来,锦王新得了儿子,楚静乔的地位必定会下降,如此,楚静乔心里焉能服气?自己该煽风点火,叫楚静乔狠下心来巩固她锦王府少主人的地位。 “换哪?”楚静乔捂着鼻子含糊地问,上回子耿奇声的心思,已经叫楚静乔凉了心,况且又是许久不见,如今耿业又是这副邋遢、落拓模样,实在难以唤起她对耿业的表兄妹之情。 “王府里的僻静处。”耿业小心地说道,伸手揉了揉脖子,昨晚上在马厩缩了一夜,这脖子僵住了。 “僻、静、处?”不知何时出来的何探花一字一顿意有所指地戏谑道。 楚静乔脸上一红,暗道何探花这是又在嘲讽她轻浮了,心里一气,抬脚又向耿业腿上踢去,“僻静你大爷!给本公主把人轰出去!”又狠狠地回头瞪了何探花一眼,就气冲冲地向怡然楼去。 “表妹、表妹——”耿业待要去追楚静乔,又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头来的猛士们拉住往外拖。 翠墨冲耿业哼哼地笑了两声,亲自去监督猛士们轰人。 何探花摇了摇头,心说楚律还是对楚静乔存了猜忌的,不然也不会抛出耿业来试探楚静乔,若是楚静乔一时没把持住,被耿业哄去听耿业胡扯了些贤淑贤惠那谁妨碍到楚静乔前途的话,甭管楚静乔听没听信耿业的话,少不得都要被楚律防着了。 胜券在握地踱进屋子里,瞧见屋子里间里何必问安安静静地躺在**歇息,面上还覆着热帕子,似乎是不曾听到他跟楚静乔说话一般。 何探花笑道:“哥哥瞧见没?小弟轻易就能拿捏住公主。” 何必问一心补觉,一言不发地躺着。 “说起来,这公主也当真有趣,早先听说她害了王妃的胎儿,怎地如今王妃生孩子,她高兴成那样?” 何必问一再被搅扰,扯了脸上湿乎乎的帕子向何探花身上丢去,骂道:“滚出去!好好布置你的满月宴去。”心道一对二傻子较劲,还有脸跟他显摆谁更聪明。 何探花碰了一鼻子灰,将帕子丢向盆架子上的铜盆里,嬉笑道:“哥哥是瞧见我快成家了,心里不舒坦了吧?” 何必问冷冷一笑,心道何探花若非要跟楚静乔成家,那他就有的等了。 何探花被何必问撵出来,便去了留客天歇息,不过歇息了一日,就又被锦王府的一堆琐事缠住。 也不知锦王府的人是都会看风向,还是何探花自己个不留心叫旁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锦王府的下人们心中都隐约有个“这何探花是要当咱们锦王府上门女婿的,不必把他当外人,有事就找他。”的念头,于是看楚静乔不得空,下人们就都来寻何探花拿主意。 过了两日,何探花终于醒过神来,明白楚律所谓的叫楚静乔招赘就是留了楚静乔两口子为锦王府卖命的意思;又觉自己这探花郎被人大材小用了,想他堂堂先帝钦点的探花郎,竟然被人当做管家来用! 虽心内不服,但因乐得看楚静乔那做小伏低的敢怒不敢言模样,以及不忍看到锦王府鸡飞狗跳,便只能将担子扛在了肩头。 如此熬了将近一月,终于听说石清妍能下床见人了,何探花听说何必问去给石清妍把脉,就忙慌拿着他一直惦记的关系树跟着何必问去见石清妍。 蒲荣院的前厅里,楚律坐在石清妍旁边,殷殷切切地看着何必问给石清妍把脉。 何必问将搭在石清妍脉上的手收回,便说道:“幸亏知己谨遵必问叮嘱,如今知己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但若再要生儿育女,还请你们务必等上三年。” “可有良药?”楚律问道,这良药自然是避孕的药了。 石清妍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 “有。” 楚律长出了一口气,又自得地说道:“哎呀,不得了,原想要个姑娘家的,谁知来了三个小子。这就赶得上人家五年生的喽,再等上个三五年也不碍。” 何必问眼皮子跳了跳,心道楚律有完没完,这同样的话,他见谁跟谁说,只怕王府里洒扫的小子也听腻歪了。 “王妃,你瞧瞧这关系树,上回子王妃问的那人据说是风湿骨痛病死的,”何探花说完,醍醐灌顶一般,“这水相的外孙死前也得了风湿骨痛,其他人,据打听得来的消息说,死前也请了大夫去拔火罐去湿气……怎地都是风湿骨痛?” “或许不是风湿骨痛,只是他们以为是风湿骨痛呢?甭管怎样,看来这水家人是有病了。”石清妍果断地说道。 何必问蹙眉道:“说来也是,你们石家多双生子,你这嫁出去的女儿也一次生了三个,瑞王妃先将两子送出身边,又古怪的收留了许多孕妇,待孕妇被公主阴错阳差地领走,她进了瑞王府,却又小产。钟侧妃初来乍到,岂能一时半会撼动瑞王妃在瑞王府的地位?瑞王妃又不是等闲女子,虽不掌权,却也不是护不住自己的人,更何况还有瑞王盯着。可见,这瑞王妃定是疑心她的孩子跟她外甥侄子们一样也有病,因此决意不要自己生的孩子了,早先收留孕妇,也不过是想要旁人的孩儿,送走两位公子……”目光看向楚律、石清妍,心道若是目光短浅的人,定会以为这是教唆坏人家孩儿的好时机,如此,这两个公子就算毁了。 “原来如此。”楚律叹息一声,心里的吃惊溢于言表,又有些同情楚恒;又因新得了儿子,一颗慈父之心作祟,看不得瑞王妃这般作践亲生骨肉,楚飒杨虽爱钻营了一些,但罪不至此,“把这什么关系树,给老五送去,叫他自己处置吧。至于陛下那边,瞒着吧。” 若叫朝廷知道了,这瑞王府就要闹翻天了,水家玷污皇室血统,满族都要遭殃,瑞王妃被休弃是一定的,严重一些,楚飒枫、楚飒杨二人大抵也会被逐出皇家族谱。 “是。”何探花答道。 才说着话,后院就传出嚎啕之声,先是一个哭了,随即其他两个紧紧跟上。 楚律皱了眉头,怒道:“这奶娘是怎么看孩子的?” “小孩子会哭很正常啊?”石清妍不明白楚律哪里来的火气。 楚律一怔,想起月子里听到孩子哭石清妍也是睡得安安稳稳,此时看她纹丝不动,就知道她是不会去管这事了,着急地说道:“沉水,祈年,你们两个去瞧瞧怎么回事。” “哎。”沉水、祈年二人在门边答应了,忙赶着去瞧。 何必问看向石清妍,无声地说道:知己果然高明! 石清妍谦虚地微微一笑:还不行,还不行。 陌上谁家少年九 不提月子里石清妍是如何处处偷懒,但说何探花将完整的关系树叫人送到楚恒手上,虽不明说水家人有病的事,但楚恒一看那关系树上,水家嫡系男丁继而连三出事,就连水家女子所出的外姓男子也不能幸免,顿时心里一凉,将那些死因瞧了瞧,个个都写着死前得的是风湿骨痛,心里大约猜出瑞王妃这些时日的古怪行径了,径直拿了这关系树去给瑞王妃看。 瑞王妃原本心里就有鬼,这关系树画的又一目了然,她哪里会不明白,于是立时脸色煞白地抖若筛糠,待要装作不知此事,又看楚恒双眼冒火,一边憎恨有人多事,一边又心如死灰,勉强自己镇定地干笑道:“王爷,这是什么画,怎地妾身看不明白?” “不明白,你们水家嫡系的子孙死了这么些,你外甥也去了,你会不明白?”楚恒想起瑞王妃小产一事的蹊跷,又忆起她背着人在庵里藏了几个有孕妇人的事,立时明白了瑞王妃的心思,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信口雌黄说不知?” 瑞王妃一颤,随即忙跪下,泪流满面地求道:“王爷,妾身也是没法子,妾身不舍得飒枫、飒杨,他们还这般小,妾身去庵里吃斋念经,就是情愿自己一辈子折进去,也盼望菩萨保佑他们两个。” “求菩萨保佑?”楚恒冷笑道,也觉自己当真是糊涂了,竟听信了瑞王妃的话将楚飒枫、楚飒杨二人送到益阳府,如今楚律心知此事,却叫何探花暗中告诉他,这便是楚律不愿意叫楚徊知道,想叫他自己处置这事的意思,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瑞王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楚飒枫、楚飒杨,心里针扎一般,暗道楚飒枫、楚飒杨二人也会生病?“将你们家的病细细说来。” “是。”瑞王妃见楚恒面露不忍之色,忙将这病遮遮掩掩地跟楚恒说,“这病要等不惑之年后才会……” “不惑之年?你外甥四十了,还是侄子四十了?”楚恒见此时瑞王妃还不老实,登时冷笑连连,这事绝对不能够声张,虽楚飒枫、楚飒杨两个兴许会有病,但也不能就此否认这二子日后不会有什么功绩,况且离着发病也有许多年呢,若此时张扬开,这二子连这十几年的好日子都没了,只是这世子的人选要换一换了,“……太后病了,召你回京侍疾,你收拾收拾,就去吧。” 瑞王妃背脊一僵,忙道:“王爷,妾身想留下照料飒杨。” “免了,早先你已经将他推给钟侧妃,此时再提照料二字,你不觉羞愧?莫以为本王猜不到你的心思,你在庙里藏了这么些有孕妇人……”话未说完,就见瑞王妃脸上的血色又少了,楚恒料到自己猜中,越发心寒,“你回京吧,飒枫、飒杨二人终归是本王的子嗣,本王不会亏待了他们。” “王爷——”瑞王妃心知此行去京城便是去做了人质,因此不敢去,“王爷,妾身如今知错了,早先是……” “你也怕只身一人去了其他地方?莫忘了,飒枫还在锦王府呢。”楚恒冷笑道,“此事就这般定下了。”想到锦王府喜得三子,瑞王府却遭此祸事,楚恒不禁叹息一声,又唯恐被水家的事连累的瑞王妃失去人心——毕竟早先也有人家是看在瑞王府份上娶了水家女儿,又要去料理这些事,于是也就无暇再理会瑞王妃,只吩咐钟侧妃打理了送给锦王府的贺礼时,莫忘了将瑞王妃送去京城。 钟侧妃虽不知道水家的事,但深深地明白这会子藩王们是都不敢进京的,因此也明白楚恒这是厌弃了瑞王妃,于是麻利地打发人送了瑞王妃走,虽有楚飒杨见她这般利落屡屡滋事,却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因这好心情,外加楚恒特意叮嘱,于是送往锦王府的贺礼就分外的厚重。 等贺礼送到锦王府,锦王府里的满月宴就摆开了,王府门前左右百米处是散发喜饼红鸡蛋的地方,若闲着无事,益阳府的男男女女都乐得来讨个好彩头,领一份喜饼红鸡蛋走。 王府门前,则是络绎不绝的车马。因这是满月宴的头一日,来的人非富即贵,是以这门外的小子侍卫们便也分外用心。 王府前院厅上、廊上,几十桌酒席早已摆上,虽没请戏子来,但因众人欢笑,也没冷场。 楚律春风得意地逢人就说他真心想要的是个姑娘不是小子,待被人吹捧着说这是福气后,才故作勉强地承认那三个小子才刚满月,却已经是十分聪明伶俐了。 宴席开场后,因众人起哄要看孩子,楚律思量一番,就似唯恐旁人不信他当真有了儿子一般,就叫楚静乔去后院抱了孩子来炫宝。 楚静乔因楚律这般高兴,心里有些泛酸,领着丫头出了前厅,就撒气地撕着帕子,不出意外地又“偶遇”了何探花,便怏怏不乐地问道:“来了这么些人,干叔怎还闲着了?” “不闲着如何能瞧见公主这般小家子气,吃三个还在吃奶的毛孩子的醋?”何探花抱着手臂说道。 “谁说我吃醋了?”楚静乔不满地说道,懒怠再理会何探花,就领着如是、如斯两个向蒲荣院去,没走几步,忽地就见何探花劈手塞了什么东西到她嘴边,待要不吃,又见何探花不放手,生怕有人过来瞧见,张嘴吃了,见那东西尝起来甜丝丝的,猜到是糖饼就要吐出来,又瞧见当真来人了,略红了脸,瞪了何探花一眼,拿了帕子遮着嘴就走开了。 如是、如斯二人瞧见何探花这般作为,不由地双双偷偷打量了他一番,默契地彼此看了一眼,心说这何探花没事就来招惹楚静乔,闹得人人皆知,若是不想做了锦王府上门女婿才有鬼——这公主能是叫人随便招惹的?何家就等着锦王府提亲下聘吧。 楚静乔因何探花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吃醋的事了,将嘴里的糖饼咽下,低声问如是、如斯:“你们说干叔他……” “定然倾慕公主。”如是、如斯异口同声地说道。 楚静乔满意了,暗道既然是何探花倾慕她,那她就是站在上风的,看以后何探花还怎么欺负她。 待进了蒲荣院,就瞧见院子里处处传来欢笑声,进了石清妍的屋子里,先见过石清妍,又一一跟益阳府内要紧的夫人见了一见,随后讶异地说道:“怎地**多了两个?” 看过去,只见石清妍**此时躺着五个婴儿,个头最大的,自然是年纪最大、已经会爬的窦飞琼,其次就是吴佩依的儿子陆送,五个孩子摆在一处,瞧着委实热闹喜庆,只是不知是谁缺德,按着个头将孩子摆出来,除了窦飞琼不用襁褓了,其他四个裹着一样的襁褓,从大到小,越发显得最小的那谁小巧玲珑。 楚静乔眼珠子转了一转,待要说拿了陆送去吓唬楚律,又想起吴佩依身份尴尬,此举难免会叫陆参、吴佩依不自在,因此就将这念头歇下,笑道:“母妃,父王要抱了弟弟们过去给人瞧瞧。” 石清妍笑道:“那你就领着人过去吧,露个面,就赶紧抱回来。” “哎。”楚静乔答应了,令那些鱼贯而入的奶娘们小心地抱起贤淑三个。 “听说公主比男儿还厉害,一个人就能cao持了益阳府的事。”有人开口称赞楚静乔了。 楚静乔谦虚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要多谢益阳府的诸位长辈们相助。” “公主就是知礼,臣妇家的老爷回了家,坐卧不宁了半日,臣妇一问,得知是公主喊了他一声爷爷的缘故。臣妇家老爷说当不起这称呼,臣妇便说公主得王爷王妃亲自教导,十分懂得礼数,不碍的,老爷才放下心,只是老爷说:‘我们家老三跟公主年岁相当,不当称呼他爷爷的。’”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又来了又来了。 果然,与那吹捧楚静乔的女人要好的夫人接口道:“你家老三可许亲了?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们家是一家有子百家求,年前我过去,你家老三给我见礼,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菩萨身边的灵童显灵了呢。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出落的又超逸,又出俗,人知道礼数,采还好。” 楚静乔含笑看向这妇人,一时不明白前头的老爷们没见着贤淑、贤惠、那谁的面,就一个劲地称赞贤淑三兄弟聪慧,这后头的女人当着贤淑三个的面,怎夸起了旁人家的孩子。 石清妍瞅了眼不甚灵光的楚静乔,笑道:“当真?诸位不知如今我听说了那好男儿,就恨不得拉了人家回来做女婿。” 话音一落,就见数名夫人眼中一亮。 楚静乔也恍然大悟,明白那夫人是当着自己面推荐自家儿子做驸马呢,心里又气又急,暗道自己大事没做几件,怎能就此成家?若成了家,忙着生儿育女,怎好再做大事?忙看向石清妍,等着石清妍打了那夫人的脸。 “可惜啊,我们家王爷早放下话了,我们家的姑娘呀,都要王爷自己个亲自挑选夫婿。你们没瞧见我们家那二姑爷,就是大永侯府的,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小小年纪就在我们王爷面前露了脸。” 再听石清妍这话,那夫人们眼神就暗了,饶是她们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凑到楚律面前去举荐自家儿子,他们家儿子虽好,也还没好到在楚律面前露脸的地步。 楚静乔松了口气,心说她可不是谁都能高攀上的,见奶娘们将贤淑、贤惠、那谁打扮妥当了,额头都点了红点,就领着众人出去。 一路到了前厅,三个孩子才抱过去,就被人团团围住,众人口若悬河地说着好话,不是面有福相,就是曲星下凡,说得楚律眉开眼笑的;虽偶有不开眼的人瞧见了石漠风,就说孩子像舅舅惹得楚律生了闷气,大体上,众人说的话还都是楚律爱听的。 楚律仿佛是心里不肯太宠溺身为长子的贤淑,于是拣了那谁抱在怀中,贺兰淳却是喜欢贤淑,于是抱了贤淑在怀中,何必问抱了贤惠。 其他人不敢争,自然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说话间,却见翠墨与何探花一同进了这前厅来。 翠墨进来后欢喜地说道:“王爷,大喜大喜,贺兰道长、王先生拿下亘州府了。” “当真?”楚律欢喜道,恰瞧见那谁在他怀中笑了,就道:“这小子果然机灵,这般小,就听得懂人话。”又看贤淑老神在在地的闭目养神,“老大就是沉得住气,”再看贤惠张嘴啊啊,调笑道:“老二莫非在跟本王道喜?” “……那是在打哈欠。”何必问不以为然地说道,心道看楚律得瑟的,这等话该等着他这做干爹的来夸才是。 贺兰淳抱着贤淑,轻轻摇晃了两下,心说明年自己也能抱孙子了,提到抱孙子自然要想到闻天歌,“……公主,你闻姑姑呢?” 贺兰淳忽地出声问楚静乔,楚静乔方才看贺兰淳看得怔住——幸亏旁人都以为她在看贤淑,此时先没醒过神,待要说话,却听领着翠墨进来的何探花开口了。 “方才贺兰大哥捎信来,除了报喜,还有叫陆先生、闻姑娘速速去亘州府支援他们的意思,闻姑娘与陆先生都去整理行装了。据说,听闻益阳府喜得三公子,贺兰大哥就说‘区区亘州府哪里够分的’。”何探花巧妙地接了话头,cha到楚静乔、贺兰淳中间,心里不亚于被雷劈了一般,暗道亏得他屡屡试探楚静乔,原当她青涩的很,风情不够,原来她不过是个只会吃幼弟醋,只会盼着慈祥长辈疼爱的黄毛丫头一个,瞧她那一直盯着贺兰淳看的样,恐怕她恨不得自己成了贤淑被贺兰淳抱着摇晃…… 何探花的话并未说完整,且贺兰辞这话又轻描淡写的很,但众人听了,自然能够明白那“不够分”的意思,是贺兰辞要趁胜追击拿下其他地盘了。 楚律不由地热泪盈眶,暗道自己这辈子欠贺兰辞的当真太多太多,如今闻天歌都被贺兰辞叫去打仗了,喟叹道:“白菜,你要是能嫁个像你贺兰叔叔这样的,本王就安心了。”这话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跟贺兰辞像的人当中最像的就是贺兰淳了……“也不一定非要像你贺兰叔叔,其实像……”眼睛从余问津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何探花身上,许是吃人的嘴短,此时这热闹又不奢华的满月宴是何探花一手cao办的,总要给他些颜面,“你干叔那样的也算差强人意。” 何探花眉心跳个不停,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必问说楚静乔并非良配,果然这公主是个没开窍的,父王是个难缠的,他这般辛苦,只落得个“差强人意”。 何必问幸灾乐祸地瞅了眼何探花,心说谁叫他凑过来的,想来何家探花郎有生之年从没遇到过说他差强人意的人。 余问津心里一凉,但他也不是十分爱钻牛角尖的人,原想着要赶上何探花,此时看明白今日的满月宴都是何探花cao持的,若不是心底十分满意何探花,楚律怎会这般放心地叫何探花cao持。想到这,虽不是说立时对楚静乔死了心,但也刻意地提醒自己莫痴心妄想。瞅了眼有些愤愤不平的余思渡,心道自己该开解了他才好。 说话间,因陆参、闻天歌要过来辞行,楚律便又叫楚静乔赶紧地送了贤淑三个回去。 楚静乔自己个从楚律怀中接过那谁,领着一群奶娘们就又出了前厅,到了外头,又被跟着出来的何探花拦住。 “差强人意?”何探花哼了一声,拿了手指去逗那谁,见那谁长开了一些,脸上眉眼舒展开,与石清妍的五官分外的像,此时滴溜溜的大眼睛转着,眼睛上的睫毛纤长,配着额心的红点,秀气的如同个小女娃娃。 如是、如斯几个极有眼力劲地叫奶娘们先走,又叫那谁的奶娘站远了背过身去。 “这四字有何不对?”楚静乔只管盯着那谁看,心说如今她可是站在上风,该叫何探花尝一尝被人嫌弃的滋味,又觉得这何探花管家之后,当真是哪里都能去了。 “这满月宴后,小生就要回京了。” “为什么这么快?”楚静乔脱口问,见那谁哼哼了,就轻轻地摇了两下。 何探花看楚静乔越摇那谁哼得越厉害,眼看那谁就要哭了,就伸手将那谁接过来,轻轻摇晃两下,见那谁终于收起了待哭不哭的神色,冷声道:“在你们锦王府做牛做马只捞到一句差强人意?想小生韬武略样样……” “你好厉害啊!”楚静乔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拿了手轻轻摸着那谁额头上的绒毛,“这小东西我抱着他他就闹个不停。”仿佛刮目相看一般,柔情似水地看向何探花,“你怎么会抱的?” 何探花诧异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抱着轻轻掂两下就是了。” “哎?那我怎么每次抱,他都乱哼哼?”楚静乔睁大了眼睛。 何探花低头看那谁,心说那谁要会说话,定然会指着楚静乔骂傻大姐儿,“大抵是你胸怀不够大。” 楚静乔柳眉倒竖,拿了那谁早先盖在脸上的纱巾护住胸口,心道好一个登徒子,当真逮到空子就调戏她。 何探花看她这动作,哭笑不得地说:“你会错意了,方才还不知是谁在吃小弟的醋呢。” “要你管!”楚静乔嗔道,伸手要去接那谁,见何探花不仅不放反倒有意拿了手向她胸前蹭,红了脸啐了一口,唯恐将那谁掉了,不敢撒开手只能忍着,脸上涨红,心如擂鼓,隐约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了,终于等何探花松了手,安安稳稳地抱住了那谁,就骂道:“干叔也不怕缺德事做多了,生儿子……” “生儿子如何?” 楚静乔是听过那句粗话的,方才一时脱口而出,此时哪里能将剩下那半句粗俗的话说出口,嘴里啧啧两声逗着那谁,嗔道:“我管你生儿子如何?王府里头事多的是,贺兰叔叔、王先生回来都要大办喜事,干叔你别回去了。”反正方才那甜头都给了,不能叫何探花就这么走了。 “陛下召唤,不好不从啊。”何探花有意感慨道。 “……我跟皇帝叔叔说去。”楚静乔说道,心想不过是个小官,楚徊还能不舍得送她? “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何探花笑道,待楚静乔的信过去,满天下人都知道他这风度翩翩的探花郎被凤崎公主无名无分地霸占了。 那谁被楚静乔抱在怀中,眼珠子来来回回地转,忽地一瘪小嘴,哇了一声,扯开嗓子就大哭起来。 楚静乔吓得手一抖,万幸抱得结实,没将那谁丢出去。 何探花忙麻利地将那谁接过去摇晃,可惜这会子不管他怎么摇,那谁就是哭个不停,那谁的奶娘们忙小跑过来将孩子接走。 “你这死丫头,要是生在穷人家里头,十四五了还不会哄孩子,一准被打死!”何探花鄙夷地说道,忽地觉得不对,就拿了自己有些湿润的手在鼻子下闻了一闻。 “好个有钱的哥儿,无灾无病就有童子尿来喝。”楚静乔奚落道,心想何探花还敢嘲笑她不会抱孩子。 何探花淡淡一笑,平静从容地将手上水渍印在楚静乔肩头。 陌上谁家少年十 楚静乔气绝,但急着送那谁回蒲荣院,就没搭理何探花,走了两步,见何探花没坚持再走,略安了心,临到蒲荣院门前,想着总归身上有了味道,还不如彻底做个好大姐,于是也不嫌弃那谁,就抱了孩子在怀中。 奶娘们也猜到楚静乔是要卖好,就乐得叫她抱着。 果然,楚静乔一走到人堆里,就有人说出那谁尿了,石清妍瞧见楚静乔抱了尿湿的那谁过来,笑道:“都将你这喷香的身子弄脏了,赶紧地交给奶娘来抱,你去换了衣裳吧。” 楚静乔笑道:“这有什么,父王说了,毛孩子身上最是干净。”说着话,将那谁递出去,终于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 “那就别换了。”石清妍见楚静乔坚持,又看她微微蹙眉,就顺着她的话说。 “……不过要是熏到夫人们,那也不好,毕竟咱们家孩子自己不嫌弃,别人……” “我们也不嫌弃。”吴佩依等人忙说道,这会子谁敢嫌弃锦王府盼了十几年才来的男丁。 楚静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谁身上的奶味她是喜欢的,但这尿味…… “赶紧去换了吧,我嫌弃。”石清妍慷慨地开口。 “哎。”楚静乔松了口气,还就怕被身上这腥臊味熏上一整日。 待楚静乔换了衣裳回来,石清妍借口有些累了,旁人又心知不可多搅扰了孩子,就叫石清妍回去歇息了。 楚静乔在外头招待了半日人,将人撇下给孙兰芝、窦玉芬四个,就进了里头屋子来,进来了,瞧见石清妍果然躺在**与楚静迁、楚静徙说话,在她身边躺着一溜五个孩子,此时那群孩子兴许是被彼此的睡意感染,都一个个睡熟了。 楚静乔进来在床边坐下,一边拿了帕子扇风,一边去看陆送、窦飞琼,怎么瞧着,都觉得还是她家三个弟弟相貌好。 “大永侯家过两日来人,你可得准备妥当一些。”石清妍先叮嘱楚静迁。 楚静迁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千里迢迢的,又兵荒马乱的,大永侯家还敢从京城赶到益阳府。 “没听说贺兰道长、王先生打胜仗了嘛,见风使陀也是人之本xing,瞧见益阳府好了,人家又是亲家,总要更亲热一些。” “是。”楚静迁有些没谱,木讷地低了头没言语。 “……我知道你在旁人面前不是如今这模样,眼下不过是因怕我、怕你白菜姐,才越发显得缩头缩脑,没了我们,你气势更足一些。是以,我决定叫你一个人领着萧姨娘、董姨娘去招待大永侯家的人。”石清妍说道,话里的意思也不是说楚静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是这人太怕她,又被楚静乔压惯了,怎么着在她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母妃,甭为她cao心,她自己的事自己都不cao心。”楚静乔斜睨了楚静迁一眼,待见楚静迁一哆嗦后,又伸手将窦飞琼抱起来,看楚静徙要抱,就试探着要送给她。 “赶紧放下,没轻没重的。”石清妍忙坐起身来。 楚静乔笑道:“我没敢撒手。” 石清妍笑道:“那也不成,等着叫窦姨娘瞧见了,不定以为咱们亏待飞琼了呢。如今陆先生、闻姑娘还有益阳府的许多人都去亘州府了,只怕你要更忙了,趁着这两日先好好休息一下,只怕后头到了年尾,你也休息不得了。” 楚静乔得意地说道:“母妃放心,一切尽在女儿掌握之中。” “白菜姐,大姐夫呢?”楚静徙脱了鞋子爬到床里头去,只觉得**摆着五个白嫩嫩的娃娃分外有趣。 “谁是你大姐夫?”因怕吵醒了贤淑几个,楚静乔有怒气也不敢撒出来,压低声音瞪了眼楚静徙。 “就是……”楚静徙待要说,就被石清妍捂住了嘴。 石清妍干笑道:“小仙子就会胡说,八字没一撇呢。”心道这楚静徙定是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她跟楚律两个在余问津、何探花之间犹豫不决,于是才提了这大姐夫的话。 楚静乔狐疑地看向石清妍,疑心石清妍、楚律早背着她商议好了将她许给谁,站起身来顿脚道:“我不管,总之你们甭想卖白菜一样把我卖出去!我没点头,就算花轿到了门口,我也不上!” 楚静迁很是羡慕地看向撒娇耍赖的楚静乔,心里虽对大永侯家非常满意,但也觉得若是那会子石清妍提这事的时候她敢来这么一出,定要被打个半死。 “谁bi着你上了?就是闲来无事与你父王商议一下你的终身罢了。” “……你们背后还商议这事?”楚静徙喜出望外地问道,原当有了贤淑三个楚律、石清妍背着人就不会提起她呢。 “自然要商议,女大不中留,总要商议好。”石清妍说道,放开捂住楚静徙的手,心想听奶娘说起楚静乔与何探花说话的模样,只怕楚静乔要便宜何家了。 楚静乔心内欢喜,又见楚静徙睁大眼睛看她,就啐道:“再提什么大姐夫,我就叫你仙子变花子。”说着,在楚静徙脸上拧了一下,又对楚静迁嗔道:“放心,等大永侯家的人来了,我避着你一些,你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怕我突然冒出来叫你没脸。” “……多谢公主姐姐。”楚静迁有心要学着楚静徙那般喊一声白菜姐,又没胆量。 屋子里众人正说着话,就见祈年款款地走进来,祈年进来后,低声道:“王妃,早先被打出去的耿朝散郎又来了,他在王府门前就喧嚷出要宣读太后懿旨,不好再打发他出去,如今人在前院,等着宣读懿旨呢。” “可是耿家表少爷?”石清妍问。 楚静乔眉心一跳,忙道:“母妃,只怕他来者不善。” “稍安勿躁。”石清妍躺下,“他可是坚持不离开众人眼前?” “是,大抵是吃了上回子的亏,不肯去了人少的地。”祈年说道。 石清妍暗道这不好办,若是人少了,直接打发了人走就是了,如今大庭广众的,怎能不恭敬地去接了懿旨? “母妃,那耿业定是要报上回子的仇呢,据女儿看来,他是非要叫咱们在大庭广众冲他下跪不可呢。”楚静乔咬牙切齿地说道,暗道他们这正办喜事,喜气洋洋的,偏有个太后冒出来泼冷水。 “早先吴娘子出嫁时用的摔炮还有剩余吧?”石清妍问,怎么着都不乐意叫自己儿子的满月宴出事。 “过年时送了一些给各府上的姑娘少爷玩,还剩下不少呢。”祈年忙道。 “就说为隆重接太后懿旨,先摔一百下摔炮,给我照着那姓耿的身上摔。”石清妍眼中利芒一闪,恨不得叫人去陵园弄了炮弹来丢在耿业身上。 “哎。”祈年伶俐地说道,忙去叫人去库房里拿了摔炮出来,叫人清理出没坏没受潮的两百粒,就赶紧地拿着簸箕装着,领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向前院去。 到了前院,果然楚律也猜到太后的懿旨又没好事,此时蹙着眉头呢,前来的贵客们都在前院等着耿业宣读太后懿旨。 “王爷,王妃说为表隆重,先鸣响礼炮。”祈年扬声道,示意楚律看向她叫人拿过来的簸箕。 楚律会意,负着手点了点头,对耿业说道:“不知耿少爷对锦王府郑重相迎可有意见?” 耿业心里是矛盾的,一面是太后懿旨不可不读,一面是唯恐得罪了楚律,不利于他与楚静乔亲上加亲,见楚律这般说,就心道自己且依着他,待读了太后懿旨后,再向楚律表明他的不得已——其实他还有一样矛盾的,就是一面想对楚律做小伏低讨他欢心,一面又想扬眉吐气,叫锦王府的那群猛士们洗洗眼。 “锦王府这般郑重,可见锦王爷对太后的孝心,既然如此,下官就再等一等,请锦王爷放鞭炮吧。”耿业口中说说道,心想不过是放一串鞭炮,还能耗多久? 楚律手挥了一下,祈年便示意婆子将摔炮往耿业身上丢。 那些婆子们先是一粒一粒地一丢一个准。 啪啪声响起,且又炸在自己身上,还没感觉到疼,耿业就先惊慌失措,脑子里依稀想起有人被鞭炮炸聋了炸伤的事,心里骂着锦王府恶毒,就四处逃窜。 那婆子们又非小姑娘家,早过了腼腆的时候,此时个个端了簸箕跟上。 余思渡是玩过这摔炮的,心知这东西虽响,却不厉害,于是伸手抓了一把,快步向耿业额头丢去。 旁人家的子弟见了,为凑热闹,也伸手从簸箕里抓了,跟着耿业向他头脸上去丢。 耿业忙慌捂着脸趴在地上,嘴里哇哇地喊着,懿旨也丢在了地上。 等到摔炮没了,耿业狼狈地趴在地上,摸了摸头脸,见自己并未有事,不禁大喜,尚未爬起来,就听楚律喝道:“跪下。” 耿业下意识地跪下,待要问楚律为何叫他跪下,就见太后懿旨被他丢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无礼小子,胆敢将太后懿旨丢弃。来人,绑了他,待本王向陛下上了折子治他个大不敬之罪。”楚律沉声道,又令人将耿业带来的人也一并捆了。 虽在场之人都瞧见是锦王府先扔了摔炮将耿业吓得丢了懿旨,但锦王府都说了是礼炮,又是为了“表隆重”,他们旁观者又才听说益阳府拿下亘州府的话,哪里敢去挑楚律的刺,于是纷纷异口同声道:“这小子忒地无礼,太后的懿旨也敢扔了。” “是,实在太没见过世面,你瞧,这小玩意我们家五六岁的小子都敢玩。”说着,那人将炮往自家小子脚上丢去,却见那皮实的小子过年时是玩惯了这个的,只笑嘻嘻的,却不害怕。 耿业见自己堂堂京城来的使者成了不开眼界的人,待要说自己可是耿家人,是锦王爷家亲戚,就见早有人将自己嘴堵住了。 “太不像话了。”众人冲耿业摇了摇头,又随着楚律去宴席上。 一直到戌时,前头的宴席才散,余后还有八日的宴席要摆,因余后几日来的并非什么要紧的人,到时候楚律只过去露过脸就能够退出来,于是楚律也算是闲下来了,闲着后,与石清妍、楚静乔在蒲荣院前厅等着,叫人将耿业领过来。 瞧见耿业被翠墨推搡着进来,石清妍讶异道:“原当是个泼皮无赖,不想还是个俊秀的哥儿。” 楚律瞟了耿业一眼,心说石清妍什么眼神,这耿业就是个满身脂粉气、毫无男子气概的纨绔一个。 耿业心中大喜,待要温尔地给楚律、石清妍、楚静乔行礼,腿弯后被人一顶,就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这是懿旨。”翠墨说道。 楚律示意祉年去接了懿旨。 祉年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最后说道:“王爷,太后说双生尚且不祥,更何况是一连生三个,叫王爷送了两个公子进京抚养。”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石清妍当即就恼了,冷笑道:“太后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老规矩?” 楚静乔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回母妃,咱们这没这规矩,倒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皇家有过一例子。” “是呢,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亏得太后能翻出来。”祉年展开懿旨,叫楚律、石清妍去瞧太后在懿旨上举的例子,那说的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末代皇帝膝下只有一对双生子,最后在这对双生子手上亡国的事。 “这怎么一样?我瞧着贤淑、贤惠、那谁三个长得压根不一样。”石清妍说道。 楚律不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心道她终于露陷了,亏得她一直在自己面前不抱不管那三个小子呢,眼下孩子还小,在外人看来相貌还是十分相似的,“正是,太后这当真是无理取闹?本王又非什么帝王,举这例子将陛下置于何处?” “再者说,这未免太小瞧本王妃了,本王妃什么时候眼界这么窄了?哪怕生出十个八个,本王妃也能将他们安置好了。窝里反?笑话!天地之大,莫非太后以为除了她眼皮子地下那点地,天下就再无大陆了?” “王妃说的极是!” “母妃说的对。”楚静乔奉承道,暗道自己也不用怕了,反正石清妍总会给自己安排好去处。 耿业瞧见石清妍的口气比楚律还大,忙推脱道:“王爷、王妃,晚辈哪里敢先瞧了懿旨,若是晚辈知道太后下了这糊涂懿旨,晚辈就劝着她了。” “放肆,敢说太后懿旨糊涂!”楚律斥道。 耿业一愣,心想他们一家三口不才说嘛,“是是,是晚辈糊涂了。姑丈、表妹,我委实不知道太后这懿旨里头是什么,我原当太后是来封赏道喜的呢。” “哼,你会不知道?耿家人会不知道太后的心思?”楚静乔冷笑道,“一连两道懿旨,没一道是好的,我就不信你路上没偷看。”又扭着身子对楚律道:“父王,他就是来咱们锦王府砸场子的。” 楚律叹了口气,说道:“绑了他送回京城去。” “姑丈、表妹手下留情!表妹不记得你留在京城那会,表哥每常……”耿业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哎呦一声后,又要极力保持风度,“表妹,父亲还有话叫我捎给你……” “什么话?”楚静乔问。 耿业眼神闪烁,似乎是不敢叫楚律、石清妍听到,“表妹,父亲说你一个人在这……” “胡说!什么一个人,没瞧见我父王、母妃都在?”楚静乔懒怠再理会耿业,心想耿奇声果然见不得她好,如今她事事顺心,他们耿家非要来挑唆她跟楚律、石清妍生分,莫非他们以为她跟楚律、石清妍对着干,她就能捞到好处了? “拉出去,今晚上就送走。”楚律蹙眉,见耿业嘴里“姑丈、表妹”地喊,又叫人堵了他的嘴,“太后那边,实在多事。”因心知自己幼时出身被人诟病的苦,因此唯恐太后无事生非,弄出什么事来,连累了贤淑三兄弟。 “得叫皇帝管管。”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见楚律、石清妍要商议事,就乖巧地去沉水端着的茶盘上亲自给他们二人捧了茶水。 “嗯。”楚律心道楚恒那边楚飒枫、楚飒杨被水家连累有病,贤淑、贤惠、那谁若是被太后整出个不祥的名声,那普天之下能名正言顺继承他们楚家宗祠的人就全在皇宫里头了,“是该叫皇帝管管太后了,本王这就上折子,若是太后再兴风作浪,本王也不管早先约定下什么,就与五弟一同趁着大哥、二哥的东风作乱,既然本王的儿子都要被害了,本王还管他什么楚姓山河?!” 楚静乔连连点头,心说楚律果然是有了儿子后就霸气不少,底气也足了,火上浇油地说道:“父王,就该这么着,太后就该老实待在后宫里养老,没事瞎掺和什么呀。” “正是,咱们不跟她计较,有事只管找皇帝闹去。”石清妍说道,心想太后当真是不给楚徊添乱心里就难受,眼下楚徊怕的就是楚律、楚恒趁虚而入,她非得要在这时候显示她太后的威风。 “天晚了,静乔去歇息吧——那何家探花郎,你离着他远一些。”楚律很有些不满,今儿个瞧见何探花跟着楚静乔走,他心里就很有意见。 “哎。”楚静乔赶紧地答应着,心里看楚律又喜,又想自己定要跟楚律对着干,他才会多看她一眼,想着,忙退了出去。 “咱们回去瞧瞧贤淑他们吧,你不知道,这三个小子今日见了那样多的人,不哭不闹,一露面就将别人家的小子比下去了。”楚律自豪地说道。 “这么大点孩子能瞧出什么?”石清妍嗤笑道。 楚律掐了下她的手臂,见她生产之后瘦了许多,很是怀念地瞄了眼她胸口,待进了屋子后,就叫沉水等人在外头等着,对石清妍说道:“……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如今晚上陪本王回忆一番那三小子在你肚子里的情景。” 石清妍会意,心知再过两月她这傲人的丰、ru就没了,如今再叫楚律享受享受,于是笑道:“谨遵王爷之意。”二人牵着手到了床边,又温情脉脉地看向**三个婴孩。 “……怎地老大一下子长大这么些?”楚律笑容一滞。 石清妍看过去,怔住:“这是陆家送儿,定是人多手杂,奶娘们抱错了。” “石清妍!”楚律咬牙切齿道,心想怎么能够放心把孩子交给她! 无情弃不能羞一 “快些叫人把孩子换回来——本王亲自去。”楚律心说如今贤淑三兄弟可是太后等人的眼中钉,马虎不得,又恨石清妍没心没肺,又怨奶娘粗心大意,待要向外走,忽地脚步一顿,暗道自己糊涂了,他们家贤淑乃是宝贝中的宝贝,怎会被抱错? “王妃要坦白从宽,还请快一些,不然迟了,本王绝不会放过你!”楚律心有余悸,咬牙切齿地等着看石清妍如何说。 “王爷不去找孩子?” “哼,你当本王这样好糊弄,一句抱错了,我就信了?” 石清妍笑着在床边看贤惠、那谁睡觉,笑道:“王爷英明,原想瞒过王爷的,可惜还是被王爷一猜就中了。臣妾会有此举,乃是因瞧着王爷不怎么抱贤淑……” “胡说!”楚律果断地打断她,随即心里想想,仿佛自己真没抱过他,狡辩道:“他是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人,抱他做什么?惯坏了那还了得?” 石清妍看楚律理直气壮的很,就说道:“话不能这样说,你瞧贺兰道长一看就是被惯坏的人……” “所以他无拘无束,说出家就出家,说不继承家业就不继承家业。” “至少贺兰道长人品是好的,也靠得住。你瞧他那弟弟,那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主,你再瞧瞧咱们家白菜,早先她可是肆无忌惮,对谁都下得了手的,如今听了你我几句好话,多疼她一些,她也常过来抱抱三个弟弟,今儿个还答应大永侯家来人不去拆了二姑娘台。若是往日,白菜定要当着大永侯家叫二姑娘没脸。这就是有人疼跟没人疼的差别。” 楚律方才还觉道理都在自己这边,此时不由地就觉那道理都去了石清妍那边,新近楚静乔是心气平和了许多,今日自己那般得意,看在楚静乔眼中她该是醋意横生的,但都这么着,也没瞧见楚静乔有意做出什么事来坏了他的兴致。心里这般想,嘴上依旧不服:“妇道人家,懂得个什么?长子疼不得,不然软不叮当的,将来如何能硬的起来?” “王爷说的是,既然这么着,咱们别管老大了,叫他在陆家好好地学学什么叫做男儿当自强。”石清妍说完,千娇百媚地冲楚律一笑,伸手楼了他的腰肢,“王爷,臣妾这身软绵绵的肉眼看就没了,趁着这两日,叫王爷好好享受享受?咱们鸳鸯戏水去?” 楚律心知石清妍这是激将法,暗道自己还怕她?看石清妍一直气定神闲的,暗道今日自己就叫她破功,于是伸手搂了石清妍的臂膀,伸手在她胸前掐了下,“王妃果然善解人意,本王正有此意。”说话间,听沉水说热水准备好了,于是携了石清妍的手,向正房走去。 进了正房,楚律大喇喇地坐在榻上,心道半个时辰,不需半个时辰,石清妍的慈母之心就要作祟,她就要闹着去抱了贤淑回来,到时候自己便可以劈头盖脸地教训她一通。 石清妍看楚律貌似对贤淑十分放心,笑着将发髻解开,轻轻一甩,满头青丝飘下,心知自己此时身子丰腴,因此衣裳半解,有意叫上衣待脱不脱地挂在身上,只将一对丰、ru衬托出来,微微夹着手臂,就向楚律身边凑去,待搂住楚律脖子后,先在他脖子上一吻,随即又细细地向他脸颊上亲去,紧紧地将自己的一对丰、ru贴在楚律身上。 楚律见石清妍百般逢迎,一时间也将贤淑的事抛在脑后,两人旷夫怨女一般,很是在屋子里折腾了半日。 待躺在**之后,楚律看石清妍缩在他怀中睡得安稳,不由地睁大眼睛看向刻漏,见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心颤颤的,恰听到一声婴孩啼哭,虽明知道这不是楚贤淑的,却也不禁提心吊胆起来,梦里忽地梦见太后见缝cha针地劫走了楚贤淑,眼睛猛地睁开,摸摸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再顾不得旁的,忙翻身起来抓了衣裳套上。 奔出房门后,就听沉水问他:“王爷哪里去?” 楚律哪里顾不得上跟她说话,也顾不得将人家儿子送回去,一心只想抱了自己儿子回来,就叫人准备马车、马匹,叫马车后头跟着,自己快马加鞭地向王钰家奔去。 眼看快到了宵禁时分,一行当差的官兵守在路上,瞧见一人骑马狂奔,其他人待要去追,就听领头的肯定地说道:“那是锦王爷。” “锦王爷这三更半夜的去哪?” “八成是去接王妃。”领头的官兵老神在在地说道。 “胡说,王妃才刚生下孩子,能去了外头?” “王妃的行事岂是你我能料中的?你等着瞧吧,快去布下绊马绳,听我一兄弟说,他半夜拦住了王爷,隔一日去请罪,就得了大笔的赏赐,如今还升了官。” 一个官兵升官,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叫人眼馋的很。 于是不需领头官兵再多说,其他小兵立时调遣了人来,又弄了两道绊马绳在楚律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不多时,果然又瞧见楚律赶回来,官兵们忙拉好绊马绳,原以为楚律会跟上回子一样早早地勒住缰绳,谁知这会子楚律心急如焚,当真就绊倒了,亏得楚律反应快的很,及早地翻身滚下马,才没有被狠狠地摔出去。 “王、王爷?”一官兵看楚律被摔下马,立时吓得屁滚尿流。 “明知道是王爷,你们还布下绊马绳?”楚律冷不丁地挨了这么一下子,此时依旧心跳得厉害,见那官兵说漏了嘴,当即暴怒,揉着有些摔麻木了的手掌,恰摸到手掌上的疤痕,不由地想难不成,自己一不听石清妍的话,就又开始倒霉了?有些狼狈地站起来,略整了整衣冠,就见领头的官兵大着胆子跪在他面前。 那官兵颤着手替楚律解开腰带,又将他的左右衣襟调换了一番。 原来楚律一心急着去抱回儿子,竟是将衣襟穿错了。 领头官兵待将衣襟整理好后,又跪远了,心里嘀咕着这锦王爷定是深更半夜去私会其他女子,又怕被泼辣的锦王妃抓住,是以才会这般着急地将衣襟穿错“……王爷,卑职什么都没瞧见。” “卑职们也是。”家有凶悍王妃,王妃又才生下三子,想来此时那王妃是既不温柔也不会好看的,锦王爷三更半夜出府寻女人纾解一番,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没瞧见什么?”楚律沉声道,不待这官兵们答话,又看锦王府的马车跟过来了,冷冷地看了地上跪着的官兵们一眼,心里恨不得将这几个人砍了,但今次委实是他理亏,谁叫他宵禁之后在大街上纵马狂奔的,但不处置了这几人,他心里一口气又咽不下去。 “王爷要不要去寒舍将身上的脂粉味洗去……免得叫王妃看出、看出破绽。”领头的官兵又大着胆子说道,心想自己当真是心细如法,若是叫锦王妃那母老虎闻出味道,锦王爷就惨了。 楚律一怔,随即不禁握拳,心想这龌蹉之人以为他去哪了?一边走向马车,一边对跟着他过来的随从低声道:“叫这几个混账滚去亘州府,就告诉他们是去立功的。” “是。” 楚律坐在马车里不住地翕动鼻翼,才刚去了王家才知道,今晚上吴佩依压根没回来,因陆参走了,石清妍就留了吴佩依母子二人在孙兰芝院子里住下,自然,那贤淑也没被抱出锦王府。揉了揉手腕,当即面沉如水,心道自己又叫石清妍给算计了,听到一阵欢笑声,撩开帘子回头看去,只见那群混账官兵个个以为得了赏赐兴高采烈,皱了皱眉,心想有他们哭的时候呢,明知道他路过,还敢布下绊马绳…… 急匆匆回府,不等去孙兰芝院子,就听人说贤淑已经回蒲荣院了。 楚律进了蒲荣院,入了三个小子的屋子,今晚上出去这一遭,也算得上是惊心动魄。 六个轮值的奶娘见楚律进来,忙慌捂着头脸避让到旁的屋子里去。 坐在**,瞧见贤淑安安稳稳地睡在贤惠、那谁身边,见左右无人,就偷偷地将贤淑抱起来,轻轻亲了亲,骂道:“你那没良心的娘,若是她当真将你弄没了,看我怎么撕了她!”忽地听到一声嬉笑,看去,却是石清妍不知何时裹了衣裳立在门边,看她鬓发松松地挽着,神情十分狡黠。 “哼,给本王回屋子里跪着去。”楚律冷声道,“本王的阳寿都叫你这黑心的女人克去了一半!” “王爷这话严重了吧?”石清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楚律将她推开,就搂着楚律的脖子,看向那一直在睡的贤淑,笑道:“老大呀,你将来大了娶了媳妇可不能忘了你娘我,你娘我今晚上为了叫你父王抱你一回,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了。” 楚律斜睨她一眼,暗道自己若不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就枉做了一世男子,“你这糊涂女人,竟然敢拿了这事玩笑……” “嘘,仔细弄醒了他。”石清妍依旧挂在楚律脖子上低头亲了下贤淑,“早说了有人疼的孩子才更招人疼嘛,你这可偏心不得,不然以后老大掌持了家业,心里想着:呔!你们这两个小子从小将父王霸占到大,终于轮到我翻身做主,叫你们尝一尝当初我被父王冷落的滋味。” “胡言乱语,老大怎会这般心胸狭窄?”楚律说着,就又顺着这话说:“我瞧着老四就很有些心胸狭窄,不然他也不会登基没几年就动了撤藩的糊涂心思。” “正是。” “是你个头,滚出去!” “好端端说话呢……”石清妍心道这人翻脸怎比翻书还快。 “滚出去!”楚律心里虽站了石清妍这边,但脸上哪里抹得开,未免石清妍日后再做出这事,只能此时就不给她好脸,叫她好好反省一番。 “滚就滚。”石清妍也不恼,笑嘻嘻地就裹着衣裳出去了。 “老大,等你懂事了,父王一定要将你母妃把你抱错了的话说给你听。”楚律叹息道,也不管奶娘们还等着回来继续看孩子,将楚贤淑放下后,就在这床边躺着歇息了。 因觉今晚上石清妍闹得不像话,楚律接连几日来了这蒲荣院,也只去看贤淑三人,便是留宿,也只是住在贤淑三人的屋子隔间里头。 如此过了几日,忽地一日,楚静乔就急匆匆地过来跟石清妍告状:“母妃,外头人都说父王在外头养了外室,据说父王衣衫不整、满身脂粉味地半夜从外头回来。” “没有的事。”石清妍坦然说道。 楚静乔纳闷石清妍怎么这般相信楚律:“母妃,你且防着一些——早先人家不敢给父王送女人,如今听说父王有外室,好些人弄了些稀世美女要送给父王呢。” “都是谁送的?”石清妍问,心说有个楚静乔在外头就是方便,什么消息都灵通的很。 “好些人家呢,那叶家就送了,就是那一心要跟母妃娘家和解的叶家,听说京里已经查封了叶家的宅子,叶家老爷都被锦衣卫看着了,是以叶家急着想求王爷替他们家上折子求情呢。” “叶家人如今住在哪里?还是好人楼?” “是呢。据说还缠着小舅舅呢。” “有空叫人盯着你小舅舅一些,省得他在益阳府闲来无事就上了叶家人的当。” “是。”楚静乔答应着,因跟石漠风来往不多,是以跟石漠风的关系也只限于他既是石清妍的小哥哥,又是何探花的好友这事上。 又过了两日,那楚律包养外室的话传得越加凶猛,因懒得分心去搭理这事,石清妍也不去管,等到大永侯家来人,见来的是大永侯的二弟两口子,待将楚静迁害怕的孙兰芝、窦玉芬还有赵铭家的等厉害管事都支开,就叫楚静迁领着董淑君、萧纤妤两个姨娘去见人。 楚静迁xing子虽十分懦弱,但一时半会强撑着做出一副大方得体模样还是能够着,又见董淑君、萧纤妤二人得了石清妍的吩咐,对她十分的尊重,举止间不由地就又多了两分从容的气度,是以那大永侯家二夫人孟氏见了她,还是十分满意的,待坐下后,你来我往的寒暄几句,孟氏看出楚静迁所知不多,但也算得上老实本分,就暗自点头,心想这桩亲事也算合适。 楚静迁也并非全然不会看人脸色,见孟氏对她满意的很,心里也欢喜,就笑道:“不知京里如今怎样?如今该还是暖和的吧?” “正下着雨呢,也算不得暖和。”孟氏笑道。 “不知二婶婶可听说过徐州牧楼家?我们府上有位楼家出来的侧妃呢,上年楼家的舅舅也来过我们锦王府。”楚静迁小心地打听着,偷偷看了眼董淑君、萧纤妤,暗道这二人不像孙兰芝、窦玉芬那样多嘴撩舌,且她们二人原跟楼晚华要好,想来她们不会去跟石清妍告状。 “怎会没听说过,至于你们家那位侧妃,我也去京中锦王府拜会过她,很是个和气的人。” “侧妃人在京中?她可好?”楚静迁忙追问道,心里惊喜不已,原当楼晚华已经死了,不想她还活着。 “二姑娘跟楼侧妃十分要好?说来,楼侧妃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儿。”孟氏循循善诱道。 楚静迁见孟氏状似十分看重楼晚华,忙道:“我自幼是养在侧妃膝下的……” “二姑娘错了,楼姨娘进府没几年,你怎会自幼养在她膝下的?”董淑君虽不狂妄,但也有两分看人脸色的能耐,看孟氏的神色,只觉得这孟氏脸上的和气太过了,很有几分惺惺作态的模样,有心提醒楚静迁莫再提楼晚华。 楚静迁被拆了台,就有些尴尬,心里怨怼董淑君不给她脸,毕竟除了石清妍,楼晚华在府里位份最高,人又知书达理,养在她膝下总是好事,忙补救道:“虽只是养了我几年,但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我心里是记得楼侧妃的恩的。” “二姑娘知恩图报,不愧是锦王府出来的姑娘。”孟氏奉承道。 董淑君偷偷瞥了楚静迁一眼,心说叫她自己作去,她一个姨娘替她cao什么心。 “侧妃可有提起过我?”楚静迁忙问,又觉楼朝日年前是不知道楼晚华回京的,如今该已经知道了,“可是楼家人接了她回京的?说来好笑,年前楼家舅舅还不知道侧妃回京了呢。待将这事说给楼家舅舅听,定能叫楼家舅舅羞上一羞。” 楚静迁原不善言辞,此时有意说这话,一是为了显得自己大方、风趣,二是叫孟氏知道她虽不得锦王妃宠爱,却跟楼家十分亲近。 孟氏依旧端着笑,又引着楚静迁说起她跟楼晚华的事。 楚静迁难得见有人肯听她说话,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只当自己在王家历练了一番,早已今非昔比,于是滔滔不绝地将与楼晚华的来往一一道出,说到畅怀处,便有意端庄地笑,说到动情处,又欲言又止地抹泪。 萧纤妤、董淑君二人看向那自以为十分会看人脸色、会说话的楚静迁,面面相觑地陪着坐,心里隐隐觉得等会子楚静迁就惨了。 说了小半日,楚静迁口舌有些干了才送了孟氏去石清妍那边,心里对大永侯府是十分满意,暗道这大永侯府的二夫人都这样和蔼和气,大永侯夫人也该是差不离。 石清妍见楚静迁、董淑君、萧纤妤领着孟氏过来,看董、萧二人的脸色,就知道楚静迁又办砸了事,但看楚静迁满脸笑意似乎是对自己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模样,就又糊涂了。 “王妃,大嫂子有几句体己话,要跟你这亲家说一说。”孟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楚静迁、董淑君、萧纤妤笑。 楚静迁忙道:“二婶婶与母妃说话吧,我们且去了。”说着,一边告退,一边盘算着如何求了孟氏替她捎信给楼家,毕竟楼晚华待她情深意重,她又不似楚静乔背后有锦王府,她委实该给自己寻了助力。 “孟夫人有何话要说?”石清妍笑道。 孟氏见石清妍这屋子处处都是紫檀木的家具,挂屏屏风无一不华美精致,只是那案几上没像旁人家那样摆上花瓶等物,那桌角、脚蹬上不是裹上了锦缎,就是铺上了皮毛,心道这锦王妃还怕磕到绊到吗?怎地四处裹得这样严实,“臣妇早先竟不知二姑娘是府上楼侧妃养的,更不知二姑娘跟楼家这样来往密切。” “来往密切?这从何说起?我可没见过二姑娘跟楼家通信。”石清妍自若地说道,自信在她的掌持下楚静迁没法子跟楼家来往。 孟氏也心知楚静迁方才是为了虚张声势,才有意说得跟楼家十分亲近;但眼下她就有心跟楼家来往密切,日后未必不会一意孤行地往楼家凑,“原不该臣妇来说这话,但嫂子不方便离了京城,只能叫臣妇这做婶娘的来说了。早先楼徐州牧私自调兵到了益阳府边上,那事在京城里宣扬的沸沸扬扬,谁不说楼徐州牧拥兵自重。早有不少人上折子弹劾这事。这事就等着熙王、颐王那边的事了了再处置呢。”楼家敢领兵镇压在益阳府边上,便是要跟锦王对着干的意思,如此锦王自然不会容他;如今锦王府就占了亘州府,待平定了熙王、颐王后,锦王府势力更大,更不会放过楼家。楚徊少不得要因忌惮锦王府惩治了楼家。这领兵打仗的事哪有没有三五年的,三五年后再处置楼家,那时楚静迁嫁进了大永侯家,又不分内外地跟楼家亲近,岂不是要连累了他们大永侯家?若是为此与锦王府疏远,那还不如不结这门亲。 石清妍立时会意,心说这孟氏当真目光高远,难怪大永侯家叫了她来,笑道:“徐州牧这事做得委实不对,被人弹劾也是情有可原。” “是呢,臣妇一直想着,这二姑娘是不是被楼侧妃迷惑了?她年纪小,又重情,被人一时迷惑也不为过。大了总会改好,定不会像那些没轻没重的祸害了夫家满门。”孟氏心里也纳闷楚静迁是怎地了,就连董淑君都称呼楼晚华姨娘,她偏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侧妃,若说她重情,却很是不将锦王妃放在眼中;且早先不是说她谨慎讷言的嘛,今日话那般多,竟有些得势就猖狂的苗头,xing子很是不沉稳。这般看来,楚静迁是一够糊涂二没眼力劲三容易小人得势,若她不是锦王府的姑娘,万万进不得他们大永侯家的门。 “孟夫人说的是,只是这姑娘终归是要在夫家过一辈子的,到底如何,还有赖夫家严加管教。”石清妍心知此时再为楚静迁辩解也没有用了,这孟夫人眼光毒辣的很,楚静迁到底如何,她怎会看不出,又见孟夫人有些疲惫,就叫萧纤妤领了孟夫人去她院子里歇息,待孟夫人走了,又叫了董淑君来问话,听董淑君将楚静迁如何说了一通,不由地哭笑不得,暗道自己支开了楚静迁怕的人,是为了叫楚静迁挺起胸膛,谁知楚静迁不仅挺起了胸膛,还轻飘飘地漂浮起来。随即又令楚静迁并她的丫头婆子们进来,打量一番,看楚静迁穿着一身芙蓉色衣裙,打扮得也很是大方典,但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大家闺秀,“你觉得孟夫人如何?” “孟夫人很是亲切温和。” “你觉得你方才在孟夫人面前表现如何?” 楚静迁不知道石清妍这是什么意思,偷偷看她脸色,见她不喜不怒,心里打起鼓,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只觉得自己个今日陪着孟夫人谈笑风生,两人十分投契,“……多亏了母妃教导,女儿今日没太给王府丢脸……” “当真没丢?”石清妍轻笑道。 楚静迁心里颤颤的,扑腾一声跪下,磕头道:“还请母妃指点,女儿不知哪里错了。” 楚静乔的丫头婆子们也不明就里,忙也跟着跪下。 “我没那好心苦口婆心地对你一劝再劝,也没那么多事替你苦心筹谋。你还是领着姨娘们院子里针线的差事,在王府里耗费个三五年,就去了大永侯府吧。只是身为你嫡母,我最后劝说你一句,别把在大永侯府的日子想的太好,你如今还没过门,人家就已经先防着你连累了他们满门。若是日后你被他们锁在院子里,人家也是先打过招呼的,我与你父王也救你不得。”石清妍说道,原当楚静迁xing子软绵好**,如今看来,她远比楚静乔难**的多,楚静乔好歹能听得进人话,楚静迁是一门心思地钻牛角尖,看着绵软,实际上执拗的很。自己尽了嫡母的职责就算了,谁有那闲心为她煞费心神——指不定,楚静迁心里想的还是日后帮着楼晚华扳倒她这没良心的毒妇呢。 “母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楚静迁忙道,因今日话多,嗓子有些干,不明白孟氏跟自己投契的很,怎会翻脸就说她的坏话。 “放心,绝对没有误会。”石清妍又对楚静迁的奶娘等人吩咐道,“看好了姑娘,叫她莫再去王家了,王家的烂摊子就叫孙姨娘负责收拾了。日后姑娘也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楚静迁一怔,见自己是将石清妍得罪了,左思右想后,颤声问:“母妃可是因女儿惦记着楼侧妃就恼了?女儿实在是想念她的很,一时情难自禁,女儿对母妃尊敬的很……” “送了你们姑娘回去吧。”石清妍对楚静迁的丫头婆子吩咐道,暗道若将楼家三五年后要倒霉的事说出,楚静迁必然不会再似早先那般话里话外暗示孟氏她跟楼家亲近;但她凭什么要费了口舌跟楚静迁说?明知道是匹白眼狼,还要费了心思去养,那不是有病嘛,眼下楚静迁就已经有了还没过河就要拆桥的行径。 “是。”丫头、婆子们闻言忙唯唯诺诺地拉了楚静迁走。 楚静迁吓得落了泪,被婆子们强拉着回了怡然楼,依旧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委委屈屈地要去寻孟氏问个明白,又被婆子们拦住不放她出去,如此就只能闷在屋子里啼哭。 楚静迁的丫头们原瞧着益阳府打了胜仗,锦王府水涨船高,楚静迁领的差事也多了,就当她们能够随着楚静迁去了大永侯府过好日子,万没想到,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势下,楚静迁也能折腾得未进大永侯府就先被大永侯府嫌弃,且还是嫌弃她会连累了人家满门。于是原本一心要做了陪房陪嫁的,如今都改了心思,纷纷盘算着另谋出路。 楚静迁见石清妍当真不似早先那般调、教她,丫头们对她也失了心,越发着急,几日便瘦的脱了相,明知跟楚静乔关系不亲近,却还是忍不住想去抓住楚静乔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楚静乔替自己跟楚律说好话,日日叫人盯着楚静乔的屋子看,因楚静乔每日早出晚归,总找不到个见她的时候,只能苦苦挨着,待听说孟氏已经离开了锦王府,自己再没有叫孟氏改观的机会,便又在心里气恼石清妍不将话说明白,若石清妍清楚地说出她哪里错了,她亡羊补牢也来得及。 苦等了几日,终于一日听说楚静乔回府了,楚静迁忙领着几个早已与她离了心的丫头去路上迎接楚静乔,这么一迎,却见楚静乔进了蒲荣院。 楚静迁战战兢兢地在蒲荣院门外站了站,看楚静徙穿着绿衣红裙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子里,就大着胆子迈了进去,等到了门外,就听有人啼哭:“还请王妃替臣妇做主,臣妇家女儿已经被石七舅爷污了身子,再嫁不得旁人……” “王妃莫听她胡说,我是叫公主陷害了!” “母妃,舅舅诬赖女儿。” 楚静迁听到屋子里乱哄哄的声音,越发不敢进了,又看祉年一副领着她去清算针线账册的架势,只能随着去了。 无情弃不能羞二 屋子里,楚静徙利落地爬到石清妍的榻上坐着,伸手搂着石清妍的脖子,凑过去低声道:“母妃,你瞧小仙子画的弟弟。”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画来。 石清妍淡淡瞥了眼还在哭闹的叶家母女、怨气冲冲瞪着楚静乔的石漠风、没事人一样的楚静乔,收了眼,就接了楚静徙的画,瞧见那画上三只小老鼠一样的小人儿,心想她儿子有这么丑嘛,嘴上笑道:“画得好,虽不甚像,但是神韵已经抓住了。” “我还画了母妃。”楚静徙又伸手向袖子里掏。 石清妍心想楚静徙这什么东西都藏袖子里的习惯跟谁学来的,这么些丫头、婆子叫谁拿着不成,听叶家夫人又在哭嚷着她家姑娘失了身,就拿了手捂着楚静徙的耳朵,见她终于掏出来了,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画了她们二人围着一茶盅坐在桌子边,显然瞧着像是在玩苍蝇——说到玩苍蝇,细看那碗盅虽盖了盖子,上头还当真有个疑似代表苍蝇的黑点,“这画也好得很,只是你父王怎不在里头?” 楚静徙一愣,为难地蹙眉,奶声奶气地说道:“父王不大好画。” “是记不住你父王长相吧?” 楚静徙嘟着嘴说道:“……小仙子得看着父王画。” “那你就看着去,你父王在隔壁弟弟们的屋子里头了。醉月,领着小仙子去见王爷,将纸墨笔砚给她准备好了。”石清妍吩咐道,目送楚静徙离去。 众人以为石清妍要问事了,又见她从沉水手上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随即径直拿了祈年手里装着瓜子的盘子在手上。 “王妃,臣妇家宛然当真冤枉,这可叫她以后怎么办呢?” “宛然?好名字。沉水记下了,日后有了姑娘不能用这两个字。”石清妍嗑着瓜子说道,捕捉到楚静乔不经意间看向石漠风的得意,就开口道:“大家伙的心思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叶家也是有心凑上来,才吃了亏。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地哭丧,不然全部打出去。谁先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王妃,臣女……”叶宛然不料石清妍这般说,忙心急地哭号着要申辩。 沉水毫不留情地过去,重重地赏了她一巴掌。 叶夫人见了,忙低了头护着叶宛然,母女两个都是任人欺凌的模样。 石清妍心想果然是人穷志短,昔日的千金大小姐一朝落难,往日种种都成了昔日。 石漠风瞪了楚静乔一眼:“我先说。原是在外头听说修建外城墙的时候砸死了人,工匠们去围堵公主去了,我因离得近了,就去看看,谁知是一场误会。公主谢我有心,就请了我去吃酒,我原说要回王府的,她偏说她一会子还有事要忙。一杯酒水下肚,我就万事不知,醒来就瞧见叶家姑娘光着身子哭,人已经在好人楼了。”因对叶家母女实在不屑,就看也不看这二人,“今日之事,我打算告上官府,状告叶家母女迷\奸了我。我记不得喝了酒后的事,必定不是清醒着走进好人楼的,总有人瞧见我是被抬进去还是扶进去的,还有,叶家姑娘早先不懂人事,必有个年长的女人在一旁怂恿教导她。这女人也有迷\奸之罪。” 叶宛然不料石漠风这般绝情,原以为他早先是恨叶家翻脸无情,因此抹不来脸,才不肯理会她,此时见他要告官,羞愤之下,就要寻死。 “寻死外头去,撞坏了屋子里的东西,你赔不起。”沉水见石漠风这般理直气壮,就知这叶家母女八成是狗急跳墙了才会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甭管楚静乔有没有掺合在里头,这叶家母女都是有意的。 叶宛然羞愤欲死,又被她母亲抱住,也不敢大声啼哭,呜呜咽咽地憋着,甚是凄惨,偏她眼睛巴巴看着的人愣是不回一下头。 “那就报官吧。”石清妍断然说道,又看了楚静乔一眼,“静乔没什么话说?” “……舅舅冤枉我,我只请了他吃酒,然后就走了。若不是舅舅急着抓了我回府,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你也是被告之一,一并随着你舅舅这原告去击鼓鸣冤吧。” 楚静乔因石清妍的眼神心里一颤,又警告自己千万要稳住。 叶夫人是宁死也不肯上公堂的,且罪名又是迷\奸,上去一趟她们母女就不要再做人了,于是泪流不止,求道:“王妃,宛然已经是石家舅爷的人了,你就做做好人,给她一条活路吧。不求做妻,只求在石舅爷身边做个妾……” “哼,你们想得倒是美。我想起来了,喝了公主的酒我醉了就歇下了,此事不关公主的事。闲话莫说,走,咱们见官去,你们迷\**石某人的证据就是你家姑娘的红没了。”石漠风见石清妍也看出楚静乔不对,冷冷地看了楚静乔一眼,决心日后再跟楚静乔算账。 “石家女婿,你是要bi死我们母女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有过婚约,宛然又念旧,日日念叨着生死都是你的人,你们原就是夫妻,有这点子事,也是情有可原……”叶夫人惶恐地求道,心想好人楼里众人都听说了这事,叶宛然不跟了石漠风还能跟了谁?况且不过是个妾,叶宛然乃是大家闺秀,做了妾还不是便宜了他们石家,怎就都不答应?石漠风这摆明了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死?你们自己寻死莫推到我头上,就算你们吊死了,你们头顶上也得有个迷\奸本少爷的骂名!”石漠风冷笑道,心知此时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不是收下那前倨后恭的叶家女儿,被叶家人缠上;就是等叶家女儿死后,他摊上一个始乱终弃的骂名。 “古家姑娘、古家娘子来了,因没帖子,不敢进府,在大门外等着呢。”福年在进来通报道。 “她们来做什么?”石清妍问。 福年又隔着门窗低声问了来通禀的媳妇,随即扬声道:“古姑娘来送还舅爷往日送到古家的东西,说是不敢高攀,如今就退了那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叶夫人闻言心中一喜,暗道这古家丫头当真识趣,她定是明知道比不过叶宛然,及早地就生了退意,这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石漠风闻言却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他压根不记得跟那叶家姑娘春风一度没有,即便是记得,古暮月过来退亲也来得太快了一些。 “问一问古姑娘是欲擒故众还是当真要退亲?若当真,叫赵铭家的接了东西,不过半日就能将亲事退了,若是欲擒故众,这边人忙事多,没空搭理她,叫她改日再来。”石清妍毫不留情地说道。 “是。” 叶夫人、叶宛然只觉得石清妍瞧着像是打古暮月脸,看着又像是在骂她们,都落着泪心道这锦王妃当真一点子脸面也不给人留。 “行了,你们去衙门吧,是非曲直,就由官老爷做主去。”石清妍懒怠去管这事,又心知这事连古暮月都知道了,那便是已经张扬开了,遮掩不得。 石漠风说道:“还请王妃借了几个婆子来,若是她们母女寻死,也别死在王府里头。” “漠哥哥,一日夫妻百日恩……宛然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何苦……”叶宛然泣不成声、我见犹怜地说道,被叶夫人劝说无数次,好不容易下了狠心豁出去跟石漠风亲近,她吃了大亏,石漠风占了大便宜,石漠风还这般嫌弃她。 “是呀女婿,古家是什么门户,她们哪里敢说嘴?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你瞧,王妃那话一放出去,古家就没消息了。”叶夫人顾不得男女有别,忙从地上站起来去拉石漠风的臂膀,“就算进了衙门,官老爷也要劝女婿大事化小,高高兴兴地接了宛然进了门,大家和和气气,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正理,做什么动不动就高官去?” “呸!若是官老爷不还我一个清白,我就告御状去!”石漠风啐了一口,狠狠地瞪了楚静乔一眼,又见那叶家母女都被婆子扣住,就领着人向外去。 叶家母女求救地看向楚静乔,见楚静乔背过身去,心知她们上当了,楚静乔原就不在意她们的死活,也不敢将与楚静乔合伙的事说出,只能一味地求石漠风看在昔日的亲家份上放了她们母女一马。 “母妃,世上竟然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楚静乔笑道,见石清妍不搭理她,就讪讪的,又见石清妍要吃茶,忙去给她递茶。 “还不打算说?是以为我查不出来?”石清妍嗑着瓜子,也不看楚静乔。 楚静乔忙道:“母妃,这事当真与我不相干。”说完,见石清妍对她爱答不理,就忙道:“实在是小舅舅过分,女儿才有心叫他得个教训,谁叫他下注去买我十六岁后会有十个面首。”说着,就委屈地红了眼睛,早先虽听过这话,也戏谑过要叫何探花做她三千面首之一,但那总是戏言,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见如今有人去赌这事,她如何不羞不恼。前几日石清妍叫她盯着石漠风,不想竟打听到石漠风下注去堵她会有多少面首的事,一时气恼,又想石漠风最厌烦的是叶家人,就与叶家人勾结打了石漠风一个措手不及,叫石漠风生生吞下叶家这苍蝇——至于锦王府替叶家说情的事,那是想都别想,到时候叶家也要吃了这个闷亏,“母妃,不过是个女人,小舅舅还得了便宜呢,叶家已经是轻弩之末,她们只能认栽了,小舅舅喜欢呢,就把那女人当个玩意留下……” 石清妍忽地将盘子摔向楚静乔,瓜子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不过是个女人?我当真不知公主什么时候有送人女人的爱好了。”石清妍冷笑道。 楚静乔看石清妍动怒了,忙慌跪下,暗道她糊涂了,石漠风可是石清妍亲哥哥,石清妍怎会不怒,“母妃放心,下的药不是什么厉害的,伤不着小舅舅的身。且女儿也没多少坏心,就是一时气不过,不然我不会叫小舅舅一下子就猜到我头上。”她就是故意叫石漠风知道是她,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去下注赌她有多少面首。 “那叶家姑娘呢?” 楚静乔忙笑着要起身,又见石清妍冷着脸,忙道:“她算个什么,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小舅舅,趁着这机会,彻底叫她们没脸……” “你当真厉害,今儿个会下药迷\奸,明儿是不是要强抢民男了?不知那赌局摆在哪里,我也想去押上个几百两。” “母妃,”楚静乔嗔道,“母妃,女儿怎会做出那种事,女儿定不会像那书里头写的公主那样荒*……” “可是我怎么瞧着你不会强抢民男,反倒有了四处给人送女人的爱好?不过是个女人?哼,这话你也说得出口。”石清妍冷笑道,心想当真是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母妃……这送女人,偶尔为之,也是拉拢人的手段。”楚静乔嗫嚅道,出门在外,哪里能没听过送人戏子丫鬟的事。 “偶尔为之?”石清妍不由地失笑,“你就没想过自己也不过是个女人。” “女儿跟她们怎能一样?”楚静乔挺胸说道。 “哪里不一样了?你会站着**?”石清妍冷笑道,“你身为女子如今做男儿的事,已经是出格了,背后不知要受了多少人言。” “……女儿已经显示了自己的能耐,定能堵了他们的嘴。” “是嘛?是像男儿一样能干地堵了他们的嘴?叫人夸起来就说公主不输给男儿?你忘了,你终归不是男儿,若是哪一日有个行差踏错,定会有人说:瞧,果然是个妇道人家,赶紧地回了后院蹲着吧。” “母妃说的这事是在所难免的,世情如此,女儿也无能为力。”楚静乔有些懊丧地说,只觉得石清妍小题大做了。 “无能为力?不说远的,你且说说,自从我将府里的侧妃、庶妃、孺人都改成了姨娘这称呼,除了我最先起的头外,随后是哪一群人叫得最欢?又是谁最后占了便宜。” 楚静乔一怔,心想叫得最欢的,就是那群姨娘们自己,这便宜自然是石清妍占了,原本侧妃、庶妃们是何等的尊贵,自从都被彼此叫成姨娘,曾经那侧妃、庶妃的荣光再也没有了。恍然明白自己贬低了其他女人,连带着也将自己贬低了……只是这后院的事跟外头的事总不大一样,“可、可是母妃,这怎么能一样?你还弄过侍寝表,弄了……” “我那时人在规矩中,要取胜,只能比旁人更会利用规矩。如今你已经跳出规矩外,我也不指望你能改变规矩,只盼着你一直留在规矩外,再没人拿了规矩来约束你。但说眼下旁人还没拿规矩拘束你,你就先拿了规矩鞭笞自己的同类,提醒了旁人原来你也承认那规矩,就仿佛唯恐别人瞧见你,就忘了‘牝鸡司晨’四个字。如此看来,就算你成了仙,也是个贬低其他女人的女仙;女人们被贬低了,你以为你这女仙就能被人高看一眼?不过被人当做个稀罕的玩意把玩罢了。”石清妍轻蔑地说道。 楚静乔依稀明白了石清妍这话,暗道可不是,只怕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推荐了女人给她叫她随手送人,大抵那人嘴里说的也是句“不过是个女人”,“母妃,女儿……” “跪着吧,跪到你觉得自己应该起来的时候再起。”石清妍淡淡地说道,也明白楚静乔原就出身尊贵,看不起其他女人,叶家那等不入流的人家在楚静乔眼中就是蝼蚁,她连手腕都懒得用上。明白归明白,却依旧失望不已。 听到隔壁屋子传来婴孩啼哭声,便起身向那边屋子去。 待进了那边,瞧见楚律正襟危坐地抱着那谁叫楚静徙画像,石清妍一边将那谁换成贤淑,一边自己个抱了贤惠,笑道:“小仙子,好好地画了,画得好,就能直接挂到楚家宗庙去了。” “你莫胡言乱语。”楚律心说楚静徙画的是那日他们父女一同玩苍蝇的事,这事可不是什么能够传给子孙的事,看石清妍抱着贤惠扭动腰肢,就又道:“天还不甚冷,何苦这样动弹。” “我说了我要紧实下来的。”石清妍一边扭动腰肢,一边说道:“你那两个大女儿当真叫人不省心,一个一条道走到黑叫人委实喜欢不起来;一个又时不时地爱冲动一下。” 楚律沉默不语,半响说道:“二姑娘进了大永侯家不惹出大事就够了,至于静乔,她还要再磨练磨练。”说着,愕然地脱口道:“你腰身出来了——”说完,险些咬了舌头。 “我什么时候没了腰?”石清妍纳闷地扭着腰说道,又摸摸自己肚子,含笑道:“原来王爷一直忍辱负重没告诉臣妾臣妾如今惨不忍睹?” “哪里,本王一直是喜欢王妃这一身……” “咳咳。”石清妍见楚律将楚静徙给忘了,心道楚静徙可是会学话了。 楚律会意,拿了眼睛深深地缓缓地打量了石清妍一眼,以示自己十分喜欢她这丰腴的身段。 过了小半日,楚律、石清妍、楚静徙正在瞧奶娘们趁着日头正好给三个小子洗澡,楚律才将楚静徙好奇地去扯贤惠胯、下某处的手拉回来,就见祈年进来低声道:“奴婢有些话要回王妃、王爷。” 石清妍心知有些话祈年不好当着楚静徙、贤惠三兄弟的面说,就与楚律出来,重新去了正房明间里。 楚静乔跪在地上,看见楚律、石清妍过来,也不敢起,只殷切地看向石清妍。 祈年见楚律、石清妍坐定了,就开口道:“一路上许多人劝说舅爷干脆收下那叶家姑娘,舅爷也没理会。叶家姑娘在大堂上撞晕了,血流了不少,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了。县令也没敢劝说咱们舅爷收下叶家姑娘,叶夫人也不敢提公主的事,又有人看见咱们家舅爷是被抬进了好人楼的,也有人作证叶家一直对咱们舅爷纠缠不休,于是就定下了叶家母女迷\奸的罪名,县令说叶家母女家中原在京城犯了事,锦衣卫在追查她们家家产呢,如今就叫人押解了她们进京。” “舅爷回来了吗?”石清妍问。 “跟着舅爷出去的婆子们来说舅爷去了古家。” “当真是好女婿,他原是只身一人过来的,也没什么行李,告诉门上舅爷若回来了,不许叫他进门。舅爷若不服,就告诉他,一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便是玩笑也有个度,敢下了赌注去赌自家外甥女有几个面首,可见舅爷跟咱们生分的很,这样的亲戚,咱们可不敢认——告诉他,公主都跪了一下午了,还有眼下父亲在打仗,指不定有人要抓了他做人质,叫他自求多福吧。”石清妍说道,这会子石漠风虽打赢了官司,但一个男子被人迷\奸,总不是美名,也亏得石漠风不肯吃了闷亏,一定要打官司。 “母妃,小舅舅他……”楚静乔迟疑地开口,心想石漠风被撵出锦王府,又才被人迷\奸过,外头人还不定怎么瞧呢,“他也是一时糊涂……” “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想替他求情?”石清妍冷笑道。 楚律看楚静乔跪不住了,便有意做好人:“叫她起来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她陷害她小舅舅也是一时冲动。”这石漠风行事当真气人,石清妍不叫他进门也是应该的。 “冲动?静乔,听见没?我为何罚你跪的缘由,只有咱们娘两个懂得,就连你父王也不懂。你若觉得你跪够了,你就起来吧。” “……女儿还没跪够。”楚静乔握拳,因看楚律满脸莫名其妙,立时明白了石清妍的意思,身为出身尊贵、位高权重又有众多高人指点的公主,她唯一的短处就是身为女子。她身边若都是一群瞧不起女人的人,那他们也必然会在心里不服她的管教,随她再怎么才智过人,那些人也会因觉得被个女人支使是种屈辱,终有一日,这些人遇到一个差强人意的男主子——那男主子或是她弟弟或是她夫君或是她儿子,就会费了心思将她取而代之;虽管不住天下人的心思,也难以叫身边的下属立时改了心思,但也该尽力潜移默化地叫他们淡忘了男女之别,而不该是屡屡经了她的嘴反复提醒下属们“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等于是反复提醒他们服从自己这女人是种耻辱,这岂不是自毁城池,一次次傻愣愣地往自己的痛处上戳? 比如石清妍再贬低侍妾们,也没随便将她们送人,外头人要娶也是三媒六娉地将礼节做足了才能娶了她们府里的侍妾,这就是府里的姨娘们只能被石清妍小看,旁人不能欺辱了她们的意思。如此,剩下的姨娘们才会对石清妍心服口服。 自己错就错在说叶宛然不过是个女人,连带着将自己这女人也拉进去贬低了,甚至她还拉了旁人跟她一起贬低自己。 楚静乔再看石清妍,默默地落下泪来,暗道石清妍这才是替她做了长久打算,就算哪一日她不再管外头的事,也该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将事情让给儿子、夫君管,而不是被人bi迫着缩回后院;石清妍如今有了贤淑、贤惠、那谁三个儿子,却还替自己长远打算,提醒她留心这些致命的细微之处,可见她是真心对自己好,“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磕了头,因觉自己这次错得太过,就没起身。 楚律蹙眉,不知石清妍又教了楚静乔什么,心说有了贤淑三个后,为了怕楚静乔对贤淑三个下手,石清妍一直对楚静乔极好,怎地如今重重罚了她? “ “该吃晚饭了,起来吧。”楚律说道,示意石清妍说句软话将这事敷衍过去。 “这种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一辈子也不会记住。好好地跪上半日,回去将‘牝鸡司晨’四个字写上十万遍,要悬腕写大字。我也不叫人盯着你,你爱写不写。” “女儿一定写。”楚静乔哽咽道,因感激石清妍,便又惭愧地看向她,心道石清妍这是知道她xing子要强,才早早地提醒她,免得她哪一日没有防范地栽在这“牝鸡司晨”四个字上。 楚律听到“牝鸡司晨”四字,心道石清妍怎地扯了这么远?原本不就是楚静乔跟石漠风有些过节的事嘛。 石清妍却是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楚静乔比楚静迁懂事听话一些,“王爷,咱们去吃饭吧。”说着,就站起身来去拉楚律。 楚律也不爱cha手楚静乔、石清妍之间的事,便随着石清妍去了。 楚静乔跪到三更,因体力不支,终于昏厥过去,待醒来时,就见外头天色大亮,自己躺在了**,床边还有个楚静迁巴巴地伺候着。 “如是、如斯,怎地叫她进来了?”楚静乔不耐烦地说道。 如是忙赶了进来,说道:“奴婢才离了身去给公主要药,二姑娘要帮着公主揉腿……” “谁稀罕她来揉?”楚静乔冷笑道。 如是忙道:“是奴婢错了,二姑娘,你且……” “公主姐姐,妹妹是看姐姐受伤了,膝盖上好大的淤青,才……可是母妃罚你了?”楚静徙小心地问道,因觉得楚静乔定然此时定然对石清妍满腹怨气,心里动了借着楚静乔跟石清妍置气,跟楚静乔同进退的心思。 楚静乔冷笑道:“你在腹诽母妃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白眼狼对着大永侯家的人只提楼姨娘对你怎么情深意重,只字没提母妃的苦心?” 楚静迁心里愕然,暗道这楚静乔怎地受了这么重的罚还处处维护石清妍,莫非她中邪了?“公主姐姐,我没有……” “你没什么?实话告诉你,外头人都知道楼家大势已去,眼下打着仗皇帝叔叔、父王才不管他们家罢了,等打完了仗,楼家第一个就倒霉了。那楼朝日送到益阳府求情的书信不知有多少封了,父王一概没搭理。”楚静乔冷冷地看着楚静迁脸色变得煞白,试探着弯了下膝盖,只觉得膝盖上钻心的疼,“回自己屋子里后悔去,别留在这边碍眼。”又对如是、如斯说道:“日后再叫她进门,我便打断你们的腿。” “是。”如斯、如是忙道,不敢提她们躲懒,叫楚静迁替楚静乔揉了一夜腿的事,又纷纷想着楚静迁能给楚静乔揉一夜腿,怎就不会去跪求石清妍高抬贵手? 无情弃不能羞三 楚静乔躺在**养伤,又听说石清妍当真没叫石漠风进门,石漠风也因为赌气出去住了,心里觉得他们乃是亲兄妹,石清妍怎会当真忍心将石漠风逐出王府,不过是碍于她的脸面不好就此放过石漠风罢了。这般想,她心里就觉得自己该跟石漠风握手言和,只有他们言和了,石清妍才能顺水推舟地跟石漠风兄妹和睦。 因想着投桃报李,楚静乔比石清妍还急着叫他们兄妹重归于好,于是等到才刚能下床的时候,楚静乔就先吩咐手下“叫咱们的人分成两拨,逮着哪一日石舅爷不留心的时候,一拨装作要擒住他的模样吓唬吓唬他;一拨就赶着去救人。” 于是乎,当初冬的暴雨落下后,离了王府只能靠着古家接济几件衣裳的石漠风穿着一身不甚华丽的大毡,拱肩缩背地骑着租来的马,等着去城外跟何探花汇合,半路上就瞧见一群粗野之人拉着一柔弱女子欺凌,因见那女子衣裳眼看就要被扯开,石漠风不及多想,就单枪匹马过去,三五下之后,驱散了那些人,待要去救那女子,又瞧出那女子身上的破绽,心中狐疑,也不敢下马靠近,抛下自己的大毡给那女子遮身后也不报上姓名就要离去,谁知那女子借着起身道谢,手一扬撒了一把迷药,风一刮,那迷药就吹到他脸上,脚上一软,就见自己落了马。 连着来两次被人药倒,石漠风心里又气又恼,身子软软的却还是耳聪目明,只见早先那群人去而复返,只听他们说道:“石家就这小少爷最好抓住,有了他,王爷也能bi着石将军就范。” “是呢,亘州府都被锦王爷占住了,咱们也没了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地跟石将军硬干了!” 石漠风心道不好,竟然是颐王、熙王的人,他们要抓住自己要挟石将军呢! 才想着,却忽地又听远远地传来一声“公主,王妃当真说要在这外城前多盖了土地庙?” “那是当然,母妃说,一来礼多神仙不怪,二来也有个地方叫赶路的人歇歇脚。” 石漠风听到楚静乔的声音心里一喜,待要喊出来,又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扭着头闹出动静叫楚静乔听见。 绑着石漠风的人赶紧将石漠风拖着向路边停着的马车里装,随即又赶紧驱马前进。 石漠风心道完了,自己要成为人质了,此时被人捆住,这马车里又满是臭气,闻着不像是运人的马车,只怕没人想到他会被抓进这马车里,这马车又忽地停住,叫他一个猝不及防脸面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 “几位,不知小的犯了什么事?”赶着马车的人故作惶恐地问。 “听你的口音,你是亘州府的人?我怎么瞧着你有些面善,你可是前不久才去过中洲府?” 石漠风心道总算遇到机灵人了。 “小的是亘州府的,那边兵荒马乱,这才背井离乡地来了这边,每日替人运送泔水,赚上几银子过活。哪里敢去了中洲府?那边的瑞王妃吃孩子呢。” “是不是认错人了?看他老实巴交的?”又有人问。 最先跟赶车的人说话的那位仿佛想了想,就不耐烦地说道:“赶紧走,赶紧走,莫拦着公主的路。” 石漠风心里一凉,心说那说认错人的是楚静乔身边哪一个酒囊饭袋?见马车动了,就拼命地拿了脑袋去撞马车,虽是如此,却见自己当真被人抓走了。 因他这般不配合,抓住他的人又狠狠地揍了他一通。 石漠风连闷哼都哼不出来,心里叫苦不迭,忽地听有人喊“凤崎公主的人又回来了。” 随即马车一阵狂奔,身在马车中,石漠风只能听到马车外的刀剑相击声,呼痛声,求饶声,等了半日,终于有人拆开了马车后的挡板,只听那人似是十分惊讶地冲外头喊道:“公主,舅爷果然在里头。”随即那人又忙着给石漠风解开身上的绳子,忙着将石漠风拉了出来。 石漠风一身酸气,又站不住,脸上又有些疑似十分严重的伤口,是以楚静乔见了,不禁大吃一惊道:“小舅舅,你怎么这样了?” 石漠风如今也知道楚静乔为何要陷害她,因听人转述了石清妍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此时讪讪的,心里百味杂陈,只是说不出话来。 “快些,送了小舅舅回王府里诊治。” “……公主,王妃不许石舅爷进门。”楚静乔身边一随从说道。 “哎呀,这会子哪里是管那些事的时候,救人要紧。”楚静乔忙道,“把舅爷送到我的马车里,小舅舅,若不是你掉下一只鞋子,我又觉得那贼子声音耳熟,你险些就被抓走了。” 石漠风说不出话,心道这也太巧合了一些,但眼下他说不得话,只能由着楚静迁处置了,将狐疑藏在心底,暗道借着这机会跟楚静乔和好也好——反正那打他都已经挨了,再找机会算计了楚静乔就是,于是顺从地被人弄上了楚静乔的马车。 在马车里跟楚静乔面面相觑,又见楚静乔坐下时要小心翼翼,心想石清妍当真重罚楚静乔了? 待进了益阳城,能够说话了,石漠风开口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这“救命之恩”四个字说得一个字比一个字低沉。 楚静乔也不管石漠风看穿她的把戏没有,笑道:“小舅舅太客气了,不知小舅舅压下多少银子做赌注?那你可得等着亏本了,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说着,见石漠风冲她翻白眼,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托着脸说道:“本公主呢,将来是要像父王、母妃一样过日子的,连孙姨娘那四个点缀的姨娘也不能有。” “不光是我一个人去赌了,探花郎也叫我替他下了赌注。”石漠风身上疼的厉害,自然想要报复回去,先有男女之别,后有长幼之分,不能对楚静乔下狠手,只能另辟蹊径地挑拨。 “……干叔也下赌注了?”楚静乔愕然地看向石漠风。 石漠风肯定地点头。 楚静乔心里一凉,就又拿了手托着脸,心道也是,何探花对着她举止轻浮,对着旁人,便是个丫头也是温有礼,想来他是将自己看成了荒*的公主,因此想调戏就调戏自己。眼睛一酸,忍住泪水,就对石漠风说道:“小舅舅,咱们握手言和吧,别叫母妃夹在里头为难。” 石漠风不料楚静乔说这话,迟疑地问:“……王妃为难了?” “小舅舅这说的是什么话,母妃是你妹妹,如今狠心将你撵出去,外头又有这么些准备抓了你要挟石将军的人,她怎会不为难?” 楚静乔说的理所当然,反倒叫石漠风羞愧起来,尤其是一口一声小舅舅,细想想,他委实没有做人家小舅舅的样子。往日里一是心里觉得石清妍不像是石家女儿,二是觉得楚静乔压根跟他们石家没有关系,因此就跟没事人一般随着旁人一同看楚静乔笑话,此时又听楚静乔这般说,心里越发惭愧,暗道自己还不如楚静乔这晚辈懂事。 “其实,探花郎他……” “小舅舅别再提他,谁爱管他的事。” 石漠风见楚静乔说这话话里就带了哭腔,不由地慌了,心想自己又作孽了,楚静乔是当真对何探花动了心了,“他就买了一个……” “都说了别再提他了。”楚静迁气急道,又拿了帕子抹着眼泪,哭道:“随他怎么想去,反正我是不能像旁人家的女儿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他瞧不起我,我还非要瞧得起他?” “大外甥女说的是。”石漠风看楚静乔当着他面哭了,不由地想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心里越发自责,“可是探花郎他……” “都说了别再提他了,小舅舅再提,我就把小舅舅扔出去。” 死贫道不死道友,石漠风心想等回头他再叫何探花哄哄楚静乔就够了,以探花郎的手段,哄哄楚静乔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路到了王府门外,楚静乔又叫人小厮扶着石漠风去见石清妍。 石漠风心知楚静乔是要领着他去石清妍面前唱一出将相和。且说自从石清妍将他撵出府外,处处有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古秀才又碍于人言不乐意叫他住进古家,他身上除了何探花给的几两银子,又再没有旁的;又总有莫名其妙地人三番两次踪偷袭他;待要回京,一则兵荒马乱,他只身一人不好上路,二若是石家人问起来,他也没脸去说……林林总总地细想想,还是赶紧地回了锦王府为上。 于是乎,这二人就这样出现在石清妍面前。 楚静乔先道:“母妃,早先是女儿的错,女儿一时糊涂,设计了小舅舅。” “不,是我这做舅舅的先失了分寸,我委实活该。”石漠风抢着说道。 石清妍心想这是唱得哪出,看石漠风鼻青脸肿的,说道:“你们二人这是和好了?” “是。”楚静乔、石漠风异口同声道。 石清妍原也怕石漠风出了王府会出事,毕竟她可是除了石漠风穿着的那身衣裳什么都没叫他带走——也亏得锦王府早先对石漠风太体贴了,叫石漠风都忘了叫京里的石家送了衣裳、银子、小厮来,“那就好,大家和和睦睦的,总是好事。只是静乔莫忘了这是你小舅舅,不能跟他胡闹;漠哥哥也有些长辈的样吧,眼看着你外甥们一个个都大了,叫小辈笑话成何体统?” “是是。”石漠风低头道,心道石清妍在道理、气势上都压了他一头,自己这做哥哥的反倒要被她教训,可见,是自己太没出息? “漠哥哥赶紧去上药清洗一下吧。”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又装模作样地亲自吩咐人送了石漠风去前头歇息。 石漠风扶着小厮向外走,出了蒲荣院,迎头遇上了董淑君,见董淑君怀中不知抱了谁的孩儿,就冲她一笑。 董淑君一时心慌,来不及回应,就见石漠风又出去了,因石漠风对叶宛然的态度,心里又敬佩石漠风一层,却也更明白自己跟石漠风是无望了。 石漠风进了书房里,梳洗一番,终于躺在了舒适的床铺上,吸了口气,对得罪了石清妍后这几日遭的罪不敢回想。 “你终于回来了?” 斜地里传来一道戏谑声,却是何探花、何必问都过来了。 何必问啧啧了两声,抱着手臂看向石漠风,唏嘘道:“叶家人当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迷、**这样的。”说着,摸了摸脸,仿佛在说要迷也该去迷他这样的。 石漠风听何必问嘲讽他,就撑了身子坐起来,因药力还在,身子软软的,咳嗽一身,有些尴尬地跟何探花说道:“一时嘴jian,我告诉公主……你也去下了赌注赌她有几个面首。叶家的事,就是公主气不过我去下注才闹出来的。” 何必问一怔,伸手向石漠风脸上抽去,嘲讽道:“活该你倒霉,就连必问自问放浪形骸的人做不出这事。探花郎也去买了?”说着,眯着眼去看何探花。 何探花怔忡间将手搭在石漠风的肩头,“说就说吧,原当她有勇有谋,又吃得苦,不似寻常跋扈女子。但你的事……说来那叶家姑娘也无辜,可见是我错看她了。” 石漠风、何必问听出何探花的言下之意是将错就错,就这么着了,不由地双双看向何探花。 “你要始乱终弃?楚家大侄女虽有些难改的骄纵xing子……” “哥哥是她干爹,自然这般说。骄纵一些却也无妨,可是她……”何探花叹息道,挣扎一番,果断地说道:“那叶家姑娘没出益阳府就死了,叶家夫人背着迷\奸漠风的名声也有些疯癫了。这般草菅人命的女子……恕我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可那也是叶家母女有意凑过来……” “莫说了,我意已决。”何探花咬牙道,又闷闷地坐在石漠风床边。 石漠风心里急了,伸手抓了何探花:“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就要担了挑拨你们的罪名……还有大外甥女当真可怜的很,她一时冲动,你不知我跟她说你下注了,她哭成什么样……” “早先种种,是我对不住她,今生欠她的。也怪我眼拙,不曾看出她是这样的人。”何探花蹙眉道,心里也有些酸涩,毕竟这些时日以来的小打小闹叫他闲时回想一番,也不禁一笑,但楚静乔这次当真错得太多。 何必问一直都有心要拆散何探花、楚静乔,此时见他们二人这会子双双对彼此没了意思,就有些失落落的,叹道:“罢了罢了,万事随缘,探花郎如今是要回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回京吧。”何探花决绝地说道。 “哼,你知道自己招惹的人是公主的时候,就该明白她养尊处优惯了,下头的人命在她眼中原就算不得什么。”何必问冷笑道,又迈着步子向后头去给石清妍把脉。 石漠风因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就不顾身上伤痛很是劝了何探花半日,可惜何探花执拗的很,总不听人劝说。 何探花草草地将手上差事交还给锦王府的人,就要跟楚律告辞。 告辞那日,楚静乔也没露面,楚律深深地看了何探花一眼,也不出言挽留他,就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叫他走。 何探花原当楚律是看上他这良婿了,不然不会放纵他留在锦王府,此时见锦王爷干脆地点了头,又有些发虚,随着石漠风出了锦王书房,走到王府大门边,石漠风依旧劝道:“公主还小,她……” “莫说了——她不也没追出来吗?”何探花回头看了一眼锦王府前院,心道两下无意,那就这么散了吧。 才想着,却见门子领了耿业一行人进来。 耿业进来了,瞧见何探花,忙伸手将圣旨奉上,因近来总是才到锦王府就被赶回京城,刚进了京城,又被撵回锦王府,比之早先,耿业已经黑瘦了许多。 何探花一愣,心想这耿业是挨打挨怕了,也不敢摆谱叫人出来齐齐跪下接旨了,接过那圣旨一看,当即蹙紧眉头,暗道楚徊当真疼爱楚静乔,这是当真叫他做了楚静乔的部下了。 石漠风凑过去看了圣旨,待要脱口说:陛下果然疼爱公主,一下子赐了两个面首给楚静乔。又记起自己长辈的身份,咳嗽一声,说道:“原来陛下叫探花郎、耿兄一同随着公主办事。”只是给他们二人的官职很是不伦不类,叫外头人一瞧,就会往皇帝赐了公主两个男人的事上去想。 何探花拿着圣旨,乜斜了眼去打量那很是将自己修饰了一番的耿业,见耿业看他的眼神满是敌意,暗道这耿业莫非以为他就是来做楚静乔面首的? 耿业临来时,虽有他母亲告诉他陛下将他送给楚静乔不过是要气太后警告太后安生留在后宫罢了,但他私心里又觉这是个成全了他与楚静乔好事的时机,因此,他不是来做面首的,而是来做驸马的。在心里推敲了一番他与何探花的长短处,心说自己样貌、才华、家世样样不输何探花,又跟楚静乔是姑表兄妹,楚静乔怎会不选了自己? 石漠风看何探花、耿业二人如雄鸟一般对峙,心道何必呢?看见楚静乔的轿子过来,忙伸手拉了拉何探花。 却见耿业飞快地从该何探花手上抢了圣旨,就凑向楚静乔的轿子,说道:“表妹,这是陛下给你的圣旨。”说完,凑到窗口将圣旨递了过去。 圣旨递进去,须臾,就听楚静乔说道:“替我多谢皇帝叔叔美意,我看表哥俊美非常,何探花又一表人才,你们二人不若去外城墙那边去帮着分饭。” 耿业听到“俊美非常”四字喜不自禁,又听那“分饭”,一时不明白这等下人做的事,怎么就跟“俊美非常”“一表人才”有关了? “公主,那日是我并未将话说完,实际上探花郎下注赌的是公主只有一个入幕之宾。”石漠风忙出声补救道。 坊间虽有传闻,却还不曾有人当着楚静乔的面在大庭广众下说那面首、入幕之宾的事,是以楚静乔的随从们也愣住。 楚静乔在轿子里微微撩开帘子见何探花远远地站着脸上波澜不惊,想着何探花今日就跟楚律辞行了,心中冷笑,暗道他以为自己要求着他留下? “不知探花郎下了多少赌注?还望探花郎少赌一些,免得家里揭不开锅。必胜,去给我下一千两,赌二十个。” “是。”必胜原在山寨里就瞧见何探花、楚静乔亲昵的很,只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此时见这二人这般生疏了,只能叹息一声。 石漠风一怔,却见何探花拱手恭敬道:“下官领命,至于下赌注一事,还请公主放心,下官原就把握不大,并未赌下多少银子。” “那本公主就放心了,必胜、必赢,咱们走吧。” “哎,表妹——”耿业喊了一声,因必胜、必赢几个个个满身匪气,不敢靠近,待见不到楚静乔的轿子了,就蹙眉问石漠风、何探花:“这分饭与俊美非常有何关系?”难不成是给女人分饭? “关系大了去了。”何探花淡淡地说。 无情弃不能羞四 楚静乔给自己下注,顿时惊起满城风雨,有赞她不拘小节,与民同乐的,也有腹诽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锦王府里明眼人都瞧出楚静乔跟何探花生分了。 身为人父,楚律听说楚静乔给何探花安排了一个在外城墙外给工匠们分饭的活计,就歇下了寻衅教训何探花的念头。反复想了想楚静乔的xing子,料到她不敢十分胡闹,就经了石清妍的嘴,告诉楚静乔,便是当真面首三千也无妨。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就是挖苦楚静乔的意思;偏这话是楚律说的,登时又叫楚静乔又气又恼又感动,为向楚律证明她一没恨嫁二没想男人,就越发每日早出晚归,见天地在外头处理外事。 忙碌半月,一日楚静乔去书房里请教何必问那些门面铺子定价的事,恰遇上了何探花,面色如常地跟何探花寒暄了两句,道声辛苦,就一门心思跟何必问请教银钱上的事,顺便她还利用自己如今在何必问眼中被何探花始乱终弃的事可怜兮兮地从何必问手上要了几个见多识广的老账房替她去清查益阳府里的账。 楚静乔太过平常心,平常心的何探花越发心虚摸不着头脑,于是终于一日何探花再不肯干那分饭的活计,就对楚静乔说道:“公主,你该出的气也出了,小生乃是探花,岂能一直给匠人分饭?” “还请探花郎指教,你比不过何必问,武比不得王钰,有个贺兰辞压着,你也不敢自称武双全。你能领了什么非你不可的活计?”楚静乔心平气和地问,笑容十分的真挚。 何探花一怔,不防楚静乔这般问,便被问住,不甘示弱地问:“那请问公主有什么活计是非你不可的?” “眼下我做的事就是非我不可,除了我,谁能全权代表锦王府?” 谁要是敢,那人岂不是要造反了? 何探花原当楚静乔会被他问住,不防听她答的这样顺溜,不由地有些怅然若失。 那些瞅见楚静乔与何探花凑在一处,就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的人,没瞧见楚静乔伤心欲绝或者苦苦哀求,一个个心里讪讪的。 至此,楚静乔与何探花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一个继续忙着干大事,一个继续去外城墙外分饭。 于是好奇楚静乔到底会花落谁家的人,又将眼睛盯上了被楚徊一同赏赐给楚静乔的耿业。 只是,谁也没有想过,楚徊这般举措,最后便宜的却是锦王府后院的女人们。 来了益阳府后,那耿业瞧见紧跟着楚静乔没用——因为他压根不能近了楚静乔的身,楚静乔压根不像传说中那么好勾搭,于是他百般耍赖地叫楚静乔因厌烦他直接免了他分饭的差事后,就立刻“机灵”地掉头去讨好石清妍这丈母娘。谁承想,石清妍这丈母娘自生产后除了自己的身段还有孩子,再不管旁的事,没功夫搭理他。 恰在这时,耿业终于向锦王府众人显示出看似一无是处的他到底是因何得了太后的器重。 只见他先留在留客天里几日,这几日里也不见他怎么理会德高望重的贺兰淳,也不见他去拜访第一才子,只专一跟府里有头有脸好事的婆子说话,借着赵铭的事跟赵铭家的等管事相熟后,就开始大谈特谈宫里京中的事,于是没几日,就有那无所事事又爱出头的孙兰芝、窦玉芬两大姨娘中的翘楚大着胆子请了他去前厅说话,此时他不再提京里的风俗宫里的规矩了,而是拿了宫闱秘事来说。 这些闲着的女人最是爱听那些小道消息,明知道不甚确切,还是心痒难耐地等着耿业再接着说下去。 一来二去,董淑君、萧纤妤这两个离家许久的姨娘也动了心,也来听他说话,至此,耿业就开始提起董家、萧家等京中人家的事。 贺兰淳因听说耿业说的是闺房秘事,想起自己早先就是被老二蒙蔽才会误会贺兰辞,却不知老二私底下人品究竟如何,于是便招来耿业问话。 不问不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那二儿子看着老实规矩,实际上却极为好色,眼下就借了京城一位国公的名号包养了一个戏子,那戏子原痴心妄想有了胎就能进了贺兰家,不想连着两胎都被日日跟她温言软语的贺兰二公子偷偷下药打去;而这事老二还不知,那国公醉酒之后早跟一群上不了台面的酒囊饭袋说了。 贺兰淳见过了耿业后,耿业一时受了启发,又不时提起何必问堂嫂如何如何,于是一直看不起耿业的何必问就也露了脸过来听他吹一吹,提起耿业时,就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那篾片先生”。 直到此时,锦王府里头就有了一个闲来无事去听耿篾片胡扯的惯例,茶余饭后,一群闲人自备茶水点心就去前厅里头听耿业胡扯去。 终于一日,这事惊动了楚律,楚律对耿家人十分不喜,因此闲来无事去了蒲荣院,在榻上坐着歇息,看向那穿了一身略显得单薄的丝质衣裤拿了根绳子在屋子里跳个不停的石清妍,颇为轻蔑地说道:“不想自诩世家的耿家里头竟然出了个油头粉面的东西,油嘴滑舌的,专爱追腥逐臭,也不知贺兰大人、你知己到底去听他浑说什么。只有太后那样的老婆子爱听那些蜚短流长的闲话罢了。” 耿业不是个十分聪敏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连番在锦王府里被打,恰是因他有些蠢笨,是以锦王府的人才会不记旧仇地听他胡扯。 石清妍一边喘息着跳绳,一边说道:“王爷去听听不就知道了,听说耿篾片对旁人家后院阴私所知甚详细呢。可、可见他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王、王爷要想知道谁家、不可告人的事、也去听听。” 楚律不屑地哼了一声,沉声道:“耿家的男孩儿就这样。只是这耿篾片到底能胡说出些什么事?” “你听听就知道了。”石清妍一个大喘气,再提不起劲跳绳,抚着胸口灌下一碗茶,又说道:“要不,咱们去听听?” “听那些事做什么,这耿篾片就是个长舌妇。”楚律也纳闷,为何这天下人都爱去听跟自己无关的事,比如,前些日子何必问跟他说宫里头余君言被皇后将计就计地弄到后宫里头最偏僻的地方去了,太后也不护着她,这辈子只怕再得不了宠;翠墨说赵铭随着耿奇声回府后,忽地一日听到楚静乔做了公主,又听耿家上头的少爷嘀咕了一句什么,就离开耿家,做了白眼狼投奔广陵侯夫人去了;昨儿个翠墨在他耳边又嘀咕着广陵侯夫人肖氏被太后整治得大病一场,随后这肖氏在京里借着锦王府的东风,又有赵铭这助力,终于住进广陵侯府上房做正经的老祖宗去了……对赵铭一事,楚律疑心赵铭是听有人腹诽楚静乔身世了,赵铭一向笃信耿氏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深信耿氏对他这锦王爷用情至深,哪里会听得进旁人污蔑耿氏不贞洁的话,赵铭改投肖氏也在情理之中,只怕因赵铭手上握了耿家什么事,肖氏借力打力,才入住了广陵侯府上房。 “等我洗了澡,咱们一起去。”石清妍看楚律的模样就知道楚律也想知道眼下京城里的人私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听沉水、祈年说热水准备好了,就准备洗了澡再去。 “你等等。”楚律忽地出声,原来石清妍汗流浃背的,那层薄薄的月白衣裳此时几近透明,只觉得满室肉香四溢,偏她身上还透出一个模样奇怪的小衣来。 石清妍捂住胸口,笑嘻嘻地问:“王爷好奇这个?你来,你来我叫你瞧瞧。”说着,将楚律拉到她要擦洗的屏风后,将外头衣裳拉开了叫楚律看。 楚律见那两个南洋贝壳一样黑底绣着牡丹花的短小“肚兜”将石清妍胸脯高高托起,诡异却又诱人,一边不屑地说道:“弄了这怪模怪样的抹胸做什么?”一边拿了手去捏那分外高耸的胸脯,心里不住地发痒。 “我如今在跳绳呢,不弄了这个来,到明年就成奶娘了。”石清妍说完,又要打发楚律出去。 楚律收了手,抱着手臂笑道:“既然叫我瞧见了这个,就再叫我瞧瞧你怎么将它脱下来。” “不给瞧,再过一个月等我苗条下来了,再叫你瞧。”石清妍说着话,又裹上衣裳,将楚律退出去后,才脱下衣裳沐浴。 楚律原是昨晚上就餍足的,如今也不强求,贪图新鲜地多看了两眼,就去外头坐着,待石清妍沐浴洗漱完毕了,见她胸部高耸知道她又穿了那样的小衣裳,bi着她换了寻常的肚兜子,才随着她向外头去。 才出了蒲荣院,就见巷子里孙窦董萧四个姨娘领着十几个丫头,带着几个大大的红漆食盒过来了。 “你们这是去哪?”楚律蹙眉问。 他这么一问,孙兰芝等人不敢回答了。 石清妍拉了拉楚律的衣袖,心想耿篾片年轻,相貌好,又能说会道,又是伺候惯了太后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人,这几个春闺寂寞的女人爱去听他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去听耿篾片说话,今日该说到,甘姑娘的事了。”孙兰芝鼓足勇气说道。 石清妍诧异道:“怎么轮到她了?这是轮到贺兰家的事了?” “……贺兰家的事昨儿个就说了,贺兰家的老祖宗出面叫人证明温夫人的事是子虚乌有,原是贺兰家族里一个痴心妄想夺了家主之位的后生造的谣。又有人说贺兰道长的二弟已经被定下的下一任族长了,宫里太后也听说这事,就当着宫里妃嫔众多诰命的面问贺兰家老祖宗是不是,只听贺兰家老祖宗说:‘老身年迈耳目昏聩,早已不管家事。敢问太后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待老身回家问一问二小子去。’”孙兰芝绘声绘色地学着贺兰家老祖宗说话。 石清妍心道贺兰淳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不声不响的,就bi着贺兰家老祖宗不敢再坚持叫贺兰辞的弟弟做族长了,既然如此,那甘棠想来被人忽悠了一场,又要被打发回来了吧? “是呢,据说太后想给贺兰道长指婚,贺兰家老祖宗也打着太极,推说贺兰道长是方外之人,要不要还俗还得看他自己,又劝太后莫cha手这事,免得被道家中人怨怼。”窦玉芬怀中抱着窦飞琼说道,因在她心里去见男子总要避嫌,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得上抱上一个小孩儿更能避嫌的,“前儿个耿篾片还顺便说了两句咱们府上楼姨娘的事,据说楼姨娘回京后,刚开始给京中楼家人送礼被退回去了。报应不爽,如今楼家人忙着给楼姨娘送礼,楼姨娘也甩了脸子拒不接受。” “既然是甘姑娘的事,王爷,咱们快去听听?毕竟她可是贺兰道长、知己的小师妹呢。”石清妍心知楚律想去听,毕竟耿篾片说这些话是为了给人凑趣,听的人却能从中以小见大。 楚律也与石清妍一般心思,心知这耿业每常在太后身边打转,又不务正业专一爱打听旁人家内院之事说给太后逗趣,他说者无心,却能叫听者有意。 “走,去瞧瞧。” “哎,”石清妍见孙兰芝四人因楚律说去就脸色一变,笑道:“点心茶水准备的可充足?” “充足,各色瓜子杏仁核桃都准备好了。王妃不知,耿篾片夹的核桃都是完整无缺的。”孙兰芝说道,心里有两分想劝着楚静乔干脆收下耿业得了,反正也不少他这一口饭吃。这耿业对伺候女人可是当真有一手,惯会做小伏低,恰是她心中面首的头号人选,虽品学有些差了,但被人伺候不就求个舒坦嘛,还要求什么品学。 “哼,不过是夹个核桃,这也值得炫耀?”楚律不屑地说道。 “王爷说的是。”石清妍心说该叫楚律夹一个试试,又招招手,示意孙兰芝四人跟上。 一行人施施然地向前厅去,到了前厅中,大抵是因耿篾片早早地预告了今日要说到甘棠了,于是这前厅上早早地就坐了人,竟是贺兰淳、何必问二人双双过来了,石漠风、楚飒枫二人也在。 这楚飒枫每常绕着贺兰淳、何必问转,他在这倒是叫人不惊讶。 那许久不见的石漠风出来,却叫人惊讶的很。 原来石漠风因觉愧对楚静乔,就日日跟随楚静乔办事,随后见楚静乔虽有些失落却也不甚伤心,心里的愧疚就慢慢淡去。又冷不丁地听说楚静乔问何探花能做什么独一无二的事,那才被妹子石清妍教训的羞耻心觉醒过来,于是忽地想起自己不成武就的伤心事来,暗道石将军领着哥哥们征战沙场,自己被石将军敷衍一般地派到益阳府调查石清妍的事。如今事情尚未查明白,又连番被戏弄,被拖着再拔不出这泥坑……林林总总细想一番,总想不出有什么事是非自己不可的。 忽地一日听说耿业这厮凭着嘴碎好会说人家闺房阴私惹得锦王府人人逗弄,就如醍醐灌顶一般,暗道自己并不需要在武之道上跟旁人比,仔细一想,不管日后石家与锦王府关系如何,石家里头出来个石王妃,石王妃膝下又有三子,石家的位置难免危险一些。既然他上不了战场,为何不趁着第一才子、贺兰淳都在锦王府,跟他们学一些纵横捭阖之术,如此也能成为平衡锦王府、石家关系的独一无二要紧之人。 因存了这心思,石漠风便去贺兰淳身边,有意说了些纵横捭阖的小故事给贺兰淳听,贺兰淳听了之后,便丢下一句“连纵离横之道,据老夫眼下所见,运用得炉火纯青之人便是你家石王妃。但听耿篾片所言,那被你家王妃赶去京城的广陵侯夫人、管家赵铭、侧妃楼氏,如今俱已经在京城站住了脚,这其中未必没有你家王妃的功劳。” 贺兰淳这一句话点醒了石漠风,细细回想,早先石清妍人在病中,他过来探望时,她已经是陷入绝境,而如今,短短时日,她就在锦王府睥睨群雄,锋芒无人可及。虽有些赞成贺兰淳的话,但因与石清妍存了嫌隙,且自己又是兄长,若提出向石清妍请教,难免会被她耻笑。 于是就这么着,石漠风继续在贺兰淳身边耗着,又觉得石清妍是爱热闹的xing子,总会出来听一听耿篾片说话,于是每日里,他都要过来听耿篾片说话,以求能“偶遇”石清妍搭上几句话。 这会子见楚律、石清妍一行人过来,石漠风忙热情地迎了过去。 石清妍不及讶异这石漠风诡异的热情,就被另一个更热情的人吓住。 只听大家彼此见礼后,就有耿业亲热地唤道:“姑丈、姑姑,你们来了。” “姑姑?我什么时候成你姑姑了?”石清妍好笑道。 这耿业虽不甚机灵,但胜在脸皮厚,早先只当叫陛下、太后给他跟楚静乔赐婚就够了,如今连番见到那圣旨、懿旨在锦王地面上不大管用,就立时改了态度,不敢再自持是太后宠信之人,堆着笑脸说道:“王爷是姑丈,王妃可不就是姑姑?” “……有道理。好孩子,面若傅粉,口若含丹,果然相貌堂堂。”石清妍称赞道,因有孙兰芝等人引路,就要向屏风后去坐着听。 耿业殷勤地伸出手要搀扶着石清妍过去。 楚律猛地咳嗽一声,震得耿业忙收回手。 楚律心想这耿业当真将石清妍当年迈的太后一般伺候了,竟然想搀扶石清妍,又瞥了眼耿业,眉心不禁跳了起来,暗道石清妍什么眼力劲,这怎叫“面若傅粉、口若含丹”,这厮是当真涂脂抹粉了。 “多谢姑姑夸奖,姑姑才生产不久,这身段已经恢复得这般好了。姑姑不知道,宫里头的杨妃生了孩子后,臃肿了不少,一日陛下在御花园里溜达,看见一妇人在,就问……” “吭。我不是俗人,不用为了称赞我就贬低她人。”石清妍说道。 耿业连声说着是,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道这称赞人的好法子可不就是贬低另一个?“姑姑是不知道,陛下可是见了杨妃没认出她是哪个,叫杨妃羞愧欲死,足足有两月不敢出来见人。”亲自送了石清妍去屏风后,又殷勤地斟茶倒水,瞧见孙兰芝的丫头捧出一大盘子核桃来,就拿了夹子去夹。 “耿篾片,你出来!”楚律在外头坐定后,透过那将前厅一分为二的屏风看着耿业模糊的忙碌身影,心想耿奇声好会巴结太后,也算他遭了报应了,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 “哎,姑丈,你等等。” 贺兰淳、何必问相视一笑,心说这耿业果然是喜欢伺候女人的。 “你找死!你出来!”楚律愠怒地喊道,心想这混账进去献什么殷勤。 被楚律连番催促,耿业终于出来了,出来后,却是又给楚律等人斟茶,只觉得心花怒放,暗道古人诚不欺他,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他当真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楚律引出来了。 “姑丈身上的荷包跟顾家五姑娘送给王家六少爷的真像。”耿业开口道。 “胡言乱语,本王这荷包乃是王妃亲手所做。”楚律昂然道,见众人都坐着,唯独的耿业有椅子也不坐,心想这人当真污蔑了篾片先生这称呼。 贺兰淳、何必问却是明白耿业这话是做引子,等会子就要引出甘棠的事了。 果然,屏风后石清妍才因要约束自己不吃点心从窦玉芬那边抱了窦飞琼在怀中玩耍,就听耿业开始说了。 “王家六少爷跟顾家五姑娘是表亲,王六每常向我们显摆顾五姑娘送了他什么,又每常说他与顾五姑娘……” “咳咳,这些且略去不提了吧。”楚律出声打断。 贺兰淳原不耐烦听这个,倒是无所谓,何必问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对这些略沾皮毛的风流韵事也不感兴趣。唯独屏风后的孙兰芝等人要听的就是这些磨牙的风流琐事,是以屏风后孙兰芝四个纷纷心想下回子不能带楚律一起来听。 “姑丈,这要略去就没话说了。”耿业怔住,因早先只会小意地伺候太后,太后恰最爱听谁家姑娘不知廉耻成日跟人情呀爱呀地最后倒了大霉的故事,是以楚律不叫他说,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律见耿业怔住,便也愣住,半响醒悟到耿业这糊涂人只当贺兰淳、何必问是来听那些无关紧要的风流琐事的,若叫他略去那些不提,这厮嘴里就没话了。 “当我没说,你随意吧。飒枫,去里头跟你伯母一同坐着。”楚律有些觉得楚飒枫每日过来听耿篾片说话,待回了中洲府后,少不得要成为一个习惯了拈花惹草的纨绔。 “是。”楚飒枫乖巧地听了楚律的话进到屏风后坐着,看石清妍逗弄窦飞琼,就也伸手拿了身上玉佩引着她。 “每常说起他与顾五姑娘花前月下的那些海誓山盟,一日,王六看见……” “这王六跟王钰王锵是什么关系?”屏风后石清妍问。 “并无甚关系,两家虽同姓,却不是一家人。王妃不知这两家的姑娘间也有来往,早先王六家要替王六聘了王锵大人的闺女,王锵大人拿着同姓不联姻婉拒了。”耿业忙道,听到石清妍哦了一声,就又道:“王六瞧见顾五姑娘红肿了眼睛,就怜香惜玉地一再追问,追问之下,顾五姑娘流光点点,好不可怜。王六拿了帕子替顾五姑娘揩去眼泪,宽慰道:‘你有话且告诉我,万事总有我替你分忧。’见顾五姑娘还是不言语,又将手搭在她肩头,见她瘦削了许多,心疼地叹息道:‘我已经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还不信我么?’……” “无耻之徒!”石漠风义愤填膺地说道,见自己打断了耿业的话后,楚律看他一眼,忙缩了头,又见楚律眼神里是赞同自己这话的,就舒了口气,暗道这王六竟然一边跟王钰王锵家说亲,一边许了顾家姑娘一生一世,当真无耻的很,更可耻的是还拿了这些事出去炫耀卖弄。 “是呢,如今王六家借口顾家是非多,跟旁人家定亲了。太后说这顾五姑娘活该!谁叫她没事跟人私定终身呢!” 石清妍、何必问默契地隔着屏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心说原来看似威严端庄的太后私下就爱听人家这些不可告人的事。 “这是后头的事了,就说顾五姑娘听王六这样说,立时幽幽咽咽地倾诉说家里遭遇横祸,只听她说她父亲许久不还家,回家之后,却是将家里上好的厢房交给一姓甘的女人来住,菜馔锦缎,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地往厢房里送,晨昏定省一般,日日流连在厢房之中,据说那女人才来京城半夜病了,他父亲关心情切直接拉了太医进了姓甘的女人房中。这还罢了,她母亲也不是什么善妒的人,只当是她父亲领回来的可意人,于是善解人意地请她祖母给那姓甘的女人开脸,那女人反倒羞愤地说:‘甘棠虽不才,却也容不得尔等这般轻jian于我。’但见甘姑娘花容月貌、我见犹怜,此时羞愤起来,就似风中海棠,花枝乱颤,又闹着要立时出了顾家。顾五姑娘父亲回家来,见此情景,当即打了顾五姑娘母亲一巴掌,随后又跟顾老夫人据理力争,气得顾老夫人卧病在床,扬言要撵了顾五姑娘父亲出去。” “都知道顾五姑娘的父亲是顾漫之,你直说他的名字就是了。”楚律cha嘴道。 耿业却是说话间又转向屏风后给石清妍等女人续了茶水,然后就在屏风里头说道:“顾漫之当真是情种啊……” “耿篾片,你给本王出来说。”楚律沉声道,心道这耿篾片就是个无耻下流专门探着脑袋等着收集人家阴私然后向太后卖弄的长舌夫。 自幼便被太后称呼为小篾片,耿业被楚律连番当面喊篾片也不恼,踱着步子出来,自己喝了一口茶水,模样也不似在女人们面前那般做小伏低,又接着说道:“顾漫之当真是情种,就在外头租了院子叫甘棠住,然后自己为了避嫌,就去了门房里住着……” “都避的是什么嫌?”石漠风吃惊道,心说他被石清妍赶出去,古家为叫他们兄妹和好避嫌不叫他住情有可原,这顾漫之与甘棠都这样了,还要用这样的掩耳盗铃地避嫌? “都不许cha嘴。”贺兰淳发话道,俗话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心知耿业的话很不成体统,但他就想知道背对着他时,贺兰家有什么龌蹉肮脏事,习惯了在耿业的一百句废话里找到半句有用的,此时他气定神闲地继续听耿业废话。 “自然要避嫌,原来这甘姑娘是要说给贺兰道长做娘子的。”耿业小心地看了眼贺兰淳,见贺兰淳平静的很,似乎是毫不在意这事,“顾漫之替甘棠向贺兰家递帖子,又四处说情,总不能见到贺兰家的长辈。一日正值十五,花前月下,甘棠对月饮酒,忆起自己对贺兰道长痴心一片,却天不遂人愿,不能与他顺顺当当地共结连理,立时泪眼婆娑,门房里住着的顾漫之出来劝道:‘更深露重,甘姑娘且歇息了吧。’‘哎,歇息了又不知他能否入了我梦,与其痴痴等他入梦,不如一夜无眠。’但听甘棠声音如珠如玉,恰似大珠小珠落入我等心坎上。顾漫之再无话劝她,只能慷慨道:‘既然如此,顾某陪你不眠不休。’于是这二人推杯换盏,喝下一坛子金酒,然后……” “然后的事略去吧。”楚律出声道。 “别呀王爷——”屏风后窦玉芬脱口道,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忙打住。 无情弃不能羞五 “当真要略?”耿业心道这才说到点子上呢,这锦王爷怎地这般不懂风情地要略去? “略了吧。”贺兰淳、何必问异口同声地说道,毕竟眼下有孩子有女人在,又不是在男人的酒桌上能够肆意胡言。 何必问又问:“为何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落入你等心坎上?而不是落在顾漫之心坎上?”说完,已经后悔叫耿业当众说甘棠的事了,原当甘棠不过是进京跟贺兰家闹了一场,原来却是将顾家闹得人仰马翻后,又越发跟顾漫之不清不楚。 “顾家哪里肯叫顾漫之租到好房子,他们租的那二进小院子恰在市井,人人都知道那院子里藏着个倾城绝色,我等闲来无事自然要趴着墙头去窥看一眼。”耿业说完,冷不丁地想起他未来岳父岳母也在,忙看着楚律阴沉的脸色补了一句:“只是看一眼,再没做旁的事。” “……有道理,你定然没瞧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对吧?”何必问语带威胁地说道,虽有些掩耳盗铃,但耿业没将话说实,孙兰芝几个也不好跟外头传甘棠如何。 “不对,你不知道……”耿业没听出何必问这话是威bi,只当他使出的是激将法。 “你跟太后也提这一节了?”贺兰淳关心的事,却与何必问不同。 “太后说甘棠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自作孽了,太后说她十几年前就说过甘棠要倒了大霉。”耿业忙堆笑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心想太后莫不是要靠着这些阴私拿捏住各家的后生们?莫不是要靠对倒霉的人幸灾乐祸过活?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阴暗枯燥了。 “略过这一夜不提。”楚律坚持道。 何必问见此时拦着耿业叫他不提甘棠的事也晚了,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心说甘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 这一夜的天雷勾地火才是耿业今日要说的最要紧最抓住人心之处,但见楚律等人对这一夜不感兴趣,耿业这篾片先生的兴致也被浇了冷水,捡了自己的椅子侧着身子坐了,就言辞枯燥地说道:“这一夜后,顾漫之长跪在所租住的院子门前不起,连连跪了两日,待昏厥后被人送回了顾家,醒来后,就又去顾家老夫人床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给顾夫人写了休书,顾夫人不服,她在顾家生儿育女又没甚错处,哪里肯离了顾家?她娘家王家的人来评理,顾老夫人叫人将甘棠撵出了那租住的宅子,又将顾漫之赶了出顾家,说是宁肯没了儿子,也绝不能没了儿媳妇。” “这顾老夫人还是个明理的人,没为了留住儿子委屈了媳妇。”屏风后,孙兰芝出声评价道。 “也并非如此,顾老夫人大抵是眼瞅着这个儿子没用了,不去当差成日里只围着女人转,于是只能为护住孙子保住媳妇了。”石清妍唏嘘道,暗道甭管怎样,总归被赶出顾家的是顾漫之,不是顾漫之的娘子,这位顾老夫人也值得尊重。 “……这就了了?没贺兰家的事?”贺兰淳对顾家的事不甚感兴趣,心说若只是这样的话,他何必污了自己的耳朵来听。 “自然是有的了,只是没啥意思。”耿业有些卖弄地说道,“等甘棠被赶出了那院子后,她一朵娇花先被顾漫之摧残,心里自觉不再纯净,配不上贺兰道长,于是便要自寻短见……” “咳咳。”众多知情的人不由地或拿了帕子或捧了茶盏遮住嘴,一一心道肯定又没死成。 “你拣着没意思的来说。”贺兰淳说道,暗道这厮以为没趣味的事,定然才是要紧的关键之处。 耿业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群人来听他说话的人要听的内容跟太后要听的大不相同,不敢不说,又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就有气无力地说道:“万幸甘姑娘被朱家夫人撞见,被朱家夫人救下来,朱家夫人听说她是甘康之女,就叫朱老爷来,朱老爷说甘康乃是贺兰家子孙的老师,为教导贺兰辞呕心沥血,合该送到贺兰家去,于是朱家人立时将甘棠送到了贺兰家大门外。又有人说起甘棠对贺兰道长痴情一片,又有人提起贺兰家老祖宗原是说过要给贺兰道长、甘棠许亲,甘棠才回京的。说了半日,最后大家伙都说甘棠跟贺兰道长在甘康临终前就定下了亲,后是贺兰家势利眼,不肯认了那亲事。如今又因家里头老祖宗跟贺兰大人起了争执,哄了甘棠来,欺负人家烂漫不通俗务……” “……然后呢?”贺兰淳愕然,心想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只是这朱家也是贺兰家的姻亲,原本瞧着朱家是不cha手贺兰家族长人选一事的,如今看来,利之所趋下,这朱家也站到老二那边去了。心中冷笑,暗道也好,正好借了耿业的长舌,清楚明白地看清楚那些人是要舍去的。 “然后贺兰家碍于情面,贺兰家老祖宗叫一个管事接了人进府,给甘棠调养两日。因贺兰家闹着叫贺兰道长跟甘棠成亲的事动静很大,贺兰家老祖宗心烦,就眼不见为净地叫人将甘棠送到顾漫之那边去了。”耿业怏怏地说道,心道贺兰家人从上到下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然后呢?”何必问问道,心说甘康临死前可是将甘棠许给他的,且一样是学生,怎地甘棠不去何家?心里满满的都是无奈,才狐疑贺兰家老祖宗碍于贺兰淳会将甘棠悄悄地弄死,随即又想甘棠这动静太大了,贺兰家老祖宗才不会做下这事。 “没然后了……原本有然后的,但是太后又叫我来益阳府送懿旨。”耿业眼巴巴地瞅着楚律。 贺兰淳站了起来,对耿业说道:“耿篾片,你随着我来。” 耿业忙起身,讪笑道:“贺兰大人,姑姑、姑丈还在……”这二人才是他要讨好的人,其他人不过是点缀罢了。 “好孩子,你先去,有空再跟姑姑说话。”隔着屏风石清妍说道。 这耿业比石清妍还大上一岁有余,听石清妍这般说,脸皮很厚地答应道:“那侄子就过两日再寻姑姑说话了。” “王爷,老夫告辞。” “贺兰大人请。”楚律、何必问等人拱手相送道,目送了贺兰淳领着一肚子阴私的耿业走了,余下几人少不得要评价一下方才的事。 “这顾漫之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楚律这话有些轻描淡写,回忆往日,甘棠何等的痴情孤高,如今竟会沦落成泥;不过可喜的是,听了耿篾片一席话,他越发放心贺兰淳了,贺兰家这个模样,贺兰淳更要借了亘州府祛除贺兰家的糟粕。 何必问摇头苦笑道:“这事不知如何收场,顾漫之显然是并未与他夫人和离的,此时他还是有妇之夫。” “甘姑娘可会回了益阳城?”比起为甘棠惋惜的楚律、何必问,与甘棠十分生疏的石漠风一言点醒梦中人,叫其他人心里一揪。 何必问、楚律甚至石清妍、孙兰芝俱在想这才是眼下该担心的事,甘棠在京城再如何,总跟他们没关系,若是回来了…… “都散了吧,飒枫,日后不可再跟过来听这等事,不然仔细我重重罚你。”楚律说道,见孙兰芝四个也从屏风后跟着石清妍出来了,待要叫这四人也不要再听这些龌蹉事,又想这四人原就无所事事,若不叫她们听耿篾片说话打发时日,少不得她们要将歪心思用在石清妍、贤淑几人身上,“其他人也散了,本王与王妃、何公子有话要说。” 孙兰芝四人兴致缺缺地答应了,石漠风待这四人走了后,依旧留下不动。 楚律问道:“石少爷留下做什么?” 一句石少爷,摆明了楚律要拉远跟石漠风的关系。 石漠风讪讪地笑着,心知楚律这是气他下注,干笑道:“几日不见妹妹,想念的很,还有贤淑、贤惠、那谁,不知如今重了多少?” “漠哥哥有话直说吧。”石清妍说道,见方才董淑君并未借故多看石漠风,心说董淑君对石漠风死心了? “借一步说话。”石漠风讪笑道。 “那还请石少爷出去等一等吧,我们有要紧事要商议。”楚律沉声道,便领着石清妍、何必问向前头书房去。 石漠风摸了摸脖子,谁叫他理亏又有求于人,忙跟着向楚律书房走,待他们三人进了书房,就在书房外坐在台阶上等着。 不一时,就瞧见楚静乔的轿子先进了锦王府,随后跟着的却是何探花。 石漠风只当楚静乔与何探花和好了,心里一喜,迎了上去,却见楚静乔喊了一声小舅舅,就进了书房。 何探花待要跟进书房,又被翠墨拦住。 “你们二人言归于好了?”石漠风看见何探花脸上的伤,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何探花摇了摇头,羞于承认自己给人分饭的时候一时走神,给一大汉少打了饭,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于是那分饭的活计也做不成了。 “那是公主不叫你干那活计了?” “……差不多。” 石漠风笑道:“说来惭愧,坊间下注赌你干不了一个月分饭的活,还赌你是自己不干还是公主不舍得叫你干的……一手手痒,我去赌了公主不舍得你干……” “你压了多少银子?” “不多,就几两。” “……那还不算亏得太多。”何探花一时有些无语,心道这些人当真无聊,竟然这些事也拿来赌。 石漠风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自己不乐意干的,于是说道:“……公主不叫你干,是怜香惜玉爱才惜才,你自己不干,这是眼高手低……你当真自己不干了?” “里头,商议什么呢?”何探花不乐意跟石漠风说自己的事,有意改了话题。 “定然是什么家国大事。”石漠风精准地回道。 何探花待要回了留客天歇息,又看石漠风不动,便笑道:“你被人拒之门外了,还留在这边做什么?” “……等着分果子吃。”石漠风耻于说出要向石清妍请教。 何探花闻言,一时感慨这几日的事,便跟石漠风二人双双坐在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屋子里,瞧见楚静乔来了,楚律就丢给她一幅绢布图纸叫她挂起来。 何必问见楚静乔心气平和的很,就笑道:“大侄女新近拿了什么事来怡情?” “赌博呗,母妃叫我先拿了非他不可的话撼动了干叔的意志,然后再去赌干叔干不了一个月分饭的活。”楚静乔一边抬着手将图纸挂在钉子上,一边得意道:“想当初我可是在母妃身边端茶递水了好久呢。” “……你比他沉得住气。”何必问苦笑道,心想何探花万万要沉住气才是,他是探花郎,未免旁人说楚律不爱惜人才,楚律定会适可而止地劝说楚静乔再给他换个活计,若是他自己不干了,那背后就没什么好话听了,“知己你……” “知己懂的,虽说白菜没少块肉,但世情如此,她在外头人眼里就是先霸占你家探花郎然后又被探花郎抛弃了。怎么着,身为母妃,我都要替她扳回一局。”石清妍坦然地对何必问说道。 楚律很是赞赏地看了石清妍一眼。 何必问心知何探花、楚静乔一事怎么说都是楚静乔吃亏,略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是要叫世人知道探花郎眼高手低,实际上是个不能脚踏实地眼高手低成日里想着如何一步登天的人?” “正是,知己家探花年幼便中了探花,却历经两朝皇帝依旧无所作为。看他并不蠢顿,且能能武,也算不得吃不了苦,但至今无所作为,就当不是才华上的错,而是xing情上人情上有些不足。”石清妍推心置腹地说道。 何必问闻言点了点头,“知己说的极是,正该借着这事叫他看清楚自己。” 楚静乔将图纸摆好,心想石清妍当真厉害,明明是为了给她出气作弄何探花,还能叫非常疼爱何探花的何必问不气不恼地赞成她的话。 “图挂好了。”楚静乔说道,然后又拿出一幅才得来的小图,拔了头上的发钉将这小图钉好,然后纳闷道:“这些穷山恶水的,父王、母妃、干爹看它做什么?” “……给你三个弟弟赚家当呢。”楚律没好气地说道。 楚静乔闻言不敢胡言乱语,让开路,叫楚律、石清妍、何必问看过清楚明白。 “燕回关外的蛮子大多被贺兰的人收编了,若从燕回关开了一路向西的商路却也不怕遇上土匪——因为土匪都是自家人了。只是这条商路还不知通向哪里,合该先叫人试探一番。”何必问沉吟道,心知这世界即便天圆地方,也总有个无人知晓的桃花源,既然有桃花源,那桃花源里必定有人,既然有人,就有买卖,就有商路。 “那外头能有个什么?穷乡僻……”楚静乔才开口,又被瞪了一眼。 “你以为就你们家是天朝上国?”石清妍斥道。 楚律对石清妍这话很有些不赞同,心说他们家就是天朝上国。 眼下正在打仗,司徒尚原是此行最佳人选,但亘州府那边也缺不得他;若是等打完仗再叫人去,又要白白浪费了好几年,毕竟燕回关外的危机已经没了。 “外头舅爷还在吗?叫舅爷进来。”楚律想到这去开辟商路的人要有些机灵身子骨又够结实,自然就想到了无所事事的石漠风。 楚律吩咐之后,进来两个人,却是石漠风、何探花双双进来了。 楚律见何探花进来,便想着如何挑刺,一时挑不出来,就冷声对何探花说道:“你踩到本王影子了。” 何探花心道楚律胡说,明明离着好远,才这般想,却见此时楚律的影子被拉长,又跟立在小几上的花盆连在一处,看上去就仿佛是自己踩到楚律头顶上的冠子了。 石漠风有些同情地看了眼何探花,却也替他分辨不得,何必问、石清妍则在心里鄙夷了楚律一回。 何探花退后一步,低头道:“是下官错了,还请锦王爷责罚。” 何必问笑道:“探花郎,如今有条商路要寻了人去探路,你可愿意领了人探路?” “哪里的商路?可是海外的?哥哥不是已经……” “不是海外的,你瞧这图纸,就是从燕回关外一路向西走,一直要走到有人烟的繁华之地才能回来。” “……哥哥找不到旁人去这地了?”何探花心道何必问当真将自己当成锦王府人了,竟是与锦王爷、锦王妃一个鼻孔出气地替楚静乔折腾他。 “漠哥哥,你要不要去?”石清妍径直问石漠风。 石漠风挠了挠头,心想果然是分果子呢,“……去可以,只是,还请妹妹答应我一件事。” “替你照顾好古家姑娘?” “妹妹心中,我就没有旁的事了?” “没有。”石清妍肯定地说道。 石漠风一怔,咬牙道:“借一步说话。”说着,就向书房外头去。 石清妍示意楚律、何必问等人先商议,就去外头看石漠风一再地要借一步说话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待到了外头,又走远了几步,见廊下无人,石漠风几不可闻地叽叽咕咕地将自己担忧将来石家无法自处地话说出来,又将自己想学一学纵横捭阖之道的话说给石清妍听。 石清妍闻言,便笑道:“正好漠哥哥领了这差事便能出去磨练一番。” “这算什么?那边的蛮子满口蛮话,又不知伦理廉耻。”石漠风不屑地说道。 “漠哥哥不知,这什么都不通,才最是好来往。就比如两个陌生人,只要彼此客气互不相犯就够了,进一步来个互惠互利,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石漠风蹙眉道:“我知道你这王妃素来会胡说蛊惑人心……” “这怎是蛊惑人心?纵横捭阖之道讲究的是以利诱之、以害驱之。若知道旁人心中的利害,就要善于揣测人心,设身处地,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之所急。哥哥此去,若遇到非我族类,且抛下成见去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所需的是什么,如此也便宜咱们跟他们做买卖。倘若连旁人活命所用的东西是什么都想不出,那如何能揣测出旁人九曲回肠下的隐忧?如何能打动旁人说服旁人?” 石漠风怔住,喃喃道:“妹妹在家时,可不曾这样满嘴大道理。” “没法子,以前没人听我说话,好不容易如今有人听我说话了,我话就多的了不得。”石清妍半真半假地叹道,心知既然石漠风向自己请教纵横捭阖之道,就是放弃了要力证她不是石家女儿的事。原本她就不是,白占了人家的身子,还不许人家哥哥怀疑一下?若是没个人怀疑,那原主在石家里头就太过可怜太过乏人问津了。因此她心里对早先的事并不介怀。 “那西边,我去了。”石漠风心想石清妍以前的日子有这么可怜嘛,暗道眼下再去纠结石清妍是不是石家女儿又有什么用,天下人眼中她是,石家人再不认,岂不是掩耳盗铃? “漠哥哥当真好样的,甭管什么时候有用的人都不能被人小瞧了。有了漠哥哥这样的,咱们石家还怕被锦王爷过河拆桥?” “……点到为止吧,妹妹不用这样给我戴高帽子。” “你进来我们细细商议这一路要留心什么。”石清妍心道又有人替贤淑他们赚银子了,欢喜地领了石漠风进去,听何必问还在循循善诱何探花,心知这何探花不是怕辛苦的人,只是觉得这走一遭的事随便交给哪个人都能办到,不一定非要用到他,“知己不必再劝说小探花了,漠哥哥已经答应去了。白菜,回头叫人弄一份图纸给你小舅舅捎带上。” “哎。”楚静乔清脆地答应道,“必胜、必赢几个留在锦王府格格不入,但胜在有胆量,又吃得苦头,不如叫父王先给他们一些虚职,然后叫小舅舅领了他们走?” 楚律点了点头,这一路少不得要跟土匪打交道,带了必胜必赢几个也好。 何探花心里讶异石漠风竟然会答应替楚律、石清妍、何必问他们去做这事,忙道:“漠风,你考虑清楚了?” “嗯,刚才在外头坐着就等着分果子呢。” “好了好了,我们商议大事,不相干的人就出去吧。”楚律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何探花看向何必问,却见何必问扭过脸去,瞧见石漠风还有楚静乔那黄毛丫头都安心地留下,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余下五人商议一通,定下了石漠风领着人马带去的五品以及出发的日子,便散了。 等着回到蒲荣院,楚律依旧拿着那图纸看,蹙眉道:“你说你小哥哥会不会半路就回来了?” “王爷太小看人了吧。”石清妍话虽这般说,心里也拿不住那在石家没干过啥大事的石漠风这次会不会半途而废,“王爷,那踩影子的话……” “怎地了?”楚律忙问。 石清妍看他这架势,就讪笑道:“当真是屡试不爽,下次谁惹到我,我也这么试试。” 楚律嗔道:“胡言乱语,本王不过就试了两次。”待还要再说,却听房门外传来一阵哭声,细听却是孙兰芝的声音。 “平白无故哭什么呢?”楚律怒道。 石清妍忙示意祈年领了人进来,只见孙兰芝进来后,便跪在地上,哭道:“求王爷、王妃给婢妾家妹妹做主,甘姑娘回来了。” “她回来关你什么事?”石清妍诧异道,谁家也不能这么霸道不叫她回来吧? “她回王家去了,王家那群不长眼的说她病了,接了她回王家才好休养。”孙兰芝咬牙切齿地说,那些人是王钰的管家、管事,她妹妹还没进门,哪里能管得了他们去。 “真回来了?”石清妍与楚律对视一眼,随即心想莫非这就是甘棠上回子临走时对她下的诅咒? 无情弃不能羞六 石清妍上回子见甘棠见腻歪了,心里不乐意再去见她——况且才听说了甘棠这么大的事,若将这事说出,又有bi死甘棠的嫌疑;若不说出,又实在叫她憋得难受。 楚律心里没石清妍那矛盾的念头,于是先看出不对的地方来,怒道:“王家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王钰在时就已经跟甘棠一刀了断了,他们岂会不知?” 石清妍闻言忙看孙兰芝,见孙兰芝顶着他们两人的眼神神色稍变,似乎是有些心虚了,便问道:“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他们哪里来的胆量?” 孙兰芝拿了帕子遮住口鼻,心说楚律怎会火气这么大,原本他听说这这事该不当一回事交给石清妍处置才对,有些心虚地吞吞吐吐道:“……上回子母亲陪着婢妾一同过去看新房,母亲她……因十分满意王先生,见姨妈过来探亲,又觉王家如今没人,孙家人过去就是主人,于是就领了姨妈过去看。姨妈见王家宅子里什么金贵东西都不缺,又上没有翁媪,下没有小叔子小姑子,就含酸带醋地将妹妹陪嫁里连管家都准备了的事说出来了。” 石清妍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原来是孙夫人迫不及待跟姐妹显摆乘龙快婿惹得祸,那些管家管事们听说孙家要换了他们,怎会不破罐子破摔,宁肯得罪人也要叫孙家不痛快。于是说道:“你哭什么?该高兴才是。” 孙兰芝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石清妍。 “你且记住,所谓挫折就是机遇。王先生心中,他是以为自己强迫了甘棠,夺了甘棠的清白身的,但实际上则不然。也便是说,王先生为人厚道,被人愚弄了,乃至于他如今对甘棠还心存愧疚。如今正好甘棠来了,你且将这愧疚从王先生心中拔出,如此你妹妹嫁了王先生后,也无后顾之忧了——你莫忘了,这愧疚并不是寻常的愧疚,一旦拔出,留下的坑,就会被厌恶厌烦堵上,这就是永绝后患的意思了。”石清妍缓缓地开口道。 孙兰芝福至心灵,立时明白了石清妍的意思,王钰与甘棠夫妻多年,一直将甘棠捧在掌心里,合该叫王钰亲眼瞧瞧甘棠的真面目,“……那,就叫她赖在王家里头?” “自然不能,你也不用说破,就领了小篾片过去。就说小篾片是领了贺兰大人的话过去的,叫小篾片过去了,当着甘棠的面,只说甘棠月下与人共饮那一节,甘棠是聪明人,听了这话自然就会回了她自己的家。至于剩下的管家等人,王先生不在,且等王先生回来了再处置。王家的东西一一登记在册,若到时候不见了损坏了,直接告官。” “哎。”孙兰芝定下神来,此时她母亲的人还等着她去回话,于是忙要告辞退了出去。 “等等,姓顾的还跟着她吗?”楚律忙问。 “……听说有个十分潦倒的人一直守护着甘姑娘,这人大抵就是顾侍卫了。”孙兰芝告辞出去。 潦倒二字,说明了顾漫之的处境,也说白了为何顾漫之得了甘棠的身也没得了她的心,一个被家里撵出去,又不能跟夫人一刀两断的男人,甘棠怎会跟了他? “这孙姨娘未免太为她妹妹的亲事cao心了。”楚律有些不解地说道,又觉得甘棠当断不断,就跟着顾漫之远走他乡就是了,换了一个地,二人虽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知情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孙姨娘大抵是将这事当成自己的亲事来cao办了。”孙兰芝自是十分满意王钰的,虽没有什么爱慕之情,但显然,在孙兰芝心里,她是盼着自己也能嫁个王钰这样的人的。明知自己不能,便对妹妹的亲事十分的用心。 楚律哼笑一声,暗道自己大抵算得上是最大度的王爷了,因又觉新近石清妍对自己不大上心,便有意说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上回子你激着我骑马奔出去,叫几个多嘴多舌的官差瞧见,如今满城人都说我包养了外室。外头人纷纷猜测本王的外室是哪个,新近这两日就有好几个人要送了本王女人,俱是倾城国色。” “王爷不说,臣妾还忘了打招呼了。王爷若是新近瞧见了哪位男子汉阳气不足了,那就是臣妾干的。” “你干的什么?”楚律听出了歧义,明知道石清妍是口误,却有意虎着脸用力抓了她的臂膀将她bi倒在榻上,拿了手去钳住她下巴,又向她唇上咬去,觉察到石清妍将腿夹在自己腰上,忽地有些觉得有心无力…… “臣妾手上可是有好人楼、莲花楼、芙蓉楼、牡丹楼、醉梦仙、枫林晚,以及知己手上的酒楼客栈。是以听说那些初来乍到还没地落脚的人敢给王爷送女人,臣妾就叫人将知己配给臣妾免子的药丸下在了他们的茶水饭菜点心中。” “这有什么用?”楚律疑惑道,就算是药三分毒,这毒xing也不大。 “臣妾虽没听人明确说过,但臣妾以为这专门给女人吃的药,药里阴气大,男人吃了,有损阳气。”石清妍说完,挣扎一下,见楚律捏住自己下巴她动弹不得,就含含糊糊地说道:“至于那倾城国色……” 楚律拿了手堵住石清妍眯着眼睛嘘了一声,唇亡齿寒一般,只觉得下面一凉,“也就是说,你悄无声息地给人去势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 楚律闻言有些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起身,待沉水、祈年说热水准备好了,就去洗漱。 石清妍心里纳闷楚律这是怎地了,洗漱之后上了床,待看见楚律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就骑坐在他身上,笑道:“又没要去了王爷的势,王爷担什么心?” 楚律见她使坏地正坐在自己某处,便唏嘘长叹道:“听了你的话,总觉得下头凉凉的。” “要热乎一下?”石清妍腰部一动,听到楚律闷哼一声,就伸手解开上面夹袄,露出里头高耸的胸部来,“要热乎一下不?”说着话,就只管扭动自己的腰肢,叫楚律那感觉有些凉的地方来回在自己身下摩擦。 楚律伸手扶住她的腰,见如今她那曾藏着三个小子的小肚子只有微微突起了,心说这女人就是狠,对自己也狠,“……你这去势的法子……” “断了药就又成男子汉了,况且也不是立时见效。”石清妍翻身躺下,躺下之后将夹袄拉好。 楚律将手探入她领口,似乎是常吁了一口气,随即忙对石清妍坦白道:“司徒尚父亲早年以少胜多立了一次功,奈何上头统领不肯叫他抢了风头,拿了莫须有的罪名责罚了他,日后也不再重用他父亲。于是他父亲抑郁不得志,就借酒浇愁,醉了就指天骂地,早早地就将自己的身子糟蹋坏了,抛下司徒尚兄妹二人就过世了,如今他妹子一十七岁尚未许亲……” “怎会一十七岁还未许亲?” “她原许过亲,是她父亲立功那会子定下的。原本司徒家等着朝廷奖赏后就能跟那家门当户对,谁知她父亲在小人算计下无功反倒有过,于是就配不上那户人家。这司徒姑娘也有骨气,见那家撑了两年就叫媒人含含糊糊地拿了她自幼丧母没有母亲教导的话来说事,又见她父亲只管着借酒浇愁不问事,她哥哥那会子只管练武,家中又无其他长辈,就自己找了媒人将聘礼原封不动地送回去。那姑娘又极懂得人情世故,退了亲后,也没跟那家反目成仇,反倒被那家又爱又怜,成了那家老夫人的干孙女儿,被那家老夫人疼爱的了不得,两家人情也没断过……” “夸奖她的话说完了?正题呢?”石清妍心道楚律的意思是这司徒家的姑娘很是大方识大体。 “这司徒姑娘因司徒尚迟迟不娶妻,便只能留在家中照看。自从司徒去了亘州府后,听说亘州府大捷,给她说亲的人就多了。尤其是她那昏聩的祖母临终前,竟被她婶娘鼓动地留下一句将她许配给她婶娘娘家表哥的话。这也就是这个月的事,司徒来信请我照看司徒家,我又听闻那司徒姑娘硬气的很,因那表哥跟她父亲一样也嗜酒如命,就不肯嫁。如今司徒家里闹翻了天,婶娘那边坚持她不答应,就不叫司徒家老夫人入土,司徒姑娘又不肯被bi就范……想着此时若向旁人家借了冰块冰着她家老夫人,又会被她婶娘造谣说她与谁家男子有来往,于是司徒姑娘就请人跟本王借冰……” “为何跟你借冰她婶娘就不敢造谣?” “……因为有你。”楚律有些郁闷地说道,心知自己不是好风流的人,但被人时时提醒石清妍厉害这件事,却也不甚痛快。 “不,是因为王爷是正人君子。”石清妍靠在楚律身上,心想他觉得下头凉,定是还有话没说,“借冰的事我知道,还是我开口准的呢。” “……一次听说她婶娘要bi着司徒姑娘在司徒夫人入土前成亲……” “不是要守孝吗?” “司徒姑娘年纪大了,也有这百日内抢着成亲的规矩。她婶娘想着生米煮成熟饭,等成了亲,司徒姑娘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司徒打完仗回家,也没旁的话说。于是就跟司徒姑娘的叔叔叫人仓促地弄了花轿请了媒人,要叫司徒姑娘嫁人。司徒姑娘一时无法,身上有孝又不能躲到旁处,跟你也没什么来往,一时情急就一边叫人送信给本王,一边逃到城外慈航庵。本王又叫人去慈航庵里接了她一回……” “于是乎?” “于是乎,有些长舌之人,便造谣说这司徒姑娘便是本王养在外头的外室。”楚律有些郁闷地说道,若是司徒姑娘会成了他的外室,早几年就成了他的妾侍了,哪里会等到熬成这个年纪。 石清妍哦了一声,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是正经的叔婶,见她父亲过世长兄在外,替她定下亲事来也实属正常。顶着你外室的名,也能叫司徒姑娘免了被强嫁给不堪之人……” “你倒是大方,人家司徒姑娘还想着嫁人呢,是以她不好去跟外头人辩驳此事,若辩驳了,此事只会越描越黑。司徒姑娘的意思,是求你做做好人,替她洗去这污名,下半辈子做牛做马,她再报答你。” 石清妍枕着手臂点了点头,笑道:“这事委实难办,我从没见过她,她又有孝在身,若乍然见她,难免惹人生疑,若径直给她许亲,又叫人以为我这是要除之而后快。她那婶娘叔叔早先她要跟人退亲的时候不出头,如今反倒冒出来,可见是个脸厚心黑难缠的,不好对付呀。” 楚律也枕了一只手臂,侧着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石清妍:“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你没没在弄清楚青红皂白之前,就给本王去势吧?”虽说昨晚上餍足了,但他总觉得自己身强体健,今儿个见到石清妍穿着那妖精的衣裳自己该按捺不住地扑上去才是,还有方才,在榻上、在**自己也该有点反应才对……莫非,石清妍当真听到点风声就给自己下药了? “你心虚成这样?” “……你不觉得本王今日有些无精打采?有些心神恍惚?有些体力不支?” “你原本不就这样嘛?”石清妍脱口道。 楚律一怒,撑着手臂怒道:“本王原本怎样?” 石清妍愣住,说道:“原本不就十天半个月一次……” 楚律眉头紧锁,心里恨不得石清妍承认给他下药了,说道:“那是本王不贪花好色,点到为止就够了。”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说道:“那你那句体力不支又从何而来?”说着,也坐起身来,顺便将楚律还塞在她衣襟里的手拿出去。 楚律思量再三,终于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今儿个你一连勾引本王三次,可见你是在给本王下了药之后要试探药xing。” “那是闹着玩,原本就没指望你有反应……”石清妍这话说出口,就连自己也愣住,忙拿了手捂着嘴。 楚律的自尊心被这句话深深地伤到了,疑心石清妍在借着这话暗示他不中用了,于是冷着脸,勒令石清妍:“去将你那身妖精装穿来,本王叫你见识见识本王中不中用。” “谁说你不中用了?”石清妍讶异道,此时觉得自己还有些臃肿,就不肯去换了那身衣裳。 “你去穿了。”楚律沉声道。 石清妍心道楚律当真火气大,于是一拉被子,将自己一蒙,就趴到楚律身上。 楚律只觉得某处忽地被纳入温热之处,不由地心里一动,随即就觉自己这一日终于有反应了。 良久,石清妍憋红了脸钻出来,下了床去漱口,随即也不上床,就在床边坐着,说道:“王爷,你新近火气很大,臣妾疑心你是带孩子带烦了,自打贤淑三个生下来,你就没离开过锦王府,今儿个跟小篾片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冲得很。你后头几日出去转转,外城墙那边,寺庙那边,各地转转去。”这男人不能常拘在后院里头,精气神就不如早先了。 “胡说八道,本王疼爱贤淑三个还来不及,怎会烦?”楚律话音才落,隔壁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号声,眉头不由地紧锁,原本并未将自己火气大的事往贤淑三个身上去想,如今想来当真要怪在他们头上,原本怕奶娘们不经心叫人安置了贤淑三个在耳房那边养着,如今夜夜要被那三个此起彼伏的哭声搅醒个两三回,他又是习惯了每日早起的人,难怪他新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大有精神了,日日头昏脑胀的。 “王妃不觉得心烦气躁?”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水滴石穿,母爱要比父爱高一筹呀。” “胡说,母爱如水就是任凭外头哭得再凶,也能一夜无梦?”楚律嗤笑道,又有意吹嘘道:“十天半个月一次?本王也有过夜夜**的时候。” “可惜我来晚了,没赶上趟王爷就老了?” 楚律闻言,拿了手向石清妍肋下掐去,冷笑道:“本王眼下就能**。”说完,见外头忽地传出那谁有些尖利的哭声,心道莫不是那谁被奶娘掐了?想着,就忙起身去看。 石清妍撑着手臂,想了想,暗道不能被贤淑三个把她折腾老了,于是翻身就睡了。 等楚律抱了那谁回来,就听到石清妍酣睡的呼吸声。 楚律伸手在石清妍脸上拍了拍,见她不醒,先将那谁放下,随即也躺下,暗道上回子石清妍整治得自己半夜奔向王家,既然眼下自己在她眼中是个因为孩子心烦气躁的人,自己就浮躁给她看,也bi着她跟他一般亲自照料儿子,不对,应当是既要照看儿子,又要关心他。 翌日,石清妍睁开眼醒来,手臂刚刚向旁边一旁,因摸到软绵绵的一物,就愕然地扭头,心想往日里自己醒来的时候**不就自己一人嘛,扭头一看,见是楚律搂着那谁在床外边躺着,心想楚律这是要将那谁惯上天了。 悄悄地下床去洗漱,就听沉水低声道:“昨晚上王爷过去,叫人举着蜡烛,烧热了炕,将三公子脱光了从头到脚检查了一下,连头囟子也看了,没看到针眼、指甲印才放心叫人给三公子穿上衣裳。” 石清妍愕然地说道:“那奶娘呢?” “奶娘惶恐的了不得,如今大公子、二公子哭闹了,奶娘们连拍都不敢拍一下。”沉水低声道,鼻子微微皱着,早先觉得楚律很是慈爱,她心里很是欣慰,只觉得石清妍苦尽甘来,如今这楚律这么每每小题大做,又叫她觉得楚律太磨叽了,少了男子气概。 “叫奶娘们安心,哄孩子的人难免烦躁,反正她们人手多,轮番歇息,歇息的时候,也别叫她们惦记家里的孩子,免得两头哄孩子,越发心浮气躁。”石清妍心说楚律也不怕弄巧成拙,叫奶娘们当真背后掐了孩子——只是有这么不时检查一遍的爹,奶娘们也不敢下手。 “是,眼下就已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呢。” 石清妍嗯了一声,洗漱之后,便去看了贤淑、贤惠两个,挨个抱了一遍,最后叹道:“老大、老二吃亏在这辈分上了。” 祈年恰进来,就笑道:“王妃又胡说,大公子、二公子是做哥哥的,将来好东西都要他们论遍了才能到三公子手上。一大早,七舅爷就说,他昨日跟古家捎信说了出燕回关的事,古秀才、古娘子的意思是舅爷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可否请王妃先给古姑娘、石舅爷主婚。如此……便是石舅爷有个三长两短,古姑娘要给舅爷守寡也是名正言顺的,毕竟这一去艰险的很。” 石清妍心知石漠风是必定不会告诉古家燕回关的蛮子、土匪大多已经成了贺兰辞的人的事,因此这古家担心也实属正常——至少这原本想找个给他们养老的女婿的,如今没为了自己那要人养老的心思就劝石漠风别出关。又想石漠风定亲的消息捎到京中,京中石夫人回信模棱两可,看着就是不敢跟她撕破脸,于是叫她自己掂量着办的意思,且如今已经到了十月末,石漠风再心急出关,也要等到明年开春,既然如此,自己与其做了坏人,不如叫石漠风自己领着古家三口回京成亲去,若石漠风当真一心要娶古暮月,他自有法子处置;且石夫人必定是要劝阻石漠风出关的,就叫石漠风回去看一看他意志是否坚定,这事原本就是要意志坚定一走到底的人才能办成,若是石夫人三言两语下,便能动摇了石漠风的心志,那也不必浪费了人力财力叫石漠风去了。 想着,石清妍便道:“叫了舅爷来,我有话跟他说。” “是。”祈年忙去请了石漠风来蒲荣院前厅。 石清妍待祈年出去,拿了手指来回点了点,最后点到了贤惠,就抱着贤惠去前厅。 到了前厅里头,等了一会子,石漠风就过来了。 石清妍将自己的意思一一告诉石漠风,又说道:“漠哥哥若不是怕母亲不答应,也可不回京城。不管是出关还是娶暮月的事都担在我身上。” 石漠风心说石清妍这般说,他哪里敢不回去,瞅了一眼贤惠,心说这孩子开始长奶膘了,忙道:“这两件事都是我的主意,哪里能叫妹妹枉担骂名?只是明年三月就要走,这一来一回的,只能在成亲后将暮月他们一家三口留在京中,母亲还好,就是家中大嫂子她们……你也知道她们的xing子,虽没有坏心,但……”一时间,想不到怎么来形容家中的女人们,只能怪石将军太过能生,轮到他家中就有了六个嫂子,古暮月小家碧玉,到了那群xing格各异的大家闺秀堆里,怎会不受了排挤?虽知古暮月不是妄自菲薄因听了旁人两句话就顾影自怜的人,“自祈年告诉了妹妹我的话后,转念一想,哥哥又觉得还是不赶着成亲的很,不然我若有个万一,留下她,咱们家又是那样的门第,怎能容得她改嫁?”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说石漠风说得有道理,又看石漠风目光灼灼地看她,忙道:“哥哥这又是要说什么?” “妹妹替我劝劝她?叫她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不回来,她就改嫁了吧。”石漠风说道,心里也不知道自己两年后能否回来。 石清妍笑道:“你这又是叫我来做坏人,罢了,总是我做的媒人,你叫了她来,我问一问她的心思,看是她自己想嫁的,还是她迂腐的好爹bi着她嫁的。” “是。” 石清妍打发走了石漠风,又看贤惠张着嘴向她胸前拱,于是就一边轻轻掂着贤惠,一边说道:“对不住了,这就是个摆设,里头没奶。” 听到一声嗤笑,石清妍看去,见是楚律醒了过来了。 “孩子虽小,却也不能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可是王爷不也屡屡叫他在众女人面前赤身**的吗?指甲印?王爷当真闲着了。” “这也不是假的,就是静乔幼时也被奶娘气急之后掐过。”楚律说道。 “你哪听来的?没见白菜跟她奶娘生分呀?” “过去的事了,白菜也是偶尔说了一句我才知道,她那奶娘早回家养老去了,奶娘有哺育之恩,时过境迁,为了这点子事跟奶娘计较也不好。” “王爷,你焦虑了。”石清妍看向楚律的脸色眯着眼说道,暗道难不成是自己太不靠谱,以至于矫枉过正,叫楚律焦虑了? 楚律否认道:“本王没有。你以为每个看孩子的人都跟你这般沉得住气?听说你最爱将窦家丫头跟贤淑三个摆在一起,由着窦家那会爬的大丫头将贤淑当成个小玩意好奇地摸了又摸?还有,本王觉得这奶娘中的有几个十分不好,一个妖里妖气,一个太过呆傻,这孩子吃着奶娘的奶……” “……飞琼还不到一岁,王爷是在担心贤淑被人占了便宜?”石清妍心道不是自己不靠谱,是楚律太靠谱了,那奶娘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就是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也没她们端庄稳重,楚律哪只眼睛看出的妖里妖气跟呆傻,“王爷,你赶紧出去转一转,找些大事做吧。贤淑三个有我呢。” “你……” “有我呢,你去吧。这两日我叫人炖了补汤给你补一补。” 楚律不放心地说道:“那你千万得看着奶娘别掐了孩子,也别叫飞琼再把三个小子当小玩意了。”叮嘱了许多事,才放心地转身,心道石清妍终于想到要给他补一补了,转身之后,恰遇上沉水进来,给沉水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走了。 沉水忙拿了手抚着胸口,心道自己没看错吧,方才楚律一转身露出的是一个得意的得逞的笑容?可是他得逞什么了?补汤每天都有,就是今天石清妍专门拿出来说了而已。 无情弃不能休七 总算让楚律出去了,石清妍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看贤惠小嘴在她胸口鼓动个不停,就笑着拿了手指去逗他,“别找奶了,只有个壳子。”忽地心中一动,抱着贤惠进了卧室里,解开衣裳将贤惠凑过去。 贤惠将小嘴凑过去,用力吸了两下,没吸出什么来,脸上慢慢涨红,张嘴就哇地哭了起来。 “王妃?”沉水忙跑进来看。 石清妍一愣,背过身去,将衣襟拉好,没事人一般地问:“出什么事了?” “二公子怎地了?”沉水看石清妍背过身去拉衣裳,心说该是她问怎地了才对。 “没事,闹脾气呢。”石清妍镇定地说道,不肯将自己拿了个假壳子戏弄贤惠的事说出。 “王妃,古娘子、古姑娘来了。”祈年领着奶娘进来,叫奶娘将哇哇啼哭的贤惠抱走,心里纳闷石清妍做了什么,能叫最老实的贤惠哭得这么伤心。 “请进来吧,贤淑、那谁喂过了也抱过来。” “哎。” 不一时,贤淑、贤惠、那谁吃过了奶就被抱了过来,三个孩子一排地摆在榻上,石清妍坐在榻边,仔细看了看,只见三个孩子的模样还是像石家人的多,其中贤淑、贤惠还有个男孩子模样,那谁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女娃娃。 一边想着等那谁再大一些就能将他打扮成女孩子玩了,一边见古家人进来了,便等她们施礼之后请她们坐下。 古家人还没坐下,就见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过来了。 石清妍见这三人来了,心道定是董淑君要见古暮月撺掇其他二人一同过来的,“兰芝呢?” “她领着耿篾片去王家去了。”窦玉芬说道,跟石清妍见了礼,被赐座之后,暗暗打量了古暮月一眼,见古暮月气质依旧脱不了小家碧玉的模子,但一瞧就是被疼爱着长大的,娇滴滴的,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转念心想,大抵就是这等没吃过苦头的女孩儿,才有那胆量野心要嫁了石家。 董淑君恰坐在古暮月对面,深深地打量了古暮月一眼,抿了抿嘴,又收回眼神。 古暮月瞧见石清妍歪坐在榻边,榻上摆着个三个啊啊叫唤的婴孩,心里有些艳羡,落座后,就开口道:“王妃,漠哥哥明年开春就要走?” “嗯,他的意思是怕留下你去了京中受苦,想叫你等他两年,若等不来,你就另行改嫁。若进了我们石家的门,再改嫁就不成了。”石清妍开门见山地说道。 古老娘心里一急,在她心中关外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再往外走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那地方岂不是等于送死,于是忙堆笑地看向石清妍:“王妃,你跟石少爷是亲兄妹,你怎能送了他去死?这差事,叫旁人……” “娘,”古暮月打断古老娘的话,开口道:“王妃,像民女这等身世的女子,一辈子难得遇上一个像漠哥哥这样相貌、人品、家世都无可挑剔的人,且他又肯随着民女将戏词里唱的话本里写的才子佳人的风之事做一遍,只看这,说句难听的,便是进了你们石家门给他守寡民女也愿意——” “糊涂孩子,怎地就说了这话。”古老娘心急地说道,有些怨恨自己早先一时糊涂急着就给古暮月、石漠风定下了亲事。 “娘,我进了石家,石家自会护着你跟爹的家财,不叫你们老了家财被人抢去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如此也算我对得住你们了。至于其他的,就由着我吧。”古暮月说道,因石漠风这一路实在危险,就也红了眼,有心劝慰自己道:“得漠哥哥相伴了小半年,已经比得上人家所谓相敬如宾地白头偕老一辈子的好了。” “古姑娘,一辈子远着呢,不像是你以为的日日回忆就能挨过去。”董淑君听了小半会,此时忍不住出声了,明知道自己没资格,却忍不住想要替石漠风考校一番古暮月,仿佛是心里巴不得能够向石漠风证明古暮月配不上他一般。 古暮月看向董淑君,待要说句什么,又住了口。 石清妍看了眼董淑君,说道:“古姑娘,你当真要嫁了?你可要知道,我们家有六个嫂子……” “应当是一十三个嫂子,虽分了家,但因老祖宗还在,分开的东西两府来往密切的很。”董淑君一时情急,竟然抢了石清妍的话。 “我倒忘了这事了。那董姨娘跟古姑娘说一说我们石家的糟心事吧。”石清妍说道,心想这石漠风有这么好嘛,董淑君念念不忘,古暮月死心塌地,还有那势利眼的叶家姑娘,细算算,石漠风的桃花当真不少。 董淑君对石家的事知之甚详,虽碍于石清妍在,说话时有诸多忌讳,但也极尽所能地将石家里头人多口杂描绘了一通。 古老娘是心生退意了,古暮月却**地察觉到董淑君提起石漠风时,称呼的也是“漠哥哥”三个字,于是细细看向董淑君,待董淑君说完了,才说道:“这些个原本就听漠哥哥提起过,只是他说时却不是这样。在漠哥哥口中,嫂子们疼他的很,伯母也因他是顶小的,对他很是宽容。暮月虽懂得董姨娘的真心,但是暮月原就没什么家世,琴棋书画等等,想来在伯母嫂子们眼中也不值一提。以暮月看来,伯母嫂子们心地不坏,当是有个怜弱惜贫的善心。有道是苦尽甘来,暮月若能耐得住寂寞,这就算是我的长处了,伯母嫂子们见此,也会高看我一眼。若能等到漠哥哥回来,那就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若等不来,那就是上辈子我欠漠哥哥的,与人无尤。” “你是铁了心要跟着漠哥哥回京成亲?” “是,只是不好连累了父亲母亲,还请王妃待民女走后,叫人照拂他们一二。”古暮月说道,心知眼下仓促成亲,石家来不及分家,不好接了古秀才、古娘子去。 “这自是当然,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你自己个选的路,那就好好走吧。” “还请王妃赐下一个对石家十分熟悉的下人给民女,民女对王妃的恩情感激不尽。” “也无需你感激,只愿你后悔的时候别怪到我身上。”石清妍说道,这一成亲就要守活寡,还要被一群出身尊贵的大家闺秀们小看,若换做她,她定然不做这样没趣的事。 “也不用什么下人,我们三个来,正是有事要跟王妃请示。”董淑君说着,便于窦玉芬、萧纤妤一同站了起来,福身道:“婢妾与萧妹妹离家也有些日子了,王妃生产之时,我们姐妹就商议定了若王妃平安无事,就请王妃准我们回京探亲。如今婢妾觍颜跟王妃开口,还请王妃恩准。” 石清妍笑答:“准是准,只是你们知道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回京算不得好事。仔细被人扣住回不来。” 萧纤妤鲜少说话,此时因回家心切,就开口道:“不是有王妃吗?况且婢妾们原就是无足轻重的人,不至于有人要对付我们。” “是呢,如今过去,明年开春就回来。再者说,陛下我们都是见过的。”窦玉芬心道既然见过了面就有两分交情,她们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怎会有人要对付她们?中洲府那边她们都去过了,还怕去了京城? “你们都拿定了主意?”石清妍又问。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心道这过去时是随着石漠风去的,还能出事?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吧,你们随着漠哥哥一同出发,多带了银子走,出门在外莫叫人小瞧了。侍卫也多领一些去。”石清妍说着话,有些艳羡这三个,心想南国的冬天该是温暖许多的吧,这三个能去,她就不能去;又想起来昨晚上楚律说过司徒尚妹妹的事,心道她不好露面,等会子叫武言晓娘子去瞧瞧。 “多谢王妃。”窦玉芬三人高兴地说道,窦玉芬在心里盘算着借着这次出游,又能多捞了多少好东西——还有京城王府里头的东西,不能叫楼晚华一个人占了。 董淑君、萧纤妤二人则是想着总算能够回家见父母双亲了。 “既然这事就这般定下,那就不打搅王妃了。”古暮月与古老娘忙跟石清妍告辞,窦玉芬三人见石清妍难得有闲心坐定了哄孩子,就也不打搅她,退了下去。 出了石清妍的屋子,古暮月又跟窦玉芬三人又寒暄一番,见窦玉芬为人热情、萧纤妤又是讷言的淑女,独有董淑君,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两分考校。 彼此说了几句,就散开了。 古暮月、古老娘出了蒲荣院的门上了轿子,待轿子出了仪门,听到轿子外石漠风的声音,古暮月隔着轿子说了一句“已经与王妃说好,过两日就一同回京城。” “苦了你了。”石漠风叹息道,心说古暮月又固执了,合该等上两年再说的,说着,又叫人小心地抬着轿子出门,自己个驻足沉吟一番,暗道出关一事势在必行,待他回京之后,多多劝说石夫人两句,看在古暮月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份上,石夫人也要偏帮她一些。 “漠风,你当真要出关?”不去外城墙外分饭了,如今无所事事的何探花问道。 石漠风点了点头,说道:“父兄如今都在战场上,若是不做些事,岂不是显得我太无用?” “那也不必做了这事,这探路的事,叫个统领去不就得了?” “……眼下我连统领也不是。”石漠风说道,身为石家的公子,满门猛将,是以寻常不将小小统领放在眼中,如今细想,他自己个可连个统领都不是。 何探花一怔,待要说石漠风妄自菲薄了,就见楚律、贺兰淳、何必问三人走来,此时已经是初冬了,这三人身上披着披风,风一吹,披风扬起,很有几分豪迈之感,尤其是贺兰淳,他虽站在左边,也碍于身份并未领头,但一身儒沉稳的气质叫人看见了就想到“海纳百川”四字,登时将何必问、楚律两个衬托得十分青涩。 “我妹夫,你哥哥,啧啧。”石漠风嘴里唏嘘着,又看了贺兰淳一眼,随即就堆着笑脸迎上三人:“王爷,贺兰大人,何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何探花因不肯出关与何必问生了两分嫌隙,有些尴尬地慢了石漠风一步上前,暗道难不成自己想错了,楚静乔看贺兰淳,是因贺兰淳这一身的气度? “今日阳光甚好,去城外瞧一瞧。”何必问说道,瞄了何探花一眼。 “今日是出游的好日子,探花郎,咱们也跟去?”石漠风拉了拉何探花的衣袖,微微斜了身子凑过去,低声道:“跟紧了总有果子分。” 何探花闻言,又看向何必问,见何必问点头,就小心地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问道:“王爷,下官也跟去?” “你随意吧。”楚律冷着脸说道,又随着贺兰淳、何必问向前走。 何探花摸了摸鼻子,低声叹道:“倒不如随着你回京算了。” “当真?” “牢sao话,连番抗旨,要回去也要过几年。”何探花看向前头楚律、贺兰淳、何必问的背影,不甘心跟在后头,就催促石漠风走快一些。 待出了王府角门,几人纷纷上马,缓缓地沿着大街向城门走去。 这一行人个个气质不凡,惹得路人纷纷注目。 楚律不甚在意路人眼光,吸了口气,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一轻,耳边总算听不到小孩啼哭声了。 才这般想,就莫名地在耳边回响着小儿呱呱的啼哭声,扭头四下里看了一遍,不见谁家小儿丢在路边,就又吸了口气。 贺兰淳笑道:“王爷莫不是忘了要与老夫出城纵马奔腾的事?” “自然忘不了。”楚律笑道,缓缓地走过大街,一行人出了城门,便纵马奔腾起来,一路奔到外城墙处,才又停下。 楚律只觉得神清气爽,何必问有些喘息,贺兰淳面色如常,三人互看一眼,便都仰头大笑。 石漠风、何探花跟在后头,有些不明白这三人出来跑一下,有什么好乐的,他们见天这么跑。 “必问,你莫跟着我们笑,你笑得一点都不豪迈。”贺兰淳与贺兰家老祖宗较劲,终于bi着贺兰家老祖宗不敢坚持叫老二继任族长,又因听耿篾片的话,心里越发原本对放弃贺兰家一部分人的愧疚荡然无存,因此只觉得无事一身轻,兴致大好。 何必问悻悻地收了笑容,戏谑道:“这一路上世伯与王爷互诉养儿育女的苦,也不见得豪迈到哪里去。” 楚律笑道:“第一才子,莫不是你有心cha嘴cha不上话,是以心里恼了?”难得与贺兰淳一同挤兑何必问,便看向贺兰淳,小小地期待贺兰淳再说一句将何必问bi着显出尴尬的模样,却见贺兰淳眯着眼,示意楚律向前看,只见前头是武言晓领着余思渡、余问津二人过来了。 武言晓骑马过来,因人在马上,佝偻的身形被骑马的姿势掩盖,人就不那么显得猥琐,近了,就堆笑下马:“王爷怎地过来了?不及远迎,还请王爷莫怪。” 楚律笑道:“公主呢?” 武言晓笑道:“公主在庙里,今日来了两个有名的和尚要挂靠在咱们庙里,因此事重大,公主亲自去见人了。” 此事之所以重大,乃是因这和尚言语里有意要做了这庙里的方丈,而一个庙里的方丈好不好,就决定了这庙里的香油钱的多寡,也影响着这庙的兴盛。 楚律闻言,便说道:“她懂得个什么,咱们一同去瞧瞧去。” 说着,就叫武言晓领路,又见余问津、余思渡在,就笑问:“你们二人如今领的是什么差事?” 余问津恭敬地回道:“因如今建的是外城墙、和尚庙、尼姑庵、道观,人多口杂,我们负责叫人盯着看有没有人趁机兴风作浪。” 楚律点了点头,领着一行人过去,还不曾走近,就听外城墙边,有人嘘了一声,随后是一句清晰的“分饭的探花郎过来了”。 何探花脸上涨红,心说早知道是来这地,他就不来了,还不等他跟众人告辞离去,又听有人说道:“人家探花郎是一心要做了驸马的,除了驸马,他耐烦做什么?” “探花郎怎回来了?回来分饭?” “得了吧,八成是知道公主在外城墙外头才来的。” 何探花忽地勒住缰绳,随即一咬牙,又跟着楚律他们走,暗道他堂堂探花郎,还怕人言?只是怎地他就成了攀龙附凤之人了? 何必问扭头看了何探花一眼,摇了摇头,心说石清妍当真护短,竟是连名声上的一点委屈也不肯叫楚静乔受。 到了外城墙边,就见这城墙已经大致修好了,城墙边已经有人早早地摆上了茶水铺子占住摊位。 过了外城墙,并未走多远,就瞧见那依山而建仿佛凭空出现的庙宇群。寺庙道观虽尚未修建好,墙壁尚未粉刷,顶上的琉璃也并未嵌上,但大气磅礴的气势已经出来了。 贺兰淳赞道:“果然巧妙,一城之外还有一城。”看向那路边赶着车马过来的人家,看那赶车人的衣着似是南边的,就笑道:“南边的人已经赶来了,想来王爷的益阳城是不会冷清了。” 楚律旷达地笑道:“益阳城从没冷清过,还请贺兰大人给这庙宇提个字。” 贺兰淳点了头。 一行人又驱马向那庙宇走去,因此时尚在施工,许多匠人抬着奇石向庙宇里去。 寺庙里因在装巨钟,不时地响起击钟的清脆回声。 迈向台阶,贺兰淳仰头看了眼,疑惑道:“怎地这道观在最上,寺庙、庵院在下头?王爷信道?” “不。” “王妃信道?” “也不是。” 石漠风舒了口气,心想楚律总算这会子没听石清妍的话。 “王妃说修道是修仙,离着天近了仙气才重。至于和尚庙、尼姑庵,这是因和尚庙对面总会对着尼姑庵,王妃说这两个摆在上头有些显得头重脚轻。” “……知己的话,很有道理。”何必问说道,眯着眼仰头看了下,忽地瞧见两个和尚被人绑了推着下台阶,后头又有四个小和尚也被绑了,心想这就是武言晓说的有名的高僧? 众人皆是惊诧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待那两个和尚被推到楚律面前,楚律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下人答话,就听一和尚不愠不怒地说道:“冤孽冤孽,公主重色……” 楚律伸手啪地一巴掌打在那很是肥头大耳但看着又很是慈眉善目的和尚脸上,又拿了帕子去擦手上沾过来的油光,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答道:“公主与这两个和尚说了几句,见这两个和尚只会说些云烟雾绕的话反问她,装的就跟真的一样高深莫测,实际上只会打太极糊弄公主。公主恼了,又请了一位大师与他们说话,bi着他们露出了马脚。一番追问后,公主问出这两个和尚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要空手套白狼,他们先去至善寺说他们是咱们庙里未来的主持方丈,在至善寺里住了两月,叫至善寺的一个大和尚给王爷写了个问安帖子,又拿了帖子过来,妄想借了至善寺的名做了咱们寺里的方丈。” “好个狡猾的和尚。”何必问嗤笑道,看这两个和尚方脸大耳垂的,暗道这两个定是出家人中的斯败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公主污蔑贫僧,明明是公主重色,看上了……” “看上了谁?”楚静乔的声音忽地从和尚背后传来。 这大和尚听到楚静乔的声音,先是一顿,随即又泰然自若地说道:“看上了一轻薄小人,是以这般折辱贫僧。” “放开绳子吧。”楚律负手说道,看向随着楚静乔一同下了台阶的一个年轻的俊秀和尚,见这和尚头上除了戒疤还有几道刮痕,心说这和尚在哪里剃得度?能把头皮刮成这样? 楚静乔两步跃到楚律身边,嗔道:“父王,你莫听这肥头大耳的和尚胡说八道,明明是他们班门弄斧,连我都忽悠不住,如何能做了方丈忽悠旁人?做什么放了他们?” 何探花看向那年轻和尚,终于明白了那一句“公主重色”是什么意思,深深地看了楚静乔一眼,待要说话,肚子上就挨了一下,却是何必问手肘向后一顶。 “本王见这两个和尚也有些道行,骗些寻常百姓是能够了。这方丈轮不到他们来做,就叫他们做了庙里的大和尚。” “父王,该将他们二人送到至善寺交给至善寺的方丈惩戒。”楚静乔坚持道。 “你留着个年轻俊秀小和尚在,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楚律反问道。 楚静乔回头看了眼那小和尚,扑哧一声笑了,说道:“父王多虑了,这位是邻省的八步寺里头的胡云大师,胡云大师来说因战乱他们庙里有许多新近剃度的小和尚。僧多粥少,八步寺收容不下,请咱们收纳一些八步寺里的小和尚。” 楚律一颗提着的心落在心坎上,不等他说话,众人先听到何探花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就再绑着,送到至善寺去吧。至于收容和尚一事,说句冒犯的话,和尚不事劳作,不服徭役不纳税赋,益阳府虽建了庙宇,却一没打算广收和尚二没打算怂恿百姓出家三没打算给这寺庙大片田地做供奉。这偌大庙宇里日后大半是要留给孤儿借住,待他们学得一技之长后就要将人撵出去。因此不会广收小和尚,只能婉拒胡云大师了。至于八步寺那边,本王会叫人送些米粮过去,只是僧多粥少,此事不宜叫其他寺院听说,还请胡云大师保密。”楚律果断地说道,又瞅了眼那俊俏的和尚,心道什么法号不好叫,偏叫个胡言乱语。 胡云略有些怔忡,随即便道:“多谢锦王爷慷慨解囊,八步寺定会保守这秘密。” 何探花瞅了楚律一眼,心说楚律怎会有这念头?想着,肚子上又挨了一下。 “仔细看着,莫叫这和尚寻了短见,到时候公主手上又多了两条人命。”何必问冲何探花戏谑道,随即看向胡云,心说自己在哪里听说过这名字,仔细看了看,随即讶异地说问:“你可是姓岑?” “往事如云烟,胡云也记不得了。王爷、公主,小僧要受人之托,还有事要办,告辞了。”胡云无喜无怒地说道,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让开路,令楚律等人上山。 楚律等人上山,待走开一些,楚静乔好奇地问:“干爹怎地会认识胡云大师?” “王爷大可以放心,这胡云定然不会跟公主有什么事。”何必问肯定地说道。 “胡云原是堂嫂哥哥,他自幼聪慧,但不近女色,年纪大了,他家人唯恐他好男风,就一直挑了俊俏的丫头给他,可惜他碰也不碰。他家人为了bi他,就给他下药,又送了个丫头到他房中。药效过后,胡云又气又恼,摔了茶碗拿了碎瓷给自己剃了度,弄得是一身是血,他们家人见事情闹大,拦不住他,只能由着他出家。堂嫂便是因这事陪着她母亲去庙里看胡云受戒,恰遇上了哥哥与堂兄……”何探花开口说道,因见楚静乔没听,一时就有些讪讪的,心说今日怎就偏撞上这么些事。 石漠风因自己也被人下过药,此时听何探花说这个,倒是十分的感同身受,骂道:“他们家人也糊涂,下了药又怎样?以为下了药就能留住人了?” “那丫头据说福气十分大,生下了一个儿子呢,看这就比叶家姑娘命好不少。”何必问静静地说道,心说这胡云要么好男风,要么就是真的一心向佛,负着手,却是要先向那尼姑庵去。 “干爹,你去那边做什么?”楚静乔忙问。 何必问笑道:“自然是去见识见识尼姑庵,往日里人家说必问是男子不能进去,今日必问要将那里头的厢房闺房绣房一一看遍……” “哎——”楚静乔喊了一声,见何必问自顾自地走远了,蹙眉冲何探花骂道:“都怪你多嘴多舌,不知道干爹就怕人提起他堂嫂,你还偏提?没眼力劲!” “叫他去就是了,反正里头没人……” “没人干爹就不难过了?”楚静乔冷笑道,随即就懒得再跟何探花说话,心想原本想趁着何必问高兴,跟他请教几件事的,如今她还没开口,何探花就将何必问bi走了。 何探花待要再说,又讷讷地住了口,心道自从那事之后,楚静乔的气势越发足了,难不成她早先是近情情怯,如今是无欲则刚? “由着他去吧,这么大的人了。”楚律说道,又领着贺兰辞等人向前头的寺庙走。 于是这么一群人,就与何必问分开了路走。 何必问果然因何探花的话失神,信步向那尼姑庵走,一路低着头,也不看路地乱走,到了尼姑庵前,已经没了兴致进去看,又没心思再去撵上楚律等人,便信步下了山,牵了自己的马,叫随从们远远地跟着向外城墙走去。 一路上寒风飒飒,枯草瑟瑟,寒鸦身单影只,叫人忆起往昔越发觉得凄凉,何必问忆起胡云受戒那日,他因至交好友要收下一名新弟子,便去观礼,因见了胡云,就见到了堂嫂,今日再见胡云,不知又能见到谁…… “在家从父,父亲没了,叔父也是一样!我倒要瞧瞧,我这叔叔能不能当得了那死丫头的家!喜事没办,这灵幡谁敢给我挂起来!你这出家的和尚果然多管闲事,我家老母虽过世,但还有喜事要办,用得着你去诵经?” 一声尖利的叫嚣声叫何必问醒过神来,抬头就见前头的地上撒满了黄白纸钱,几道写了祈愿的白幡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魂幡、幡幢悉数被踩烂。 何必问原本要事不关己地绕开继续追忆往日,却见胡云领着七八个小和尚立在一旁老实地被那人指着鼻子骂,一时兴起想要弄明白胡云是真心要出家,还是好男风,就收敛了方才的心思,闲庭信步一般走过去。 无情弃不能羞八 正待何必问思量着要如何替胡云解围,就先见一匹快马向寺庙那边奔去,又见那位一直老老实实被人辱骂的大师忽地倒地不起,随着胡云的小和尚们个个拿了手背揉着眼睛哭起丧来。 “我师父梦到自己要被小人bi死,给自己弄了灵幡纸钱……如今他果然被小人bi死了,我们要去报官!呜呜!”一个小和尚一边揉着眼睛哭,一边指着方才气势十足骂人的男子说道。 何必问走近,踢开地上灵幡,看见上头写的是胡云二字,心道胡云这唱的是哪一出。 兴许是何必问看着不大像好人,于是那骂人的男人拉住他评理,说道:“这位公子,你瞧,果然出门就碰上碰瓷的花和尚了,这花和尚觊觎我家侄女的美色,想趁着我家老母出殡做些不堪之事,你说说……” “不必说了,锦王爷就在那没建好的庙里,你不去跪求他评理?”何必问善解人意地指点道路,一个小和尚机灵地向那边山上奔去,半路又被骂人的男人领着的人拦腰抱住。 “这可了不得,你们是要杀人灭口呢!”一个小和尚叫着,就从地上站起来,掐着腰弯着身子向骂人的男人身上顶去,“我跟你拼了。锦王府舅爷被人下了药都能告状?我们师父被人bi死告不得状了?” 那骂人的男人冷笑一声将小和尚推倒,随即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如今锦王府正在打胜仗,我们家哥儿就在领兵替锦王爷打仗呢。”又踢了踢地上的灵幡,暗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贵姓贺兰?抑或王?”何必问cha嘴道。 “……敝姓司徒。”那人因看何必问穿着华贵,且何必问的随从已经跟了过来,就又道:“单名一个简字,敢问公子是?” “何必问。” “原来是一家人,”司徒简满脸堆笑地说道,“何公子如今也为锦王爷效命了?我们家尚儿也是。” “原来是司徒的家人。”何必问说道,随即在随从里看了看,然后挑个最清俊的小厮,“你去瞧一瞧胡云大事有事没有。” “何公子也认识这花和尚?”司徒简诧异道。 “胡云大师出身名门,谁人不知?锦王爷才跟他说了话呢。”何必问淡淡地说道,瞧见胡云一点动静也没有,又见何探花独自一人骑马过来,心知何探花当是在楚律、楚静乔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才回来的,就对何探花道:“探花郎,你来瞧瞧胡云大师怎地了。” 何探花忙翻身下马去看,司徒简不曾料到一直跟司徒灵有来往的胡云大师这般有名,脸唬得苍白,忙也看过去,却见何探花伸手试了试了胡云大师的气息,又拿了手按了按胡云大师的胸口,终于这胡云大师有了反应拿了手按在何探花手背上,眼皮子翻了翻,就睁开了眼。 司徒简心道这花和尚要做戏也不做全套,这么会子功夫就醒了,笑道:“胡云大师既然醒了,那就……”话未说完,就见胡云大事握着何探花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哥哥,这?”何探花蹙眉。 何必问心里吓了一跳,原只是试探一下,不想……只能委屈何探花了,拿了手按在何探花肩头,说道:“莫管闲事,你只握着胡云大师的手就是了。” 何探花莫名其妙地看向躺在地上的胡云,左思右想,没想明白这是怎地了。 “我师父又死过去了,你赔我们的灵幡,还有请大夫给我们师父看病,还要亲自去八步寺给主持方丈赔罪,不然我天天在佛祖面前诅咒你。”方才撞向司徒简的小和尚说道。 司徒简待要冷笑,又顾忌何必问在,就对何必问埋怨道:“都怪家中侄女不孝,才惹出这事,家中老母临终留言叫侄女嫁人,侄女不肯,于是惹出这么些是非。” “你家侄女为何不肯听你老母的?你老母为何不早给她定亲?” 司徒简脸色稍变,原来司徒尚的父亲自暴自弃后,司徒老夫人就随着他们夫妇居住,待司徒尚父亲过世,司徒老夫人更不曾管过司徒尚兄妹二人的事;他们夫妇二人唯恐沾上司徒兄妹,日后少不得要替司徒尚出了娶媳妇的银子、给司徒灵出了嫁妆,于是就也远着他们兄妹。司徒老夫人日渐昏聩,死前一年多连他们两口子都不大认得,哪里还记得司徒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丫头就是脾气倔才找不到人家,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 “……你我二人去那边树下慢慢说?”何必问见路边有棵大树,又见胡云躺在地上不急也不躁,于是就优地示意司徒简去树下慢慢聊。 司徒简家根基浅薄的很,司徒尚跟随锦王爷之后,他们兄妹二人的境遇好了一些,但旁人都知他们叔侄关系淡薄,不肯照拂他们家,于是他们两口子也没跟着司徒尚鸡犬升天,不然此时他们夫妇二人也不会急着趁司徒尚不在将司徒灵嫁了出去。此时见何必问屈尊降贵地跟他说话,忙激动地道了声请,就随着他去树下将自家侄子侄女种种不孝不肖行径说了一通。 何必问慢慢听他说着,何探花一直蹲着却有些受不住了,将手臂拉了一下,又被地上的胡云用力地拉了回去,见司徒简的人走得远了一些,就低声道:“胡云大师,可否放手了?” “放与不放,有何区别?”胡云闭着嘴,说了句腹语。 “放了小生舒坦一些。”何探花蹙眉说道。 胡云道:“舒坦是活着,不舒坦难不成就是死了?” 何探花将自己的手用力地拔了出来,然后揉着被握红了的手腕,盘腿坐在地上,支着头说道:“不舒坦比死了还难受。” “探花郎有烦心事?” “关你一个出家人何事?” “问世间情为何物,探花郎将手递给贫僧,贫僧便能替探花郎看清楚探花郎的真心。” 何探花蹙眉,又看围着胡云的一圈小和尚目光炯炯地看他,心道又不吃亏,且听他如何胡诌,就狐疑地将手递了过去。 才将手递过去,却听一阵马蹄声传来,扭头,就见楚律、贺兰淳领着人匆匆赶过来。 何必问忙从树下走过来,迎上去,只见楚律方才还因出来放风神采飞扬,此时却眉头紧皱,忙道:“王爷,不是要参观庙宇吗?这么快就参观完了?” “那老……太后气xing真大,”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暗道那老贼婆,当真下得了手,“小篾片出京那日,陛下跟太后说了几句,起了争执,太后一怒之下就触壁绝食……如今是陛下来信请我与五弟大度地上书奏请开启父王墓室,叫那老……太后过世后挪进去。如今是定要叫人回京探望她了。”不然太后就这么故去,少不得他要落下一个不孝的名。 “王爷如何能回了京?”何必问忙问,随即不禁了然,暗道瑞王妃已经进了京城,太后三番两次被打脸,若不狗急跳墙来一次狠的,她就不是太后了。 “胡云,你起来。你师父如今云游到哪里去了?先帝过世时是他给先帝祈福宣经的,如今就叫你师父去说先帝的墓室万万不能开启。”何必问忙扭头对地上躺着的胡云说道。 楚静乔在马上看见何探花还握着胡云的手,哭笑不得地说道:“胡云大师,如今还有急事,不必再替我将话转给探花郎了。探花郎,胡云大师要告诉你的话是你是个看似洒脱,实际上步步拾人牙慧,处处东施效颦,被人惯坏了的东西,这话是我忽悠你的。你快叫大师站起来跟父王、干爹说话。” 何探花蹙紧眉头,心里一喜,暗道楚静乔也并非对自己全然无心,待要说话,又见楚静乔别过脸,放开胡云大师的手,就站起了身子。 胡云大师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司徒姑娘那边还要小僧调虎离山,好方便她对付她黑心的婶子呢。” “调虎离山?”司徒简吃惊道,随即待要动,又看楚律在,不敢对胡云破口大骂。 “你是司徒尚的叔叔?”楚律眯着眼问。 “是。”司徒简颤声道。 “司徒姑娘的亲事交给王妃处置,你家老夫人赶紧入土为安,若叫本王再听到你们家的破事,本王就发配了你们。”楚律此时再也顾不得跟司徒尚的妹子避那什么嫌,一来淑妃再不好,也是他母妃,况且又是开启先帝陵寝、惊动先帝魂灵的大事,不能不重视;二来,贤淑三个还小,石清妍若是去了京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司徒简心道难不成司徒灵跟楚律确有其事?不敢多想,忙道:“小人遵命。” “胡云,你快说,你师父哪里去了?”何必问又催问胡云。 胡云略想了想,说道:“不在南边就在北边。” “屁话!”楚律气急道。 贺兰淳忙道:“王爷莫急,开启先帝陵寝,不只是皇家的事,此事牵扯重大,一要皇家宗族一团和气地答应,二要僧尼道士勘定风水运势造声势,三要朝臣争先恐后奏请,不是太后一人说开就能开的。若惊到大魏龙脉风水,那又给了贼子契机作乱。且太后一旦故去,又要进了国孝期,老夫也要回京处置一些事,待老夫回去瞧瞧。” 胡云接着贺兰淳的话说道:“先帝过世后,太后就有心将给先帝看风水定墓室方位的人都驱出京城了,只怕如今京中看龙脉的人都是太后的人,只要朝臣那边答应了,宗族里又无甚意见,太后便能开启了先帝陵寝。” 楚律心里矛盾起来,若是此时不叫楚徊开,朝廷威严何在,内乱又要不休——自然,这内乱指的不是他们兄弟五个作乱的事;若开了,未免又显得他与楚恒无能了一些,毕竟这可是先帝看重淑妃、贤妃的表现——这些还罢了,最要紧的是,他与石清妍必定要有一人回京去。头回子,楚律心里巴不得太后能活个千八百岁。 “胡云,你知道这事?”何必问讶异道,随即心道难怪胡云不在京城里待着,反要挂靠在这北边的寺庙里;开不开先帝陵寝跟他没多大关系,但太后行事实在恼人,他站在石清妍这边也不想叫太后得逞。 “略知一二,师父说,太后在京城一日,有些名望的和尚道士就要远着京城一日,不然定要被牵扯其中。”胡云打了个佛号。 何必问看向楚律,迟疑地说问道:“……王爷是不是想要知己去京里?”瑞王妃已经去了,石清妍怎能不去? 楚律沉默不语,此时他是万万不能进京的,不然贺兰辞、王钰等人都要受制于人,闭了眼吸了口气,没有言语。 楚静乔忙道:“父王,我去……” “你只是孙女,去不去也没什么用处;你那益阳府少主人的名头,自有你三个弟弟,京里就没人信了。”楚律说道,这给太后奔丧的事,他与石清妍夫妻一体,势必要去一个的。 恰在这时,又见一人骑着骡马奔来,那人越过了楚律一行人,又拐过头来,滚下骡马,就对司徒简喊道:“老爷老爷,姑娘趁你不在,拿了些律法律条吓唬夫人,bi着夫人失言承认了表少爷早先定过亲,此时那边的姑娘虽病得快死了,可亲事还没退干净,表少爷就要跟姑娘成亲算是停妻再娶。夫人叫老爷赶紧回去管管姑娘,劝姑娘莫将这事闹出去。” “停妻再娶呀?这是重罪。”何必问说道,看了眼楚律,又道:“万幸民不告官不究,大事化小就够了。” 司徒简闻言面目狰狞起来,心恨这下人有眼无珠,瞧见了外人在还喊出这事,干笑一声祈求地看向楚律:“王爷……” “滚!”楚律简洁地说道,暗道好日子没过两天,太后又出来兴风作浪。 司徒简忙领着下人牵着马向益阳城滚去。 此时夕阳西斜,寒风吹来,叫人不禁瑟缩起来。 “父王,回王府再说吧。”楚静乔忙道。 “王爷,此事必问再叫人打听打听,若京里未将这一消息宣扬开,王妃便可不回去。”何必问说道,心道此时贺兰辞、王钰大有一股作气拿下亘州府直到金陵的大片山河,楚徊怎能不心急? “先将这事瞒着王妃,待探明究竟后,再告诉她。”楚律沉声道,随即有些失神地驱马向前。 “王爷还是告诉知己吧,知己定然会察觉出异样,瞒着她反倒不好。胡云随着必问等人进城,若要回京,就算你师父不在,你也得找了与你交好的和尚道士四处宣扬不宜开启陵寝。”何必问说完,心想这世道当真是百妖群集,连和尚、道士都一个个“死道友不死贫道”地躲起来了,寻常人家的老太爷的墓穴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更何况是先帝的,少不得要寻了道士和尚去宣经做法说些安抚人心的话。这些和尚道士不是逆了太后、皇帝的心思就是悖了锦王、瑞王的意思,若是他,他也躲起来。 楚律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心里不住地咒骂太后老贼妇,就驱马向城里走去。 进了城,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胡云一行去司徒家做法。 楚律瞧见路边摆了些灯笼,想到明年正月十五便是一家人看花灯,也要少了石清妍一人,于是吩咐随从道:“将这些花灯全买了带回府。”记起陆参一家三口一同看花灯的情景,不由地眼睛一酸,心道明年十五终不能一家团圆。 “王爷——”贺兰淳看楚律如此,安慰道:“老夫也回京,定不会叫王妃受了委屈。” “指不定她还不用回了呢。”石漠风cha嘴道。 楚律摇头笑道:“是本王杞人忧天了。” 何必问见楚律好不可怜,一时也说不出旁的,待到了锦王府门前,见自己的人迎上来,听他们说了两句,便苦笑着对楚律说道:“王爷,太后见前两次干打雷不下雨没什么效果,这次来真的了。” 楚律有些木然地点头。 何探花心道太后竟然被bi到这份了?进了锦王府大门,又见众人散去,便追上楚静乔,问道:“公主想叫胡云大师劝诫我什么?” 楚静乔要追上楚律,因此脱口道:“母妃说叫我哄着你隐姓埋名试试,看你没了探花头衔,没人知道你是何必问的弟弟怎么过活。”说完,就忙去追楚律。 何探花怔住,见众人散去没人理会自己,就去留客天走去。 楚静乔追上楚律,父女二人一同进了蒲荣院,待见祈年、沉水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就强笑地随着楚律进了屋子里。 还没进屋子里,就听孙兰芝眉飞色舞地说道:“早先姓顾的堵在门边还耀武扬威,待见到小篾片,姓顾的就不敢再说话了。姓甘的原拿着架子不见人,后头小篾片叫人捎话给她原封不动地说了那入梦不如梦的话,姓甘的就服软了,立时出来见人,然后搬了出去。” 楚律走进屋子里,心道太后若过世,便是国孝,贺兰辞也要跟闻天歌匆匆成亲了,“叫你妹子赶着先成亲,成亲之后就将王家的管事们赶出去。” “……王爷,也不用这样急,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跟公鸡拜堂,总有些……”孙兰芝心里是想要她妹妹跟吴佩依一样风光大嫁的,她那会子一顶轿子就抬了她来,此时想想就叫她心酸,心知自己这辈子再嫁不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 “事急从权。”楚律说道。 石清妍笑道:“这会子也没什么急事,不用这样cao之过急吧?” “长痛不如短痛,该早早地断了甘棠的念想。她父亲毕竟是甘康,若是贺兰回来,又要为难,王钰定会误会贺兰,到时候又是一团乱麻,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王钰不肯误了孙姑娘终生,也会跟甘棠那边了断了。”楚律快速地说道。 石清妍看楚律脸色不对,心想难不成自己叫他今日出去松散松散,反倒得罪他了?“也好,兰芝,就这么办吧。” “是。”孙兰芝很是遗憾地答应道。 待孙兰芝走了,楚律又见石清妍有意坐在榻中间,一左一右露出贤淑、贤惠,恰将那谁挡住了,就向她身后看去,见石清妍扭着身子当着那谁,就将她稍稍用力推开,待推开石清妍后,就瞧见那谁裹着一个粉色的襁褓,额头上画着桃花,涂了胭脂,头顶上还顶着一个大红的模样奇怪的绢花。 石清妍见楚律看见她给那谁弄个了个蝴蝶结戴在头上,就干笑起来,说道:“闹着玩的,我这就叫人给洗了。”说完,见那谁皱着鼻子嚎啕起来,就笑骂道:“小东西,鬼机灵,一下午都乖乖的,如今见到亲爹就要撒娇告状了。” 楚律伸手见那谁抱了起来,笑道:“这么一打扮,越像姑娘家了。” 石清妍心知楚律最疼爱那谁,见不得那谁受一点委屈,原等着被楚律劈头盖脸地骂一通,不想他还顺着自己的意思说笑,心里纳闷出门一趟楚律遇上什么事了。 “母妃,你人在家中,没收到京城的消息吧?”楚静乔小心地问。 “有个人说有要事,我吩咐翠墨叫他去城外找你们父女了。是什么事?”石清妍疑惑道。 “没什么事,静乔回去歇着吧。”楚律说道,示意楚静乔回怡然楼去。 楚静乔撅着嘴,却也善解人意地出去了,到了外头,瞧见沉水等人依着楚律的吩咐将新买的还有往年剩下的花灯都点起来挂在了院子里,仰头看了一圈,心里不胜感慨地慢慢走了出去。 不一时,楚律牵着石清妍出来,石清妍出来看了这花灯,笑道:“又不是十五,挂这么些花灯做什么?”才说着,仰头就见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是我糊涂了,今儿个果然是十五。” “王妃对回京如何看?” “王爷知道了?我今儿个答应了叫窦姨娘她们三个跟着漠哥哥回京。”石清妍笑道。 楚律沉默不语,拉着石清妍在廊下坐着,静静地看着花灯,说道:“王妃可还记得你闹脾气留在慈航庵的时候非要本王去接你不可?好人楼那次也是,本王不去接你,你就不回来……” “王爷是要休了臣妾吗?不然回忆那些旧事做什么?”石清妍笑道,抱着手臂坐在台阶上,眯着眼支着头看向楚律。 “老贼妇自作孽,演戏演过了,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陛下他来信通知你我前去侍疾准备奔丧,你知己也说这事在京城传开了。”楚律跟石清妍并肩坐下,就不禁叹气一声。 “这次是真的了?”石清妍说道,事不过三,这会子楚徊不是下旨而是写信,只怕是确有其事了;即便没这事,京城里也已经传开了,不管真假,太后有恙,她这儿媳怎么能不回京看一看? “嗯。老贼妇还要开启父皇陵寝。”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王爷还有陛下们想来都跟先帝十分要好,不然也不会屡屡提起先帝,提起了,就要动情。” “……并非如此。”楚律说道,又接着被石清妍打断的话说,“你……” “我在京城等你来接我。”石清妍靠在楚律身上说道,“那谁少疼他一点,贤淑、贤惠要多抱一抱。” 楚律不料自己为难的话石清妍这般干脆地就答应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也不禁红了眼,“有了三个小子后,本王还想着能与你和那三个小子一同去看元宵节花灯,不想……那可恶的老贼妇!” “王爷放心,臣妾替你报仇,就算她这次是假的,我也要把她气个半死。”石清妍拿了手搭在楚律肩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别以为我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能称霸王了。若叫我知道了什么,我就先将那些勾引你的妖精直接送到关外给人生孩子去,然后再不动声色地给你去势。京里又没洪水猛兽,谁怕谁?眼下我手上有个谁家的阴私都知道一把的小篾片,又有贺兰家、何家两大助力,正好去京里将跟石家的恩怨了结了,况且,我跟皇帝也有些交情……” “王妃,别提皇帝那晦气东西。” “我跟你家老四有交情,跟你家老四的媳妇神交已久……” “你忘了这次要折腾你的人就是老四了?要没老四的话,你怎需要回京?”楚律失笑道,心想这会子还能逗他笑的也就只有石清妍了,反手搂住石清妍的肩膀:“……你不会以为本王叫你进京是薄情吧?” “不会。” “……那你能不能跟你的身形一样表现的柔弱无助,靠着本王,叫本王宽慰你一二?” “我酝酿一下。”石清妍话没说完,眼睛一眨就落下眼泪来,哽咽道:“王爷,你千万不能始乱终弃啊。” 无情弃不能休九 石清妍这么一落泪,就再也止不住,惹得楚律不顾二人还在屋外,就搂着她清妍清妍地哄着,海誓山盟堵在楚律嗓子眼,偏又说不出,心里一急,只听他脱口道:“要不,你留下药,你走一日我吃一日,等你回来了再停药?” 石清妍闻言破涕而笑,嗔道:“哪有当王爷的给自己下药去势的?万一好不了了呢?还不是苦了我。” “那咱们回房……” “嗯,回房去看贤淑他们。”石清妍说着,就站起身来向屋内去,见沉水、祈年一个个都红了眼,又安慰道:“别怕,姑奶奶回京是去回娘家,又不是龙潭虎穴。” 沉水闻言哇地一声扑在石清妍身上就哭了,京城里从上到下的人都被石清妍得罪了遍,就是石家夫人那边,石漠风定下了古暮月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又要出关,石夫人能饶得过石清妍? 祈年见沉水有些过了,忙拉了她出去。 楚律微微蹙眉,方才他说的那句回房,是想着回房趁着还没走多“团圆团圆”,没有要去贤淑三个的意思,看沉水哭哭啼啼,就道:“成何体统,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示意祈年拉着沉水出去,待沉水出去了,就拥着石清妍凑到床边去看贤淑三个。 石清妍仔细看了又看,然后说道:“王爷,你可不能叫他们忘了我。” “不会。”楚律笃定地说道。 石清妍拿了手去按那谁的鼻子,被楚律握住手,就冲楚律一笑。 “三日后你就走吧,免得迟了……受累不说,还要担上骂名。” 石清妍点头道:“就听王爷的。”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兴许是感受到爹娘身上的悲伤,不一时,**贤淑三个又先后开口啼哭起来,惹得石清妍又是一阵大哭,待叫人抱走贤淑三个后,也不洗漱,就与楚律二人窝在**。 第二日天将将亮,楚律因自己不能叫石清妍不去京城愧疚不已,起来后,摸了摸石清妍的脸,心里觉得自己对不住石清妍,也对不住贤淑三个,因这惭愧,就立时起身躲到书房去了。 石清妍一大早也起来了,起来后洗漱一番,就叫人将楚静乔姐妹三个,还有府里四个姨娘叫来,略吃了点粥菜点心,就见众人到了。 石清妍便道:“太后那老贼妇又兴风作浪了,这会子她玩真的了。你们谁家有要出嫁要娶亲的,都得赶着一些了,不然遇上国孝,什么都得让步了。” 楚静乔闻言,便知楚律告诉石清妍,哽咽道:“母妃——” 石清妍挥了挥手,示意楚静乔等会再说。 楚静迁不明所以,心里惊骇得了不得,心道大庭广众之下,石清妍称呼太后为老贼妇,左右看了看孙兰芝等人,见她们个个处之泰然,心道了不得了,难不成他们锦王府要造反? 孙兰芝忙道:“王爷、王妃要回京?” “不,我一个人回去,你留在处理你妹妹的亲事,顺便看管锦王府。至于窦姨娘、董姨娘、萧姨娘,乐意去的,就都跟着我回京。” 窦玉芬三人见楚静乔那模样就知道这回子回京当有些不妥当,稍稍思量,便觉若是不去,留下也会被楚律怀疑是贪生怕死、无情无义弃石清妍于不顾,于是忙异口同声地笑道:“婢妾们原就要去的,怎能不去?有王妃带着才好,有王妃在,京里哪一处我们去不得?” 孙兰芝心说就留下自己一个,岂不是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忙道:“王妃,妹妹的亲事轮不到婢妾来cha手,有爹娘叔婶他们呢,而且只留下婢妾一个人在王府里多孤单,婢妾也不曾进过京,婢妾要随着王妃去……” “你留下,替我瞧瞧有没有狐狸精勾引王爷。公主是不用你费心的了,她大了,自己也有主意,又是干大事的人。”石清妍看向楚静乔。 楚静乔眼睛一红,哽咽道:“母妃——”说完,就哭了起来,跪坐在脚踏上趴在石清妍腿上哭。 楚静迁不明所以,心道不过是进京,于是低声道:“母妃,女儿愿陪母妃进京。” “可惜我不愿。孙姨娘,待我走后,将小仙子领去你身边养着,三位小公子你只看好了他们的奶娘们,其他的自有王爷处置。至于二姑娘,看好了她,叫她在怡然楼里莫胡乱出来。”石清妍说道,见楚静徙小小年纪似乎感觉到了离别之苦挤了过来,就揽着她,拿了手摸着她额头,又拍了拍楚静乔的脑袋,“快起来,京里的公主也没你位高权重没你有能耐,莫叫人看了笑话。” 楚静乔哽咽着被祈年、祉年扶起来,拿了帕子不住擦眼泪。 “母妃,小仙子想跟你一起去。”楚静徙被楚静乔吓住了,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向石清妍。 “这不好带了你去。”石清妍说道。 楚静徙鼻子一皱,就哭了起来,搂着石清妍说道:“小仙子要跟着母妃走。” 楚静乔忙道:“母妃,你就领了她去吧,路上也有人跟你逗乐。” 石清妍心说这怎么那么像是离婚分孩子分家当呢,于是对楚静乔说道:“等我走了,你父王、弟弟们就要交给你了。” “嗯,女儿定不负母妃所托。”楚静乔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拿了帕子擦眼泪。 “那窦姨娘负责去清点咱们带去的银两,董姨娘负责查看带去的衣裳,萧姨娘负责计算咱们带去京中的给各家的礼。孙姨娘负责清点府里剩下的东西,用不着的,全部收起来。祉年你留下帮着郡主照看王府顺便看屋子,沉水、祈年、福年、醉月四个随着我去。祈年去挑一下咱们要带去的小丫头、婆子媳妇,沉水去告诉西院没跟闻姑娘走的猛士,叫他们随着我们进京,福年、醉月收拾一下箱笼。” 孙兰芝四人福身答应了,沉水六人又答应了一声是。 正在这时,门外丫头进来说道:“王妃,耿篾片来了,他听王妃一早通知他跟着回京,就来回说他是奉旨来益阳府的,不好擅自回京。” “表哥怎这么磨叽?”楚静乔咬牙道。 石清妍心想耿篾片就是以为他不会再回京城了才敢胡天海地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这会子听说要回京城,自然就怕了,只是自己手上还用得着耿篾片,“静乔,你去告诉耿篾片,就说陛下将他给了你,如今你命令他跟着我办事。” “哎。”楚静乔答应着,叫醉月将耿篾片领到前厅,就去前厅跟耿篾片说话。 楚静徙还腻在石清妍身上闹着要同去,石清妍想了想,终归不敢带了楚静徙去,若是万一被老贼妇等人软禁了,她养的好端端的小仙子就没了,“兰芝,小仙子就劳你照料你,她身上的仙气千万别给照顾没了。” 孙兰芝正在配合着不住抽噎的楚静徙、楚静乔姐妹拿了帕子点眼角,此时听石清妍这话,眼皮子不住乱跳,偷偷觑了眼楚静徙,心道楚静徙身上有哪门子仙气?等石清妍回来,她从哪倒腾来仙气还给石清妍?虽这般腹诽,却也忙答应道:“婢妾定然好好照料三姑娘,三姑娘还小,公主又日日早出晚归,三姑娘就随着婢妾去住,婢妾每日看着叫人送了她去怡然楼读书,读完了书就再接回来。” 楚静迁早先还觉得自己只是受到石清妍冷落,其他的倒还不差,此时听孙兰芝这般说,只觉得孙兰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敢叫楚静徙跟她混在一处,心里堵得慌,也红了眼睛,待要再说一句跟着石清妍进京,又见石清妍开口了。 “算了,都散了吧,我与王爷商议下了三日后就走。你们赶紧都去准备吧。”石清妍说着,就站起身来,将楚静徙交给孙兰芝后就向外走,料到何必问必要随着她回京,便想去劝说何必问。 这般走到了前院书房外,瞧见何必问的小厮领着个脸生的人走进了何必问的屋子,随即又领了人出去,待到了何必问的房门外,就笑道:“知己忙着呢?” 话音落了,屋子里走出两人,一个是何必问,一个是何探花。 石清妍看何探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打扮的十分朴实,就问:“探花郎将自己折腾成这样是做什么?” 何探花心道石清妍当真装得像,明明是她撺掇的楚静乔,说道:“还请王妃莫叫小生探花郎了,就叫小生何必说吧,小生决定隐姓埋名,去北外城墙分饭去。” “长得这么好看正该去分饭。”石清妍点头道。 “分饭跟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何必问疑惑道,早先耿业也问过这话,他也疑惑了许久;眼下的问题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堂堂探花郎自愿去分饭,怎地石清妍一点都不惊讶。 “秀色可餐……探花郎千万珍重。”石清妍虽没见过,却也知道那些工匠里头鱼龙混杂,兴许会有好男风的人…… “还请王妃莫再叫小生探花郎了。”何探花又说了一遍。 “放肆,你若不是探花郎,对着本王妃岂可用小生自居?” 何探花一愣,扭头看向何必问,随即低了头说道:“草民见过王妃。” “做戏就要做足,拿了你的行李去工匠那边住着。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该好好磨练磨练了。”石清妍说道,就摆出一副嫌弃模样,叫何探花这草民快些走。 看着何探花远去的身影,何必问叹道:“他这辈子也不曾吃过苦……就算被人擒住,他也笃定必问会去救他,是以被人擒住,他也只觉有趣,不曾觉得危险过。”如今长着那么一张小白脸的面孔,又去了那么一群ji渴难耐的人群中……“其实不必叫他搬出王府住。” “知己又心软了,不叫他当真害怕一下怎么行?”石清妍说道,身子靠在廊柱上。 “知己亲自过来,不也是心软地为了顺道能去见见你家王爷嘛?不然在前厅里等着必问就是了。”何必问说道,姿态潇洒地靠在门上,低声道:“知己没想过若是你被皇帝软禁了,你家王爷兴许会……”虽说出这话叫人灰心,却也不得不防,拿了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提醒石清妍多多留意身边带去的人。 石清妍点头微微一笑,说道:“人要走了就是好,处置什么都干脆利落的很。” “也不全然是,甘棠的事就不能干脆利落。”何必问摇头苦笑,随即心道自己仁至义尽了。 “她怎样?缺了银子了?” “她要堵了小篾片的嘴。” “正好,我走时领着篾片走。” “必问也随着知己回京,也知领了他走的事好办,奈何另一件事,却委实不好办。” 石清妍听说何必问要随着她回京,便不急着追问甘棠的事,忙道:“你不能回京,你回去了,皇帝笼络不了你,就要毁了你。” 何必问笑道:“知己都不怕回京,必问会怕?也并非全然是为了知己的事,必问许久不回京,也要回京料理一些事物。” 石清妍笑道:“早先也不见你急着回京,你何必编了这话唬我。听我的吧,别去了。” “知己莫说了,必问是势必要回去的。” 两人俱是沉默了,许久,石清妍笑道:“不知甘棠难办的事是哪一桩?她要嫁了王钰?” “她没胆子直接告诉必问她的心思,是替顾漫之求的一件事。” “什么事?” “顾漫之要与他夫人和离。” 石清妍脱口道:“甘棠不是不搭理顾漫之了吗?顾漫之和离不和离,又跟她有什么干系?” “依着她的话,是受顾漫之一路照料,感激他,见他因被家族纠缠不得自由,便想助他一臂之力。” “抑或者是,她想着若是王钰回来,跟王钰实在不能破镜重圆,就退而求其次选了顾漫之?”石清妍说得太急,不禁咬到舌头了,拿了帕子遮住嘴擦了下舌头,瞧见帕子上有血丝,“知己要怎么着?” “不管她了。”何必问直截了当地说道,“这等有损阴德的事谁耐烦去做,就只当做必问对不住老师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有孙姨娘在,她是没胆子明目张胆地再跟王家亲近了。至于你师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然坑了人家顾夫人娘儿几个,人家也无辜的很。”见甘棠的事说完了,又没了旁的话说,就说道:“知己还是别回京了吧,皇帝正等着抓咱们两呢,能跑了一个是一个。” “知己这是什么话,必问怎能舍了你?”何必问说道,站直了身子,见石清妍身子挡在廊柱之后,就不去管她,上前走了几步,看向自己快步跑来的小厮,问:“怎么回来了?”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胡云大师怕事意图逃跑。” “那他跑了没有?” “……他从小的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小的们虽知道他藏在司徒家,但司徒家在办丧事,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 何必问心道好个见事就躲的和尚,胡云虽无甚名气,但他师父厉害的很,找不到他师父,只能拉了他这嫡传弟子去凑数,扭头对石清妍丢下一句:“知己,待必问去司徒家揪出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和尚。”说着,不待与石清妍多说胡云是哪个,就匆匆地领着小厮去司徒家去。 “这点子小事,何公子也亲自去?”沉水嗤笑道。 “他是怕我再劝他别回京,才亲自去的。”石清妍喟叹道,心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在柱子上靠了一会子,便抬脚向楚律书房走去,翠墨忙替石清妍打了帘子,石清妍进去后,瞧见楚律脸色有些怪异地坐在里间椅子上。 伸手将案上被撞歪了的笔架扶正,石清妍笑道:“王爷方才躲在门后偷听臣妾与知己说话?若不是,这连笔架都摆不好的小厮实在该打。” 楚律方才门后只能看见石清妍的身影,哪里能听到他们说什么话,听得真切的也就是石清妍劝说何必问莫回京城的话,咳嗽一声,伸手揉着仓促间撞疼了的膝盖,抬头看向石清妍的眼睛,“本王无能……” “王爷怎又说这话。”石清说着,探着身子趴在案上,“既然总归要去,又何苦说这话叫你我心中不痛快,我只安心地在京城等你,你只记着还有个我等你就够了。” 楚律握住石清妍的手,勉强一笑,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本王原以为跟你分离的时候,该是闹得天崩地裂,不想却是……” “平淡如水?”石清妍笑道,头抵在楚律肩膀。 两人就这么在书房里坐着虚耗了一日,晚间,石清妍就听说何家兄弟今日双双遭殃了。 先是何探花隐姓埋名去北外城墙外分饭,因态度不甚随和,被个寻衅的莽夫给揍了,如今人还在工匠们住着的草棚里躺着;后是何必问去司徒家寻胡云,先是做戏去给司徒家老夫人上了香,随后由着一直阿谀奉承他的司徒简在司徒家转了转。跟司徒简表明心意后,司徒简明面上叫人四处寻找胡云,暗地里设局想令何必问冲撞了他家女儿,然后跟他家女儿成了好事,何必问虽机灵地躲过了司徒简的算计,但不巧又被人撞到他抓住胡云的一幕,因那一幕有些暧昧,是以何必问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虽不好看,但没少块肉,石清妍又还没将贤淑三个看够,就在家里看贤淑三人,懒怠去宽慰何必问。 如此两日过去,临到第二天就要出发的晚上,石清妍与楚律两个躺在**,因才刚团圆过,此时石清妍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看着楚律,见楚律不言不语,就推了推他,说道:“王爷,明儿个臣妾想要一个在自家门口的感人肺腑的生离死别。” 楚律背过身去,说道:“别胡闹,明儿个这么多人送别,你庄重一些吧。” 石清妍看他不说话了,伸手搂着他的腰又将自己的腿搭上去,心里有些失落,心说头回子离别,怎么都该叫她留下个深刻记忆才好。 第二日一早,楚静乔姐妹三个还有孙兰芝四个姨娘就早早起来,石清妍起床又不见楚律,就起床将贤淑三个看了又看,见这三个鬼机灵哭得天昏地暗,一时受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忙叫奶娘将他们抱走,随即清点了人,待听孙兰芝提醒了一句“时辰到了”,便向外走,走出蒲荣院,见人都在,唯独不见楚律,心道难不成今日楚律又躲开了?上了轿子,待轿子抬出仪门,出了大门又下了轿子,有些闷闷不乐地扫视了一眼,见路外边是锦王府的亲信门客们在送行,依旧没有楚律的身影,才失望地要上了马车,就听一声苍凉悲怆的“卿卿,此去路途遥远,本王不舍你去。” 石清妍看过去,却见是楚律向这边冲来,然后武言晓、余大将军等人抱住不叫他过来。 “卿卿,人生苦短,若无你相伴,吾何以聊此生?”楚律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般地挣扎着要向石清妍奔去,一只拼命向石清妍探过来的手,仿佛要隔空抓住石清妍一般。 何必问、贺兰淳二人面面相觑,纷纷扭过头去。 何必问看耿篾片睁大了一双狗眼看向楚律,心道等耿篾片回京,今日的事定要被耿篾片宣扬的人尽皆知。 “王爷、王爷,王妃去去就回来了。”余大将军干巴巴地安慰道,虽被楚律叮嘱过千万抱住他,但此时只觉得众人的目光投来丢人的很,巴不得放开手叫楚律奔过去早早地了结这事。 石清妍脸色微动,莫名其妙地看向楚律,疑心自己听错了。 沉水几个则是不曾见过楚律这么“洒脱不羁”的模样,不禁看呆了。 “卿卿,经此一别,不知再见时你我又是何等模样……是否是对面相逢也不识……” “王爷,过了,过了。”武言晓低声提醒楚律,这对面相逢应不识未免太夸张了一些,说着,与余大将军对视一眼,适时地放开手。 只见楚律踉跄了两步,泪如雨下地击掌踏歌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身竹绿袍子,配上一张原本刚毅此时凄然的面孔,楚律这怆然一曲唱下,窦玉芬等人纷纷落泪,就连原本看热闹的,也不禁鼻子里一酸。 石清妍眸子里晃动着泪光,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姓楚的,卿卿是哪个狐狸精?”莫不是他一时情急,喊错名字了? 沉水、祈年等人怔住,原本锦王府外嘤嘤的啼哭窥探声没了,众人皆看向石清妍。 楚律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道幸好今日最丢人的人不是他。 祈年伸手拉了拉石清妍的袖子,就听窦玉芬低声道:“王妃,你就是卿卿。” 石清妍先怔住,随即恍然大悟,心道这大庭广众的不好直接喊她的名字,楚律在喊卿卿,就是在喊“亲爱的”,想通了,不由地心花怒放,冲着楚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心想当真为难他了。 楚律见石清妍一笑之下令武言晓、余大将军等人怔住,又因方才实在丢人,就气恼道:“赶紧滚上马车!”又想石清妍难不成是故意的?她又不是不识字的,竟然会问卿卿是谁?! 石清妍一愣,就被早有准备的沉水、祈年推上了马车,沉水、祈年随即跟着进去。 石清妍微微撩开车窗,看楚律骑马跟了过来,缓缓地放下锦布帘子,靠着车壁上心满意足地笑了。 “王爷这还跟着去?”有人疑惑不解。 “王爷要送王妃出益阳府呢。” “……那为什么不出益阳府再唱?非要在锦王府大门口唱?”至少出了益阳府唱不那么丢人呀。 何必问迟了一步上马,听人这般说,就睥睨向那自以为聪明的人,说道:“锦王爷乐意,你管得着吗?”轻笑一声,心说那两口子就不能叫人安生地伤感一下。 无情弃不能羞十 “叫诸位见笑了,本王不曾这么丢人过。” “王爷忘了妹妹生产那天……” 石漠风的话没说完,就被何必说咳咳的两声打断。 何必说是见识过楚律小心眼的人,暗道石漠风怎地不知悔改,非要往楚律枪口上撞。 此次石清妍回京,拖拖拉拉带了上百辆马车,石清妍领着沉水、祈年坐了一辆,后头是窦玉芬三人并古暮月的四辆,再之后,就是大小丫头婆子媳妇还有装箱笼行李的车辆。拖拖拉拉,那边已经出了城门,这边还不曾离开锦王府大街。 此时,楚律与贺兰淳、何必问、何必说、石漠风、耿篾片、胡云等人在前头骑马走着,楚静乔因要照看贤淑三个,就留在府中。 多少叮嘱都已经说过了,楚律对着何必问、贺兰淳二人,便道:“王妃天不怕地不怕,得罪的人太多,还请两位多多护着他一些,本王感激不尽。”说完,便冲二人拱手。 何必问笑道:“知己并非鲁莽之人,还请王爷放心。” “正是,王妃乃是锦王妃,没人敢在明面上跟她过不去。京里的女人更重规矩,相较之下,不甚在乎规矩的王妃更占上风。”贺兰淳安慰楚律道。 楚律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石漠风,说道:“小大舅,拜托了。” “年后出了十五我便回益阳府,还请王爷先将商队人马准备齐全。”石漠风昂首道,下定决定回去后任凭石夫人如何劝说也不该心意。 楚律点了点头,最后看向耿篾片,眼睛一眯,见耿篾片缩了脖子,就沉声道:“你进京之后要是敢将锦王府的事乱说——本王就……” “小婿绝对不敢乱说。”耿业一时胆颤,就将心里的称呼脱口而出。 楚律脸色越发阴沉,狞笑道:“小婿?” “……姑丈,侄子一时说错话了。”耿业越发提心吊胆。 何探花瞄了眼耿业,待要嘲讽他一句,嘴角一动,脸上的淤痕就痛了起来,当真是双拳难敌四手,饶是他自认武艺高强也北城墙外受了伤。心里有些恨恨不平,却也觉早先那些绑匪们给他下药却不动他,乃是忌讳他是何必问的弟弟何探花,如今他隐姓埋名,外头人哪里管他是谁,自然要下狠手。 说话间,一行人就出了益阳府东门,到了运河渡口外,由着下人们将行李箱笼搬上挂着锦王旗号十几艘三层官船,楚律与贺兰淳等人下马,随即接过酒杯,给众人践行。 之后何必问拉了何必说去一旁叮嘱,同来送行的余思渡、余问津围着贺兰淳转着,石漠风因何必问叮嘱紧紧地盯着无论如何不肯回京的胡云。 楚律趁此时机,便又走向石清妍的马车,到了车窗下,因方才锦王府门前的那一出,早先凝结的别离愁绪已经被解开,就笑道:“卿卿,到了京里,千万不可盯着老四那张脸看。” 石清妍撩开帘子,看向他,笑道:“王爷放心,就算陛下将他的一对玉手砍下来送给臣妾,臣妾的心也如磐石,绝不动摇半分。” 想起石清妍先前看楚徊那双手的目光,楚律吸了一口气,随即叹道:“你莫看老四的,年前本王叫人打造一只白玉手送给你。” “……多谢王爷,王爷保重,照顾好贤淑、贤惠、那谁。”石清妍柔声道。 楚律点了点头。 “王爷、王妃,时辰到了。”武言晓过来催促道。 石清妍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咽,将手探出车窗,握了下楚律的手,就随着沉水、祈年下了马车,慢慢地向船上走去。 楚律看着她上了船,又与贺兰淳、何必问等人一一道别,最后眼瞅着甲板被抽走,看船工划动了船桨,就骑马沿着码头跟随着那船只走,嘴唇微微开启,又低低地吟唱着那曲野有蔓草。 余家父子三人还有何必说看他这般,一时也寻不到劝解的话。 “王爷、王爷!亘州府飞鸽传信!”翠墨一路小跑地追过来,将才接到的飞鸽传书交到楚律手上。 楚律接过那飞鸽传书,瞄了一眼,见上头写着司徒尚遭袭身受重伤,昏厥之前留言求他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收留司徒灵为侍妾,保司徒灵一世安康。楚律一颗心先因信上写司徒尚伤势十分险恶,只怕信命不保而一沉;随即又因司徒尚昏厥之前的话头脑一懵,暗道司徒家叔婶为人阴险,他为不负司徒尚是势必要护住司徒灵的,但若是石清妍回来后,不明就里地听说他很是照顾司徒灵,又从旁人那边听说司徒尚的话,岂不是要动怒?如此,自己当先一步跟石清妍说清楚才是,免得拖下去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想着,楚律勒紧辔头就纵马沿岸追了过去,口中喊道:“停船停船!本王还有话要跟王妃说!” 初冬的寒风吹过,拂动岸边枯黄的芦苇瑟瑟作响。 楚律的声音在运河边上回想,叫前来送行的人纷纷看过来。 何必问、贺兰淳的船上,石漠风诧异地说道:“王爷还没演完?” “王妃!王妃,叫人停船!”楚律又喊道。 石清妍的船上,有人来问石清妍要不要停船。 石清妍靠在船舱里的窗子边,透过竹帘看向挥舞着手臂招手叫人停船的楚律,心里也纳闷楚律怎又演上了,暗道若当真停船,岂不是不利于楚律发挥?于是吩咐道:“王爷闹着玩呢,别管他,不然今日只怕都离不开益阳府地面了。”说着话,不由地哼出一句“想要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哼完了,又觉得有些牙疼。 “是。” 古暮月陪坐在一旁,也跟石清妍一同看向外头。 窦玉芬三个侍妾啧啧了半日,暗道原来锦王爷好的是这一口,难怪她们在锦王府这么些年也不得他喜欢,这么不羁的事她们可做不出。 楚律在案上奔了许久,只见船上人没有动静,案上的人也不帮自己喊停,于是冷着脸骑马赶回武言晓、何必说、余家父子三人所在的地方,沉声道:“为何你们不帮本王叫停那船。” “王爷是来真的?”余思渡脱口道,武言晓、余大将军也是一副怔愣模样,他们都以为锦王爷是要做戏深情给锦王妃看的,因此就都没管他这一路奔跑呼喊的事。 楚律阴沉了脸,心想这下子说不清了,思量一番,就对翠墨吩咐道:“告诉司徒姑娘,叫她领着她祖母的灵位去京城上国寺为她祖母守孝去。” 翠墨讶异楚律怎会说这话,忙道:“王爷,司徒姑娘的祖母昨日才刚入土,这热孝在身,不好离开吧?” “那就叫她守完了百日热孝,立时去京里接着再守。”楚律心道瓜田李下,万万不可留下话柄惹人非议,随即又忧心司徒尚的伤势,“再叫府里的太医赶去亘州府。” “是。”翠墨乖乖地答应道。 余大将军、武言晓等人也不敢问楚律发生了何事,一行人又上马向回走,不等走多少步,就见随从领着一个十分潦倒的人过来,细看,那人却是顾漫之。 顾漫之见了楚律抱拳单膝跪地:“王爷,卑职来寻王爷有一事相求,卑职空有一身武艺,却蹉跎在益阳府……” “顾侍卫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保护甘姑娘。”楚律毫不留情地说,暗道这顾漫之定是没了银子,才仗着“武艺高强”想要来他这寻个饭碗,白拿银子。 顾漫之一噎,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不想他顾漫之也有今时今日,“王爷,卑职的事就罢了,甘姑娘今日在城外施药,被人莫名哄骂,此事定然是小人所为。还请王爷替甘姑娘做主!甘姑娘如今被人屡屡污蔑,已是心灰意冷,如今她要出家,还请王爷看在贺兰辞、王钰的份上,劝说他一番!” 楚律不禁开始思念起石清妍来,咬牙冷笑道:“是谁?是谁领了这狗东西过来的?当真以为本王闲着没事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叫本王来管?” 才说着,却听见锦王府人马的外围传来了一声“甘姑娘被人bi死了,甘姑娘投河了!” 顾漫之闻言,不待再与楚律多说,便向岸边奔去,待瞧见众人所指之处,便扑腾一声跳下河去救人。 “太巧了吧。”何必说说道,心说今日石清妍走,甘棠就在这外头施药,还被人哄骂跳河——慢说甘棠与顾漫之的事还并未传出去,便是传出去了,也没人敢当面唾骂甘棠——益阳府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甘棠身份特殊,她背后可是有锦王府、第一才子、贺兰家、王家撑腰的,这几家再如何,也不会坐视旁人将她bi死。 余问津蹙眉将方才楚律开口提起司徒姑娘以及此时甘棠冒出来的事前后一番联系,仗着跟贺兰淳学过两日占卜掐指说道:“莫非,王妃挡住了王爷的桃花煞,此时王妃不在了,王爷就……”在劫难逃? 楚律眉头皱紧,扭头看了眼那已经走远了的官船,又听岸边有人说“救上来了,救上来了”,就向那边看去,只见顾漫之将甘棠抱了过来,然后就似唯恐玷污了甘棠一般,顾漫之不顾自己一身是水地慢慢地目光沉重地向后退去。 甘棠咳嗽两声,撑着手臂抬头幽幽地看向楚律,此时她原本洁白的面孔被冷水冻得越发惨白,几近透明,青丝黏在脸上,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发丝慢慢滴落,挂在纤长睫毛上的水珠就似露珠挂在花瓣上一般优,身子微微颤抖,婀娜的曲线展露的淋漓尽致。 “咳咳,顾侍卫,你为何要救我?”甘棠颤声愤怒地看向顾漫之。 顾漫之跪下磕头道:“甘姑娘,千错万错都是顾某的错,还请你千万保重自己!”又哀求地看向楚律:“王爷,求你劝一劝甘姑娘,叫她能有个活下去的奔头。” 楚律蹙眉,心想这唱的是哪一出? 甘棠仰头癫狂地一笑,似是在嘲讽世间的不公、命运的弄人,“奔头?甘棠方才经你施救已经脏了身子,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说完,拔了头上簪子就向自己胸口捅去,“甘棠此时再也不敢自称冰清玉洁,就叫我这般随着她们的意思去死吧!” 何必说心说甘棠这是暗示她没被顾漫之救之前是干净的? “甘姑娘——”顾漫之待要去救,又不敢碰到甘棠,只能伸着手卑微地看向楚律:“锦王爷,求你说句话,求你告诉那些人甘姑娘是清白的,不管是早先王府遭贼的事,还是顾某一厢情愿追随她的事,都与甘姑娘无关,甘姑娘是清白的!锦王爷,王府遭贼的事公主最清楚,公主定然告诉了你,还请你替甘姑娘说句话!” 顾漫之说完,跪下重重地给楚律磕头,见楚律不出声,就也不停下,直磕得满脸是血。 甘棠的簪子cha在了胸口,胸口上绽开了两朵红莲,红莲在水绿衣裙的掩映下分外显眼。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何必说眯着眼睛开口道,心想石清妍才走,这甘棠就跳出来了,看她衣裳尽湿,神态楚楚动人,身姿窈窕诱人,饶是他见到了,也要赞她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瞟了眼余思渡、余问津,诧异地看见这两人看甘棠的眼神只有不屑,又转向余大将军,果然从余大将军眼中看出一丝对甘棠美色的称赞,暗道难不成自己沦落成了余大将军之流? 楚律蹙着眉,看向不住磕头的顾漫之,还有一心求死的甘棠,心知这二人在做戏bi着他大庭广众下说出甘棠是清白的这话——明知道甘棠不是,但也不能由着他来说甘棠不是,不然bi死甘棠的人就是他了,甘棠死不足惜,但何必问、贺兰辞、王钰三人的脸面还要顾忌。 “王爷,甘姑娘发卖了下人、院落,买了草药施舍给众人,此时她连个落脚的地也没了,却遭众人这般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锦王爷做主,还人间一个正道。”顾漫之慷慨激昂地说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被冷水浸湿的甘棠,又看她在流血,心里难受的了不得。 “你这个不要脸的!”楚律咬牙切齿道,心道顾漫之那等事都已经做出来了,竟然还敢说什么人间正道。 顾漫之仿佛对楚律这话听不见一般,又一边口中喊着甘棠是清白的,一边磕头不止。 楚律很有些冤枉顾漫之了,顾漫之此时却不是在做戏,他虽与甘棠有了肌肤之亲,但在他心中一切都是他的错,甘棠依旧冰清玉洁。 “你们怎么看?”楚律问向身边人。 “不好办呀。”武言晓踌躇道,这甘棠身份太过特殊,若只是个寻常妇人,就像石漠风处置叶宛然就行了。 余大将军道:“叫她个妇道人家躺在这也不好。她没个落脚地,就带回王府吧。” “父亲!”余问津忙提醒余大将军,这甘棠才被赶出王家,如何能带回锦王府,若有个万一……“既然甘姑娘有心要出家,就送她去慈航庵吧。公道自在人心,甘姑娘既然无愧于心,为何还要畏惧人言?” 楚律因余问津这话点了点头。 何必说笑道:“正是,哥哥给她留了许多金子,她哪里会没地落脚?可见有人机灵的很,很会见风使舵。至于顾侍卫,你家中妻子没了夫君,儿女没了父亲,好不可怜,他们要求的人间正道,你可给了他们?” 顾漫之眉头凝起,忙道:“他们……” “本王不耐烦听这些废话,叫他们让开路,咱们回王府吧。”楚律心里回想着余问津方才说的桃花煞,又看了一眼萎靡在地的甘棠,果然见甘棠神态间凄美动似是在妄想打动他,叫他带了她回府。眼皮子跳个不停,心想要是跟甘棠不清不楚,贺兰辞、王钰这两个兄弟他也不能要了;甘棠想错了,他楚律可不是个见色忘义的人,仰头迎着寒风,心道:王妃,你可知道本王想你了。 冠盖满京华一 甘棠见楚律再不是早先那个满身人情味的锦王爷,如今他连几句轻描淡写却可以救她命的话都不肯说,心里越加悲愤,瞅见楚律身边有个跟何必问十分相似的少年,不禁弱不禁风地开口道:“王爷……甘棠若死在你面前,又会陷你于不义,还请……还请王爷送甘棠去找、去找何哥哥,何哥哥他、他送甘棠去父亲灵前,叫甘棠一辈子守在父亲灵前吧。” “甘姑娘——”顾漫之万万不料甘棠宁肯去给甘康守孝也不肯见自己一面,不禁心里一酸,又自嘲地一笑,心说自己强求了,她那样的女子,岂是自己配得上的。 何必说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年纪差何必问一截,小时兴许见过甘棠,兴许没见过,但总归,他是没见过甘棠如何称呼何必问的,低声地问:“甘姑娘,何哥哥可是何必问?” 甘棠目光转向何必说,因衣裳全湿了,此时她因寒冷有些麻木,继而有些恍惚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你是哪个?何哥哥在哪?他与甘棠青梅竹马,自幼长在一处,就叫他送了甘棠回京吧。前儿个何哥哥劝甘棠随着他回京,甘棠不听他的话,如今自食苦果……再怨不得旁人……” 何必说是从石漠风那边听说过甘棠的事的,此时不禁心道:好啊,一出苦肉计没叫锦王爷带了她回家,她又往何必问身上攀扯,楚律看在何必问面上,也会叫人照顾她,这么一照顾,她打蛇上棍,定然是甩不开了。见楚律不耐烦地要走,就说道:“王爷且等等。”于是翻身下马,行到甘棠身边喊了一声“甘姐姐,小弟是必说。” 甘棠见是必字辈的,暗道自己所料不差,这是何家的人。 虚弱地点了点头后,甘棠又怅然地看了楚律一眼,心道楚律变了。 “甘姐姐,小弟从哥哥那学了一些医术,还请甘姐姐叫小弟先给你把脉,若得了风寒,那岂不是要人命了?” 甘棠听到风寒二字,便开始咳嗽。 此时顾漫之也糊涂了,没去想若怕甘棠得了风寒,何必说不叫人甘棠擦干身上,只把脉有个什么用,忙感激地对何必说说道:“还请何小兄弟快快给甘姑娘瞧瞧。” 楚律等人却没糊涂,看出何必说另有算计,就由着他去。 何必说伸手搭在甘棠脉上,随即神态复杂起来。 顾漫之紧紧地盯着何必说看,见他脸上惊疑不定,忙道:“何小兄弟,甘姑娘如何了?” “咳咳,万般皆是命,就由着甘棠去吧。”甘棠咳喘道。 “……果然是他命不该绝,甘姐姐只是略动了一些胎气,并无大碍。”何必说收回手指,拿了帕子将手指擦干。 甘棠猛地睁大眼睛,怒道:“你胡言乱语……”不等她多说,她的话就被顾漫之打断。 “当真?甘姑娘你……” “足足有三个多月的胎了,定是老天保佑,才叫他活得安稳。”何必说见顾漫之殷殷切切地看他,就慢慢说道,“只是甘姐姐若得了风寒,这胎儿怕是保不得了。” “甘姑娘……”顾漫之心里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忙去搀扶甘棠。 甘棠只觉围观众人的目光悉数冷嘲热讽地投在自己身上,耳边仿佛能够听到众人唾骂她“荡、妇*、娃”“浪、女”……发狠地将顾漫之推开,咬牙切齿道:“你们冤枉我,我不是、不是……” “甘姐姐莫动弹,小心小产……若小产,不独胎儿,甘姐姐身子受损,又兼风寒,只怕……” 顾漫之又听何必说这话,才被甘棠奋力推开的手又用力地将甘棠箍住将她抱起,咬牙劝道:“甘姑娘,你的身子还有……孩子要紧。” 甘棠捶打着顾漫之,又愤恨地瞪向何必说,心说自己吃过药了,且前头一月还来了葵水,怎会是有孕了?定是何必说冤枉她,因要从顾漫之怀中挣扎开,就又用簪子向他胸口cha去。 顾漫之闷哼一声,却依旧不肯放手,祈求地看了甘棠一眼,又哀求楚律:“锦王爷,甘姑娘将宅院卖了,此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余大将军可愿意领了甘姑娘回家?”楚律问余大将军,心里也觉松了口气,暗道终于不用他来当坏人了。 余大将军早先在京中忙着逃命,后头来了益阳府又忙着处处于人为善,哪里听说过甘棠的事,只记得不知是谁说过甘棠是何必问、贺兰辞的小师妹,又是王钰念念不忘的前妻,更在益阳府内做了许多善事,因此便在心里高看甘棠一眼,方才也提议叫楚律带了甘棠回锦王府,此时见甘棠寡妇怀孕,且顾漫之那神态无疑说明甘棠的孩子是顾漫之的,忙道:“王爷莫开玩笑,还是送了她去庵里头吧。”若将甘棠带回家,不定叫旁人如何嘲笑余家。 楚律说道:“那就送到慈航庵中吧。” 顾漫之忙道:“王爷,山上湿寒阴冷,不利于甘姑娘养胎?”且她人在庵中,他这男子也不好过去照料她。 “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那就交给你处置吧。”楚律不耐烦再管这事,回头看了眼那已经看不到的官船,便驱马绕过顾漫之、甘棠。 余家父子三人并武言晓等人忙随着楚律去了。 何必说立在顾漫之、甘棠面前,看筋疲力尽无力挣扎的甘棠愤恨地哆嗦着嘴瞪着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那自己不曾谋面过的叶宛然,暗道他污蔑甘棠有孕,也不知道会不会bi死甘棠?——看甘棠如今这番作为,定然是不会了。只是他这般行径与楚静乔又有何差别?不,应当是跟石漠风有什么区别,楚静乔便是有错,也只错在不该用那下作法子算计石漠风…… 心里感慨良多,想到还要换了衣裳去北城墙外分饭,便再顾不得看顾漫之、甘棠二人如何,上马匆匆向锦王府奔去。 据说后头顾漫之带了甘棠去客栈里看大夫,得知甘棠并未有喜,顾漫之在甘棠床前跪了一日,随即不忍叫甘棠再受益阳府众人指指点点,便不顾甘棠反对,强横地带了甘棠走。 至此这二人下落不明,再不曾出现在益阳府、上京两地。 十几年后,偶然记起甘棠、顾漫之二人,石清妍问何必问可否知道这两人的下落,何必问只说了一句“美人还得配英雄,顾漫之算不得英雄,与甘棠并不相配”,石清妍听闻这话后,又寻了耿篾片来问,耿篾片只说山东的某个世代功勋人家的老爷娶了个嫁妆丰厚满身荷叶香的半老徐娘做填房,至于那为了甘棠抛弃妻子儿女老母家族前程的痴情人,下落再无人知晓。 不提这些后头的话,单说眼下石清妍等人上了船,因男女人数都多,于是就分开上了不同的船歇息。 石清妍在船上就不停地翻看楚律给她写的折子,窦玉芬这会子也想念起那送回窦家的窦飞琼了,不住地跟石清妍述说窦飞琼如今会站会喊娘了;萧纤妤忙着准备回家之后的说辞,在一旁坐着不cha话;古暮月不失时机地又跟董淑君请教京城里头石家的事。 正说着,忽地就听铮地一声,隔壁的船上传出悠扬缠绵的《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将初冬的寒冷、水上的湿气驱散,一瞬间仿佛叫人感觉到初春的清风、明月、雾霰。 “是漠哥哥。”古暮月欢喜地说道。 董淑君因古暮月这般欢喜,有些讪讪的,待听完《春江花月夜》之后是一曲《凤求凰》,又怔忡住。 古暮月此时顾不得再听董淑君说话,道声失陪,就披裹着披风,蒙了面纱向外头走。 石清妍见董淑君期期艾艾,窦玉芬、萧纤妤也同是一副想出去瞧瞧的模样,于是就点了头。 窦玉芬忙叫人在甲板上竖起屏风摆上桌椅,等外头准备停当了,才跟随石清妍向外头去。 待进了屏风之中,石清妍等人看向对面船上甲板,就见石漠风盘膝坐在甲板上弹奏古琴,那《凤求凰》早弹完了,此时换的又是一曲不知名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古暮月因也进了屏风里头,脸上满是叫其他女人厌烦的欣喜。 “石舅爷当真对古姑娘情意绵绵。”窦玉芬含酸带醋地说道,一船女人,就连石清妍也跟楚律分开了,他们这对小情人偏在这时候显摆他们的亲密;转而又想楚律怎地没石漠风这般风?弹琴道别总比那痴狂的踏歌好看一些吧? 古暮月有些羞涩地压低一直翘着的嘴角。 石清妍心道楚律这宫里头出来的,怎就不会一样乐器呢?还不如他们这石家出来的多才多艺,对沉水说道:“叫舅爷换个曲子弹,来个沉郁顿挫的。” “沉什么?”沉水一时没听清楚。 “沉郁顿挫。”萧纤妤重复道。 沉水答应了,就叫一媳妇冲着对面的船喊:“石舅爷,换一曲沉鱼的。” 石漠风弹琴的手一顿,险些将琴弦勾断,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见石清妍等人都出来了,心道自己弹给古暮月听的,这些女人凑什么热闹,“我不会沉鱼!”石清妍要看沉鱼落雁的,定是来找茬呢! 石漠风喊了一声,因喝了冷风,就咳嗽了两声。 “知己当真是妙人,竟然要沉鱼的,”何必问与贺兰淳在船舱中对弈,又瞅了眼那闭着眼睛念经不肯搭理旁人的胡云,“依必问看来,当是沉郁二字吧?” 贺兰淳笑道:“虽无青山,却有绿水。想来是锦王妃心绪低沉,因此想要听一曲沉郁的,待老夫去奏一曲给她听听。” “必问以箫和之?” “也好。”贺兰淳笑道,便与何必问二人双双出了船舱。 待出来后,何必问又转回去将胡云拖了出来。 贺兰淳立到石漠风身边,石漠风自然要让开,贺兰淳、何必问二人一盘膝而坐,一倚船舷而立,二人一琴一箫合奏起来。 对面船上,石清妍啧啧叹道:“不愧是第一才子,不愧是贺兰家老爷子,这琴声箫声,果然这乐声开阔了许多。” “好!第一才子吹的一口好箫!”胡云报复地煞风景地鼓掌喝彩,叫何必问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竹箫里先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随即就咳嗽起来。 饶是如此,贺兰淳依旧如青山一般沉稳地继续地弹他的曲子。 在对面的石清妍等人看来,对面是何必问与胡云二人厮打,在何必问看来,是胡云有意借故跟他亲近。 何必问只觉得耿篾片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就先住了手,胡云也悻悻地松开手。 两人正彼此瞪视,忽地耿篾片拉长了脖子探着头指向岸上,“你们瞧,是不是有人驾着马车在追赶咱们的船?” “你看错了吧,怎会有人追船?兴许是同路?”石漠风凑过来,也眯着眼睛向岸上看,“莫非是听到我的琴声来寻知己的?” 石漠风这话说完,何必问等人纷纷看向依旧对周遭一切视而心思澄净一心弹琴的贺兰淳,说是来寻贺兰淳这知己的,他们更会相信。 “风这般大,哪里会叫岸上的人听到琴声……” “箫声就不一定了。”胡云因何必问强拉了他回京,心怀怨怼地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胡云,你犯了嗔戒。”何必问说道。 胡云老实木讷地看向何必问,似是何必问冤枉了他一般。 何必问不愿再搭理他,却也疑惑那一路驰骋的马车到底是不是来追他们的,后头见那马车不见了,就不再多想。 因有何必问这一船多才多艺的男子在,石清妍那一船的女子也不甚寂寞。 就这么在船上打发了两日时光,待到了第三日,船队在傍晚时分停歇在一处渡口,因出了益阳府的地面晚上便有宵禁,是以船上众人心知进了城也没地蹓迚,且危险也大,于是就留在船上歇息,便是有地方上的官员乡绅闻信前来拜见,也只叫石漠风领着人出面将人应付了。 等到第四日,船队慢慢地经过一野外渡口,夕阳西下,只见如血残阳染红河面,岸边孤鸿阵阵,很有几分悲凉凄切之意。 船舶尚未停下,便见野渡之上立着一身月白衣衫之人,那人站在夕阳余晖下,一时叫人分辨不出年纪,只有周身的悲凉凄怆叫人心中一动。 石清妍等人正在商议是否要在这野渡下船松散一下筋骨,便见这野渡之上冒出一人,于是纷纷注目。 石漠风在另一艘船上也看见了此人,便示意一西院猛士出声。 只听西院猛士声音洪亮地喊道:“何人在此等候?” “水家嫡支子孙水几因拜见锦王妃。”那人应声跪倒在岸上。 石漠风听说是水家人,便看向对面石清妍。 石清妍与何必问远远地对视一眼,这“嫡支子孙”四字,表明水几因已经知道水家的病,且他也知道石清妍知道。 “免礼,请起吧。”石清妍说道。 沉水冲一西院猛士点头,便听那猛士喊道:“免礼,请起吧。” 一声之后,便见案上那人手掌撑地,勉强站了起来。 “他病发了。”石清妍有些惋惜地说道,船已经行驶到渡口前,没有夕阳余晖的遮挡,清晰地看见那人面如冠玉,气质宛若清风。 何必问与石漠风商议一通,便先停下他们的船,待叫水几因上船后,便为保险先叫船工驶离这野渡,随即等厮见之后,就叫随从的太医给水几因察看病情。 耿业、胡云是不知此事的,贺兰淳虽早先不知,但他是知道厉害的人,因此叫他知道也无妨。 于是贺兰淳、何必问、石漠风三人便看太医撩开水几因裤管,待瞧见水几因膝盖已经肿大如鸡蛋后,三人不禁大吃一惊。 太医拿了手在水几因膝盖上敲了敲,随即不明就里地问:“水公子身患风湿?” “……是。” “不曾针灸拔过火罐?” “因一路赶路,不曾请人针灸过。” “水公子这伤势不像是这几日才有的。” 何必问笑道:“还请太医准备被水公子针灸一下,虽不能治本,但也当稍稍减少病痛吧。” 那太医虽觉水几因的伤势古怪,但身为太医自是知道许多事是不能多问的,于是忙借着准备针灸退下。 “多谢何公子替水某遮掩。”水几因起身谢道,心道所料不差,果然锦王府一行人知道水家之事的不在少数。 贺兰淳狐疑地看向何必问,何必问在贺兰淳耳边低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贺兰淳闻言不禁惊诧地看向水几因,心道这么重的伤势,水几因行走间也不露痕迹,若非他连日追赶他们的船,一路奔波,方才下跪时动作又大了,只怕何必问也看不出他病发了。 “水公子怎会一路追赶必问等人?”何必问问道。 水几因拱手道:“奉祖父之命,来求锦王妃、何公子手下留情。” “……你们水家有两个兄弟年纪轻轻,也只是稍稍传出身患风湿的消息便过世,水公子可知道这其中内情?抑或者,水公子如何躲得过这一劫?”何必问疑惑道,论理,水几因病情这么严重,当是也要被水家灭口——瑞王妃可是直接将腹中胎儿都毁了的人,怎会容水家留下水几因? “水某病发之时,恰逢家中两兄弟先后夭折,是以水某为求活命,不曾将病情告知旁人。一日被祖父召见,看见祖父瘫在**病容,心内惶恐。又听祖父述说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瑞王妃的交代,心寒不已。祖父说瑞王妃出手太过狠绝,水家若再依仗她势必要全家覆灭。若要保住水家香火不断,只能靠水家自己。是以,水某便听从祖父之命前来请锦王妃手下留情。”水几因坦然地说道,随即跪下叩头道:“还请贺兰大人、何公子令水某得以面见锦王妃。” “你已病发,为何不趁着还能走动游山玩水?你可知水家嫡系已经完了……” “贺兰大人,水家嫡系尚有年幼子侄,水某虽未成家立业,但幼时多劳兄长们庇护,是以,水某不敢斗胆言及自己的前程,却不能不为子侄的前程着想。”水几因重重地叩头道。 贺兰淳眯着眼叹了口气,看水相这般看重这水几因,便知这水几因当是水家最出色最正派的人了,可惜这样的后生眼看就要日薄西山了。 “你且歇歇,叫太医给你热敷针灸一番,至于见王妃的事,还要等停到下个渡口的时候再说。”贺兰淳拿了温热的手掌在水几因肩头拍了拍,暗道他们家老二若是有水几因这大公无私的心,他也就知足了。 “多谢贺兰大人。”水几因磕头说道。 何必问、石漠风、贺兰淳出了这船舱,又看太医领着小厮提着药箱进去,便都唏嘘嗟叹起来。 石漠风叹道:“他们水家多才俊,如今……”瞧见耿篾片凑了过来,就忙住了口。 贺兰淳、何必问都心道这大抵便是天妒英才了。 何必问叫人将两船凑近,便要爬到石清妍船上将此事告诉她,待船凑近了,看着那搭在两船间的木板,又不敢爬上去。 “何公子,卑职抱你跳过去吧。”一西院猛士提议道。 何必问冷笑道:“胡言乱语,必问岂会叫你这男子抱过去?”看着那搭在两船间颤巍巍的三尺长悬空的木板,却又不禁吓得腿抖,犹犹豫豫间,却见自己个的身子忽地离开船板,却是当真被一西院猛士抱起,唯恐自己被人丢下运河,只能老实地僵着身子任人抱着。 西院猛士脚下踩着凳子,一用力,就跃到了围栏上,然后沉稳地抱着何必问跃到隔壁石清妍等女子所在的船上。 何必问吸了一口气,又听身后身前都是嗤嗤笑声,就连贺兰淳也忍俊不禁,不由地涨红了脸,从西院猛士怀中跳下,冷冷地打量着这西院猛士,因胡子挡了猛士大半张脸,何必问怎么也分辨不出他是猛士中的哪一个,“恩将仇报”地冷笑道:“报上你的名字!” “何公子不必客气,直呼卑职西院猛士就够了。”西院猛士说道,言语里,对石清妍送给他们的西院猛士的称呼十分满意。 何必问一怔,便见沉水走来娇嗔道:“死蕴庭,吓死个人了,离着这么老远你也敢跳,叫何公子自己爬过来就是了。” 何必问嘶地一声长长地抽了一口冷气,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吃惊沉水对他这美男视而不见反倒对个满脸大胡子的粗汉动心,还是吃惊于这粗汉有个十分斯儒的名字。 被称为死蕴庭的西院猛士将下巴上的胡子向肩头甩去,有些不屑地看向大惊小怪的沉水。 何必问又在心里嘶了一声,心道原来还是沉水这娇娇俏俏的锦王府第一大丫头倒贴上去的。 “呶,昨儿个停船买的。”西院猛士从怀中掏出一用丝帕层层包裹住的东西,连个笑脸也不“露”地将东西丢到沉水怀中后,便又翻身跃上围栏,跳回对面船上去。 沉水满心欢喜地拿了这精心包裹住的东西回房里看,一时忘了她是出来领着何必问、石漠风去见石清妍的。 何必问正腹诽这西院猛士哪里好了,隐约就听这艘满是女人的船里随风飘来一个女人艳羡地幽幽诉说的一句“好潇洒”,不由地心道这群女人都疯了吗。向前走了一步,忽地听到咚的一声,便见石漠风也学着西院猛士跳过来。 石漠风嗤嗤笑着嘲讽地看向何必问。 “莽夫两个!”何必问鄙夷地说道,就跟石漠风两个随着因沉水渎职出来的祈年去见石清妍。 石清妍此时人在一楼厅中跟窦玉芬学着在小儿肚兜上绣鸳鸯,见何必问、石漠风进来,示意窦玉芬等人退下后,又见沉水总算想起自己的职责跟着祈年进来了,便调笑道:“西院猛士送了你什么?”说话间,将手上的东西交给祈年放回针线筐里。 沉水脸上一红,原本干脆的人扭捏道:“就是个珍珠攒的蝴蝶簪子,不值个什么。” 何必问哼了一声,心说眼皮子浅的小丫头就是好糊弄,稍稍正色之后,便将水几因所说的告诉了石清妍一通。 “水家跟瑞王妃是断不了干系的,知己看那水公子像是背着瑞王妃来求咱们的吗?”石清妍问。 “水几因的活头有限了,他为子侄的心是真的,但背着瑞王妃?这却不像。只怕是瑞王妃人在京中,料到太后病重你也要进京,唯恐你进京之后因白菜的事怀恨在心提起水家的事,于是先叫水几因来求和。” “求和?”石清妍略想了想,眼下楚律与楚恒是盟友,断然不能此时断了楚恒一臂,“那就和了吧,大家一团和气的,日子才有趣。” “就怕瑞王妃的心思不光是求和这么简单,咱们家妯娌间不也经常有个‘你帮我对付她’的事嘛。就怕瑞王妃人在京城,对瑞王府的事使不上劲,想叫妹妹你压制住瑞王府钟侧妃呢。”石漠风家中嫂子众多,他要么对这些女人间的事漫不经心,要么就对那些事了如指掌。 石清妍点了点头,石漠风这话也不是杞人忧天,这钟侧妃之所以成为侧妃,乃是因为她是钟家之女,若是锦王府跟钟家出了什么事,钟侧妃难免不跟楚恒吹吹耳边风,这耳边风大了,定会叫楚恒这枕边人伤风感冒,如此瑞王妃就迂回曲折地离间了楚恒、钟侧妃,“此事不得不防,但也不能因此事就先跟瑞王妃撕破脸。船到桥头自然直,至少眼下京里欢迎我过去的人又多了一个。” 何必问、石漠风双双点头,随即石漠风犹犹豫豫地说道:“你莫将京城想的太好,益阳府的人提起你这妒妇悍妇是苦笑不得,越往南边,这提起你的人越咬牙切齿。据说因为你,咱们家的姑娘都不好嫁了呢。” “胡说,贺兰大人提过几次了,要咱们石家的姑娘嫁到他们家去。”石清妍对石漠风后头一句显然不信。 “……不能只嫁到贺兰家吧?”石漠风抱怨道,随即顺着石清妍的目光,瞅向了何必问,心道难不成不嫁贺兰家就嫁何家?忙道:“他们家人嫌弃咱们家姑娘矮来着,万万嫁不得。” “真的?咱们家姑娘都跟我一样矮?” “你在咱们家女儿中算高个了。” “真的?”石清妍又惊又喜地说道,头回子急切地想去见一见石家的众姐妹们。 冠盖满京华二 石清妍盘算着她那点子小心思的时候,何必问就在盘算着如何回到自己歇息的那船上去。 与石清妍又说了几句,随即石漠风、贺兰辞就跟石清妍道别,然后他们这支船队的所有人,都拣好了位置等着看何必问如何回去。 何必问到了围栏边,见石漠风不跟他打声招呼,就手按在围栏上一旋,撑着身子就潇洒地越过了三尺有余的水面,跳到隔壁船上。心里为难了半日,何必问终归不敢冒险跳过去,就叫下人们将木板搭在两只船的围栏上,然后踩着凳子,慢慢地走上去,脚下才踩到那颤巍巍的木板,身子不禁就矮了下来,眼睛盯着那因日暮越发幽暗的水面,只觉得自己就要栽下去了。 因四面八方都有嗤嗤的嘲笑声传来,何必问咬了咬牙,试探着爬动了一下,随即暗道自己是风流不羁的第一才子,第一才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何曾被人言左右过?这般想着,就张嘴喊道:“死蕴庭!死蕴庭!”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只能改了口:“西院猛士!西院猛士!” 听到召唤,甲板上就跳出一西院猛士,也不知此人是不是那位死蕴庭,但此西院猛士也如方才那个一般,轻轻巧巧地就将何必问抱了过去。 何必问脚下沾地后,极有风度地道了一声“多谢”,此西院猛士漫不经心地一点头,就又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耿篾片等人看够了笑话就散了,何必问去见依旧被针灸的水几因,见他满头冷汗却神态尚算安详,便说道:“你且放心留在这船上吧,锦王妃答应不再提起水家之事。” “……多谢锦王妃,多谢何公子。”水几因一张口,泻了一口气,眉头不禁皱起。 “你可有功名?”何必问抱着手臂问,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人。 “水某不敢与寻常士子争名额,又听祖父的话厚积薄发,是以原等着过两年靠祖父荫庇得个功名。” 何必问了然了,心说水相那厚积薄发的话有道理,可惜水几因没那时运;若是当初他们家探花郎也能等几年再去考科举……想着,便退出来叫太医专心给水几因针灸。 何必问被猛士抱着过船的笑话,足足被锦王府船队咀嚼了好几日,每每有人觉得这笑话过时了,一问耿篾片,耿篾片又能舌灿莲花地绘声绘色地描绘那日的情景,当真叫人百听不厌。 再向南边一些,待瞧见岸上有许多被抓的逃兵,众人一时笑不出,就将这事忘了。 就这般船队终于到了繁华兴盛的上京。 船只停下后,就见岸上等着许多人。 石清妍在船上瞭望了一下,笑道:“不是说南边人不喜欢我吗?这来迎接的人比送行的人还多。” 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三人凑在窗边也望了一下,心里都狐疑这是怎地了,又听人来报能下船了,石清妍便领着众人下船。 楼晚华立在码头上等着,看见船靠岸了,石清妍便领着窦玉芬三个下来,深深地打量了石清妍许久,见一别一年有余,这石王妃除了丰腴一些,再无旁的变化,又赶紧去打量窦玉芬三个,见这三人气色很好,脸上并无怨气,暗道这三人莫非心甘情愿地在锦王府守活寡不成?这般想着,就忙迎了上去,迎上去了,才留意到还有个没梳妇人头的姑娘也跟着,暗道这当是石漠风的未婚妻古暮月了。 “婢妾见过王妃,王妃万福。”楼晚华行了个万福,身后的流云、朝露、琴、素琴,随着楼晚华弯下身子。 “在家等着就是了,何必亲自来迎?”石清妍虚扶了一把。 “婢妾心中欢喜,是以在家坐不住。”楼晚华真真假假地说道,垂着的眸子扫到石清妍四女精美的裙幅,不由地吸了口气,心想石清妍果然会笼络人心,这窦玉芬三人定是每常得了她的好处。 “王妃,贺兰大人、何公子、小舅爷、耿公子、胡云大师、水公子前来告辞。”祈年将人名一一报了一遍,随即又道:“贺兰家、何家、石家来接人了,耿家当是不知道耿公子回来,没人来接。” “既然如此,那就叫胡云大师随着何公子去,耿公子、水公子,随着咱们回锦王府去吧。” “是。” 祈年才答应了,耿业忙笑嘻嘻地出来,说道:“姑姑,侄子自己回家就行了。” “不行,公主可是把你送给本王妃了。” 耿业笑容一滞,心想耿奇声要是知道了,定要打死他! 楼晚华心道石清妍怎出来这么一个不像石家人的侄子,且这侄子怎地还是公主送的?又瞥了眼水几因,心说锦王妃当真大胆,这一行带了这么些俊秀少年来。 “王妃,老夫先回贺兰家去,过两日叫人登门拜访。”贺兰淳说道。 “知己,家中有人来接,必问先领着胡云大师回家去了。” “阿弥陀佛,小僧回上国寺便可。” “不可。胡云大师请吧。”何必问压低了声音说道,便强带了胡云大师走。 “妹妹,我也回家去了,古姑娘,咱们走吧。”石漠风说道。 石清妍心道好啊,这石家果然跟锦王府避嫌呢,这石家来人接石漠风都不见过她,笑道:“古姑娘留在我这,过两日我领了她上门,免得她一个人领着两个小丫头去,叫母亲嫂子们看轻了。” “妹妹,不用了。我还急着回益阳府呢,那些装模作样的事,便省了吧。”说完,石漠风便对古暮月道:“咱们走吧。” 古暮月对着石清妍深深一拜,然后就随着石漠风走了。 贺兰淳、何必问、石漠风三个先后离去,就见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码头上稀稀拉拉地就剩下锦王府侍妾跟楼晚华主仆了。 “我果然不受待见。”石清妍笃定地说道。 楼晚华心说亏得石清妍还有些自知之明,“……王妃,也并非如此……” “王妃英明。”窦玉芬三人随口称赞道。 楼晚华吃了一惊,心说这样拍马屁也行?“王妃赶紧回王府歇一歇吧。”说着,搀扶了石清妍进了轿子,又瞥了眼窦玉芬三人,见三人与她寒暄,却并不行礼,暗道这三人也反了? 窦玉芬三个原是在锦王府里就将什么侧妃孺人的身份抛了的,此时见着楼晚华,也没想起楼晚华的侧妃身份,笑着寒暄两句,只觉得身子还跟在船上一般摇晃,未免出丑,就赶紧上了轿子,哪里顾得去看楼晚华的脸色。 “楼侧妃……”流云注意到沉水、祈年、醉月、福年四人的衣裳首饰远比自己的精致,暗道当真是一不错步步错,石清妍如今生下三子,当是再无人能抢了她的风头的。 “走吧。”楼晚华眉尾一扬,心知如今不是跟石清妍计较的时候,眼下她们可都是一体的,却不知等会子的变故石清妍要如何应对。 十几顶轿子慢慢向城中抬去,后头又跟着延绵不绝的车队,队伍很是庞大。 大抵是都听惯了旁人说益阳府的夜晚如何热闹,又有一些矜持,窦玉芬、萧纤妤、董淑君三人也不向轿子外看,心里笃定了这京城没有益阳府热闹。 石清妍略向外瞥了眼,心道这京城这样繁华,若是取消了宵禁,不知又该是什么模样——京城里不取消宵禁,对益阳府总是好的。 才想着,便听一声苍老的大义凛然的悲愤之声响起:“有我聂某人在,断然不能叫那等悖德忘伦、心狠手辣的女人进京!此女不谨遵三从四德,不读《女则》《女戒》,专横跋扈,蛊惑藩王之心,罪大恶极!岂能叫她玷污了我大魏皇城?!” “什么事?”石清妍问,心说前头有开路的,怎还会被人堵上? “是聂老先生,聂老先生曾任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后,又去上书房教过两年皇子。在京里很有名望……是有名的老学究、老古板。”轿子外立时有人凑过来答道。 “你怎知道的?”沉水、祈年二人与石清妍同坐一轿,祈年便问轿外那人。 “楼侧妃早从广陵侯夫人那边听说了这事,因此不敢叫开路的人强行将聂老赶走,免得叫王妃的名声受累。”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心说就听那聂老头嘴里说的话,她这锦王妃的名声还怕受累? “王妃……”沉水蹙眉,心说这老东西是来给石清妍下马威呢,这大街上的,不好打人,被他干骂着,石清妍的脸面往哪里去摆? 寂静的大街上,无人敢言语,一个个等着看传说中犹如狐狸精一样阴险狠毒的石王妃会怎么办。 “我锦王府西院猛士何在?” 一声清脆的女声后,两行共八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出来,到石清妍的轿子外待命。 “给我好好招呼那老头。”石清妍扬声道。 “卑职遵命。”西院猛士们声音震天地答应道。 “要打起来了。”大街上的小贩、闲人、以及专门在茶楼上等着看热闹的人纷纷想到。 街边酒楼里,一个玉面公子眯着眼睛看向那顶华美的轿子,心里一叹:嫂嫂果然不是好人;隔了一条大街,有人告知何必问此事,何必问笑道:“想看热闹的你就去,定然别开生面。” 石清妍吩咐完猛士们,又叫一下人去京畿衙门里叫官差来。 楼晚华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聂老头心里也打起鼓,多少年没个人——即便是皇帝,跟他说句重话,此时八个十分彪悍的猛士过来“招呼”他,只怕他的老命就要断送在这边了。可是,为了魏国风化教化,便是断了他这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聂老头因猛士们bi近,眼睛因害怕眨了眨,隐约觉得有冷汗流到眼睛里了,不敢拿了手去揉,只能拼命地挤眼睛。 一猛士身子一曲,却是弯腰蹲跪在地上,聂老头不及细想,就被一股大力强按着坐在了那猛士背上。 聂老头自幼受的教诲便是不骄不奢,对待下人也要“尊重”,何曾将人当做凳子,忙要站起,又被人重重按下,只能如坐针毡地坐在一猛士背脊上,嘴里叫道:“胡闹!胡闹!” “老头,你请吃茶。”一猛士端了茶水递到聂老头面前。 “老头,你请吃点心。”另一猛士拿了点心捏在手上喂到聂老头嘴边。 聂老头脸上青筋暴跳,指天骂道:“老天爷!老天爷!当真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听闻锦王妃霸拦锦王爷叫其他女人守活寡?锦王妃没想到他人的老父老母听闻此事,心里当是多伤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得嘞,王妃,老头说看见守寡的,你赶紧叫她改嫁!不然对不起人家父母!” 一猛士说道,又从后头媳妇手上接过一旱烟,拿了火石点了火,递到聂老头嘴边。 “反了反了……”聂老头拼命地要挣扎开,他今日来就是要找揍的,原本的盘算就是叫石清妍揍他一通,他年纪大了,一命呜呼,就叫石清妍背上了人命官司。有了这盘算,就叫自己的侍卫随从站远一些,如今想来,他的侍卫随从当是被锦王府的人拦住了。 “反了反了,王妃,老头说看见没守寡的,你也赶紧叫她改嫁!不然对不起人家父母!” “莽夫!”聂老头骂道,忽地肩头一沉,扭头却见是一魁梧的猛士翘着兰花指小心地揉捏着他那干瘦的肩头,见他看,那猛士还小心地竖起手掌慢慢拿了手指给他敲了敲突出来的骨头。 “我可不是莽夫,我中过进士……” “我得过孝廉。” “我是关外有名的婉约派诗人……” “你不是豪放派的吗?”先说过自己中过进士、孝廉的二人弯腰看向被聂老头坐着的那个。 “豪放派的是碧舟,他跟着闻姑娘去了。”被坐着的那位说道。 “原来是溯啊,你一路神神叨叨的嘀嘀咕咕离群索居,我还当你是碧舟呢。都怪你们声音太像了。”中过进士的那位蹲在地上点头看着婉约派猛士说道。 聂老头听到溯二字,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道这溯不就是他好友家那个十分爱胡闹的小子嘛,早些年他跟贺兰辞斗失败后便消失了,自己还为他道声可惜来着,只觉得自己不能折辱好友之孙,屁股上如着火一般想要跳起来,随即又被人按下,饶是如此重重地压下,他身下那位婉约派的猛士依旧如磐石般动也不动。 “你们……长得都像!”聂老头颤抖着手指,因这几个莽汉看似都有些来历,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要激怒石清妍,待想起来了,便忽地将凑到他嘴边的烟枪抢来,想要撅断它,又没那力气,就拿了烟枪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叫道:“锦王妃,你若还有点廉耻,便去皇家家庙里向先帝悔过去!再没见过你这般有辱斯的妇人……” “报!禀告王妃,属下前去京畿衙门状告有人胆敢在大街上撒泼,拦住行人道路。京畿衙门的人过来,远远地看见是聂老先生在,就又找了借口离去。”那人得了石清妍的吩咐胡言乱语地说道,明明那些官差瞧见了锦王府的车队就不敢管,有几位猛士挡着,聂老头那枯瘦的小身子板哪能被人看见。 “官官相卫之事,哪哪都有,你莫放在心上。也罢,既然京畿衙门也不敢管,咱们就由着他吧。只是未免有人恶人先告状,状告本王妃霸拦道路,先叫人挨个去找御使,去给本王妃状告聂老头霸拦道路令街道壅塞不通。” 聂老头一辈子清正廉洁,又耿直不阿,此次若非当真看不过眼,也不会听人两句便豁出老脸来正京城风气。此时听轿子里石清妍一句“官官相卫”的大帽子砸下来,又见她机灵地不提聂老头拦住锦王府车架的罪名,单提堵路的罪,心道好个狡猾的丫头,这么着,倒显得她不拿架子了,就怒道:“锦王妃莫血口喷人!老夫行得正站得直,何曾跟人官官相卫过?”随即醒过神来,料到石清妍这是一招激将法,便又悠然自在地坐着,暗道他就不信石清妍不急。 “王妃,点心买来了,这是京里有名的鸡油小点心。”一婆子殷勤地提着篮子过来。 “叫大家伙都吃好喝好,等京畿衙门不跟聂老头官官相卫了,咱们再回家。”石清妍吩咐道。 “哎。”那婆子忙又吩咐下人们去买点心茶水来分给从上到下的人。 上京下头的人都知道眼下锦王府在帮着朝廷围剿熙王、颐王,并不似上头人那般明白锦王爷这回没白出力;况且有银子赚,谁肯不赚?于是少时,这锦王府的队伍外卖点心茶水的摊贩便多了起来,不需走远,招手就有人将好吃好喝的送到手边。 聂老头终于坐不住了,强挣着从婉约派猛士身上起来,又指天骂地地拿着三从四德一条条唾骂石清妍。 “喝口水再接着骂。”婉约派猛士虽没跟聂老头相认,却十分亲切地将茶水凑到聂老头嘴边。 聂老头当真口渴,又待要知道猛士是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友之孙,便盯着猛士喝了水,这水喝下了,又有人将松软的点心掐成小块塞到他嘴里。 “还是京里的点心好吃呀。”婉约派猛士称赞道,因与其他七个猛士忙着蹲下吃点心喝茶水,便不再管聂老头。 聂老头后悔方才喝了锦王府的茶水、吃了锦王府的点心,又酝酿一番,将落下的气势重又捡起,骂道:“听闻你做了个臭名昭著的《侍寝周期表》……” “管用,原本锦王府没儿子,如今一下子得了仨。想要求子的,千万不可错过,只需纹银千两,便可叫锦王府替你们制作一张《侍寝周期表》。保管一年至少得仨!生不出儿子包退!”经了石清妍口授,轿子外站着的侍卫扬声喊道。 “无耻!”聂老头骂道…… “王妃,已经叫府里开火做晚饭了,等到傍晚的时候,晚饭就能送来。”一侍卫骑马过来喊道。 “老头,接着骂吧,我们的晚饭有着落了。”进士猛士催促道。 聂老头心道这又是一出激将法,他就不信他这年逾古稀的老人会比不得那年轻轻的王妃有耐xing,就看谁先着急!于是盘腿在街上坐下。 “冬不坐石夏不坐木,老头怎能坐地上?有没人给个凳子给老头坐着?”终于,一直嫌麻烦远远站在一边的蕴庭猛士开口说话了。 街上立时有好事之人送了椅子过来,猛士们将聂老头送上椅子,就不管他了。 这老头当真不愧是做过官的,此时坐得舒服了,又有人茶水点心地不停地伺候,便扬言列举石清妍的一百条罪名,他说一条,轿子里的石清妍就回一句,句句惹得大街上围观之人哄笑不已。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人在酒楼之上的楚徊虽看不清楚,却明显觉得围观之人的心思变了,这些人原本是想瞧石清妍一怒之下打了聂老头要如何收场的,如今纷纷要看的,却是聂老头能撑着老脸骂多久,毕竟相较之下,锦王府那边可是有风度的多了。 聂老头原本中气十足,此时却有些气短,更因猛士们小意伺候,一时不察,多喝了茶水多吃了点心,此时内急,又怕出丑,又怕一走开前功尽弃。 “算了吧老头,跟你计较显得我没气量。你赢了,你走吧。”石清妍轿子里轻飘飘地传出一句。 聂老头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承让”,一口气出来,再坚持不住,顾不得再跟石清妍斗嘴,就有些狼狈地向街边茶馆里跑去。 “这老头真有意思,像我爷爷。等老头出来了,叫他去锦王府骂去,我瞧见他就亲切。” 轿子外的侍卫一字不改地将石清妍的话喊出来,众人又哄笑了一回。 有人说道:“这锦王妃当真好气量,如今也才十七的人吧?” “这聂老头好福气,骂人都能被人这么殷勤伺候。” “人家是诤臣,就靠着骂人养家糊口呢。没听到那一句承让嘛,人家就是来斗嘴的。” …… 一声起轿后,石清妍的轿子终于起来了,蜿蜒的车队慢慢地向锦王府,只留下大街上一群意犹未尽的闲人。 等着聂老头从茶楼里出来,闲人们又围住聂老头,将石清妍的话转给他。 聂老头脸上变幻莫测,心想好个狂妄的丫头!既然她下战书,自己个今日已经丢尽了人,他也算活够了,就一头撞死在锦王府外的石狮子上!想着,便一言不发地叫人抬了他向锦王府门外去。 聂老头想是这么想,可惜人才到锦王府门外,还没看清楚锦王府门外的石狮子,便被猛士们抬着进了锦王府。 这京中的锦王府虽不及益阳府的宽大,但比之经了耿氏、石清妍两任不爱收拾的王妃经手的益阳府锦王府,这京中的锦王府更华美精致。 入门的第一道石屏,就叫见过两座王府的人看出了高低。 聂老头顾不得打量这锦王府,心里想着锦王妃要先礼后兵了,幸亏他早早地吩咐过孙子们,若是他今晚上都出不了锦王府,就叫他孙子们明儿个一早在锦王府门外哭丧。 直接被抬进了锦王府正房的正气堂上,聂老头心说锦王妃好大的架子,寻常人家这正房可是只有祭祀等大事才开启。 与聂老头一般心思的,还有楼晚华,楼晚华怎么都想不出石清妍干嘛非要住在这正房里。 “哼,锦王妃在大街上好大的气量,莫不是如今想要秋后算账?”聂老头怒道。 “说什么呢,老头,你请坐。”石清妍笑道。 聂老头犟着不肯坐,待见沉水、祈年两个娇嫩的小丫头要来搀扶他,忙避让开,口中冷声道:“溯呢?我待要问问他为何放着正经事不做,自甘堕落地去了区区侍卫?” “溯?”石清妍方才没听到猛士们的话,不知聂老头说的是谁。 此时窦玉芬三人去挑院子,水几因、耿篾片忙着给瑞王妃、耿家捎信,便也去了,堂上就石清妍、沉水、祈年、醉月、福年,还有楼晚华并八个猛士。 “西院猛士之一,王妃不必费心去记,反正你也认不出来。”沉水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聂老头,今儿个是谁叫你来给我下马威的?” 聂老头负着手,梗着头说道:“王妃言行有失风化,老夫为了皇城的风化特来教训你令你悔改。” “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有伤分化的人,那如今我直言告诉你,我看上你的色了。” 石清妍一句话抛出,干瘦的聂老头气噎,楼晚华瞠目结舌地看向石清妍。 “你要是敢在我在京城的时候死,我就叫人传出我看上你的色强迫了你,是以bi死了你。” “荒唐!你可知何为廉耻!”聂老头气急道。 “那你别死呀,老头,你可千万别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放出这话。” 正如石漠风被叶家母女迷、奸,有罪的是叶家母女,但丢人的是石漠风一般,聂老头这迂腐的老头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清名,万万不可临了被石清妍泼了一盆脏水。虽知道她这是激将法,但一来传闻中的石王妃无恶不作,天底下没她干不出来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二来,隐隐地,他怎么觉得这锦王妃是好意不想叫他送死? 因觉察到石清妍的好意,聂老头就稍稍和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王妃,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个公子思量,顶着你的骂名,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如何?老头,依着你骂我的话,那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将来他们三个必定是专横跋扈地不肯叫旁人动他们女人也只盯着一个女人的,这样的男子,你家有姑娘,你想嫁不?” “……这岂能一样?”聂老头的火气又上来了。 “猛士,给老头顺着气。”石清妍笑道,见一管事婆子犹犹豫豫地站在外头,便道:“进来吧。” 那管事婆子早听说过石清妍的威名,此时不敢看她,觑了楼晚华一眼,见楼晚华点头,就道:“回王妃、侧妃,宫里皇后赐下八个食盒的果子点心,菜馔大盘十六道,小盘三十二道。” “替我谢过皇后。” “还有广陵侯府送来点心……” “不必报了,”石清妍转向楼晚华,“楼姨娘,去给各家送了仕仪土物。” 楼晚华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姨娘这称呼原当到了京里石清妍就不敢喊了,毕竟以此类推,那宫里头除了太后、皇后,可就都是姨娘了。 “是。”楼晚华咬牙道。 那管事婆子心里吓了一跳。 这恰就是聂老头说过的石清妍的罪名之一,聂老头忙道:“王妃不可胡乱称呼,乱了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就是要人谨守的,不然便是忘祖!你当叫她侧妃……” “楼姨娘以为呢?”石清妍笑着看向楼晚华。 “婢妾以为姨娘这称呼极妥当。”楼晚华心知石清妍是看方才那管事婆子没眼力劲,要看她眼色才答话便先给了她下马威,于是顺从地说道,只在心里恨自己没再多叮嘱下人两句。 “去忙你的吧。” “是。”楼晚华答应着便去了。 流云、朝露见石清妍也不留她们,只能紧跟着楼晚华出去。 “老头,我且问你一句,你今日这番作为,是为了百姓的风化,还是皇家的教化?”石清妍示意猛士们去看着门。 聂老头自豪地说道:“自然是二者皆有,老夫一生为民为君……” “你当真是蠢,为民便要欺君,为君便要诈民的道理你不懂?你没看出来这妃嫔、侧妃、庶妃的规矩是皇帝的祖宗的祖宗想出来多搜刮百姓的,一个姨娘十两月钱就能养活了,生出来的庶子庶女牙缝里省一省,一个月几两银子就打发了,还因身份低不能够请封什么爵位得了什么食邑。这样慢说是王爷家,就是皇帝家一年到头的吃用也有限,你说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家一年一万两银子就够过了,他们还能够心安理得地问百姓要一百万两的税赋?自然是告诉百姓皇家家大业大,个个尊贵,一年一百万两的银子才刚刚够用,谁敢嫌一百万两的税赋重,那岂不是造反了,想把皇家女人当成寻常姨娘看了嘛。” 聂老头鼓着两腮,伸着手指指向石清妍,暗道好个邪气的丫头,亏得她还是皇家人就这般说自家的坏话,哆嗦着嘴,半日没说出一句话。 “王妃的意思是,皇帝的祖宗的祖宗想出这法子,然后叫老头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人为他欺诈百姓,愚弄百姓,乃至于叫人忘了皇家一年吃用的银子原本只要一万两,叫天下人皆以为皇家就该用一百万两的银子来养,谁敢不服,就是有违教化,有伤风化?”祈年机灵地将石清妍的意思变了个花样说出。 “瞧,我们家丫头都懂这道理,本王妃返璞归真,一心为民,还有错了?” “王妃没错,是老头儿欺负百姓欺负习惯了。”婉约派猛士出声,随即猛士、丫头们齐齐地鄙夷地看向“助纣为虐”“欺凌百姓”的聂老头。 聂老头心里狂风巨浪刮过,脸上涨红,不禁脱口说出一句有辱斯的话:“放屁!老夫是忠臣,老夫爱民如子!” 沉水、祈年等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的鄙夷深深地刺痛了聂老头的心,心里起起伏伏,头脑里只觉得轰隆一声,就昏厥过去。 婉约派猛士们忙扶住聂老头,拿了手指去掐他人中,将聂老头掐醒后,就说道:“老头,你都欺负百姓一辈子了,这会子知道这事你想将功补过也晚了,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这样自己也好过一些。” “老夫、老夫……”聂老头心里气急。 “老头,你看,今儿个是有人存心要叫你来送死呢,你乖乖告诉我,叫你来送死的是哪个?你说了,我就叫人送你出去,不然,本王妃还有许多‘返璞归真’的话要告诉你。”石清妍走过来,温言软语地威胁道,虽欺负年迈老头子心里有些惭愧,但谁叫这食古不化的老头自己跳出来骂她的呢。 聂老头有些可怜地伸手捂住自己耳朵,那些大逆不道却又叫他很有感触的话他再也不敢听了,摇着头老泪纵横地说道:“……是、是太后bi着你家老将军来劝我。” “你怎知道是太后?” “耿、耿……”聂老头有些喘息地说道。 “多谢老头如实告知,还望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石清妍礼貌地说道,随即示意猛士们送客,心想石家老将军半推半就地跟耿家人一同给她下马威?她就不信邪了,这事非得要石家老将军给她赔不是,否则她跟石家没完。 冠盖满京华三 锦王府门外,劝不住聂老头的聂家子孙已经准备好哭丧和告御状。他们苦苦煎熬着劝彼此别冲动,等到看见锦王府角门开了,见聂老头被人用软轿子抬出来,就忙簇拥过去。 聂家人看见聂老头年逾古稀的人老泪纵横又有些怔怔愣愣地嘴里不停念叨着“老夫是忠臣,老夫爱民如子”,一边心疼家中老人,一边又愤慨地叫嚣道:“锦王府仗势欺人,看聂某不参她一本!” 这聂家子孙才叫嚣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因打人的是聂老头,便很是无辜茫然地道:“父亲?” “我还没糊涂呢。”聂老头骂道,当街还有寻上门骂锦王妃的都是他,若是参锦王妃一本,能说什么?说自己一把年纪叫个黄毛丫头给欺负哭了? 聂老头一生的得意与信念,便是自己为君为民呕心沥血两袖清风一辈子,是个难得的百姓爱戴、君王看重的清官,如今他已经卸任在家,自认这辈子圆满了,不想在石清妍口中他成了个欺压、愚弄百姓的帝王走狗,他的得意被践踏,信念被撼动,竟是十分巴望自己能够愚蠢一些,若是蠢笨一些,压根听不懂石清妍的话,如今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再顾不得三从四德的那些小事,意识到锦王妃真正违背教化之处乃是她反“天地君师”,暗道若是将这事告之皇帝,皇帝自会处置了石清妍这大逆不道之人,但若是如此,只怕他自己临死,都会存了自己欺压百姓的疙瘩,毕竟石清妍的话虽大逆不道,却又有那么一点歪理——他就不信自己活了七十几年,一辈子以教化万民为己任,会临了教化不了一个黄毛丫头! 想着,聂老头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告诉锦王妃,老夫还没输,老夫一定能想到话驳倒她!老夫才是真的一心为民!” 聂老头那一句“还没输”,化解了他此次拼死进言的腥风血雨,将今日的事轻描淡写地化成了一次啼笑皆非的斗嘴。 “行了老头,王妃一时半会又走不了。您有空常来呀。”婉约派猛士亲切地招手,只觉得这老头不似外头看上去那么腐朽,至少他还能看出石清妍是真心实意不想叫他枉死。 聂老头点了点头,不服输地挺着干瘦的脊梁骨,倔强地甩开那些要搀扶他的手,自己走进了聂家的轿子里。 待聂老头回家之后,许多人打着关切的幌子叫下人去探望聂老头,下人们回了家,也只跟主人家回说:“聂老嘴里不住地嘀咕着‘他才是真的一心为民’此外,再没有旁的话了。” 这话传出去,众人俱都诧异这聂老头进锦王府教训不守妇道的锦王妃,出来了怎又说什么“一心为民”,而后头,聂家人忙着应付几个素来跟锦王府亲近的御史弹劾聂老头倚老卖老在大街上占道自顾自吃吃喝喝阻塞道路的折子,也无暇追问聂老头是怎地了。 却说石家里头,石漠风、古暮月早早地就进了石家门。 古暮月远道而来,石家人自然不会将她扫地出门,但也只限于客套,脸上俱都淡淡的。 因石家得用的后生都随着石将军打仗去了,家里剩下一家子妇孺还有石老将军一个。 石漠风因想着古暮月进门头一天,石老将军若见她,岂不是给她长脸了?也能叫石夫人等人高看古暮月一些,于是待见过家中女长辈们,便去了石老将军的花房外守着。 守了一个时辰,终于见一年迈下人请他进去,石漠风便堆着笑脸进去,“祖父,我回来了。暮月也跟着我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古姑娘怎么样?”拿了丝帕细细擦洗兰花叶子的石老将军问。 “很是乖巧伶俐,手上针线……” “我是问个头。”石老将军仔细端详着那株兰花,总觉得哪里美中不足,绕着兰花看了一圈,一狠心,将一片最碧绿最有生机的叶子掐断,见没了那叶子,果然这兰花看起来曼妙了许多。 石漠风有些心疼那兰花,又有些埋怨石老将军对他未婚的妻子不够看重,于是有些失落地说道:“个头够高。” “那就领来瞧瞧。” 见石老将军答应的这样的爽快,石漠风心中大喜,忙叫人请了古暮月来,因又怕石夫人劝他不出关,便期期艾艾地将自己几个兄长都已成才,自己无所事事想学些能耐的话说出。 “那就出关吧。” 石漠风见石老将军又答应的这般干脆,一时间生出一种石老将军对他放任自流的念头,“祖父,要是我死在关外了……” “就把你大哥房里的蒙哥儿送你媳妇养。” 石漠风吸了口气,见石老将军面无表情专注地修饰那盆兰花,心说自己当真在石家无足轻重,他原本是想悲壮地跟石老将军交托一下身后事来着。 听说古暮月来了,石漠风便向花房边走进几步,迎了古暮月进来,对她说道:“这就是祖父了。” “见过祖父。”古暮月弯腰要跪下磕头。 石漠风忙拦住她,左右看了一遭,没瞧见蒲团,唯一的褥垫又是石老将军的,因此只能叫古暮月跪在那青砖地上。 古暮月跪下磕了个头,石漠风听石老将军嗯了一声,便叫古暮月起来。 “叫你媳妇去偏厅给我浇花去。”略扫了眼古暮月的头顶,估量了一下她的身量,见差强人意,石老将军便发话了。 “哎。”一直被冷落的石漠风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这些花草石老将军素来都是亲自照料,今番叫古暮月去,又有抬举古暮月的意思。 古暮月看石漠风神色便知古老将军这是疼她了,也不敢腹诽她才下船才到石家便被安排了活计,笑盈盈地答应了,也不多嘴地套近乎,就随着下人去偏厅。 “锦王妃,你瞧着怎样?”石老将军问。 “……祖父见到就知道了,咱们家的姑娘,祖父还不清楚么?”石漠风模棱两可地说道,对石清妍的感觉十分复杂,他自己也闹不清楚该如何说她。 石老将军嗓子里含糊地唔了一声,他当真不清楚石清妍是什么样的人,先是孙女,后是石老太君见了石清妍甚至石蓝婕就要大发雷霆,他对石清妍陌生的很,能清楚什么?终于舍得将眼睛从兰花上移开,耷拉着眼皮瞅了石漠风一眼。 石漠风待要再说,便听一老长随石方圆进来说道:“老太爷,聂老先生进了锦王府了。” “在大街上怎样?”石老将军问。 “聂老先生去锦王府做什么?”如今京城的王府里只有妇人,聂老先生怎会毫不避嫌地过去? 石方圆有些岁数了,是自幼便跟随石老将军的人,石将军对他都要敬重两分,况且此时又是石老将军问话,自然要先紧着石老将军的话回答,于是先示意石漠风等他先回石老将军的话,随机开口道:“大街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家伙早先还骂王妃没规矩,后头就笑笑呵呵的。” “没人说锦王妃没规矩了?”石老将军问。 “那倒也不是,只是只顾着哄笑,一时没人去留心这事。还有聂家人准备了孝服,就等着锦王府里信传出来就在锦王府门外哭丧。” 石漠风惊讶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方圆见石老将军点头,就说道:“聂老先生得知锦王妃今日回京,特地去大街上拦着她,聂老先生的心思是要骂醒锦王妃。” 石漠风先是惊讶,随机笑道:“那这聂老先生有罪瘦喽。”随机又道:“祖父跟聂老先生有些交情,怎不劝住他?” 石老将军抬着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了石漠风一眼,就又一心修剪花草。 石漠风不明就里,老随从也不敢随便说话,于是一时间,花房里又静了下来。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又有一随从石思存匆匆赶来,进来后,便忙道:“老太爷,聂老先生从锦王府出来了。” “聂老怎样了?”石老将军问。 “聂老先生满脸泪痕,哭得十分伤心,嘴里一直念叨着他是忠臣,一心为民。” 石老将军此时不修剪兰花了,就铺了宣纸由着石漠风研磨画一株墨兰,方才一直不曾抬头,此时抬起头来,毛笔上的墨水滴到了宣纸上,毁了一幅墨兰图,“满脸泪痕?” “是,瞧着聂老先生被咱们家王妃给欺负了,可是聂老先生不叫儿子状告咱们家王妃,又放话说他不认输,定要驳倒咱们家王妃。” 石漠风瞅了眼石思存,心道石思存言语间怎对石清妍那般亲近,略想了想,暗道这位可不就是沉水的祖父嘛,呵呵地笑着,说道:“妹妹伶牙俐齿的很,我就说聂老先生有罪受了。” 石老将军瞪了石漠风一眼,将毛笔掷到石漠风胸口,喝道:“混账东西!聂老是什么人?四书五经、百家经典哪有他不知道的?能驳倒了聂老,定是王妃说出的话跳出四书五经之外了!”那样的话,定然大逆不道,若是换了个人听见,石家满门都要被连累! 石漠风不敢去擦胸口的墨迹,恭敬地将石老将军的毛笔奉上,吞吞吐吐地说道:“……聂老先生都说不认输,还泪流满面嘛,这就是妹妹的话他听到心里去了。聂老先生熟读百家子集,就当是个为人迂腐一些,却还懂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然他只读儒家经典就是了,何必又去捯饬什么百家……就是那些话告诉聂老先生也没事……”说完了,心惊胆战地看向石老将军,等着他发作起来。 “好啊,有长进!”石老将军双手负在背后,微微缩了肩头从上到下打量着石漠风,“有几分看人的能耐了。” “真的?”石漠风惊喜地说道。 石老将军点了点头,“叫你媳妇回去歇着,过两日就是黄道吉日,将亲事办了,年前你就滚去益阳府吧。” “哎。”石漠风笑容满面地说道,想到成亲了就能……嘴角便又勾起来,一时也忘了问石老将军为何这般心急要将他赶出京城。 “德行!你在锦王府没人给你安排个暖被的丫头?”石老将军一看石漠风那*、猥的笑容,就料到他的心思,不屑地说道。 “……锦王爷去蓝妹妹房里一回,被射了两箭。”王爷尚且如此,他这一上门做客的,哪能暖香温玉抱满怀。 石老将军闷不吭声了,石方圆却为石漠风一叹,心道石老将军叫家里的孙辈少爷都随着石将军走了,家里除了孙少爷们,就石漠风这么一位小少爷在,石老将军还要将他赶走,显然是石将军心里料到日后石家在京中的日子会更难过了。 古暮月被人领来,见石漠风脸上衣襟上都是墨点子,也不敢问,就与石漠风一同告退。 不等这两人出去,方才退下的沉水他爷爷石思存就又进来了。 “老太爷,王妃要过来了,眼看就要到大门了。” “这是什么道理?她还不曾进宫,就上石家来了?”石老将军诧异道。 石思存回道:“据沉水那丫头说是王妃被聂老先生骂得幡然醒悟,不敢辱了皇家门楣,自请下堂,回家叫夫人们再教她为妇之道然后改嫁。这是小的打听来的,夫人们只知道王妃上门,还不知道王妃来做什么呢。” 石老将军眉头蹙起,疑心石清妍是不知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了,不然怎会这么快就找上石家门。 “……老太爷,这可不妙,早先七少爷的亲事被退,如今东西两府的四个姑娘都在议亲,若叫外头人说咱们家连送到皇家的媳妇都不够格……”石方圆忧心忡忡地说道,暗道锦王妃这是一报还一报,石老将军叫聂老先生去骂她不遵从三从四德,她便上了石家门宣扬石家教女无方?只是锦王妃不知这石老将军也是被bi无奈,不然谁肯往自家脸上抹黑,叫人说石家出的锦王妃德行有失? 石老将军闭了闭眼,心说那些儿女亲事还可以缓一缓,这石清妍进京侍疾来的,跑到他们石家来,算是什么话?况且如今谁敢叫石清妍跟楚律合离? “祖父,妹妹她……”石漠风不信石清妍是听人几句话就幡然醒悟的人。 “不关你事,去换了衣裳出来迎接王妃吧。”石老将军说道,因锦王妃大驾光临,便也洗了手,换了衣裳去去仪门外等着迎接,等瞧见仪门外,早过了耄耋之年的石老太君也被人抬来了,就冷斥道:“谁将老太君请出来的?” 石老夫人搀扶着石老太君,见石老将军动怒,便瞅向儿媳妇石夫人,她也是才见石老太君过来的。 石夫人瞥了眼大儿媳妇,见大儿媳妇只一味地低头,抿了抿嘴,待要说话,便听石老将军怒道:“没人吭声了?” “茂林、茂林,春儿回娘家了?”八十有六的石老太君早两年就糊涂不认人了,就连亲儿子石老将军她也不记得,心里就只记得那个早三四十年就过世的长女春儿。至于那茂林,则是石老将军早死了几十年的父亲。 “母亲,春儿没回来,您回去歇着吧。”石老将军说道,催促石老夫人赶紧地叫人将石老太君送回去,对石老太君只记得长姐的事并无芥蒂,石家发迹之前,石老太君夫妇还有石春一家三口患难与共,是以石老太君只记得石春这女儿也是情有可原。但另外一件事却原谅不得,石清妍与石老太君两人有“宿仇”的事石家人尽皆知,却还有人敢将石老太君引出来。 “茂林,东街张大嫂子说她回来了。”石老太君伸手指向石家三少夫人。 石老将军眉心跳了起来,他最厌烦有人利用石老太君糊涂就戏弄她,冷笑道:“张氏?” 石三少夫人忙站出来跪下,暗道这老东西,她跟石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一同哄了她出来,怎地她只记得自己? “滚去祠堂外跪着。看你这德行也教不好孩子,老六也有十四了,叫老六随着他七叔办事去。” “老太爷……”张氏不料石老太爷出手这样重,又觉石漠风什么时候有过正经差事,自己儿子随着他能有什么事办? 石漠风换了衣裳赶来,恰听到石老将军这话,就怔愣住,待要说他六侄子年纪还小,出不得关,便见石夫人给他挤眼睛,心知此事另有蹊跷,便说道:“祖父,孙子定然会好好管教侄子。” “老太爷……”张氏看向石老夫人、石夫人还有一众妯娌小姑子们,见没人给她说情,又畏惧石老将军,只能去祠堂外跪着了。 “锦王妃到!”一声声通传声传来,再叫石老太君回去歇着也迟了,石老将军便叫石老夫人、石夫人搀扶着石老太君等着。 原以为石清妍大驾光临,会带了许多人来,不想她只领着四个丫头、八个猛士提着大包小包就来了。 “锦王妃万福。”石老将军等人齐齐拜了下去。 石清妍早已酝酿好了,也不看清楚人,就想要泪如雨下地诉苦…… “春儿?春儿?”石老太君出声了。 “呀——”石清妍失态地低叫了一声,幸亏有沉水、祈年搀扶着才没跌倒,脸色煞白地看向一众贵妇中的石老太君,只见石老太君因年老身子骨萎缩成了十岁孩童大小,大抵是早年太过cao劳,又驼着背,干干瘦瘦的,头顶上的头发就只剩下一把,她又不肯戴假发套,于是头皮透过根根银丝清晰可见。 脑海里虽记得石老太君的模样,但两年不见,这石老太君越发的矮小吓人,看着就像是成了精的猴子,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石清妍心里连连叫苦,暗道自己活到七八十岁也这吓人模样? 石清妍杞人忧天地cao心自己七八十岁时的模样,石老太君眯着眼歪着头很是迷惑地打量着石清妍。 “母亲,你记得王妃?”石老将军、石老夫人疑惑地异口同声道。 石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对视一眼,心道等会子就有好戏瞧了。 石夫人看见石清妍脸色煞白,却是心里一酸,暗道都说石清妍改了xing子,这不还跟早先一样见了石老太君就害怕?! “打死你!敢勾搭春儿相公!”石老太君忽地叫道,方才还哆哆嗦嗦的人蓦地行动敏捷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快走两步就向石清妍身上扑去。 石清妍哇地一声,平生罕见地失态了,只觉得自己被一只猴精缠上了,忙向沉水、祈年身后躲去 其他人心里齐齐道了一声“果然”,便都压着嘴角低了头。 石夫人早先还有疑虑,此时再不怀疑石清妍还跟早先一样,忙要上前去拉石老太君,但石老太君这把年纪的人,骨头酥脆,哪里敢用力去拉。 石清妍见石老太君扯住她的袖子,也不敢用力将她推开,心知推一下那老太君的命就没了,便拼命地将头拧开不去看石老太君。 “你这狐狸精!咱们两家当初一起杀猪,多好的交情!”石老太君一边厮打,一边骂道,手挥舞着不看地方地乱拍打。 “母亲……”石老将军护着石老太君别叫她伤到自己。 石清妍却忽地镇定了,“咱们家以前是杀猪的?” 石家人对自家发迹之前的事讳莫如深,石老太君最开始糊涂的时候不能听人提一个猪字,也就这半年多,每每爱跟人絮叨那段杀猪的岁月。 “胡说!”石老将军斥责,因石老太君这么一胡闹,便也忘了要对石清妍恭敬,见石老太君有些累了地松开手,便趁机赶紧抱了她起来,又怕她闹,不敢将她放下,就一路强撑着抱着石老太君向后院去。 “臣妇先退下了,还请王妃莫怪。”石老夫人说道,见石夫人替石清妍扶正簪子,便看了她一眼,随机忙跟了石老将军过去。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石老夫人一把年纪却还要伺候更年迈的婆婆,只怕石老太君过世了,她的阳寿也尽了。 “叫王妃受委屈了。”石夫人说道,慈祥地打量了一下石清妍的身段,见她比在家时丰腴许多,一时感慨良多。 石清妍吸了口气,心知石老太君那样的人一碰就倒,石夫人不敢用力拉了她走也情有可原,冷笑道:“好啊,头回子回来就有人敢跟我过不去,既然你们跟我过不去,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我今儿个回来就不走了,我这么个鲜廉寡耻、又丧德悖伦的妇人怎么能进了皇家门?” “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石大少夫人忙道。 石清妍阴测测地一笑,“今儿个要是没人站出来承认是谁领了那猴……老太君出来的,我就不走了。反正我的名声也臭了,那就臭到底,太后那我不伺候了,我自请下堂。总之我得不了好,你们都甭想好了,谁都甭想顺顺当当地嫁了闺女出去!沉水、祈年,走,想来母亲也没给我收拾屋子,大哥又领兵打仗在外,咱们去大嫂子屋子里歇着去。” “王妃、母亲!”石大少夫人心说果然石清妍跟她不对盘,这小姑子回门谁的麻烦不找,先盯上她了。 “王妃,怎可说这话,你还有三个公子在锦王府……” “母亲,我还年轻,等改了嫁还能再生。”石清妍毫不在意地说道,心道不知贤淑三个想她了没有,想着,就领着祈年、沉水直接向后头石大少夫人院子里去。 石夫人只觉得自己挨了一记晴天霹雳,那样的话石清妍都敢说,又见石清妍冷了脸,忙叫人从猛士们手上接过东西,又紧跟着石清妍劝她。 石大少夫人等人都傻了眼,原本是心知石清妍跟石老太君不对付,石老将军又不喜欢石清妍,才敢领了石老太君出来。原想着石老太君年纪大,石清妍只能吃了那哑巴亏,谁承想她火气这样大,果然是今非昔比,一朝飞上枝头就变凤凰了。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石二少夫人忙道:“王妃,是三弟妹的错,老太爷已经罚了她了。” 石清妍不管旁人怎么说,只是向前走。 “我们王妃说了,今儿个被聂老头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干脆跟锦王爷离了,在家再受几年夫人少夫人们的教诲,然后再改嫁得了。”沉水慢慢地跟石夫人等人说道。 石夫人险些吐出一口热血来,这都是什么事,她得了,那家里其他的女孩子要怎么办?“王妃莫说那些气话,仔细叫人听去了。” “沉水也是,怎能那样称呼聂老先生?”石大少夫人趁机说道。 “我当面还叫他老头来着,也不见他怎么着!”沉水顶嘴道。 石大少夫人心道反了反了,沉水当她拿捏不了她了?! “母亲,沉水、醉月、暮烟三家的人全给了我。”石清妍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莫说那些气话,好好地跟我们叙旧,然后回了锦王府,就给了你就是。”石夫人忙道。 “不爱给拉倒,还讨价还价了?”石清妍嗔道,说话间就进了石大少夫人院子,瞧见这院子布置的十分利落,就径直进了屋子里,“将东西都摆好,我就在这长住了。” “在侄子侄女们面前,这像是什么样子?”石夫人急红了眼,回头瞅看了眼那一路还跟着的孙子孙女们 石清妍看也不看那些人,径直进了里间,往石大少夫人**一趴,就将手伸到了枕头下。 石大少夫人一阵心惊肉跳,暗道石清妍定然找不到……才想着,却见石清妍要将枕头翻过来,忙飞扑过去,将枕头用力地按住,眼皮子跳个不停,心说石清妍怎知道翻她枕头?莫非石清妍在她身边布下了眼线? 石清妍哪有功夫在石大少夫人身边布眼线,她素来就有在枕头下藏东西的习惯,是以这会子趴在**习惯地将双手探到枕头下,不料手背上觉察到枕套里藏了东西,因此才要翻出来。 石夫人不料女儿无赖,往日里看着端庄的大儿媳妇又这般鲁莽,心急道:“你三嫂子已经被你祖父罚了,你怎地这般不通情理……” “通情理?进门就给我下马威,还想叫我通情理?”石清妍死死地拽着枕头。 石大少夫人狠命地压住,趁着石清妍跟石夫人说话,忽地发力将枕头抢去抱在怀中,正待松了一口气,却见石清妍手上多了一物,却是石清妍早将那东西抠出来了。 石清妍看着手上那栩栩如生的绣春囊,怔愣住,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叫她看见床就躺!忙从**下来,瞧着那馨香柔软的床吸了口冷气。 石二少夫人忙抢了那香囊,又对站得远的小辈们说道:“王妃累了,要歇着了,你们都回去吧。”将小辈们都弄了出去,才将香囊递给石夫人。 石夫人瞥了一眼,见是春、宫,又看石大少夫人羞愤欲死,就将绣春囊还给她,“老大出征在外,委屈你了。” 石大少夫人涨红了脸,却也因石夫人善解人意地不多问心里舒坦一些,暗恨自己昨晚上不该一时忍不住……讪讪地说道:“不委屈。”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老四家的,行了。”石夫人打断石四少夫人那话,心说难不成还要bi死老大媳妇?看向不敢躺在**转而去榻上坐着洗手的石清妍,劝道:“王妃、清妍,这次是你三嫂子不对,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她这一回吧。” “是呀,她也是一时心里不舒坦,原瞧着父亲他们出征,丽可儿的亲事定能成,谁知外头传言你们锦王府先得了亘州府,丽可儿的亲事又没了着落。她心里有气,才会这样。”石二少夫人劝说道。 石二夫人这话一出,其他的怨气也被引了出来。 石四少夫人说道:“是呢,外头都说是父亲他们有意叫锦王府先得了亘州府,说父亲跟锦王府窜通一气呢。我们家侄子原本谋了个好差,于是差事也没了。” “是呢,早先镇南公大寿,我与母亲过去,处处能见到背后指指点点之人。”石大少夫人虽被发现了那自渎用的绣春囊,但该说的还是说了。 …… “那我跟锦王和离,嫂子们看行不?”石清妍打断少夫人们诉苦的话。这一句话就堵住了石家女人的嘴,这当口,就连皇帝也不敢提叫石清妍两口子和离的事,他们虽不喜锦王府,却也没胆量对石清妍说一个“行”字。 石清妍盘腿在榻上坐着打量这群怂人,冷笑道:“一个个没种的,是我要嫁过去的?还盯上我了,有本事去给锦王爷下马威去,有本事叫父亲他们飞过去抢了亘州府拿下益阳府。我天生体质阴寒不易有孕,拿了这话怎么都能挡了皇帝赐婚的旨意,当初你们想顺了皇帝的意思不拦着,现在倒是怪到我头上了。你们都是巴望着我嫁过去就死呢,我偏不死,我偏活得好好的膈应你们。今儿个我就不走了,天皇老子来请,我也不挪窝。”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伙彼此的心思都表露出来了。 石夫人听石清妍字字诛心的话,身子晃了晃,不由地落下泪来,心道这个家她哪拿得了主意,发狠道:“是谁哄老太君出来的?还有谁知道这事却不跟我说的?都给我站出来!”眼睛盯到石大少夫人身上,心知这石大少夫人素来跟石清妍这小姑子不和睦,此次的事少不了她了。 说起来,石清妍在家的时候xing子温和,石大少夫人也不是喜欢惹麻烦的人,但这二人仿佛是天生的冤家,就比如方才,在石夫人眼中,石清妍向枕头下伸手的动作原是无心,但偏手一伸,就能翻出叫石大少夫人下不了台的东西…… 石夫人发了狠,石二少夫人腿一颤,忙跪到石夫人面前,石大少夫人攥着绣春囊,强撑着不动,见屋子里鸦雀无声,依稀能够听到自己咚咚心跳声,又见石夫人一直瞅着她,噗咚一声跪下。 石大少夫人跪下了,其他妯娌便也跪下。 石夫人见众儿媳们都瞒着她此事,不由地气恼起来,“都去祠堂外跪着去,叫老三家的一个人跪着,你们也不亏心!” 石大少夫人不肯多说,答应了一声是,就领着其他弟妹们都出去了。 “天晚了,你要想留在府里歇着,就去我那边歇着吧。”石夫人满怀愧疚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道给她来软的她也不怕,因实在不乐意待在石大少夫人自渎的屋子里,就点了点头。 冠盖满京华四 “狐狸精,去死!” 石清妍才出了石大少夫人屋子里间,就见石老太君被石漠风抱着就向她身上扑来。 石漠风生怕石老太君摔着,就忙捧着她向前快走两步。 石清妍哇地一声,身子向后倒去,万幸被沉水、醉月接住,却还是一时猝不及防,脸上被石老太君抓了一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就当即怒喝道:“石金氏!” 石夫人忙给石清妍看脸,见抓出血来了,就脸色煞白,又听石清妍直呼石老太君石金石,更是吓得了不得,忙道:“清妍、王妃,你曾祖母糊涂了,你莫跟他计较。”又瞪向石漠风,嗔道:“你怎抱了老太君过来?” 石漠风无奈地捧着还伸着手要抓石清妍的石老太君,说道:“老太君在屋子里发火,我怕伤到她,是以、是以……” “是以又要拿了我去当沙包?好啊,以前她不怎么糊涂的时候,祖母、母亲为了好照顾曾祖母,就推了我去曾祖母面前挨骂,如今还敢这样。你们一个个当真是孝顺!”石清妍冷笑道,心想石家人定然没想到,她这自幼被石老太君称之为“宿敌”转世的能做了锦王妃,而且这锦王妃做的还十分顺当? “妹妹,路上我都劝好了曾祖母了,她答应只跟你叙旧,不闹事的。”石漠风无辜地说道,心道石老太君不是老糊涂了嘛,怎地一个糊涂了的人还有这心眼哄他?看石夫人红了眼圈,又安慰地看向石夫人。 石夫人有苦说不出,石老太君早十几年xing子就开始怪异起来,后头越发糊涂,忽喜忽怒的,石老夫人见石老太君把石清妍当世仇的时候最好伺候——那时候石老太君才不会去找旁人的麻烦,因此石老夫人每每伺候石老太君伺候烦了,便叫石清妍去挡住石老太君的火气。她生下五子三女,再加上两个庶子、八个庶女,儿女众多,哪里能一直盯着石清妍看,是以等到石清妍六七岁了,才琢磨出石老夫人“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于是她赶紧依葫芦画瓢地跟那长得像石清妍的石蓝婕多亲近,每常领了石蓝婕去见石老太君,借此转移石老太君的火气,可惜石老太君见到石蓝婕虽也生气,但“宿敌”却只认准了石清妍一个。 石清妍看向那满脸无奈的石漠风、无可奈何的石夫人,心道好啊,他们一个个都无奈去了,就她一个活该!不多想,双手手心向上地拍着,十分市侩地吧唧嘴道:“石金氏,两家合伙杀猪,你一家吞了银子,是不是太黑心了?” 石夫人愕然,看向沉水、祈年四个,却见这四个见怪不怪,再看石清妍,却见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石老太君,显然还是十分惧怕石老太君的。 方才还气势十足要冲向石清妍的石老太君怂了,竟然十分清楚地跟石清妍算起账来,咕哝着早瘪下去的两腮说道:“半片猪才几两银子?平日里你家占我们家的便宜还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给朱员外送猪的时候得了朱员外家两匹上好红绢。” “你哪听来的怪话?你们家春儿身上穿的袄里子可不就是红绢做的?”石清妍说道,随机又拍着手,“哎呀呀,原本你们石家是这样惯会倒打一耙的人家……” “狐狸精!勾引春儿相公还……”石老太君脑子糊涂了,记不得春儿有没有那衣裳,因“理屈词穷”就又提起刚才那一节,从石漠风怀中挣扎着要去抓石清妍。 “石金氏,你少胡说!姑奶奶我嫁了个有钱的主了,谁看得上你女婿?你摸摸我这衣料,你女婿能买得起不?”石清妍扯着自己的衣襟叫石老太君来摸。 “咳,王妃,叫老太君歇息吧。”石夫人心里吃惊不已,不肯面对女儿xing情大变的事。 “王、王妃?”石老太君睁大因干瘦显得分外大的眼睛,颤巍巍地卑微地从石漠风怀中探着头拿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石清妍的裙子,“那、那春儿相公……” “姑奶奶傍到有钱的主了还认他?”石清妍不屑道。 石老太君试探地又伸手去摸了摸石清妍的手腕上镶嵌了红宝石的手链,随机十分讨好地堆笑道:“夏花,你好能耐,你可别忘了春儿,你教教她,她不会辖制男人……” 石清妍听到“夏花”那称呼,立时头皮一麻,见石老太君一笑露出黑黑的喉咙越发恐怖,脸上装出来的鄙夷神色因不住跳动的眼睑成了哭笑不得的模样。 “快点,还银子,你欠我们家的半扇猪肉钱呢?”石清妍冷了脸问道。 “夏花,我们家没钱。” “住这么大屋子还说没钱?”石清妍环顾一番,就又追问。 “你说多少钱,我们还你。”石老将军忽地从屋外走进来说道,暗道石老太君还在为石春的夫君始乱终弃耿耿于怀。 石老太君拉着他的手,低声嘱咐道:“茂林,咱们有钱也不还她。” “老太君,还是还了她吧。”石漠风劝道。 “母亲,还了她,叫她走吧。”石老将军耐心地劝着石老太君,心道他这王妃孙女有点意思,这会子被抓了脸,不端起王妃的架子,反倒演起宿敌了。 “茂林!说什么呢,给了她拿什么给春儿当陪嫁?”石老太君嗔道,此时又糊涂地以为她女儿春儿没嫁人呢,因见石清妍伸手要搜她身上,就忙搂住石漠风脖子,缩着脖子叫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石漠风被勒得咳嗽连连,脸红脖子粗地可怜兮兮地看向石老将军。 “……”石清妍有些无语,心说他们石家不光是杀猪的,还是不厚道的杀猪的,随机冷笑道:“算你狠!以后躲着我一点,不然我见你一次问你要一次债!” “快走快走。”石老太君糊涂地不知抱着她的是她曾孙,只当赶毛驴一般催促起来,还在石漠风背后拍了拍。 石漠风只能无奈地又抱了石老太君走。 “咳,老太君糊涂了,还请王妃莫怪。”石老将军说道。 “自然是不会怪,但是今日该怪的人一个都少不了。”石清妍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随机领着沉水、祈年四人出去,出去了,就见院子里乌压压地跪着一片侄子侄女,不去看跪得远的,只去瞅跪在前头的几个。 “求王妃姑姑高抬贵手,放过母亲吧。”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人堆里,石三少夫人的双生女儿石丽菁、石丽可抬头看了石清妍一眼,石丽可快速地低下头,石丽菁的眼里满是艳羡。 石清妍恰看见她那眼神,心说这黄毛小丫头莫非想继石蓝婕那出姐夫的**后上演一出姑父的**?一句话不说,径直领了自己的人向石夫人屋子里去。 石夫人见石清妍就这么走了,眼睛扫过那群孙子、孙女们,望了一眼石老将军,便道:“六个媳妇一个没落下,都瞒着我合起伙来哄了老太君去见王妃。” “既然他们爱跪,那就叫他们跪着吧。”石老将军心知他这儿媳妇被上头两个婆婆下头一群儿媳挤兑着,若非万不得已,不肯做了坏人,便善解人意地替她将狠话说出来。然后问:“王妃去哪?” “去儿媳屋子里歇着,她不肯回去。” “……先叫她歇歇吧。”石老将军心道明儿个势必要进宫,只怕石清妍赖在石家,心里比他们还急,想着,便向外走。 石夫人因怕石老将军走了,剩下她少不得要被孙子孙女们缠住求情,便叫自己的嬷嬷看住下跪的一个也不许放走,忙随着石老将军出来,出来后,目送了石老将军回花房,就赶紧地向自己屋子那边去。 到了自己屋子里,就见石清妍已经换好了衣裳,屋子里也摆上了她日常所用之物,此时恰是饭点,是以石清妍正在洗手。 “……王妃早些捎话过来,臣妇便能给王妃熬汤了。”石夫人见石清妍不言语,就有些不尴不尬地开口。 “母亲要熬有的是时候,我在家里长住不走了。” 石夫人一噎,经了方才的事也不敢劝,心道她这是气话,说说就算了,于是忙亲自替石清妍擦了手,又给她在手上抹上香膏。 “三位小公子怎样了?听你哥哥说个头都不小。”石夫人含笑道。 “母亲别提他们了,他们又不能随着我一起改嫁?”石清妍心想也不知她走了之后的,楚律照顾那三个小子的时候还用不用心?万万不能直接将孩子丢给奶娘们去养。 石夫人被堵住了嘴,讪讪的,不及多说,却听外头人说西府的石二夫人领着七个儿媳来求见。 “不见。”石清妍依据记忆简短地发话。 “还是见一见吧,总是你婶子嫂子,不然老夫人……” “母亲是怕祖母给你难堪?”石清妍冷笑道,就对沉水说道:“将人领进来。” “是。” 石清妍上头有姐姐,下头有妹妹,夹在中间,石夫人委实没多在她身上用多少心思,也跟她不是十分亲密,因此被她这么点破心思,便只能悻悻地端着笑脸。 石二夫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进来后便齐齐行了万福,待听到沉水说起身后,便都站直了身子。 石二夫人眼神十分明亮地打量着石清妍,笑道:“臣妇原就说王妃是有福气的,偏旁人都不信,这可不,陛下原相中了红莲嫁去益阳府,偏大哥大嫂子不舍得,果然这就是王妃的福运。” 这红莲是石夫人所生的长女,与石清妍只相差一岁,赶在皇帝赐婚之前订了亲。 石夫人眼皮子一跳,心道莫非石二夫人也因为锦王府受罪了? 石夫人这算是猜错了,石二夫人不是厌烦锦王府,而是眼红东府,石二将军父子们此次能够出征,还是石老将军劝石将军带着他们去的。在石家几十年里,石二夫人见惯了他们西府样样都比东府差那么一点子的事,心里早憋了火气,皇帝给锦王挑选续弦的时候,挑来挑去还是挑了东府的人,更是叫她火大。如今瞧见锦王府越发声势浩大,于是不肯见东府石夫人得了便宜,便存心过来挑拨她们母女。 石清妍心道石夫人自作自受,谁叫她劝她见石二夫人的,也不言语,由着沉水、祈年搀扶着,便去吃饭。 石二夫人心道好大的架子,笑了笑,才要说话,便听沉水道:“食不言寝不语,还请二夫人庄重一些。” 石二夫人心道沉水这丫头是说她轻浮?不敢还嘴,只能又瞅了石夫人一眼。 “说起来,王妃的这模样……” “嘘!”沉水不等石二夫人把话说完,便赶紧地示意她住口。 石二夫人心里待要不服气,又见石清妍轻描淡写地瞄了她一眼,不禁瑟缩了一下,心道好大的气势,果然是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了,想当初在家时她多好说话。 石清妍吃完了饭,闲着无趣,站起来领着沉水几个去逛花园,石夫人、石二夫人一路跟着,也不敢跟她搭话。 等到石清妍累了回房洗漱去了,石夫人、石二夫人等人才去跟石老夫人一同吃饭。 “王妃还没改口要回王府?”石老夫人问。 “是。”石夫人答道。 “你今晚上跟她一起睡?”石老夫人又问。 石夫人将碗筷放下,回道:“她贵为王妃,儿媳哪里敢跟她一起睡。” “糊涂!你是她母亲,她虽是王妃却也是回娘家的女儿,你跟她一同睡,多说说小公子们,再多提提你的难处,她自然会体谅你乖乖地回了锦王府。哪有王妃回京,正经的婆婆不见,就跑回娘家的道理?”石老夫人头头是道地训斥道。 “老夫人,这怨不得我们夫人,是二夫人当王妃知道红莲姑娘的事,就把那事说出来了。这会子夫人也为难,不敢冒然去跟王妃说话呢。”石夫人的大丫头说道。 石夫人嗔道:“老夫人说话,哪有你cha嘴的份。” “是,奴婢该死。” 石二夫人冷脸看石夫人主仆做戏,忙哭丧着脸站起来,说道:“母亲,儿媳只觉得王妃如今顺风顺水的,又生下三个小公子,说起往日的话她会把那事当个笑话,谁知她计较上了……” “笑话!她如今是王妃,你以为她还是咱们家姑娘!”石老夫人怒道,又问石夫人:“你儿媳妇还有孙子们还跪着?” “应当散了吧。”石夫人模棱两可地说道。 石老夫人听这话的意思就是还没起呢,说道:“叫人都去你屋子外跪着,王妃脸都伤了,闹成这样,必要她说起,孙媳妇们才能起来。” “是。” “老二媳妇今晚上留在东府歇息,明儿个早起一些,去给王妃做你拿手的点心叫王妃拿了当早膳。” “是。”石二夫人的笑脸险些挂不住,她拿手的点心要此时就去厨房准备明儿个一早才有,石老夫人这是罚她一晚上都不睡。 这晚饭就这么不欢而散,石夫人回到自己院子里,叫了儿媳、孙子孙女们跪在她院子里,不等进屋,就先闻到醋味,待要寻了沉水、醉月这两个陪嫁丫头问话,又见门口守着的自家婆子说石清妍睡下了,谁也不见。 石夫人耐着xing子在屋子外等到一更,待要劝孙子孙女们起来回去,这些孙辈又看他们母亲跪着不肯起,听见几个孙子孙女不住咳嗽就心疼起来,唯恐他们年纪小得了风寒,思量一番,怕石清妍余怒未消,也不敢擅自叫儿媳妇起来,便对丫头说道:“将顶小的孙少爷抱来。” 丫头不明就里,却也只能照办了,不一时,就将已经沉睡的小孙少爷抱了过来。 石夫人伸手接过小孙子,一狠心,用力地在孙子白胖胖的脸蛋上一掐,那睡梦中才五个月大的婴孩惊醒过来,哇地一声开始啼哭。 跪着的石六少夫人心疼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悔被石大少夫人bi着胡闹连累了儿子。 果然,屋子里才生了孩子没多久的石清妍听到婴孩啼哭声翻了个身,眼睛还没睁开,就咕哝道:“王爷,去瞧瞧……”话说完了,眼睛睁开,人也就醒了。 “王妃,不是咱们家公子。”沉水、祈年、醉月、福年也惊醒,纷纷从外**、炕上起身过来。 外头清晰的啼哭声依旧继续,石清妍打着哈欠,问:“怎么回事?” 祈年说道:“王妃先睡着了,奴婢后头睡的,睡的时候就说少夫人、孙少爷、孙小姐们都在外头跪着。夫人大抵是用这一招唤王妃醒来施恩叫他们起来呢。” “母亲果然手段了得。”石清妍打着哈欠,“他们还跪着呢?叫他们起来吧。” “是。”沉水忙又替石清妍掖好了被子。 石清妍等那婴孩啼哭声没了,就又翻身睡下。 翌日一早,楼晚华因不知石清妍是不是真的不想进宫,就赶紧捧着石清妍的衣冠领着窦玉芬三人一同寻上石家门,来了之后听说石清妍还没起,暗自咋舌,心说石清妍胆子真大。 过了辰时,大抵是宫里不见锦王妃来请安,就叫人先上了锦王府,寻不到人后,就上了石将军府来问。 过了巳时,太后、皇后的亲信内监便都到石家了,瑞王妃、广陵候夫人也纷纷叫了人来问究竟。 来了这么些人,石老夫人有些慌了神了,与两个儿媳、十三个孙媳、众多孙子、孙女齐齐在房门外站好等着,见八个大胡子猛士凶神恶煞地护在门前叫谁也不敢靠近,心道太后、皇后的话石清妍也敢置若罔闻,当真是反了!反了! “母亲,你昨晚上不是用小豆子叫醒了王妃嘛,要不,再试一试。”石四少夫人劝道。 石大少夫人暗恨四少夫人昨日的那一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便惊诧道:“四弟妹怎说这话,你瞧六弟妹吓的。” 东府六少爷是庶出,石六少夫人听了四少夫人的话也不敢言语。 “行了,都等着吧。”石夫人心道石清妍怎这么能睡? 终于瞧见房门开了,众人不敢进去,却见福年出来了。 福年说道:“请猛士叫了耿篾片来,王妃今日要听他说笑话。” “是。” 等西院猛士走了一个,福年又道:“请夫人叫人送了洗脸水还有早餐进来。” 一白脸太监不等石夫人答话,就走上前来,将手上拂尘一甩,说道:“洒家是奉太后之命……” “太后不是病得奄奄一息了嘛?”福年茫然地睁大眼睛。 “大胆jian婢,胆敢……”那太监话没说完,迎头一盆冷水泼来。 沉水泼了水,就掩着嘴咯咯地笑:“一大早听见有人嘴里喷粪就泼了水,不想泼到一位公公。”随机打量着那太监身上衣裳,“公公,凡事往好处看,幸好公公下边没湿。” “他想湿也湿不了。”蕴庭猛士低沉的嗓音cha了进来,瞄了眼那已经到了中天的太阳,心说果然是大早上。 沉水不解其意,半响醒悟过来,就羞红了脸。 “反了!反了!”那太监指着屋子里跺脚说道,心知那小丫头嘴里的话是漫不经心,那侍卫是有意说他没有下边的东西。 石老夫人险些昏厥过去,勉强端正地站好,对那太监笑道:“还请公公去擦干身子,今日天冷……” “不必了,洒家这就去跟太后回话。”那太监为表愤怒,甩了下拂尘,不想又将拂尘上的水珠甩到自己脸上,愤愤不平地向外走。 “顺便帮我们王妃问一问她自请下堂的话太后准了没有。”沉水喊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死蕴庭,就又回了屋子里。 石老夫人想拿了自己的老脸叫石清妍出来,对福年说道:“臣妇来给王妃请安,还请姑娘给通传一声。” “王妃昨儿个被老太君吓跑了胆子,又听到小儿啼哭声,天将亮才睡,这会子精神不济,谁都不见。” 石清妍回门的时候不曾摆过架子,就连被石老太君抓了脸也没提什么以下犯上的话,是以石老夫人原本以为石清妍这次回来是要讨好石家替锦王拉拢石家的,许多事,比如石二夫人挑拨石清妍母女的事,就都轻轻放下了,此时见石清妍这般不给她脸,就疑心自己想岔了。眼睛看向楼晚华,见楼晚华识趣地低了头,又看向董淑君,“是淑君丫头嘛,好些年不见,出落的越发出众了。” 董淑君一笑,随机开口道:“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我两家乃是故交,有什么话不当说的?”石老夫人含笑道,心道石蓝婕据说在锦王府的日子很不好过,董淑君却很得石清妍青睐,想来董淑君对石清妍的事所知甚多。 窦玉芬不待董淑君开口,就道:“来时听说南边的花园比北边的秀丽,昨儿个才来,锦王府的花园子也不及细看。我们又都是王妃在哪,我们就在哪的人,因此要来石家伺候着王妃。眼下还请老夫人叫人给我们准备了厢房,还有我们立时想见识见识石家的花园,不知行不行?” “窦姨娘……”楼晚华开始疑惑窦玉芬她们在石清妍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楼姨娘要不要也去?劳烦石老夫人吩咐人给我们四个准备了酒菜,我们四个也站得有一会子了,我们先去了。”窦玉芬领头冲石老夫人客气地一点头。 董淑君、萧纤妤紧跟着窦玉芬微微福身。 石老夫人有些头晕地说道:“……你们不等王妃出来给她请安?” “老夫人,王妃说了谁都不见。”董淑君轻声提醒道。 石老夫人心说那不是石清妍拿架子嘛,人拿架子的时候自然巴望着有人捧着,还能真走? 石夫人忙笑道:“既然如此,便请你们去花园里歇歇吧。” “……有没有小戏子?太后病中不好太热闹,要个唱青衣的过去清唱就够了。”萧纤妤脸皮薄,不大好意思开口。 “萧姨娘……”楼晚华心道萧纤妤什么时候脸皮也这么厚了。 “有。”比起这些王府侍妾们彼此互称姨娘,萧纤妤要戏子的事在石夫人心中已经不算事了。这般想着,就叫丫头领着窦玉芬三人去。 楼晚华没那兴致也没那胆量走,依旧捧着石清妍的头冠等在外头。 石夫人见石老夫人看她,轻声道:“要不,叫老太爷过来……” “嗯。”石老夫人点了点头,因一大早就过来了,此时也站得腿软,暗道锦王妃难伺候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不一时,石老将军便过来了,到了这边,里头依旧只传出一句不见。 石老将军负着手,心说石清妍好大的底气,莫非锦王府已经不怕朝廷了? “老太爷,王妃她……”石二夫人一夜未睡,又陪着石老夫人一早在这院子里等着,困乏之下,只觉得头重脚轻,急着要跟石老将军告状。 “既然王妃说不见,那就不见吧。”石老将军叹了口气,他这话才落,就见宫里来的太监将他围住。 皇后的亲信太监德福苦着脸说道:“老将军您可不能这样说,皇后娘娘一早领着宫里妃嫔等着见王妃呢。陛下听说王妃没进宫,也叫人问了娘娘两回。没见到王妃面,洒家哪有脸回宫去?” 又有瑞王妃派来的人说道:“我们王妃听说今日能见到锦王妃心里也欢喜的很,见锦王妃不进宫,心里挂心锦王妃呢。不见一面,我们王妃哪里能够安心?” 石老将军心里一叹,暗道这又是一群人bi着他出头,于是便示意石老夫人再叫人通传一声。 下人喊了一句“老太爷求见”,声音落下了,再没有回音。 过一会子,德福就见一大胡子猛士拉着个他十分熟悉的耿业过来了。 耿业昨晚上就想逃回耿家,不料却被人牢牢看住,连耿家人面也见不上,此时见到这院子里有熟人,就讪笑着被一西院猛士拉着站在了门帘子外。 “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耿篾片隔着门帘子恭敬地说道。 “小篾片,昨儿个在船上还叫人家姑姑,今儿个就改口喊王妃了?” 耿篾片讪讪的,今儿个到了太后的地盘,他为数不多的智慧告诉他应当在称谓上跟石清妍远一些,“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罢了,不过是个称呼。外头的人听着,想跟本王妃交好的,你就往左站,不想跟本王妃交好的,你就站着别动。小篾片,但凡是不动的,你给我一个个将他们家的阴私说出来,姑姑、王妃都是虚的,实在的是丈母娘。” “哎?哎。”耿篾片见石清妍终于说到丈母娘了,立时笑开了,心说下头站着的都是石家人,石清妍要在石家窝里反,他怕什么。 石家人听到了,俱都愣住。 德福机灵地堆着笑赶紧向左边站,楼晚华心道这太监可是代表皇后呢,于是立时也领了锦王府的人向左边站。 石老将军不动,于是石家人俱都站着不动,只有一个石丽菁,不顾姐姐石丽可拉她的手,紧跟着楼晚华站在左边。 石大少夫人等着心说她们就不信石清妍敢当着石老将军的面造反。 沉水从屋子里出来,瞅了眼大片的石家人,先盯上了石大少夫人,“先从我们家大少夫人房里说起吧。” 耿篾片犹豫一番,嘶了一声,似乎是这事太大了,犹豫不决要不要说,想到丈母娘三字,一咬牙,决心来个狠的:“石大少夫人买过宫廷御造坊造的暖玉……” “呀!”石大少夫人失声叫道,脸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嘴,心道这事耿业怎会知道?她做的十分隐秘……石大少爷身为长子,身上担子难免重了一些,于是石大少爷就对夫妻之事没甚兴趣,她一时难耐寂寞大胆托人迂回曲折地暗中买了个暖玉角先生,不等耿篾片再说,便脚步发软地向左边站。 见石大少夫人向左边去,石丽可等石大夫人屋子里的儿女左右看了看,一大半跟了过去,剩下的见石老将军不动,就也不动。 石老夫人、石夫人等人心里疑惑石大少夫人这是怎地了,就听沉水说道:“轮到二少夫人了。” 石二少夫人一怔,又见跟石清妍最不对盘的石大少夫人低头了,就识趣地赶紧领着自己一房所有儿女站到左边去。 “三少夫人。”沉水平静地看向石三少夫人。 “石三少夫人的娘家可是张家?张家跟早先跟石家退亲的柳家十分亲近,就是陛下离京那会子他们家跟柳家也没断了来往。”耿篾片因知道的这条消息味道不够重,说起来的时候就有些兴致缺缺。 “原来丽可儿被退亲不关锦王府的事,三嫂子,张家自求多福吧。”石清妍的声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石三少夫人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饶是深闺妇人,此时也知道早先趁着皇帝不在京城闹着要另立新君的人都倒霉了,柳家倒霉,就是搀和到那事去了,张家虽没明着……“扶、扶着我站到左边去。” 石丽可还有方才过去的石丽菁忙过来双双搀扶着石三少夫人到左边站着去。 “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石老将军动了怒。 “有样学样,祖父昨儿个叫聂老头当街骂我,我今儿个就学出个样来。我名声不好,你们都得陪着!” 石清妍掷地有声的话传出,看石家大少夫人、三少夫人那个样子,其他儿媳都可怜兮兮地看向石老将军。 石老将军不禁握拳,心知聂老先生并非无情无义会将他出卖的人,暗道这丫头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请问王妃究竟要如何?” 屋子里帘子撩开,石清妍袖着手从屋子里走出,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还有谁?还有谁敢跟我过不去!” 石夫人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向台阶之上的石清妍,只见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红衣,头发松松挽着只戴了一支金步摇,谈笑间全无怯懦迟疑,一颗心猛地下坠,昨日先听石清妍那番诛心的话,后被石二夫人挑拨,她原打算好好补偿这一直被她忽略的女儿,此时看来,石清妍压根不需要任何人怜悯补偿。脚步一动,便向左边站着去了。 东府的少夫人少爷姑娘们忙都随着石夫人站过去了。 思量着耿篾片手上的阴私都是要人命的,于是西府二夫人想着这事原就是东府的事,本就不关自己的事,自己示个好就够了,于是忙也向左边站。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石老将军、石老夫人两个人站着不动。 石老将军心道就看石清妍能拿了什么话出来吓唬他,目光毫不避讳直直地看向石清妍的眼睛。 石老将军、石清妍二人俱不言语,但从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令其他人不安起来。 院子里立时鸦雀无声,甚至能够听到花园里小戏子清唱的声音,细听,那唱得是“试上含元殿基望,秋风秋草正离离”。 石老将军心道莫非自己当真老了?连个嫁出去的孙女也压制不了了?气势减弱,微微垂了眸子,心道为了一家子妇孺的体面,为了将这事大事化小,他少不得要屈尊…… “老太君,你放手,你放手!” 石老将军正要向石清妍弯腰,却忽地听到院子外石漠风的声音传来。 “狐狸精,狐狸精!我算清楚了,我们老石家压根不欠你钱!”石老太君得意地叫嚣道。 众人向院门看去,就见石漠风驮着石老太君,被石老太君扯着头发仰着头五官扭曲地跌跌撞撞进来,后头跟着个张开双手护着不叫石老太君掉下来的古暮月。 石清妍瞧见石老太君就如老猴精一样蜷曲着身子缩在石漠风背上,嘴里还跟风箱一样嚯嚯地得意的笑,立时脸色煞白,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也不多想,就躲到沉水身后。 冠盖满京华五 石老将军松了一口气,暗道石漠风来得及时,负手抬头看向石清妍。 “石漠风,跪下!” 听到石清妍一声冷喝后,石漠风应声跪下,因还被石老太君抓着头发,顾不得去想这一跪折去的颜面,仰着头呲牙咧嘴地喊:“祖父,我把老太君领来了,你快救我!妹妹救我……” 古暮月跟着可怜兮兮地说:“王妃,一大早漠哥哥去见老太君,就被老太君扒在背上不下来。民女不敢将她硬扯下来,你想想法子……” “想你大爷!敢把她放出来……”石清妍躲在沉水背后骂道,忽地瞥见楼晚华、石夫人等人瞠目结舌地看她,暗道就算石老太君是猴精,自己也不能怕了她,不然这么三不五时地叫她吓一下,面子是小,她这颗心可受不了。既然石老将军把石老太君当成对付自己的利器,自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努力忽视石老太君稀疏的头发清晰可见的面部颅骨,心里默念一二,不等到三,就泪如雨下,扶着沉水不胜凄楚地喊道:“娘!” 一声娘叫石夫人心里一颤,待要动情地去护住石清妍别叫石老太君欺负她,就失望地发现石清妍喊的是石老太君。 “娘,我是春儿,我是春儿。”石清妍拿了手抚在胸口急切地呼唤道。 “春儿?”撕扯着石漠风的石老太君疑惑地抬头,哆哆嗦嗦地从石漠风身上下来,下来后顺便因石漠风驮得她不舒坦踹了石漠风一脚。 石漠风不敢躲地挨了石老太君一脚,才站起来,又被石清妍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心里一颤,暗道自己有什么法子,石老将军叫他背了石老太君过来,他焉能不孝地不答应?忙解释道:“妹妹,我是……” “嘘!”祈年示意石漠风别出声。 “春儿?”石老太君嘴里默念着,就慢慢向房廊下走,走到台阶下,就又发狠道:“你是夏花那狐狸精!”作势要扑过来。 “娘!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春儿,夏花抢了我男人,我就抢了她的皮!”石清妍声泪俱下地说道。 “真的?那你跟姑爷和好了?”石老太君哆嗦着要上台阶。 石清妍有些防备地向后一退,随机小人得志地一笑:“姑爷?娘,女儿抢了他的家当,就将那负心人剁了喂狗了。” “剁了?你不喜欢他了?”石老太君猛地睁大眼睛。 “娘,你瞧,我如今美不美?”石清妍拿了手拂过自己的脸颊,风情万种地冲石老太君一笑。 “美,美!夏花那狐狸精就一张皮最美!” “如今这皮是女儿的了。女儿用这张皮迷惑了一个有钱的冤大头,娘,咱们有钱了!”石清妍又妩媚一笑。 “好!好!春儿,咱不要那活该喂狗的畜生!” 石老太君更靠近石清妍了,石清妍心里害怕起来,拿了帕子捂着脸哭道:“可是爹说我不应当改嫁,当街骂我没廉耻!我活不下去了!”说着话,手指就指向石老将军。 石老将军虎躯一震,暗道石清妍喊他这祖父爹,还真能喊出口,不等他说话,就见石老太君发作了。 石老太君气哼哼地下了台阶,矮小的身子站在石老将军面前,拿了瘦骨嶙嶙的手握拳去砸石老将军胸口:“茂林,你老糊涂了!春儿改嫁你骂她做什么?难不成为那畜生守着!” 石老将军开口道:“母亲,你别听她胡说……” “娘,爹是要bi死我呀!”石清妍痛哭道。 “你敢bi死春儿,我跟你这老东西拼命!”石老太君拿了头往石老将军胸口撞去。 石老将军不敢躲,站住不动地任凭石老太君拍打,又见石老夫人伸着手臂要打他脸,就噗咚一声跪下,由着石老太君打,目光直直地看向台阶上的石清妍,见石清妍真跟个狐狸精一样得意地冲他笑。 “你还敢不敢了?”石老太君没了力气,喘着粗气掐腰问石老将军。 “……不敢了。”石老将军说道,又起身对石漠风说道:“送了你祖母走。”因方才石清妍一声冷喝,石漠风就跪下,对这软骨头的孙儿很有些不待见。 “妹妹、王妃,我方才是想来找祖父将老太君弄下来的。”石漠风干巴巴地解释,心道石老将军怎不替他说说话,毕竟自己可是听他的交代过来的。 “石漠风,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石清妍冷笑道。 “王妃,他是你哥哥。”石夫人开口劝道,心里替石漠风找借口,心道石漠风早习惯了石老太君的样子,在石漠风心里石清妍怕石老太君就跟怕影子一样可笑,他哪里知道石清妍心里到底怕成什么程度。 石清妍淡淡地扫了石夫人一眼,“石漠风,你自己说,你今次有没有错?” 古暮月心里着急,有心替石漠风解释,又不敢cha嘴。 “有!”石漠风点头,脸上被石老太君抓了几道火辣辣的疼。 “我素来有错必罚,如今,就罚你……” “春儿,走,看娘给你攒的嫁妆去。”不等石清妍说完如何罚石漠风,石老太君就冲石清妍招手,心里稀里糊涂地想着夏花这皮披在春儿身上就是好看。 大抵是多憎恨的东西一旦成了自己家的,就分外可爱了,石老太君此时难得地心平气和地笑眯眯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一颤,随口说道:“娘,不必了,我嫁的汉子有钱。” “花男人的钱长了叫人小瞧,走,看娘给你攒的嫁妆去。”石老太君见石清妍不过来,就要过去抓她。 石清妍看见石老太君那瘦瘦小小仿佛皮包骨一样的爪子就害怕,忙道:“娘,你骑上咱们家的驴子,我这就跟你走。” 石清妍的手指指向的是石漠风,石老太君眉开眼笑地哎了一声,就向石漠风伸手。 “妹妹、祖父……”石漠风恨不得立时就离开京城去了益阳府,免得夹在石老将军、石清妍中间左右为难来回受气。 “你不是爱驮着人到处走的吗?”石清妍勾着嘴角说道。 “漠风,听话。”石老将军见石老太君拍打着石漠风要叫石漠风蹲下身子,就开口示意石漠风蹲下。 石漠风委屈地看了眼石夫人,石夫人爱莫能助地扭过头。 等石漠风一蹲下,石老太君就趴了上去,然后待石漠风驮着她站起来,又冲石清妍喊:“春儿,走。” “哎,娘你先走,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石清妍干笑道,随机扭过头,冷着脸看向那群因她的唱念俱佳呆傻住的人,沉声问道:“还有谁敢跟我过不去?” “你是春儿,连我都要喊你一声姐姐,谁敢跟你过不去?!”石老将军哭笑不得地说道,心道不愧是做王妃的,眼泪说来就来。 有钱不拿才是傻,石清妍心想自己被石老太君打过两次,这次合该将吃的亏讨回来。 “我是姑奶奶,其他伺候的人哪里去了?”石清妍嗔道。 石老太君糊涂地回头,冲着每常伺候她的石老夫人、石夫人、石二夫人挥手,也不记得这些人是谁,就嚷嚷:“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赶紧地伺候好我们家春儿。” “是。”石老夫人硬着头皮说道,暗道自己伺候了石老太君一辈子,临了连个影子也没在石老太君心里留下,又想自己一把年纪了,上头又冒出来一个“大姑姐”叫自己伺候。心里抱怨着,领着两个儿媳妇,就忙跟上去。 瞧见几个人去了,石老将军先对德福道声不是,叫人送了德福等外头人出去,又对石大少夫人等人说道:“家里来客了,都殷勤地伺候着,若叫我再知道有人盘算着不知天高地厚地兴风作浪,我必以家法罚她!” “是。”石大少夫人领头说道,就冲耿业方才说的那话,她对石清妍也得敬而远之。 石老将军又看下向耿业,却见方才跟着窦玉芬她们的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道:“窦姨娘她们请耿公子过去说话。” “哎。老将军,您瞧,我得去先跟姨娘们说话。”耿业见石清妍走了,心里怕石家人秋后算账。 “耿公子请。”石老将军又说道。 楼晚华讪讪地不知该何去何从,因窦玉芬她们如今胆大的敢见外男,心里更是惊诧不已,暗道自己不如从众,自己跟窦玉芬她们凑一堆算了。想着,便领着人跟着耿业一同去石家花园。 石四少夫人心说窦玉芬三个当真胆大,来了王妃娘家吃吃喝喝,还要见外男,“这锦王府的侍妾们……” “忘了我的话了?对旁人家的事指指点点做什么?”石老将军训斥东府四少夫人。 石大少夫人微微一笑,暗道叫四少夫人嘴jian,活该被骂。 “都散了去各处仔细招待贵客去。”石老将军说道,心想今日太后、皇后的太监都来过了,看来皇后是一心要跟石清妍交好的,皇帝问过两次,可见皇帝对石清妍来京也很在意,自己该单独会一会自己这王妃孙女。想着,便也向石老太君屋子那边去。 石老将军过去了,就见石夫人、石二夫人亲自端着果盘,石老夫人捧着茶碗紧跟着石清妍。 石清妍坦然地被祖母、母亲婶娘伺候着,神态安然地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应对石老太君东一棍子西一棍子的问话。 “茶。”石清妍说道,待石老夫人将茶水送到她嘴边,就小小地抿一口,随机打量着石老太君这屋子,心说石老将军不是孝子嘛,怎地屋子里一样好东西也没有? “春儿,腿脚歇好啦?”石老太君十分讨好地堆笑说。 “哎,昨儿个这脸叫娘给抓了,娘那一爪子委实厉害,害得我险些在众人面前现出原形,元气大伤了呀。还得多坐坐。”石清妍说完,示意石二夫人将点心端过来,挑了一块玫瑰露做的拇指大小点心慢慢地嚼着。 “嘿嘿。”石老太君心里过意不去地搓着小手,又害怕地问石清妍:“夏花会不会回来抢这皮,她抢了,你去哪?还能留在娘身边不?” 石清妍嫌弃石老夫人手脚慢,自己端了茶水来呷,心里一叹,暗道不管是她,还是原先的石清妍,死了只能换来一声虚情假意的叹息,这石春比她们两个可幸福多了,死了这么些年,还被石老太君挂心着。若她是石春,才不会去为那始乱终弃的那谁患得患失——呸,那个畜生哪里配用她儿子的小名,“她抢不来,女儿的汉子有银子,我们拿了银子叫大师做法震住她了,叫她跟她姘、头一起转世成猪兄妹了。” “好,好。”石老太君大快人心地鼓掌叫道,“你来,你来瞧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石清妍终于舍得站起身来,见石老太君要从石漠风身上下来,就笑道:“娘,有道是骑驴看唱本,您骑着瞧,别下来。” “哎,都听我们春儿的。”石老太君扯着石漠风的耳朵,“走起。” 石漠风耳朵上一疼,倒抽一口凉气,就顺着石老太君的心思走了。 石清妍领着沉水四个跟着进去。 “老大家的,你也不劝劝。”石老夫人低声对石夫人说道,石清妍哄骗石老太君的手段很简单,但胜在整个石家就她一个敢堂而皇之地冒充石春,喊石老太君娘、石老将军爹。据她看来,随便哪一个女人,只要有那胆量喊石老太君一声娘,就能哄住石老太君。 石夫人在方才石清妍问还有谁敢她作对的时候就清楚石清妍是压根不会跟她亲近也不会看她份上放过石老夫人、石漠风,低着头说道:“母亲,我也没法子劝她。” 石老将军咳嗽一声,对石老夫人婆媳三人道:“你们且歇一歇,待我去瞧瞧王妃究竟想怎么着。” “多谢老太爷。”石老夫人三人说道,见石老将军跟着石老太君他们进了里屋,都松了一口气。 “她是你女儿,你会没法子?我这老婆子就罢了,你看着她喊曾祖母娘,祖父爹,哥哥驴子?”石老夫人等石老将军进去,又对石夫人发难道。 石夫人说道:“眼下她是王妃,是君,儿媳是臣妇,是臣。” 石二夫人方才见识到那场面,见石清妍连太后亲信的脸也敢打,后悔昨儿个一时鲁莽,暗道石清妍跟早先不一样了,自己不讨好她,却也不能得罪她,该将昨日的事弥补过来,忙道:“母亲,嫂子说的是。今时不同往日,王妃是谁想劝都能劝的?” 石老夫人见石二夫人难得地站在石夫人那边,垂着眼皮子却也不言语,暗道她们就殷勤伺候着那新来的祖宗吧,到底要跟锦王府如何,还要看石老将军的意思。 里间里头,石清妍与沉水、祈年、醉月、福年甚至是石老将军、石漠风等人都愣住,这隔间是依着石老太君的意思在里间里用砖石隔出来的密室一样的屋子,此时隔间门打开,站在石老太君卧室里就能瞧见那隔间里堆着一堆金银珠宝砌成的——垃圾堆。 饶是石清妍自认十分看重银钱的俗人,对那一堆东西也没什么兴致。 “春儿,都是你的。”石老太君大抵是没看到石清妍脸上的惊喜,就有些提心吊胆地抓着石漠风的头发。 “咳。”石老将军咳嗽一声,心想石清妍果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石清妍听到石老将军一声提醒,立时高兴地说道:“娘,这都是我的!我哄住的冤大头也没这么些银子。等我回了婆家,谁敢小瞧我?” “好好,你瞧瞧这个。”石老太君伏在石漠风背上指点江山。 石漠风虽身强体健,也扛不住一直驮着个不停动弹的老小孩,额头上开始冒汗,祈求地看向石清妍。 “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霉味。”石清妍忽地掩着口鼻说道。 沉水四个四下里嗅了嗅,然后说道:“是这堆东西里头的。” 这堆东西,以沉水四人的见识当是很珍贵的,但石老太君自己个将东西全堆在一处,愣是将一堆金银整成了粪土。 祈年大着胆子走过去,从几个花瓶的夹缝中抽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见那花瓶哗啦一声碎了两个也满不在乎,才将锦盒打开,就忙头皮发麻地将它丢下。 锦盒里的东西洒出来,石清妍等人看去,却见是许多被虫子蛀烂的人参。 石老将军蹙眉,因这隔间离着石老太君的床就几步之遥,立时怒道:“怎么伺候老太君的?” 一声呼喝后,外头没敢走开的石老夫人就领着儿媳妇过来了。 进来后,瞧见地上生了虫子的人参,石老夫人低着头不动,等着石夫人来回话。 “问你呢,你又要儿媳妇来替你说?”石老将军心想定是石老夫人图省事,见石老太君稀里糊涂地要藏人参留给石春,就顺着她的意思给了,这般,自然就是说该给石老太君吃下去的人参,石老夫人没给;一想到隔间里还不知堆了多少令人作呕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又皱紧眉头。 石老夫人吓得一哆嗦,石夫人忙道:“是儿媳照顾不周,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叫老太君将这东西塞进去。往日里隔间门没人敢开,也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 “我看是你们懒得照顾老太君,就由着她的xing子去了吧。”石老将军冷笑道。 “行了,别伪君子了,真有那孝心你就别成日躲到花房里,自己个照顾老太君。她全家里头只认得你一个,你还好意思撇下她不管?她把你当夫君,你叫她在花房里别打搅你,她还能不听你的?”石清妍不咸不淡地说道,先有大街上聂老头骂她的事,后有今日石漠风背了石老太君,于是她那教训石老将军的话说得十分顺溜,不肯叫沉水四个动手,就对石漠风说道:“漠哥哥将老太君放下来,然后将这隔间里头的东西清理一下吧,好东西放一边,都是我的。” 石老将军被石清妍训斥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见石老太君一伸手,石清妍又怕得要躲,就赶紧伸手搀扶石老太君。 “对对,都是春儿的。”石老太君稀里糊涂的,也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藏了人参,从石漠风身上下来,就要去地上去捡。 石老将军、石漠风忙出手拦住她。 石清妍笑道:“娘,你来,你照照镜子。”心里觉得这石老太君虽可憎却也可怜,满心里记挂的女儿早死了,儿媳妇孙媳妇一群,却个个伺候她的时候敷衍了事。往坏处想,只怕这些人嘴里恭敬地喊着老太君,心里念叨的是老不死的。因石老太君满腔的爱女之心,石清妍难得地生出几分怜弱之心,连带着,也不觉得石老太君那老猴精的模样可怖……才这般想着,见石老太君向她伸出爪子,立时又瘆的慌,只觉得跟见到了医院里身患绝症等死的人一样。 “妹妹,别吓到老太君了。”石漠风担忧地说道。 “混账东西,说的是什么话!”石老将军喝道,心里也怕石老太君照镜子的时候受不住自己那模样,轻声对石老太君说道:“母亲,儿子领着你走。” “春儿……”石老太君对石老将军的话置若罔闻,只瞅着石清妍看,纳闷她叫自己照镜子做什么。 “哎呀,娘,女为悦己者容,你瞧爹身边有多少女人,你再不打扮,爹就让旁人抢了。”石清妍跺脚说道,心想自己这算是替前身报仇了,叫她们把她送给石老太君当出气筒,如今该叫她们感受感受。 石老太君先是不屑地看向石老夫人婆媳三人撇嘴道:“一群老女人!”随机转向沉水、醉月四个娇嫩少女,当即骂道:“一群狐狸精!早猜到你们赖在我家没好事!” “就是。娘,你来,我给你打扮打扮,叫这群狐狸精知道什么才叫美人胚子。”石清妍撇嘴笑道,因石老太君不吃石老夫人等人的醋,却对沉水四个怒目相视,心道石老太君心里定是以为自己还年轻呢,对沉水等人吩咐道:“去将老太君的假髻、抹额找出来,大冷的天,老人家头上最怕冷,怎也没个人给老太君戴帽子?” 石老夫人婆媳三人眼皮子一跳,见石老将军横了她们一眼,心说石清妍当真会告状。 石老夫人悻悻地说道:“老太君不爱戴,说那是老婆子才戴的。” 石老夫人一句话,又点醒了此时对石清妍百依百顺的石老太君,石老太君哭丧着脸,“春儿,那是老婆子的打扮。” 石将军深深地看了石老夫人一眼,心道自己当真不孝,将石老太君交给这么个宁肯叫婆婆受罪,也不能叫自己被打脸的儿媳妇。 “娘,你这就错了,如今咱们家有钱了,你那抹额啊,就直接换成狐裘的了。戴上了贵气又好看又轻巧,叫人羡慕死。”石清妍怂恿道,对石老太君那张脸她是无能为力了,但能遮住石老太君稀疏见底的头顶也是好的,说话间,就示意沉水去取自己的帽子大毛衣裳来,暗道这南边暖和的很,自己用不上,正合给石老太君这年纪大的人用。 石老太君心里依旧觉得那打扮是老女人的,眼睛闪烁地看向石老将军,等着她心中的夫君给她拿主意。 石老夫人心里怒气冲天,委屈地想那是她夫君,自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今正时兴这个,你戴了好看。”石老将军闭了闭眼,并非他早先没有发现大冷的天石老太君没戴帽子,而是他前头吩咐了石老夫人几句,又亲眼目睹了给石老太君戴上帽子后石老太君那癫狂的揪自己头发的模样,才由着她去。 “茂林说好,那就好呗。”石老太君有些羞涩地说道。 石清妍终于发现不只自己一个起了鸡皮疙瘩了,福年、醉月都不自觉地摸了下手臂。 “去,给老太君打扮上。既然戴帽子,那就不用假髻了。”石清妍不厚道地对石夫人、石二夫人吩咐道。 石夫人、石二夫人忙领着石老夫人出了这屋子去打扮。 “这照顾老人不是看嘴上怎么说,关键是看有没有用心,用心的话,咱们家老太君怎会成这模样?老楚家娶了我这样的儿媳妇才叫真的有福了。”石清妍瞧着石老太君乖乖去了,又示意石漠风赶紧地去将好东西拿出来。 “……是,王妃说的是。”石老夫人强颜欢笑地说道,心道如今太后在宫里没忙着别的,单忙着因得了这么个儿媳妇烧高香呢。 石漠风是宁肯驮着石老太君走,也不愿意去清理这堆东西,“妹妹,我错了。”日后宁肯不听石老将军的话,也不能得罪了石清妍;又瞅了石老将军一眼,心说石老将军倒是说句话呀。 石老将军终于开口道:“是我叫他背着老太君过去的,王妃闹这么大,总要有个台阶下才好。” “我为何要台阶下?”石清妍诧异道。 “……你当真要跟石家闹翻?”石老将军不信石清妍来石家不是要来拉拢他的。 “如今石家没出息的女人就是因为锦王府的将士比石家的将士有能耐才一个个将我当成叛徒一样看的,祖父以为呢?”石清妍跟石老将军针锋相对地说道。 石老将军忽地恍然大悟,石家对于锦王府只是个锦上添花的物件,石清妍的心思大抵是能拉拢了石家最好,拉拢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他早先太看重石家了,“可否请王妃花房一叙。” “祖父,不必叙了。事到如今,再叙又有什么趣味?” 石老将军忽地笑了,心道石清妍当真好心机好手段,这是直接弃了石家那群乌合之众,直接擒贼先擒王地要擒住他。她看似戏弄石老太君,却又将石老太君照顾的妥投贴贴,叫自己不得不心服口服;看似是跟石家所有人闹翻,却是三两下挑拨得自己对石家所有人不待见,这般,自己若是打定了主意要投靠锦王府,也能少些顾忌。 “漠风何错之有?不过是驮着曾祖母在王妃面前晃一圈,比之王妃构陷石家的事,这只是小巫见大巫吧?”石老将军意有所指地说道。 石清妍含笑应道:“嫁女之日就当明白会有今日,祖父说这话,未免太侮辱自己的智慧,看低自己的家学了。” 石将军石夫人会想着留下长女叫她嫁过去,就定然早预料到了楚徊要撤藩、楚律要不从,叫她去不过是去送死。石老将军意料之外的,大抵是自己会在锦王府屹立不倒,更因此给石家添了许多麻烦。 石老夫人、石漠风一时转不过弯,听不懂石清妍、石老将军话里的机锋。 “茂林、春儿,你瞧瞧她们把我捯饬的。” 石清妍看去,只见石夫人、石二夫人给石老太君戴上帽子,又裹了一件大毛的衣裳,略涂了些胭脂,大抵是存了一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此时石老太君藏在心里的精神气终于露出了出来,眼神明亮地含羞带涩地看向石老将军。虽看着还像猴精,但此时的神采,已经足以令她晋升为美猴王了,而石清妍对石老太君的畏惧也终于没了。 “也不知道我七八十岁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石清妍开始cao心养老的事,暗道自己若是没糊涂的时候对儿媳妇们好一点,她们会不会照顾自己的时候用心一点? 石老将军并不知石清妍说的是儿媳妇的事,只当她在说石老太君的相貌,一边低了头避过石老太君投过来的秋波,一边说道:“先努力活到七八十岁再说吧。” 冠盖满京华六 本以为会巴结你的人没巴结你,你给个机会让她巴结吧,她还愣是不肯赶紧抓住机会。这事无论如何都让人尴尬,甚至手忙脚乱。 石老将军想借着带石老太君去花房玩,将石清妍引过去,听一听石清妍要拿了什么话拉拢他,不想石清妍听了他的提议,就笑道:“娘,你跟爹去花房玩,我来看着咱们的东西,别叫人偷了。” “……你会走吗?”石老太君有些担忧地不肯离开,她脑子里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夫君,如今两个人都在她身边,叫她糊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圆满了,于是心气也平和了。 “不走,我能走哪去?娘,你去吧。” “哎。”石老太君唯恐逆了石清妍的意思惹得她不高兴,又眼巴巴地瞅着肯带她去花房的“石茂林”,犹豫一番,就向“石茂林”走去。 石老将军心里讶异不已,暗道石漠风说过石清妍能言善辩,她怎不借了这时机来想法子说服自己站在锦王府那边? 石老将军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闪了一下。 “茂林,咱们走吧。”石老太君催促道。 “是。”石老将军才要蹲下身背着石老太君,石老夫人忙开口道:“老太爷,软轿子就在一旁停着,叫人抬来就行了。” “嗯。”石老将军点了头。 因方才被石清妍踩了,石老夫人忙殷勤地吩咐人去抬轿子,又要跟上石老太君伺候着。 “你们好好伺候着春儿。”石老太君发话了。 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见石老将军没有异议,不敢擅自跟过去,目送了石老将军、石老太君离开,便与石夫人、石二夫人齐齐看向石清妍。 “福年留下看着漠少爷收拾东西,等漠少爷收拾完了东西,再叫漠少爷去耿家,告诉耿家人小篾片我留下了,不放他回家去了。” “是。”福年答应道。 石漠风从屋子里出来,才搬了几样东西,就发现石老夫人将灵芝人参甚至鲍鱼等“等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心里恶心得不得了,但比之这事,石清妍扣下耿业的事更让他难以跟耿家人交代:“妹妹,我知道错了,耿家……你叫旁人去吧。” “漠哥哥不是要担起拯救家族的重任吗?连耿家都应付不了,哥哥就哪都别去,留在石家一心一意生孩子吧。”石清妍含笑道,耿家宝贝的儿子被她扣住了,耿家自然不会答应这事,就是因这事不好办,且闹起来难看,她才叫石漠风去。 “……我知道了,等收拾完了我就去。”石漠风认命地低了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对石清妍的感觉,撇去她不近人情的一面,大抵自己要说她敢爱敢恨? “王妃,留下耿公子,这不好吧……”石夫人对耿家印象不好,心知耿家难缠且又是太后宠信的人家,怎能自说自话地要留下人家儿子。 石清妍先看向石漠风,待石漠风被福年看着去里头收拾东西了,便走到院子里,很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母亲不是要亲手给我煲汤的吗?” “等会子臣妇就去,有些话,臣妇要跟王妃说一说。”石夫人心道石清妍跟他们的心远了,定是存了一些误会,合该立时就解释清楚。 “什么话?”石清妍问。 “你姐姐红莲她……” “原来是要解释为何叫我嫁过去的事,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提,我完全理解母亲的为难之处。近来我的口味有些变化,醉月,慢慢跟夫人说一说我爱吃什么。” “今早上的点心,王妃吃着可还好?”石二夫人一晚上没睡,此时强打着精神堆着笑脸。 “好,十分好,我还想吃。” “……臣妇再去给王妃做。” “多谢二婶。” 石老夫人见两个儿媳随着石清妍一路走一路说,目光投在石清妍背上,暗道这丫头心里当真对她这祖母没有一点敬重,没有一点情义?当真把她当弟媳妇欺负了?开口笑道:“王妃这xing子越发爽利了,王妃住在老大媳妇房里只怕会有些不方便……” 石清妍头也不回地说道:“多谢祖母担心,那点子不方便,我能克服。” 石老夫人一怔,心说自己的意思是石夫人不方便,被石清妍一堵,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金钱美食好话悉数送出,被巴结的人泰然自若地照单全收,不给巴结她的人丝毫蛛丝马迹叫她们辨认出这人被她巴结到没有。这不只是尴尬,更是揪心。 石夫人心里颤颤的,见石清妍不冷不热地愣是不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给她们母女二人和好的时机,因石清妍轻易地指派石漠风心忧起来;石二夫人自讨了差事,却没得一个笑脸,心里越发惴惴;石老夫人心里仅存的石清妍会念旧情的一点奢想消弭于无形,寒心地反复劝着自己只将她当成王妃,莫再将她看成自家姑娘。 “好了,都散了吧,叫府里长得最好看的嫡出姑娘来陪着我在花园子里说话。” 石清妍一句话,又叫府里的三位夫人脸色各异。 石老夫人心道石清妍这是要挑拣了俊俏的姑娘拉拢京里人?这可是福祸难料的事,自己断然不能开口答应她,不然日后此时被石老将军追究起来,自己可担当不起这重任,想着,便扶着额头身子歪向一边。 “哎呦,老夫人、老夫人?”石老夫人的丫头忙搀扶住她,又对石清妍说道:“王妃,老夫人是累着了,一早起来,她就……” “这事得掐人中。”石清妍打断那丫头的话。 石夫人、石二夫人方才在想着石清妍这话里的深意,于是慢了一步,此时忙去搀扶石老夫人。 “快些,掐人中。”沉水、祈年二人故作焦急地说道,方才石老夫人还矫健地走着,一听石清妍说话就晕,定然有鬼。 石夫人、石二夫人二人为难起来,随即石二夫人心中一横,便拿了拇指指甲去掐。 “母亲,你怎一点子都不担心祖母?”石清妍抱着手臂问。 石夫人吸了口气,明白此时掐了石老夫人,石老夫人醒来后定然会报仇,于是见石老夫人眼皮子翻动,就忙欢喜地说道:“老夫人醒了醒了。”抬头看见石清妍嘲弄的眼神,便有讪讪的。 “方才我的话三位都听到了,赶紧着吧。”石清妍说道,不等石老夫人醒来,便领着沉水、祈年、醉月三人走。 石家的丫头媳妇见石老夫人三人不动,犹豫一下,忙跟上石清妍。 “王妃叫了好看的姑娘来做什么?”祈年疑惑地低声问道。 “叫京城的人瞧瞧被我坏了名声的石家女儿到底有没有人敢要,也顺便叫石家还有京城的人知道,爱靠过来的靠过来,不爱的拉倒,我才没那耐心一个个讨好人。”石清妍心说看了一早上上了年纪的女人,总要看一些鲜嫩的小姑娘洗洗眼,她坚信常欣赏美人也会变成美人。 祈年深有同感地点头,半路见猛士们跟了过来,又见一猛士向她挤眼睛,疑心那猛士是蕴庭,看的是沉水,自己个看走眼了,就没多想。 石家的丫头媳妇们见这锦王府的侍卫嚣张的很,敢在石家后院横行,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人,与石清妍一行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回王妃,何公子听说王妃要自请下堂的事,说王妃要是不乐意进宫伺候太后那婆娘,就甭去了。他叫人宣扬说王妃听了聂老头的话大彻大悟自觉愧对皇家了。至于太后那,太后要是病重了,那就是伺候她的人不好,要是她好了,那就是王妃进京给她冲的喜。还有何公子说王妃大可以告诉皇后他会替皇后诊脉替皇后调理身子,叫皇后早得贵子。”一西院猛士说道。 石清妍心道还是何必问懂得她的心思,伺候人的事她两辈子都不拿手,“皇后的太监再来,就叫人将这话传给皇后。” 另一西院猛士说道:“贺兰夫人递了帖子,过两日上石家探望王妃。”说着,便将帖子送到石清妍这边来。 “跟贺兰大人说一声,依着下船前的约定,我挑个出挑的石家女孩儿跟贺兰家联姻。还请贺兰大人给挑个好女婿,等贺兰夫人上门那一日便定下亲事。”石清妍看猛士一连递上了三四本帖子,一个个看去,却是广陵候夫人肖氏、瑞王妃、大永候府还有聂老头递上来的。 “是。还有些没什么用处的帖子,卑职给扔了。” 祈年看了那猛士一眼,听声音分辨出是蕴庭猛士,心道这蕴庭好大的口气。 “嗯。”石清妍不以为忤地点头,也不追问扔得是谁的,细细地将聂老头送来的厚厚的帖子看了一遍,见聂老头下的是战书,约了她三日后再战,因聂老头亲笔写的帖子里引经据典采飞扬,洋洋洒洒足有两万字,便心道这老头当真可爱,这么爱较真,将帖子给了沉水拿着,就又向花园里去。 待到了花园门口,楼晚华、窦玉芬四个忙迎了上来,送了石清妍去她们歇息的花厅里坐着。 猛士们见没什么异动,便也要了酒菜去厅外吃酒赏**。 “王妃姑姑,你想听什么?”耿业想到了一个折中的称呼。 “不必说了,你也歇歇吧,去跟西园猛士们一起玩吧。”石清妍见耿业“伶俐”的很,心道太后定为了抢夺耿业跟她闹起来吧?毕竟太后眼中这耿业可是专门给她那太后逗乐的。她就等着看太后是真气息奄奄,还是中气十足。 “多谢姑姑赏赐。”耿业乃是“练家子”,旁人说那么多话嗓子早哑了,他声音依旧清脆的很,不敢逗留,又有些瞧不上那些猛士,最后给在场的几位续了茶水挨个称赞一番,才退了出去。 楼晚华一直沉静地低着头,待耿业出去了,才松了口气,心道这位当真是耿奇声的儿子?这可真真是虎父犬子了。 不一时,石家好看的姑娘就被石夫人、石二夫人以及石家少夫人们送来了。 石清妍离家两年了,且她的态度不像是挨个认侄女感慨物是人非的模样,石夫人、石二夫人就自觉地将姑娘一个个介绍了一番,只说是哪个房的。 石清妍想着没定亲的妹妹东府里就只有庶出的年纪小的,这过来的当全是她侄女,她打量过去,一眼扫到石丽菁堆着笑脸看她,想到耿业所说的张家那事,不肯给贺兰家找麻烦,就将眼睛移开,见东府来的姑娘良莠不齐,西府来的姑娘个个不甚出众,心知西府那边尚在观望才有意如此。如今石二夫人叫了姑娘们来,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地敷衍她,至于东府,石夫人叮嘱其他人过来,那她的六个嫂子就一个个掂量着自己挑了女儿过来,眼下看来前头三个嫂子是将好看的女儿领过来了,后头的就未必。 “那个是谁?我不大记得了。”石清妍面对一群果然如石漠风所说目测还没自己高的侄女们,果然心情大好,瞥向其中一个,心道又有人生事了,手指指向一个鹅蛋脸极清丽的女孩就问话。 “这是你四嫂子房里的。” “这不是四少夫人出的。”沉水出声道。 石夫人忙道:“她自幼养在你四嫂子膝下,一屋子里就数她长得最好看……” “母亲,这是跟贺兰家联姻,两日后贺兰夫人上门,你叫我挑个庶女给她看?”石清妍呷了一口茶水,“这么些日子不见,四嫂子越发的事儿精、刺儿头了。” 石夫人听到贺兰家,心里一懵,思量一番,心道石漠风是说过石清妍跟贺兰家族长、何家公子关系都十分要好的,想着,便给了身边丫头一个眼神。 只听那丫头说道:“哎呀,怎地绾姑娘还没来?” “你去催一催。”石夫人心道这丫头可比石清妍那女儿贴心。 “哎。”那丫头答应了,不想才一动,就被醉月拿了手指指了一下,于是那丫头立时不敢动了。 醉月嗔道:“王妃面前,也敢大呼小叫?” 那丫头立时识趣地跪下,石夫人只觉得醉月在打自己的脸。 “漠哥哥不是说绾绾许亲了吗?”石清妍问道,这绾绾就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如今一十三岁。 “……并未许亲,只是两家原有那么个念头,你漠哥哥就以为成了。后头合了一下八字,有些不合适。”石夫人笑道,这石绾绾的亲事不成,也跟柳家要跟石家义绝一样,都是锦王府连累的。此时,她估量着石清妍跟贺兰淳的交情,心道能叫石绾绾嫁到贺兰家去也好。 在上京人甚至魏国人心中,贺兰家远比皇室楚家稳妥得多,是以听说是跟贺兰家联姻,石夫人、石二夫人、石四少夫人等人心里开始后悔了。 尤其是石四少夫人,先心道贺兰家一向对楚徊忠心不二,楚徊才是正统,贺兰家傻了才跟锦王府亲近,定是石清妍虚张声势呢,暗恨自己原想着自己光明正大没什么阴私握在石清妍手上,又觉得石清妍想要美人,她那庶女是满府里长得最好看的,替石清妍拉拢人正好,石清妍见了还要感激她呢,因此便央求石夫人答应……多少心思都枉费了,听石清妍说自己刺儿头,又见石夫人想将石绾绾领出来,就忙道:“王妃……” 石清妍一挥手,随机笑道:“听说陛下回京之后血洗了一些人家,提上来了一些新贵。你家父兄也得了陛下重用?” 石四少夫人低了头,心道石清妍才进京,怎对这些事这样清楚? “既然是这样,四少夫人领着你家女儿回去,我在石家一日,你就躲在房中一日,不然出了什么事,你娘家的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石四少夫人听石清妍这般说,面子上不好受,又在心里腹诽石清妍是虚张声势,便是当真确有此事,那说给石家姑娘的也不是个好的。 “至于绾绾,这边都是侄女,叫她过来跟侄女争什么?别叫了。”石清妍轻描淡写地说道,又去打量下头人。 石夫人心里一梗,被石清妍这话堵得心慌。 石四少夫人待要退下,她那庶出女儿就跪在了地上,磕头之后开口道:“污了王妃姑姑的眼是侄女不对,还请王妃姑姑息怒。” “嗯,随着你母亲去吧。”石清妍说道。 “侄女想说一句,出身不是侄女能选的,且母亲当真是将侄女示视若己出,祖母也……” “你很好,可惜我不会抬举你。” 那庶女被石清妍直截了当的话打昏了头,心道自己是姨娘生的碍着石清妍这高贵的王妃什么了?忙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叫人以为费劲当了姨娘,生下孩子,就能有朝一日母凭女贵。退下吧。” “……侄女遵命。”说完,这庶女失落地随着石四少夫人慢慢地退了下去。 楼晚华眼皮子跳个不停,见窦玉芬三人安之若素,心说石清妍这是指桑骂槐? 石丽菁忽略石清妍说姨娘的话,只觉得那“母凭女贵”四个字,便露出这次的亲事是十分好的,见少了一个强劲对手,极力地堆着笑,又瞥了眼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石丽可,暗道石清妍若是挑上了石丽可,那她该…… 石丽菁若是知道石清妍的心思,便知自己想多了。 楼晚华先是因石清妍提到贺兰家大吃一惊,随机又有些隔岸观火地打量着下头众人的神色,见有人悔不当初,有人庆幸不已,又瞥了一眼十分热心地在石清妍耳边建议哪个姑娘好的窦玉芬三人,心里一叹,暗道还是随大流吧,当初她没随大流,可不吃了大亏,于是便指向一个方才石夫人介绍说是石家大少夫人所出的姑娘,“还是东府大少夫人出的六姑娘吧。” 石清妍原也觉得只有石大少爷房里的身份够得上贺兰家,毕竟石家迟早要分家,分家后,身份不变的,也就石大少爷一家了,招了招手,叫石小六姑娘过来,拿了她的手看,见她一双手生得很有福气,便笑道:“是个好孩子,也不必费心收拾,后儿个跟贺兰家夫人好好说说话吧。大方一些就够了。” 石大少夫人一颗心忽上忽下,原也以为是门好亲,但她跟石清妍素来不对头,好亲能摊到她头上?暗道就算是贺兰家,也有酒囊饭袋,她因石清妍握着她的把柄才不得不领着女儿过来,原想着自家女儿不是最出色的,定然无事……此时不由地疑心石清妍是要报复在她女儿身上,忙强笑道:“王妃,老六她针线不大好,那……” “又不是要请绣娘,要那么好针线做什么?” “读书也不……” “又不是要找教书先生,模样好就够了,其他的都没用。”石清妍有意冲石大少夫人露出一个阴险的笑。 女儿没被挑上的心里踏实了,纷纷想果然石清妍叫了姑娘们过来没好事,这只看相貌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 石大少夫人眼睛一酸,见石清妍要茶水,忙上前给她捧茶,又见她要吃蜜饯,就捧了蜜饯盘子,“王妃,往日里都是我不对,老六她还小、她……” “大嫂子不答应?那大嫂子给我指一个替死鬼出来。” 石大少夫人闻言,又为难地埋下头,叫她挑替死鬼,可不就是要叫她得罪了一家子人,眼睛一红,暗道谁叫自己糊涂得罪了她,她再怎样也是王妃,替石家女儿指个婚什么的,石老将军为了不闹得太僵还是定会答应的,想着,吸着鼻子哭了,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就不明白了,大嫂子你没事针对我做什么?想当初你已经嫁了人,我还是个黄毛丫头,你不觉得跟我计较太没身份了?”石清妍看石小六姑娘只跟在石大少夫人跪着,懂事地不cha手大人的事,就冲她一笑。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石大少夫人见女儿被石清妍握在手心里,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忙恳切地悔过道:“是我糊涂了,是我错了……你大哥xing子冷,不爱搭理人,一年到头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你能走会说话了,成天抱着你大哥腿喊爹爹,将你大哥逗得笑个不停。你大哥心疼你每常被石老太君骂,半夜听见你哭了就说是让老太君吓着魇到了了,什么事都不管地穿了衣裳就去看你,我一时想不明白,后头你又屡屡……若不是你后头大了,你大哥还会一直疼你。你出嫁那会子你大哥在外头驻守,他连写了三封家书劝父亲别将你嫁过去,后头听说你被郡主……他又跟父亲关起门在房里吵了一架……你看在你大哥的面上,放过老六吧。”说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了起来。 石清妍倒是不以为石大少夫人巴望的是石大少爷跟她说话,暗道定是石大少夫人一心巴望着跟石大少爷敦伦,好不容易捞到几次机会又被自己这冤家给毁了,于是石大少夫人这某生活不和谐的女人就迁怒到自己头上了,跟自己一斗气就斗了十几年。 “那我大了,大哥跟你敦、说话的次数就多了?” 说话有心听者有意,石大少夫人对敦伦、行房等字眼特别在意,听石清妍有意说清楚了一个字,立时会意,暗道自己都纳闷自己那四个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一时被石清妍戳中心病,就哽咽道:“你大哥就没把我当成女人。”这话说开了,想到石大少爷应付差事一般地在**不肯多碰她一下,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啊,我都不记得跟大哥的那些事了,可见那时候我还小。你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在大哥眼中你没有母xing,能有什么女人味?他能把你当女人才怪了。”石清妍弯腰伸手拍了拍石大少夫人的头。 石大少夫人的哭声一滞,心道这才是病根子?石清妍越黏着石大少爷,自己越厌烦石清妍,石大少爷就越疏远自己? “当真?”石大少夫人问。 “你不信我对付男人的能耐?” 石大少夫人对石清妍那方面的能耐是十分信服的,毕竟锦王他貌似对石清妍百依百顺,舒了一口气,因想着如何亡羊补牢,就忘了周遭一切。 “……母亲不是女人吗?为什么父亲不把母亲当女人?要怎样才算把母亲当女人?”石小六姑娘奇怪地问,又拉着石大少夫人的手安抚她。 石大少夫人醒过身来,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尴尬地咳嗽个没完,暗道石清妍就是自己的克星,害得自己在婆婆妯娌侄女女儿面前又丢了大人。 成过亲的都隐约懂得了石大少夫人那句“没把她当女人”的深意,不禁或同情或得意或感同身受地看向石大少夫人。 待字闺中的,沉水祈年这些大姑娘隐约懂得,石丽菁等俱是糊涂不解其意。 “起来吧。”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其他人都散了,小六留下。” 石大少夫人忙道:“小六、六……”一时张口结舌起来,心道石清妍这是要整死她! 石清妍心知这好女婿是势必要便宜给石大少夫人了,毕竟她终归是石家女儿,但不能叫石大少夫人白得了便宜,得叫她心慌两天,“本王妃定下这事了,都散了吧。” “是。”石夫人叫二儿媳、三儿媳将大儿媳搀扶起来,见石清妍丢出的几句话就叫自己一群女人心境大起大落,心里难受得厉害,“王妃回来也没跟绾绾说过话……” “不必说了。” 石二夫人见石夫人被打脸,心内嘲讽地一笑,暗道生个做王妃的女儿又怎样,她一样不给你长脸。 石大少夫人虽知道石老将军不会管这事,但还是将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忙站起来给石小六一个安抚的眼神,就跟石夫人等人走了,然后就去石老将军花房外跪着求石老将军做主。 石清妍听说石大少夫人去找石老将军了,又打量石小六,见她一直抿着嘴笑,也不给石大少夫人求情,也不多问,就笑道:“你不为你自己担心?” “姑姑不会作践我的。”石小六信心十足地甜甜笑道,想到石丽菁临走时的眼神,暗道自己回了自己房里,定然要被石丽菁聒噪一番,听她说这亲事如何不好了。 “谁说的?” “父亲说的。”石小六笃定地说道。 “好孩子。”石清妍笑道,心想石大少夫人关心情切,竟然还没个孩子心里清楚;石大少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定是石大少夫人每常絮叨着她一朝得势就会冲他们一房报仇,石大少爷才说了这话,可见,石大少夫人就是活该;且,这小六这么机灵,方才敢cha嘴,怎会是不懂得石大少夫人那句不把她当女人的深意,定是有心提醒石大少夫人注意一些,才开口的。 “王妃,漠少爷去了耿家,被耿奇声领着进宫了。外头来了两拨太监,都说太后听说耿篾片回来了,要见他。”一西院猛士及时地出来回话。 “哎哟,告诉小篾片,太后要来跟我抢他了。”石清妍轻笑道。 “是。” 楼晚华站在石清妍身后冲着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己日后还是随大流吧,石清妍才回京就要跟太后唱一曲两女争一男,自己这脸皮薄的人怎么会是她的对手?还是隔岸观火看太后如何被石清妍拉下水吧。 冠盖满京华七 长孙儿媳跪在门前哀声祈求,小孙子被耿家人扣住拉入宫中。石老将军瞅着安静地替他擦花盆的石老太君,将眼睛闭了又闭,恨不得立时就能闭了眼再不醒来。 “你跟沉水打听打听,王妃到底是什么心思,怎么自家人也这样作践?”石老将军心说石清妍挑中了石小六、叫石漠风去耿家,都是有意要搅得石家不得安生。 “……沉水在王妃身边伺候着,老奴不好引了她出来。”沉水的祖父石思存说道,又犹豫地沉吟道:“老奴以为咱们家王妃不会作践小六姑娘。” “老夫也这样以为,只是她为什么不给她大嫂子一个准信,非要叫她大嫂子哭天抢地的?”石老将军皱着眉头。 “杀鸡儆猴?抑或者,小六姑娘是小六姑娘,大少夫人是大少夫人,王妃不会感情用事地不用小六姑娘,却也不会忘了报仇?”石方圆推敲道。 石老将军的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对石清妍的心思了然了,笑道:“你说的是,只怕我也逃不过去。” “茂林,好看吗?”石老太君忽地问。 石老将军一回头,见石老太君掐了他辛苦种出来的绿菊,先一愣,随即笑道:“好看。” 石老太君一笑,想着不能打搅“石茂林”的事,就又忙自己的去了。 “老太爷,太后叫五福公公来了。”外头小厮通报道。 “请了五福公公前厅看茶。”石老将军说道,起身待要走,又见石老太君眼巴巴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母亲随着儿子一起去吧。” “哎。”石老太君笑道,就忙迈着小脚跟上。 出了花房,送了石老太君上软轿,石老将军才看向地上,见不独石大少夫人,石夫人也跪着,就嗔道:“快起来,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爷,求你救救小六,这可是一辈子的事!”石大少夫人哑着嗓子说道,昨儿个跪,今日还跪,她那膝盖只怕要落下毛病了。 “老太爷,漠风他落到了耿家手上,定然没好果子吃。他去跟耿家说要了人家儿子,耿家人打了他,他也没处讲理!”石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若是石漠风落到了旁人家,她会以为那人家会讲些情面,但那是耿家,耿家人哪里讲究那么多? 石老将军怒道:“前厅里太后的人还等着我,你们就为了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缠着我?大孙媳妇去求王妃去,老大媳妇,我交代你的漠风的亲事,你可去办了?”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石夫人说道,对古暮月那儿媳妇不是十分满意,但石老将军已经不挑孙媳妇门户了,且又是石清妍做媒,这门亲事想拒了也不行。 “那就是还没准备好?五日后漠风就要成亲,若哪一点子不好,我唯你是问。”石老将军沉声道,说完,便老当益壮地走了。 石大少夫人依旧哭哭咽咽,心道石老将军果然不管这事。 石夫人心里挂心石漠风,石漠风又是被石清妍指派过去的,此时心里不好受,面子上也挂不住,不尴不尬地起身,就去厨房里给石清妍炖汤。 却说石老将军人到了前厅,瞧见五福太监,就拱手笑道:“五福公公来了。” 五福太监因石清妍狠狠地打了太后脸面,想着主辱臣死,就脸色淡淡地虚抱了一拳敷衍地拱了下手,“还请老将军领着咱家去给锦王妃请安。”瞧见石老将军领着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婆过来,心道这就是石家老寿星了。 “还请公公等一等。”石老将军还没到被个太监怠慢就动怒的地步,冲石思存说道:“你去替五福公公通传一声。” “是。”石思存低头,心想石清妍定然不会见这太监,石清妍可是有意想叫石老将军为难呢。虽这般想,却也向后头去了。 “老将军,这话原不该咱家说……” “茂林,这小后生好白净,是春儿找的冤大头吗?”石老太君瞅见这太监面白无须,就当是个小少年,凑过去细细去看。 五福斜着眼瞅着石老太君,暗道好啊,石家胆大包天,喊叫他冤大头,就是喊太后冤大头,于是哼哼地笑道:“石老将军果然今非昔比了,有了锦王府撑腰,就敢将太后比作冤大头了?” “你是太后?”石老太君又问,“你不是男的?!你再说一句话叫我听听声。”说完,当真偏头凑到五福身边去听。 身为一个十分留恋自己那块若没被割去如今该足足有二两肉的太监,五福的自尊心不容许别人将他比作女人,于是五福当即冷了脸,虽傲慢一些,但也没傲慢到敢随手跟石家老太君动手的地步,身子向后让去,开口道:“石老将军……” 五福一开口,尖细的嗓子逸出咽喉,就听石老太君说道:“果然是个女的。” 五福眉头眼角嘴角的肉无处不跳动,冷了脸对石老将军说道:“老将军,咱家明白地告诉你吧,耿公子可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太后疼他,喜欢他口舌伶俐,多少年了,太后头疼的时候就爱听他说话,这会子太后病重,心绪郁结,正想着听他说话呢。若是耿公子不过去,太后有个什么事,你可担不起。”一口气将话说完,不禁又添了一句,“还有锦王妃,瑞王妃见天地在宫里伺候着,皇后也没离过太后床边,锦王妃既然进京了,不说侍疾,总该在太后面前嘘寒问暖说句暖人心的话吧?” 石老将军连声说着是,心知太后如今被困在后宫里头,却还能连番地叫人出来bi着他办事,必定是楚徊默许的。楚徊默许,大抵是因为又出了一些事,令楚徊原本想信赖石家的心又动摇了,于是借着太后敲打他,叫他不莫因锦王府声势日壮就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这贺兰辞、王钰抢占了亘州府,石大将军等人还没有进展,就是其中一件了。 石老太君糊涂地看着石老将军点头。 石方圆伴在石老将军身边,很为石老将军心酸,暗道石老将军戎马一生,如今儿孙还在为魏国抛头颅洒热血,却被一个太监这般慢待,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当初就叫石红莲嫁过去,石红莲跟石家众人感情深得很,定不会似石清妍这般只管着自己,对石家的困境视而不见。 “老太爷,王妃正在房中默写孝经,忏悔己过。”石思存将石清妍编的话说出来,想起石清妍听说太后又派太监来bi石老太爷那了然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道石家人是甭想等着石清妍忽地顾念骨肉亲情放过石家了。 不说石老将军,就连石方圆都不信石清妍会去默写孝经。 五福太监冷笑道:“王妃抽空见咱家一眼也不肯?” “王妃沐浴焚香后写的,不见任何人。”石思存说道。 五福太监除了面上嘲讽冷笑一下石家,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明面上楚徊还是敬重石家的,锦王府更不是此时就能太得罪的,“那就请王妃慢慢写,明日咋家一早过来替太后收一万遍孝经。”自觉找到了法子叫石清妍有苦说不出,五福太监就转身向外去了。 “这太监当真是小人。”石方圆替石老将军不甘心,“老太爷,待老奴去求王妃高抬贵手吧。” 这事太后那劝不得,只能求石清妍对太后让步,如此,太后才会放过石家。 “不用了,我大概明白咱们家那位王妃是什么xing子了。”石老将军闭了闭眼,心道石清妍的意思是她跟石家分不开,该给石家的会给,但石家人若是妄想从她身上白得了好处,那是不能的。 “一万遍孝经,分派给老夫人、夫人、少夫人们去抄吧。不必费事地多跑一趟跟王妃说了。”石老将军心想石清妍连石夫人的脸面也不给,怎会去抄孝经?明摆着是要交给石家女人们抄去的,叫石思存多跑一趟,也没什么意思。 “是,那漠少爷,老将军要怎么办?”石方圆问道,石漠风算不得石老太爷最小的孙子,但却是东府最小的,且又是嫡子,在石老将军心中就等同与最小的那一个。 “耿家顶多叫他吃点苦头,不会怎么着。”石老将军喟叹道,瞧见与“女儿”久别重逢兴奋了半日的石老太君终于累了,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便示意人送了石老太君回房里歇息去。 “要不、老奴去问问王妃?老太君屋子里的东西拾掇清楚了,王妃不是说好东西都是她的嘛?还没拿给她过目呢。”石思存说道,心里巴不得石清妍跟石家上上下下和和睦睦的,虽知眼下局势还不明朗,但甭管明朗不明朗,石清妍能顾忌石家一些总是好事。 石老将军看石思存这般固执,就点了点头,“莫忘了将孝经吩咐给夫人们去抄。” “是。”石思存、石方圆看着石老将军随着石老太君的软轿子走了,彼此互看了一眼。 “王妃的xing子怎跟小时候差了这么多?”石方圆感叹道。 “大抵是苦头吃多了吧。” 石方圆听石思存这般说,便道:“就是吃了再多苦头,也不该跟自家人过不去呀。”说完,又道:“我去跟老夫人说叫夫人们抄孝经去,你且再去打探打探王妃是什么心思。” “嗯。”石思存答应着,便跟石方圆分头行事,叫人抬了石老太君攒给石春的东西,就向花园里去,到了花厅外百米处被人拦住,叫人通传一声后,又瞅见石丽菁拉着石丽可姐妹二人在看**,见这二人过来,就问候了这二人一声。 石丽菁笑道:“八爷爷这是做什么?” “老太君的东西拾掇清楚了,拿给王妃过目。”石思存心道不知这些东西石清妍可能看上眼。 “原来是老太君的东西,听母亲说老太君攒了许多宝贝,丽可,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石丽菁笑道。 石丽可可有可无地点头,不明白石三少夫人叮嘱她们离着石清妍远一些后,石丽菁做什么还要凑过来。 石思存只管笑,也不言语,见沉水迎过来,便忙道:“王妃要见我了?” 沉水笑道:“爷爷,王妃正跟小六姑娘说话呢,哪会见你。她叫我来跟你说说话呢。”说完,瞧见石丽菁满脸失望,心道这丽菁姑娘还当谁想巴结石清妍都能巴结得上?冲这二人笑笑,就转过脸。 石思存指了指身后的箱子,“那这些……” “先放在夫人房里,已经支会锦王府的人了,等会子他们就将东西抬回府。”沉水笑道,便搀扶着她爷爷向外走。 石丽菁、石丽可不好跟上,见呆站着也没意思,就又走远了去赏花园里的景致。 石思存瞧见那些箱子被抬走,又见旁人识趣地站远了,就笑道:“王妃还能看得上这些东西?” “白给的谁不要。”沉水笑道,“昨晚上捎给奶奶他们的东西他们喜欢不?” “哪能不喜欢,只是,那些东西千万别是你偷来的……” “那哪能,我们王妃对她花不着用不上的东西大方着呢。” “那她还要老太君的东西?”石思存心道沉水捎回家的东西都是十分金贵的,不似沉水这身份能够有的东西,若是石清妍像沉水说的那么大方,她做什么要石老太君的东西?半响,低声道:“我明白了,王妃是存心给老夫人她们添堵。” 石老将军是实打实的孝子,多少好东西都送到石老太君房里,石老夫人伺候石老太君的时候虽敷衍了一些,却没胆子贪墨了石老太君的东西。即便石老夫人不贪钱,但伺候了石老太君一辈子,临了,石老太君的东西全叫石清妍得了去,她心里岂能舒坦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爷爷,这些事你别管,有人找你叫你来寻我说情,你也别搭理。过两日夫人就将咱们家还有醉月、暮烟家的人都放出去,他们辖制不了咱们。” 石思存沉吟道:“你们出去吧,我是离不开老太爷的。” “……那也得把你放了,不然我怎么嫁人?”沉水脸上一红,低声嘟嚷道。 “王妃给你挑好人家了?”石思存心道既然要他们全家都放出去才嫁得,那当是好人家了。 “嗯,嫁妆我自己都挑好了。” 石思存睁大双眼,原觉得石清妍xing子大变,如今瞧着沉水也变了许多,“……你挑好了?你从哪挑的?” “王妃的库房里。”沉水说道,早先嫁姨娘的时候她就瞅好了东西,全都给她自己留下了。 石思存又吃了一惊,心道石清妍当真这般宠信沉水?他自己的孙女他自己清楚,沉水除了一颗衷心,还没机灵到叫石清妍那般倚重的地步,这便是石清妍不在乎库房里的东西了? “总之,爷爷,你少被人教唆着来跟王妃说什么‘忠言逆耳’,王妃心里清楚着呢。”沉水叮嘱道。 石思存先是点头,随后却忍不住说道:“那漠少爷……还有耿公子油头粉面不像是好人,太后要,王妃就给了她就是。” “爷爷,不是说了别管这些了嘛。”沉水嗔道,又劝说了她爷爷几句,便叫她爷爷走了。 石思存被沉水打发走,回去跟石方圆二人嘀咕了一回,又跟家里人交代了一番,就又出门打探耿家到底想把石漠风怎么着。 一更天的时候,石清妍准时地歇下,石家的女人们就没这么好运,做婆婆的,如石老夫人、石二夫人不怕得罪人的,就将抄孝经的差事吩咐给下头的媳妇,如石夫人做惯好人的,就与众儿媳妇们一同抄了起来。 因屋子被占了,石夫人就去石大少夫人房里歇着,其他少夫人们便都聚过来一同抄孝经。 石夫人因挂心还没回来的石漠风,又看古暮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对古暮月说了句“暮月替我抄一下吧,我这头脑昏沉的很。”将差事交给还没过门的古暮月后,就精神不济地歇息去了。 石夫人一走,不知是嫉妒还是落井下石,石四少夫人第一个开口说了句“可怜小六她……”其他的妯娌们就都开始揣测石清妍要将石小六嫁给贺兰家哪个不成器的子孙,一句句话说出,最后众人总结出定是石清妍威胁贺兰家,贺兰家才勉强地决定拿个好会拈花惹草的败类跟石家联姻,石清妍顺水推舟就将那败类给石大少夫人做女婿了。 石大少夫人听得弟媳妇们这句话,眼泪又止不住,悲悲戚戚地去石小六房里哭去。 妯娌们先挤兑走了石大少夫人,才刚刚彼此心领神会地得意一番,就又疑心石大少夫人哪有那么好欺负,她定是将计就计把抄孝经的差事推给她们就走了。 石四少夫人气石大少夫人奸诈,就又提了一句:“老太君的东西收拾了足足十几箱子呢。” 一句话,众女人心里愤愤不平起来,有说自己伺候石老太君如何辛苦却一个子也没得的;有说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如何能回娘家拿东西的;还有说锦王府定然不似传说中那么有钱,那缺粮草辎重的话当是真的,不然身为锦王妃,石清妍怎那么不开眼…… 石家的女人们甭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总是一夜无眠。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宫里头,康寿宫中,因听说姜皇后的太监很是讨好石清妍,闻太后便重重地罚了皇后在她床边伺候着,不时地咳嗽一声,叫姜太后给她端茶倒水。 瞧见姜氏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似乎不知疲惫一般,闻太后心里的怒气越发重了,她是存心要罚姜氏,结果姜氏丝毫不露怯。 听到外头五更的棒子声,闻太后有意哼哼唧唧地说道:“听说昨儿个你一连叫人去探望了锦王妃三回?” 姜氏心说太后的人还没离开过石家门呢,笑道:“锦王妃到底年纪小,听聂老先生两句话就羞愧成那样。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臣妾叫人去劝劝她。”因听了石清妍传过来的话,此时她心里还高兴着呢;何必问虽没有什么医家圣手的名号,但他是第一才子,石清妍既然敢提,就是说何必问有那能耐。眼下楚徊跟楚律兄弟二人还不知会怎样,她也不学了余君言瞎搀和做了楚徊的谋士红颜知己,只管着调养好身子,生个儿子养着;甭管太后喜不喜欢石清妍,石清妍一来不喜欢太后,二来愿意帮她生孩子,三来瞧不上妃嫔那些帝王之妾,就这三样,就让她难以不站到石清妍那边——至于楚徊的心思如何,既然她也摸不清楚徊的心思,就甭费事去想了。 闻太后大抵是被姜氏那软绵绵的笑容气到了,早先当着楚徊的面假戏真做的闻太后不禁觉得自己个的病情更重了,只怕当真要去见先帝了,“真真是好皇后,这般宅心仁厚,你若是眼里还有哀家,就叫人去骂她不忠不孝去,进京了还不肯进宫给哀家请安。” “母后别生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想,聂老先生是什么人,他可是陛下都钦佩的人,他自然能将锦王妃说得信服口气,想来,锦王妃大彻大悟后,会越发孝顺母后了,母后大人有大量,就叫她再在家里反省两日。”姜氏不愠不怒地慢条斯理地说道。 闻太后瞧见自己有这么个儿媳,心里气得了不得,瞥见帐幔之后露出楚徊的衣角,就作势哀叫连连,拿了手支着头喊疼,“你是存心想气死哀家,你难道不知他们锦王府是要来抢咱们的地,竟然跟锦王妃沆瀣一气!” “母后,你眼角……”姜氏低声急促地说道。 太后闻言立时住了口,拿了手指去抹平自己的眼角。 “可要臣妾拿了花露给你抹一抹?”姜氏看向闻太后就算病中,就算已经半老,依旧风韵十足的面容,暗道保养得再好又怎样,反正先帝不喜欢。 闻太后心里想冷喝一声“滚!”,但一来不肯大声呼喝叫自己脸上的细纹增多,二来也怕被楚徊看见自己那暴戾的模样,于是强忍着轻轻点头。 “叫宫人来吧,梓童且去歇息。”楚徊温和地出声说道。 “臣妾遵命。”姜氏听到楚徊的声音,也平静的很,就似早料到他会来一般,向外走了两步,姜氏又回头,生孩子的事她一个人办不到,且还极有可能被太后算计,又躬身道:“陛下,今儿个锦王妃捎信说第一才子愿意替臣妾调理身子,以便臣妾受孕。要不要答应此事,还请陛下示下。” 楚徊原以为远香近臭,石清妍到了京里,姜氏知道她那脾气大抵就会远着她,此时见姜氏当真是比起瑞王妃更喜欢锦王妃,心里讶异不已,暗道自己太不懂得自家皇后的心思?叫何必问给皇后调理身子也好,至少何必问会亲自到宫中来。 “锦王妃有心了,梓童当重重谢了锦王妃还有第一才子才是。至于何时叫第一才子进宫,梓童自己定下时候吧,先跟朕说一声,朕也想亲耳听一听你的脉案。” 姜氏听楚徊这般说,心里连一丝诧异也没有,暗道楚徊不知又算计什么去了,但总归他答应了就好,“多谢陛下,臣妾告退。” 闻太后躺在**,心知楚徊答应了何必问给姜氏诊脉,就等于答应了要宠幸她,且还要听脉案,岂不是给姜氏撑腰,叫后宫里的女人小心避让姜氏?虽明知道楚徊定有别的打算,但依旧不甘心叫姜氏出风头,“咳咳,陛下,皇后她……” “母后安心养病,莫cao心这些了。”楚徊还有话要跟石清妍说,石清妍是不屑跟宫里那些姨娘们说话的,除了皇后,后宫里没第二个人能出面,如此,如何能不叫皇后连带着得一些好处。 闻太后气噎,眼里瞧着皇后不急不缓地走出去,虽看她就连背影都谦逊的很,但莫名地就觉得姜氏当着她的面跟皇帝说那事,就是为了气她,为了将她气死,“皇后也有三十了,只怕年纪大了,第一才子看了也没用了……” “母后又cao心这事了。”楚徊不用回头,就知道姜氏还没走远,不然太后也不用说这话,心道太后怎就没发现皇后压根不在乎他们母子二人怎么说怎么想,“耿业已经被朕赐给静乔,静乔将她给了锦王妃,母后又要人去要,耿家又听你的话还扣着石家少爷,此事闹出去,未免太难看了吧?” “既然这样,皇帝,你替母后将篾片要来,一日没听他说一嗓子,母后这心里难受。石家将小篾片交出来,耿家就将石少爷还回去。” 要不是知道闻太后只是喜欢耿业说嘴,楚徊会为了避免先帝戴绿帽子宰了耿业,但他知道又怎样,天下人不知道,“母后,若是京里人都知道母仪天下的太后跟大名鼎鼎的锦王妃争抢一个油头粉面惯会小意伺候人的篾片先生,京里人会如何想?” “那皇帝就赶紧将人给我要回来。”太后心道自己让步太多,如今万万不能再让步,京里头谁不知道她爱听耿业说话,这会子耿业跑去伺候石清妍了,这算是什么事?!“你若还是那个跟哀家相依为命的儿子,你就去替哀家将篾片领回来。” 楚徊蹙眉,石清妍在京里的名声已经那样了,她是不怕破罐子破摔的,但是太后……“母后当真不怕这事闹出来太难看?” “她敢闹出来?” “她敢。”楚徊淡淡地说,要不是笃定了石清妍敢,他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赶在上朝之前跟太后说。 闻太后一咬牙,暗道楚徊是不敢的,正是因他不敢,所以她才敢。 “我也敢。”闻太后倔强地说道。 冠盖满京华八 这都是些什么事!魏国最尊贵的皇家媳妇只剩下太后、皇后、锦王妃、瑞王妃四个,如今这其中一对婆媳还争起一个男人来了,这叫老楚家的男人那张脸往哪摆。 楚律鞭长莫及管不着就罢了,他这皇帝人在京中却不管,那不等于窝囊废嘛。 “还请母后三思,这事闹出来了,母后再提开启父皇陵寝的事,朕也不好跟楚氏宗族的人提了。”楚徊压低声音说道,他顺水推舟将石清妍弄进京,可是为了大事,不是为了太后那点子女人小心眼弄出来的鸡毛蒜皮小事;忽地想石清妍不嫌弃耿业为人猥琐领了他进京,又不许他回家,为的就是引太后上钩?继而又想难不成皇后还是皇家最好的媳妇? 闻太后翻身躺着,闭了眼睛心道楚徊定会想法子劝说石清妍放人,他是皇帝,这是京城,他还能拿一个藩王妃没辙?料想石清妍不敢闹出来,她要是敢,楚律生气不管她了,她留在京里就是一个死字! “母后?”楚徊又喊了一声。 闻太后哼哼唧唧地说道:“皇帝,哀家一宿没睡……” “若是母后不叫皇后来伺候着,就不会一宿没睡了。”楚徊心说闻太后这是何必,为了折腾姜氏反倒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楚徊不过是就事论事,闻太后的眼睛却猛地睁开,疑心楚徊是心疼姜氏了,心里恨了起来,暗道果然养儿子没用,又闭上眼睛,不肯搭理楚徊,心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耿业要回来,如今皇帝已经不将外头的事说给她听了,若是连自幼伺候自己的小篾片也没了,那她的威严何在,后头的日子怎么过? 楚徊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事闹出来的,见太后不肯开口多说一句的模样,暗道只能叫姜氏去石清妍那边试一试了,眼下自己没功夫,且石清妍人在石家,石家人多口杂,他不好亲自去见。若叫旁人去,又要生出许多事来,既然石清妍跟姜氏“要好”,当会给姜氏几分脸面,那就叫姜氏去;姜氏身为一国之母,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她自会有一番道理说服石清妍。 这般想着,楚徊道一声“儿臣退朝之后再来看母后”,就转身出了康寿宫,掐算着时辰,见还有一会子功夫,因不知今日早朝又有多少事,就去了皇后的寝宫安寿宫,待进去后,瞧见姜氏依旧打扮的妥妥当当,显然是在等着妃嫔们来请安,便柔声笑道:“梓童怎不歇息一会?” 姜氏笑道:“臣妾在陛下没瞧见的地方歇息了。” 楚徊那一声关切的问候后,也不再提这话,开口道:“梓童,母后心气不畅,你让着她一些。” “陛下多虑了,臣妾看母后的脸色比早先好多了。”早先那会子,姜氏也以为闻太后要殡天了,还想着这世界终于清净了呢。 “梓童微服私访过没有?”楚徊明知故问道。 姜氏恭敬地答道:“臣妾尚且不曾省亲过。” 若是旁人定会以为姜氏的答复牛头不对马嘴,但是楚徊难得地展现了一次结发夫妻的心心相连,他听懂了,于是他笑道:“梓童嫁给朕多年还不曾回家省过亲,这是朕疏忽了。腊月里梓童回家省亲可好?” “谢陛下恩典。” 既然谈好了条件,楚徊也不拐弯抹角的了,开口道:“锦王妃人在石家,又据说因被聂老先生教训一顿闭门不出,你去劝劝她可好?顺便告诉锦王妃,她且在石家跟石家长辈们共享几天天伦之乐,只叫耿业替她进宫孝顺太后就够了。” 姜氏听出楚徊是要她去替太后讨要耿业,笑道:“那若是锦王妃不肯,坚持自己想开了之后亲自来伺候母后呢?” “……梓童依旧能够回家省亲,朕一言九鼎。”楚徊隐隐地觉得姜氏不会替太后要人,但此时,他不能出面,不叫皇后去,随便叫哪个宠妃去,石清妍定会连人都不见;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用到皇后的时候,楚徊才后悔不能叫皇后跟他交心。 “多谢陛下恩典,那臣妾这就叫人准备出宫吧。” “劳累梓童了。” “陛下客气了。”姜氏亲自送了楚徊出了安寿宫正殿,随即对身边宫女吩咐道:“不必兴师动众,咱们悄悄地出宫,爱在这等着请安的,就叫她们等着吧。”反正那些女人也是个个心里幸灾乐祸地等着来瞧她被太后折腾成什么样的,就叫她们等着瞧去。 “是。”宫女答应道。 姜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领着两个宫女还有德福一个小太监,就随几个侍卫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姜氏到了石家门上,认识德福的石家门子自然要请管家来,管家听闻姜氏来了,便忙叫石老夫人、石夫人出来迎接。 石老夫人昨晚上因心思重重没怎么睡,石夫人也是挂心石漠风一夜无眠,此时听说姜氏来了,一个个强打着精神来见。 姜氏在内仪门里下了轿子,看了眼无精打采的石家婆媳,心道这年头大家都不兴睡觉的?笑道:“锦王妃在哪?” 石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有些强颜欢笑地说道:“王妃身子不爽利,还没起身。” “我去见她吧。”姜氏平易近人地笑道,眯着眼看了眼日头,见已经日上三竿了。 石夫人忙道:“不敢劳娘娘大驾。” “都是自家人,石夫人不必客气。德福,你来过的,领路吧。”姜氏说完,就随着德福向石夫人的院子里去。 到了那处院子里,瞧见八个猛士站着护在门边,姜氏瞥了一眼,瞧见这些人的打扮眼熟的很,须臾想到楚徊在御花园里妄想拿美女笼络的猛士不就这个打扮嘛。 石老夫人、石夫人开始揪心,唯恐猛士们将姜氏拦住让姜氏下不了台又害得她们为难,巴巴地盯着房门看。 沉水从里头探出头,随机立在门边将门帘子打起等姜氏进去,就又将门帘子放下,自己个也进去了。 石老夫人、石夫人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因石清妍没为难姜氏连带着没为难她们,竟有点感激她。 因姜氏在,石老夫人婆媳二人也不敢离开一步,就在外头的鹿角房子里等着。 姜氏也没领宫女进去,进了里间,瞧见醉月、祈年迎了过来,石清妍坐在**揉眼睛,福年忙着要叠被,就道:“别动,暖乎气给我留着。”说着,开始宽衣解带。 “娘娘?”祈年一时没摸到头脑,虽说石清妍自称跟姜氏神交已久,但姜氏一进来就脱衣裳,这事叫她这素来被人称赞聪慧的丫头也糊涂了,暗道这两人的交情没到那份上吧? “我昨晚上一夜没睡,单伺候太后了。”姜氏一句话交代了她脱衣裳的原因以及目的。 祈年、沉水忙麻利地给姜氏脱衣裳,又将姜氏头上的簪子金钗摘下,拿了米汤给她洗去脸上遮盖暗淡肤色的铅粉胭脂,然后伺候姜氏上床。 石清妍向床里边挪了挪,如今已经到了她该起床的时刻了,“皇后,你临幸了臣妾呢。” “……王妃之美,令本宫乐不思蜀,本宫要多临幸你几天。” 石清妍听姜氏声音有些沙哑,见姜氏疲惫地睁不开眼睛,就笑道:“伺候太后有这么苦?”暗自庆幸自己没进宫,打量过去,见姜氏是标准的母仪天下的面相,心道先帝难得正经一回找了个好儿媳,又见姜氏眼下有好大淤青,心想折腾姜氏一晚上,太后那老贼婆也没睡好吧?也不知道她图的是个什么。 “据闻锦王妃十分厉害,那么跟我里应外合叫陛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算难事吧。”姜氏伸手整了整被子,略微睁开晦涩的眼,正对上石清妍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冲石清妍一笑,眼角露出些许柔和的细纹,心里羡慕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就又闭上了眼睛。 石清妍啧啧了两声,看姜氏气色十分不好,就不打搅姜氏了,自己个洗漱之后略吃了些粥菜,就叫两个西院猛士看着这屋子不叫旁人打搅,自己去了花园里,叫了窦玉芬等人一去同听因被两个尊贵女人抢夺而自鸣得意的耿业说笑话。 恰石老太君过来了,石清妍就叫窦玉芬扮演西街卖布的窦大婶、董淑君、萧纤妤扮演教书先生家两个姑娘,楼晚华扮演东街的豆腐西施,一群人哄着石老太君玩,说说笑笑就将一日蹉跎过去。 到了黄昏时分,姜氏才被宫女叫醒,起来吃了几口饭,就又躺**昏昏大睡。 石清妍瞧见她那半辈子没睡过觉的架势,暗自庆幸自己是藩王妃,不是皇后。 宫里头,一早听说楚徊叫姜氏跟石清妍要人去了,闻太后就安心地睡下了,也不似昨儿个那样不停地叫太监、耿家人上石家门,她还吩咐人支会耿家一声,一旦石清妍放了耿业,就叫耿家立马将软禁起来的石漠风放了。 等到了傍晚,闻太后醒来叫人去安寿宫问了一遭,听说皇后没回来,又耐着xing子叫人去宫门口等去。 等到天晚了宫门锁上了,闻太后又叫人确定了一回皇后不在后宫里,就叫了楚徊来。 “皇帝,皇后她胆敢夜不归宿。”闻太后告状道。 楚徊听说姜氏没回来惊讶不已,反复想了想,都觉得姜氏不像是有意不回宫的人,但是,石清妍还没那胆量也没那心思扣住皇后吧?那么,就是他又看错了皇后了? “皇帝,依哀家看,皇后她是心里对哀家存了怨恨,想眼不见为净地躲着哀家呢。” “母后莫多想,皇后不是那样的人。” “哼,哀家早看穿她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了。”太后不屑道,在**躺得久了,只觉得一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想出屋子松散松散,又怕被多事的人瞧见。 楚徊眉头一跳,心道四个老楚家最尊贵的媳妇,只有瑞王妃一个是好的? “朕叫人去石家问问。” “要去也得明儿个再去,不然将皇后离宫的消息传扬出去,皇家的脸面何在?” “那么母后,为了皇家的脸面,那篾片先生母后就别要了吧。”楚徊又劝道。 闻太后闻言又怒了,哎呦哎呦地叫着,不肯再跟楚徊说话,心道若是明儿个楚徊还要不来人,她就自己个叫人要去。 楚徊心里也有些气皇后意气用事,暗道皇后合该劝说石清妍让出耿业、进宫见太后才是,怎地自己个一去不复返了?心里虽气,但又不肯叫太后看出他的心思,免得太后趁机又做出什么事来,恭敬地告退后,便回了自己个的寝宫,叫人立时去石家见皇后。 自然,楚徊派去的人没见到皇后的面就被西院猛士给拦住了。 那领了楚徊命令来的人也不敢闹大,毕竟皇后在外过夜可是大事,哪能声张开,于是只能悻悻地守在门外,等着第二日皇后醒了再见。 翌日巳时初刻,原本属于石夫人的屋子里歇着一位皇后一位王妃,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越发小心谨慎。 廊下几个丫头手里捧着水盆、帕子等物等着传唤,石老夫人、石夫人婆媳二人垂手恭立在院中,因皇后是微服私访,除了石大少夫人这长孙儿媳,其他人都没叫过来,而石大少夫人迟迟没到,一时叫这院子显得空旷起来,远没有前天早上热闹。 院子里还站着两个太监,被太后派来告诫皇后的五福太监脸色十分难看,领了楚徊命令敦促皇后莫忘了正事的好德太监也因为一夜未睡脸色不大好。 众人终于瞧见门帘子打起来了,纷纷松了一口气,五福太监待要开口,想起上次被泼了一盆冷水,便对好德太监谦让道:“好德公公先请。” 好德笑道:“还是五福公公先请。”心道五福太监一向仗着资历高,就很有些看不起旁人,这会子这般谦让,定然没有好事。 不等这二人商议定谁先开口求见皇后,就听石家下人过来跟石老夫人、石夫人通报道:“老夫人、夫人,贺兰夫人的轿子已经到了咱们这大街上了。” 石夫人忙看向石老夫人:“母亲,咱们……是在这等着给皇后请安,还是……去仪门内迎接贺兰夫人?” 一个是帝王妻,一个是臣子妇,看似应当理所当然地守在帝王妻这边,可是那边可是贺兰家,若是没人去迎接,不仅仅是失礼,更是得罪人。 石老夫人一咬牙,对石夫人说道:“你去仪门内迎着,我在这等着。你弟妹今日没过来伺候?” “……大约是累着了吧。”石夫人心道石二夫人定是觉得贺兰夫人过来跟他们西府没关系,又不知皇后来了,就躲懒没过来。 石老夫人心里气石二夫人不识大体,催促石夫人道:“你快些去吧。”忽地瞥见姗姗来迟的石大少夫人,看她一张脸蜡黄蜡黄的,便啐道:“不知府里有贵客,竟然做了这副打扮。” 石夫人也看了石大少夫人一眼,说道:“快些去收拾收拾。”因她对见贺兰夫人的事还另有算计,就顾不得再说,忙出了这院子。 石大少夫人装傻充愣地说道:“祖母,我这脸色脂粉都盖不住,你就莫管孙媳妇的事了。” 石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见她装死不看自己,气得咬牙,怒道:“你也生了反骨了?”见自己这般冷喝,她也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动不动,心道叫她狠狠地丢一次人她就怕了,于是也不管石大少夫人。 屋子里,石清妍听说贺兰夫人来,便问沉水:“小六呢?” 沉水说道:“怕夫人、少夫人动手脚,叫她昨晚上在套间里歇着了,她起了一个时辰了。”说完,压低声音道:“奴婢叫人放出话,说要配给小六姑娘的是个贺兰家的鳏夫,年纪大不说,还喜欢斗鸡逛花楼。方才奴婢掀了帘子看,瞧见大少夫人肿着眼泡,脸色蜡黄地等在外头。”说完,心道人家都说看丈母娘什么样,就知道媳妇上了岁数是什么样,有个这样的丈母娘,贺兰家公子心里得多难受。 “桑榆姐姐要去见贺兰夫人不?”石清妍问。 姜氏笑道:“外头五福、好德都来了,我不跟着你走,定要被他们缠上。” “桑榆姐姐拿了我挡煞呢。”姜氏来了之后只是睡觉,石清妍也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只知道楚徊不管姜氏一夜未睡,就叫姜氏过来替太后讨要耿业。心里除了骂楚徊狼心狗肺,也想不出旁的话,领着姜氏出了这屋子,到了外头,果然瞧见两个白脸太监等着。 “皇后娘娘——”五福、好德齐声喊道。 一西院猛士嗔怒道:“叫什么叫。” 好德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当初送了楚徊回宫然后不顾楚徊挽留执意要走的那个十分傲慢的侍卫,此侍卫还曾经当着他的面丢了虱子在他头上。想到这,忙伸手抓了一下头皮,说道:“猛士可还记得咱家?” “费什么话,没瞧见王妃、皇后在?”西院猛士毫不留情地说道。 好德心知这猛士曾经护着楚徊一路躲过种种明枪暗箭甚至替楚徊挡过利剑才令楚徊在十五之前赶回京城,也是因这缘故,楚徊虽被猛士拒绝,也没恼羞成怒地罚他。暗道连楚徊都要给这救命恩人两分颜面,自己犯不着得罪他,谁知道楚徊还想不想报恩或者笼络他呢。 五福太监才要替好德太监出头,忽地留心到好德太监十分好脾气地堆笑却不动怒,就多了个心眼地也不出那个风头。 姜氏见好德、五福怂了,轻轻一笑,就跟石清妍两个向外走去。 石老夫人、石大少夫人忙跟上去。 因今日皇后、锦王妃、贺兰夫人都齐了,石家正房精忠堂就开了房门。 石清妍一边走,一边饶有趣味地去看石大少夫人那张蜡黄的脸,关切道:“大嫂子要不就别出面了吧。” “多谢王妃关心,臣妇一定得去。”石大少夫人不死心地说,暗道若是贺兰夫人看她这么可怜,兴许会可怜她一片慈母之心放过石小六;若是贺兰夫人不肯放过,自己豁出去大闹一场,谁也甭想下得了台,这亲事自然就黄了。 石小六昨晚上歇在石清妍这边,此时瞧见石大少夫人做这模样很是哭笑不得,因石清妍、姜氏在,也不好劝说石大少夫人什么。 “那大嫂子就随意吧。”石清妍见石大少夫人笃定自己会作践石小六,就懒得理她。 姜氏也看出石大少夫人是有意将自己打扮成昨日黄花模样,心想这石家可比宫里有意思多了。 二人进了精忠堂里,姜氏心知石清妍是主人,自己不好喧宾夺主,就主动挽了石清妍的手,与她一左一右坐下,虽二人平起平坐有些失了体统,但比之楚徊这当皇帝的怂恿她这皇后微服私访,她这做皇后的夜不归宿,这点子体统失了也没什么。 石清妍看出姜氏的心思,也不推让,暗道自己若是怕御史弹劾,如今早改嫁他人了。 石老夫人、石大少夫人瞧见石清妍大大方方地坐右边去了,一个个心颤个不停。 须臾,就听人说石夫人领着贺兰夫人过来了。 姜氏是见过贺兰夫人的,石清妍却不曾见过她,此时起身相迎,见姜氏也神态安然地站起来,心道不愧是贺兰家的夫人,连皇后都要敬她两分,瞧见一夫人与石夫人携手过来,便打量过去,只见贺兰夫人恰如诗经里描绘的一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容貌保养的好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看她一眼,石清妍便立时明白了甘棠为何会对贺兰家那般执着。 这贺兰夫人一身不张扬却又时时处处叫人感觉得到的雍容华贵,与姜氏这真正的国母相比,气度更显得高华……石清妍疑心甘棠定是见过皇家人对上贺兰夫人是如何的谦逊,是以才会对比皇家更尊贵的贺兰家汲汲以求。想着,瞧见贺兰夫人身后领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约十三四岁,还有些稚嫩,但身上早已经有了贺兰家人特有的儒,心道这便是贺兰淳挑出来的好人了;忽地又见石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十分出众的少女,那少女便是她出嫁时还小,此时已经初初长成精心妆扮过的石绾绾,此时石绾绾与贺兰夫人领着的少年站在一处就似一对金童玉女,心道石夫人还真有一手,竟然想截儿媳妇的胡。 石大少夫人自然也瞅见了那少年,虽没人告诉她,但她就福至心灵地明白这是贺兰家厚道,有心领了哥儿来叫石家人看一眼安个心。因这一发现,不禁睁大因连哭两日酸涩的眼睛,心花怒放地想这贺兰轶一看就是贺兰家的好孩子。正欢喜,忽地瞥见了石绾绾,不禁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道石夫人当真偏心,石小六是她嫡亲孙女,她非要偏心向石绾绾。又看石小六,见石小六人一下子就被石绾绾比下去了。心里颤颤,生怕贺兰夫人看上石绾绾。 “见过皇后,见过锦王妃。” 不等贺兰夫人福下身,石清妍、姜氏齐齐将贺兰夫人搀扶起来,寒暄一番后,石清妍、姜氏坐在上座,贺兰夫人坐在左手边,石老夫人坐贺兰夫人手下,石夫人领着石绾绾坐在右边,石大少夫人在石老夫人身后站着伺候,贺兰家的少年跟石小六分别站在贺兰夫人、石清妍身边。 贺兰夫人看向那正座,笑道:“不知皇后娘娘也在,臣妇今日只给锦王妃一个带了礼物,当真是失礼。”说完,含笑地看向石清妍身边的石小六,方才她瞧见了石绾绾,心里因石绾绾眸子里蒙着一层水雾,目光不够清明就不大满意,正酝酿着如何推脱了这亲事,此时瞧见石小六面有福相,目光清明,当即便道这孩子倒是不错。 姜氏和气地笑道:“我领了太后的话过来跟锦王妃一同闭门思过呢,不曾支会过夫人,这是我的错。” 石清妍心道原来姜氏也会背着太后败坏太后名声。 贺兰夫人自然知道太后再糊涂,也不会撵了皇后出宫来石家闭门思过,笑了笑,就指着身边捧着碧玉匣子的少年:“家里的东西,也不值个什么,丫头们没什么见识,只当是金贵东西怕弄坏了,不敢捧着,就叫了家里二弟妹的小孙子轶儿过来捧着。”说完,叫贺兰轶一一见过众人。 石清妍见那少年也跟贺兰淳一般非礼勿视,进来了就垂着眼睛,也不四处乱看,反倒是石绾绾不住地拿了眼睛去觑人家。对石小六说道:“小六,去接了匣子,别累着人家小公子了。”说完,又对贺兰夫人说道:“夫人实在客气,来了就是我们的荣幸,还带了礼物,这多叫人过意不去。这小六是我大嫂子的闺女,自幼跟着我母亲,她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曾曾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外曾祖母都健在,连我都羡慕她好福气。” 贺兰夫人闻言越发满意,笑道:“我瞧着她也像是有福气的。”说着,又含笑地看着石小六去贺兰轶手上接匣子,没明白石夫人将石绾绾领出来算是个什么意思。 石大少夫人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石小六明明是她一手养大的,怎么就是石夫人养的了?才纳闷石清妍为何这样说话,忽地瞧见对面石夫人提醒地看自己一眼,醒悟到是自己这脸色惹的祸。 果然,只听贺兰夫人说道:“大少……” 说了“大少”二字后,贺兰夫人果断地改成了:“爷在外头可辛苦?石夫人果然教导有方,将小六姑娘养的这样好。” 原来,贺兰夫人瞧着石小六喜欢的很,见石小六是石大少夫人生的,客气的称赞就习惯地到了嘴边,目光也客气地向石老夫人身后站着的石大少夫人身上投去,方才没留意,此时瞧见一个肿眼泡蜡黄皮且带着诡异惊喜的面庞戳在石老夫人身后,一声称赞到了嘴边,怎么都继续不下去,就改口问候了石大少爷。 “老大在外头虽辛苦一些,但能为陛下分忧,也是福分。绾绾还小,我也分不出多少精神照看小六,小六虽跟我住,却是她母亲教导的。”石夫人才进屋的时候瞧见石大少夫人就不想认她这么个丢人的儿媳妇,心知贺兰夫人不问石将军,反问了石大少爷,定是贺兰夫人临时改的口。 以贺兰夫人的身份,这石大少夫人的模样是十分邋遢十分失礼的,是以,贺兰夫人根本不想违心地称赞石大少夫人。 石大少夫人险些撑不住要哭出来了,明白石清妍不说石小六是她养的,是在埋汰她。这迎接贵客,却没收拾脸面,这不是没教养又是什么?还叫未来女婿看见了,这就是给石小六丢大人了,定会被女婿家笑话一辈子——不,眼下还不是女婿,她婆婆还虎视眈眈地领了小姑子出来想跟她抢女婿呢,石夫人那话明摆着是给她拆台!若是因她的缘故贺兰家挑上了石绾绾,她定要后悔到死,眼下先不管丢多大人,先将女婿套住了才好。 “伯母,你瞧,贺兰家小公子将咱们家的少爷姑娘都比下去了。呵呵。”石大少夫人对石夫人说道,急中生智地冒充了西府的大少夫人,心想总归西府也有个大少夫人,称呼都一样,甭管日后见亲家时如何说,眼下将女婿抓到手才是当务之急。 石夫人越发觉得丢人了,虽有些遗憾贺兰轶不看石绾绾,但也因他懂规矩,越发喜欢他,反复去看石清妍,指望着石清妍最后关头会顾念跟石绾绾的姐妹之情照顾她一下。 那才从贺兰轶手上接过碧玉匣子的石小六心里哭笑不得,见石大少夫人装傻充愣地不肯认自己是东府大少夫人,就笑道:“贺兰夫人,我母亲跟你玩笑呢。” 贺兰夫人听石小六这般说,就忍俊不禁地看向那有些不知道手脚往哪放的石大少夫人,笑道:“大少夫人真真风趣,我险些就被你哄住了。” 贺兰轶虽知礼节,但也好奇这石大少夫人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谁,看过去便怔愣住,他活了快十四年,还不曾见过这样邋遢难看的女人……小小的少年,才因知道自己要有娘子了心里又羞又喜,冷不丁地看见丈母娘这个模样,只觉得晴天霹雳,一盆冷水横空泼了过来。 “呵呵。”石大少夫人干笑道,心里骂石小六糊涂,暗道这会子将贺兰夫人忽悠过去,将女婿拿下才是要紧的,被贺兰轶看了一眼,见贺兰轶脸色有些发白,忙慌张突兀地解释道:“我这脸色平常不是这样的,平常我这气色好得很,脸皮子白嫩嫩红彤彤的,看着跟双十年华……” 越解释越尴尬,石大少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兰轶听石大少夫人这乱七八糟的解释,噗嗤一声笑了。 “轶儿,没规矩。回去读书吧,别耽误了功课。”贺兰夫人嗔道,对石清妍道:“老爷想叫他过两年去北边历练,这不抓紧功课不行。” 石清妍会意,心知这北边就是亘州府了,这贺兰轶可是贺兰家将来的栋梁,笑道:“功课要紧,叫小公子赶紧去吧。” 贺兰轶道声失陪,又瞅了石大少夫人一眼,心里憋着笑,没瞧清楚石小六什么模样,但丈母娘是什么样子,他倒是记清楚了。 石大少夫人窘迫地红了脸,也不知道将小女婿逗笑了是好还是不好,手足无措地看向石清妍,见石清妍状似无意地看她一眼,就似乎在说“你跟我一时过不去,我叫你一辈子不如意”,心里一颤,心知自己被石清妍算计了,上等的女婿摆在眼前,又有石夫人虎视眈眈,也不敢对石清妍有什么怨怼,瞧见醉月、福年上茶,就忙慌快走两步接过醉月手中的茶盅,恭敬地将茶水摆在石清妍手边,以卑微的姿态向石清妍表示自己的驯服。 “桑榆姐姐、夫人,你们猜我嫂子怎地会成这样?”石清妍看向姜氏、贺兰夫人。 姜氏笑道:“我知道,是给太后抄孝经吧?听说太后叫你们府上送上一万遍的孝经?” “桑榆姐姐当真是神人,竟然一猜就中。嫂子是家中长孙儿媳,上顾着祖母、母亲,下心疼弟妹们,一个人将这差事全领下来了。”石清妍笑道。 贺兰夫人点头道:“大少夫人果然仁义孝顺。” “不敢当不敢当。”石大少夫人堆笑道,又退到石老夫人身后站着,因有石清妍替她说话,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瞧见小女婿去而复返,忙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失而复得一般。 “怎又回来了?”贺兰夫人笑问。 贺兰轶回道:“外头人说伯祖父捎话来,叫伯祖母在这坐到下午申时,他顺路来接了伯祖母一同家去。” “知道了。”贺兰夫人说道。 贺兰轶忽地觉察到一束火辣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偷偷看去,见自己被石大少夫人殷切地盯着,不禁头皮发麻,心道他这丈母娘……太出人意表了。 冠盖满京华九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但眼下,有两个人都想做了贺兰轶的丈母娘。 贺兰轶在贺兰家十分特殊,贺兰淳两个嫡出儿子,一个贺兰辞出家做了道士,一个贺兰舒据传因体弱,洁身自好不贪恋女色,膝下也只有三个不足十岁年幼的儿子;其他庶子年纪小,就算有成亲的,孙子也更小。是以,贺兰轶虽是贺兰淳侄孙,却也是贺兰淳孙辈中的老大,身份在贺兰家嫡系一支中非比寻常,看他与贺兰夫人这般亲近,便知他前途不可限量。即便不提身份、前途,这么一个举止优、气质华贵的小公子,谁看在眼中能不喜欢。 石夫人是祖母也是母亲,人心总是偏着长的,她真心地盼着石小六能找个好夫婿,但是贺兰家能给石家的女婿只有一个,且这人又是一看就叫她喜欢得不得了的贺兰轶,她更巴望着贺兰轶能跟石绾绾成就好事。此时,瞧见贺兰夫人明摆着更喜欢石小六,对石绾绾反倒淡淡的,心里就纳闷了,并非她自说自话,石绾绾相貌、女红、学问都比石小六高出许多,贺兰夫人为何不给贺兰家挑个更出色的媳妇?莫非她是顾忌着石清妍?想着,就又不动声色地给了石清妍一个恳求的目光。 石清妍虽做了快两年王妃,但石绾绾却是头会子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有个尊贵的王妃姐姐,偷偷睃了眼跟皇后“平起平坐”的石清妍,又暗暗觑了贺兰轶一眼,脸上一红,对石夫人领着她来的目的心知肚明,微微咬住红唇,心想自己比石小六好看,贺兰轶他中意的也当是自己吧?况且,自己可是石清妍嫡亲的妹妹,侄女哪有妹妹亲近?石清妍帮着石小六就等于胳膊肘向外拐。 “轶儿,去吧。”贺兰夫人见贺兰轶屡屡白着脸去看石大少夫人,心里不禁又乐了起来,暗道石大少夫人这人真真是叫人没话说,这平白无故地得叫她回家后得跟贺兰轶的祖母、母亲多说多少话。 “是。”贺兰轶答应道。 石大少夫人立时开口道:“这天不早不晌的,小公子来回奔波只怕累着了吧,回去了也要耽误了午饭,定是要空着肚子读书了。不如就留下吃吧,我今日正好要做几样好菜孝敬皇后、王妃。” 姜氏心知石大少夫人哪有心思孝敬她跟石清妍,不过是想孝敬小女婿罢了,暗道石大少夫人这丈母娘做得当真称职,还不怎么样,就挂心起小女婿读书的时候饿没饿肚子了,笑道:“惭愧的很,我们早饭才吃没多大会子,只怕暂时吃不下旁的。大少夫人就领着贺兰公子去吧。” 贺兰夫人也明白石大少夫人是早先丢了人,怕贺兰轶回去说她不洗脸就出来怠慢了他,才急着将功补过,于是笑道:“那轶儿就去吧,正长身子的时候,万万不能空着肚子去学堂。” “是。”贺兰轶硬着头皮,盛情难却地跟着石大少夫人走,心想天底下的丈母娘都这样疼女婿? 石大少夫人心知石夫人定鄙夷她这谄媚态度,但她鄙夷,也掩盖不了她心里的羡慕,她就乐意做小伏低捧着女婿怎么啦?这般想着,就满心欢喜地边走边打量贺兰轶。 石夫人有些瞧不上石大少夫人那副巴结贺兰轶的模样,心道若换了旁人家的少爷被石大少夫人这般对待,不是恼了,就当是羞赧地走不动路了,这般想,就越发中意贺兰轶。于是笑道:“老大媳妇做得一手好菜,我们老太爷也每常夸她。绾绾学了针线,就说要请大师来教烹饪,我们老夫人听说了,就说家里现成的大师,哪里用再请人。” 石老夫人听石夫人提到了自己,只是一味地笑,不肯开口替石夫人说话,毕竟孙女婿、曾孙女婿在她眼中都是一样,她何必去得罪人。 贺兰夫人听出石夫人是有意想引石老夫人称赞石绾绾的厨艺与女红,笑道:“绾绾姑娘瞧着就是个伶俐人。”说着话,却是招手将石小六叫到身边,细细去看她手脚,温柔地摸摸石小六的脸,“好孩子,你去帮你母亲忙可好?” “哎。”石小六眼中余光见石清妍点头,就答应了。 “绾绾也跟小六去吧。”石清妍开口道。 “是。”石绾绾因贺兰夫人没跟她说话鼻子一酸,只看了贺兰轶一回,她虽满意贺兰轶,却还远不到非君不嫁的地步。此时心里沮丧,乃是因不信自己会输给样样不如她的石小六,将满天下的人想了一遍,暗道两王造反后,楚家的人年纪跟自己相当的没有了,其他人家的又比不上贺兰家的,自己这做姑姑的难不成要嫁个不如人的,将来对石小六俯首称臣?心道自己白出来丢人现眼一遭,与其等着被侄女们笑话,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等石绾绾一走,贺兰夫人就笑道:“宜早不宜迟,明儿个我家请人上门来,将小六跟轶儿这事定下来吧。” 石夫人的心一坠,暗道贺兰夫人就不犹豫一下,考虑一下石绾绾?笑道:“再过两日就是绾绾七哥的大喜日子,府上实在挪不出人手去料理小六……” 石清妍笑道:“母亲忙着漠哥哥的事,小六定亲的事就交给我来吧。”毫不理会三番两次看向她的石夫人,因要弄清楚贺兰淳来是不是要找她说话的,又低声促狭道:“原来夫人出门,贺兰大人还要想法子顺路接了你走?”暗道自己叫楚律接了她两回,哪回不是大费周章。 贺兰夫人坦然地轻笑道:“我们老爷素来如此。” 石清妍那话原是试探,单等着贺兰夫人说就这一回,此时听这话,又觉自己想差了,贺兰淳未必是里找自己说话,作势笑道:“夫人真真好福气。” 听到好福气三个字,贺兰夫人脸色稍变,随即对姜氏惭愧道:“皇后娘娘,臣妇想跟王妃请教一下家中不孝子的事,不知……” “我也有些乏了,就失陪了,还请夫人见谅。”姜氏识趣地说道,站起身来,领着同样识趣的石老夫人、石夫人、石绾绾等人出去了。 待姜氏走,石清妍、贺兰夫人才重新坐下。 贺兰夫人叹道:“说来惭愧,我还没生下来,就已经被选为贺兰家的媳妇。在娘家里没有不谦让着我的,便是父母双亲,也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待进了婆家,婆家长幼尊卑有序,老爷又宽厚,眼前的都是光风霁月的事,只觉得在家时家中长辈教授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话通通用不上……就连教养阿辞、阿舒的事,老爷也领去了大半。如今想来,他们兄弟二人成了那样,全是我失职了。”声音渐渐黯然,最后忍不住拿了帕子去擦眼角。 石清妍见贺兰淳已经将贺兰辞兄弟间的事说给贺兰夫人听了,便笑道:“既然夫人凡事交给贺兰大人做主,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些年,如今还交给贺兰大人处置就是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贺兰大人自有妙招处置此事。”心里越发羡慕起来,心道这就是同人不同命,贺兰夫人这才真真是好命,一辈子不用争,样样都到手了。 贺兰夫人破涕为笑,心道也是,就依着贺兰淳将贺兰家分成两半,南边的留给贺兰舒,他们两口子跟着贺兰辞到北边去,“叫王妃看笑话了。不知那闻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老爷回来后,听他说定下了闻姑娘与阿辞的事,叫我赶着送了我的嫁衣去亘州府。” 石清妍心说太后还有力气折腾姜氏,那就是死不了了,国孝远着呢,难为贺兰淳还叫贺兰夫人给闻天歌送嫁衣,更难为贺兰夫人能夫唱妇随地这般平和地提起闻天歌,笑道:“闻姑娘啊,是个能在沙场上替贺兰道长挡刀子的女子。” 沉水、祈年听石清妍这般说,双双心道还是石清妍会说话,说闻天歌是个巾帼英雄草莽英雄,都不如这一句话贴心。 贺兰夫人听了这话,果然笑了:“王妃这般说,我就放心了。” 石清妍愕然,腹诽道:听说有人在战场替你儿子挨刀子,你就放心了? “我这有一些头面首饰的画样,我也不知道闻姑娘戴哪样好看,还请王妃替我参谋参谋,叫人打了赶紧送去。” 石清妍又愕然,心觉这贺兰夫人实在心宽,贺兰辞、闻天歌在打仗呢,贺兰夫人旁的想不着,先想着送了首饰过去叫闻天歌打扮漂亮了? 絮絮叨叨几句,总不过是说些关于贺兰辞、闻天歌的小事啊,说话间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沉水请了石清妍、贺兰夫人向石夫人房里去吃饭,石清妍等人进了屋子,瞧见屋子里只有石老夫人、窦玉芬三个陪着姜氏,不见石夫人、石大少夫人踪影,也不多问,就陪着姜氏、贺兰夫人吃了饭。 饭后,石清妍去更衣,便见醉月进来低声说话。 “王妃,听说石大少夫人有说有笑地送了贺兰小公子出门,就被绾姑娘喊了过去说话,没几句,绾姑娘就被石大少夫人bi得要绞掉头发做姑子去,石大少夫人一时没拦住,叫绾姑娘的头发剪掉了一缕子。如今夫人过去安慰绾姑娘,教训大少夫人呢。这都是石府的熟人跟奴婢偷偷说的。” “原来是这样,别管她们,只要不烦到咱们就行了。”石清妍心道经了此事,石夫人难再被媳妇们尊重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原说好了石小六,她当自己临时领了石绾绾来,自己会为了石绾绾改主意? “是。”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石夫人依旧没来,反倒是石大少夫人过来了。 石大少夫人梳了妆,虽被石夫人母女冤枉教训,却还是因得了贵婿精神抖擞,因有了精神,此时才显示出石家长孙儿媳的风范来。 说话间,就到了下午,听人说贺兰淳、何必问来了,石清妍心里一喜,到了精忠堂前,瞧见石老将军陪着贺兰淳、何必问说话,就笑着迎上去:“真真是他乡遇故知了,贺兰大人、知己。” 石老将军因方才贺兰淳、何必问对他淡淡的,此时心里也有些悻悻然,暗道贺兰家不是跟石家才要结为亲家的嘛,为何还这般拿架子?笑道:“王妃,京城乃是你的故土,怎说出这样的话?” 石清妍一笑,也不言语。 贺兰淳、何必问心知石清妍跟石家人有些隔阂,更心知他们两家乃是石清妍的臂膀,因此为给石清妍撑腰,不肯不经了石清妍跟石家人来往,是以方才有意疏远石老将军,此时见石清妍过来,贺兰淳先笑道:“王妃可安好?瞧着清瘦了许多。” “当真?”石清妍有些惊喜地说道。 石老将军越发悻悻然,心道石清妍在石家瘦了,这岂不是在说石家亏待了石清妍? “知己,咱们去一旁说话。还请世伯替必问与必问知己把风。”何必问笑道,因京城四季如春,此时他的穿着也不似在益阳府时那般厚重,于是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更加超逸了。 贺兰淳了然地点头。 石老将军听到“把风”二字,就明白何必问这是不叫自己仗着一张老脸跟过去听,瞧见石清妍、何必问、贺兰淳三人去了风大的宽敞之处,就避嫌地去了精忠堂的鹿角屋子里等着,揣测着这三个人,一个王妃、一个世家族长、一个第一才子,凑到一处能说些什么话?猜疑半天,总归是百思不得其解,半响,心道这三人不去没人的地方说话,专门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嘀咕,就是想叫他心里犯嘀咕。 石老将军看穿何必问三人的心思,却依旧如他们三人所愿的心里猜度个不停。 那边厢,石清妍瞧见何必问行走间有些古怪,仿佛两条腿迈起来,不似往日那般从容,于是疑惑道:“知己,你怎么了?” “……后头伤到了。” 后头?石清妍瞠目结舌地看着何必问,忙道:“谁弄的?” “胡云那厮。” 石清妍心里又惊了一惊,须臾,开口道:“知己,你不能因得不到妹妹,就屈就在哥哥身下。我还盼着你成亲后,跟你结为儿女亲家。但那是我的心思,贤淑他们不一定喜欢你闺女,你若真心跟胡云大师,我也祝福……” “知己,你胡说八道什么!”何必问先被石清妍的话弄昏头,后头越听她的话越疑惑,忽地醒悟到她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忙解释:“是胡云那厮在必问母亲面前胡言乱语,告诉母亲必问将探花郎一个人丢在益阳府受苦,父亲也受了胡云那厮教唆……” “于是,知己挨揍了?”石清妍讶异道,“知己家的骄子不该是知己吗?怎会为了小探花揍你?” “……必问在小探花中探花的年纪,还没有那第一才子的名声呢。”何必问也有些郁闷地说道。 石清妍了然了,心道难怪何必说自信成那样,原来何家人笃定何比说比何必问能耐大。 “在知己眼中,必问是能屈居人下的人?”何必问忽地想起一事,暗道自己虽不好那口,但怎么瞧着一身气势都不像是胡云那厮下头的那个。 “咳咳。”贺兰淳先没听懂石清妍的意思,后头又慨叹何家人对何探花的捧杀,一个走神就听何必问说了那话,总算明白了,于是忙出声打断这二人,“说正事。” “是。”何必问压低了声音,问清妍,“知己,要跟太后二女争小篾片,可有此事?” “有。”石清妍毫不隐瞒地肯定道。 “必问百思不得其解,还请知己指点这其中的深意。” 贺兰淳目光看向远处,见石老将军识趣地不叫石家下人来打搅,心道石老将军也不容易,又想何必问未免将石清妍想的太高深莫测了,不过是两女斗气罢了。 “知己,我是想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才这般做。” “哦?”何必问疑惑了,蹙眉道:“知己再说详细一些。” “眼下全国百姓还不知道亘州府已经被皇帝许给锦王的事,等到他们知道了,在有心人指引下,定会唾骂锦王府狼子野心不忠不义。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如今我人在京城,先把朝廷的名声搞臭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说朝廷与锦王府之争是狗咬狗。” “……王妃以为狗咬狗的名声好听一些?”贺兰淳cha嘴道。 “总比一边倒的说锦王府坏话好吧?如今京里一边倒地说益阳府废除宵禁、修建商铺等等有违祖训、有伤风化,这可不妙。国都毕竟是国都,多少蛊惑人心的话就是从国都传扬出去的。我决定将朝廷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来,将益阳府抬上去。到时候知道亘州府归锦王府了,天下人也没话说。”石清妍眯着眼说道,这念头是听聂老头说太后叫石老将军教唆他在大街上骂她的时候才有的,闻太后敢做初一,她就敢做十五,她从来不玩小的,她敢骂她,她就揭开京城的画皮,叫天下人都瞧瞧金粉之下的京城里藏着什么龌蹉。 贺兰淳虽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目瞪口呆,怔怔地看向石清妍,眉头紧皱,原当石清妍是在跟太后过不去,怨恨太后将她弄到京城来,不想却是这样。 何必问闻言,脱口道:“知己是要‘迁都’?” 石清妍见何必问立时懂得了她的意思,便与何必问惺惺相惜地对视,默契地勾起嘴角,你知我知地笑了起来。 贺兰淳看这二人脸上露出如同奸、夫*、妇勾结谋杀亲夫的奸诈表情,不禁扶额,心说自己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会沦落到如今替这对奸诈之人把风的地步? “必问,这迁都二字不是随便说的。”贺兰淳沉声道,既然迁都,自然是要谋朝篡位,眼下锦王府虽占了亘州府,但燕回关依旧在瑞王手上,楚徊的兵马数目也多,这二字不是轻易能够说的。 “都,可解为首,一国之都,乃是一国之首,是诸子百家汇聚之处,银子、才子、士子样样高出其他地方。”何必问沉吟道。 石清妍抱着手臂,低着头踢着地,说道:“说白了,就是毁了上京的所谓教化,将上京从思想、人伦、财富……各方面全方位地拉下。” 何必问吸了口气,心想果然石清妍手上没小事,将京城拉下来,将益阳府推上去,楚律虽不造反,上京虽还是正统的京城,但天下人心中会将益阳城当做正经的“京城”,“……这就是知己一直求的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进一步,楚律或者贤淑造反,既然天下人都把益阳府当京城了,造反的话也没百姓会吃饱了撑着去反对,这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退一步,楚律、贤淑没造反,楚徊即便不乐意看楚律、贤淑做了土皇帝,他管不着天下人怎么想,自然拿楚律他们没办法。 “正是。”石清妍点了点头。 贺兰淳蹙眉,总算明白何必问那“迁都”二字,不是说真的将朝廷搬去益阳府,而是潜移默化地,将天下人心中的京城,从上京改成益阳。 “此事,难如登天。”贺兰淳直言道。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不乐意来,是他们bi着我来的,既然bi着我来,我就坏给他们看。”石清妍愤愤地说道,她家中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儿,虽说不用她喂奶,但她也想留在家中看着;大抵是将贺兰淳看成自家长辈了,仰头看贺兰淳的时候就十分委屈。 贺兰淳见石清妍将自己比作老鼠屎,又看她神情十分可怜,便安抚地对她一笑,说道:“王妃太过自谦了,老鼠屎还不至于。”说完,又看了眼还在沉吟的何必问,不禁心道自己老了,要过老半天才能听懂年轻人的话;随即又想难怪甘康看重的是何必问,不是贺兰辞,贺兰辞武双全,但总归是个常见的能人,何必问却能独辟蹊径;继而,又想何必问与石清妍当真是知己,三两句话,便能心意相通。 “难虽难了一些,却也值得一试。”何必问深深地点了头,心知楚徊回京后便找了几个大臣商议宵禁、海禁的事,那几个大臣无一劝说楚徊打消那念头。既然上京这边的人固守陈规,不若“迁都”,也免得糟蹋了一代又一代的良材。 石清妍见何必问果然赞成,就有意笑道:“我就知道知己是知难而上的人,不是食古不化的人。” 贺兰淳笑道:“王妃莫用激将法了,贺兰家若是不知何为因势利导的人家,也不会延续了百余年。随王妃要如何,贺兰家只管配合就是了。这上京……委实古老了一些。”叹息一声,自幼生长在上京,也并非对上京全无留恋,但见识过了推迟宵禁后热闹喧嚣的益阳府夜景,再看上京,总觉的上京有些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商议完了正事,石清妍便对何必问道:“知己既然来了,就给皇后瞧瞧身子吧。” “皇后也在?”何必问惊讶道。 “皇帝叫她微服私访来着。” 贺兰淳、何必问怔住,心道楚徊越发不像话了,身为皇帝,私自离宫几月就罢了,竟然还叫堂堂皇后出宫私访。 “也好。”何必问说道。 石清妍忙先叫人去姜氏那说一声,将贺兰淳夫妇送走,便领着何必问去见姜氏。 身为女子,对生育一事还是十分在意的,因此姜氏不顾德福劝阻,毫不避讳地坐在明间里等着石清妍、何必问来,房里只留下了亲信德福还有石清妍的丫头。 何必问进来了,一双桃花眼微微勾起,就冲姜氏春风化雨地一笑。 姜氏看他这般笑,就问石清妍:“在宫外皇帝是不是也这么冲人笑?” 石清妍见姜氏调侃楚徊,就笑道:“皇帝不是这样笑的,知己,你学个皇帝的样给桑榆姐姐笑一个。” 何必问蹙眉,心道石清妍将他当什么了?转而,又想原来楚徊连自家老婆的心也没管住,一时那“知难而上”斗志又涌起,心道自己就叫皇后为自己倾倒,叫楚徊戴上一顶绿帽子,想着,就对姜氏淡淡一笑。 “也是‘愿者上钩’的死相?”姜氏很有些失望,原当楚徊叫宫外的女人为他死心塌地定是有些旁的招数,自己还好奇来者,不想还是这一副自觉稳cao胜券的老模样,真不明白余君言、耿氏是怎么上钩的,难道觉得这副表情的男人很有魄力、很淡定从容? 被称之为“死相”,何必问心道不是说自己的,是说楚徊的,于是说道:“请皇后许必问给你诊脉。” “有劳第一才子了。”姜氏说道,由着沉水将她的袖子微微撸起一些。 何必问等姜氏准备好了,便将手指搭上去,搭上去之后微微蹙眉,旋即舒展开眉头,“皇后知道自己被人下毒?” “有些年头了,余毒还在?”姜氏平静地说道。 “不曾听闻娘娘小产过,可是……” “时机不好,便瞒着旁人,不曾提起。”姜氏又平静地说道,心里对何必问很是信服,她小产的时候日子还浅,宫中太医给她请脉时虽有疑惑,却不敢多事地提起。 石清妍心道姜氏在宫里就连小产都要挑好时机,时机不当,还要瞒着众人,既然瞒着众人,想来身子就没有仔细保养。 果然,何必问说道:“娘娘这身子损伤的厉害,要有孕,只怕难了一些。” 姜氏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只是必问有办法,只要娘娘答应必问一事,必问便为娘娘调理身子。” “何事?”姜氏忙问。 “但凡娘娘日后听人提起必问,不管对着谁,都要满口称赞必问超逸脱俗。”何必问摸了摸自己的脸,因后头的伤发痒,几不可见地蠕动了下腰部以下的部位。 姜氏不知何必问是为了气楚徊,但即便她知道,她也会答应,毕竟用一个不太熟悉的楚徊,换来一个孩子,实在太划算了,“好。” “君子一诺,皇后如何践行此事,端看皇后的诚心了。” “君子有诺必践,我决不食言。”姜氏听着何必问有些调侃的话,心里越发信赖何必问。 这一天里,石府上太多的人经历了大喜大悲,宫里头,也有人眼睁睁地瞧着这一日慢慢从指间溜走。 闻太后躺在**,见她叫人请楚徊来,楚徊也不过来了,就满眼忌恨地瞪着太监五福,“皇后她一整日都不见你?” “是。” “好德也没见?” “是。” “反了!反了!”太后冷笑道,心道他们都将自己当成老废物了!明儿个她就抢了小篾片,叫他们瞧瞧自己这太后是不是废物! 冠盖满京华十 这是一个寻常的晚上,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锦王府里,唯一留下的姨娘孙兰芝驾轻就熟地吩咐人给那胆敢给楚律送女人的男人下去势药;益阳城外慈航庵中,包括石蓝婕在内的女人们听说石清妍走了,盘算着如何拉拢孙兰芝,以便回到锦王府继续勾引楚律的大业;楚律才令孙兰芝惩治了几个妄想勾引他的女人,又在蒲荣院里孤单地寻找石清妍的气息;贤淑、贤惠、那谁,三个一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的贵公子,在亲爹寻找亲娘气息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在亲爹正深情嗅着的床铺上撒下属于他们的浓厚味道。 京城里,楚徊在御书房里为战事担忧,琢磨着如何绵里藏针地bi着石家交出藏着的东西、如何不露面地叫耿家从石漠风嘴上问出自己想知道的话;闻太后在康寿宫里躺着,为了自己的尊严,不屑采用那些软绵绵的迂回之计,执意要用最强势的姿态抢回原本属于她的玩物;石家夫人屋子里,姜皇后安之若素地睡在夫君死对头娘子的身边,以工整的睡姿,又向身边惫懒女子展示了一回皇后素养,除了一心渴求的孩子,对旁的事应该不闻不问;姜皇后身边,那习惯了缩在某人怀中的娇小女子,紧紧地贴着国母的身子,不自觉地将手脚缠在国母身上,她准备了许多事,却全然不记得明日还有一人要见;被那娇小女子遗忘了的干瘪老头,废寝忘食地翻着典籍,誓死要叫那狂妄的黄毛丫头懂得天地君师的要义。 这是一个寻常的晚上,寻常的,就连某些人日后悔不当初,都记不得,真正该后悔的日子,要从今晚上开始。 当金鸡催唱出红日,属于南方冬日的湿冷笼罩着这被世世代代人景仰留恋的古都,五架朴实的马车穿透黎明的静寂,慢慢地停在了石将军府门外。 石将军府外早知有人到来的门人,从马车上搀扶出一个老人,然后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将随后四辆马车上,这位老人珍藏的典籍一箱箱抬出来,慢慢地抬进了一早,就有人等在门外准备请安的院子中。 听说又有贵客到,昨儿个备受贺兰淳、何必问冷落的石老将军忙快步迎来,待进了那有幸被王妃皇后临幸的后院,瞧见那被十分小心堆叠起的箱子,掩饰不住内心的疑惑,茫然地问道:“聂老,这是?”目光所及处,瞧见石老夫人、石夫人、石大少夫人,还有石绾绾、石丽菁都脸色有些发白,心知她们已经站了一会子,就又看向那纹丝不动的正房房门。 “老朽给王妃下帖子,今日来与她论战。”聂老头抚摸着胡子,几日翻看典籍,他又坚信自己是个一心为民、为君为民的好官了。 “聂老……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一些?”石老将军不曾看过聂老头给石清妍的帖子,也不明白聂老头骂过石清妍之后,为何还要再来?莫非当真非要石清妍大彻大悟不可?那又何必说是论战?就仿佛是上回子聂老头输了……这般看来,上回子果然是聂老头输了。 “早?不早了。”聂老头身为皇帝教化万民的典范,他以身作则地遵守着严苛的作息——但他这会子因专心准备应战,没留心有人将他领进来的,是石夫人的院子,若知道,他此时定要窘迫地赶紧出去,“王妃可是早等着老朽了?” “王妃只怕还没起。”石老将军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聂老头皱起眉头,终归叫个女子起床有些太过难以启齿,“老朽等她。” “聂老还是先去前厅歇息吧。” “不,老朽等着她。”聂老头闭上了眼睛,又将自己要说的话在心里酝酿整理一番,暗下决心,定要叫石清妍为往日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忏悔痛哭不可。 石老将军听人说过石清妍每日是何时起床的,掐算着聂老头要等上两个时辰,便叫下人赶紧搬了凳子,送了点心茶水来。 聂老头心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便不多推辞,坐下后又拿了自己的书,慢慢温习。 石老将军困惑地探头看了聂老头的书一眼,聂老头立时将书合上,就似生怕石老将军知道他曾听说过一段有负皇恩、有违君师教诲的话。 石老将军继昨日被贺兰淳冷落后,又**地觉察到至交好友对他的疏远,一颗苍老的心越发觉得无力。 “聂老,要不去我花房里……”石老将军终归不忍老友在此受罪,好意相邀。 “不,王妃等会子就出来了。”聂老头笃定石清妍不会忘记自己下的“战书”,他的约定,可是连皇帝都不敢忘的。 石老将军无奈地摇头,有些惊喜地发现今日石清妍门外没有站着猛士,便对石老夫人说道:“去叫醒王妃吧。” 石老夫人看向石夫人。 石夫人昨晚上想借着石绾绾绞头发,跟石清妍说说话,母女两个若是将心结打开,也能拉近母女两的关系,不想石清妍听说石绾绾剪掉好大一缕头发,只回了一句“人各有志,尊重她吧”。心知石清妍心冷的很,哪里敢去,便又看向石大少夫人。 石大少夫人经历了昨日跟石夫人抢女婿的事,早没了对石夫人的尊重,此时谁也不看,只管瞅着自己手上的帕子装死。 “没一个人敢去?”石老将军怒了。 听他一声怒喝,石老夫人终于开口道:“不只是王妃一个人在屋子里。”还有一个皇后呢。 石老将军闻言也没辙了,瞧见八个猛士向这边走来,然后护卫在房门外,心知自己错过了叫石清妍起床的时机。 不一时,石思存领进来一个脸生的小厮。 那小厮进来了,却是走向猛士们中的一个说了一句话。 那一个西院猛士冲其他七个招招手,其他猛士们便与他聚在了一处。 石老将军并未凑近,只远远地听到一个西院猛士说“当我们找不到帮手还是怎样!”又听一个人说“敢欺负我们人少!”最后又有一个气势十足地叫嚷“拿了水、剃刀来!”随机那小厮又匆匆忙忙地告退,两个猛士也重新出了这院子。 “这是怎地了?”石老将军望了眼旁若无人一心温习经书的聂老头,又去问石思存。 石思存回道:“那是锦王府的小厮。在门上遇见,老奴就领了他进来。” 石老将军嗯了一声,只当是寻常的事,就不再过问,又看了眼摇头晃脑的聂老头,无奈地叫人给他也搬了椅子来,然后坐下陪着聂老头等。 不一时,石老将军瞧见两个西院猛士提着仿佛还没睡醒的耿业过来,那耿业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地整理自己的衣裳;随后那些猛士们就轮流地剃下脸上那把厚重的胡子。 不干己事,石老将军对自己说道,只管闭目养神,就连猛士们陆续出了这院子,他也懒得关注。 小半个时辰过去,石思存去而复返,过来对石老将军低声道:“老太爷,门外来了一群子弟,个个手持刀枪,都说要来府里保护王妃。” “成何体统!”石老将军一声怒喝,“欺负我们石家没人!” “老太爷,要不要放人进来?” “不放。”石老将军说道,若放了,叫他一张老脸往哪里摆。 因石老将军声音太洪亮,聂老头就似被石老将军震醒了一般,颔首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看向那留下把守石清妍房门的两个西院猛士,忽地喊道:“舒隽!泠月!” “老头,你总算认出我们了。”被称作舒隽、泠月的两个猛士习惯地甩了一把胡子,下巴上轻飘飘空荡荡的,让他们怀念起方才还在的宝贝胡子。 “混账!竖子!”聂老头此时想不起旁的话来,对着这两个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后生气得跳脚,怎么都没想到那天围着他转,小心翼翼伺候他的,都是十分相熟的后生。 “聂老……”聂老头桃李满天下,石老将军不用费劲,就想到这两人大抵曾是聂老头指点过的学生。 “……老将军,锦王府管事来了,他说各家子弟是来保护王妃的,他们人多势众,且大街上站满了人,是以,他们进来了。”石方圆从外头奔了进来。 石老将军顾不得再看聂老头跟熟识的子侄团聚,忙道:“锦王府管事为何不来见我?告诉他,石家自有家将家丁在,不劳他费心。” 他的这话说的有些心虚,石将军等人出征,已经将石家家将们带走了大半。 石方圆嗫嚅了半日,才说道:“锦王府的人接管了石府大门到这院子的。” “岂有此理!”石老将军怒道,早先石清妍算得上是贵客,如今她是喧宾夺主,石家直接归了石清妍管了,虽心知这是石府管事们一知道自己人少,二怕将事情闹大才对锦王府让步,但一张老脸就是挂不住。 石老将军话音落下,却见六个没有胡子的西院猛士装扮的男子,领了一群三四十个三十到十三岁的男子进来,瞧见门外还有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便知这院子内外不知站着多少个。 “溯,你、你……”聂老头被气到了,手指指向他最熟悉的婉约派猛士。 婉约派猛士伸手给聂老头顺了气,随机挥手道:“将老头抬到廊下去,别叫他碍事,将小篾片绑在院子中间。” “我不用绑!我不走!”一直打着瞌睡、顺便窃喜又有好戏看了的耿业因婉约派猛士的话彻底醒了过来。 “那可由不得你。”婉约派猛士说道。 立时就有好事的子弟跟婉约派猛士等人称兄道弟地去将聂老头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到廊下,聂老头伸着脖子叫,也没人听,只能喊“我的书,我的书!”,听他喊,又有人将聂老头宝贝的书给他送到廊下去,甚至有人将他的茶水点心都给他送到了身边。 耿业更是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太师椅子上摆在院子当中。 石老将军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群西院猛士们剃掉胡子,是为了去召集人过来,只是他不明白猛士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到底是为了什么。 “吵什么吵,一大早的!”终于,那被众人一直盯着的房门动了,露出一张娇俏的芙蓉面。 “沉……” “沉你大爷,你谁啊!敢跑到这来搅事!”沉水瞪着眼睛看向院子里冒出来的众人,待问候了那人大爷后,隐约觉得那人的衣裳、身形、声音有些熟悉。 “他大爷是我爹,多谢姐姐问候。”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将棍子扛在肩上,嬉皮笑脸地说道。 沉水怔怔地看向那少年,随即又看向那少年身边的熟悉的身影,“死蕴庭,没事剃什么胡子!一点都不阳刚了。”打量着那张陌生的脸,虽说那脸十分俊秀,但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是男子气概少了许多。 “过几日就又长起来了。”习惯xing地将胡子向肩膀甩去,甩了个空,蕴庭猛士暗道为了自己失去的阳刚,绝不能饶了等会子来的人。 “动静小点,皇后都被聒得翻了两个身了。”沉水说完,打了个哈欠,又将头缩了回去。 “听到没有,都给我动静小一点。”蕴庭猛士摸了摸下巴,因没了胡子,心中的怒气更盛。 “都小点声。”自称蕴庭猛士大爷是他爹的少年狐假虎威地冲一旁的愣头伙伴们嗔说道,见被五花大绑的耿业嘴里呜呜个没完,就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 耿业与京中的纨绔子弟们称兄道弟熟络的很,但眼下这群仿佛忽然从京里冒出来的子弟们,在他眼中陌生的很,心里想找个人套近乎,又被绳子勒住嘴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被人喊来凑热闹的少年们,听说皇后在屋子里睡着,不明白皇后不在宫里陪着皇帝,跑来跟锦王妃同床共枕做什么?隐隐发现了什么秘密,有几个初初懂得人事的少年交头接耳。 “是否有人能告之老夫,这究竟是怎么了?”石老将军沉声说道,余光扫向乱糟糟的屋子,又见石绾绾、石丽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躲到了石夫人、石老夫人身后,眸子越发阴沉,却也明白石方圆为何不叫人拦着,这一个个子弟只怕领着的随从就有上百人,这上百人闹起来,就彻底将事闹大了。 石将军这会子还想不闹大,却不知今日的事是势必要闹大。 婉约派猛士瞄向还没走的石老夫人四个女人,抱拳道:“没瞧见四位,抱歉的很,四位还请速速离去。” “可是王妃姐姐有事?我得留下。”石绾绾开口道,要从石夫人身后走出来,又被石夫人拦住。 昨儿个见识了石清妍跟皇后“平起平坐”,今早上又瞧见众多年轻公子给石清妍充当护卫,再加上昨晚上据旁人说的石清妍对她的死活毫不在乎的态度,石绾绾不似石夫人想的那样记恨石清妍,不,应当是她心里记恨着,但她打定了主意,在心里发了毒誓忍一时**之辱讨好石清妍。 “这用不着你,快走,别碍事。”婉约派猛士毫不留情地说。 “我是妍姐姐的嫡亲妹妹。”石绾绾因婉约派猛士轻慢的态度微微有了些按捺不住的火气。 “石老夫人、石夫人,还请速速带了姑娘离去,等会子只怕会见血。若是你们怕事,再叫人将各处的院子门都锁了。”婉约派猛士直言道。 在这边站了一早上的石老夫人身子一晃,抓住石夫人的手腕,勉强维持住风度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了。” 石夫人忙叫石丽菁挽着石老夫人,见石绾绾一双眼睛盯着石清妍的房门,心知石绾绾想进了房里在这不知道是什么危机的时刻与石清妍“患难与共”陪在石清妍身边。于是怕她多事,就用力地握了石绾绾手腕,弄不明白这场变故,因害怕,指甲就深深地掐在了石绾绾娇嫩的手腕上。 “走吧。”石夫人觉察到石绾绾的挣扎,越发用力,又怕当真打起来她们遭了池鱼之殃,又怕石绾绾被那群男子们看见,便什么都不顾地拉着石绾绾跟着石老夫人、石丽菁快走,提醒丫头们挡着石绾绾一些。 “母亲!”石绾绾低声急促地唤道,有道是患难见真情,此时正是她跟石清妍姐妹同心的好时机,心里暗恨石夫人短见,忽地一挣,将石夫人的手挣开,就要向回跑。 “姑娘,请吧。”婉约派猛士似乎是早防着石绾绾会有这一招,就张开手臂挡着她。 “你让开!”石绾绾嗔道。 “没功夫跟你闹着玩,你不走,我把你扔出去。”婉约派猛士没功夫听石绾绾去说什么她是石清妍嫡亲妹妹的话,警告地看了眼石夫人,有些可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后悔当初因要随着石清妍就将头发收拾干净了,不然看石绾绾这讨厌模样,定要送她两,不,四头活物。 “赶紧走吧。”石夫人见一院子男子盯着石绾绾看,忙又去拉她。 “我记住你了!”石绾绾怒道,她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哪怕是去别人家中,谁不是客客气气地待她?暗道怎地这些人都这般没规矩,都不知道她是谁吗? 婉约派猛士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下巴,心道不妙,没了胡子就是不方便,这么容易就被人记住是谁了,“等这事了了,咱们再将胡子留起来。” “嗯,得留。”西院猛士们纷纷点头。 聂老头在廊下气咻咻地瞪着满院子后生们,又因被人顺着气喂着茶水、点心说不出严厉的话来。 除了聂老头,院子里还留下一个老人,那就是石老将军,只是比之聂老头那边甚至有两个少年给他捧着书翻着书页的待遇,石老将军就很有些可怜,他与石方圆、石思存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院子里冒出来一群后生,不仅问出来的话没人回答,甚至,他总觉得自己这主人家即便此时走了,也没人会拦着——这边压根就没他什么事! 石老将军心里恨不得一怒之下离去,但是自尊与尊严令他不肯就此离去,“没人告诉老夫这是怎地了?”目光将西院猛士们一个个看一遍。 一西院猛士说道:“老将军马上就知道了。” 石老将军才要怒问马上是多久,就听石家管事慌慌张张地来说:“老太爷,耿家来了一大群人,领着漠少爷上门了。锦王府管事叫人将人放进来了。” 石老将军一愣,前头两日耿奇声屡次叫人上门劝说他放了耿业,甚至隐晦地提出石家放了耿业,耿家才肯放了石漠风,不然这事没完。因他不肯立时跟石清妍低头,且又觉耿家不敢对石漠风如何,就没理会这事。忙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耿家族里的人还有耿家的亲戚们都来了。” 石老将军立时明白为什么猛士们不叫侍卫来,反倒叫了世家子弟来:这耿家子弟都是耿业的兄弟,兄弟来讨要兄弟,若是闹出了事,对着外头也只说是耿家兄弟情深,后生们一时冲动少年轻狂,且石家家丁、侍卫打起耿家人来,也会因顾忌重重落与下风——毕竟,公子哥打了下人,是一句冲动就能大事化小的,下人打了公子哥,那可不好办;若耿家叫了侍卫家丁来,一样是闹,但闹到最后,这事就不是一句“小子们实在冲动”就能化解的了,且石家下人也不会手下留情——还有,眼下石家还在为皇帝出力,京里就有人家领了下人打过来,岂不是在皇帝的脸?不,应当是同样是打脸,叫了子侄来,还算手下留情了。 石老将军吸了口气,眼前这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想管,只会让石家更为难,放下面子躲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的事已经不是石家能cha手的。想着,就领着石方圆、石思存向这院子里的门房走去。 茶房里看守的婆子被外头的事吓得脸色发白,见石老将军进来,就慌张地送上茶水,然后躲到外头去。 “老太爷……”石方圆、石思存两个老仆心疼地看向石老将军落寞的身影。 石老将军苦笑一声,却不言语,自家的地盘,任由他人做主,甚至自家的孙子,落在旁人手上,自己却不能cha手这事……身为一个曾经驰骋沙场、叱咤风雨的名将,石老将军终于明白了那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含义,暗道自己若是早年死在沙场之上,该有多好。 石方圆、石思存不敢多说,随着石老将军回避在这茶房里,默默地将门窗关上,不时地透过查房窗户上的缝隙去看外头的情形。 “老太爷,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石思存想安慰石老太爷,在是老太爷鼎盛的时期,谁人不让着他三分,似这等领着一家子子弟来石家讨要人的事,断然不会发生。 “这事了了,若是王妃赢了,老夫就给她赔不是去。”石老将军叹息一声,便又苦笑,石清妍不需要说了好话拉拢自己,她只需要让他看看她能将石家折腾成什么模样,他便不得不屈服——这就是一把双刃剑,石清妍早年因石家受尽委屈,石家如今因石清妍步步维艰,果然是一报还一报。 石思存、石方圆齐齐地跪下,看着石老将军垂垂老矣的身影,双双老泪纵横,石老将军这次说的赔不是,与那日被石清妍一声声问“还有谁敢跟她过不去时”石老将军想要的弯腰低头不同,这就像是一次不堪折磨后的最终选择,选了哪边,就是将石家众人的小命交到了谁手上。 屋子里躲开的三人再顾不得外头的事,石家的管事找不到当家作主的人,只能由着锦王府的官家将耿家人放了出来。 耿奇声领着众多子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石家,不屑地看向那紧紧盯着他们看的小厮们,待过了精忠堂,不由地愣住,只瞧见四下里站着的持枪带棒的少年们个个穿着锦袍带着玉带。 “父亲,这……”耿奇声的大儿子耿事示意耿奇声去看,“这不是石家人,石家人只剩下石漠风一个了。” “你们家才只剩下一个人!”石漠风嘶哑着嗓子骂道,身上披着黑色拖地斗篷,斗篷下盖着自己被绑住的手,原来,耿家人怕石漠风身手敏捷地逃脱,就绑了他。 这几日里,石漠风遭受了耿家的威bi利诱,自然他们想问的就是石家跟鬼山人、太甲真人的关系还有石家送给锦王府的神兵利器,甚至还有锦王府的阴谋诡计。因连番被人bi问,石漠风的神情有些萎靡,不过三日,却已经削瘦地突出高高的颧骨,脸色也因饥一顿饱一顿蜡黄蜡黄的,但也因如此,早先的清俊少年,此时脸上多了两分刚毅。 “不管他们,咱们可是领了上头的话来的。”耿奇声理直气壮地说道,领了子侄们过来,是为了软的不行来硬的,硬了之后好收场,总归他们背后有太后,便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也有太后给他们撑腰。 “父亲说的对。” “伯父说的对,谁怕谁?” “就是,太后可是说了……” “闭嘴,蠢货!”耿奇声斥责那个提起了太后的侄子,他还没糊涂,打着太后的旗号闹上臣子家门总不是好事,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主动提起太后。 被骂了一句,又被引着进了石清妍歇着的院子,耿家子侄们都住了嘴,一个个挺起胸膛摆出威武模样。 耿奇声进了院子,先一眼瞧见耿业呜呜叫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院子中间,忙心疼地喊:“业儿、业儿……”待要靠近,又见两个男子拦在耿业前头。 “你们胆敢绑了业儿!”耿奇声冷笑道,仿佛自己没叫人绑住石漠风一般,“快些将他放了,不然……”才说了一句不然,只见一支羽箭擦着自己的耳朵飞过,立时吓出一身冷汗。 隔着帘子,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不然你大爷的想要如何?” 石破天惊逗秋雨一 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耿奇声不禁地回忆起在锦王府的遭遇,反复安慰自己这里并不是锦王府,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着若不是石清妍骗自己西院有神兵利器,自己就不会告诉楚徊石清妍有神兵利器,楚徊便不会伤到眼睛。这事楚徊回京后跟他算了一回账,若非怕楚徊秋后算账,他也不会帮着楚徊对付闻国舅他们…… 因那一支冷箭,耿奇声一害怕就想得有些远了,忙收回心神,因闻国舅的事太后很是不待见耿家,楚徊也大约是不耐烦管这些小事就由着太后去,若是此次再办不好太后的差事,太后又怪罪下来,耿家就是两边不讨好了…… 见自己又走神了,耿奇声咬了咬牙,将院子里的人打量了一遍,见是三四十个看起来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站在这院子里,为首的八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看起来年纪大的不过三十,小的也有二十了。又向远一些的地方看去,瞧见聂老头坐在廊下被一堆少年殷勤地伺候着喝茶,不由地一愣。 “都把头低下,谁敢看,挖了谁的眼睛。”婉约派猛士瞧见门帘子动了,就出声吼道。 西院猛士们自己管住自己领来的人,他们的人虽有些少年意气,但规矩还是懂的,纷纷在心里想着八成是那名动天下的锦王妃出来了,就都低下头。 耿奇声咬紧牙关,因决定了要先软后硬,就也令子侄们低头。 但耿家过来的人里头,多的是跟耿业一起流窜在花街柳巷的人物,那些人不服管教,一个个耀武扬威一般仰着头。 泠月猛士、舒隽猛士双双出手,揍倒了几个后,耿家人忙将这二人团团围住。 “都住手,都住手,王妃面前,成什么体统。”耿奇声嗔道,决心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依着自己的算计来,先说好话,好话不成,就提拿了石漠风交换,这也不成,再来硬的,硬得不行,就丢出太后的旨意。只有死死地按照自己的计划,才不会横生枝节。 “都给我把头低了。”耿奇声咬牙切齿道。 耿事拿了手用力地扇了身边堂弟一巴掌,又踹了身边另一个庶弟一脚,“都听父亲的,把头低了,谁也不许偷看。” 见耿奇声来真的,耿家来的人忙将头低了,让开路,叫舒隽猛士、泠月猛士回到他们那边去。 “打群架?我喜欢。”石清妍淡淡地说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耿奇声低着头走上前来,便将手上拿着的弩机递到沉水手上。 “王妃,老夫来找你论战……”廊下门边坐着的聂老头瞅见石清妍出来,就忙说道。 “老头,本王妃相信事实胜于雄辩,等你看见事实,你就再不会执迷不悟地助纣为虐了。” 聂老头又听石清妍说他助纣为虐,不由地羞恼了,忙要将自己整理好的道理一一说给石清妍听:“王妃,你莫再提这事,你瞧瞧这本……”说着话,就去箱子里翻典籍。 石清妍见有两个后生照顾聂老头,便不管他,走到台阶边上,袖手看向被耿家人押着的石漠风。 “王妃万福。”院子里众人齐齐呼道。 耿奇声心道石清妍好大胆子竟敢出来,瞄见石清妍身后一个丫头拿着弩,一个丫头拿着箭,脑后一凉,暗道当真是石清妍射的?据陪着楚徊在益阳府过年的官宦说除夕那晚上石清妍拿着弩救了楚徊,他原当是那人胡说,不想却是真的。 “我什么都没跟他们说!我什么都没说。”石漠风见石清妍露面,就忙喊道。 虽然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鬼山人什么神兵利器的事,但是在耿家人威bi利诱下,他没提楚律要让他出燕回关,也没说楚恒答应给楚律一半燕回关,只这两样,他就佩服自己的很。在耿家来了一回威武不能屈,石漠风的意志终于在见到石清妍后放下了防范,落下了悲喜交加的眼泪,哆嗦着嘴,急于要得到石清妍的肯定,他从没这样佩服过自己,耿家许下的锦绣前程、派来的袒胸**的美女都没有叫他出卖石清妍…… “不愧是我的漠哥哥,石家的将来,就全靠你了。”石清妍称赞道,因石漠风的话,便将石漠风纳入了她的麾下,瞅着石漠风那削瘦的面孔,眯着眼睛饱含怒气地看向耿奇声,“耿大人好手段,小篾片在我这边好吃好喝好穿,我的漠哥哥却被你们整成了这个鬼样子。” “王妃……” “也是,小篾片乃是陛下赐给凤崎公主,凤崎公主又把他孝敬给我的,将他养得白白胖胖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耿家扣住、虐待漠哥哥,又是什么道理?” 耿奇声忙躬身道:“王妃……” “等一下,我锦王府西院猛士何在?”石清妍蹙眉道,虽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但总觉得怪怪的。 “卑职在此。”西院猛士们抱拳说道。 “……怎么会没了胡子,一点都不霸气了。”石清妍看向那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暗道还是原来的那八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大胡子面孔站出来显得威风霸气。 西院猛士们咬牙齐声道:“王妃放心,这事了了,卑职们就将胡子再养起来。” “这我就放心了。好了,耿大人继续说吧。”石清妍吁了一声。 什么眼神,明明没了胡子很干净利落!聂老头人在廊下,不明白石清妍跟西院猛士们为什么那么怀念胡子。 忽地耿家的阵营里传来一声痛呼,耿奇声扭头,却见是一个长着圆脸的所谓西院猛士在踢打他侄子。 “叫你这兔崽子敢抬头看!你当猛士我是婉约派的,就不会动粗。”婉约派猛士发狠道。 “你是婉约派的?”不独石清妍,祈年、沉水也讶异起来,只见婉约派猛士面若满月,这么一张十分显得年轻稚嫩的圆脸,无论如何都跟旖旎绮丽的婉约派诗句搭不上杠。 婉约派猛士一怔,脸色涨红,又狠狠地瞪了耿家来的人一眼,“谁敢抬头弄死谁!”显摆了一下自己的威武霸气,就又好好站好,不回答石清妍那句问话。 “王妃,石少爷的事实属误会误会,耿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石少爷呢。”耿奇声吸了一口气,决心忍了,又堆着笑脸对石清妍说道,此时镇定下来,回忆一番,暗道耿业虽被绑着,却比离京那会子还显得白胖了一些,不必为耿业挂心。这般想着,就冷静了下来。 “这么一个鬼样子摆在眼前,耿大人还说是误会?”石清妍冷笑道,见石漠风的双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便知石漠风被绑着了。 “误会误会,石少爷乃是不知想了什么心思,才会消瘦成这模样。王妃将业儿给了下官,小官就放了石少爷,可好?下官府里库房上藏了一些夏日的瓜果,jian内久仰王妃大名,一直絮叨着要来给王妃请个安。还请王妃贵脚踏jian地,赏脸去寒舍瞧一瞧,业儿也带过去,叫他母亲瞅一眼。”耿奇声堆笑道。 “旨意呢?”石清妍冲耿奇声伸了手。 耿奇声一怔,心道石清妍在讨要太后懿旨?忙道:“只有口谕。” “陛下要你来讨人,没给你旨意?陛下赏赐人的时候,可是发下明旨的。” 耿奇声忙道:“虽没有旨意,但王妃,业儿回京,他母亲对他思念成疾,王妃是仁义孝顺的人,定会叫他回家探望他的母亲的吧?况且业儿自幼伺候太后,陪着太后说话,太后此时病重,心思郁结,百善孝为先,王妃此时心事重重不能去陪伴太后,定会想叫业儿替你孝顺太后,对吧?”耿奇声每提到太后,便要冲皇宫的方向拱一拱手,以表敬意。 “陛下将他赐给公主,公主将他孝敬给我了。”石清妍坚持是楚徊给的人。 耿奇声忙笑道:“还请王妃通融通融吧,法理不外乎人情。就是牢狱之中的囚徒,也不能不许他们临死前见家中父老一面。王妃素来宽仁,就叫业儿随着老夫家去,叫他母亲看一眼,叫太后听他说说话。回头下官再给王妃送了人回来。” 石清妍心道说得好听,谁都知道耿业离了她眼皮子底下,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笑道:“我这是炼狱?耿大人当真抬举我了。既然耿大人说秋后处斩的死囚还能见父老一面,那耿大人这见也见过了,请回吧。” “那府上石少爷……” “自然得留下,不然,咱们就去陛下面前告御状去。但看谁有理。”石清妍笑道。 耿奇声见软得不行,决心来硬的,于是冷笑道:“锦王妃莫欺人太甚!这是京城,不是益阳府!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由不得谁放肆。”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耿大人强抢民男,还有道理了?漠哥哥,你在耿家可吃过什么亏?”石清妍转向石漠风。 石漠风吸了口气,心知鬼山人等话不能提,一咬牙,狠心地瞪着耿奇声,说道:“他们下了药,弄了两个不要脸的女人害得我失了身……” “噗嗤”一声,也不知是谁笑了,总归这笑的人一出声,就被一西院猛士还有耿事二人合力踹得趴在地上。 “好啊,bi良为娼!bi的还是我们石家子孙!有功名的士子!耿大人果然是不将天子脚下的礼法放在眼中。”石清妍冷笑道,心里啧啧两声,暗道石漠风这桃花运,当真是一路烂桃花。 “王妃莫污蔑人,府上客气,送了两个女人飨客罢了,如今女人也被带过来了,就送给石少爷做姬妾。”耿奇声拍了拍手,身后子侄让开路,原本站在最后的两个女人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 “污蔑人?耿大人莫非不知道我漠哥哥最是忠贞不屈,在益阳府任凭叶家母女迷、奸,也不该初衷。这样忠贞的漠哥哥,会看上你们家的两个庸脂俗粉?”石清妍瞄了一眼那此时站在石漠风身边的两个女人,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时见这二女低眉敛目,却难掩饰借着这歪路从良的欣喜,心道这二女没个好下场,也怪不得旁人。 耿奇声心道那是柳家,柳家是墙倒众人推,他们家乃是耿家,耿家在京城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王妃,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 “说什么皇图霸业,男人一生所求不外乎权利、银子、女人……当然,有些男人求的是权利、银子、男人。但不管怎么说,耿大人的话有道理的很。” 耿奇声被晃了一下,他讶异地看向石清妍,不明白石清妍怎会站在他这边说话,微微眯了眼,“王妃明白就好,是以,石少爷所说耿家bi迫他的事,实属误会。” “明白归明白,但有些事不好办。耿大人径直领了人来抢人,我很没面子。”石清妍淡淡地说道,从沉水手上接过弩,又接过祈年递过来的羽箭,向耿奇声后头站着的一个胆敢偷偷看他的男人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那男人头上的冠子被射掉,狼狈地捂着散落的头发,不敢再抬头偷看。 耿奇声愣住,一咬牙,暗道今日将耿业带走才是当务之急,且他越是让步,越显得石清妍仗势欺人,于是扑腾一声跪下,重重地磕头道:“请王妃看在下官爱子心切的份上,许下官将犬子领回去。” “可是这事跟天下人怎么交代?陛下下的旨,如今才过了多少功夫,耿大人又来要人。这事怎么跟陛下交代?”石清妍又将弩交到沉水手上。 “王妃,此事下官自会跟陛下说……”耿奇声说道,却见一个熟悉身影,赵铭从他身边走过。 赵铭快速地走到石清妍身边,低声道:“王妃,京畿卫、锦衣卫的人都在石家门外了,还有各家的老爷们,听说公子们来石家跟着胡闹,都在大门外叫着要领了公子们走。 石清妍打量着赵铭,笑道:“许多日子不见,赵管家越发强干了。” 赵铭倔强地强撑着面无表情地站着,一直最尊敬的耿王妃,实际上却是个谋害亲夫与他人通奸的毒妇,他失魂落魄了几日,才明白了楚律每每看他的眼神。被人当做傻子愚弄了大半辈子,赵铭若说不恨那就是假的,因耿家辜负了他的衷心,于是耿家在他眼中就是平生最大的敌人。 “叫人看住大门,谁都不许放进来。”石清妍吩咐赵铭,心道跟耿奇声磨蹭这么些功夫,终于该来的都来了。 “打群架,我最喜欢了。既然诸位侠士来了,就别耽误工夫了。”石清妍领着沉水向后退了两步。 耿奇声不明白石清妍什么意思,聂老头也糊涂了。 “开打!”沉水收到石清妍的眼神,便忽地一声令下。 西院猛士们听到吩咐叫道:“为了失去的阳刚、霸气,给我上!”就领着他们召唤来的子弟们向耿奇声领来的人冲去。 “王妃,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聂老头顾不得其它,看见下头后生们打成一团,心慌得了不得,被两个少年按住,也不肯老实地坐着。 “儒以乱法,侠易武犯禁。正所谓不破不立,有何不可?”石清妍笑道,就不客气地坐到聂老头的椅子扶手上,顺手拿了枚点心吃。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聂老头呼喊道,一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又咳嗽个没完。 “老头,你说这事要如何收场?” “老夫怎知道如何收场?”聂老头看去,只见耿奇声被人踹了两脚,踢到了旁边,其他的那些惯会逞勇斗狠的少年,一个个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拳头。 “老头,你说皇家那群爷们们争的是什么?为了个上京,为了个亘州府斗个你死我活。” 聂老头见石清妍云淡风轻,唯恐自己乱动碰到她,就沉声道:“陛下是为了朝廷的威严……” “朝廷威严是什么?他干嘛非要那一块地?”石清妍蹙眉看向下头哇哇乱叫的少年们。 “为了那地上的女人跟银子呗。”祈年见聂老头还有服侍聂老头的少年们看她,就坦然道:“王妃不是说了嘛,所谓皇图霸业就是为了女人跟银子。” “可是皇家的人都为女人跟银子挣破头,为什么皇家还四处教化人一些莫名其妙的礼法、道德,忽悠得万民都忘了皇家的人也是想要银子、女人的俗人,愚弄得百姓还当皇家人的权势真是个什么天神授予,糊弄得将士们都以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护卫的是什么天理、天道,搞得大家伙都鄙视追逐富贵的人。” “怕的是别人知道他的心思,跟他一起抢女人、银子吧。”一个伺候聂老头的少年cha嘴,“这就跟备考一样,我晚上悬梁刺股地温书,白日里嘴上说不屑科举拉了伙伴们一同玩,叫他们温习不了,如此,考试的时候……”见身边朋友看他,忙道:“我给王妃举例子呢,假的,假的,不能当真。” “若是天下人都追逐名利,养出满天下专会蝇营狗苟之人,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岂不是要道德沦丧,人人皆是不知廉耻之人……” “老头,还是说点实在的吧。我以为……”石清妍转过身来,拿了手臂支着下巴,将聂老头bi到椅子角落里缩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话对也不对。对的一面你我皆知,不对的,则是太看得起土地了。天下土地有限,人却子子孙孙无穷尽,只看着土地,岂不是活的太累?当鼓励万民另谋他路谋得财富。行商,便是最灵活的一样谋生之路,大漠瀚海,只要他敢,他愿意去,他就能赚来银子。有了银子,他自然知道荣辱廉耻,便是他不知,肯去赚银子也不光是他一人,大家都赚了银子,谁也不怕谁,自然就有了新的规矩。” “这、这是什么意思?”聂老头不去看石清妍,却去看祈年。 祈年想了想,就说道:“王妃的意思是,皇家的人想要银子、女人,那也得一视同仁地让天下人追求银子、女人,不能拦着他们。既然天下人包括皇家人都追求银子、女人了,自然就会有新的,更和时宜的礼法、规矩。” “这怎么能行?!”聂老头叫道,士农工商,这等下流的事,岂能怂恿百姓去做?! “为什么不行?眼下的礼法、道理,是道貌岸然地让皇帝一帮子人享受了荣华富贵,苦了下头的人;将来的礼法、道德,是返璞归真,一视同仁地,大家伙一起享受荣华富贵。老头,你一直以来的教化,一直以来的悲天悯人,当真虚伪的很。你就是想对一群穷鬼显摆你这富家老爷有多清高,你怕他们富了,就不服你了。”石清妍啧啧出声道。 “你、你、你冤枉人!”聂老头急红了眼睛,四车典籍,也比不上那“返璞归真”四个字,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上会子石清妍告诉他皇帝的妾室身份尊贵是为了让皇帝多捞银子,这会子石清妍告诉他皇帝坏心眼地自己占了银子、女人,还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银子、女人编排出许多话蛊惑人心…… “你也是皇家人,为什么说这些话?”聂老头颤声问。 伺候聂老头的两个少年也纷纷看向石清妍,暗道没见过这么给自己家拆台的,但是仿佛,这位以善妒不守规矩闻名天下的锦王妃的话,有那么点意思…… “心之所向,为国为民不为君。”石清妍冠冕堂皇地说道,心道她有三个儿子,决不能叫她的儿子跟先帝的儿子们一样没出息地为了那点地起内讧。 聂老头一颗心颤了又颤,只觉得在石清妍面前自己的境界明显太低,她可是皇家人,且据眼下的情形看,她夫君儿子的江山土地会越来越大,可是她却说了这么些话,这不是真的一心为民又是什么?为君为民只能二者选一,自己要选哪一样?助纣为虐、鱼肉百姓、道貌岸然等字眼在脑海里一一出现,再看见自己那四大箱子的经典,有些无助地落下眼泪,随即发狂一般推开坐在椅子扶手上的石清妍,站了起来仰头大笑着伸手将箱子里的藏书拿出来边撕边狂笑,将纸屑撒得各处都是。 石清妍被聂老头推得一个趔趄,沉水、祈年等人又才被石清妍的话震撼住,于是,也没个人拦住石清妍。 石清妍身子向台阶下冲去,待以为自己要落入那群乱斗的人中,就被一人扶住,看去,却是水几因。 水几因因过来时要避过那群乱斗的人,腿脚不灵便,脸色越发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待石清妍站稳了,就立时放手。 “水公子怎么进来了?”石清妍心道好个聂老头,若是她一头栽下去,下头的人没看清楚将她揍了,她定然要报在这老头头上;只是看聂老头这模样,她也算是找到了个乱法的大儒了。 向还在发疯的聂老头看了眼,水几因说道:“此事惊动了陛下,陛下马上就领着锦衣卫、京畿卫过来了。” 水几因的话才落,果然两队锦衣卫、京畿卫一同涌了进来。 瞧见动静大了,西院猛士们趁乱喊“我们是奉太后的命来抢人的!” 西院猛士喊了一声,被揍急红了眼的耿家的人也开始喊“我们是太后派来的。”“不怕太后收拾了你们”…… 楚徊慢了一步走进来,只听到满院子里人都说是太后派来的,一时间有些挂不住姜氏口中那“愿者上钩”的死相了,眼睛向院子里扫去,见满满一院子鼻青脸肿的世家子弟,此时,因他来了,众人不敢动手,却纷纷喊着他们是太后的人。 “都给朕住口!”楚徊便是割断余君言手筋,也不曾疾言厉色过,此时一声冷喝,见院子里除了一人都安静下来,眸子里凝聚着***,向那廊下那胆敢不听自己话的人看去。 “哈哈,哈哈!天理何在!”似哭似笑,聂老头疯癫一般撕碎原本笃信的典籍,将碎纸撒得到处都是。 “聂老?”楚徊此时不知该如何说了,石清妍一来,就连素来最自律的聂老头都这样了,果然,她就是个祸害! 石破天惊逗秋雨二 “聂老?聂老?”楚徊连喊了两声,那一直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聂老头愣是没听见。 堂堂天子喊人没人搭理,一时间,楚徊这九五之尊尴尬了。 被人打得快站不起来的耿奇声终于机灵地想法子化解了楚徊的尴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耿奇声带头跪下行了大礼,其他人立时也跟上。 众人跪下之后,整个院子里,立时连哭声也没了,再无人敢说话。 廊下聂老头听到万岁声,噌地一声就窜到屋子里去了。 楚徊蹙着眉头看那模糊的身影不顾礼节地钻到了屋子里,暗道那个敢往女人屋子里钻的,当真是德高望重的聂老先生?继眼睛不好使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疑心自己听错了聂老头的声音。 好德太监站在楚徊身边,也因吃惊张大了嘴,心道聂老先生当真是疯了,听到众人呼万岁,他不赶紧过来,反倒钻到屋子里去了。 西院猛士们不自觉地回头,想瞧一瞧他们家王妃给皇帝下跪是什么模样,瞧见后头廊下连个人影都没有。八个猛士心说果然石清妍是不会给皇帝下跪的。 “石府和锦王府的人跪在右边,其他人,跪在左边。”楚徊出声说道,决心不跟聂老先生那年老昏聩的老东西计较,将双手负在背后,眼睛虽不好使,但也看出这院子里乱哄哄的鸡飞狗跳模样,又不见石老将军、石清妍出来,心里越发气闷,暗道他原当先帝让他做皇帝是疼他,如今看来,他错了,定是先帝早预知了今日的事,才将皇位给了他这么个备受冷落的儿子。 下头人听着了,便纷纷以耿奇声为首跪到左边,只有石漠风一个还被绑着跪在右边,再有一个就是被五花大绑的耿业嘴里呜呜叫着困在院子中央那倒下的椅子里,就连水几因,都跪到左边去了。 楚徊尚且不知自己这句话问得有问题,瞧见右边竟然只有一人跪着,立时冷笑道:“石家一个人,就能将你们全收拾了?” 这一架打得轰动京城,看石家门外等候的人,只怕满朝武家的后生都聚齐在这边了。 “该怎么收场?”楚徊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全都惩治了?那也不用再管什么军机大事了,从今儿个开始,就要有无数朝廷命官前来求情喊冤;全部放了?那这些人也太猖狂了,且跟石家也不好交代;挑出领头的惩治了,怎么挑?头一个就要挑耿奇声这老东西,又要将太后扯出来。 “朕再说一句,石家的人、锦王府的人,跪到右边去,朕不相信就一个石家人就能把你们全都收拾了。”楚徊冷笑道,而且石漠风还是被绑着的。 下面的人互相看一眼,耿事开始指向身边的一个人,说道:“你是锦王府那边的!我的脸就是你打的!” 那人是个西院猛士,他的衣裳早在打架的时候就脱掉了,此时伸手快速地给了耿事一巴掌:“混蛋!你说太后要来抢小篾片,拉了我来的!” 耿事待要还手,听耿奇声一声咳嗽,又不敢动弹了。 耿家过来的人开始指着其他人说是锦王府的,西院猛士们召唤来的子弟,便个个不承认,且个个说自己个是太后的人。 于是,不一时,耿家过来的人就开始叫:“太后的旨意是给我们耿家人的,你跟我们耿家是什么关系?” “就是,太后要抢人的旨意只有我们耿家人知道。” 耿奇声跪在前头,恨不得踹死自家沉不住气的子侄,低着头不敢去看楚徊的脸色。 “那位可是猛士兄?咱家听出你的声音来了。”好德机灵地分辨出曾救了楚徊的西院猛士的声音。 那猛士也不怯,挺直了身子,冲好德骂道:“你才猛士兄,我哪里猛了?” 楚徊听这声音也耳熟的很,记起是过年时保护自己一路从益阳府杀回京城的那个,眼睛里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因没了黑油油的胡子,不敢贸然相认。 好德睁大眼睛,只见那猛士一张脸与其说是斯弱,不如说是病弱,竟是个眉清目秀、弱不禁风的贵公子,与那往他头上丢虱子的猛士截然不同,待要开口,就咬了舌头,忙道:“是咱家记错了。” 楚徊看了好德一眼,心里对那声音耳熟的很,确定此人便是那猛士,此时见好德改口,便问那人:“你姓氏名谁,又是谁家的?” “草民乃是凤家泠月。”此西院猛士坦然地答道,全无被楚徊认出来的自觉。 “山东凤家还是京城凤家?”楚徊叹息一声,暗道这猛士护送了自己一路,自己见他言行粗鄙,还当他不过是个草莽之人,不想,却是凤家的。凤家曾助过先帝开国,分有两支,一支在京城,一支在山东,看似在京城的个个为官做宰,但实际上,山东的那一支才是凤家的命脉所在。 “山东的。” 楚徊无奈一笑,耿奇声也怔住,终于明白锦王府从哪里招来这么多子弟了,山东凤家人去叫京城凤家人,自然是一叫就将人全叫来了。 “你来这做什么?”楚徊招手叫他靠近一些,待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就知道为何好德说认错了,又自问了一遍:该如何收场?不禁为难地暗自握拳。 “听耿大人说太后要来抢人,就跟过来了。”凤泠月坚定地回道。 好德倒抽了一口气,低了头,不敢去看楚徊的脸色。 楚徊眸子里狂风刮过,暗道好个贺兰辞,原以为他避居关外十几年,却原来,他将魏国的世家挨个拉拢了,难怪石清妍人来到京城就安心地赖在石家了。 想到了赖在石家,便又想起了某个一去不复返的女人,于是,楚徊沉声道:“皇后呢?知道朕来了,为何避而不见?” 好德瞅了楚徊一眼,就忙向屋子里去叫人,跑过去,打开帘子进去了,惊讶地瞧见石清妍在给姜氏揉太阳穴。 原来石清妍出去后,姜氏料到石清妍有事不合叫自己这当皇后的听见,又琢磨着该回宫了,于是就跟下半辈子不能睡觉一样躺**去了,等到被外头的撕打声聒噪醒,她的头就因睡多了昏昏沉沉地疼。 “娘娘、王妃,陛下来了。”好德轻声说道,又瞄了眼那一脸戒备看向他的聂老头。 “陛下脸色如何?你学一个给我瞧瞧。”姜氏将闭上的眼睛睁开。 石清妍心道原来姜氏叫人学楚徊的脸色也不是一回了,将眼睛移到聂老头身上,就笑了,方才聂老头跑了进来,叮嘱自己千万别将那些杀头的话当着楚徊的面说。此时看他依旧紧张兮兮,便知这老头这辈子没做过坏事。 好德闻言,急着要叫姜氏出去,就板了脸紧紧地抿嘴鼓着眼睛。 “这脸色哟。”终于换种死相了,姜氏轻笑道,便拉着石清妍的手站了起来,对石清妍低声嘱咐道:“等会子你别跪,你跪了我也要跪,一站一起的,头疼。” “这自是当然。”石清妍回道,又冲聂老头等人道:“老头,谁都不许跪。” 聂老头叽叽咕咕的,也没说出个整话,因紧张,心里就想难不成皇帝是听说了石清妍那些要不得的话,赶过来抓了他们去杀头?他原不是一朝被人打败就意志消沉的人,方才疯疯癫癫地被山呼万岁声惊醒,立时赶来劝说石清妍莫大张旗鼓地说方才那些话,随机又陷入了自己能够开山立派另立新说,与孔孟比肩的狂喜之中。于是,此时聂老头的胆颤,不是因怕死,而是怕自己再无机会创立心说,弥补早先“助纣为虐”的过错。 好德心知这次的事就连楚徊都为难地不知道怎么处置,这锦王妃、皇后,大抵是要被楚徊放过了,因不敢得罪人,就在心里默念道:没听见,没听见…… 石清妍、姜氏、聂老头随着好德出去,才出了门,就瞧见方才热热闹闹的院子里鸦雀无声了,一院子的人跪着,两边还站满了锦衣卫、京畿卫的人。 “你家夫君当真糊涂,不知坐北朝南才是正位?这么着叫人坐北朝南地跪着,倒像是一堆君跪臣。”石清妍看向那面对阴面的楚徊,心里腹诽,嘴里就嘀咕出来。 姜氏也瞧见楚徊这站的方位不对,心想他这皇帝来了不到房门这台阶正位站着,偏要反着站在院门口那边,难道他这皇帝连坐北朝南才是正位的道理都不懂?低声道:“让你见笑了,他才做不到五年的皇帝,还不习惯。” “咳咳,两位娘娘嘴上留情。”好德祈求地低声道,心说这两位当真嘴上不饶人,心里想想就算了,何必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瞅了一眼德福,见德福装死地耷拉着头,暗道今日自己也装死得了。 聂老头听到石清妍、姜氏的嘀咕声,就皱着眉头看向楚徊,君子立身要正,不行陌路,不立围墙,不居偏室,楚徊这不自觉站立的方位,叫他立时觉得楚徊这貌似礼贤下士的皇帝心里其实是十分阴暗鬼祟的,若是他光明正大,他干什么不朝阳面站着? 聂老头等到与石清妍、姜氏还有几个丫头太监走到楚徊身边,三人就或福身或拱手道:“陛下万岁。” 聂老头因还有些心虚,就似唯恐楚徊看出他跟石清妍二人都不信天地君师一般,扭头冲石清妍“默契”地眨眼睛。 石清妍心里哭笑不得,暗道:老头,坏事不是这样做的。 楚徊先“不计前嫌”地搀扶起聂老头,冷着脸深深地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好个祸害,才来两天就闹上了;转向姜氏,才心说姜氏果然大胆,随机就见两日不见,姜氏此时只略施薄粉,却容光焕发,暗道姜氏在宫外做了什么?虽明知不大可能,但依据他对女人的了解,一个女人离开丈夫后莫名地容光焕发,只怕是有了见不得人的事。 姜氏见楚徊有意不叫她们起身,就轻声道:“陛下,方位。” 方位?楚徊蹙眉疑惑地想什么方位?忽地一阵阴风吹来,脸皮子上一凉,醒悟到如今他站着的乃是阴位,暗道难怪自己总觉的哪里不对劲,淡淡地说道:“起吧。”便径直向正房房门走去。 姜氏石清妍聂老头等人随着楚徊向正房台阶下走,下头跪着的人也忙随着掉个头接着再跪下,只有石漠风、耿业二人最省事,动静不大。 等到在高高的台阶上朝南站定了,楚徊将双手负在背后,心道果然站着这个方位才更显得威风,又看了眼石清妍,随即转向容光焕发的姜氏,开口沉声道:“梓童两日不回宫,做了些什么?” “回陛下,这话现在不方便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不方便说的?”楚徊冷笑道。 “臣妾一定要说?臣妾是奉陛下之命……” “……罢了,不必了。梓童回宫再说,听说你见过了第一才子?”楚徊问道,有心借着跟姜氏说话拖延一些时辰以便叫他想出收场的法子。嘴上问着,心里再一次后悔没降服了姜氏,若是姜氏肯做了他的内应,此时,多少消息打听不到。 “是,臣妾见到了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 “……”楚徊眯了眯眼睛,回忆了一番何必问的模样,怎么都觉得超逸脱俗四字跟何必问扯不上关系,深深地看了姜氏一眼。 聂老头此时正处在反“天子天威”的紧张与刺激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开始莫名地想挑楚徊的刺,于是看见楚徊深深地看姜氏,就在心里唾骂道:“好不正经的皇帝,大庭广众就给皇后暗送秋波。” 楚徊又转向聂老头:“聂老怎会在此?”且疯疯癫癫的,一会撕书,一会老不羞地钻进石清妍的屋子里。 聂老头一愣,忙低了头,随口胡扯道:“老臣、老臣来教导王妃《女则》、《女戒》。” 楚徊若是信了,那他就不是皇帝了,笑道:“那方才聂老是在……” “老臣见王妃一点就透,老怀甚慰,是以欣喜若狂。”聂老头睁眼说瞎话。 胡扯!楚徊心里想着,隐隐举得聂老头有些异样,但这么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人,他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异样,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大抵是石清妍作弄了聂老头,聂老头没脸跟旁人诉说罢了,眼睛又转向石清妍,微微眯眼,心中冷笑道:且冷她一冷,叫她有个怕头。 聂老头偷偷抬头,看见楚徊这神色,又在心里骂道:好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皇帝,竟然在大庭广众下给嫂子暗送秋波。 石清妍见楚徊不说话,就自己开口叫道:“还请陛下给臣妾给石家给太后做主。臣妾要状告耿大人污蔑太后谎称得了太后懿旨来石家打砸抢人,还要状告耿大人bi良为娼,害得我家冰清玉洁漠哥哥连连**。” 楚徊一怔,心道好个恶人先告状。 虽对那“bi良为娼”“冰清玉洁”等字眼十分膈应,但石漠风是吃了叶家母女的亏都敢上公堂告人迷、**的人物,此时一心要报耿家叫女人侮辱他的仇,心道就算将下半辈子的名声赔进去,他也要叫耿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背着手跑到楚徊面前跪下,慷慨道:“陛下,请陛下给学生做主。学生心里只有未婚的娘子一人,立誓为娘子守身如玉,不想却遭受耿大人设计**,还请陛下还学生一个清白,叫学生对学生那没过门的娘子能有个交代。” 楚徊脸色一白,心道石漠风好不要脸,得了便宜卖乖,竟然自称“守身如玉”,沉声道:“耿大人,可有此事?” 耿奇声有苦说不出,楚徊暗示他从石漠风那边问出鬼山人等事,他自当要全力以赴,此时当着众人面不好说出实情,就咬牙道:“回陛下,下官只是遵守待客之道,叫两个女子飨客罢了。” “请陛下还学生清白!学生如今还被绑着呢。”石漠风磕头道。 “陛下,犬子也被石家人绑着呢。”耿奇声也磕头道。 “嫂嫂,为何绑了耿家公子?”楚徊问道。 “他喜欢。”石清妍干脆地说道。 “胡说!谁会喜欢被绑着?”楚徊沉声道。 “多了去了,小篾片说过他哥耿事就喜欢。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耿家的家传渊源。”石清妍不屑地说道。 “该死的……”耿事恼恨地开口,随机醒悟到自己此时跪在哪里,忙住了口。 耿奇声脸色涨红,暗道耿业那混账,果然就该被人绑着!“王妃莫污蔑人,下官乃是朝廷命官,家中犬子也算学有所成,怎会喜欢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还有,狗改不了吃、屎,下官可没见过男人不好色的。是以石公子自己享了艳福,却将罪责推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耿大人,精辟。”石清妍心里称赞道,就跟姜氏、沉水等人齐齐看向楚徊。 楚徊见耿奇声那句“狗改不了吃、屎”后,不说石清妍等人,就连台阶下跪着的人也看向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梓童、三嫂子,你们看什么呢?” “哮天犬。”石清妍喟叹道,又扭头去看地上跪着的耿奇声,心说耿奇声好样的。 “陛下,下官……” “耿奇声。”楚徊打断耿奇声的话。 “是。”耿奇声忙挺直腰板等着楚徊吩咐。 “闭嘴。”楚徊有些恼恨地看向他。 “……是。”耿奇声沮丧地低了头,心说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句句都是正理嘛?! “求陛下给学生做主,耿大人毁了学生的贞cao,若是陛下不还学生清白,学生就立时撞死在这边。”石漠风鼓着眼睛说道。 楚徊眯着眼仔细地看了石漠风一回,见石漠风比他上次见面时沧桑了许多,暗道叫耿奇声不露声色地旁敲侧击,他对石漠风用刑了? “可笑,你的贞cao早在益阳府就被叶家母女夺了,还有,我就不信你没去益阳府之前是个处!”耿奇声不敢说话,耿事就代替他父亲跟石漠风叫阵。 “放屁!不是处就没贞**?就能任人践踏了?”大抵是尝过一次不要脸的甜头,就身不由己地迷恋上了不要脸的洒脱快感,石漠风此时彻底不要脸皮了,梗着脖子对楚徊道:“陛下,陛下千万要给学生做主,学生之前不是处,但定亲之后早已经立誓为未过门的娘子守身如玉了,杀千刀的耿家人一次弄了两个女人糟蹋学生呀!两个呀!若非学生身强体健,此时早已摇摇欲坠!” 噗嗤—— 下头跪着的人,甭管谁领过来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锦衣卫、京畿卫,定力不足的,也微微抖着身子笑了起来。 楚徊一时间,仿佛觉得自己又到了那严寒的北国,此时满院子里刮着的,都是肃杀的益阳府的北风。石将军在打仗,太后叫人打砸了石家,耿奇声叫人毁了石漠风贞cao,他这皇帝没过河就拆桥的骂名是少不了了;可恨余大将军逃走,钟老将军人在燕回关,郑将军越发不堪,眼下他不得不用了石将军……一步步走下台阶,向那跪着的一堆人走去,将脚下的子弟们一一看过,心知这些毛头小子们此时大多处在逞勇斗狠的年纪,这会子过来,存心要来凑热闹的居多,要造反的没几个,自己万万不能将他们归为锦王府**。 站在跪着的众人之中,楚徊开口道:“将姓耿的绑起来押入大牢,锦衣卫牢牢看守住耿家妇孺,不可放过一个。至于其他人,”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面前的凤泠月,“京畿卫将他们一一送回家去,请各家长辈看在众人年幼无知的份上,不必太过苛责他们。” 耿家人齐齐将头仰起来。 耿奇声心知这么一来,耿家就等于被抄家了,况且放过其他人,岂不是将今日打架的事全怪在耿家人头上,明明最先动手的不是他们,忙道:“陛下,是太后……” “闭嘴!将所有耿家人带走!三嫂子放心,朕定会给石家一个交代,不会叫石家受了委屈。不知此时石老将军在哪?朕既然来了,便当探望探望他。” 猛士们都知道石老将军躲在门房里,但此时将石老将军从门房里揪出来,叫石老将军当面看着石漠风大呼贞cao、清白,定会将石老将军气死。 “快些,去请了老太爷来。”石清妍敷衍地对沉水、祈年说道。 二女答应了,就迈着碎步向外去,足足过了一炷香功夫才回来,回来后,便道:“回陛下,没找到老将军。” 楚徊心道石老将军怕事躲出府了?好个老奸巨猾的老头。 “四嫂子精神好得很,不若随朕回宫去探望探望母后?”楚徊心道今日的事就权当做是小事,带了石清妍回宫,追问她神兵利器的事才是要紧。 “陛下,石家眼下就剩下臣妾一个能当家作主的,若是臣妾走了,石家人怎么办?这叫父亲哥哥们如何安心在沙场杀敌?还请陛下尽快查实耿大人谎称太后旨意、打砸石家、侮辱漠哥哥的事吧。”石清妍福了福身,“再则,闹这么大,旁人还以为石家要被抄家了呢,要是又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传到了父亲哥哥们那边,就大事不妙了。臣妾请旨留下替陛下善后。” “替朕善后?”楚徊轻笑道,那他如今是替谁善后? “要不,替太后善后?”石清妍善解人意地说道。 楚徊一怔,心道就对外头说是耿家谎称太后懿旨吧,料想这等太后抢人的荒唐事,聪明人不会轻信,笑道:“那就当是替朕善后吧。梓童可愿随朕回宫?” “臣妾自当是听陛下的。”姜氏含笑道。 “那就回去吧。”楚徊对着姜氏露出了他习惯挂在脸上的“愿者上钩”的死相,便领着姜氏、好德等人要向外走,走到门边,觉得身边少了一人,回头,就瞧见聂老先生立在石清妍身边恭送他,心道这聂老先生不跟着他走,留在石清妍身边做什么?急于回宫去问太后话,便不管聂老头的事,向外去,到了仪门外,便对姜氏说道:“梓童,随朕一同坐轿子回宫吧。” “陛下,这不合规矩。” “梓童夜不归宿,还提什么规矩?” “臣妾那是遵从陛下旨意微服私访。” “这次也是朕的旨意,上轿子吧。”楚徊先抬脚进了轿子。 姜氏顺水推舟地随后上了楚徊的轿子。 楚徊酝酿一番,问姜氏:“不知梓童这两日在石家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没有?据说贺兰大人、贺兰夫人、何必问都来过。” “是,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给臣妾把了脉。” “他如何说?”楚徊眼皮子一跳,想起了何必问睡不好觉时那张肿着眼泡的脸。 “他说臣妾要想有孕,先得吃好睡好。” “梓童,你乃是皇后,你会吃睡不好?” “……臣妾觉得这方子太险了一些,因此想婉拒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给臣妾请脉。” 楚徊狐疑地看向姜氏,“不险,不过是吃好睡好罢了。除此之外,可还听过见过旁的?”何必问此人实在狡猾,若不是何必问想替石清妍讨好皇后,只怕他们二人双双在京中也见不得面。 “回陛下,没了。” 楚徊心道总有法子叫姜氏开口,拿着纤细的手指微微撩开帘子,瞧见已经出了石家大门,大门外,满朝武等着上朝一般依次工整地站着,见他的轿子出来,武百官便都跪下了。 “这群混账!”楚徊分辨出几个才进京家中并无子侄的官员身影,心想这些混蛋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是看事情闹得不够大,来火中浇油?心里想着这些人只怕都知道了太后上石家抢人的事。 人总有个从众的心思,听说其它大员等在石家门外,原本跟这事没关系的官员,也想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亦或者替谁求个情,亦或者皇帝动怒免了谁的官职时能立刻叫自己补上,于是就也赶过来了。 姜氏难得见楚徊动怒,低着头将楚徊此时的脸色学了一下。 “陛下、陛下,耿公子要不要收拾打扮了再送宫里去?” 石漠风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轿子里的正埋怨官员没眼力劲的楚徊被一口口水呛住,咳嗽不止。 姜氏一边温柔地给楚徊抚着胸口,一边心想完了,这下子楚徊那只想掩耳盗铃的手都被人给扯下来了。 石破天惊逗秋雨三 楚徊因石漠风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呼唤失了方寸,竟握住了姜氏的手,紧紧地抿着嘴,眸子快速地转着,盘算着如何收场。 “陛下……耿公子要如何处置?”锦衣卫指挥使腰挎绣春刀在轿子外小心翼翼地问,那耿业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太后要的人,又是锦王妃的人,更是耿家人,实在不好处置。 楚徊放开姜氏的手,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情,优、温和地撩开轿帘,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围观的百姓有福了,不用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做大官,也不用马革裹尸奋战沙场,就能见到天子了。 山呼万岁后,众人齐齐跪下。 楚徊不急不缓地走向石漠风,走近了,瞧见石漠风形销骨立,便平易近人地笑道:“石家公子糊涂了嘛?这耿业乃是朕赐给凤崎公主差遣,凤崎公主孝敬给锦王妃的。送了他去宫里做什么?” “陛下是说,太后不要他了?” 楚徊强撑着不变脸色,含笑点头,随机有慷慨道:“耿大人当真糊涂,竟敢谎称太后懿旨,污蔑太后。耿大人虽有一颗爱子之心,但当真错得太过。朕今次定要严惩了他,给石家一个交代。至于石公子,请你安心回去休养吧。” 轿子里,姜氏听到楚徊的话,心道:拉倒吧,你说得再大义凌然,面容再从容不迫,但一出轿子门就输了,长脑袋的谁不会想“若没这事,皇帝亲自出来解释什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想着,见楚徊回来,就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 楚徊满腹心事,顾不得看姜氏如何,隔着轿子,对锦衣卫指挥使低声吩咐道:“今晚上、不,算了。”原本想叫锦衣卫将石老将军半夜请进宫里,如今看来,此举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不若忍上两日,拿了商议军机大事做幌子,将石老将军请进宫,“继续叫人暗中看住石家人,尤其是石家男子,决不能叫他们离京。” 锦衣卫指挥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就挥了挥手,叫人起轿,躬身目送了楚徊的轿子远去,又见石家门外的武百官起身,心道百姓们不知情的,只怕要当皇帝要抄了石家,武百官来求情吧?仰头看了眼和煦的红日,暗道太后当再没好日子过了,转身向石家大门去,瞧见石漠风还在揉着手腕,就笑道:“比之石公子,掷果盈车、看杀卫玠都不值一提。” 石漠风心知这锦衣卫指挥使在嘲笑自己三番两次被女人用强,于是就道:“比之小篾片,石某这差得远了。” 锦衣卫指挥使不敢嘲笑太后,于是就住了嘴。 此时石漠风跟锦衣卫指挥使斗嘴,日后等他从关外回来才知道,今日出了一个孝子两个美男子。孝子便是为母抢男人的楚徊,美男子,一个是属于凤崎公主,却又被锦王妃、闻太后惦记争抢的耿业,一个就是他这为娘子守身如玉,却又屡屡被女人用强的石某人了。 在民间的流传中,两个美男子,一个能够善战群儒长有三寸不烂之舌,一个能以一敌百横扫千军,一一武,渐渐地就将那成名已久的第一才子何必问、武双全贺兰辞取而代之。 这还是后话,石漠风此时只觉得自己“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胸口充盈着一股磅礴之气,也不觉得困乏,便又向石夫人院子里奔去。 锦衣卫指挥使还有许多的事要做,见属下来请示怎么关押耿家人,料想楚徊为了掩耳盗铃护住太后威名,只能将罪责全推到耿家身上,耿家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于是就道:“陛下吩咐了,自当是按着规矩来。” 这皇帝抄家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种抄家的时候万万不可过于严厉得罪人,因为皇帝抄家后会因某种顾忌再施恩,抄这些家的时候,人家愿意以金银相赠,那就当收了金银,收押人家的时候态度好一些,叫人家舒适一些;一种则是再无挽回机会,这种,就当甭管收了多少银子都铁面无私。 如今这耿家就属于第二种,听指挥使这般发话,锦衣卫们便明白这耿家算是完了,于是一行人便“铁面无私”地去捆绑耿奇声等人。 耿奇声好话说尽,最后依旧颜面扫地地被捆着拉出石家。 院子里的人满满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还有七个西院猛士一个耿业一个水几因,那不在的舒隽猛士领着方才在廊下听石清妍与聂老头说话的两个少年走了。 耿业被吓哭了,此时他眼泪汪汪地茫然不知所措,心里想着自己把自己家给坑了,要是太后、锦王妃不那么喜欢他,就没这事了。被人松绑后,依旧陷在自责中的耿业不住地拿了袖子去擦眼泪,心知求石清妍也没用,就闷不吭声、失魂落魄地蹲在房廊下。 石老将军因锦衣卫、京畿卫都散了,才狼狈地领着石思存、石方圆从门房里出来,先叫石思存、石方圆去跟石老夫人、石夫人、石二夫人说话安了她们的心,就脸色复杂地慢慢向这正房廊下走来,瞅了一眼双眼明亮却瘦削沧桑了的石漠风,耳朵里依稀回响着石漠风喊“贞cao”的声音,拿了手在是漠风肩膀拍了拍。 “祖父。”石漠风笑道,一笑,脸上多了几道褶子。 石老将军心里感慨良多,一边想石清妍果然狠,她定然早料到耿家要如何对待石漠风,才叫石漠风自投罗网地去耿家;一边又想宝剑锋自磨砺出,石漠风也算能叫人放心叫他出关了。又看了一眼等着廊下的聂老头,见聂老头也是一双眼睛铮亮,瞧着竟是比他还年轻不少。 “王妃出来了?”瞧见房门帘子动了动,聂老头先凑上去。 石清妍果然领着沉水、祈年、醉月、福年从屋子里出来了。 石老将军看向石清妍,百感交集,心道她哪里来的胆量,这次定将皇帝得罪了……不,石家早将皇帝得罪了,石清妍弄出来个鬼山人、太甲真人后,石家就不被皇帝信赖了,如今皇帝肯叫石将军他们出征,不过是无人可用罢了。 “王妃……”石老将军决心豁出去给石清妍赔不是,却听聂老头抢着说话了。 “王妃,这丫头,老夫要了。”聂老头待石清妍一露面,将拿了手指指向祈年。 祈年愣住,睁大眼睛看向聂老头。 石清妍心道聂老头竟然这样为老不尊? 石老将军心说聂老头不是早几十年就不近女色了吗? “老头,你胡说什么!”泠月猛士嗔道,他脸皮薄,这么一怒,脸上就涨红一片,脸颊粉嫩粉嫩的。 “……老头,我一怕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二怕你身子骨不够硬朗,吃不住。”石清妍推心置腹地说道。 “王妃误会了,老夫是要叫这丫头做了孙媳妇。”聂老头捋着胡子眯着眼打量祈年,心道这丫头十分聪慧,奈何托生成了个丫头,这丫头娶回家,虽会被人一时诟病她的身世,但二三十年后,自有人艳羡聂家有这么个持家有道、教子有方的夫人——最重要的事,这丫头轻易便能懂得石清妍那高深莫测的话,得了她,自己不日便能与孔孟齐名。 祈年愕然地看向聂老头,随机恢复了从容,心想石清妍总会替她做主。 “王妃不可,卑职先看上她的。”泠月猛士冲祈年挤了下眼睛。 祈年又怔住,呆呆地看向比她还显得柔弱的泠月猛士,吞了口口水,巴巴地看向石清妍,心想自己长得还没福年、醉月好看,怎都看上她了。 “祈年,这聂家还有西院猛士,你自己个挑一个吧。”石清妍颇为艳羡地说道,暗道怎地她就没有被人争着求娶过。 “泠月,有道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皆在山东,你……”聂老头的好胜心起来了,执意不肯相让。 “老头,先到先得。”泠月猛士叫道。 “胡说!回王妃,奴婢没想嫁人,西院猛士,多谢你青眼,可惜我福薄,受不住。”祈年嗔道,虽没瞧见过聂家少爷,但非要选的话,自然是选聂家少爷,她不信,聂家少爷也这么“弱不禁风”。 泠月猛士不敢置信地看向祈年,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她拒绝,于是看向蕴庭猛士。 蕴庭猛士也不明白祈年怎会看不上泠月猛士,于是就看向沉水。 沉水脱口道:“他病歪歪的,没多少男子气概,祈年怎会看上他?!这可是要看一辈子的脸呀!” 祈年因沉水脱口说出这话,就伸手在沉水手臂上掐了一下。 泠月猛士受不住这话,嗫嚅了半日,说道:“不就是男子气概嘛,等我把胡子蓄上,就有了。”再者说,那么聪慧的一个姑娘,怎会这般肤浅地看重外表?他体格健硕,不就是一张脸显得病弱了点嘛! 七个西院猛士默默地点头,终于明白了贺兰辞循循善诱地让他们蓄上胡子去关外当土匪的深意与远见,比之沉水那毫不留情的话,贺兰辞当真更温柔更体贴。这般想着,这七人就有些想念贺兰辞了。 “西院猛士们辛苦了,都去换了衣裳上伤药去吧。”石清妍将这七个人看了一遍,暗道果然是环肥燕瘦呀,只怕自己的名声要被这几个给毁了——带几个猛士是威风霸气,带几个俊俏男子,那是荒*呀! 泠月猛士不甘心地一直盯着祈年看,又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祈年的亲事她自己个做主,我可不敢替她拿主意。” “走吧。”婉约派猛士、蕴庭猛士拉着泠月猛士向外走。 泠月猛士忽地开口唱道:“野有蔓草……”才唱了一句,嘴就被婉约派猛士堵住。 “别学王爷,腻歪死了,祈年姑娘一看就不吃那套。”婉约派猛士说着,就强拉着泠月猛士走。 “王爷那套?野有蔓草?”聂老头疑惑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清了清嗓子,然后对聂老头说道:“老头,你且回家歇息歇息吧,不然你留在我这,皇帝定会多想。” 聂老头心道皇帝是个小人,小人自当会度君子之腹,于是拱手道:“改日再来跟王妃讨教。”又转向祈年:“祈年姑娘,还请你三思。” “是。”祈年含笑道。 石老将军忙道:“聂老,今日府里事多,不多留你了。”左右看看,见寻不到人送聂老头出去。 水几因拱手请命道:“水某久仰聂老先生大名,不如就叫水某送了聂老先生出去?” “多谢水公子了,只是不知水公子前来有何事?且说了再送老头走吧?”石清妍笑道。 石老将军听石清妍等人都称呼聂老头为老头,才心说她没规矩,却又总觉得那一声“老头”比喊自己的一声“祖父”还要亲近,再看石清妍看聂老头的笑脸,越发肯定石清妍眼中聂老头比他更亲近。 石老将军哪里等得那日大街上石清妍一句“聂老头像我爷爷”的话中深意。 水几因思量一番,开口道:“家里捎信,说是一个侄子有些微恙,瑞王妃派了太医去给他诊治。太医说他该去北边干燥之处保养。是以,水某想将侄子送至益阳府……” “要本王妃的帖子?”石清妍直言道,水相叫水几因出来,就是看破了瑞王妃下手太过狠绝,饶是如此,“有些微恙”都能叫瑞王妃知道,那便是水家里有内奸了,瑞王妃派太医过去催命,于是水几因想叫人躲到益阳府。 “是。”水几因跪下磕头道。 “给本王妃的好处呢?” “王妃?”石老将军出声道,虽不明就里,但直接提好处,未免太市侩了一些。 “水某愿为王妃而死。”水几因低头,锦王妃在京城里这般大张旗鼓地跟太后、皇帝过不去,她最需要的,大概便是能够替她去死的人,而自己与其瘫在**等死,不如就将这条残命给了石清妍。 “当真?” “当真。”水几因肯定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你的小命不值钱,且水家乃是瑞王亲家,锦王府如何能收留了水家子孙。是以,我只能见死不救了,但我若是你,便将人送到燕回关,交给钟老将军照料。” “王妃的意思是……”水几因暗道将人送到钟家,岂不是将把柄送到了钟家人手上……不,楚恒早知道了水家的事,但因此事事关重大,于是才没有张扬。将人送到钟家手上,钟家自会借此要挟楚恒,钟侧妃也能真正地将瑞王妃取而代之,如此,瑞王妃没了王妃的身份,自然没有能耐再收买人替她通风报信谋害水家子孙……“多谢王妃指点,水某一样会将小命当做好处回报给王妃。” 水几因说完,便有些艰难地起身,陪同聂老头一同出了石家。 若是何必问在,何必问必定会猜到石清妍此举,是为了试探水几因,看他究竟会不会为了水家子侄舍弃瑞王妃。 可惜何必问不在,石老将军云里雾里,石漠风对此事漠不关心,于是这事就这么轻轻地过去了。 “王妃,老臣知错了。”石老将军忽地双膝跪下磕头赔不是。 石漠风忙去拉石老将军,见石老将军不肯起,就陪着一同跪下,眼巴巴地看向石清妍。 “起来吧,你姓石,我也姓石,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甭想跳开。”石清妍说道蚂蚱,就开始想念楚律了,心里骂道:该死的泠月猛士,什么不好唱,非要唱野有蔓草。 石老将军见石清妍只说姓石,却不说是一家人,心知她跟他们生分的很,由着石漠风搀扶起来,迟疑地问道:“不知接下来,王妃想要如何?” “祖父只管以不变应万变,一切就交给我来。两日后漠哥哥成亲,只怕宾客如云的场面是不会有了,”毕竟今日可是将皇帝、太后都得罪了,石清妍瞥了眼那还不住拿了袖子抹眼泪的耿业,蹙了蹙眉,“正好借此将跟各家的来往料理清楚了,该断的就断……想义绝退亲的,二话不说就断绝了吧。” “……是。”石老将军心知石清妍一边是要打皇帝、太后脸,一边是要bi石将军反,毕竟,今日的事,不知情的,都以为石家被抄了,传到石将军耳朵里,能安心替楚徊打仗?如此,留在京城的石家人就危险了,只怕就连石漠风,皇帝也不许会他出关了,“今晚上,叫漠风跟暮月拜堂吧,明日天不亮,就叫他多领几个侄子走。” 石清妍笑道:“祖父,不是说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嘛。天不亮大街上才有几个人,一准被人盯上了,还不如趁乱行事。送漠哥哥还有侄子们走的事就交给我了。只是可怜漠哥哥大抵没功夫洞房……” “有功夫,给我半盏茶的时间就够了。”石漠风原本踌躇满志地听石清妍说,一听说不能洞房,立时便抢着开口。 “半盏茶……”石老将军摇了摇头,暗恨耿家将他孙子子折腾成这样。 石漠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一直抹眼泪的耿业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你敢对外头人说,我揍死你!还笑,你家都被抄家了!”石漠风恼羞成怒地去戳耿业脚痛。 耿业才因石墨风洞房花烛夜只要半盏茶功夫就乐不可支,此时想起耿家被抄了,又不住地抹眼泪。 石老将军也是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还有耿业这么个人在,唯恐耿业将这些话传出去,便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瞄了耿业一眼,心道耿奇声当真是奇才,能养出这么个儿子,耿业蹲在一旁听他们说了这么大会子话,竟然只听进去了石漠风那句“半盏茶”,竟然连拿了这话说给皇帝,替耿奇声“将功补过”的念头都没有;若不然,他就该接着哭,别出声,别叫人防着他。 “老太爷!老太爷!” “王妃姐姐!” “王妃姑姑——” 忽地一阵叫喊声传来,就见以石老夫人、石夫人、石二夫人为首的石家女人都过来了,晚辈里只有石绾绾、石丽菁,还有几个石家勉强算年长的孙辈过来。 石二夫人等西府的女人瞧见这院子里一片狼藉,再顾不得似早先那般幸灾乐祸说些风凉话,心知东府没了,西府也得不了好,于是不敢胡思乱想,只紧紧地盯着石老将军拿主意。 石老夫人也因这事实在闹得太大,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只管看石老将军。 “漠风——”石夫人惊叫一声,被石老将军瞪了一眼,就红了眼睛,拿了帕子遮住嘴,心想耿家竟然这样下手不留情,还有石清妍一来,府里就乱成这样,石漠风也…… “哭什么哭!准备漠风的亲事去……”石老将军喝道。 “……是是。”石夫人忙道,有心要给石漠风补一补,但心知京城乃是是非之地,叫石漠风领着孙子们早早地离开此地才是上策。 “姐姐,你没事吧?方才我想留下来来着,谁知被一个十分狂妄的侍卫拦下了。你没事吧?”石绾绾关切地说道。 一会子功夫就成王妃姐姐变成王妃了,石清妍笑道:“多劳你关心,没事。只是我的侍卫素来都狂妄的很,你多让着他们一些。” 石绾绾一噎,见此便知石清妍是断然不会替她做主惩治了那粗鲁的侍卫。 石夫人忙看了石绾绾一眼,不许她再说。 石老夫人开口道:“王妃,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派来人来抢小篾片,”石清妍话音一落,就听耿业自责的哭声又高了许多,“漠哥哥一个人收拾了他们一片。后头皇帝领了锦衣卫、京畿卫,将耿家人带走了,要治耿大人谎称太后懿旨、打砸咱们家、侮辱漠哥哥的罪名。” “侮辱?”石夫人眼皮子一跳。 她话音才落,带人收拾院落的石思存便领来了两个女人。 石思存说道:“王妃、老太爷,锦衣卫将这两个女人给忘了,她们趁乱跑到前厅那边躲着去了。” “送走送走,这可是侮辱我的证据。”石漠风厌恶地说道,两次被人侮辱,该去烧烧香去去他的桃花煞。 “这是怎么回事?”石夫人、石老夫人齐声问,“这女人是谁?” “夫人,耿家扣住了漠少爷,给他下药送了女人。漠少爷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告这两个女人还有耿家老爷毁了漠少爷的贞cao,陛下答应还漠少爷清白了。”沉水含笑说道,瞧见那两个女人此时失魂落魄的,娇花也成了黄花,又看石漠风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便料定这两个女人强了石漠风的时候定然是施展了浑身解数没有流露出一丝迫不得已,不然石漠风总该有些为难才是。 “石少爷,你放过奴婢们吧,奴婢们也是听耿大人的命行事。”那两个女人掩面哭了起来,若送到锦衣卫那边,她们就定然要被折腾的没个人形了。 石夫人身子晃了晃,被石丽菁搀扶住后,又不由地想起叶家母女的事,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臊得慌,“漠风,这等事岂可张扬?遮掩过去就罢了……” “闭嘴,送到锦衣卫去。眼下府里的事多,谁敢无事生非,直接打出家门!”石老将军不耐烦听石夫人唧唧歪歪劝石漠风该将大事化小。 石夫人吓了一跳,又看石老太爷板着脸,暗道这是出了大事了。因知道出大事了,就也不敢再说话。 “都散了准备小七的婚事去。”石老将军一语定乾坤地说道。 众女闻言,都不敢说话。 石二夫人胆颤地问:“老太爷,要不要我们西府的搬过来住?”虽说东府出事了,但是有石老将军在,东府总比西府安全。 “不必了,被抄的又不是咱们家,做什么怕成那样?” 石二夫人忙道:“是是。” “都散了吧。”石清妍说道,转身就回了屋子里,准备跟何必问再商议一番送石漠风出京的事,但愿石漠风他们能整个地出了京城才好。 “姐姐——”石绾绾喊了一声,待要跟着进去,又被福年拦住,只能悻悻地转身随着石夫人回去。 房廊下剩下一个哭得好不凄惨的耿业,耿业只觉得自己尚不得公主了,也无家可归了,父兄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连个安慰他的人都没有。 “耿篾片,你哭什么呢?” 耿业抬头,因阳光刺眼微微眯眼了眼,只见一双欲语还休的眸子凑到自己眼前,暗道终于还有个好人来安慰他,激动地忙要站起来,因脚蹲麻了,身子向前冲去。 “……早看出你是个兔儿爷!”从外头回来跟石清妍复命的舒隽猛士忙闪开身子,暗道险些就被这兔儿爷亲上了。 耿业栽倒在台阶上,因舒隽猛士闪开,头上栽了一个包,心道:都是坏人!因又想起耿家的事,又懊恼成了祸水连累了耿家,于是又开始嚎啕大哭。 石破天惊逗秋雨四 舒隽猛士离了耿业,叫人通传一番,告诉石清妍那两个听到她跟聂老头说话的小侄子不敢胡言乱语后,瞥了依旧在廊下蹲着耿业一眼,然后出了这院子。 耿业前头的小半辈子顺风顺水,他与相貌二流的人相比相貌一流,又深得太后宠爱,也荫得一官半衔,自以为上至公主、郡主,下至公侯千金,没有他娶不得的,那小半辈子当真活得是意气风发。此时见因自己害得一家老小,便自责不已,痛苦不堪。虽没那胆量、心机拿了听来的话去“将功赎罪”告之楚徊,但也不肯离开石清妍房门一步,单等石清妍消气了,求她拔刀相助。 此外,还有一个人,比之耿业更加痛苦,那人便是九五之尊楚徊。 楚徊回了宫,才温柔地将姜氏从轿子里搀扶出,便听人说有要紧的消息传来,叮嘱姜氏好好歇息,顾不得先去看太后,便回到御书房去见来人,听那人说了一句话,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今日发生了那么件事,好事都便坏事了。 “这消息当真?? “陛下,这消息千金万确。石将军率兵将熙王、颐王bi退百里,想来石将军趁胜追击后,定会将熙王、颐王bi退到亘州府以南。”来汇报的人一脸的兴奋因楚徊那悲喜交加的神色慢慢减淡,“……据说,石将军他们正在跟熙王、颐王僵持,忽地石将军下令叫人拿出了霹雳弹,只听得熙王、颐王的队伍里轰隆两声,熙王、颐王的兵马乱了阵型,石将军他们轻易地将人bi退。” “……当真?”楚徊无力地问道。 因亘州府内有何必问的人跟贺兰辞里应外合,是以亘州府很快就被贺兰辞、王钰拿下。于是乎,没了可退之地,熙王、颐王的人只能破釜沉舟向前,于是乎,石将军虽用兵如神,却也一时半会跟熙王、颐王僵持住。 贺兰辞、王钰等人待将亘州府巩固住,便借着与石将军商议围攻熙王、颐王,将炮弹夹带进了石将军的阵营,待两军交战兵荒马乱时用力扔出。众人不知是何人所扔,又有人早听过石家有神兵利器的谣传,于是便想也不想,就纷纷料定是石家人扔的。 此时,这来跟楚徊汇报的人也当是石家扔的,就道:“陛下,石家与鬼山人、太甲真人渊源甚深,传闻这两位高人擅使雷霆霹雳,想来,石将军是见许久不曾有进展,才拿出霹雳来。” 楚徊面无表情地坐着,半响苦笑起来,石将军收回失地,当真是一大喜事,但石家用的“雷霆霹雳”石家又早献给了楚律,却不肯交给自己;且石家才被耿奇声率“京中众子弟”围攻打砸过,锦衣卫、京畿卫又大批地进过石家,传到石将军耳朵中,他这做皇帝难免有君bi臣反的嫌疑;此时要补救,该从哪里下手…… “两日后,石漠风成亲?”楚徊眯着眼睛问道。 “是,”好德忙开口,心里也明白石漠风匆忙成亲必有蹊跷,但石将军才在外头立功了,就算有蹊跷,也不该由着自己开口,“是两日后来着。” 楚徊心道石家这么着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百思不得其解后,就拿了手臂撑在龙案上起身,纤细透明的手指在龙案上砸了砸,暗恨太后来了这么一出,自己想为石家军bi退二王高兴也不能,“去康寿宫吧。” “是。”好德忙答应着,就叫人准备轿子抬了楚徊去。 因石将军在外头立了功,楚徊越发不好处置石家了,等到龙辇停在康寿宫外,下了龙辇时,他已经明白耿家这会子是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进了康寿宫,又到了闻太后寝室,瞧见姜氏已经在了,又见瑞王妃并宫里两个宠妃也在,便叫瑞王妃三人退下。 “母后今日身子举得如何?”楚徊问道,见闻太后神色如常,便知她还不知宫外头的事。 “多亏有老五媳妇还有易妃、蔺妃在,不然哀家这头都要疼死了。”闻太后有意说了这话想叫姜氏自责,见姜氏纹风不动,就又对楚徊说道:“听闻陛下是与皇后坐着一顶轿子进宫的?皇帝,这可万万使不得,定要被旁人笑话的。” “比之母后叫人去石家抢人还惹人笑话?”楚徊淡笑道,又对姜氏吩咐道:“日后好好看着母后,莫再叫母后随意见人,听人怂恿做出糊涂事。” 闻太后原见楚徊来,便装出病恹恹模样躺在**,此时不禁坐起身来,忙道:“陛下这是何意?要软禁哀家?” “母后若知道今日的事,定要惭愧地闭门不出。梓童,告诉母后今日出了什么事。”楚徊有意叫姜氏说,看姜氏会否露出破绽,若是姜氏明知道石清妍的算计,却由着石清妍这般羞辱他们母子,便是其心可诛。 姜氏开口道:“母后,今儿个耿大人带了满城的子弟上石家打砸,据说是替你去抢耿公子……还有耿家叫两个女人对石家少爷用强……”说着,便又问楚徊:“陛下,你说耿家那群人个个鼻青脸肿,当真是石家少爷以一敌百打的?” 楚徊微微眯了眯眼,料想石清妍也要避着姜氏,就不再理会她,只看向闻太后:“母后,满朝武等在石家门外准备领走自家子弟,京中之人皆知母后为了一个篾片先生唆使满朝武家的子弟攻打石家,母后想叫朕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她、她敢闹出来?”闻太后震惊地说道,原当耿奇声去抢人,石清妍听说她要人,会不敢得罪她地吃个哑巴亏。 “朕早说过她敢。母后,自此之后,你安心留含饴弄孙吧,梓童,若是母后再被人教唆生出事来,朕唯你是问。” “是,臣妾绝不负皇恩。只是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叮嘱过臣妾……” “好吃好睡?” “是。”姜氏点头道。 楚徊冷笑道:“堂堂皇后被个外人说出吃不好睡不好,实在可笑。梓童领了朕的旨意,日后只管好吃好睡。”深深地看了眼太后,饶是自己自认为是孝子,也不免很是怨怼太后。 “皇帝!”闻太后忙叫道,见楚徊这般偏袒姜氏,暗道好个狐颜媚主的皇后,“皇帝不去怪罪石家教女无方、锦王妃胆大包天,怎来教训哀家了?反了反了!皇帝,锦王妃实在…… “母后,千里之外的石家才为朕立功,京中的石家却落魄地任人践踏,朕如何服众?锦王府人多势众,又与瑞王府同声同气,若是他们二人联手,与熙王、颐王一并反了呢?” 闻太后呆住,随机咬牙切齿道:“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人这样牵制,皇帝,哀家心知你想要石家的神兵利器,据哀家说,你便叫锦王妃的嫡亲姐姐石红莲跟石夫人要去。你莫忘了,当初你对石家流露了一点口风,石家就四处奔走用石清妍将石红莲顶替了。石红莲可比锦王妃更得人心,她对咱们也衷心,今日蔺妃还说石夫人告诉石红莲,说石漠风要赶着成亲后立时出关……” “母后莫管这些,安心养病吧。”楚徊淡淡地说道,石红莲再得人心,也不过是个出嫁了的女儿,哪有石家其他人的xing命要紧。只是,石漠风出关一事……出的必然是燕回关,去了燕回关,自然要经过益阳府,“好德,石漠风成亲之日,你去宣旨,封石老将军为正二品镇国大将军,石家女人全部提一品诰命,石漠风封为正六品承直郎。令石漠风婚后第十日,来宫门处报道,御前当差。” “奴才遵旨。”好德忙道。 楚徊暗道他下至令石漠风御前当差,石漠风总不敢明着抗旨不尊,但看他这旨意下去,石漠风还如何出关,眼下,且再叫锦衣卫加派人手盯住石家。 闻太后见自己说了句对楚徊有用的话,心里一喜,就忙开口道:“耿……” “耿家势必要被抄家了,不然难以给石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母后万万不可再提起耿家,免得,坐实了母后为老不尊叫人攻打石家的罪名。”楚徊说完,又看了姜氏一眼,便退了下去。 闻太后见楚徊不肯改口,心里气得了不得,瞪向皇后,说道:“皇后定然心里得意的很。” “回母后,臣妾没什么好得意的。到吃点心的时辰了,臣妾要奉旨去吃点心了,母后可要吃点什么?” “滚出去!”闻太后怒道。 “遵命。”姜氏福身后,便出去了。 “五福、五福,你去蔺家,叫石红莲回石家,问石夫人要石将军的家书,直接提神兵利器石家人不给,要家书,石夫人总会给她亲闺女看一眼。叫石红莲瞧瞧石将军在家书上提没提那什么鬼山人的事,若是提了,拿到实证,石老将军想不将神兵利器交出来也不行了。”闻太后“老谋深算”地说道。 五福闻言,哭丧着脸说道:“回太后,皇后方才下旨说了康寿宫的人不得离开康寿宫一步。咱家出不去。” 闻太后素来怕生出皱纹不肯大喜大悲大哭大笑,听五福这般说,不禁五官扭曲地骂道:“那jian、人!果然就等着今日作践哀家呢!”骂完了,又对五福道:“你硬闯出去,便说是去见皇帝。” 五福见闻太后不死心,又嗫嚅道:“陛下临走的时候留下好德给奴才们训话来着。” 闻太后暗道天要亡她,仰头倒在床铺上,因被儿子这般对待,又觉自己想出来的妙招没有用武之地,就心灰意冷起来,“那蔺妃……” “太后,此事不急在一时,若是今日就叫蔺妃来,少不得……皇后要趁机嫁祸蔺妃个什么。太后忘了皇后可是深喑此道呢。”五福自己个不敢在楚徊才要软禁太后的时候冒险抗旨,就有意劝太后打消这念头。 闻太后闻言,只觉得头疼的很,见宫女送来养颜汤,也不肯喝,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自己就几日瘦下一圈给皇帝瞧瞧皇后是如何趁机报复她的。 闻太后只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么一招实在高明,轻易地就能弄明白石家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神兵利器,可惜她不知道,楚徊早叫人盯着石家的家书看了,石家人察觉后,家书就写得跟上给楚徊的折子一般字斟句酌,楚徊看了两封后,便放弃了再研究窥看石家家书。 至于闻太后口中那极得石家人心的石红莲,蔺妃人在宫中,早早地察觉到石家与楚徊难以再君臣相契,于是便叮嘱蔺家远着石家。是以,石漠风成亲这日,石红莲便没有露面,只依着婆母叮嘱,敷衍地叫人送了薄薄的一份贺礼来。 那贺礼送到石夫人面前,石夫人脸上就火辣辣的疼,明白蔺家这是要跟石家断了。 石老夫人领着石二夫人、石大少夫人也过来瞧着,谨遵石老将军那跟“想跟石家断了来往的人彻底断了”的吩咐,吩咐石大少夫人:“叫人将这贺礼大大方方地给蔺家送回去,就说石家不缺这个。” 石夫人虽被石红莲打了脸,却忙道:“母亲不可,若是给送回去,红莲在蔺家就再难做人了!红莲也是做不得主,才送了这礼来……” “老大媳妇,听我的。”石老夫人瞪向石夫人,“做不得主?眼下你我哪个能做得了主?莫再婆婆妈妈的,不然坑死一家老小,你就称心如意了?” 石夫人听到石老夫人这诛心的话,立时红着眼圈。昨日石清妍就不遮不掩地告诉了她们皇帝早派了锦衣卫在暗中盯着石家了,只怕暗中的人已经将石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了,今日石漠风要领着侄子们走,还是悄悄地逃走,想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石红莲送了这样的礼来,想来她在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祖母、母亲,那我就叫人将东西给蔺家送去了?”石大少夫人轻声道,瞧见素来不爱做主出头的石老夫人这次谨遵了石老将军的吩咐,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暗道石家果然危险了,又庆幸自己的两个嫡亲儿子岁数够大,能够随着石漠风逃出去,“还有四弟妹家一没人来二没礼到,我前两日就听到四弟妹房里的哭声,叫人问了问,仿佛是四弟妹前头送去娘家孝敬她母亲的东西叫人给送回来了。” 石老夫人心道果然患难见真情,又断了一门亲,开口道:“送回去,爱断的就断了。” “是。”石大少夫人心道若不是石小六跟贺兰家定了亲,只怕她娘家也要跟她断了,才想着,料到今日小女婿贺兰轶要来,就忙里偷闲,一边吩咐人将石红莲送来的礼给她大张旗鼓还回去,一边亲自下厨去给贺兰轶做了两道他上会子说喜欢吃的菜。 听说这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的当口石大少夫人给小女婿下厨去了,石夫人怒不可遏,不好触了石漠风的霉头,只得将石大少夫人的差使都领去,待听说贺兰家来人了,且领了许多贺兰家的姑娘过来,石夫人忙又请了石老夫人、石二夫人、石家少夫人们、石绾绾、石小六等一同去见人,听说人都进了石清妍所在的院子,便又向那院子里去。 因今日石家的喜事办得十分冷清,且各房里总有一两个儿子要随着石漠风走,于是石家众女人们的脸色就很有些难看。 到了石清妍那屋子里,瞧见石清妍与贺兰夫人说笑,却不见贺兰家的姑娘们,问了一句,听说姑娘们在屋后由窦玉芬、楼晚华等人陪着,石老夫人便笑道:“叫绾绾、小六去后头陪着贺兰家姑娘们玩去吧。” “不必了,祖母、母亲、嫂子们各自去忙吧。”石清妍含笑道。 石绾绾忙道:“贺兰家的姐妹们来了,总要陪伴她们才不算失礼。姐姐……” “听我的,你们去外头忙着吧。”石清妍说道。 石绾绾还要再说,石夫人等人疑心石漠风他们要扮作贺兰家的姑娘混出去,不然做什么贺兰家的姑娘们都来了却不见人,这事委实不合清理,想来,只能是压根没有什么贺兰姑娘们过来。这般想着,便都拦住石绾绾不叫她再说,又都忙着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只剩下石清妍、贺兰夫人并沉水等丫头,石清妍对贺兰夫人笑道:“多谢夫人仗义相助。” 贺兰夫人笑道:“算不得仗义相助,我虽不甚懂得其中的弯弯道道,但据老爷说,这事对贺兰家也有利。” 石清妍笑了笑,暗道今日的事也不知道顺不顺利,才想着,便听外头人说何必问来了。 石清妍看了眼贺兰夫人,贺兰夫人笑道:“我是瞧着必问长大的,你叫了他来也无妨。” 石清妍闻言,事急从权,眼下也不用避讳许多,便叫沉水去引了何必问进来。 原以为是何必问一个人过来,不想何必问却是拉扯着不肯多走一步的胡云和尚过来的。 何必问慢条斯理地见过贺兰夫人,便对贺兰夫人说道:“夫人,世伯有一事要必问告诉你。” “何事?”贺兰夫人问道,好奇地看了眼胡云,便移开眼。 “府上二世兄果然察觉到异样。他心知你们贺兰家跟石家没这么亲厚,两家的交情还没到领着姑娘来石家顽耍的地步。于是有意叫人去夫人今日领过来的几位族中姑娘家里试探一番,打探到姑娘们的贴身丫鬟还在,看见姑娘房里还催要饭菜,于是他认定了贺兰族里抬出来的轿子里没人。”何必问隐晦地说道,至于贺兰舒认定轿子里没人后,会做些什么,那就不必他多嘴了。 贺兰夫人心里一凉,暗道贺兰淳回来后,也不曾直言说过不叫二儿子贺兰舒做族长,贺兰舒怎会做出这事?他明知道贺兰辞效忠锦王府,锦王府又跟石家脱不了干系,此番他们夫妇二人帮助石家,就是帮助贺兰辞,这般他却还要多心,看来,贺兰舒是绝不肯跟贺兰辞兄弟二人握手言和了,“他弄清楚这事后,见了谁?” “锦衣卫指挥使。”何必问回道。 贺兰夫人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勉强笑说:“由着他去吧。” 何必问不好安慰贺兰夫人,毕竟兄弟阋墙的事,外人不好评说,于是又转向石清妍,示意她看胡云,说道:“知己,我那上国寺的好友原来早回了京城,不过是躲着闭关不出罢了。如今万事已经准备周全了,等拜过天地,就有上国寺的和尚们围过来问必问讨要胡云……” “王妃,好德太监领着人要来宣圣旨了。”婉约派猛士在门外扬声道,随即,就见石漠风胸口挂着红花随着石老将军匆匆进来。 石老将军有些心急了,暗道皇帝赶在石漠风成亲这日来宣旨,定然来者不善,“王妃,这圣旨只怕是给老臣还有漠风的。”石家如今就他们两个能用的,不是给他们的,又是给谁的?待看见贺兰夫人也在,便很是窘迫地跟贺兰夫人互相见过,暗道旁人如贺兰夫人眼中,石家定然是大势已去了,连办个喜事也这么愁眉苦脸。 “妹妹,这圣旨定然来者不善。”石漠风肯定地说道,石将军在金陵一带旗开得胜的消息早传来两日了,如今皇帝才叫人来宣旨,且派来盯着石家的人越发多了,傻子才会以为那圣旨是好事。 石清妍上下打量了一番石漠风:“漠哥哥,反正你昨晚上已经跟暮月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了,这会子你也不会在乎那当着外人面再拜的天地吧?” 石漠风脸上臊红,到底是石老将军心疼孙子,就叫石漠风跟古暮月提前拜堂入洞房,免得石漠风可怜巴巴地掐算那“半盏茶”功夫。 “……那咱们就不接这圣旨?” “接圣旨的人疯了,那不就不用接了?漠哥哥,你可是个被两个女人摧残的人呀,你满怀着对暮月的愧疚,你想着自己已经脏了,配不上暮月了,你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自责、自卑、自暴自弃……” 石漠风愣愣地看向石清妍,忽地撸起袖子来,掐腰道:“妹妹叫我装疯?” “人家胡云被家中父母设计被个丫头糟蹋了,都一怒之下削发出家,你……” “我懂了。”石漠风看了眼胡云,暗道这圣旨就跟贤淑三个满月时候太后的懿旨一样,万万接不得。 胡云将头扭开,说道:“施主,小僧跟你不是一样的事。” “莫非你当真是好男风?”石漠风愕然。 “施主去问问何公子就清楚明白了。” “做什么要问必问?”何必问轻笑道,脸上笑容随后因胡云一个轻飘飘的“明知故问”的眼神粉碎,暗道这胡云该早日摆脱掉,不然天下人都误以为第一才子好男风,如此该叫多少女儿伤心。 “咳咳,先去见好德吧。”石老将军说道。 石清妍对贺兰夫人笑道:“这是石家的家务事,不好惊扰到夫人,还请夫人安心在此歇息吧。” “王妃且去忙吧。”贺兰夫人笑道。 石清妍见贺兰夫人面上沉静,心知她心里在为贺兰辞那不孝不悌的弟弟伤心,便领着石老将军等人向前厅去接圣旨,半路上遇见石夫人等女人,便一路过去。 一行人才走到前厅门外,便见满堂宾客面前,耿业可怜巴巴地拉扯着好德的袖子,恳求道:“好德公公,你替我跟陛下说句好话,告诉陛下我乐意去伺候太后,跟太后说说话……王妃说了她不跟父亲哥哥们计较了,王妃不计较这事了,求你替耿家跟陛下说句好话……” “耿公子,你胡言乱语什么?”好德涨红了脸,手里小心谨慎地捧着圣旨。 耿业忽地跪下,紧紧地搂住好德的腿,哭道:“好德公公,我知道你气早先父亲叫我认五福公公做干爹,没认你……如今我喊你干爹了……” “快,快把耿公子拉走!”好德气恼地压抑着怒气说道。 “好德公公,我错了,我不该将你跟柳妃的丫头结为对食的事告诉太后,害得那丫头不得善终……你大人大量……” “原来是你告诉太后的!”好德脱口道。 “其实是五福公公告诉我的,他不敢直接告诉太后,怕得罪人……”耿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任凭旁人怎么拉他,依旧不屈不挠地死扒着好德太监的腿不放。 好德太监听小太监说石家人出来领旨了,便忙向门口看去,果然瞧见以石清妍为首的石家人出来了,待要说话,便见石漠风惊喜地问:“公公,可是陛下还我清白来了?” 好德太监知道圣旨里头写了什么,就笑道:“石少爷接了这圣旨就知道了。” “陛下没想还我清白?”石漠风似乎十分不敢置信地叫道。 “陛下他……” “可怜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屡屡被人用强,老天何苦这般羞辱我?老天!老天!待我剃去这三千烦恼丝,做了和尚,看你还能奈我何?”石漠风仰天叫嚣道,随后便奔到已经铺好的迎接圣旨的香案前,摔了瓷碗要给自己剃度。 石老夫人等女人忙哭喊着搂住石漠风,迭声地劝他哄他。 “岂有此理!”好德太监的叫声被哭喊声淹没,待要上前去找石老将军,腿上挂着耿业又寸步难行。 “漠风这,哪里学来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已经难以表达出石老将军的震惊,看向那癫狂的石漠风,心道这还是他孙子?又心里苦恼石清妍打算怎么将石家子孙弄出石家? “这唱词熟悉的很,仿佛知己生孩子那晚上王爷这么唱过。”何必问淡淡地说道,暗道锦王爷当真高才,竟弄出了这么一段什么时候喊出来都合时宜的段子。 石破天惊逗秋雨五 锦王爷么…… 石老将军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瞧见的那个一本正经的王爷,无论如何无法将脑海里的楚律与眼前疯疯癫癫的石漠风联系一起。 “沉水,去喊新娘子上吊了。”石清妍瞧见这边闹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耿业就被人从好德太监腿上扒下来,石漠风也快没词了。 沉水闻言点了点头,酝酿一番,气沉丹田地喊道:“不好了,新娘子听说新郎要出家,上吊了!” 沉水一声喊下去,石老夫人等人都愣住,个个想着昨儿个都洞房过了,今日怎会悔婚?旋即醒悟过来,都明白这是沉水有意扯谎。 “娘子、娘子!”石漠风喊叫着,丢下手上的碗渣子,就向外奔去。 石清妍、石老将军、石老夫人等石家人迅速地跟了石漠风走,就连何必问、胡云也跟着去了,于是前厅里又只剩下好德太监几个。 好德太监瞅着手上的圣旨,愣愣地看着石家人一溜烟地走了,站了站,又见锦衣卫指挥使过来,便抱拳见过他。 “公公,石老将军呢?”锦衣卫指挥使说道。 好德太监忙道:“刚走。” 锦衣卫指挥使低低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谁也走不了!好德公公,再叫人催着石家人来接圣旨。” 好德太监答应一声,只管等着宣旨,打定注意跟锦衣卫指挥使各干各的,不搀和锦衣卫的事。 “公公……” 好德太监冷不丁地又听到耿业的声音,不禁一哆嗦,于是冷了脸对耿业低声道:“耿公子快些躲起来吧,指不定锦衣卫那边查出来什么,要把你也抓了。” 耿业脸白了白,又看向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家父家母他们……” “耿公子过两日可以去耿家探望耿夫人他们,还请耿公子此时莫耽误本官公事。”锦衣卫指挥使说道。 耿业听到“公事”二字,暗道难不成石家也有事?忙要故技重施地抱住锦衣卫指挥使的大腿,谁知这锦衣卫指挥使张扬跋扈惯了,且又觉耿业不过是丧家之犬,不似好德行事温和,便一脚将他踹开。 耿业一时猝不及防,额头便撞到了一旁椅子腿上。 不独耿业,其他宾客原本以为石将军立功,石家便会水涨船高,见好德过来就纷纷猜测石家这是要受封赏了,此时见到锦衣卫指挥使穿着官袍过来,且听到“公事”二字,纷纷心道锦衣卫上门定然不是好事,猜测石家莫不是无功反倒有过,皇帝于是不肯放过石家?。 于是乎,今日千思万想之后来了石家的宾客又纷纷向外涌去。 锦衣卫指挥使瞧见人走了,料到是自己一时失言,恼恨地瞪了眼耿业,随即听属下说贺兰家女眷的轿子从石夫人院子里抬出来了,贺兰夫人轿子后跟着的还有十几顶贺兰家姑娘的轿子。 “好德公公,走,咱们去看好戏去。”锦衣卫指挥使拿了手指弹了弹衣襟,不屑地瞥了眼那呜呜咽咽的耿业,便请好德太监先走,然后叫属下将石家大门外的锦衣卫叫进来。 “……大人,这隔了两日再叫人进来,是否会……”好德太监犹豫地说道,前头锦衣卫、京畿卫来了一回,就叫不知情的人以为皇帝要抄了石家,如今再来一次,怕是楚徊亲口说没抄石家,也没人会信他了。 “公公莫怕,此次是石家理亏,他们不敢怎样。”锦衣卫指挥使说道,先入为主地想石家人敢离开京城就是有心造反,全然不去想石家人并未有什么罪过,为何就离不得京城。 好德太监到底是怕多事,于是笑道:“咱家还是等在前厅吧,就不耽误大人公事了。” 锦衣卫指挥使也不强人所难,只在心里想着好个没种的太监,就领着部下向石家后头去。 大队的锦衣卫过去,又吓走了来石家的一些宾客。 不等锦衣卫们向后去,贺兰淳一马当先,已经领着贺兰家的轿子过来了。 锦衣卫指挥使瞧见了贺兰淳,忙堆笑过去,笑道:“贺兰大人也过来了?”瞧见贺兰淳身边站着一个少年,便道:“这是府上孙少爷?” 贺兰淳也不解释贺兰轶只是侄孙,镇定地笑道:“这是家中大孙子。亲家家有喜事,焉能不赏脸过来?指挥使与石家也有私交?” 锦衣卫指挥使见宾客散去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只有冥顽不灵、没眼力劲的石家一系的人,于是笑道:“下官来此公干。贺兰大人为何这般早离去?新人还未拜堂呢。” “听闻新郎官闹着出家,新娘子急着上吊,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未免亲家难堪,只能早早离去。” 锦衣卫指挥使有意唏嘘道:“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端端的喜事,怎会闹成这样?后头的轿子里是……” “轿子里是我家夫人以及族里的一些姑娘。”贺兰淳平静地说道。 锦衣卫指挥使心道:当真好笑,没见过来亲家家吃喜酒,将族里女儿都带过来的。 “下官不曾见过贺兰夫人,不如请夫人下轿受下官一拜?” “指挥使太过客气,家中还有急事,老夫先走了。”贺兰淳向前走去。 “贺兰大人!”锦衣卫指挥使心道好个贺兰淳,他那般得楚徊器重,却也投靠了锦王府,心知不能在大街上搜贺兰家的轿子,若是轿子进了贺兰家家门,就会越发不好搜查,贺兰家人口众多,每日进进出出的轿子无数,绝不似石家这般好监视。若是将锦衣卫分开一半继续看住世家,一半去监视贺兰家,人手定然会不足,“贺兰大人,鄙人……” “指挥使若无事,老夫便先走了。”贺兰淳暗道这人不自称下官了,莫不是要跟他来硬的?想着,便又向外去。 “贺兰大人,你乃是朝廷命官。”锦衣卫指挥使提醒道,不明白好端端的贺兰族长会投靠了楚律,莫非是为了那个不孝子贺兰辞? “指挥使这是何意?指挥使若想与老夫聊天,便下帖子吧。”贺兰淳说完,不跟锦衣卫指挥使闲话,便向走去。 锦衣卫指挥使原是将贺兰舒的话告诉给楚徊了,且已经保证过不叫石漠风出了石家门,心说若是放了石漠风等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脱,自己岂不是要担了重罪。 “贺兰大人,鄙人奉命行事,还请贺兰大人莫怪。”锦衣卫指挥使说完,便对部下发话道:“请轿子里的贺兰夫人、贺兰姑娘们出来吧。” 贺兰淳冷笑道:“指挥使这是要做什么?平白无故,我贺兰家的夫人、姑娘岂会叫你来看?” 锦衣卫指挥使冷笑道:“贺兰大人,若轿子里坐着的当真是贺兰家的姑娘才好,若不是,陛下可在宫里等着贺兰大人过去说话呢。” 贺兰淳冷笑道:“是与不是,老夫都要进宫面见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只当贺兰淳在虚张声势,于是冷笑连连,说道:“请贺兰夫人、贺兰姑娘下轿吧。” 贺兰淳便也冷笑一声,吩咐贺兰轶去请贺兰夫人等人从轿子里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见贺兰淳这般轻易地答应了,心道不妙,暗道莫非是贺兰舒父子二人有意诈他?从第一顶轿子里瞧见大名鼎鼎的贺兰夫人袅娜地出来,便心中一凉,待瞧见第二顶轿子里出来了一个鹅蛋脸的秀丽女子,立时向余后的轿子外扫去,见是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女,一颗心立时沉到谷底,不等他跟贺兰淳赔礼道谢的话说出口,便听贺兰淳冷笑道:“老夫虽不知指挥使要找的是什么,但老夫活了几十年,还不曾见过有人敢搜贺兰家的轿子!今日之事,老夫断然不会就此放过!” “贺兰大人!”锦衣卫指挥使有些心慌,心知若贺兰淳当真追究,自己少不得要做了替死鬼。 “大人,一群和尚从石家西府进了石家东府,说是要来向何必问讨要胡云大师,如今和尚们领着胡云大师从石家东西两府的通道走出了西府,属下们将和尚们留在西府门外了。” 锦衣卫指挥使眸子中精光一闪,心道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方才石漠风要出家,必定是要假借藏在和尚走逃走。脚步动了一下,却又疑心这太巧了有些,于是多疑地对属下吩咐道:“先将石家东西两府的大门堵住,将和尚们留住。这边,且先将轿子里里外外,还有丫头婆子们的马车搜查一番。” “指挥使,你可知你搜不出什么来,要担了什么罪名?”贺兰淳威胁道。 锦衣卫指挥使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鄙人自认为比尸位素餐之人要高尚许多。”心道公侯伯爵,被他抄家的多了,又示意属下去搜,“石家男子身量娇小,仔细瞧瞧他们可扮作丫头、姑娘没有。” 贺兰夫人走到贺兰淳身边,峨眉微蹙。 贺兰淳安抚地看了眼贺兰夫人,说道:“放心,此次定要皇帝给咱们一个交代。耿家闹上石家,死的是耿家,就不知今日,要死的又是哪家。”说完,心道这锦衣卫好死不死地在石清妍嘴里成了皇帝不遵从“天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证据,既然石清妍执意要先拿了锦衣卫开刀,那他也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贺兰轶挑着眉毛微微撇嘴,有意得意地笑道:“你们在这边搜不出什么。” “轶儿。”贺兰淳便嗔了一句,胸有成竹地一笑。 锦衣卫指挥使眼皮子一跳,心说难不成当真是在西府和尚那边? “……回大人,没有。”属下将轿字丫头婆子都检查一番,最后迟疑地来回说。 “怎会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石家少年怎敢削发?锦衣卫指挥使皱起了眉头。 石老将军、何必问随着石清妍走来,三人瞧见贺兰家的姑娘们不卑不吭地站到贺兰夫人身后,皆暗暗赞叹贺兰家的教养。 石老将军早先听石老夫人说没瞧见贺兰家姑娘人,只当贺兰家姑娘压根没来,藏在轿子里的是石漠风他们,此时见果然有人,便又在心里想着石漠风他们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石家的待客之道呀。”石清妍笑道。 锦衣卫指挥使蹙紧眉头,随机对石清妍、贺兰淳等人抱拳道:“鄙人还有公事要办,待事后,再来跟王妃、贺兰大人请罪。”待在和尚堆里搜出石漠风,看石家人还如何狡辩,待那时将功补过,皇帝也不会因为他得罪了贺兰淳而发作他。说完,道了一声得罪,便匆匆向大门外去检查和尚。 “王妃,漠风他们,在和尚堆里?”石老将军见锦衣卫们匆匆离开这边,先追问石漠风他们,暗道若在,锦衣卫们过去,岂不是坏了?随即又因锦衣卫们随意进出石家家门,气愤不已。 “不在。”石清妍、何必问异口同声道。 石清妍对贺兰夫人并贺兰家姑娘们说道:“叫诸位受委屈了,诸位的大恩大德,石家没齿难忘,若日后有用得着石家的……”说话间,就瞧见两位姑娘去贺兰夫人耳边说话。 贺兰夫人笑道:“恰有一事请王妃解疑。” 石清妍心道莫不是这两位姑娘看上了她那八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猛士? “何事?”石清妍笑道。 贺兰夫人说道:“也并非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这两个丫头多嘴地问一问石家的男儿是否都这般坚贞不屈?” 石清妍心道若是都坚贞不屈,如今石家就没那么多人丁了,于是笑而不语。 石老将军因喜欢贺兰家的姑娘们个个大方镇定,不似石家那群少夫人听说锦衣卫又上门了,就白脸地白脸,红眼圈地红眼圈,于是只当贺兰家姑娘有意于他们石家男儿,偷偷睃了眼贺兰家姑娘的个头,暗道贺兰家姑娘可当真是又高又白,觍颜肯定地说道:“是,石家男儿都这么坚贞不屈。” 贺兰夫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跟石老将军、石清妍道一声叨扰,便领着贺兰家姑娘们去了。 待贺兰夫人等人去了,石清妍等人也不换个地方说话,只觉得此时的太阳晒在身上暖和的很。 “王妃,漠风他们……”石老将军终归是不放心地问。 “早走了。”石清妍笑道。 “什么时候走的?”石老将军诧异地问。 “祖父忘了听说锦衣卫成群结队来了,最先出去的是哪些人?再者说,这么一堆人,祖父以为我会叫他们扎堆出去等着被人一抓抓一串?早混在来宾的轿子里一个一个送走了。反正他们也年纪小出不得关,就先送到旁的地方,最后再迂回地送到益阳府去。” “好好。”石老将军笑着说,心说既然人都出去了就好,今日贺兰家还有上国寺两茬人就够锦衣卫受得了,他们定然想不到石家人跟着最先出了石家的人走了。 “王妃,先挑了锦衣卫下手,是否太过剑走偏锋?以王妃素来的行事,王妃不是爱擒贼先擒王嘛?”贺兰淳因石老将军已经被石清妍“拉下水”了,便不再避讳他。 何必问笑道:“世伯,必问以为知己挑中锦衣卫下手才是最好。眼下耿家轻易便被抄家,至今没将罪名宣布出来,只有一句诬蔑太后,但耿家污蔑太后的证据何在?打砸石家、侮辱石少爷,也不至于抄家,况且要抓也该是京畿卫的事。锦衣卫又没有口谕,便在石家进进出出,且还胆敢搜查贺兰家女眷的轿子,拦住上国寺的和尚。如今,锦衣卫算是将僧俗两道的顶尖人物都得罪了。这等不管何人都敢得罪的人,岂不是会叫京中百官人心惶惶?” “且明明有律法在有刑讯的百官在,皇帝手下却有直属于他的爪牙,任意监视百官,cha手京畿官司,无视律例律条。这岂不是毁了那旨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律法?锦衣卫只听命与皇帝,岂不就是皇帝肆意胡为、独断专行?他若能够肆意胡为、独断专行,便是毁了商鞅变法的本意。”石清妍袖手说道。 “就是,锦衣卫乃是皇帝肆意胡为的走狗鹰犬,合该先拿了他们开刀。即便是皇权,也不当这般践踏律法。”何必问点头道。 “……王妃、何公子不知道这锦衣卫已经有了快百年了吧?”石老将军眉心不住地跳,心说石清妍怎说起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锦衣卫如何,总跟眼下他们石家没干系吧?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么远的事扯在一起的? “快百年了就不能废了?皇帝就能不顾律法公开养打手了?打的还是朝廷命官!今日无端端的搜查咱们家,这算哪条律法?”石清妍问道。 “废了?”石老将军目瞪口呆,没明白石清妍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事,“一百年,已经足够叫锦衣卫成为律法律条……”见何必问、贺兰淳他们看他,便讷讷地说道:“罢了,我老了,你们商议吧。”说完,便沉默不语地不再cha嘴。 何必问说道:“人之所犯,一断于法。已经有各品级的衙门‘断于法’,再设锦衣卫,委实是鸡肋,与民无益,反倒养出一群跳出‘法’之外无恶不作之徒。即便百官有罪,自有朝廷律法在,自有层层判冤决狱的官员在,要他们锦衣卫cha什么手?又要皇帝cha什么手?若要废,便要从根子里去说,那便是设下这锦衣卫的前朝皇帝多疑、心胸狭隘,乃至于设下锦衣卫后便导致国中祸事连连,我朝立朝不过几十年,沿袭前朝旧制也在情理之中,但不能因此讳疾忌医,当狠下心来挖骨疗疮,这才是治本妙法。” 贺兰淳点头称是,眼睛看向石清妍,见石清妍点头十分赞成何必问这话,便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妃可知,依着你的念头折腾下来,即便锦王爷侥幸得以……掌天下之舵,留给他的,也定然不是他前生所见的帝王霸业。” 石清妍见贺兰淳竟然想到楚律登基那事去了,笑道:“贺兰大人当真深谋远虑。以贺兰家为例,贺兰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便是方才,贺兰大人下令令贺兰家人痛打锦衣卫也无妨,最终都会大事化小。贺兰大人没那样行事,且素来教导家中子弟遵规守法。可见,贺兰大人也知,每每逆着律法行事,终会失了民心,不是长久之道。” “那锦王爷可愿意此事?”贺兰淳心道楚律虽宅心仁厚,但终归是皇家人,他焉能答应叫那块原该是金子的皇位到了他手上变成银子? 石清妍笑道:“他定然答应。” “王妃怎会如此确定?”贺兰淳疑惑道。 “眼下是老四不答应的事我们家王爷都答应,等过两年,知道答应了之后的好处,他想不答应都不行。将自己拉到跟寻常百姓一样的位置,依旧能够诏令百官,却能叫别国帝王对他俯首称臣,他焉能不答应?”石清妍笑道。 贺兰淳心道是了,楚律此时为了其中的好处不得不答应,待尝到了好处,自然会心甘情愿答应。 何必问嘘了一声,示意石清妍、贺兰辞二人看向前来汇报的石方圆、石思存。 石方圆过来后,便乐不可支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叫锦衣卫挨个将和尚们看了一遍,如今上国寺的和尚们闹着说就连先帝也不曾这般侮辱过他们,闹着要去皇宫外打坐,誓死叫皇帝给他们一个交代。” 贺兰淳轻轻点头。 何必问忙伸手整理衣裳,又扶了扶头上冠子,“知己,咱们走吧,此时就叫人去支会聂老头一声,还有那些一辈子没找到机会以死进谏的言官们,这回他们终于能够‘死得其所’,再不会觉得自己一辈子无所作为了。” 石清妍冲石老将军笑道:“祖父,咱们走吧。” “做什么去?”石老将军糊涂了。 “弄死锦衣卫那群王八蛋去。”石清妍看石老将军没反应,就乜斜了眼睛看向石老将军,说道,“祖父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石老将军因被小瞧了,忙说道,稀里糊涂地听石清妍他们说了一通,也想明白与其叫皇帝惩治了那只听皇帝话的锦衣卫,不如想法子将锦衣卫给废了,想起耿业搂住好德太监后的一番说辞,有道:“将耿公子也带去。”随后又道:“咱们去菜市场坐着去,皇宫外侍卫众多,且百姓也不知此事究竟,就去菜市场那行刑台子上坐着等着皇帝来杀头,也不用皇帝费了心思给咱们来个秋后处斩了。” 何必问、贺兰淳闻言也点了点头,说道:“先将咱们弄得可怜一些罢,不然会叫皇帝轻易地给咱们栽上一个刁民的称号。” 石清妍两辈子没去过菜市场,见何必问、贺兰淳都答应,便也答应了,又叫人支会各自的人。 “……王妃闹这么大阵仗,实际上不是为了送走你漠哥哥他们吧?”石老将军有些不乐意承认自己这么想的时候,有些失望。 石清妍瞬也不瞬地笑道:“祖父多心了,整治锦衣卫不过是顺便的事。” 石老将军心道:还不知哪一样是顺便的事……想着,却也赶紧地回去换了朝服,换了衣裳,想了又想,便叫石老夫人将除了石老太君之外的石家女人都叫来,瞧见那一张张因为锦衣卫上门惊慌失措的脸,一时间回想起自己征战沙场时的意气风发,暗道今日锦衣卫这般打石家脸,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看家狗还要给根骨头,石将军他们在沙场拼杀,再如何石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下场。于是对石老夫人等女人说道:“都按品服大妆,领着孩子们随着我去菜市场。” 石老夫人忙道:“老太爷,去那做什么?可是陛下叫去的?锦衣卫走了?漠风他们……” 石老将军见石老夫人被吓得语无伦次,越发气愤,于是便携了石老夫人的手,说道:“你莫慌,咱们去弄死锦衣卫那群王八蛋去。” 石夫人听见石老将军说这话,吓得心惊肉跳,忙道:“老太爷慎言!今日的事老太爷上奏章给陛下,陛下自会给咱们主持公道。” 石老将军冷笑道:“你还自欺欺人?今日的事若无皇帝做主,他锦衣卫怎敢连贺兰家的轿子都查看?难不成上了折子等皇帝随便挑个替死鬼出来,就将咱们打发了?今日不去的,便不是我们石家人!去了的,就给我一个个在菜市场喊冤,该寻死的寻死,该昏厥的昏厥,哪一个敢敷衍了事,决不饶她!至于暮月,你还穿着嫁衣过去,将盖头拿在手上,就叫京里人瞧瞧皇帝干了什么事。”说完,有些不放心地问古暮月,“你可知道锦衣卫对你干了什么事?” “锦衣卫害得我夫君下落不明,害得我新婚便形只影单守活寡。”古暮月肯定地说道。 “好,好孩子,漠风果然有眼光。”石老将军见古暮月机灵的很,此时她才是真正的形只影单,却丝毫不慌乱,又看向石夫人、石二夫人。 石夫人、石二夫人自然不敢不去,此时瞧见事态严峻,这二人也不敢再自作主张地做什么事,只管听从石老将军吩咐。 “……祖父,我这两日有些不舒坦,嗓子都哑了,我就不去了。”石四少夫人低了头低声说道,“弄死锦衣卫”这几个字在她心里就等于是“造反”,锦衣卫可是皇帝的人,谁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喊话? “那你如今就离了石家吧,休书待我回来便给你。你这样的儿媳妇,石家要不起。”石老将军冷笑道,又问:“还有谁不肯去?” “这……我去。”石四少夫人忙道,脸色十分不好,她父兄如今深受皇帝信赖,石将军等人又替楚徊打仗,她便是娘家夫家都好了,正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偏遇上这事。如今娘家那边已经有意跟石家断了,她是回不去了;石家这边又有儿女在,她也割舍不下,只能被石老将军bi着随着她们去胡闹了。 “既然如此,那便都去大妆。至于老太君……”石老将军犹豫了,石小六、石绾绾还小,府里没留人可不行。 “老太爷,老太君在花园里跟窦姨娘她们玩呢。”石老夫人说道,自从石老太君爱跟窦玉芬、楼晚华这几个“街坊邻居”说话后,她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那就快去吧。”石老将军吩咐道。 不到小半个时辰,石家人并贺兰淳、何必问便全聚齐在前厅外,此时的耿业也将自己打扮干净跟过来了。 好德太监托着圣旨,终于瞧见石家人聚齐了,又瞥了眼石清妍身后的八个猛士,忙从前厅里走出来,没瞧见石漠风,心里吓了一跳,暗道石漠风当真有胆量跑了?随后笑道:“石老将军,咱家是不是能宣旨了?” “不必宣旨了,我们去求见陛下去。”石老将军说道。 “这么些人?”好德以为石老将军要进宫,也听说锦衣卫指挥使在石家东西两府都没找到人的事,暗道石老将军不心虚地怕皇帝来找,竟然敢自己找上门去。 “公公是否随我们一起去?” “咱家先回宫了。”好德堆着笑脸说道,忙领着两个小太监匆匆向外去。 石老将军检视了一番,见石家夫人们都来了,就对贺兰淳、石清妍、何必问说道:“诸位,咱们一起去吧。” “嗯。” “走,弄死……”因被锦衣卫指挥使踹了一脚,此时对锦衣卫满怀怨恨的耿业才说了三个字,便被舒隽猛士堵住嘴。 舒隽猛士看向好德太监没走远的身影,心道带了小篾片去,当真不会坏事? 石破天惊逗秋雨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出了石家门,才出了门,从女人们的轿子里就传出悲戚之声,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才进京的人瞧见了那连绵不绝的几十顶轿子,就问旁人:“这是怎地了?听着像是出殡,但瞧着又不像。” “你不知道,这是石家人。” “石家不才立功了吗?怎就哭起来了?”新来的人不解道。 “你不知道,石家人正办喜事呢,锦衣卫就上门了,将宾客都撵了出去,又四处搜查……” “为什么搜查?石家有叛党?” “别问了,石家出了个锦王妃呢。” “这锦王妃不是皇帝赐婚嘛?”新来的越发不解了,这锦王妃是皇帝自己个赐婚的,怎地如今皇帝还因为锦王妃不待见石家了? 毕竟是皇家的事,路边的人再好事,也不肯多说。 就这般,何必问、贺兰淳以及石家一行人就到了闹市,又到了午门外。 因这么一列与喧嚣、杂乱的菜市口明显不合衬的轿子过来了,原本人声嘈杂的地方立时变得鸦雀无声,一个个呆呆地看向那当先骑马过来的石老将军、贺兰淳、何必问、耿业以及八个西院猛士,待再见那轿子里出来了一位明艳动人、衣冠华贵的美人,众人又纷纷倒抽一口气,还不等他们缓过神来,便又见后头的轿子里陆续出来年纪不一的美妇,只见这些美妇个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其中那一个一身嫁衣却泪湿红妆的妙龄少女最是显眼,也最是惹人怜爱。 围观之人尚且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见那当先的老者领着一群人进了那前两天才用过的刑场。 刑场之上,尚且还留有几个胆大包天胆敢趁着楚徊不在趁机另立新君之人的血,那血早已凝固,又被人踩上了脚印,肮脏不堪。 石老夫人等人又是惦记子孙,又是心里畏惧,只觉得这里阴风阵阵,不需再做戏,她们当真悲悲戚戚地哭起来,就仿佛皇帝当真要将她们拉到午门外砍头。 此时,因怕杀头,于是也没人在乎被那些寻常百姓围观了,就连还没出嫁的石绾绾、石丽菁、石丽可等人,也顾不得那些了,个个惊慌失措地呜呜咽咽。 “祖父,别跪呀,咱们静坐就好。”石清妍弄不明白这石老将军不管自己有错没错都下跪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总之她是不肯下跪的。 “就是,咱们没错,何必弄得像是求人一般?”何必问也不喜欢下跪,明明是楚徊的错,何必低三下四地求他认错。 “那就都坐下吧。”石老将军低声交代,瞧见石清妍在前头盘膝坐下了,他便也在那边坐下。 何必问、贺兰淳分开去坐,石老夫人等人也顾不得地上脏,纷纷跟着坐下。 耿业左右瞧瞧,大抵是觉得坐在石清妍身边更保险,便抢着紧跟着石老将军坐在石清妍身后。 因自己按着顺序坐在了地上的血迹上,原本还强撑着维持端庄的石四少夫人立时哭出声来,因只哭未免有些单调,于是心里挂心着被石清妍送走的儿子,嘴里就喊道:“我的儿呀!” 一声“我的儿”后,上至石老夫人,下至还抱着怀中幼儿的石六少夫人,纷纷感同身受,个个开始哭喊起自己的儿子来。 依着古暮月的说法,他们的儿子都是叫锦衣卫给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可怜我尚未过门便先成寡妇!我也不活了!”古暮月哭道,就从怀中掏出三尺白绫,哭哭啼啼地起身,走到刑架前,跳着要将白绫甩到架子上,跳一下哭一声,“大喜之日锦衣卫上门,这还叫人怎么活?”待白绫甩上去了,她又仰头打结。 围观之人只瞧见佳人一身红衣配上三尺白绫,当真凄美无比,忙有人喊:“快拦着她!” 有人喊了,但因石家的家丁侍卫在,也无人敢过去。 古暮月哭哭啼啼,哭瘫在白绫下,也没力气再上吊,只字字泣血地将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石夫人等人举一反三,谨遵石老将军那“该寻死就寻死”的话,一个个口中喊着冤枉,个个闹着要寻死。 石清妍扭头冲耿业一挑眉毛。 正因女人们都哭了,一时想起耿家的事悲从中来的耿业愣住,不懂石清妍的意思。 “外头有人问出什么事了,总该有个人去说。咱们当中,就你口齿最流利。”何必问低声说道,极力捧着耿业。 “当、当真?”耿业有些不敢置信。 “你可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人,又长得英俊不凡、气度高华,谁比得上你?你就去跟旁人说去。”何必问低声催促道。 耿业心道也是,但他有些胆小,不敢在此时强出头。 “去吧,你们家落在锦衣卫手上得不了好,若锦衣卫没了,落到京畿卫手上,我们家不告你们家上门打砸了侮辱漠风。又没证据说他污蔑太后,京畿卫判得也轻,这事就了了。”石老将军低声道。 耿业闻言,反复思量一番,暗道自己连累了自己一家,便是被杀头也该是他一个,于是心中一横,就站起身来,弓着身子抚着胸口抹泪哭道:“天理何在?我父亲一时糊涂打上石家门,叫京畿卫治他就是了。做什么要叫锦衣卫抄了我家?锦衣卫算是个什么?” 听他这话,围观的大抵知道他是耿家人了,因都听说耿家就只剩下一个祸水活着,纷纷心想太后大抵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男子,是以才将这耿篾片当做宝? “锦衣卫当真欺人太甚,石家这事就是锦衣卫不对。”耿业见围观之人因畏惧锦衣卫不敢说话,就又哭道:“今日一早石家漠风少爷就红光满面地等着成亲,他还说了,被人用强了两回,终于能够主动一次……可惜呀,可惜,那么美貌的小娘子,石家漠风少爷愣是没能入了洞房……连拜天地也不曾呀?这叫人家小娘子不上不下地怎么办呀?” “……那位就是石少爷的小娘子?”众人齐齐抬头去看刑台上那瘫坐在白绫下的红衣女子,大抵是新娘子总是动人的,众人虽觉得那在石家前头坐着的据说是锦王妃的女子太硬气,还不如那新娘子楚楚动人。 “可不是么,从益阳府来京路上,石家漠风少爷日日在船上给小娘子弹琴,今儿个《凤求凰》,明儿个《比目》,当真是缠绵悱恻,煞羡旁人,不想、不想却有今日。”耿业大抵是一做回老本行,便忘了悲戚,又眉飞色舞地说道:“这小娘子乃是小家碧玉,论家世与石家天差地别,可是那一日因缘际会之下,小娘子与石家漠风少爷相见,一个想着那人怎那样眼熟,一个心觉那人仿佛见过。于是在锦王妃做媒下,两人便定下姻缘。原当是天作地设的一对,不想大喜之日却遭此变故” “石家漠风少爷哪去了?”终于有人出声了。 耿业也不知道石漠风哪里去了,一时被问住。 “锦衣卫上门,你说漠风能哪去?”石老将军红了眼圈地愤慨道。 围观之人恍然大悟,都心道原来是石家办喜事,锦衣卫去砸场子抓了人,石家人才来菜市口的。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老夫就带一家子妇孺来菜市口等死!”石老将军慷慨激昂地叫道。 “……耿公子,耿家是因为石家被抓的,你怎么还跟石家在一起?”有个胆大的痞子一边抓着脖子挠痒,一边问道。 “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本公子恩怨分明!本公子又没说耿家没错!只是耿家有错也不该锦衣卫来管!”耿业叫完,就又哭道:“锦衣卫算个什么玩意,早年,就那个迷、奸了石家漠风少爷的叶家,他们家老爷在他家老夫人寿宴上,凑巧瞄见一美若天仙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眸若点漆,口若含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比后头坐着的锦王妃还美上两分。”说着,手指就向后头指。 该死的耿业!石清妍心想自己怎么就成美人的榜样了? 因耿业指了,于是围观的人就看向石清妍,一个个又都倒抽了一口气,心说那女子该有多美? 耿业又接着说道:“于是叶家老爷对那女子一见钟情,叫人打听,原来是周翰林家的小妾陪着周夫人来叶家的。叶老爷软硬兼施跟周家要,周家不肯给,有心设计与那小妾私通,小妾又宁死不屈。叶老爷就花了两万两,赌口气,叫锦衣卫指挥使使坏,于是那周翰林一家就遭了秧,他们家也是死在这午门外的!叶家原是为赌口气抢得小妾,到手了,又不肯珍惜,有意糟践人,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送到下三滥的窑子里去了!耿某听说后,有意去寻芳踪,见那小妾竟是被绑缚在**任人凌辱。耿某怜惜她弱女子遭此屈辱,待要解开绑着她的绳索,便听**子说叶家人叮嘱过不到死不能给她解开绳子。耿某含泪与那小妾说话,听她说她先到了锦衣卫手上,被锦衣卫糟蹋个够,才送到叶老爷手上。耿某听她诉说锦衣卫对她严刑bi供使用的酷刑,不禁吓得七尺男儿屁滚尿流。锦衣卫原是杜撰了莫须有的罪名抓了周家人,就跟如今跑到石家去搜查一样!” “那你可替那小妾伸冤了?你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有人cha嘴道。 “耿某有心将此事跟家父提起,可惜家父听到锦衣卫三字便忙令在下住口。” “那小妾呢?如今还在那窑子里?”有人生出了去会一会美人的心思。 “耿某走后又过了两日再来,却不见那小妾的踪影了。后头打听到那小妾没两日就奄奄一息,被窑子丢到乱葬岗去。那小妾也是个义气之人,在乱葬岗没死,挣扎着最后半条小命拦住上京府尹的轿子告状,那府尹原是周翰林的至交好友,本就不信周翰林那般老实的人会犯上,又看那小妾重情重义,便叫人给她疗伤,听她细细诉说其中冤情。府尹感动于那小妾的侠肝义胆,叫人说媒许她进府做妾室,小妾不肯,反倒痛骂府尹道:‘妾苟延残喘乃是为夫人老爷伸冤,妾谨遵三从四德,生死都是老爷的人。府尹大人莫非以为妾别bi堕入泥淖,便忘了礼义廉耻?’说完,便要以死明志。府尹大人忙声得罪,自愧弗如,待要替周翰林上折子鸣冤,偏被早早地就监视他的锦衣卫瞧见,于是铁面无私的前上京府尹在锦衣卫指挥使只手遮天下,连番被人弹劾,最后落得个仓皇被贬出京的地步,而那妾未免再落入敌手任人践踏,悲愤自戕!” 耿业一时将自己跟那小妾对比,只觉得自己如今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种子,暗道今日定要将锦衣卫弄死! 就如同瞧见石家一群美人啼哭,围观之人不明就里,就已经先同情石家;此时听过耿业说了这么个有情深意、侠肝义胆的美小妾的故事,围观之人自然对那锦衣卫以及叶家咬牙切齿,全然不似听说耿奇声那猥琐之人被锦衣卫绑走时幸灾乐祸。 下头石夫人等人虽还在哭,但哭声明显小了一些,一个个细细地听耿业说故事。 石老将军不禁庆幸没跟叶家成了亲家,瞧见贺兰家、上国寺的和尚们过来了,便点头示意。 贺兰家那几位被查看姑娘的父亲们都过来了,一个个盘腿坐在贺兰淳身后,也不多问,只纳闷地看向那站在前头抚胸悲痛跟人说话的耿业。 何必问的好友,上国寺的方丈老和尚也过来了,他默默地领着众和尚们在何必问身边坐下。 “多谢。”何必问简短地说道。 “若非你说是锦衣卫的事,今日老衲也不会过来。”老和尚说道,出家人将生死名利置之度外,此番能被何必问说动,也是因活了一把岁数,看多了锦衣卫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的事,明白与其置身事外的悲天悯人,倒不如置身其中铲除祸患。 “还是要道声多谢。”何必问坚持道。 “阿弥陀佛,老衲做的是舍生取义之事,必问何必道谢。”说完老和尚如老僧入定一般,双手合十默默念经,再不言语。 只是稍稍察觉到自家嗡嗡的念经声盖住耿业的声音后,和尚们自觉地开始不再出声。 聂老头叫子孙抬了五箱子书也过来,领着五个得意弟子坐在贺兰家身后,又有两个耿直不阿的老御史也跟着聂老头过来了。 来得人虽多,但因耿业太“显眼”,众人都忍不住去听他说话。 果然,先是一个忠义小妾的故事,随后耿业就开始将锦衣卫的恶行一一说出,故事里有个已经许亲的俊俏千金被锦衣卫毁了姻缘;也有端庄大方的少妇忍辱负重以身侍敌,卧薪尝胆最后得报大仇……总之,耿业口中的锦衣卫总是罪大恶极,凶神恶煞的那个,被锦衣卫抓捕的,家里都有个美得能将石清妍比到泥地里的颜如玉、画中仙。 于是,耿业说了一个故事,众人便将石清妍看一回。 石清妍心里将耿业骂了一回又一回,心道这小篾片嘴上不说,心里大抵是对她存了怨气的。 石清妍这就误会耿业了,耿业是习惯地将传说中的美人夸张一下,后头坐着的石清妍在他眼中已经是十分貌美,若是再夸张一下,岂不是惹人向往?于是他就将石清妍当成了背景,只管拿了她做比较。 果然,耿业这么小半天话说下,不光后头坐着的石家人、贺兰家人、聂家人还有上国寺的和尚们对锦衣卫恨之入骨,那听着的不相干的人,也对锦衣卫咬牙切齿。 等锦衣卫指挥使领着楚徊命令带着人赶过来,便见围观的寻常百姓虽不敢看自己,却个个身上带着杀气,且是冲着他们一行人来的。 石破天惊逗秋雨七 百年来,习惯了锦衣卫上门之后没找麻烦就要多谢锦衣卫大恩大德的人们原本不知石家人、贺兰家人还有一群和尚为何要自找麻烦跟锦衣卫过不去,此时听耿业一席话,算不得大彻大悟,但也恍然大悟到这锦衣卫的可恨之处。 他们说不出何必问口中“一断于法”的那等斯斯的话,却明白,若是进了衙门,尚且还会存了案宗,有翻案的可能,进了锦衣卫手上,那就是彻底死绝了,再无翻案的可能了——毕竟那些案子名义上可都是皇帝断的,皇帝怎会打自己的脸,叫人翻案? 锦衣卫指挥使偷偷地睃了眼围观之人,眼中满是不屑与自负,他可比满朝武更得皇帝信赖,挥了挥手,示意属下将围观的不相干之人驱散,不等去看静坐的人,便听到那原本有些轻微的哭声,因他们一行现身了,便又变得高亢起来。待再向走,不禁吓了一跳,暗道怎有这么多人,原本不是说只有何必问、贺兰辞、石家一群人吗? 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锦衣卫指挥使便向当先的石清妍看去,见石清妍闭了眼,如老僧入定一般,便过去离着还有三步远跪下,轻声道:“大冬天的,王妃怎坐在地上?这多伤身。王妃,您有话起来说,还有此处刁民众多,仔细叫人瞧了去。”说完,瞧见耿业畏畏缩缩地躲到了石清妍身后,便阴测测地瞪了他一眼,暗道方才属下说有人煽动民众造反,那人当就耿业了。 “扇他。”石清妍简单地说道。 不等锦衣卫反应过来,便有蕴庭猛士一巴掌扇在锦衣卫指挥使脸上。 “放肆,竟敢凑到王妃面前。”蕴庭猛士斥道。 锦衣卫指挥使咬牙忍辱负重地跪着后退两步,又将头低下,咬牙道:但看今日之后,自己怎么收拾…… “你若盘算着秋后算账,那正好,我们都离开京城,到时候外头人只会说我们这些人家全是被你这狗东西bi走的。”蕴庭猛士冷笑道,瞧见往日里耀武扬威的锦衣卫此时卑微地低了头,就知道这阴险的东西心里想的是什么。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锦衣卫指挥使迭声说道,随即又冲石清妍磕头道:“今日上门冲撞了王妃,是下官不对,还请王妃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莫记小人怪。王妃且回石家,下官定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请你大爷!这种事能是你一个负荆请罪就了事的?”看出石清妍不屑于跟锦衣卫指挥使说话,蕴庭猛士便又开口道。 锦衣卫指挥使脸上涨红,又示意众属下跪求石老将军、贺兰辞、何必问、老和尚、聂老头等人离开。 石清妍任凭锦衣卫指挥使如何说,只是不出声。 何必问也面无表情地听锦衣卫指挥同知低三下四地说话,瞧见围观之人多数已经被驱散开,便对锦衣卫指挥使说道:“想来指挥使欺上瞒下叫人将此事瞒着陛下了?” 锦衣卫指挥使眼皮子一跳,这么一群人闹到午门外来静坐,且矛头是冲着锦衣卫来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他怎敢叫楚徊知道?就是那一日之内将上国寺、贺兰家一出世一入世的两类人都得罪的事,他也得等慢慢琢磨出对策才能告诉楚徊,堆笑道:“何公子,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怎会叫他知道……” 话音未落,便听这刑场之外有喧闹叫嚣声,听有人骂“狗官!”,锦衣卫指挥使脸上的肉就跳个不停。 “去瞧瞧。”石清妍对西院猛士吩咐道。 “是。”四个西院猛士立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一时,却是领回来一队七八个男子,看上去,有两个是主人,其余的皆是忠仆,此时这七八个人个个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显然是方才要闯过来,被锦衣卫痛打了一通。 “回王妃,这几个自称是前府尹的家人,闻讯赶来陪同王妃一起静坐。”蕴庭猛士拱手说道。 “小篾片,你认得他们吗?”石清妍问道。 “认得,这就是府尹家的公子。”耿业被锦衣卫指挥使又瞪了一眼,哆哆嗦嗦地躲在石清妍身后。 “啪!”蕴庭猛士又给了锦衣卫指挥使一巴掌,“放肆!王妃面前还敢露出恶行恶相。” 锦衣卫指挥使低了头,余光瞄见京畿卫来了,长松了一口气,官官相卫在官场之上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看似锦衣卫抢了许多京畿卫的差事,但也替京畿卫遮掩来了许多事。 “后头坐着去。”石清妍对前府尹家的公子说道。 那七八个人闻言,思量一番,就随着聂老头坐着去了。 石清妍睁开眼,瞄了一眼,只见不独京畿卫来了,还过来了许多不相干的人。 那些人过来了,因石清妍坐在地上,就跪下跟她见礼。 “那个是你们家四少夫人的父亲、哥哥,那个是你们家蔺姑爷……哎呦,好多你们家亲戚。那个是王妃家姐姐?跟王妃长得很像。”耿业见石清妍听众人拜见也不知道这些个是谁,就在石清妍身后叽叽咕咕。 “又比我好看上两分?”石清妍不等看人便轻笑道。 耿业忙将头埋下,后悔方才一时“意气风发”将石清妍给忘了。 “见过王妃,王妃万福。”石红莲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被蔺家人bi着在这大庭广众现身,只觉得被人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掌掴在脸上,弄不明白石清妍怎么这般不顾及身份到这肮脏之处坐着,待瞧见石夫人等人呜呜咽咽,就抿了抿嘴。 石清妍嗯了一声,打量过去,瞧见石红莲此时打扮得凄凄惨惨,竟是比啼啼哭哭的古暮月还要可怜上两分,料到她是来用苦肉计劝说石夫人等人回去的,便闭了眼,由着她去。 石红莲见石清妍傲慢地不跟自己这做姐姐的说话,心道若是自己当初嫁去了益阳府,此时哪有石清妍傲慢的份;若是自己当初嫁去了锦王府,如今当是石清妍对她下跪行礼…… “娘子,那边。”蔺姑爷示意石红莲不必劝说恶名远播的石清妍,先去劝说最心软的石夫人。 石红莲不得不遵命过去。 那会子皇帝要赐婚,石夫人急着给石红莲寻婆家,恰蔺家有少爷据说为人正派又上进好学,于是两家就匆匆忙忙定下亲事。这匆忙定下的亲事总有些美中不足,蔺家少爷从蔺妃处得知石家急着嫁女的真相,便以帮助石红莲躲开远嫁的恩人自居,每每呼喝石红莲;而石红莲未听说皇帝有意赐婚前,又被石夫人等人捧着,只举得必要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人才配得上自己,于是见了中规中矩的蔺姑爷,就有些失望。是以这夫妇二人就有了嫌隙,面上相敬如宾,内里都有些疏远彼此。 石红莲此时心里叹声命苦,暗道若不是为了家中小儿,她怎会被蔺姑爷要挟,弯着腰向石夫人那边挪去,偷偷觑了眼自己还在闺中便十分仰慕的第一才子,只一眼,便看出他一身雍容气度,又扫了眼西院猛士们,微微咬牙,心道这些人原本都该是她的侍卫,待到了石夫人身边,便簌簌落泪,哭道:“祖母、母亲、婶子、嫂子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不在家歇着,闹到这来?叫人瞧了多笑话咱们家。绾绾还没寻婆家呢,你这般闹,叫她日后怎么办?” 石夫人原本听说石红莲来,心里还因石红莲那送到石家的薄礼存了疙瘩,待瞧见她花容惨淡,衣裳朴素,便当她在蔺家吃了苦,忙抹泪道:“实在是锦衣卫叫人活不下去了,老七成亲他们就闹上门来,如今你七弟也不知哪里去了。” 石红莲哽咽了一声,又听到蔺姑爷喊岳母的声音,心里委屈无奈的很,却只能依着蔺姑爷交代的话说道:“母亲,七弟他不是……自己要走的吗?母亲,我原就劝过你,莫起了那糊涂心思。叫老七他们安生地留下京里多好?何苦这么折腾?你们不闹事,老七不要出关,锦衣卫怎会……” 石夫人见石红莲开口就说这话,拆了石家台,心里一跳,暗道自己不是告诉石红莲这话说不得吗? “你胡说什么?!”石夫人嗔道,京里各家陆续远着石家,皇帝态度又难琢磨,饶是她这深闺妇人,也知道石家人离了石家比留在石家安全。 “原来小大舅是自己要走的呀!”蔺家姑爷接口道,心道自己当真倒霉,就有了这么一家愚蠢的亲家,自家人逃走了锦衣卫没抓到人,没事偷着乐就够了,还有胆子大张旗鼓地闹出来。 “既然石家漠少爷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干下官的事了。”锦衣卫指挥使笑道,乜斜了眼去看石老将军,由着石红莲将话说破,看石家人还有什么脸哭闹,“既然石夫人这般不舍石少爷离开,下官替石夫人将石少爷接回来,可好?” 石夫人素来疼爱石红莲,母女二人无话不说亲密无间,此时听石红莲这般说,心里气得咬牙,原本她还指望他们在这边闹能够牵制住锦衣卫,毕竟少几个锦衣卫去抓石漠风他们,石漠风他们总安全一些。此时听石红莲这般说,虽看她神色知道她的无奈,却也不禁怒火中烧,伸手啪地打向石红莲的脸,因出手太急,指甲在石红莲脸上留下一道血印子,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是哪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老七自己走了,他就自己走了?” 石老夫人等女人也痛恨石红莲的很,就连石绾绾、石丽菁都觉石红莲不该在这时候跟石家唱反调。 石老夫人瞪了石夫人一眼,心恨石夫人糊涂,这等话也说给石红莲听,又冲锦衣卫指挥使耍横道:“好啊,好啊,你们先将我们家的孙子们弄得下落不明,如今又收买了这么个女人来构陷石家!老妇今日就死在你们面前。”说完,就拔了头上簪子要自戕。 石夫人忙去拦住石老夫人,却被石老夫人不屑地用力推开,石二夫人抱住石老夫人,劝导:“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母亲,你且等一等,等着瞧老天报应那些畜生们。” 石夫人见妯娌、儿媳妇们都不看自己,心知她们怨恨自己将这话告诉了石红莲,拿了帕子不住抹眼泪,多年的习惯了,儿子孙子们要离去,她心里难受,只能跟石红莲念叨念叨。 石红莲被石夫人一巴掌打懵了,被蔺姑娘推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身不由己地哭道:“祖母、母亲,你们只管着自己胡闹,怎不替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着想?你叫女儿怎么在蔺家过日子?母亲……” “姑娘快住口吧,姑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各人自扫门前雪,又做什么来问我们不管你?”石四少夫人终于将自己素日里的尖酸刻薄拿出来了,见她父兄在前头劝说石老将军,甚至要挟要与石家义绝,心里满是酸涩,暗道可不是么,各人自扫门前雪,如今她是石家人了,她娘家父兄能顾着她多少?一狠心走上前去,冲父兄跪下磕头道:“父亲、哥哥,母亲说得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危难之际,女儿不拖累父亲、哥哥,如今磕下三个响头,就暂且将父亲、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搁下吧。若此后女儿无恙,定然还如早先那般孝敬父亲母亲,与兄嫂亲密来往;若此后……女儿遭逢不测,今日就当是彻底了断了父女、兄妹之情。女儿决不能随着父兄回家。”说完,便泣不成声,说是磕三个头,却是咚咚地磕个不停。 其他少夫人们见此,也有样学样去磕头跟娘家暂且断绝关系。 石夫人颤着嘴唇,对石红莲说道:“你也磕了头,随着你夫君走吧。” “母亲——”石红莲哀声跪下道。 锦衣卫指挥使将手按在蔺姑爷肩膀上,蔺姑爷虽明白锦衣卫指挥使的意思是叫他bi石夫人就范,但决心使出狠的彻底断绝了跟石家这祸根的来往,“女婿我绝不是叫人灭绝人伦的畜生,但今日亲家公然闹事,弄得京中之人人心惶惶,女婿身为朝廷命官,决不能忍下这事。如此,娘子便留在石家陪着岳母一同闹吧!娘子,你莫忘了,若非你将石家少爷要走之事告诉蔺妃,今日锦衣卫也不会上了石家门,追究起来,都是你们石家人自作自受,先有负皇恩有意出逃,后卖家求荣。” 石红莲不禁一颤,忙转头去求蔺姑爷:“夫君,孩儿还小……” “他是蔺家子孙,就不劳娘子这石家女儿费心了。”蔺姑爷绝情地说道,当断不断,必将会被石家拖累,倒不如眼下就彻底了结了,看石家这架势,楚徊想对石家施恩也不能了。 石红莲闻言越发哭倒,石夫人则是心灰成一片,再瞧见石红莲哭得如何凄惨,也不开口劝说她一句。 石红莲哭道:“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呀,你领着嫂子们回家,我也好跟蔺家有个交代。早先是你们不答应我嫁到锦王府去,非要将我嫁到蔺家,进了蔺家,你们又为了锦王府舍了蔺家……” 石清妍有些目瞪口呆,慢慢将闭上的眼睛睁开,心道石红莲这意思是嫁到锦王府还是个好的?她可没瞧见石家为过锦王府,她只瞧见石家从头到尾都想自保来着。忽地瞧见许久不见的广陵候夫人肖氏过来了,于是便去打量她,只瞧见两年的功夫,肖氏果然被太后折腾的够呛,此时苍老了许多。 肖氏过来后,给石清妍请了安,便道:“王妃,我去哪坐着?” “姨妈常年吃斋念佛,与锦衣卫没什么仇恨,就去上国寺大师那边坐着吧。”石清妍说道。 “是。”肖氏如今识时务的很,心知要跟石清妍争个高下,也不能在这会子争,在世人眼中她生死都是锦王府的人,既然如此,自然要跟锦王府一个鼻孔出气。 西院猛士又陆陆续续接了一些耿介的官员或者吃过锦衣卫苦头的人过来,众人齐齐坐下,任凭京畿卫、锦衣卫请来的人如何劝说,只管或沉默或哭泣,再不搭理那些人。 蔺姑爷唯恐惹上麻烦,也不肯久留,抛下石红莲就走了。 其他亲家见劝说不得,向锦衣卫表了对楚徊的衷心,也生怕被石家人牵连,忙回家准备跟石家彻底断绝来往去了。 锦衣卫指挥使的眼神越发阴沉,垂着眼睛看向那一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冷笑道:“那位可是石六少夫人?您怀里抱的可是石家孙少爷?可惜了了,这么小小年纪就遭此横祸。石六少夫人不如抱了孩子回了娘家,下官素来见不得小儿受苦,定会替你向陛下说几句好话。” 石六少夫人一愣,又见怀中孩儿呱呱啼哭,便求助地看向石大少夫人。 石大少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冷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指挥使若想吓唬谁,等到了陛下面前再吓唬去。” “大少夫人——”锦衣卫指挥使待要再说,又见身边属下涌动,却是西院猛士虎视眈眈地向他bi近。 锦衣卫指挥使识趣地住口,却冷冷地威胁地看了石六少夫人一眼,退后几步后,低声问属下:“贺兰家二公子还没来?” “……下头人来回说没寻到贺兰二公子踪影。” 锦衣卫指挥使心道好个奸诈的贺兰舒,他倒是知道不能正面跟贺兰淳对上,先自己个悄悄地溜走了。 “老爷老爷,锦衣卫果然派人偷偷地去抓咱们家的人,幸亏何公子早料到此事,叫人保护在咱们家外头,如今何公子的人跟锦衣卫打起来了。”一个御史家的下人借着锦王府侍卫掩护过来说道,“还有聂家门外也乱哄哄的,据说也是锦衣卫上门去抓人。” “好!好!果然是目无法纪,老夫今日便是死,也要弄垮那些畜生。”聂老头心知阴险的锦衣卫见劝说不了他们这边的人,就赶着去抓了他们家人做人质,越发怒火中烧。 石清妍心知就算是何家人有限的很,未必能保护得了这边所有人的家人,果然,不一时,陆续有些人的家丁过来,将一个御史三个官员召唤走。见人都走了,心想石家才是大头,锦衣卫定然没忘了叫人去石家。 “王妃,西府管家变节,想引着换了官袍的锦衣卫从西府后门偷偷进了东府。”舒隽猛士过来低声道。 “老太君人呢?”石清妍低声问,眼下石家里头剩下的只有个石老太君,这锦衣卫显然是冲石老太君过去的。 舒隽猛士低声说道:“楼姨娘她们一早察觉到异动,待王妃走后,就叫人将石家东西两府的过道以及各处的大小门全部上闩上闩锁。” 石清妍不愧是锦王府出来的姨娘,叫她们看家就是能够叫人放心。 才想着,果然有锦衣卫过来在锦衣卫指挥使耳边低声说话。 锦衣卫指挥使闻言,思量一番,便哭丧着脸对石老将军说道:“老将军快起来,赶紧回家去吧,听闻石家门上挂起了白布,只怕是老太君殡天了,你赶紧回去看看。”说完,就又拿了袖子去抹眼泪。 石老将军身子一僵,手臂撑在地上准备起身。 石清妍见锦衣卫指挥使有意诈石老将军,就开口道:“老太君殡天了?这可当真是巧,定是老太君看不过你们这群畜生肆意妄为、草菅人命,才会含恨而终。祖父,咱们就在这哭丧吧,定是锦衣卫今日上门将老太君吓到了。” 石老将军脸色灰白地重新坐了回来,听到后头石老夫人等人已经在哭丧,又见石清妍冷静自持的很,暗道这其中该另有蹊跷吧? “老将军乃是孝子,老太君出事,您也不回去瞧一瞧?老将军委实当不上孝子之名。”锦衣卫指挥使拿了话来激石老将军。 “指挥使当真是贤孙,巴巴地盯着石家门看,这么早就来找你祖宗报丧呢。”石清妍冷笑道。 石老将军听石清妍这笑骂声,心中大定,暗道何必问都能护着聂家、御史家,怎会想不着护着石家?石老太君虽年迈枯槁,却不是一时半会就会殡天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说道:“不孝可是大罪,石老将军宁肯在这跟下官纠缠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圣旨到!”一声尖细的嗓音从远处传来,随即就见那一列列站着锦衣卫让开路,叫个骑着马的太监好德捧着圣旨过来。 好德从马上滚下来,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汗珠,心慌地看向那坐着的一片人,暗道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莫非是妖王来了京城,叫聂老头、贺兰淳这一贯忠君的人都发了疯?不该啊,这可是天子脚下,有紫气罩着呢。 “圣旨到,”好德又喊了一声,见锦衣卫、京畿卫纷纷跪下,石清妍等人还坐着,心道自己也不跟他们去闲扯要不要恭敬地跪着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诏令锦王妃、石老将军一干人等速速进宫,御书房外觐见。钦此!” 好德拿了袖子抹了下额头,心道自己从没宣读过这么仓促的圣旨,也不将人名一一点清楚,一个“一干人等”就将贺兰淳、何必问、上国寺住持全囊括了。 石清妍站起身来接旨,仔细瞧了瞧,见楚徊的字迹潦草的很,眉毛一挑,便领着人上轿子。 “好德公公,陛下怎会知道此事?”锦衣卫指挥使额头冒着冷汗问道。 “大人,城里乱哄哄的,四处都有哭喊声,知道的以为您四处抄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熙王、颐王攻进来了呢。这般乌烟瘴气,陛下怎还会不知?”好德言语里有些怨气,前一个圣旨没有宣出来,害得他回京后很是被楚徊痛骂一通,又罚了他半年的银子。 锦衣卫指挥使心知定是有人告密了,于是一双乖戾的眼睛瞄向那群纷纷进宫去的人,对好德堆笑道:“好德公公,你说与我听吧。咱们一同为陛下效力,当彼此扶持才对。” 好德只是笑,心知锦衣卫指挥使这次定要做了替死鬼,哪里肯得罪那跟楚徊告密之人,于是笑道:“大人,咱家真的不知道,您瞧瞧咱家这腿,回了宫就跪着跟陛下请罪呢。大人快些跟上吧,免得叫陛下先听了他们的说辞。” 锦衣卫指挥使见好德竟是不肯跟自己亲近了,多疑地对属下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人跟了上去。 好德见众人纷纷散去,这边地上只跪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女子,便走了两步,待瞧见那女子面孔,就知道是石家女儿,心说石家人怎就剩下她一个了?走过去,弯腰道:“可是石家姑娘?” 石红莲见蔺姑爷将蔺家的车轿都带走了,连丫头也没给她留,又见石夫人不管她地走了,心如死灰,见好德问,便忙道:“公公,请公公叫人送我回蔺家。” 好德听到蔺家,便知这是石红莲了,心道蔺家人丢下她在这,定是不肯管她了,“姑娘不如回了石家吧,蔺家……” “求公公叫人送我回蔺家吧,公公的大恩大德……” “罢了罢了。”好德太监说道,心想石红莲如今落到这地步,自己还能贪图她报答?对身边小太监吩咐道:“赁了轿子送石姑娘回蔺家去,回头跟我报账。”说完,依旧上马,又有意喘口气地拖拖拉拉地领着手下追上石清妍领着的浩浩荡荡的队伍。 因楚徊说的是“一干人等”,于是石老夫人、肖氏这些妇孺便也跟上。 待一群人进了宫,在宫门处下了轿子,天色就有些阴沉了,只瞧见皇宫里早早地悬挂起来大红灯笼,一辈子没奢想过到皇宫前头来一遭的石老夫人等人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也顾不得去打量这御书房外是什么景致便纷纷跪下。 和尚们照旧打坐,聂老头等官员习惯了有理没理求皇帝时先下跪,石清妍眼瞅着旁人都跪下了,思量一番,就跑到上国寺方丈那边盘腿坐下。 何必问、贺兰淳大抵也是一样的心思,都跑去围着老和尚打坐去了。剩下的石老将军、耿业等,则是无所谓地跪下。 “轻点轻点,我的书!”聂老头忽地叫了起来,叫了之后见抬着他书的太监们还是不甚经心,就站起来,指挥着太监将书摆弄好。 石清妍等人看出楚徊不露面,是有意要冷着他们,使的是上位者惯常用的“冷暴力”,于是石清妍先出声道:“罢了罢了,陛下忙的很,我们就再去午门外坐着去。” 何必问紧跟着说道:“行了行了,王妃莫急,宵禁前外头收不到消息,就当咱们都死了。” “肃静!肃静!”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太监出声斥道。 好德终于慢吞吞地来了,过来瞧见果然如自己所想楚徊没立时出来见人,暗自后悔没多在宫外拖延一些时日。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上国寺已经准备好柴禾,准备焚化老衲这一身臭皮囊。”老和尚安坐如钟地说道。 终于,原本决心要好好冷一冷外头众人,叫他们害怕惭愧的楚徊从御书房里出来了,出来后,因天色暗下来,越发看不清楚下头跪着的人,只瞧见乌压压一片的人跪(坐)着,心里凉了又凉,暗道自己疑心石家偷偷将神兵利器送给锦王,却也不曾对石家如何,还重用了他家,石家却这般报答他。 “锦王妃,”楚徊用力地吐出这个称呼,“锦王妃今日,要做什么?”今日的事,不用说,又是石清妍起的头,不然,一心念佛的上国寺方丈,只管赚银子的何必问,慎独慎行的贺兰淳,循规蹈矩的聂老头……他们压根不会有胆子闹到他面前,据说,京中已经有人造谣说熙王、颐王就要打过来了,人心惶惶,若不及时处置了此事,只怕京城会先乱起来。 “请陛下废除锦衣卫!”石清妍掷地有声地说道。 楚徊并锦衣卫指挥使以及好德等人纷纷愣住,原以为石清妍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楚徊推出锦衣卫指挥使供石家人撒气,不想她竟是直接要废除锦衣卫…… “聂老先生,贺兰大人,朕自问待你们不薄,敢问,今ri你们为何做出此事?” 贺兰淳还没开口,就听聂老头傲骨铮铮地慷慨道:“心之所向,为国为民。” 稍稍愣了一下,贺兰淳便也随着聂老头说道:“心之所向,为国为民。” 楚徊有些傻住了,为国岂不是为了他?既然为了他这皇帝,何苦随着石清妍胡闹叫他再一次下不了台? 楚徊心中疑惑不解,却不知聂老头心中早已将君、国二字分开,国字当前,他这君已经无足轻重了。 石破天惊逗秋雨八 春意盎然的花园中,风流不羁的帝王一身飘逸的华袿飞髾,斜卧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撑在下颌,脚上的木屐轻轻摇晃,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目光平和地看向舞榭歌台上的肖淑妃。 肖淑妃算不得艳绝天下,但一颦一笑,却甚是惹人怜爱,她舞动间不经意地与帝王对视,眼中满是绵绵情意,仿佛天地间,只有帝王一个。 父皇…… “父皇——” “陛下?”好德听见楚徊叹息着喊先帝,便轻声叫他。 楚徊收回心神,看向下面的人不禁一叹。旁人眼中的先帝治武功,他眼中的先帝,却是那般的优哉游哉,每每遇到困境,他总会想起先帝,而他所能想起的先帝,却又总是那般闲散,甚至,他想,若是先帝此时对上石清妍,他也当是游刃有余的。 “锦王妃——”楚徊又用力地唤出那称呼,就见一人匆匆来报。 那人便是楼晚华兄长楼朝日。 却说早先楼朝日以为锦王府瞒下楼晚华身亡的消息,急于送信给楼徐州牧。恰楚徊也去了益阳府,便听楚徊命令令楼徐州牧率兵镇压益阳府南侧。楼家人原以为立了功劳,不想此事不了了之不说,还后患无穷。 自从锦王府声势日益壮大后,京中百官料到皇帝与锦王府难以和睦,决意远着锦王府一系如石家、广陵候府的不在少数,而楼家被人料到定会遭了锦王府秋后算账、皇帝过河拆桥,便也被众人疏远。 不甘心束手就擒,又深知与锦王府那边已经无法和好,于是楼朝日便看上了锦衣卫这差事,只将锦衣卫当做令皇帝器重楼家的捷径,一心要借此力挽狂澜保住楼家命脉。 是以,楼朝日有意暗中布局妄图将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取而代之,今日见锦衣卫闹得那般大,锦衣卫又有意瞒着楚徊,便假借奏报他事,将锦衣卫所作所为一一说出。 如今,楼朝日尚且不知石清妍等人是要废除锦衣卫,于是依旧一心要将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置于死地,是以过来跪下道:“启奏陛下。锦衣卫指挥使令锦衣卫同知四处捉拿官员家眷,京中百官人心惶惶。锦王府已经准备下棺材,贺兰家、何家也准备出殡……京中百姓听闻陛下要处死锦王妃并石家众人的谣言,纷纷传说锦王爷定会为替锦王妃报仇攻打京城,石将军也会临阵倒戈。如今百姓纷纷或囤积米粮,或携家带口逃出,京城守卫见逃出民众甚多,及早关闭了城门。还有聂老先生家儿媳从娘家回来撞上锦衣卫,惊骇之下小产;董、萧两位锦王府侍妾家也有锦衣卫上门,董编修因素来与石家来往甚密,被锦衣卫同知厉声呼喝,董编修之母年迈体衰,一时受惊驾鹤西去,董编修已经带着董老夫人尸骸跪在午门外了。” 楚徊有些腿软。 锦衣卫指挥使不需再问好德,便知是楼朝日告了他的状,心内忌恨不已,忙道:“手下之人众多,下官难以一一照看得到,定是有人欺上瞒下……” “欺上瞒下?据本王妃看来,是上行下效。”石清妍冷笑道。 楚徊挥了挥手,将好德想搀扶住他的手拂开,“下旨,厚葬董家老夫人,将冲撞老夫人的贼子押入大牢。” “下官立时就去。”锦衣卫指挥使忙道。 “……你留下。”楚徊说道。 锦衣卫指挥使头上又流下一滴冷汗,笔直地跪在地上。 楚徊听到下头石家少夫人身边的小儿有咳嗽的,便轻声道:“幼子何辜,请石家夫人们去后宫安寿宫坐一坐。令皇后叫人准备了姜汤给石家少爷、姑娘们喝下,天寒,莫冷到他们。” “是。”好德说着,便示意小太监去领着石老夫人等人去后宫歇息去。 石老夫人不动身,其他人也不肯动。 “去吧,这边没你们的事了。”石清妍心想大人受得住,小儿受不住,便令石老夫人等人先去,此地不是菜市口,用不着在这边喊冤。 石老夫人闻言才站起身来,见石夫人要扶她,便将石夫人的手推开。 石夫人悻悻的,脸上的泪干了,一张脸紧绷绷的难受,见石二少夫人还有众儿媳妇们越过她便走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哪里能够料到石红莲会说那话——但石红莲也是迫不得己,蔺家扣住石红莲的儿子,石红莲…… “母亲。”石绾绾挽住石夫人的手臂,见石夫人落在了后头,心想墙倒众人推,如今石大少夫人等人也敢不给石夫人好脸了。 石夫人瞧了眼儿媳妇都跟着石大少夫人走,心知石大少夫人这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了,可怜她素来宽仁,一次大意就落到如今这下场。想着,领着石绾绾跟了上去。 “广陵候夫人也去吧。”楚徊慢慢看向那个应该是肖氏的身影,心里又想起自己回忆中的肖淑妃。 肖氏一心要看石清妍会怎么办,出声道:“多谢陛下隆恩,臣妇身子骨还算硬朗,不必去喝姜汤。”况且,谁知过去了,会不会见到太后。 楚徊也不勉强肖氏,待妇孺该走的走了,便一步步迈下高高的台阶,心想锦衣卫指挥使当真是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先走到石清妍身边,随后下旨道:“锦衣卫指挥使欺上瞒下,滥用职权,今免去他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押入大牢,令人彻查他的罪过。今日所有听命锦衣卫指挥使命令之人,也悉数免去职务。” 锦衣卫指挥使跪下磕头,“下官领罪。”说完,将头上帽子摘下,阴测测的眸子微微抬起,心想他就看楚徊如何免了他的官职。 “锦王妃,你可满意了?”楚徊强忍着一口气说道。 “请陛下废除锦衣卫,病不在腠理,不在肌肤,陛下轻描淡写地免去锦衣卫几个头目的官职,只会将病患越拖越严重。”石清妍仰头说道,眯着眼睛看向楚徊。 楚徊轻笑一声,负手道:“朕不知朕有病。” “如今你知道了吧。” 楚徊一噎,眯着眼瞪向石清妍,心道若是自己初次见她,便弄死了她,如今也不会留下这么多后患。 “耿业,你以为锦衣卫没了,耿家人就会平安无事?”楚徊威胁道,心想这耿业当真是软骨头,明明是石家人设计令耿家全家被囚禁,他竟然跟石清妍混在一处。 耿业畏缩地躲在石清妍身后,被身后的胡云和尚在后腰上用力地掐了一把,于是先是啊地叫了一声,待叫了一声后,因实在尴尬,又想起耿奇声一家人还等着他相救,就忙道:“陛下,下官并未说家中父兄清白无辜,但家中父兄便是罪大恶极,也该交给上京府尹处置,由着京畿衙门提出罪名,拿了真凭实据过堂,而不是不清不楚地就被锦衣卫带走,被锦衣卫严刑bi供下弄出许多莫须有的,能够叫锦衣卫名正言顺抄了耿家砍了耿家人头的罪名。” 楚徊心道耿业好胆量,冷笑道:“耿家的罪名还不够吗?污蔑太后……” “有何证据?”石清妍笑道。 “打砸石家。”楚徊又眯着眼说道。 “那是比武切磋。”石清妍又道。 “奸、污石漠风。”楚徊心道这条罪名看石清妍如何说。 “这条罪名耿家人辩无可辩,但只这一条就足以令一朝廷大员被抄家?”石清妍仰头道。 楚徊头转向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忙道:“陛下,耿家罪名不日便可递上。” “原来是网罗罪名。陛下当真是令人心服口服,抓了人之后过几日才能bi供出罪名。”石清妍冷笑道。 “朕已经惩治了今日犯事之人,锦王妃何苦咄咄bi人!且耿家若当真只有奸、污石漠风一条罪名,锦王妃岂不是有诬告朝廷命官之嫌疑?且石漠风心虚逃离京师,这条罪名又当如何处置?”楚徊咬牙切齿道,石清妍若觉颜面上过不去,他已然答应收拾了锦衣卫指挥使,她当见好就收。 “咄咄bi人?陛下是说得理不饶人吧。既然我们得了道理,不饶人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当自省为何道理不在你那边。诬告一罪我认了,至于漠哥哥离京,他犯了什么事,为何不能离京?”石清妍慢条斯理地说道。 楚徊吸了口气,又听好德在他耳边说太后听说了这边的事要过来,便对好德道:“拦住太后。”随即冷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听一听你们的道理。”说完,见宫人搬了椅子过来,便坐下,余光瞧见风迅疾地刮着游廊下的灯笼,心里一叹,暗道益阳府的凛冽北风又吹到他们这南国来了。 “陛下是要先听俗的,还是的?”石清妍问道。 “那些难等大之堂的话,就莫说了。”楚徊不屑地瞄了耿业一眼,早听楼朝日说过耿业在大街上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谎话蛊惑人心。 楼朝日不曾想过石清妍下手这般狠绝,竟是寸步不让想要铲除锦衣卫,心里一慌,暗道石清妍是不给楼家留下活路,躬身问楚徊:“陛下,那京中百姓……”定是有人趁机煽风点火,不然怎地一日,京中百姓就知道因为锦衣卫仗势欺人、肆意横行的缘故,锦王、石将军都要反了。 “不急在一时。”楚徊强撑着说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若乱了,不定有多少人想要趁机起事,如此,他要防着的,就不只是四个藩王了。但,他不能在这档口认输,不能叫石清妍他们以为自己被他们整治怕了,这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输的事。 聂老头郑重地冲石清妍点头,随后便站了起来,开始去翻他的箱子,翻出一本书来,便摇头晃脑地说道:“陛下,老臣……” “老头,你简单点就说一下什么是锦衣卫,为什么要铲除锦衣卫得了。咱们耗得起,陛下耗不起。” 好德听石清妍这话眼皮子跳个不停,暗道好个锦王妃,说话一点不给人留情面,这可是对着皇帝说话。 “锦王妃,陛下面前,不可胡言乱语。”楼朝日出声维护楚徊道。 石清妍扭头看向楼朝日,似是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嗤笑道:“楼少爷当真是咸吃萝卜淡cao心,莫非有人不似你这般百折不挠地忠君,你便看谁不顺眼?” 楼朝日心知石清妍是嘲讽他被楚徊戏弄却还拼命要博得楚徊器重,不敢往楚徊只要开口将实情说出,楼家便可安然无事上想,只想着除了抓住一线生机讨得楚徊欢心,楼家还能做什么? “你去告诉京畿卫,不可随便打压百姓,公道自在人心,明日,朕便会叫京中百姓知道,今日之事,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楚徊直直地看向石清妍,原本他已经跟石清妍握手言和,不计较她伤了他眼睛的事,甚至不理会太后那强拉了石清妍进宫的建议,自认为已经对石清妍仁至义尽,为何她却总跟他过不去?铲除锦衣卫,等于是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楼朝日答应了,便忙退下。 “既然陛下不急,那老夫就先说起另外一事吧。这是臣的折子,今日一并带来,还请陛下过目。”聂老头见楚徊装作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模样,便弓着身子,将奏折递过去。 好德忙将折子拿去,又叫人掌灯好叫楚徊看清楚折子上的字。 楚徊将折子拿到面前,眯着眼费劲地看着,略去聂老头一贯写在折子上的废话,却见聂老头提出废除妃嫔,将后宫除了皇后太后以外的女人全部改成侍妾姨娘,甚至定下姨娘数目,数目够了,便不再选秀女入宫,“……聂老先生,要朕在这时候看这折子?”将妃嫔全部改成姨娘,这一看就是石清妍的意思,聂老头几日之前还当街痛骂石清妍不遵守妇道,有违风化、有悖教化,怎地不过几日,就对石清妍言听计从?莫非她当真会妖术? “陛下说了不急。”聂老头固执地说道,执意要跟楚徊耗着,以为自己那流去的孙儿报仇。 楚徊将折子合上,失笑道:“聂老莫不是老糊涂了,妃嫔一制流传千年,不知聂老哪里看它不顺眼了?若是聂老怕妃嫔众多,耽误朕的公事,那您就是杞人忧天了,朕不是色中饿鬼,后宫妃嫔人数也在规制之中。”说完,越发疑惑起来,心道自己称呼聂老头为聂老,石清妍却是直呼他为老头,谁更敬重聂老头是一目了然的事,为何聂老头要背叛他? 贺兰淳、何必问等人原不知聂老头上的是什么折子,听楚徊这般说,心中都大呼意外。 贺兰淳沉吟道:“妃嫔一制流传千年,委实叫人先入为主地以为它十分恰当。” 何必问却说:“帝王之妾原是辅佐帝王之妻,替帝王繁衍子孙。但近百年来,未免有人太抬举她们了。一个个都以国舅国丈自居,明目张胆地巧设名目糟蹋民脂民膏。” “可不是嘛,前两年宫里柳妃还在的时候,柳妃跟蔺妃双双叫娘家人去上国寺打醮,因互相攀比,不过十日便花费数万。蔺妃娘家先为了给蔺妃争脸花了两三万两,后头心疼银子,便假借府中少夫人产子,打着蔺妃的幌子大肆广发请帖,一日内收取京中各家贺礼无数;后头又写了欠条去官中借取银子五万两。我将这事说给太后听,太后还笑着叫我拿了她的话去勒索蔺家人去,果然,蔺家先请了我吃花酒,又送了我足足一万两银子。”耿业见自己能cha上话了,将那无趣的话说完,便又开始说有趣的,“你们不知道呀,柳妃家老夫人大寿之前,陛下降恩许柳妃回家省亲,柳家耗资……” “住口!”楚徊斥道,暗道定要割了耿业的舌头不可。 耿业醒过神来,又缩到石清妍身后。 “哪个柳妃?听着耳熟的很。”石清妍却不去看楚徊的脸色,只管问耿业。 耿业小心翼翼地看楚徊一眼,便对石清妍说道:“就是被打入冷宫前力证如今的余美人跟锦王爷有私情的那个柳妃。” 石清妍恍然大悟,想起了是哪个,又诧异道:“这等无趣的事,你怎会知道?” “……太后听说陛下看上了柳妃的妹妹,说她最厌烦姐姐妹妹一起争宠的事,叫我去看看柳妃妹子是不是狐媚子,然后支会柳家将柳妃妹子外嫁。”耿业低声地说道。 虽是低声,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众人纷纷想着太后定是记恨肖氏姐妹二人联手宠冠后宫,是以才这般痛恨这事。 石清妍诧异道:“太后这般痛恨这事,为何还将我家小妹送到益阳府?莫不是不乐意坑了自家儿子,就想坑了旁人?” 何必问眉毛一挑,桃花眼冲楚徊飞去:“陛下果然雄伟,规制之中的后宫,只怕难以令陛下满足。” “干卿底事!”楚徊咬牙切齿道,“好德,将耿篾片给朕……” “陛下,篾片是臣妾的人。”石清妍见楚徊恼羞成怒要对付耿业了,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耿业缩成一团,心想耿业藏错地方了,自己要是能遮住他,那可不得了了。 “锦王妃的意思是,朕赐下去的人,朕管不得了?聂老,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道理,聂老也忘了?”楚徊看向聂老头,论理,该是聂老头说这话替他出声才对。 “陛下,臣没忘这话,但臣也听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先帝在时,臣屡屡当面痛斥陛下太过宠爱淑妃,也曾骂过他将广陵候夫人留在宫中不合规矩。先帝尚且能容忍,陛下为何不能?”聂老头慢吞吞地说道。 广陵候夫人肖氏被点了名,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后悔没跟着石家女人去了后宫,只能硬着头皮盘腿坐着,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上国寺的和尚堆里,终于一个和尚后知后觉地出声道:“小僧算出来了,那次蔺妃、柳妃两家共送来香油钱四万两,都是求子的。” 两个宠妃求子便要花去那么些银子,众人纷纷看向楚徊。 “看来该先将妃嫔一制废除,白养了一堆无用之人,成日里只会为了鸡毛蒜皮小事争风吃醋。说什么尊贵,不过是换了场子继续唱秦淮艳曲。”石清妍不屑地说道。 好德以及那还跪着前锦衣卫指挥使倒抽了一口气。 “……锦王妃难道不知前朝后宫相连,自古以来……” “都是叫当皇帝的惯出来了的,若是皇帝不任人唯亲,不捡着小妾的娘家人任用,还有谁脑子糊涂了将女儿送进宫里做那出不了头的妾?所谓外戚都是叫陛下这样的皇帝养出来的。”石清妍打断楚徊的话。 楚徊不禁用力地握住手中那折子,暗道石清妍当真是反了,就连他后宫有妃嫔她也要管!到底是谁咸吃萝卜淡cao心,吃醋吃到他的后宫来了。 “锦王妃!你到底要朕如何!”楚徊冷笑道,将手上折子掷在地上,站起来睥睨向石清妍。 “返璞归真,还天地之清明。”石清妍坐久了,就也站起身来。 楚徊冷哼一声,冷笑道:“你莫忘了,若将妃嫔改成姨娘,你家王爷也不过是妾生子。” “我又没说他不是,但是又如何?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对这事!陛下别拿了我们家王爷妾生子也做了藩王说事,这种往前翻的事没意思,因为已然发生的事,你没能耐改变,只能从眼下着眼。陛下可得想清楚,你可是想天下一统的人,若废了妃嫔一制,对你也是大有好处。” 若是没当皇帝时,石清妍拿了这话说给楚徊,楚徊定会将石清妍引为知己,但如今他是皇帝,石清妍要废的是他的后宫,不是先帝的后宫。 楚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向石清妍,暗道是有好处,好处就是闹得京城里满城风雨,不禁连连冷笑,待要说话,便听下头的老和尚又说话了。 老和尚开口说道:“老衲以为这主意好的很,历来有个天灾便有后宫的女人胡闹要省下些脂粉钱为君分忧。这惺惺作态的假模假样委实令人作呕。她们衣食住行皆是从民间而来,省下区区脂粉钱便当自己大义凛然、舍己为人。合该废了这群无用之人。” “正是,历朝历代总免不了夺嫡之乱,与其抬高妃嫔身份,叫妃嫔之子生出虎狼之心,不若从根子里,先除去妃嫔之子子凭母贵的根子,再断绝妃嫔母凭子贵的道路。皇家将嫡子庶子教养分开,自幼便令二者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君是君,臣是臣。君臣分明。”贺兰淳沉吟道。 楚徊不禁目瞪口呆,心道贺兰淳、老和尚这些话做什么早先不跟先帝说?怒道:“朕之前多少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到朕这,三宫六院便是大错特错?!” “陛下,这正是陛下成为继往开来一代贤君的机会,陛下当好好抓住这时机才是。臣妾心中茫然不解,敢问陛下,陛下是真心不愿意废除妃嫔一制,还是因预见这其中的艰险,望而却步?”石清妍心想楚徊怎么说都是深受这一制度坑害的可怜孩子,他怎么就不敢废除了它呢? “你这矮子给朕闭嘴!”楚徊喝道。 一直不言不语的石老将军鼻子里嘿了一声,只觉得楚徊是在骂他呢,毕竟石清妍个子矮也是从他这传下去的,于是原本觉得聂老头吃饱了撑着了才去管皇帝后宫里的事,对贺兰淳、老和尚的话也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却不由地开口道:“妻不妻,妾不妾的,就算要抬举她们,撑死了也就是个贵妾。都是历朝历代皇帝给她们长脸,叫她们一个个人心不足蛇吞象,前朝后宫相连,前朝多少事,都是陛下没将后宫女人睡踏实睡舒服闹出来的。说白了,多少事都是自找的呀!” “你——”楚徊哆嗦着手指向石老将军,心道石清妍果然是家传渊源才这般伶牙俐齿,“好德,去,去给朕将朝中能言善辩的……” “报,启奏陛下,上至少师,下至大理正,皆在宫门外求见陛下。”有小太监过来报道。 “所为何事?”楚徊疑惑不解。 “回陛下,他们来恳请陛下放过锦衣卫指挥使。” 楚徊不禁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看向依旧跪在地上谦恭的锦衣卫指挥使。 何必问说道:“定是陛下叫锦衣卫监视百官,于是锦衣卫指挥使手里握着百官的把柄,待见陛下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念头,便拿了把柄出来要挟百官为他求情。” “只怕这还是软的,硬的还在后头。兴许为了自保,锦衣卫们齐齐造反bi宫。”石清妍这话算不得危言耸听,其他人心里也都猜到了。 “指挥使,可有此事?”楚徊的声音低沉的不能再低,说话间,防备地看了眼锦衣卫指挥使身后跪着的锦衣卫同知。 锦衣卫指挥使依旧低着头,谦恭道:“回陛下,臣万死也不敢做出锦王妃、何公子口中的事。” “武百官一层层上下级分明,且又有同僚彼此监督。虽做不到人人大公无私,但也算不得无拘无束,行事也有些顾忌。锦衣卫上头只有陛下一人,陛下日理万机,如何能将他们所作所为一一看在眼中,一叶障目……” “莫废话,朕这会子没功夫听你这矮子废话!”楚徊眸子轻轻移动,快速地想着自己要如何才能化解了今日之事。 石清妍又被楚徊成为矮子,于是袖着手,待要坐回地上,又嫌地上冷,来回瞧了瞧,就对好德道:“给我弄个椅子来。” 好德不敢自作主张,也不敢直言拒绝,就看向楚徊。 楚徊此时尚在懊恼养虎为患,于是顾不得那些事,又听石清妍说了一句“给我弄张椅子来”,被她聒噪得不行,就气恼地将身下褥垫向她扔去。 石清妍见好就收地坐在褥垫上,跟何必问交头接耳地说皇帝与太后母子二人是如何地荒谬。 “知己,你看陛下当真跟太后像的很,看不上人家姐妹共事一夫,偏还送了我家小妹去益阳府;看不上先帝冷落她那皇后,还有意教唆儿子冷落皇后儿媳妇。” “是呀,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人,知己等着看吧,等锦衣卫这事了了,陛下还器重下任锦衣卫指挥使。” 听到何必问、石清妍啧啧的声音,好德等太监也不敢出声令他们肃静了,一个个都开始装死。 “你们两个,给朕闭嘴!”楚徊心烦意乱地说道,今日断然不能向锦衣卫指挥使低头,也断然,不能向石清妍他们低头,废除妃嫔……不,应当是废除锦衣卫一事事关重大,绝对不是他们几个说废就能废的。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后与陛下,委实太不君子了。”贺兰淳慢慢地点头,心里腹诽道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君子当推己及人,太后、陛下当为子孙绝了后患才对。”聂老头紧跟着贺兰淳说道。 石老将军也cha嘴道:“深谋远虑、知难而上才是好皇帝。” 楚徊见这一群人争先恐后说个不停,心里冷笑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听他们的话就不是好皇帝了?最后看向上国寺方丈,见他嘴唇动了动,暗道这老和尚定是在腹诽他,冷笑道:“方丈在说什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陛下犯了嗔戒。” 楚徊睚眦俱裂,心道是个人都给自己挑起刺来了。 “……陛下,宫外官员求见,见还是不见?”小太监很是无辜地说,因见石清妍等人专会火上浇油,于是生怕自己遭了池鱼之殃,说话间,两腿不住地发抖。 楚徊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先帝悠闲地斜躺在榻上,轻轻地晃荡脚上的木屐……大抵,不,他肯定地想,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皇帝了…… 石破天惊逗秋雨九 虽是南国,但冬日晚上也冷的很。 不知不觉到了一更天,又听闻小太监来奏:“宫外大人们依旧不肯离去,城中百姓sao动不安……京畿衙门惶恐,请陛下给拿个主意。” 楚徊皱紧眉头,将下头的人一个个看了一遍,心道他们是来以死相bi的,若是不答应上国寺的方丈,他寻死,和尚作乱,定要扑杀了不少和尚,于是在天下信佛不信佛的人心中,自己那顶暴君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若是贺兰淳寸步不让,民间定会流传自己这皇帝不得贺兰家人心,世家大族也会人云亦云地生出反心;还有石老家将军、石清妍,这两个更是跟锦王府、石将军……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并同知家眷不知所踪,众多锦衣卫下落不明。百姓听闻百官依旧等在宫外,只当出了大事,于是不少人犯禁妄想趁夜出城。有莫名冒出来的人领头妖言惑众给,妄想撞开城门。”楼朝日又匆匆从外头赶来汇报,心道锦衣卫废与不废,不是石清妍等人说得算的。 楚徊心里多疑起来,暗道楼朝日屡屡过来报告锦衣卫的坏消息,莫不是他因早先楼徐州牧出兵益阳府的事对他这皇帝心怀怨恨? 石清妍听了这话,却跟何必问对视一眼,默契地心想他们原本只是挑动百姓对锦衣卫的怒气,如此废了锦衣卫也不至于叫百姓不知情地为锦衣卫惋惜,但眼下怎会闹得这么大?天子脚下,多少人对皇帝是深信不疑,只当自己人在京城就高枕无忧,怎会一日之间,就闹出这么些事? 石清妍扭头去看石老将军、聂老头以及贺兰淳,瞧见这三人都蹙着眉头,全无方才拿了废妃的话有意bi楚徊着急时的从容,心道这三人毕竟是耿直之人,虽今日过来各有目的,但哪一个都不是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再看上国寺方丈,见原本老僧入定的老和尚也有些坐不住了,心道此时楚徊犹豫不决,自己不能再咄咄相bi,不然,反倒会失了她的人心,会令聂老头等人以为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稍稍思量,石清妍果断地开口道:“老四,倘若楼少爷此话属实,那就是有心人趁机兴风作浪了,与我们无关。” “无风不起浪,此时嫂嫂才说与你们无关?”楚徊不信,“嫂嫂、石将军这般作为,难道不是为了bi朕对你们下杀手,好令锦王爷拿了本王无道联手瑞王一同攻打朕?好叫天下人知道石将军叛敌了,说一声朕活该?!京城乱成这样,岂不是正合了你们的意?” “叛敌”二字在石老将军心中重如泰山,石老将军一辈子尽忠保国,不料晚年却落到这地步,心中只觉得悲怆无比,他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但子孙年皆是少壮年幼之人,若非迫不得己,他怎会动了不要名声投靠楚律的念头。此时听到叛敌二字,便猛地站起身来,愤然道:“陛下这是何意?叛敌二字如何说起?”继而,不管自己早先的话,老骥伏枥地慷慨道:“请陛下令臣出宫揪出那趁机兴风作浪之人!” 楚徊抿紧嘴,石漠风等人都已经逃出京城,临阵换帅的事他做不出,但再放石老将军出去领京畿官差去捉拿所谓的“兴风作浪”之人,他不但做不出,还觉得可笑的很,兴风作浪的可不就是他们一伙人吗? “陛下,上头几句轻飘飘的话,下头人心动荡,百姓便难以安居乐业。臣等不是那般不管百姓死活之人,眼下闹到这地步,绝非臣等所为。”贺兰淳闭着眼睛静静地说道,心知楚徊难以信赖他们了。 “陛下,百姓已经囤积米粮,明日便有奸商哄抬米价,这可是乱象,千万要尽快将这乱象消灭掉。”何必问说道。 楚徊紧紧地抿着嘴,心里着急地想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越是着急,心里越是一团乱麻。 “老四,你是不是觉得你这皇位来得太过出乎意料?乃至于你这皇帝做得不像?”石清妍出声道。 楚徊心烦意乱道:“锦王妃,朕就是皇帝,有什么像与不像。” “陛下的言行,总透露着一股子意外之喜后的心虚以及无所适从。比如登基才几年,就想要撤藩,这般急躁,就仿佛……” “嫂嫂,朕若像个皇帝,就该将你送入大牢。”楚徊威胁道,那心虚、无所适从二字戳得他难受;况且,撤藩这等事也只是他跟几个心腹才能直言说出,从不曾明旨发下。 “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嘛。” “这当口,朕没心听你废话。” 石老将军、聂老头等人对皇帝怒其不争的时候,看到石清妍这么一副长嫂自居跟皇帝推心置腹的模样,个个讶异不已,心道方才石清妍不是还跟楚徊剑拔弩张嘛? 何必问、贺兰淳二人则是见怪不怪地想石清妍定是觉得再闹下去,聂老头、石老将军定会担忧京城里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先对楚徊让步,况且那废除妃嫔以及锦衣卫的话原不是一朝一夕bi迫皇帝答应就能成功的事,于是她才先让出一小步以展示风度。 “反正你也在犹豫不决,就听嫂子我说说嘛。你急着要有一番作为,乃是为了服众吧,想叫京城的武百官心服口服,令他们再不能腹诽:先帝怎将皇位给了四皇子?你这心是好的,可惜,急躁了一些。”石清妍慢条斯理地说道。 楚徊眯着眼看向那坐在他褥垫上的女子,等着她再接着说下去,心道自己就再见识见识她的“妖言惑众”,此次,便是拼着做个昏君,也不能饶了她。 “说来,你有这举动也情有可原,只错在时机不对,太过冒进。”石清妍从地上坐起来,慢慢走到楚徊身边,“老四,二王兴兵作乱,就当是你下罪己诏的时候,不知你的罪己诏上要如何书写?” “既然嫂嫂开口,朕就洗耳恭听,但听嫂嫂能说出朕多少罪名。”楚徊冷笑道,勉强自己维持面上的镇定,心里依旧在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 楼朝日等人巴巴地看向石清妍、楚徊,心道如今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该速速决定如何处置京城之事! “那嫂子我就给你说一说了。每每对上贤才、能人,如贺兰大人、知己甚至你三哥,你总会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拿捏不住恩、威之间的分寸,这是你心虚自卑的一面;对待百官,你缺少一种每一个人都要珍惜着用的心态,聂老头当街冒犯我,他是抱着一颗求死之心过去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他胆敢当街骂我就是求死,也不信你人在京中,不曾听到一丝风言风语,但你任凭他去了,这便少了一颗帝王该有的爱惜贤才之心,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嘴上的求才若渴说得再多也没用;对楼家也是一样,轻易舍去得之不易的忠臣,却为颜面留住一些酒囊饭袋;还有,陛下身为帝王,浪漫情怀委实太多了一些,就如今日,陛下忍辱负重,只为不给我家王爷叛乱的借口,陛下是还沉迷在他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浪漫情怀中,锦王爷要反,岂会是因为一个女人?他不反,又岂会是为了一个女人?” 楚徊冷笑连连,说道:“荒谬!浪漫情怀?朕?”因莫名地有些心虚,便以掷地有声的语气表示自己对石清妍这话的不屑,脑海里却莫名地浮现出先帝与肖淑妃在花园中的旖旎春光…… “嫂子我不过是替陛下剖析一下陛下的心路历程。陛下诸多举动,一是被朝臣不信赖所bi,二是被先帝不早早立下立嗣旨意所害。诸多行径看似可恨,却情有可原。”石清妍心道天上掉馅饼,还是大块的,谁都会被馅饼砸得头晕。 一句情有可原,熨帖了楚徊的心,虽面上不屑,心中却很是赞同,若是朝臣不动不动提起若是先帝当如何、若是锦王、瑞王如何,他怎会……不,此时不是听进去石清妍话的时候,偷偷瞄了眼贺兰淳等人,只瞧见一群面目模糊的人纷纷点头。 聂老头、石老将军愕然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她早先那些戳人心的话,落到“情有可原”四字上,当真化去了所有的锋芒。 “陛下不能杀伐果决、推己及人的缘由,在嫂子我看来,乃是因陛下心中在惶惑不解为何先帝要将皇位给你,这不解令你行事忌惮重重,瞻前顾后。”究其原因便是自卑自惭自觉配不上皇位。 “哼,”楚徊轻哼一声,“三嫂子这一席话当真是叫人受益匪浅,可惜,朕心中并无不解。” “那你可要听一听聂老头、贺兰大人是如何说的?”石清妍含笑道,瞧见楼朝日、石老将军还为京城里的乱象着急,心道快了,这些人急个什么。 楚徊闻言果然立时看向聂老头等人,扪心自问:先帝为何要将皇位给他?只是因为他是嫡子吗? 聂老头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先帝初初得病,便召见老臣,老臣曾在先帝面前力荐陛下。陛下年少时便聪慧过人、行事温和,最是平衡熙王、颐王、锦王、瑞王的上好人选。”不料如今,这温和之人执意撤藩,bi得熙王、颐王作乱,京中动荡,他的孙子被流去——他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老臣去大街上送死,相较之下,倒不如锦王妃能伸能屈、大义凛然。 “陛下也曾问过臣是否会因贺兰辞的缘故偏向锦王,臣答曰,”贺兰淳见楚徊专注地看着他,心知此时定要顺着石清妍的意思鼓起楚徊“杀伐果决”的底气,半真半假地继续说下去,“臣只会偏向对贺兰家对江山社稷有利之人。先帝令臣在五个皇子中替他挑一个,臣挑的是陛下。先帝问臣为何会有此举,臣答曰:五子之中,熙王、颐王占着年长,却自来不受先帝喜爱,心中存了怨怼之气,这二人极易敌我不分、亲疏不辨,果不其然,如今熙王、颐王勾结外族作乱;锦王宽容,身边贤能辈出,但宽容之下太过孤绝,此等人眼下尚且宽容,待数十年后,必定多疑乖戾;瑞王最为被朝中百官看好,自幼便有贤名,才智心胸皆在上层,也是众人猜测陛下选定之人……” 楚徊心里一揪,心道可不是么,楚恒就藩了,还依旧被先帝长留京中。 “恰因如此,瑞王心中抱负太大,极易与锦王起冲突……” “贺兰大人是说,朕被选中,只因朕是守成之人?”楚徊一阵发虚,心落到了谷底,千千万万次自问先帝为何选中他,原因却只是“守成”二字,身为一个想要成就一番治武功霸业的帝王,守成二字委实叫他受不住。 “是也不是。臣也以陛下能够平衡四王答先帝,问起先帝为何将四王分封出去,只留下陛下一人。陛下说——” “父皇说什么?”楚徊急忙问,早先他也以为先帝留了他在京中,便是看重他,谁知先帝又将楚恒常留京城。 贺兰淳不禁有些可怜楚徊,心道石清妍说的是,楚徊这皇帝明明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却坐的心虚不踏实,不然他急着撤什么藩,“先帝不曾发迹时,路遇甘康甘先生,甘先生曾教导先帝为官六字真言,那便是‘空、恭、绷、凶、聋、弄’。先帝自称听了这话后豁然开朗,才得以创下如今这番家业。这六字,看遍宫中五个皇子,独有陛下最能做到。” 楚徊尚且不明白这六字是什么,但心中已然生出澎湃之意,暗道先帝的话,岂不是说自己最像先帝?“敢问贺兰大人,这六字何解?” “空,行事灵活机变;恭,为人谦逊有礼;绷,御下矜持自尊;凶,手段不拘一格;聋,处世不畏人言;弄,利益得取就取。四王与这四字上有些不合,独有陛下,最合他心意,未免陛下被聂老先生等迂腐老人养成书呆子一般刻板的帝王,先帝便不肯早早表露心意。先帝称陛下的帝王之术自成一格,不需人矫枉过正。”贺兰淳嘴里说着好话,心里叹息连连,暗道先帝那薄情人,连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也不肯爱惜,就这般随手给了楚徊这么个人。 “……甘先生大才。”楚徊心中是欢喜的,贺兰淳虽眼下与他作对,但还是值得信服的。因不能将自己的欣喜表露出来,又不好在此时谦逊,便只能称赞甘康。 聂老头开口道:“只是——” 聂老头这两个字冒出来,令楚徊心里一紧。 “只是朝臣无法领会先帝的深意,同样不解先帝为何会将皇位传给陛下,屡屡猜度陛下,害得陛下方寸大乱。此乃臣等大错特错。”石老将军迅速地接过聂老头的话,随机惭愧地冲楚徊跪下。 贺兰淳也不再打坐,躬身向楚徊跪下,与聂老头并一干过来的耿介官员起声磕头道:“臣等大错特错,臣等愿领罚。” 楚徊稍稍迟疑,见台阶终于来了,忙起身亲自将聂老头、石老将军两位老臣搀扶起来,“爱卿平身。是朕错了,朕忘了朕那聋之一字,处处强求‘耳聪目明’。聂老,朕若早知你会当街痛骂三嫂子,定会拦住你;石老将军,朕……”说着,红了眼眶,“朕太过求全责备了。” 石老将军见楚徊顺着石清妍给的台阶下来了,便跪下不肯起身:“陛下,安定京城百姓人心才是当务之急,陛下莫为老臣这冥顽不灵该罚之人的耽误了军机要事。老臣虽腐朽,出面也做不得大事,但总会叫那些造谣石家叛敌的流言不攻自破。” 楚徊忙又惭愧地扶起石老将军,心道莫不是自己当真错算了人心,除了为家族牟利,这些老臣还是爱国爱民的? 石清妍、何必问、贺兰淳等人齐齐看向楚徊,心道楚徊要的面子已经给他了,他若再不果断一点,他们这群人当真要对他灰心了。 楚徊待搀扶起石老将军后,稍稍犹豫,又见众人目光炯炯地看他,心道自己就再信石家人一次:“那就请石老将军坐镇,带着王锵、楼朝日这两个后起之秀平定竟成是非;”目光移向锦衣卫指挥使,心道既然这锦衣卫指挥使留不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拉出午门外斩首,告诉宫外诸人,朕不曾听人一一回报他们是谁,也没从锦衣卫口中听说过他们的事,叫他们速速滚回家去,若不走,与锦衣卫指挥使同罪……” “陛下,下官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三思呀!下官不在,只怕没人约束得住……”锦衣卫指挥使没了早先的胸有成竹,心急起来,心道石清妍等人说不是他们兴风作浪,那到底是哪个趁机火上浇油?若没京里闹的事,楚徊怎会要砍了他? “住口!”楚徊喝道。 “锦衣卫呢?指挥使都说没他约束不住,且他们下落不明,谁知道锦衣卫有没有个能够在情急之时进宫护驾的对牌。”石清妍低声道。 楚徊一口银牙咬碎,心知若此时将锦衣卫团团围住,便迂回地就范,依着石清妍的意思废除了锦衣卫。 “朕还没糊涂,没发下那等对牌!”楚徊沉声道,随即心想今日之事多半要怪罪在锦衣卫头上,那些人狗急跳墙,不定会领着手下做出何事,痛心地说道:“石老将军,你将锦衣卫悉数抓捕了吧。” “老臣遵命,先帝治武功,怎会识人不清?可见是老臣眼拙,一直误会陛下了。”石老将军领命之时不忘再吹捧楚徊。 楚徊苦笑一声,将“空、恭、绷、凶、聋、弄”六字真言在心里念了又念,暗道眼下自己就做个聋子吧,水至清则无鱼。 石老将军又磕了头,叫人拖着锦衣卫指挥使与同知,便领着楼朝日等人去了。 楚徊目送石老将军等人出去,忽地瞧见城中某处火光冲天,心不禁一紧,此时再不怀疑有人趁机煽风点火了,毕竟石清妍等人还握在他手中,他们闹,也有个分寸,不会跟他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看来石清妍等人说得对,有人浑水摸鱼了。 “陛下,祖父去平乱了,你闲着,咱们再说一说……” 看石清妍凑过来,楚徊冷笑道:“嫂嫂,你还想废了朕的后宫?” “想,但是不急于一时。毕竟怎么瞧着陛下都像是被废了后宫就丢了天下,谁敢bi着陛下让出天下?”石清妍堆笑道,心说她要说的是锦衣卫的事,楚徊怎就只急着后宫的事。 “哼,嫂嫂太抬举朕的后宫的了。嫂嫂莫不是想要用激将法?”楚徊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也不由地想日后入宫的妃嫔,万万不可是重臣之女;也万万不可再重用妃嫔父兄,也免得再将自己陷入困境。 “不是,不是。咱们来说一说锦衣卫的事吧。”石清妍堆笑道。 楚徊总觉得自己被人哄着了,石清妍都知道废除妃嫔一事事关重大,需要徐徐图之,方才聂老头、贺兰淳等人却那般步步相bi,莫非他们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应对这种重大变化的态度?毕竟,锦衣卫一事才是他们今日过来的目的,方才他们的所作所为,看似与锦衣卫一事毫不相关,实际上却息息相关。自己方才畏首畏尾,为了颜面,方寸大乱,风度全无,且明知京中有乱,却还苦苦强撑不肯先低头,只怕在贺兰淳等人心中自己是个固步自封的无能之辈,也叫他们以为自己辩不过他们……且看贺兰淳、聂老头、石老将军等人纷纷给他台阶下,叫他先去处置京中之事,可见,他们也并非对锦王府那边死心塌地了,自己万万不可将他们推到锦王府那边;且虽是被人哄了,虽不愿意承认,但到底他底气也足了一些,暗道自己就听一听石清妍他们到底为何要铲除锦衣卫,然后再据理力争…… 思量再三,楚徊决心像个皇帝,将六字真言又想了一通,对好德吩咐道:“请了朝中德高望重之人速速进宫,一同与锦王妃、贺兰大人商讨如何处置锦衣卫——方才在门外跪着的,请了其中两人来,其他的,不必去请。” 商讨二字,表明了楚徊的态度。 石清妍眉毛一挑,心想楚徊没说叫人来骂倒他们几个,当真是大肚能容人。 “嫂嫂。”楚徊唤道。 “在。”石清妍忙答应着。 “等武百官来了,还请嫂嫂谨言慎行,给朕留些脸面。”楚徊说完,余光扫向还在装死的太监们。 太监们一凛,将头越发埋地,纷纷暗道方才的话,他们全都没听见。 “……是,臣妾遵旨。”石清妍见楚徊愿意和和气气地商讨锦衣卫一事了,便也不你呀我呀的说话,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万福。 “岂有此理!”楚徊在心中说道,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若像个皇帝就该疾言厉色将她拉出去砍了,又对聂老头等人和颜悦色道:“聂老,这外头地上冷,快些随着朕去御书房里说话吧。” “谢陛下隆恩。”聂老头此时只觉得自己身担要事,万万死不得,便也不推辞楚徊的好意。 楚徊自己也觉得饥寒交迫,便对太监吩咐道:“叫御膳房弄些吃的过来,不拘什么,要热乎一些的。” “是。”小太监见能离开这地,立时就小跑着去了。 楚徊亲自领了贺兰淳、聂老头、老和尚几个进了御书房,其他没资格进去的,便被小太监领去偏殿歇息。 石清妍见楚徊有意撇下她,心道谁怕谁,她又不是只会吵闹的人,说正理,她也会……忽地衣袖被人拉住,扭头去看,却是耿业鬼鬼祟祟地拉着她的袖子。 “你怎么了?”石清妍只当耿业怕楚徊秋后算账,“你是我的人,谁也动不得你。” “不是,”耿业有些扭捏,吞吞吐吐道:“王妃,你来替我剖析一下心路历程吧。”他总觉得楚徊被石清妍说开之后,虽说不是换了一个人,行事还犹犹豫豫,但不似早先那般优柔寡断了。 “你这么简单,有什么好剖析的?”石清妍讶异道,心说耿业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嘛。 耿业忙道:“王妃,姑姑,我也很复杂的,我心里也有不解……” “耿篾片!”虽放下了压在心头的石头,但被人剖开心里的弯弯道道,将自己的软弱示众,总是难堪之事,楚徊暗道定要拔了耿业的舌头不可。 耿业见自己声音大了,叫楚徊听到了,就忙又缩起头来。 楚徊深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又扭头跟聂老头说话。 石清妍见耿业害得自己又被楚徊记恨上,瞪了耿业一眼:“你真的很简单。” 石破天惊逗秋雨十 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石清妍给楚徊台阶下,贺兰淳、石老将军、聂老头先认了错,楚徊于是也果断地叫石老将军抓捕锦衣卫去了,又“大度”地请了他们进御书房吃茶吃点心,御书房里暗潮汹涌,表面却其乐融融。 石清妍正啃着点心等着看朝廷里德高望重之人是哪个,就听人说太后来了。 闻太后过来时也是气势十足,只见她披着锦面狐狸毛滚边大氅,手里握着一剪刀,剪刀紧紧地挨着脖颈,一双伶俐的眸子犀利地盯着屋子里唯一的女人石清妍,丝毫不畏惧团团将她围住的小太监。 闻太后见石清妍小小的人儿坐在椅子上捏着点心在啃,压根看不出那股子无天无法的劲儿;石清妍看闻太后,只见一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瞪着人的时候也跟楚徊一般含嗔带涩。虽是如此,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闻太后眼中石清妍害了楚徊双眼,石清妍眼中闻太后害得她母子分离,于是二人看彼此俱是不顺眼的很。 楚徊不料太后用这法子赶过来了,不由地头疼不已,忙道:“母后,你身子不爽利,怎不回宫歇息?” “哀家身子好多了,听闻锦王妃领着人bi宫,哀家就赶过来了。”闻太后居高临下地瞪视着石清妍,就等着看石清妍何时反应过来给她请安。 石清妍闻言立时站起身来,欢喜道:“当真?您老人家好多了?那我回益阳府了。” 闻太后一滞,冷笑道:“锦王妃,你当这御书房,这皇宫是什么地,由着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眼睛转了转,见自己的宿敌广陵候夫人不在这,暗道那女人该是去了偏殿了,当真是地狱无门她自闯,竟敢自己个进宫来,还是进宫来滋事;又看了眼上国寺方丈,心道这老秃驴早前远远地躲着,如今也自己个送上门来了。 “龙潭虎穴?”石清妍觑了楚徊一眼。 闻太后莫名地察觉到楚徊对石清妍出人意料的宽容,心道若换成了旁人,楚徊面上不说,回头也能将这人整治死,况且,此人还是弄坏了楚徊眼睛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皇帝,天晚了,叫贺兰大人他们都散了吧,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儿个再说,省得将……” “母后,你回宫歇息吧。”楚徊听太后那话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想要过来横cha一手了。 “皇帝!”太后有些不敢置信,暗道自己可是来给皇帝解围呢,怎么着贺兰淳、聂老头都该给她些颜面…… “要不,我跟着太后走?我虽不介意,但想来等会子你们那些德高望重的官宦会以为我这藩王妃存捣乱。”石清妍笑道,虽说她自己曾说过自己是为国为民不为君,但料想不管哪朝哪代都有许多专会泼冷水,见旁人稍稍要做些改变就不问究竟地嚷嚷着不可,这等人最是可厌,自己藏不住自己骨子里的懦弱奴xing就罢了,还专门爱说些风凉话,就是有这么些人在,皇帝才轮流坐了几千年;是以,与其等着见那群专爱说风凉话的,不如就去会会太后,总归该说的,贺兰淳、何必问、老和尚、聂老头都会说。 何必问、贺兰淳心知石清妍会照顾好自己,便不替她cao心。 何必问心道天底下疑惑石清妍依仗的是什么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困惑石清妍如何对付锦王、皇帝、石家的,却没去想,石清妍又不是一股脑地对付这么一群人,她对着锦王爷,身份是能帮锦王爷拉拢石家的石家女儿;对着石家,她是受锦王爷倚重、宠爱的锦王妃;对皇帝,她既是石家女儿又是锦王妃。倘若太后早先不明白石清妍凭什么这般肆意,等石清妍给她理顺了其中的关系,她自然就不敢自持是太后就以为能够对石清妍为所欲为。 “见过太后。”耿业有些躲闪地给太后行礼,唯恐自己狼入虎口,不能出了皇宫——他可是将楚徊得罪了的人,留在宫里不是等死嘛。 “小篾片,”闻天后看向耿业,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不似在自己身边时粉雕玉琢了,暗道叫他吃一些苦头,他才知道谁对他好,“回京了?许久不曾听你说话,哀家这心里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耿业将头埋下。 楚徊有苦说不出,心道太后在这边说什么呢,太后若是老迈龙钟也就罢了,她看起来还年轻的很,叫谁听见了不会想歪,“母后,朕还有要事要办,母后随着……锦王妃叙旧去吧。”心里疑惑石清妍不是爱出风头的吗?她怎不留下?说完,赶紧地叫人将太后手上剪刀抢下来。 贺兰淳、聂老头十分沉得住气地看戏,双双心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皇家也少不了。 不等太后说话,石清妍麻利地搂住太后的手臂,亲切地靠过去,“母后哎,儿媳还没这么搂过母亲的臂膀呢,走,咱娘儿两叙旧去。” “锦王妃——”楚徊心里想叫石清妍手下留情,忽地没瞧见石清妍的丫头跟着,暗道石清妍不在太后那边吃亏就是万幸了。 “皇帝——”太后与楚徊同时开口,想令楚徊斥责石清妍无理。 “送太后、锦王妃去安寿宫。”楚徊防患于未然地叫人将太后、石清妍送到姜皇后宫里。 闻太后听楚徊这般说,眼皮子跳个不停,又见石清妍踮着脚将头搁在她肩膀上,便用力地耸了耸肩,见她粘得十分紧,便面如沉水地看向皇帝,等着皇帝说话。 “锦王妃,端正一些吧。”楚徊无奈地说道,因见好德来说大臣们就快到了,便又催促太后:“母后快些回去吧。” 闻太后心里压根不想走,她觉得放了皇帝一个人在她不放心,于是说道:“皇帝……” “好德,送母后回去。”楚徊不容太后质疑地吩咐道。 闻太后心凉了,暗道皇帝竟是一句话也不耐烦听自己说了,用力地甩了下手臂,将石清妍甩来后,便阴沉地说道:“锦王妃,跟哀家去见皇后去。”说完,不再理会旁人,径直挺直了身板向外走去。 石清妍整理了一下鬓发,便小跑着跟了过去,待跑到闻太后身边,就又去打量她,“母后家可还有侄孙女?要是跟贤淑三个年纪相当,我就先定下一个。” 闻太后顿住脚步,冷笑道:“锦王妃这是何意?” “夸母后呢,母后绝代风华,真真是好看。”石清妍裹着大氅称赞道。 若是换个人称赞她,太后兴许会十分欢喜,但被石清妍称赞,她总觉得石清妍在说她徒有其表,心里依旧惦记着石清妍弄坏楚徊眼睛的事,暗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石清妍如今人在皇宫,若叫她还跟在益阳府一样嚣张,岂不是叫人笑话他们孤儿寡母的无能?开口问好德:“广陵候夫人呢?” “回太后,广陵候夫人听上国寺的大师宣经去了。”好德说道,心想太后千万别提叫广陵候夫人同去安寿宫的事。 “既然来了,为何不叫她来见哀家?” 怕什么来什么,好德讪笑道:“广陵候夫人定是疑心太后您老人家睡了。” “如今哀家没睡,你将她喊来。” “太后,陛下吩咐过……” “哼,哀家连见个内命妇也不成了?哀家当真被软禁了?”太后步步紧bi地说道。 “……奴才叫人立时去请。”好德死有道不死贫道地说道,太后总归是太后,她跟皇帝是母子,总不能对太后太不敬。 太后满意地点头,脚步放慢,待瞧见小太监将战战兢兢的广陵候夫人请来,习惯xing地打量肖氏的面貌,见她比自己苍老许多,心下便满意了,随即走了几步,就又哎呦地叫了一声,仰着身子倒下去,待她倒在宫女身上后,五福太监就赶紧地说:“快些将太后送到康寿宫去。” “这得掐人中。”石清妍说道,心想这一幕何其相似呀,果然是因为这一招屡试不爽,于是是个人都拿来用一用? 此时沉水、祈年几个不在身边,自然没人听她的话,石清妍见宫女还要领着太后走,就道:“没人来?我来。”说完,伸手向太后人中掐去。 “锦王妃!”五福低声叫道,太后最看重一张脸,原本太后想将自己饿得脱相,终归因饿了两顿,瞧见镜子里那张面黄肌瘦,就放弃了那念头,掐坏了怎么办? 五福叫出来时,石清妍已经已经伸手去掐了,心知太后的宫女会拦住她,于是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太后的嘴唇上用力地掐了一下。 果然如今敌众我寡,太后的宫女瞧见太后疼的蛾眉微蹙,立时将石清妍隔开,又喊了几声太后,便护着太后向康寿宫去。 五福讪讪地过来,堆笑道:“太后身子还没好利落,锦王妃不如随着咱家去康寿宫看看。” 石清妍笑道:“那就去吧。”看了肖氏一眼,见肖氏担忧地看向她,暗道就算是龙潭虎穴自己也得闯一闯。 “锦王妃,不如,咱家送了你去安寿宫吧,皇后娘娘当是还陪着石夫人她们说话呢。”好德见太后要引着石清妍去了康寿宫,心里觉得不妥,毕竟,以楚徊的吩咐看,楚徊是因种种顾忌不肯叫石清妍遇上什么事的。 “就不为难好德公公了,不然太后寻了由子作践你一番,就连陛下救你不得。咱们一起去吧,我有件事,是一定要当着太后的面做的。”石清妍说道,就跟着五福太监走,好德太监忙快步跟上,待走了几步,又对五福太监低声道:“康寿宫里的剪刀、太后的簪子发钗全要收走,不然再叫太后跑出来,你我的小命就全没了。还有今次是谁跟太后通风报信的,也要查出来。” “是是。”五福太监心道看方才楚徊对待太后的态度,也知太后又自以为是地给楚徊忙中添乱了。 肖氏心知此时并非石清妍坚持要去康寿宫,乃是不去不行,便紧紧地跟在石清妍身后,心里想着进了康寿宫后,如何应对太后。 绕过一条宫巷,就见太后的凤辇等在那边呢,待看见太后被人搀扶了上去,宫女就叫人抬起步辇,石清妍暗道太后坐着她站着,这算是什么事?还不知道这太后有没有吩咐人绕远路有意叫她跟着。 心里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石清妍就不肯走了,靠在巷子墙壁上,仰头去看天上的月牙,惨淡的月光洒在高高的宫墙里,越发清冷。 “进了腊月了。”石清妍叹道。 “是呢。”好德说道。 肖氏笑道:“习惯了益阳府的大雪,这南边过年也没个雪星子,当真叫人不习惯,总觉得没有年味。” 石清妍听肖氏说起益阳府的大雪,心中一动,便落下几点清泪。 “锦王妃?王妃?祖宗!你别哭呀!”好德心里慌了,暗道这算是什么事,他可什么都没做,方才石清妍不还盛气凌人、死皮赖脸的嘛。 “我早先没生过孩子,才生下来又不耐烦自己喂着,等想喂了没奶了——”石清妍对肖氏说起伤心事,不禁泪如雨下,蹲在地上就拿了帕子抹眼泪,“都是她害的。” 好德不好接话,忙道:“锦王妃,等回去了就能见到小公子了。” 肖氏忙道:“王妃莫担心小公子们,总有王爷看着呢。”锦王对待楚静乔三姐妹虽怠慢一些,但这个是儿子,怎会跟女儿一样? 石清妍又抹了抹眼泪,眼泪落得越发凶猛。 五福因瞧见石清妍没跟上,就赶紧过来,说道:“王妃,快些着吧。” “快什么快!”石清妍冲五福骂道,待落泪之后越发伤心,心想若是自己回去了,贤淑三个认了其他女人做娘,她就跟太后拼了!想到拼了,就忽地一个箭步冲到凤辇那,手抓住扶手就向上爬去。 因她动作快得很,宫女太监又没料到她会做出这不合规矩的举动,一时间阻拦不急,那宽大的凤辇摇晃了几下,因上头石清妍不老实,一个婆子抬不住,凤辇就重重地落了地。 太后被重重地颠了一下,心中无比愠怒,却强撑着不醒过来。 “锦王妃,快下来!这不合规矩。”五福慌张地叫道,将太后颠了这么一下,太后定恨不得要叫他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王妃,王妃!”肖氏、好德生怕石清妍跟太后打起来不好收场,甭管是太后还是石清妍受伤了,这事态都严重了。 肖氏尽力地卡在五福并康寿宫宫女前头,不叫这些人趁机抓伤了石清妍;好德、五福等人也不敢bi急了石清妍,大呼小叫地围在辇边。 石清妍扑到太后身上,却是紧紧地搂住太后的脖子痛哭起来:“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生今世害得人家妻离子散的人下辈子不得好死,就算生得如花似玉,也定然遭夫君厌弃!与儿子离心离德!我的贤淑、贤惠、那谁呀!” 知道石清妍在思念儿子的明白她这是喊儿子,不知道的就困惑这传说中张扬跋扈的锦王妃怎会一边没规矩地搂着太后,一边惦记着的她的妇德。 “姓石的!你敢咒哀家!”太后终于不能装死了,一句“遭夫君厌弃”就如一双铁掌紧紧地揪住她的心,伸手要将石清妍从身上推开,一用劲,因石清妍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放,于是乎连带着自己也倒了下去。 “我的贤淑、贤惠、那谁呀!”石清妍一边哭着,见太后用力地掐她,就毫不犹豫地还手,被宫女拉着也死扒着太后不放手。 “快!快叫皇后娘娘来,石夫人、石老夫人也都叫来!”好德慌张地吩咐宫女,心想这是太后跟锦王妃打架了? “你打吧打吧,打死了我,正好老和尚在,老和尚正好说些玄玄乎乎的话不叫你开先帝陵寝。”石清妍被太后推搡一下,就还手一下,见一宫女胆大拉疼了她,就转身一巴掌扇了过去。 太后又被触动了心中的刺,却是倒在凤辇上怔怔地不动了,任凭石清妍趴在她身上哀声啼哭。 肖氏虽没见过贤淑三个,但广陵候府的子孙跟她没关系,楚律才是她最亲的人,因此想到孙辈三个小子这般小就被母亲抛在家中,便也不住抹泪。借着抹泪,又想万万不能衬了太后的心意,不能叫她开了先帝的陵寝。 “卑鄙!”太后咬牙切齿,又有些灰心地说道,心想那老和尚今日是向着石清妍的,只怕老和尚被锦王、瑞王收买了,要阻挠她开先帝陵寝。 “无耻!”石清妍压在太后身上骂,虽说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但太后与先帝的纠葛关她什么事,将眼泪鼻涕抹到太后胸口,有意恶心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道:“要是贤淑、贤惠……” “哼,你该担心的是等你回去了,锦王爷又将后院里塞满了女人,有其父必有其子!狗改不了吃、屎!”太后满怀怨愤地说道,目光冷冷地投在广陵候夫人身上。 肖氏心中一凛,不由地哭得越发凶猛,那时她青春少艾,哪里守得了寡,又是候府夫人,除了先帝,谁敢碰她?这两年她也后悔来着,若是那会子没进宫,如今她也不用费尽心思才能进了广陵候府。但此时后悔,若叫她再来一次,她还进宫,不进宫,当真叫她守寡,枯木死灰一般地过一辈子? “要是王爷敢出墙,我就先阉了他,再阉了你儿子,然后再改嫁。”石清妍哽咽道。 太后忽地将石清妍推开,伸手向石清妍脸上扇去,“关我儿子何事?” 石清妍一时不防,被她打个正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反手还回去:“谁叫你儿子跟你将我弄到京城来的?你夺我心头宝,我挖你肉中刺。谁都别想得了好!” 太后见石清妍敢还手,便又要打去,冷笑道:“你是破罐子破摔了?” “是呀,反正来这做人质也得不了好,就摔给你看,回头你正好叫锦王爷休妻去。” 外人眼中就算锦王妃再不堪,为了三位金贵的小公子,锦王爷也不会休妻。 太后心道石清妍这人质怎就不能如瑞王妃那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哀家不敢!” “你敢你休呀!” “哀家明儿个就发下懿旨!” “王爷敢接,我后儿个就改嫁!” “谁敢娶你?” …… 肖氏、好德、五福等人瞧见石清妍思念儿子急了,太后被石清妍的话挤兑急了,这二人就在这宫巷里针锋相对地争执起来,叫一干围观之人不敢拉不敢扯,也不敢劝。 “哼,哀家看你是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本王妃看你是……”石清妍才要说完,忽地闻到一股香气,随后有人堵了自己的嘴。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石夫人匆匆跑来,见石清妍跟太后对骂,就赶紧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在太后面前,对锦王妃的那点子敬畏化为乌有,只觉得石清妍定是失心疯了。 石清妍转身将石夫人推开,冷笑道:“母亲这会子倒是手脚利落,你外孙还不知以后要被后娘怎么欺负呢。”说完,便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见太后要被扶起来了,就又扑到太后身上,将眼泪蹭在太后身上。 姜氏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走错了地,在宫里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么没上没下的事。见宫女、太监们都是一副想拉不敢拉的模样,就连太后缓过劲来,也只是用力地想将石清妍推开,不敢再打她。 “你不知道我们家贤淑、贤惠、那谁生下来跟三只小老鼠一样喜人……如今也不知道长多大了……窦姨娘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石清妍说道,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太后的身子。 太后被她晃得头疼,狠狠地瞪了眼石夫人、石老夫人,心道此时若没打仗,她定要治石家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你敢再拿了老和尚要挟哀家,哀家立时赏赐两个女人给老三。” “你赏赐,他敢收,我……” “哼,你这回不了锦王府的人,如何能锦王下手?男人的心呀,你信他你就是个蠢货!” “那您老人家不信,先帝也没叫您老人家信,您老人家对先帝紧追不舍是为哪般?好歹我还有几句锦王爷给的空话留着。”石清妍抹泪道。 太后一双眸子黯淡了,一下子没了跟石清妍较劲的劲头,讷讷无言地听着石清妍继续絮叨贤淑如何、贤惠如何、那谁如何……“肖氏,哀家再问一句,先帝给你的玉杖呢?” “锦王府失火,烧坏了。”肖氏忙道。 “蠢货,那是给哀家的,那是给哀家的!”太后气急,只举得头晕目眩偏偏昏厥不了。 “快,抬了辇去康寿宫里。”姜氏忙吩咐道,瞧见石清妍哭瘫了,太后失魂落魄地无暇再管石清妍逾越的事,就叫人赶紧地将辇上两个人都送到康寿宫去。 石夫人、石老夫人陪着落下几点泪,不约而同地思量着今晚上的事如何收场,若是太后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姜氏心里一叹,石清妍是虱子多了不痒,她都是来京城送死做人质的人了,名声原本就不好,还怕太后会对她做什么?今晚上的事最怕传扬出去的那个人当是太后。 果然,进了康寿宫,双双洗了脸之后,太后强打着精神端坐在正座上,看向下头坐着的红肿了眼睛了的石清妍,咳嗽一声,对姜氏说道:“今晚上的事,谁敢多嘴提一句,杖毙。” “是,那边偏僻的很,宫妃们听不到的。”姜氏说道。 太后嗯了一声,“锦王妃与上国寺方丈,有什么交情?”因被石清妍拿捏住自己想开启先帝陵寝的事,太后不得不强忍了方才的事,暗道自己一旦将上国寺方丈解决了,就立时叫锦王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才不枉自己身为太后。 石清妍喝着热茶,觉得鼻子有些堵,就先对姜氏道:“桑榆姐姐,我得喝点姜汤。”心里也纳闷自己方才怎就亲自动手了?悻悻地摸着自己的脸,暗道自己叫贤淑三个小东西给害了。 “已经叫人去做了。”姜氏又转向太后:“母后等会也喝一些吧。” 太后冷着脸,心道皇后跟锦王妃当真要好,又问:“锦王妃没听到哀家的话吗?” 石夫人、石老夫人隐隐切切地看着石清妍,盼着她好好回话,好将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遮掩过去。 “关系好得不得了。”石清妍含含糊糊地答道。 太后一愣,暗道自己不能明着拷打石清妍,也不能私设刑堂,但却还是能够折腾得她有苦说不出,比如侍疾,就能名正言顺折腾她,才要说话,便见德福白着脸进来,说道:“回太后、皇后、锦王妃,城里又有一地起火了。” 石清妍忙道:“哪边起的火?”石老将军都领着人出去了,还有地方起火,可见这次趁机兴风作浪之人当真是准备得周全。 “城南边,看着像是熙王的府邸。”德福这么一说,忽地想起一事,立时击掌道:“奴才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来就快说。”姜氏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两个着火的地方一个是熙王府邸,一个是颐王别院!”好德长出了一口气。 姜氏说道:“我原还琢磨着哪边的屋子能着这么大的火,若是寻常人家的,早被扑灭了,原来是这两家的。” “扶着哀家去看看。”太后此时也不得再去计较跟石清妍的恩怨,忙叫姜氏扶着她去看,待瞧见城里果然有两处地方火光冲天,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对姜氏吩咐道:“可叮嘱过宫妃看住各宫殿下人没有?” “回母后,已经叮嘱过了,各宫的宫门都不许开启。”姜氏答道,“至于锦王妃跟石家人都出不去了,今晚上就留在宫里歇息。” 闻太后点了点头,看着那火光怒气冲冲地避开石清妍,对石老夫人、石夫人道:“都是你们惹出来的祸事。” 石老夫人心说她们不惹事,难不成就等死?这般想,却还是赶紧磕头认错。 “这不是我们惹出来的,是锦衣卫惹出来的。熙王、颐王造反,他们的宅子可是锦衣卫看着的?”石清妍可不想平白领这罪名,于是一边伸头看,一边说道,因眼睛太酸涩,就拿了手揉了揉,狗急跳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都不想死,锦衣卫们若是束手就擒的主,就没今日的事了。 太后看向姜氏,姜氏说道:“臣妾没过问这事,但想来锦衣卫将那两处宅子抄查之后,就叫自己人留在那看宅子了。”这火光这么大,可不叫寻常百姓心慌意乱,以为京城被人攻陷了。 听说是锦衣卫所为,石老夫人跪着的身子挺直了一些。 “起来吧,锦衣卫……”太后忌恨地说道。 “太后是不是想废了锦衣卫?”石清妍循循善诱道。 “哼!”太后哼了一声,“锦王妃今晚上留下陪着哀家睡吧,哀家这身子骨有些不利落,只怕要累到锦王妃了。” “侍寝?”石清妍心道太后果然是记吃不记打,到这地步了,也只是想将锦衣卫换人,没想废了它。 “是侍疾!”太后更正道,心想石清妍想得美,还想侍寝。 斯人独憔悴一 “好。”石清妍爽快地答应了。 太后愣住,她是最不相信石清妍会这么痛快答应的一个,于是她呆呆地,一时忘了反应。 姜氏、石老夫人、石夫人都不信石清妍是个肯爽快答应伺候人的人,听到外头四更的梆子声,姜氏主动道:“臣妾心里慌慌的,也没什么睡意,眼看天就亮了,臣妾就守在这边吧。” 石清妍笑道:“还是歇息歇息吧,一晚上不睡,这女人得多老多少岁呀。”说完,瞄见太后脸上一僵,心道这美妇人果然极其在意保养,“上会子知己见过桑榆姐姐,他说桑榆姐姐身子亏损,气色不好,还有睡觉的时候当是睡姿不对,脸上有了些小细纹。” 姜氏瞧见石清妍冲她挤眼睛,心知这是假话,不然石清妍怎不早告诉她,便讶异道:“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果然这样说?这不对呀,我睡觉跟母后一样都是侧着身子的呀。” 石清妍看了太后一眼,用眼神说了难怪二字。 姜氏转头看了眼太后,就住了嘴。 “那你的头发是披散着还是挽着?千万别绾了枕在脑袋下,也别捂进被子里揉搓坏了,不然容易掉头发,头发还枯黄。”石清妍信口开河道。 姜氏瞧见太后面色沉重,心知太后听了这话必定会多了心思,于是笑道:“难怪我总觉得这半年来有些鬼剃头,原来是这样。” “第一才子,他还懂这个?”太后开口道。 石老夫人、石夫人、肖氏早过了爱美的年纪,就不开口,见太后开口了,纷纷心道先帝都没了,太后寡妇一个成日里倒腾这个做什么。 “他懂,等会子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才可会进来给我看脉?得叫他将保养的方子也给我一个。”姜氏说道。 “这保养的方子我就有,是甘家的。”石清妍说道。 听到是甘家的,太后开口道:“他们家的怎会外传?甘康……”警戒地察觉到石清妍是想引她上钩,于是强奈住心头的好奇,闭了嘴不言语,“哀家累了,先去歇息了。” “臣妾来伺候您。”石清妍忙道。 “不必了,你也累着了,改日吧。”改日等她养精蓄锐、精神好的时候,再来叫石清妍侍疾。 听太后这般说,石清妍也不勉强,就随着姜氏等人去了安寿宫,待姜氏请她一同去睡的时候,石清妍思量着那**楚徊也隔三差五来睡一下,心里别扭——石夫人那就罢了,这边吃了石大少夫人那一堑,怎么都不敢躺下去,于是就在姜氏屋里榻上睡了。 转眼到了翌日早晨,石清妍躺着,隐隐约约听到宫女来跟姜氏说妃嫔求见,姜氏开口便说叫她们都待在各自寝宫里,后头有人提秦柔,姜氏便叫人领着肖氏去见秦柔。 听了这么一截话后,石清妍又睡熟了,待醒来时,就见姜氏早起来,肖氏眼睛红肿着,脸色尴尬。 石清妍心想肖氏可是能叫秦柔撞壁的人,怎么会因见了秦柔就红了眼睛?莫非她又用了什么苦肉计bi着秦柔争宠? 不去想这些多余的事,石清妍察觉到自己有些着凉了,于是先要了姜汤喝,随后开口问姜氏:“桑榆姐姐,御书房里的人还没散吗?” “还没呢。” 石清妍心道果然那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商议出来的,因自己个病了,就不管那些事,见太后叫人来请她过去说话,便拿了着凉将这话挡过去,心道等自己有兴致的时候再过去跟太后较量。 石清妍的些许伤寒直到一十三天后才好,这一十三天里,石家人都留在宫中。 据说她生病的第二日,石老将军便领着王锵、楼朝日还有京中其他少壮子弟将锦衣卫抓住了许多,京中百姓因见是石老将军出头,自然不再信那些造谣说石家要帮着锦王打过来的话,便都安了心;石老将军随后几日顺藤摸瓜再查,却是抓住了几个熙王、颐王的人,于是那趁火打劫的罪名便正好落在了熙王、颐王头上。 楚徊对石老将军平乱的结果也还算满意,又因石老将军举荐,认出几个朝中有能耐的年轻将领,虽不敢全然信赖这几人,但眼下也乐意给他们些小小差事,一则试探他们的忠心,二则磨练他们。这将领之事还是顺带的,重要的是,紧闭御书房一时五天后,一十五天里都呆在御书房里头的人终于出来了,石清妍因听姜氏劝住没再去御书房,就在安寿宫里等着何必问、楚徊过来说话。 果然,楚徊领着何必问一同来了安寿宫,石清妍与姜氏商议一通,便也将太后请过来了。 太后这一十五天里因注意睡姿种种,面色疲惫不堪,但比起楚徊、何必问来,她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石清妍看向那对分明的两人,不禁啧啧兴叹,只见楚徊疲惫之后,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就似随时要羽化飞仙一般,何必问则眼泡高高地鼓着,眼珠子通红,就似下一刻就要因纵欲过度马上风一般。 “第一才子?”太后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何必问是这么个模样。 “……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您受苦了。”姜氏唏嘘道,原跟石清妍商议借着何必问之口将太后往常的保养方子全部推翻,叫太后毁了那张脸皮,此时看何必问这模样,便知他难以服众。 何必问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妨,一日后,这脸就光洁如初了。” “当真?”太后最先问道。 “当真,请皇后准必问给您请脉吧。” “多谢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了。”姜氏违心地说道。 楚徊见姜氏对着何必问也这般称呼何必问,心道这定然是姜氏跟何必问的什么约定了,这约定,当真是,叫人听着心烦。 “请吧。”楚徊示意何必问先给皇后诊脉。 因彼此见过了,于是也不必拿了帷幕遮掩,就这般在厅上众人等着听何必问如何说。 何必问给姜氏看了看,不似上会子在何家提中毒、小产之事,只是说:“皇后的身子没有大碍,稍稍调养一下就够了。还请皇后注意心情开朗,睡眠充足,便再无旁的要留心的了。” 楚徊听何必问这话也欣喜,暗道这也算是难得的喜讯了,于是笑道:“那就请第一才子留下妙方,梓童千万要谨遵第一才子叮嘱。” “臣妾遵旨。”姜氏低头道。 太后听闻这话,只觉得何必问在说自己折腾姜氏睡不好,叫姜氏不能有孕,于是不禁在心里气咻咻的,“第一才子有这么大能耐,也给哀家瞧一瞧吧。” “母后,你身子也不舒坦?”楚徊关切道,此时,他真心的只想自己个好好歇一歇,什么事都不管不问。 “哀家这几日觉得胸闷……” “看太后脸上斑痕,太后可是曾小产过?”何必问不等太后说话,便先问道,他师父是甘康,甘康又曾是帝师,跟先帝关系好得很,许多宫中秘辛,甘康也曾跟他说过。 小产在太后心中不是光彩的是,毕竟这事是她没福气留不住先帝的子嗣,于是嘴上说道:“胡言乱语。”心中却想这第一才子有两下子,不是浪得虚名,她小产一事有些年头了,且知道的人也没几个。 “……你看得出这事?”提到太后早先小产的事,身为人子,楚徊有些不尴不尬。 “嗯。”何必问深深地点头,见太后叫他请脉,他就搭了手上去,然后蹙眉道:“太后眼下这般青春,不该呀!过犹不及,太后已经到了绝了潮水的年纪,这般青春,定是叫人开了药方,强行催**水,一时看着好,只怕……” “只怕什么?”太后忙追问道,原本她自觉年轻便无所忌惮,此时听过何必问这般说,隐隐有些后怕。 楚徊听何必问开口便是潮水,悻悻的,心想何必问难不成是妇科圣手? “……打个比方,一个人一辈子只有十斗米,前头三十五年吃去六斗,余后只有四斗,但还想跟前头三十五年一样吃用,便只能将余下的四斗米早早地吃尽。” 楚徊眼皮子跳个不停,“何公子的意思,是母后将身子掏空了,外强中干?”说完,不由地也忧心起来,暗道太后早就不该这般维持容貌。 何必问点了点头,收回手,“正是这话,必问不敢给太后开药,请太后、陛下莫怪。” 太后心中一凉,暗道自己病到何必问不敢给自己开药方的地步? “陛下、太后,必问告退,知己可要随着必问回去?” “回去。”石清妍肯定地说道,心知何必问越不说,太后越会在心里犯嘀咕,如此何必问没给太后开药,太后闹出什么事来,也怪不到何必问身上,又想见何必问不当着楚徊的面提起御书房之事,隐约料到楚徊让步了。 楚徊此时只想要歇息,虽关心太后却也没精力多问,不留着何必问、石清妍,就这般放了他们走。 于是石清妍领头,就又带着石家女人们坐了轿子出宫回石家。 待出了宫,石清妍隔着轿子,莫名地看见京中萧索了许多,路上行人少了不少,暗道快过年了,今年的年味当真淡的很。 进了石家门,闻到石家门前油漆味重的很,便知这石家大门是才刷过的。 一行人齐齐去了石家精忠堂里,半个月不见,石家里头也就是石老太君还跟早先一样,其他人,石老将军是又领了皇差,心觉自己老当益壮,于是意气风发;石夫人、石老夫人去皇宫“做客”,怎能安心地吃睡,于是个个无精打采,消瘦了许多。 石清妍略见过了几个,听石老太君指着何必问问:“春儿,这是冤大头?”说完,嗤了一声,似乎在说石清妍受委屈了。 何必问这会子脸色黯淡想恼羞成怒地涨红脸也不成,就懒懒散散地对石老太君说道:“必问可不是冤大头。” 石清妍笑道:“娘,他是冤大头的同窗。今儿个来是跟我商议大事的。” “什么大事?”石老太君多日不见石清妍,紧跟着他问。 “还有什么大事,就是算计冤大头家产的事呗。” “嘘——”石老太君谨慎地嘘了一声,又要撵走石老夫人等人。 “没事,咱们回去商议。”石清妍忙道,搀扶着石老太君,这么一碰石老太君,终于明白为什么石老太君打她的时候没人敢拉了,只觉得手下石老太君的臂膀瘦削的很,似是一把就能攥住。 石老将军思量一番,便也随着石清妍去了,留下石老夫人等女人整顿家务。 进了石夫人屋子里,何必问便要了热水热帕子并种种药材,一番折腾后,拿了热帕子盖着脸,就仰着身子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 石老太君好奇地拿了枯瘦的手指去戳。 石老太君戳一下,何必问就轻轻地伸手打一下。 石老将军惊讶地看着何必问这举动,摇了摇头,心道何必问果然缺少一股子男子汉的气概,于是捋着胡子,对石清妍说道:“京中乱了一下,却也算是福祸相依,算是将熙王、颐王藏在京里的余孽铲除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熙王、颐王要造反,怎会一点子准备也没有,“锦衣卫跟熙王、颐王勾结了?” “并无此事,锦衣卫不过是狗急跳墙,想将京里弄乱趁机带了家眷逃走。熙王、颐王的人是想浑水摸鱼。只是外头人都当锦衣卫跟熙王、颐王勾结呢。”石老将军含笑道。 石清妍看着石老太君跟何必问玩上了,也不禁一笑,“那御书房里到底商议出个什么结果?” “锦衣卫没了,但是……” “但是什么?”石清妍忙问,心想锦衣卫没了,楚徊定不甘心吧,眼下锦衣卫名声坏了,楚徊想留也留不住。 “多了个青龙卫,青龙卫只管保护皇帝,给皇帝当差,不得监视百官,不得cha手官司诉讼。”石老将军笑道,端起茶水,便瞥了眼还遮着脸不住拂开石老太君手的何必问,“陛下有些体己话说给了老臣……” “什么话?祖父但说无妨。” “陛下开门见山地开口要鬼山人、太甲真人的图纸,还请王妃直言相告,锦王爷手上的神兵利器,是从哪里来的?”石老将军一阵见血地问,他也疑惑此事,他虽跟石清妍不亲近,但料想也知石家男儿尚且没有那些东西,更何况是女儿。 “祖父,你跟陛下如何说的?”石清妍不答反问。 “……坦言相告,告诉陛下臣不知道。但陛下显然是不信的。”是以,只怕这次是皇帝最后一次用他了,石老将军这么想,方才风发的意气又没了。 “是锦王府的王先生、陆先生他们造出来的。那会子石家对我不管不问,我总要想法子活命吧?”石清妍坦诚地说道。 石老将军心道果然是锦王府为了离间石家跟楚徊布下的局,楚徊偏就上套了,“只怕皇帝会再派监军去你父亲那边。”唏嘘一番,思量再三,便低声对石清妍道:“若叫你父亲立时将占下的地悉数送给锦王那是不能的,只是,你父亲动作慢一些,贺兰辞、王钰他们的动作快一些,锦王府就能多占一些地。” “多谢祖父。” 石老将军苦笑着摇头,这等不忠不孝的事,若是早几年有人跟他提起,他定要破口大骂。 “没有锦衣卫追捕,想来漠哥哥他们是安全的,祖父告诉祖母他们莫担心这事。”石清妍说道。 石老将军点了点头,又细细与石清妍商议了一番日后石家如何从京城抽身。 说话间,就见何必问不停地换帕子敷脸,足足一个时辰后,何必问终于露出脸来了。 石老将军看见何必问跟换了一个人一般,不禁目瞪口呆。 石清妍也有些吃惊。 “刚才的冤大头呢?”石老太君怔住,又拿了手指去戳何必问的脸。 石老太君这话,恰是对何必问最好的赞美。 何必问笑道:“老太君当真耳聪目明,必问换脸了。” 石老太君晕乎乎地老神在在地思量一番,瞥了石老将军一眼,就拉着何必问说道:“那你也给我换脸,茂林,你叫他给我换脸。” 石老将军虽是孝子,却也明白就是神仙来了,石老太君那张脸也换不了,开口道:“何公子给老太君随便弄个帕子吧。” 何必问方才被石老太君戳烦了,心道这老太君看样子是闲不住的,于是作势叮嘱石老太君不能动弹,就拿了帕子给她敷上,然后对石清妍说道:“过几日,贺兰家那几个被锦衣卫看过的姑娘家人就借口在京中不好给姑娘找人家了,离开京城送姑娘远嫁。” 这一离开,自然就再没有回来的时候。 “那贺兰舒呢?想来他还是好端端的吧。”石清妍心道看在贺兰夫人面上,这贺兰舒定然也安然无恙。 “却也不是,贺兰大人说回去了就叫贺兰舒去贺兰家家庙里给他们家老祖宗祈福去。”何必问说道,对于贺兰舒,贺兰淳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老太君怎么不动了?”石清妍见石老太君垂着手一动不动,心中大骇,于是忙示意石老将军、何必问去看。 何必问也疑心是自己将石老太君憋死了,吓了一跳,忙将帕子揭开。 “母亲,母亲?”石老将军连连呼唤。 石老太君慢慢睁开眼来,“茂林,你看我变脸了没有?” “变了。”石老将军在心里自责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心说自己怎就看着何必问胡闹呢? “好看吗?”石老太君羞涩道。 “好看。” 何必问古怪地看向石老将军,“茂林是……” “亡父的名讳。” “原来如此……石老将军当真是孝子。罢了,必问回家去了。”何必问说着,整理衣襟要走。 “哎?知己跟着我来石家就是为了说这话?”石清妍惊讶道。 “非也非也,必问是来叫知己瞧瞧必问如何焕然一新的。”何必问摸着自己风流无双的面孔,乜斜了眼睛冲石清妍一笑,随即人便走了。 石清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去了,心想第一才子的想法当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才想着,外头福年便说道:“王妃、老太爷,夫人领着红莲姑娘过来了。” 石清妍眉毛一挑,料想是来找石老将军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笑道:“祖父,我送你出去?” “也好。”石老将军心道石红莲怎还没回蔺家去? 待送了石老将军走,沉水立时过来对石清妍说道:“王妃,蔺家不要红莲姑娘了,红莲姑娘在府里呆了几日了。就是不知咱们家老将军才立了功能不能将红莲姑娘送回蔺家去。” 石清妍说道:“只怕难,石家太麻烦了,蔺家不爱沾上。”说完了,因又记挂着给贤淑三个的小衣裳没做好,便去做衣裳。 随后两日,果然听说石老将军亲自写信给蔺家长辈,蔺家回了信,还是不肯收了石红莲,于是赶在年前,石家就跟蔺家办了和离。 石红莲在石清妍面前总是高傲的,因不肯对石清妍低头让她看笑话,便也不曾来石清妍这请安过,石清妍也不计较这事。 京城里才经了一场大乱,石家里头走了几个儿子,被人休回来一个女儿,于是人人愁容惨淡。 石清妍瞧着原来来石家的目的已经达成,心觉留在石家看石家女人愁眉苦脸无趣的很,便领着锦王府的一干人等回了锦王府过年。 这年过得无甚趣味,只有董淑君、萧纤妤两个乐得回娘家。待过了年,太后、皇后召见京中所有命妇之时,石清妍才头会子跟瑞王妃见了面。 因人多,且石清妍一边留心去看太后如何因疑心将自己折腾得憔悴不堪,一边去想她离开益阳府的时候,楚律说过原本想跟她一起过元宵节的,一时伤感,便无心跟瑞王妃多说。 瞧见元宵节近了,与锦王府交好的各家纷纷送来一些新鲜的花灯,石清妍心思越发郁结,心想她这人质不好做呀。 元宵节晚上,何必问亲自来请石清妍去看花灯。 石清妍没有兴致,便道:“知己自己去看吧,出去了,又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能叫人看见,难受的很。” “知己在益阳府可没觉得将自己裹严实了难受。再者说,知己可知道锦衣卫没了,青龙卫还没弄好,眼下锦王府盯着的人屈指可数。” “你叫我偷偷跑了?”石清妍眯着眼,心里揣测着逃走的可能。 “不,我瞧着太后要大病了,你跑不了。只是今晚上出去能够肆意一些。”何必问心道太后年纪到了,近来又装病作践自己,皇帝又不许太医再给太后开那维持潮水的药,过两月潮水绝了,太后当会心里受不住又将自己折腾病了。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定是看出她近来心情不好,是以才有心开解她,为不辜负何必问的好意,便答应了,换了寻常衣裳,又将头脸都包裹住,便随着何必问出了锦王府。 出去后,石清妍看京城哪哪都不顺眼,只觉得那花灯也没益阳府的好看。 沉水跟了出来,对石清妍说道:“听蕴庭说皇帝有心叫百姓忘了早先的事,今年叫人多挂了花灯呢。” 石清妍懒懒地唔了一声,一路随着何必问、西院猛士等人走着,眼睛瞄向路边小摊,随手买了些小玩意叫沉水帮着拿着。 “软糕、软糕!白白软软的软糕!这位娘子要软糕不?”忽地一低沉声音传来。 石清妍莫名地看过去,却是一个长着欷歔胡子看模样十分邋遢拱肩缩背的人,那人戴着帽子穿着粗布衣裳扛着扁担,扁担上前后又挂了两个筐,一时叫人看不清面容。 “软软的,白白的,香香的,知己你要不要买?”何必问问道。 石清妍见自己还不曾答话,何必问就招手叫那人过来了,心知必有古怪,便向那人看去,也不知是因那人穿了厚重棉袄还是怎地,看不出这人身形来。 “知己,来,来一块。”何必问说道,小心地将筐子上的盖子揭开一点。 石清妍一头雾水地蹙眉,还不曾看向筐子里,就听筐里传来一声婴孩的打嗝声,立时醒悟到楚律如今改行做牛郎了。 斯人独憔悴二 “这群王八蛋是谁?” 石清妍正在无语凝噎,恨不得立时将筐子里的儿子抱出来,就听那卖软糕的低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石清妍扭头去看楚律眼中的王八蛋,四处看了看,恍然大悟地低声道:“王爷是说这群?”下巴微微指向各有发sao的婉约派猛士等人。 装作卖糕人的楚律眯着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目光一一扫过石清妍身边的小白脸们,最后狠狠地剜了何必问一眼,又挖了那最弱不禁风的泠月猛士一眼,心道这水家的病秧子也黏上来了。 “你听我解释……” “本王不听……” “你听一听嘛。” “我不听……” “喂,卖糕的,来块软糕尝尝。” 忽地一人隔着几步扬声喊。 “哎。”楚律拱肩缩背地麻溜地答应一声,就从一个筐里拿出了一块热腾腾的软糕,满脸堆笑道:“这位公子请了,不要钱。”手指指向一看就是有钱人的何必问。 那买糕的见得了便宜,白拿东西不要钱,忙接了就去了。 “……你怎么装的孩子?他们都是西院猛士。”石清妍忙道,因怕孩子冷了,又怕孩子被软糕烫了,就赶紧地探头去看。 何必问忙低声道:“知己,这地必定有人在暗地里偷看呢,你仔细一些。” 石清妍闻言见自己只能听到声音见不得儿子面,眼睛又湿了,又装作郁郁寡欢模样,强忍着不探着头去看筐子里。 “西院猛士?”楚律声音危险地说道,然后拿出糕来一块块亲自递给蕴庭猛士等人,“你放心,这筐子里暖和呢,也闷不着他的……这可是咱们锦王府的能工巧匠们花费了半个月做出来的。” 蕴庭猛士接了忙先递给沉水,泠月猛士想依葫芦画瓢,将楚律给自己的送给祈年,没想到楚律递给他的是一块硬邦邦的已经冷了的,于是悻悻地看了眼祈年,只能自己装模作样地接了吃了,心里疑惑楚律怎么看自己最不顺眼。 石清妍听楚律这般说,就放心了,心道他们一个王妃,一个卖糕的,就算楚律来了,这也没法子跟她一起赏灯呀。 “原本我想混入西院猛士的,如今看来,”楚律瞄了眼西院猛士们,“他们怎变成这么个小白脸模样?” “好了好了,银子给你,赶紧走吧。”何必问叫小厮丢了一角银子给楚律,便令楚律快走,乐不可支地想就楚律这姿色,没乔装打扮都不够格混进西院猛士里。 楚律低着头感激地谢了何必问一声,担着扁担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石清妍眼巴巴地看向何必问,心想何必问必定还有其他安排吧,怎么着都得叫他们互诉衷肠,互诉相思吧。 “不这样还能怎样?”何必问故作惊诧道。 石清妍愣住,随即依赖地看着何必问:“知己你必定还有其他安排吧,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的,总会有的吧?” 何必问笑道:“知己你只管随着必问逛吧,别叫暗中盯着的人看出端倪。” “嗯。”石清妍略点了头,又随着何必问向前走,暗中瞧了瞧,只见这京城果然比益阳府看重那些陈规陋习,益阳府的商家人还算开明,元宵节还许下人开道送家中女人出来逛一逛;官家长辈大度的,也有叫女人们小心地护着脸出来走走的。京城里,大抵商户人家都想要攀附官家跟官家结亲,于是商户人家的女人也没有出来的,只有寻常百姓家的女人出来走一走,去百病。是以,这满街的花灯当真便宜了寻常百姓了。 石清妍忽地瞧见前头一个人腿脚有些不灵便地拖拖拉拉地向前挪动,问何必问:“那是水几因?”只瞧见水几因一身竹青长衫,此时步伐里已经遮掩不住病情,“他怎没在瑞王府跟瑞王妃一同过元宵?” 何必问微微颦眉,心道瑞王妃若看见水几因这样,定要痛下杀手了,“……大抵是瑞王妃也对水家失望了吧。听说钟侧妃有喜了,瑞王府的飒杨公子险些害得钟侧妃小产,瑞王重重责罚了飒杨公子呢。” 石清妍看向何必问,心说还是何必问的消息灵通,替楚飒杨摇了摇头,暗道楚恒必定对钟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寄予厚望,也就楚飒杨年幼无知又毛躁,才会在这当口对钟侧妃下手,只是瑞王妃远着水几因,莫不是水家真的将子侄送到燕回关,将水家病情捅给钟老将军了? “知己,去必问的酒楼里看看吧。”何必问也不忍再看水几因那瘦削的背影,暗道老天不公,怎会叫水几因这样的人得病?因又瞧见几个眼熟的书生,心道千万别叫那几个书生看到他这第一才子缠过来。 何必问正这般想,却听那几个书生忽地指向某处,一人叫道:“是耿才子!”其他人便忙簇拥过去。 何必问原本遮着脸,此时见众人没瞧见他,反倒簇拥着耿业,又依稀听到那几个书生滔滔不绝地称赞耿业为民做主何其英勇何其大义,砸吧着嘴,唏嘘道:“必问这才子是勤学苦练得来的,小篾片这才子……罢了罢了,日后必问再不自称才子了。” “当真是造化无常呀,小篾片都能成了才子。就是耿家的官司还要拖着出了十五过堂,也不知道耿家人出来了会不会感激小篾片。”石清妍摇了摇头,因一心牵挂楚律,便对耿业如何书生如何不大在意,打定了主意何必问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叫人买了一盏莲花灯提在手上,就随着何必问向前走,走了几十步,就瞧见熙熙攘攘的大街边上,有一处何必问亲自提子的“廿年春”,因这名字古怪,就多看了两眼,见这廿年春后院里不住有五色斑斓一看就是十分上等的烟花窜出来,便知这酒楼里此时坐着的不是寻常人,随着何必问进去了,就见一与何必问长相仿佛的男子迎了出来。 “稀客稀客,这边请。”那男子说道,便将石清妍、何必问二人迎进了酒楼,随即说道:“后院里头几个小子在放烟花,王妃、必问可要去看看?” “这是?”石清妍客气地请何必问介绍。 “这是必问大堂兄,何必提。”何必问脸色如常地说道。 “原来是堂兄,久仰大名,堂嫂呢?”石清妍暗道这位可是娶了何必问梦中情人的那个,那位既然能跟何必问一同探访上国寺老方丈,就当是与何必问十分亲近的了。 “她来了。”何必提说道。 石清妍向前一看,就见一女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婴孩从后院过来了,看她身形,仿佛是才生过孩子的。 “堂嫂好。”石清妍忙先瞥了眼何必问,见何必问依旧脸色如常,暗道莫非此堂嫂非彼堂嫂?看过去,只见这女人神情举止带着七分温柔三分庄重。 何堂嫂见石清妍一直盯着她看,便笑道:“王妃怎该看的不看?”说完,示意石清妍看她怀中。 石清妍醒悟到谁家出来逛花灯会带着小儿,这可不就是他们家的嘛,忙快步上前去,待要接过来,又看了何必问一眼。 “知己放心,这酒楼今晚上都是自家人。” 何必问一句话安了石清妍的心,石清妍忙伸手将小儿接过来,撩开遮住小儿脸庞的襁褓,就看见一张比她离开时胖的多的小脸,瞅见那长长的睫毛、滴溜溜转的大眼,便知这是她家那谁了,“只一个?”一边激动着,一边又有些小小的失望,吸着鼻子强忍着不掉泪。 “一个就了不得了,三个怎么带得过来。”何必问待要去摸一摸那谁的小脸,又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凉,便收了手。 “孩子饿了,给我吧。这是要抱到我们家去的,王妃想看的时候,就去我们家转转。不然一来一回这么折腾,小公子哪里受得了。”堂嫂笑着说完,就要抱了那谁上楼。 “何家突然冒出一个孩子,不会惹人怀疑?”石清妍忙道,心里十分不舍,待要将那谁送出去,就见这鬼机灵张着嘴哇地哭了一声,这一声下去,楼上就也有一声啼哭传来,心道何家是要偷龙转凤?这可怎么好,若是坑了何家小儿,她也不能安心。 堂嫂笑道:“多出一个是会惹人怀疑,但是不多呢。”说完又去接。 石清妍清楚地瞧见那谁先扭头,随后大约闻到了堂嫂身上的奶味,于是就不哭叫了,哈地笑了一声,就扭着头向堂嫂胸口拱去。 “这小子——”石清妍咬牙切齿道,果然有奶就是娘呀,才刚激动地以为那谁还记得她呢。 堂嫂接了那谁,又说道:“我们家在外贸易的人多,每年都要送进京几个在外地生下的孩子回京养,多他一个也不多,只是那谁这名字要改一改了。” “改成什么?”石清妍忙问,心道何必说、何必问就罢了,那喝鼻涕实在是太恶心了,何家长辈们一看就是起名字不太靠谱的人。 “这一辈是什么字辈?”石清妍悬着心又问,心知楚律最疼那谁,如今是狠下心来想叫自己每常能看他一眼才把他留在京中的,但是她怎么觉得何家人的名字不太靠谱。 “不字辈,我儿子叫不禁。”何必提说道。 “……起名字的长辈跟堂兄有仇吧?”石清妍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了,喝鼻涕,还喝不尽。 何必问忙咳嗽一声,说道:“知己胡言乱语了,家中祖父、伯父最疼爱大堂兄了。” 何必提瞅了何必问一眼,随即便报复地说道:“这位小公子进了我们家,要改名叫做何不管。” “那谁、不管……”石清妍一时惦记那谁的名字,就忘了赶着见楚律,“我不管,我儿子前头的小名儿戏的很,得给他取个好彩头的名字。” “不愠不怒不疾不徐不一不二,这些名字,我们家都用上了。”何必提很是为自己家人丁兴旺得意,“剩下不三不四,王妃想用吗?” “哎呀,知己,你堂兄好伶牙俐齿!”石清妍心道何家长辈们跟晚辈们都有仇,这名字起的,上头有个不一不二的哥哥,下头名字不是不三不四,外号也必定得是了;且看这何堂兄听到旁人提他名字便立时这副咄咄bi人的做派,只怕堂兄幼时没少因为名字被人欺负。 “那就不三吧。那谁不是排行第三的吗?”何必问忙道,“知己快随着我去后头,先叫堂嫂抱了不三去,回头你再来看他。” 石清妍看出何必问对大堂兄还是十分敬重的,且大堂兄又很是小心眼,便笑道:“大堂兄,那谁的名字,您瞧瞧能不能给起个像样的?” 何必提说道:“方才王妃说我这名字……” “好得很,一看便是家中长子该有的名字。”石清妍拍马道。 何堂嫂听着这边说话,就笑道:“不三那名字委实不好听,有道是不露章世已惊,就叫不惊吧。” 石清妍一个大喘气,心道若是何堂嫂敢给那谁齐名叫做不露,她就叫楚律将那谁领走,这投生在何家的孩子得遭多大的罪呀。 “还是不三好听一些,知己这边走吧。”何必问心想楚律该等急了,催促着石清妍随着他去后院。 石清妍目送堂嫂将那谁抱到楼上去,就跟着何必问向后院走,见何必提没跟着,就低声道:“这堂嫂可是那堂嫂?” “不是,那堂嫂人跟着堂兄在京外呢。”何必问说道。 石清妍心道看那何堂嫂也是个好人,竟然不是。随着何必问走,待进了后院第一进,就瞧见一院子的烟花绚烂地绽放,火树银花耀眼的很,进了第二进狭小的院子里,就瞧见一个跟那阳春白雪的火树银花十分不搭配的“卖糕人”蹲在后院屋子的屋檐下。 “他是怎么进这边来的?”石清妍心说若是有人盯着看,见楚律跟她前后进来,总会起疑心的吧。 “这廿年春后头一排几家的酒楼、药房、布行都是必问家的。”何必问说道,“只是年前熙王、颐王浑水摸鱼闹了那一场后,生意就不大好了。” 石清妍顾不得去听何必问说那些生意经,忙一层层将脸上身上包裹住的大氅、纱巾取下来,就见楚律还是蹲着,忙道:“王爷您怎还蹲着?” “习惯了。”楚律阴沉着脸说道,原本想混进西院猛士里充数的,于是可着劲地学他们的粗鲁言行,谁承想……那群王八蛋呀! “王爷。”石清妍叫了一声,就扑到楚律身上,因闻到了一股子油腥混杂着酸馊的味道,不禁将头仰起来,哽咽道:“王爷受委屈了。” “不委屈。”楚律一手搂住石清妍,一手伸着挠了一下头发,红着眼圈说道:“哪个王八蛋去当铺里买的衣裳,又酸又臭。” “是呀,不知哪个王八蛋。”石清妍柔声含情道,说完,便落泪了,与楚律携手向屋子走去。 “……要不,我替你抓抓?”石清妍看楚律一直挠脖子,就出声道。 “不必了……为了像个卖糕的,本王足足有七八天没洗澡了。”楚律又挠了一下。 陪着过来的西院猛士们闻言依旧若无其事,只要祈年、沉水两个姑娘家胃里不住泛酸水后悔吃了方才的软糕,虽知道不是时候,但是沉水还是问了:“王爷,卖糕的都这样?” “嗯,你以为柴禾不要银子呀?一担子柴火可是要……”楚律一脸“穷酸相”地撇嘴道。 石清妍忍不住说道:“王爷,这边都是自己人,你不用装这么像吧?” “……习惯了,不能露陷,回头还得从这边出去呢。” 楚律这话一说出口,就连沉水、祈年都觉得心酸,纷纷想楚律为了来这么一趟,费了多大功夫呀,这才是真的微服私访,连民间柴米价钱都打听了,那会子楚徊去益阳府,可没这么折腾。 石清妍心里更是起起伏伏,暗道当真为难楚律了,于是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待进了屋子,就呆呆地看着他活动筋骨。 何必问也感慨于楚律这下的苦心,心想若不是自己的人接到楚律捎来的话,当面自己也认不出楚律来,笑道:“王爷既然来了,那必问就细细与你商议一番安置贺兰家……” “何公子能叫我们夫妻先团聚一下不?”楚律站起身来,袖着手缩着肩膀耷拉着头跟何必问说话,又看了眼其他闲杂人。 何必问心想这缩头缩脑的市井小民在贵公子面前的怂样他是学的有模有样,就算面对着楚徊,楚徊也不会想到这缩头缩脑的人会是楚律,“那你们先团聚。”说完,先站着不动,随即瞧见石清妍脸上微红,反应过来这“团聚”的深意,于是一边想着楚律如今这模样,石清妍哪里下得了口,一边领着沉水、祈年西院猛士们退了出去。 “王妃,清妍!”楚律喊了一声,随即又抱了石清妍一下,“我就知道你会出事,果然,来的路上就听说锦王妃领着石家人在午门外闹了。” “是闹了一回。”石清妍说道。 窗子外,何必问低声道:“不光闹了,知己废了锦衣卫后,还想废了皇帝的后宫呢。” 楚律蹙眉劝道:“你管他什么事呀,这些事要闹到益阳府闹去,咱们家后院没什么厉害人家的女儿,废了就废了,皇帝顾虑多,再则说,在老四脑子里一个皇帝就算不喜欢女人也要弄一后宫妃嫔搁着,不然他算什么皇帝?再者说,何公子你躲在窗子外偷听,实在太下作了吧?”说着,走到窗子边用力地拍了拍窗子。 窗子外,何必问跟众西院猛士们互相看看,料到如今楚律那模样,屋子里那两人做不出什么事来,就依旧站着不动。 屋子里,石清妍拉了楚律的手在凳子上坐下,就问:“贤淑、贤惠叫孙兰芝看着了?” “嗯。过年了,我把飒枫给老五送回中洲府了,整个后院里头就孙兰芝一个,其他人都撵走了,放心,出不了事。” 石清妍点了点头,依旧不放心地说道:“京里太危险了,若是被老四抓住,老四定会拿了你要挟贺兰辞、王钰他们,你多多小心一些,赶紧回益阳府去。” “过了今晚上我就走。”楚律打量着石清妍,伸手待要摸摸她的脸,就见自己手上有些有意养出来的油垢,于是就又收了手,“你瘦了。” “我跳绳跳的。”石清妍头一歪,靠在了楚律肩膀上,“我年前跟太后打架了,都是那老妖妇害得咱们妻离子散。” “你忍忍吧,忍几日,我便想法子将你弄出来。”楚律说道,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这衣裳脏的。” “没事。”石清妍红着眼圈哽咽道。 “……这七八天里,我还是洗了下面的。”楚律见石清妍不嫌弃他这身衣裳,不由地感动起来,于是得寸进尺地主动开口邀请道。 石清妍一愣,睁大眼睛,诧异道:“这也行?”竟然只洗下面? 楚律为难地说道:“你不乐意也没事。”说完了,却又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在家那会子,一时好奇吃了两粒你留下来的药,也没个地方去试一试那药有没有用。” 石清妍听楚律说他因空虚寂寞吃了两粒去势药,便又气又笑道:“你没事吃那药做什么?你不会自己动手……” “咳咳,知己,必问与西院猛士要站远了。”窗子外传来何必问的声音。 “滚!”一直装作市井小民的楚律终于拿出了王爷的架势堆着窗子怒道。 石清妍噗嗤一声笑了,瞧了瞧这屋子里果然体贴地摆着一张床,于是就起身坐在楚律身上,将衣襟撩开一些,露出白白的脖颈,妖里妖气地说道:“王爷不在家,小女子寂寞难耐,就便宜你这卖糕人了。一块软糕叫你亲一下。” “多谢王妃垂怜。”楚律笑道,低头向石清妍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便又向她唇上吻去。 “等、等一等,我要是过了这次有了,这孩子怎么算?”石清妍一边解开衣裳,一边说道。 “要有了,就叫王爷认下这绿帽子。”楚律方才还怕手上油污弄脏了石清妍,此时再无顾忌,使出旷夫储藏已久的**,狠狠地施展了一番许久没用过的伎俩,瞧见那双有意弄得粗糙的手抚摸到石清妍白皙如玉的**上,竟觉得有一股子异样的快感,仿佛真是一个卖糕人天上掉馅饼撞上空闺寂寞的少妇了,于是越发肆无忌惮地施展出十八般武艺。 三次之后,这两人歇在**,石清妍就着灯光去检查楚律头发里有没有虱子,又跟楚律絮叨道:“王爷不该来的,叫那谁一路奔波不说,那谁还险些就叫不三、不管了。” 楚律长长地一叹,说道:“怎能不过来?过年时赶不过来,元宵节也总要跟你团圆一下,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原不解其意,如今懂了。” “王爷——”石清妍眼睛一热,待看到楚律那黑黑的脸庞,就说道:“王爷不用下这么大苦功夫吧,瞧这脸黑成这样。” “我又不是老四靠着一张脸来勾引女人的,黑不黑有什么关系?”楚律枕着手臂,“贺兰说他跟你父亲大哥他们通过气了,等出了十五他们两个一联手,不过半年,就能将熙王、颐王围剿了。待到那时,皇帝若想要回亘州府以南的地,就得放了石家、你还有五弟妹回去。” “老五还想要瑞王妃回去?”石清妍伸手替楚律挠着痒痒。 “他不好跟我说破水家病的事,听我说要接了你回来,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怕五弟妹回去了,还不如在京城自在。”楚律眯着眼叫石清妍给他挠痒痒,惬意地想不做王爷王妃,做乞丐公乞丐婆也无妨。 才想着,忽地外头一阵sao动,随即沉水过来瞧着窗子道:“王爷、王妃,何公子的下人说皇帝向这条街上来了。” 楚律一惊,忙拉了石清妍起来穿衣裳,见石清妍还要去拿了这屋子里留的热水洗身子,便急道:“王妃,你一时不洗也无妨。” “王爷自己穿吧,别管我。皇帝亲自来就定会先叫人围住这边,不差那擦洗的功夫。”石清妍说道,依旧拿了帕子沾着水擦身子。 楚律心道石清妍怎到这会子还这么不急不缓,忙将原本散落在地上的衣裳裹在身上,急匆匆收拾好了,自忖自己个并无破绽,便冷笑道:“定有内奸,不然皇帝怎过来了?” “别瞎说,没影子的事别自己先嘀咕。”石清妍说道,心里相信何必问定会安排妥当,今日的事,她是见到楚律才知道,西院猛士们自然也是才知道的…… 楚律心急不已,因石清妍没穿好衣裳不好开门,坐在凳子上,恨声道:“老四来就来了,本王就装作与你私通的市井小民,看他拿我怎么着!大不了一死之后,叫贺兰他们扶持贤淑,先说我在益阳府病死了,再来替我报仇!” 石清妍不禁愕然,心道楚律这是宁可被楚徊弄死都不肯将益阳府、亘州府交到徊手上? 斯人独憔悴三 女子对镜贴花黄总是需要一些功夫的,石清妍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身子,又将纱巾大氅披裹上去。 楚律瞧见石清妍打扮好了,才开了门,原以为石清妍收拾的功夫楚徊已经来了,没想到门外就何必问、西院猛士、祈年、沉水站着。 “这么大会子功夫,老四还没来?”楚律对楚徊的速度表示不屑。 “没多大会子呀,王爷、王妃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沉水接着说道,因楚徊要过来,也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蕴庭猛士咳嗽一声,心说沉水被石清妍惯坏了,竟会这么多嘴多舌,这得叫楚律记恨上了。 沉水这话说下去,石清妍、楚律都尴尬了,这二人**的,还当一夜过去了,没想到才这么大会子功夫。 石清妍暗道不是楚律憋急了,就是那去势药当真有用。 楚律瞪了沉水一眼,“走,去大门口等着老四去。”说着,却向后门走去。 “哎,王爷,你不走正门?”何必问疑惑了,心里也跟石清妍一般,心想皇帝若来了,就必定会先叫人来盯着,楚律从哪个门走不是走。 “清妍,记着,我是卖糕的,若是我有个万一,益阳府、贤淑他们就全靠你了。”楚律沉重地叮嘱道,便决然地放弃自己王爷的身份,以一种近乎猥琐的懦弱背影拱肩缩背地向后门走去。 石清妍一噎,暗道这算是什么事。 “知己,看来你想改嫁也不行了。”何必问摇了摇头,有心开了句玩笑,暗道石清妍当真是情字当头,那么一个粗糙的汉子也亏得她能下得了口,想着,便领着石清妍向廿年春正楼去,待一行人走到正楼里,就见楼下何老太爷、三四位何家老爷以及见过的何必提都等在楼里。 “祖父、伯父、父亲、叔父们。”何必问唤道。 石清妍跟着何必问一一喊众人伯父、叔叔,特特将何必问的父亲打量了一下,结果,压根瞧不出养出一个第一才子的人跟其他兄弟有啥不同。 何老太爷应了,随即笑道:“走,去外头放烟花迎驾去。” “哎。”石清妍见何家人都过来了,就知道何家不甚在意那些规矩礼节,这元宵节也不似旁人家留在家中度过,随着何家人走到廿年春楼前,果然瞧见何家下人准备好了上等烟花燃放,周围的人仿佛知道何家人要放烟花,便纷纷在楼前站着等着看。 石清妍一边想着何家人果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拿了好烟花到这外头来放,一边看向围观的人群,瞧见楚律袖手缩脖子地站在人堆里,暗道楚徊没叫人看着他? 嗖得一声后,就见火树银花绽放在天穹,因惊叹,方才还喧哗热闹的廿年春楼前忽地安静了。 各色烟花不住地燃放,石清妍站在何家人后头,因个子矮小被挡住了,就从人缝里去看楚律,冷不丁地向楚律身边瞥去,心里一咯噔,只瞧见楚徊裹着一身华丽的狐裘面无表情地领着王锵、楼朝日等人站在楚律身边。 心里一紧,待烟花稍稍停歇之时,石清妍瞧见楚徊那张阴冷的脸,不禁暗骂楚律自投罗网来了京城,忽地瞧见又有人在楚徊的耳边说了什么话,然后王锵、楼朝日等人开道,楚徊就领着人穿过人群,瞬也不瞬地经过楚律面前,向大街那头去了。 石清妍一颗心放了下来,却放得不安稳:“皇帝他这是做什么呢?”竟然会不抓楚律?这是在大街上给楚律面子? “没看见王爷吧。”何必问接口道,心道假设楚徊并不是为楚律来的,那这会子楚律裹着厚重的棉袄,棉袄上又有馊味,楚徊一身昂贵狐裘,眼睛又有毛病,他怎么会认出楚律来?至于王锵、楼朝日等人,这几个小心翼翼护着皇帝,谁知道身边站着的那位是抓住了就能让他们升官发财的锦王爷。 “那皇帝干嘛去的?冷着一张脸,大过节的也不在宫里过?”石清妍心说今年宫里没设宴,但皇帝也该陪着姜氏、闻氏才对。 “我瞧着,去的方向是接头拐角处的酒楼。”何必提向人堆里扫了一眼,见楚律还沉稳地装作平民百姓在那站着看烟花,暗道这位锦王爷当真不同凡响。 “那酒楼可是你们何家的?”石清妍问。 何必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偷偷去瞧瞧去。” 何必提伸手拦住何必问:“你去了叫皇帝看见不好解释,待我绕近路先过去看看。”说完,见何老太爷、何老爷们不拦着,就从廿年春后门走,盘算着穿过其他自家铺子后门绕进那拐角处酒楼里。 何老太爷、何老爷见不是冲着这边来的,乐得省事,何老太爷对石清妍笑道:“王妃,走上楼看看我们家不惊去。” 石清妍心说不惊这名字喊出来果然好听,又瞅了眼楚律,忙问何必问:“那王爷怎么办?大过节的也没个东西果腹。” “王爷有一扁担的软糕,饿不着他。”何必问说道,就劝着石清妍去看那谁去。 石清妍点了点头,一时爱子心切,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楚律一眼,便迈出脚步,随后对何必问说道:“知己,不如发些汤圆给外头的人,也能叫他元宵节吃一碗元宵。” 何必问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知己当真将你家王爷当做卖糕的了?”说完,又想楚律兴许为怕露出破绽,身上当真只有卖糕的几钱银子。想着,又是一笑,随后便吩咐人去煮了汤圆分出去。 石清妍安了心,便随着何必问去楼上了,待到楼上,又见过了何家夫人们,便去了一间安静的厢房,瞧见厢房里何堂嫂身边摆着两个篮子,一个篮子装着一个小儿,此时这两个小子任凭外头炮仗声此起彼伏,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石清妍抱了那谁在怀中,笑道:“果然配得上堂嫂给的名字,这外头地动山摇的,他也巍然不惊。” 何堂嫂笑了笑,说道:“祖父、父亲抱着的时候,还说要是哪年必问从外头抱回来一儿子就好了。” 听何堂嫂提起这话,石清妍笑道:“我一直想劝知己成家来着,若是有好人家,叫何家长辈们给定下来,他不敢不娶。” “可是他不点头,怎么定得下来?”何堂嫂笑道。 石清妍怕又引出何必问跟他堂嫂的事叫彼此尴尬,于是就将那谁交给沉水,凑到窗子边去看,瞧见楚律跟一群人端着碗吃着汤圆看何家下人放烟花,便又笑了。 “哪个是锦王爷?”何堂嫂笑道。 石清妍指了一下,何堂嫂仔细看了看,因太远,且下头的人模样都差不多,看不清楚,就笑道:“锦王爷当真与众不同。”说着,却又示意石清妍看东边,指向那匆匆跑来的那个,“那个是耿才子吧?来这边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耿才子,我在轿子里好奇就瞅了一眼。没瞧见耿才子,倒是瞧见他那衣裳上的卍字纹了。” 石清妍从楚律身上移开眼,看过去,见果然就是耿业慌慌张张地过来了,暗道耿业跑过来,跟皇帝走过去有什么关系?瞧见耿业仓皇失措地跑进了这廿年春,便于何堂嫂离开了这窗口,又去抱了那谁在怀中,暗道这京城就没个叫人安心的时候,才想着,就听房外一阵喧嚷声。 何堂嫂习惯了万事由着男人们出头,此时依旧神态安然。石清妍却因楚律就在这街上,情不自禁地就要去细听,细细听去,却是耿业哆哆嗦嗦地跟何必问说什么东街酒楼里皇帝去了,又提到酸儒、举子什么的。 沉水、祈年也是许久不见那谁,都围着那谁看,听到这话,沉水说道:“这小篾片一天到晚地惹祸,什么时候又跟酸儒扯上干系了?” 祈年却说道:“自出了锦衣卫的事后,书生举子们都莫名地信服耿篾片。耿篾片只怕跟他们早混熟了。再者说,出了锦衣卫的事后,皇帝就将后宫妃嫔们的胭脂银子、衣裳银子统统裁去大半,眼下皇帝正想息事宁人叫人别将锦衣卫干的事牵扯到他身上,这会子冷着脸过去,这么个阵仗,倒像是又出了什么大乱子了。” 石清妍莫名地想到一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话来,暗道楚徊莫不是又沉不住气了,跟几个酸儒意气用事? 门上扣扣地响了两声,祈年忙去开门,门外何必问领着耿业站着。 石清妍怕打搅到屋子里两个小儿睡觉,忙领着沉水、祈年出来,待出来后,瞧见耿业脸色煞白,便问道:“出了什么事了?皇帝过去可是冲着你们?” 耿业吓得不住打嗝,忙掩着嘴,将冲上来的酒气咽下去,说道:“不是冲着我们,是聂老头他们,也不单是聂老头,是水公子……” “你从头开始说,你怎么知道我跟知己在这边?”石清妍不耐烦道,心说聂老头怎么又跟水几因扯上关系了。 耿业忙道:“方才大街上侄子瞧见姑姑跟何公子来着,看着你们进来的。我跟几个举子去东街酒楼吃酒,一时醉了,侄子就开始胡言乱语。” “你胡言乱语什么了?”石清妍追问道。 耿业原本醉得一塌糊涂,此时已经清醒了大半,怯懦地不敢说话,半天才嗫嚅道:“侄子一时醉了,听人吹捧了两句,就开始大放厥词,说废了锦衣卫不算什么,明儿就去废了皇帝一宫的妃嫔。恰那屋子里坐着一个蔺妃家的表弟,一言不合,我们就跟他家打起来了,后头、后头……” “后头呢?”祈年叫人弄了醒酒茶给耿业。 耿业哭丧着脸,心说自己惹了大祸了,如今想想,那晚上众人拿着话挤兑楚徊,事后不也没再提了嘛,当着武官员的面不也十分给楚徊颜面嘛,就他缺心眼这会子想起来大庭广众就说出来了,忙道:“后头我们打不过,就开始胡嗪,将在宫里听来的话胡乱说了出来。” “那又跟聂老先生有什么系?聂老先生应当是在家过节的吧?水公子也不像是跟你们一起喝酒的人。”石清妍说道。 耿业忙道:“水公子不是跟我们一起喝酒,他是自斟自饮,我看他形只影单,要拉了他一起,他不肯,我就由着他。聂老头领着几个老头子也来了,侄子客气地端着酒进去给聂老头他们敬酒,跟着聂老头的一个老头子塞了张纸到侄子怀里,叫侄子回去给他改一改,侄子也没留心,就又出去喝酒去了。等打完了架,正吵得厉害,忽地瞧见皇帝露脸了,侄子就警醒地……” “就你这样还警醒?”沉水不屑道。 “叫他说。”石清妍催促道。 耿业咽了口唾沫,接过祈年递过来的醒酒茶,就猛灌了一口,“侄子就警醒地躲在桌子下装醉,听到蔺妃表弟凑过去跟皇帝告状,侄子也没出声。皇帝也没管蔺妃表弟,领着楼朝日、王锵进了一间厢房,侄子躺在地上偷偷瞄了眼,见皇帝进去没多大会子就拉着脸出来了,还是领着王锵、楼朝日他们走,只是身后多了一个水公子。蔺妃表弟瞧见地上有一张纸,就说从侄子怀里掉下来了,捧给皇帝看了。皇帝问是谁写的,侄子不敢说话,吃酒吃得醉醺醺的水公子开口就说这还是他写的。皇帝说叫侄子来告诉姑姑一声,叫姑姑好自为之,仔细祸从口出,就领着水公子走了。” 沉水失笑道:“原当你说你警醒,是你自己个设计逃出来的,原来还是皇帝放你出来的。” “……跟老头一起说话的都有谁?那纸上又写的什么?”石清妍问道。 耿业摇了摇头,惭愧道:“侄子只顾着喝酒,没瞧一眼,谁知道打架的时候掉出来了。” 何必问叹道:“都怪聂老头他们太高看你,才将那纸拿给你看,莫非纸上写的是什么反诗?”摇头苦笑道:“看来知己跟陛下是注定不能握手言和了,虽不知道这会子是什么事,但皇帝八成又赖到你身上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石清妍自嘲道,随即抱着手臂反反复复地看了耿业几回,就嘟嚷道:“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慌什么慌,皇帝又不是派了官兵去抓人,总会给人一个交代。” 耿业心虚地不住擦着额头,最叫他闹不明白的,就是水几因什么时候进了聂老头他们的厢房,聂老头他们怎么没从厢房里出来…… “必提兄回来了。”一位西院猛士提醒道。 果然,没一会子,就见何必提脸色沉重地过来了,“我过去时就听到酒楼里耿才子什么话都往外说,”且神情慷慨激昂,“只当皇帝要来抓他,又见人多,就没理会。谁知道一个腿脚有些不灵便的公子先出门,大抵是在门外看见了皇帝,到了门外又折回来进了一间厢房,厢房里随后就有几个老爷子出来,要向后门去。我瞧着是聂老先生他们,怕后门里有人盯着,就将他们用暗门送走了。怕皇帝搜酒楼后院,就没回去,等皇帝的人走了,就听说那腿脚不灵便的公子被皇帝带走了。” 何必问蹙眉道:“这般说来,水公子是去给聂老头他们捎信,聂老头他们今晚上不知道在酒楼里做什么,但肯定有人给皇帝通风报信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爱抄的锦衣卫才被废了,皇帝怕兴师动众又惹人诟病,于是才亲自领着人去抓。那聂老头到底在酒楼里做什么了?” “水公子说还是他写的,那想来,在厢房里也有什么字纸叫水公子认下了吧?”祈年说道。 说起来,水几因跟石清妍他们也没什么牵扯,不过是在水上同路了一程,又见过几次面。见的那几次里,多数也是水几因屡屡求石清妍他们莫将水的病宣扬出来。 此时听水几因被带走了,石清妍等人先是不明就里,随后终归因远近亲疏不同,也不甚慌张。 何必提忧心忡忡道:“若是聂老先生那堆人里有个跟皇帝通风报信的,只怕没几日,咱们家这一条街上的铺子就得被皇帝查封了,毕竟,皇帝可是要知道咱们家铺子间还有暗门了。” 何必问笑道:“堂兄怕这个做什么?查封了,咱们家自有好去处。先将铺子里的银子挪出来吧。”这条街乃是京城繁华之地,若查封了,京城也会萧条一些,唇亡齿寒,其他商户不明就里,一个个也心惊胆战的,必会跟着关掉一些铺面,到时候但看京城里冷冷清清,楚徊这皇帝怎么当。 瞧着天色晚了,何家人先要回家,于是石清妍又抱了抱那谁。 瞧见那谁被何必提抱着上了轿子去了,何必问便叫了轿子送石清妍回锦王府去。 石清妍一路透过帘子也没瞧见楚律,心里也不知道他离开京城了没有,于是忐忐忑忑地,就进了京城锦王府大门,还没进去,就见门厅里,管家领出一个眼熟的少年来。 石清妍在轿子里听何必问跟那少年寒暄,听那少年说了两句,便叫人送了少年走,待石清妍下了轿子,何必问与石清妍进了正气堂,就将一张纸递给石清妍,“这是聂老头新写的章,他今晚上就想送给知己的,谁知知己跟着必问出门了,害得聂家少爷在门厅等了许久。” 石清妍接过来,看了看,就笑道:“这聂老头看着迂腐冥顽不灵,这脑筋还挺灵活的嘛,‘不求天理,但求正视人欲’这话挺好的。” 何必问笑道:“你瞧着自然觉得好,但这话可不是打皇帝脸嘛。通篇下来,这皇帝都被聂老头贬到泥地里了。只怕聂老头寻的一干儒生里头有个不服聂老头这话的跟皇帝通风报信了。” 石清妍心说聂老头委实心急了一些,元宵节他也不跟家人团聚,就去忙活这个,“水公子他,若是定下罪名,该是什么事?” “意图谋反的罪名总是少不了的,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有伤风化,有违教化,欺君灭祖,诽谤皇族,这些都能够添上,凭这纸上的字,只怕要株连九族了。” 石清妍到底对这些罪名不大了解,于是目瞪口呆道:“这些都是罪?”说完,心想可不是么,厉害一些,女人赶趁庙会都能定罪。 “嗯,也就你自持王妃身份,又素来胆大包天,才能轻易地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怕水公子这次得不了好了。原本皇帝亲自过去,大抵是想悄悄地处置聂老头他们,免得京城里才乱过,又因聂老头这些大儒出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抓住了水公子,只怕皇帝会拿了水公子杀鸡儆猴。”何必问叹息道,虽水几因原就是不知还能有多少活头的人,但他那病情,又身陷囹圄,周遭阴冷的很,只怕会死得更快。 “水公子怎会知道聂老头他们说什么?他又是否知道他认下的是什么罪名?”石清妍疑惑了。 “水公子素来聪慧,大抵是从聂老头的言行上察觉到了吧。况且,小篾片还不够格叫皇帝亲自过去,够格的,细想想,一个酒楼里也就聂老头他们够了。也罢,这事明日弄清楚了再说,知己先歇息吧。”何必问说道,谨慎地将那纸烧掉,便告辞了。 石清妍怔了怔,在正气堂里坐了会,又听人说耿业回来了,因耿业素来嘴大舌头长的,也就不管他什么事,回了正房里沐浴后,便躺**歇息去了,心里想着楚律该出城上船了吧,既然是冲着聂老头去的,就当不是来抓楚律的。 石清妍这般想,楚律却没走。 大抵是艺高人胆大,瞧见对面皇帝也没认出他来,楚律信心倍增,就不急着离开,在廿年春楼下吃了汤圆,便挑着担子想再绕进廿年春后头再会一会石清妍将没说完的话说了,谁知道,绕到廿年春后头那一排商铺前,就瞧见有几个老头匆匆忙忙地向人群里钻,仔细看,老头后头还跟着几个人。因最熟悉的人便是聂老头,于是楚律便挑着担子不露声色地跟着聂老头,待进了一条巷子,眼看着聂老头要被人堵在死巷子里,便拿了扁担将追着聂老头的人从背后打晕。 聂老头因瞧见一个形容邋遢之人出手,一时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依旧哆哆嗦嗦。 “聂老,外头街上还有人,您进了我这筐子里来。”楚律拍了拍自己装软糕的筐子。 聂老头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受惊想不起来是谁,“你是哪个?” “你快进来!”楚律嗔道,若是被人抓住,聂老头就成了小鱼小虾,自己就成大鱼大肉,当了楚徊的刀俎下的意外之喜了。 聂老头终于辨认出这声音是楚律的,疑惑地反复打量他,心想自己莫不是听错了?锦王爷怎么会这样?又看地上的人哼了一声后,就被楚律一扁担拍下去又晕了,忙听了楚律的话藏到楚律那筐子里。 楚律将筐子上保暖的小被子盖好,就担着扁担向巷子外走,走到大街上,瞧见廿年春外头还有许多人在向廿年春楼上张望,便担着扁担向城门赶去,顺道拿了何必问给的一角银子买了些点心、肉胙鱼胙,就赶紧出了城,到了城外,进了自己昨日借住的那位老妪家里,将买的东西交给那老妪收拾,便将聂老头从筐子里扶出来。 聂老头不比那谁在筐子里也能舒舒服服,此时他憋得久了,就觉头脑眩晕,被楚律扶着坐下后,哆哆嗦嗦的,因觉口渴,就想喝口水,于是tian着嘴角,眼巴巴地看向楚律。 楚律动手给聂老头倒了一杯水。 “阿徽?”那老妪将楚律买来的东西拾掇出两盘子,便赶着送来,瞧见冒出来一个人,一时愣住,疑心是自己去拾掇东西的时候这人进来的。 “梨婆,这是我表叔,他说我后娘死了,叫我赶紧回去认祖归宗分家产。”楚律坦然地胡说八道,因老妪耳聋,就有意将声音放大。 老妪瞅见聂老头衣裳好得很,就笑道:“该认,该认。” 楚律又将两盘子菜推给老妪:“梨婆,你老人家自己去吃,我在城里吃过了,今晚上何家送汤圆呢。” 老妪推让了两次,就堆笑收下了,因许久不曾沾过油腥,先端了菜去自己房里,又去拿了自己酿的酒出来,给楚律、聂老头送了两碗,又送了一壶热茶,便去里间自己屋子里吃去了。 聂老头喃喃道:“阿徽?北徽?” “嗯。” 聂老头见果然是楚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打量,只见这屋舍寒酸的很,眼下他们坐着的堂屋里,除了一面方桌,两条条凳,一盏油灯,就再没旁的了,平生听说家徒四壁的多了去了,今晚上头会子亲眼见到过,“……这地方,可安全?” “这家里只有梨婆一个。”又是耳聋目昏年过七十的老妇人,这老妇人又住在偏远之处,自然是安全的。 聂老头长出了一口气,忙道:“王、北徽,你来这做什么?”不知道贺兰辞、王钰他们占了亘州府后,皇帝恨不得立时抓了楚律吗? “来瞧瞧孩儿他娘。”楚律坦然道,抿了一口梨婆送的浊酒,嘶了一声,暗道这酒梨婆藏了多久了,端着冷掉的茶水站起身,兀自进了梨婆屋子里,瞧见她盘腿坐在**,没舍得点灯只就这外头的光吃,就大声说道:“这酒劲太大,你掺了水吃。” 老妪见自己一时只想着吃肉忘了掺水,心疼的了不得,暗道自己得倒出多少酒来,忙讪笑着看楚律给她掺水。 楚律将水给梨婆兑上,就又出去了,兀自给自己和聂老头的酒兑上水。 “王、北徽——”聂老头大抵是心酸了,不禁抹眼泪,心想自己也有被人追得落荒而逃的时候。 “行了,别哭了,今晚上出了什么事?谁敢抓你老人家?”楚律低声问,见聂老头哭得越发伤心,劝也劝不住,就兀自呡着自己的酒,不理会他。 “想老夫一辈子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竟然也有被人当成过街老鼠的一日……”聂老头不住地拿了袖子抹眼泪,闻到袖子上软糕的香味,哭得越发悲切,“这天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行了,一把年纪跟谁学的哭哭啼啼的。”楚律沉声道,终于不耐烦了,将手上的碗重重地放下,“老四今晚上是去逮你的?” 聂老头吓了一跳,终于不哭了,又拿了袖子抹眼泪,深深地点了点头,虽心里自觉自己没错,但被皇帝亲自去抓,总是丢人的事。 楚律听说过聂老头跟着石清妍去午门外闹着废锦衣卫的事,但虽听说过,在他印象里,聂老头素来是楚徊教化武百官以及百姓的栋梁,他再怎么着,都不会落到被楚律抓的地步,“聂老,你做了什么?” “北徽,这是老夫写的。”聂老头胆战心惊地从怀中掏出自己废寝忘食写出来的心血,心想楚律可是石清妍夫君,他当是跟石清妍想法相同的。 楚律疑惑地接过来,皱着眉头就着昏黄的油灯看了一遍,重又扫了眼聂老头,“聂老,您可是儒家大师,您没觉得您这东西有些欺师灭祖?” 聂老头闻言,直着脖子慷慨道:“老夫为国为民不为君!” 楚律一怔,又继续看,“聂老啊,您没觉得您这东西有负皇恩?诽谤皇族?” “老夫为国为民不为君!”聂老头依旧是这句话,心悬着,生怕楚律这皇家人会跟石清妍离了心,看不上他的心血,毕竟身为皇家人,楚律头一样要护着的,就得是皇家的体面利益。不,看不上就罢了,若是楚律气恼了,自己必会被他丢出去送给楚徊,可怜他老骥伏枥壮志未酬,便要拖累一家老小……不,也不会,楚律如今可是乔装打扮了,只敢叫人称呼他的字北徽呢,他自身都难保,怎会将他丢给楚徊。 “……聂老怎地顿悟出这道理来的?”楚律问道。 聂老头哼唧道:“老夫听了锦王妃一席话,便觉大半辈子的书白读了,是以、是以老夫决心为国为民不为君了。” 楚律听聂老头这话里话外都满是骄傲,拧着眉头,沉声道:“果然没有我管着,那女人就肆意胡为了,看来我不得留下来约束她。” 聂老头忙道:“北徽约束得了王妃?”那王妃虽是女子,虽已为人母,但看起来跟个活猴一样,不能有片刻安生。 “聂老,你什么意思?”楚律沉声道,一双眼睛危险地眯着瞥向聂老头。 聂老头也眯着眼睛看过去。 对视了半日,聂老头终于果断地向楚律伸出手,从楚律胡须上捏下一头活物,扪死在方桌上。 楚律怔愣住,头一件事,想的就是这活物千万别爬到石清妍身上;第二件事,就是石清妍一点都没嫌弃他,这样的贤妻,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感慨万千,又详详细细地叫聂老头将他跟石清妍的话、以及石清妍进宫后的话、还有聂老头写的“造反章”通通跟他说了一通,越听越心惊,暗道侠以武犯禁,以乱法,石清妍先叫京中子弟们打了一架,闹得沸沸扬扬,后头又诱使聂老头弄出这“反话”,只怕楚徊心里恨不得将石清妍千刀万剐了。 越发笃定了留下来的心思,于是乎,楚律叫聂老头先去歇着,就出门给手下留了个信号,然后便也去睡了。 一大早,聂老头被楚律做软糕的声音聒噪醒,醒来,去锅屋瞧见楚律在灶台边蒸软糕,一时不敢置信,就站在门边,见那梨婆昨晚上大吃大喝,如今还没起来,就说道:“北徽,老夫先走了……老夫绝不出卖你。” “谁出卖谁呀。”楚律嗤笑道,心想昨晚上没逮到聂老头,聂家门外定然有人看着呢,楚徊不好明着捉拿聂老头,暗中将他弄死还是能够的。这般想,便将心里的念头说给聂老头听了。 聂老头听了,心知自己此次定然连累家中老妻幼孙,又老泪纵横地说道:“总有人要不怕死,若是你也怕,我也怕,谁还敢将心里话说出来?”说完,又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王爷,昨晚上老夫写的章,你以为如何?” “嗯,不愧是我家清妍指点你写出来的,好得很。”楚律经了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只觉得昨日自己身上那般脏,石清妍还不嫌弃地给他挠痒痒,可见,他们夫妻之间当是无话不说的,既然石清妍那般不看重皇家所谓的体面虚名,他若看重,岂不是显得他小家子气?且石清妍越是不看重,岂不是说,石清妍越是对自己情根深种?这般想,便自顾自地嗤嗤笑了起来。 聂老头闻言,暗道楚律这话到底是觉得那章可行还是不可行呀?“王爷,这可是打皇家脸的话……这话大家要是都信了,就没人怕皇家了……大家伙都敢去做买卖了。” “做,都去益阳府做。”楚律拿了刀子将软糕一块块地切好后,就麻利地将软糕一块块摆在铺好了纱布的竹匾上,又将竹匾放进了筐子里,最后指着空着那个筐,说道:“聂老,您进去,咱们进城瞧瞧去。” 聂老头此时壮志未酬,也不说什么不做鬼祟小人之举的场面话,忙依着楚律的话缩进筐里,又忙接过楚律递给他的水壶还有一块热腾腾的软糕,心知若是他不能从筐里出去,这就是他一日的口粮了,“王爷,我的章,你以为……” “聂老,我不是说了都去益阳府才好嘛。”楚律又拿了一个匾盖在这筐上,将被子等物盖好,就拿了扁担担着两个筐子向外走。 聂老头心里有些慌,毕竟这筐子里有些暗,只有些许小孔能够叫他往外看,左右思量一番,忽地一拍脑袋,心想自己当真老糊涂了,楚律又不是皇帝,皇家人多得是,益阳府只有一个,楚律是只要益阳府好,就不管皇家朝廷如何……暗自点头,心想难怪楚律这般轻易地理解了他的章。 聂老头虽干瘦,却还有些分量,且这么着,前后两个筐分量不一般重,昨晚上楚律心里着急,一鼓作气就担了起来,今日却有些吃力,思量一番,楚律干脆又在半道问聂老头要了几两银子跟农户买了些红薯在筐子里装着,虽分量还是不一样,但勉强好担一些。 走几步歇几步,总算在晌午进了城,楚律有意去聂家那条街上转悠,瞧见这街上多了许多探子,大抵是锦衣卫被废了,这些新上来的人不大习惯,仔细看去,一个个轻易就能被人分辨出来。 聂老头人在筐子里,瞧见自家儿孙出门时脸色十分不好,便也苦着脸,又见楚律担着自己离开家门,抹了几下老泪,心想幸好楚徊没立时抄了聂家。 楚律又担着聂老头像廿年春那条街去,才走到半路,就见这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头熙熙攘攘,昨日皇帝来过的东街酒楼里,更是客如云来。 楚律在东街酒楼外放下担子,开始叫卖软糕,眼睛瞅着进出酒楼的人,心里诧异不已,暗道经过廿年春,廿年春里也没这么些人,这东街酒楼里人怎这么多? 才想着,就见几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骑马过来,只听几人低声絮叨昨晚上之事。 “昨晚上耿篾片当真说他要废了后宫妃嫔?” “那可不,蔺家表少爷都跟他打起来了。”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小篾片牛皮越吹越大了。听说杨妃的弟弟一大早去锦王府门外下帖子,请了小篾片今日来酒楼里跟他说话呢。” “今日什么时候?” “自然是中午了,你以为京城是益阳府、中洲府,能不顾宵禁由着你大半夜的在外头游荡?” …… 楚律心道小篾片竟然这么有出息了,这口气大得很呀。 “嘿,你不知道,帖子送去了,小篾片不敢接。我哥接了,说中午就将小篾片押到酒楼里来。” “你哥接的,我还当是锦王妃接的呢。” “说什么梦话呢,杨少爷一大早过去的,王妃能起床那就怪了。” “哎,这来迟了,只怕没座了。” “别急,我听到消息就叫人给咱们占座了。” 楚律仔细去看那白脸的少年,想不出来这送到锦王府的帖子,怎么就是他哥接的?看这少年一身锦绣,他哥也差不到哪去……只觉得头上幽绿幽绿的,就悻悻地蹲在筐子边。 “卖糕的,你瞧着给。”一位公子的小厮丢了一角碎银子过来。 楚律忙拿了称去称了银子,见才八分,心说这小厮拿了八分的银子充什么大头?心里腹诽,面上忙感激地将软糕包好两大块殷勤地递上去。 “小气样,还称?”那小厮嘟嚷道,拿了软糕就走了。 “卖糕的,楼里有个公子说昨晚上吃了你的糕,味道不错,叫你再上去两块。”酒楼里一堂倌出来说道。 楚律闻言,眯着眼向上看,瞧见是何必问坐在窗口,暗道果然这等热闹的地方,何必问不会不在,因怕自己走了,聂老头的筐子翻出来,就笑道:“小的这筐子放在这,不好走。” “怎地,你这破筐子还怕人拿了不成?”那堂倌说着,不耐烦道:“你先拿了糕出来,回头我给你送银子来。” “哎。”楚律很是憨厚地答应道,这堂倌去了之后果然有送了银子过来,捏着那一星半点银子,在心里腹诽了一回何必问小气,因见今日这边热闹,糕卖得快,就顾不得再去腹诽何必问,甚至有些后悔不该领了聂老头过来,叫聂老头占了他一个筐,耽误他做买卖。 筐子里,聂老头见楚律卖糕卖得不亦乐乎,不禁替先帝道一声家门不幸,轻轻摇了摇头,见楚律又从上头悄悄地给他递了一块油饼,就忙感激地边向外看边吃。 酒楼上,一直看着楚律的何必问自是看见了楚律这动作,心里纳闷楚律昨日将那谁送给他家,今日这筐子里又装的谁?贤淑、贤惠那两个奶娃娃可不会吃油饼。 才想着,就见耿业白着脸,被蕴庭猛士、泠月猛士、溯猛士、舒隽猛士押着过来了。 大抵是为了耿业的卖相好,今日耿业没穿那有些俗气的卍字纹衣裳,换了一身月白刻阳竹叶的长衫,脸上略施薄粉,仅以一根玉簪绾发,乍看过去,当真是十分的玉树临风。 酒楼下,楚律看见早先那说他哥接了帖子的少年十分得意地领着同窗簇拥在蕴庭猛士猛士身边,欢快地对耿业说道:“大才子,楼里杨家的、蔺家的……出了妃嫔的各家人都过来了。” “小篾片,全靠你了。”四个西院猛士十分不厚道地一人重重拍了耿业的肩头一下。 “来了来了,耿大才子来舌战群雄了!下注的趁早,买耿大才子赢的一赔十啦!” 一声张扬的呼喊声后,东街酒楼里走出一群在昨晚上的耿业口中靠着女子裙带鸡犬升天的阔少们,也不知阔少们是否商议过了,大冬日里,个个手中握着一柄扇子,看过去,有那所谓谈笑间令人樯橹灰飞烟灭的羽扇,有题着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折扇,更有一柄一看价值千金转教小玉报成双的金镶玉扇…… 这么一群有备而来的人,令才刚还在**赖着不肯起的耿业大腿哆嗦起来,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时惊惶无措,扭头看向路边,虚张声势地叫道:“卖糕的,来块糕漱漱口。” 斯人独憔悴四 楚律听了耿业的话,只觉得自己要被小篾片害得露馅了,心里正打鼓,谁知众人听了耿业的话,稍稍愣住,随后便哄笑起来,压根没人注意他。 耿业心知自己说错话了,脸上涨红,强撑着不肯走,低声对蕴庭猛士说道:“猛士兄,你给我整把扇子来。” “有病啊,大冬天的要扇子。”蕴庭猛士十分不满地说道。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 蕴庭猛士一句话下去,那群家里出了娘娘的公子哥们就炸开窝了,不理会耿业,专围着蕴庭猛士嚷嚷,一个说自己的扇子价值连城,一个说自己的扇子乃是祖传之物…… 蕴庭猛士神色安然地听他们说,听他们说了半天,就说道:“瞧吧瞧吧,下了战书都能找错人吵架,都这样了,还说不是习惯走歪门邪道的人。 “你胡言乱语,我家有娘娘之前就是世代功勋。”一少爷骄傲地说道。 “那有娘娘之后呢?有没有靠裙带?”耿业十分机灵地挤兑道。 “那是皇恩浩荡,是陛下器重我们杨家。”那少爷不服气地说道。 “走,去酒楼里说吧,昨儿个砸了人家的场子,今日要补回来才是。”婉约派猛士十分体贴地说道,瞥了眼路边的卖糕人,心道锦王爷胆子可真大,这要是皇帝又来了……才想着,又向酒楼内看去,就见一贵公子穿着水绿长袍,也拿了扇子遮住脸孔,看过去,那公子身形恰就是楚徊的,心又漏跳了一下,暗道今日楚徊也来“乔装打扮”?也为了“乔装打扮”没领常带着的侍卫? 婉约派猛士与其他三个西院猛士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乔装成纨绔子弟的楚徊,楚徊却眯着眼记恨地看向那据说是耿业的人影,这边的子弟认识他的多了,未免叫人认出来,他只能这么半遮着脸,不敢凑近。 话说昨晚上其他老头都抓住了,独有一个头头聂老头不知所踪,楚徊还是敬重聂老头的,他的本意是想劝说得聂老头回头是岸,若聂老头实在冥顽不灵,再斩草除根,毕竟,二王造反、锦衣卫大乱,眼下再叫人知道几个大儒也开始造反,他这皇帝未免做得太不让人心服口服了。是以,不管今日聂老头有多大错,他都打定了主意要不走漏风声地处置这事。于是,楚徊便叫人不惊动百姓地暗中将聂家人监视起来,再去抓聂老头。 此外,聂老头昨晚上是被何家人相助从这酒楼暗门里放出去的,于是他昨晚上就想叫人来此明察暗访,谁知今早上有属下跟他回说今日一群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要在酒楼里论战,于是他料想何必问、石清妍也要过来,暗中指点耿业——在他心里,石清妍来了京城之后,京城里的所有乱子都是石清妍捣的鬼,于是他早早结束今日早朝,便赶来过来听耿业那混账嘴里能有多少大逆不道的话。 楚徊半遮着脸,等耿业等子弟进了酒楼,便慢慢地跟了进去。 楚律原没留意到楚徊,谁知忽地听蕴庭猛士的堂弟过来对同伴贺兰轶、大永候府小公子说道:“那个仿佛是陛下,我去石家打架的时候见过他。”见的那一次只匆匆扫了一眼,怎会认出楚徊来?是以,他这话是假的,若不是蕴庭猛士说,他还不知道呢。 “……也有可能是瑞王。”楚律坏心眼地压低声音说道,淡淡地扫了眼自己的二女婿,心道还是他有眼光,看二女婿的同伴,就知道他这二女婿不是个没用的。 “谁?谁在说话?”大永候府的小公子扭头问,只瞧见身后是一群寻常百姓,料想他们没怎么见过皇帝、瑞王,就定当不是他们说的,于是又转过头去。 “今儿个十六,过年后开朝第一天,陛下能这么快下朝?那定然就是瑞王爷了。瑞王爷跟陛下可是长得十分相像呢。”贺兰轶点头说道,有句话叫做唯恐天下不乱,他知道楚徊的眼睛坏了,看人要眯着眼睛,因此心里就断定那个是楚徊了,又觉得如今兵荒马乱,瑞王怎会没事来京城,“瑞王跟瑞王妃最是夫妻情深,莫不是瑞王爷来偷偷看瑞王妃?” 蕴庭猛士的堂弟见自己将话依着蕴庭猛士的交代捎到了,就忙折回酒楼里看戏。 “那瑞王来这酒楼做什么?”大永候府小公子问,因来迟了,没占到座位,只能在外头站站,换家茶楼等人来说今儿个谁胜谁负,岳丈家这么多事,叫他这心里颤颤的,又有点想去大展宏图…… “听说昨晚上陛下就来过这酒楼,领了水家公子走了。我伯祖父跟水公子有些交情,今早上听人说水公子昨晚上走了就没回家去,还想叫人打听打听呢,水公子可是瑞王妃的人。”贺兰轶半真半假地说道。 筐子里,聂老头听了这话动弹了一下,又被楚律从上头压住。 聂老头心道自己害到水几因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出去求楚徊将水几因放出来。冲动了一下,又怕自己乱动连累了楚律,于是就惭愧地继续在筐子里缩着。 楚律深深地看了眼贺兰轶,见贺兰轶一心要往瑞王身上扯,暗自点头,心想孺子可教,这后生当真了得,也不知许亲了没有,跟楚静乔也般配的很。 “可是不是说瑞王娶了钟将军女儿后就跟瑞王妃生疏了吗?”有人问。 “障眼法!人家多年的夫妻,哪有新人才来,就嫌弃旧人的?”贺兰轶说道。 “就是,瑞王爷不都自己过来了嘛。”大永候府小公子见有人怀疑同伴贺兰轶,虽心里还将信将疑,但口中的话已经是十分笃定了。 “不该啊,瑞王爷怎么敢抛下藩地的事自己偷偷过来?这藩王私自进京,要是被逮到……” “是你见过的王爷多,还是我见过的多?”贺兰轶斜睨向那敢质疑他的人。 围观的人原本不信,此时就信了大半,因进不到酒楼里观战,于是一个个交头接耳,纷纷传说瑞王爷私自进京了。 楚律人站在外围,听众人已经开始商议起将瑞王进京的消息告诉衙门能得多少赏银了,暗道楚徊就是太在意他那张脸,微服私访也不肯好好装扮,看吧,这次肯定要吃亏了。 果然,只见围在酒楼外的人还没散,那锦衣卫没了之后就身价倍增的京畿卫一个小头目领着十几个侍卫就匆匆赶来。 围观之人让开路,叫京畿卫进去。 京畿卫的小头目进去了,四下里看了一通,见耿业与蔺家、杨家等人都是脸红脖子粗模样,不像是论战,倒像是吵架,见此时他来了,耿业等人便不出声了,心下得意,暗道有锦衣卫的时候可没人将他当回事,依着揭发之人的话将目光锁定在手拿纸扇,身穿水绿衣裳的公子身上,便慢慢摇晃着身子过去,自觉十分有魄力地勾着嘴角笑道:“瑞王爷大驾光临,未及远迎,还请瑞王爷莫怪。” 楚徊握着扇子的手一僵,眯着眼睛依旧半遮着脸深深地看向那小头目,暗道莫不是这人将自己当成楚恒了?因心觉自己这皇帝早早结束早朝过来看一堆纨绔子弟骂战,未免扫了自己这当皇帝的威风,于是只用眼神示意这小头目莫管闲事,赶快滚开,却不言语。 “瑞王爷,请!”锦衣卫没了,正是他这京畿卫小头目升官发财的好时机,若是能混入青龙卫,那当是要飞黄腾达了。这小头目只觉得楚徊那暧昧的眼神在示意他放过他一马,后头大有好处,于是心里对“瑞王”妄想贿赂他表示不屑。 楚徊心里咬牙切齿,暗道好个没长眼睛的东西。 跟着楚徊的侍卫见这小头目不认得楚徊,忙要贴到小头目耳边告诉他这位的身份。 小头目不屑地扭开头,冷笑道:“瑞王爷,小的带着您去见陛下吧。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事您大点声说。” 这小头目原本站到楚徊面前的时候,众人便已经纷纷看向楚徊了,这屋子里见过楚徊的人居多,但虽见过,也没几个人敢直视龙颜,于是当真能分辨出楚徊、楚恒的人不多。 楼上何必问,楼下西院猛士,这一群人是打定主意不出头的,私心里都巴望着楚徊被京畿卫带走,叫他这皇帝尝一尝被人当做犯人带走的滋味。 何必问、西院猛士这般想,可惜耿业不懂他们的心思。 耿业分辨出楚徊的身形眼睛来,立时吓得跪在地上,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万岁后,西院猛士不得不陪着其他人等一起给楚徊跪下。 京畿卫小头目也愣住,忙跪下重重地磕头。 “是谁,是谁说朕是瑞王?”楚徊沉声道,见此时想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行,就将扇子放下,方才未免曝露身份,他没叫手下跟旁人要座位,只不惹人注意地藏在人群中站着暗暗寻找何必问、石清妍的踪影,万万没想到,如此反倒叫人误以为他是瑞王。 市井街头,听到酒楼里喊万岁,于是外头的人便也山呼万岁,京畿各处衙门的人听到信的赶紧赶来。 听到一层层万岁声传来,楚徊无力地想回头自己怎么跟武百官解释,只怕在他们眼中自己耽于玩乐,存心敷衍政事……见有人让座,便到座上去坐,又问:“是谁说朕是瑞王的?” 小头目忙磕头道:“是个想要赏银的小老百姓……” 楚徊冷着脸,脸上挂不住自己那习以为常的浅笑,于是冷冷地向这屋子里扫去。 知道楚徊眼睛看不清楚的,都对他这扫视不以为然,不知道他眼睛有毛病的,吓得直哆嗦。 外头筐子里的聂老头听到呼万岁的声音又在为先帝喟叹家门不幸,里头家里出了娘娘的子弟们,却诚惶诚恐地开始感激楚徊了,一个个在心里想着楚徊是明君,来微服私访体恤民间疾苦,压根没去想这过年后开朝第一日朝廷得有多少事要楚徊处置。 于是,只当楚徊过来给他们撑腰呢,蔺姑爷先膝行几步,令自己从一干人等里冒出头,然后愤慨地说道:“陛下定然听到了,这小篾片胡言乱语,满嘴胡话。嘴里不三不四的,有辱斯。请陛下赐下金口玉言,敕令小篾片再不许提废除妃嫔一事,以正视听。” “陛下,不单要申斥他,还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素来以国舅自居的杨妃娘家哥哥说道。 杨国舅这话落在了家里出了娘娘的人心坎上,众人皆想这小篾片就是个嘴上没遮拦的,怎地皇帝还不治死他?莫不是当真又太后替小篾片撑腰?一个个跪在地上状告耿业污蔑、侮辱人,求皇帝诚挚耿业。 耿业哆哆嗦嗦的,偷偷抬头看了楚徊一眼,忽地屁股上挨了一针,叫了一声就挺直了身子,心里气西院猛士们没事就爱欺负他,战战兢兢地问楚徊:“陛下是怕下官输了,宫里塞满败家娘们,还是怕下官赢了,停了选秀,宫里只有半老徐娘?” 西院猛士以及其他人等纷纷扭头去看耿业。 才拿了针扎耿业的舒隽猛士不由地有些惭愧,心想耿业这脱口说出的话就跟一点都不畏惧权贵一样,自己不该扎的那么深。 “小篾片!”楚徊咬牙切齿地说道,恨不得发话叫人立时将耿业关入大牢。 蔺姑爷听耿业将蔺妃比作败家娘们、半老徐娘,心道耿业是说蔺妃年老色衰?顿时怒不可遏地说道:“陛下,您亲耳听到了,这小篾片嘴上惯会这么胡言乱语。蔺妃保养得宜,如今还年轻貌美、身段……” “给朕闭嘴!”楚徊斥道,暗道蔺姑爷想在市井街头描述蔺妃的美貌? “我就说陛下是站在我这边的。”耿也长出了一口气,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堆着笑看向楚徊,心想锦衣卫都废得了,这妃嫔…… “你也给朕闭嘴。”楚徊嗔道,心说耿业到底有没有脑子,除了小意伺候女人,他还会子做什么? 因楚徊连连发怒,一时间,酒楼内外鸦雀无声。 楚徊心思一转,暗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将耿业抓走?耿家人全进了大牢,岂能放过耿业这一个?且耿业又并非是聂老头那等德高望重之人,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抓了就抓了,不需再多思量,便说道:“来人,给朕将耿篾片这胆敢毁谤皇家的人带走,押入大牢。” 耿业身子一软,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抓我?” “哼,方才你大放厥词的时候,可知你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楚徊冷笑道,不耐烦跟耿业对口对舌,又见石清妍没来,何必问也不现身,便起身要离去。 “陛下,你昨晚上抓走了水公子,又要抓聂老头,今儿个又要抓我……陛下,下官就是爱说几句嘴,您不喜欢听就罢了,你放过我吧,您要非说这是罪,那您昨晚上为什么不说,您这不是纵着我说话等着拿我的罪名嘛……您千万别因为我这事又叫衙门给我父亲、哥哥罪上加罪……”耿业才是真正的记吃不记打,得意时他就猖狂,全然不计后果;失意时,他就惊慌失措,此时才想起来耿奇声等人还握在楚徊手心里呢,于是怕又连累父兄,忙涕泪满面地向楚徊扑去。 京畿卫小头目见耿业要抱楚徊大腿,便忠心耿耿地一脚将他踢开。 酒楼里众人心里个个讶异不已,一个个心想聂老头就该是聂老先生了,聂老先生一辈子两袖清风、爱民如子,怎落到被楚徊追捕的地步? 酒楼外,因楚律跪着,没压住筐子上的竹匾,聂老头自己个从筐子里钻出来了。 只见他老泪纵横,深情甚是凄怆,再加上缩得久了,发丝凌乱,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就向外走。 楚律心道不好,立时弃了这竹筐,慢慢地向外挪去,待挪开了这一堆人,又见有何家人接应,便随着何家人去了。 却说聂老头一把年纪,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言不语,只那神情便先叫围观的一干人等看得心酸。 聂老头一步步走进酒楼里,待看见楚徊,便砰地一声跪下,仰天哀声道:“先帝呀先帝!你泉下有知,可会料到有一日,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上,也有一日会不许百姓说话!” 楚徊不料聂老头会露面,当即面沉如水,心想聂老头竟然也学会了恶人先告状。 “陛下,昨日之事,与水家公子无关,还请陛下放了水家公子,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陛下要株连老夫九族,也请陛下放过水公子。”聂老头嘶声叫道,又给楚徊磕了两个头。 耿业见聂老头出来了,忙忍着疼跪到聂老头身边。 聂老头此时只将楚徊当成了大兴字狱的暴君,于是再不管自己说出来的话厚道不厚道了,哀声说道:“不就是一篇章嘛,陛下不许人写章,就请陛下下了圣旨。历朝历代借着几个字给人定罪的多了去了,老夫记不住先人的教训,不该两岁启蒙,八岁熟读四书五经……若有来生,老夫情愿一字不识!做个不通理的山野村夫!”说完,便又是重重一拜。 楚徊心里一震,暗道好个近墨者黑的聂老头,竟然栽赃他要大兴字狱,于是便笑道:“聂老,说朕抓走了水几因,你有何证据?朕又何时要抓你了?” “……那昨晚上随着陛下出了这街东酒楼,然后再无下落的水公子呢?不知他可遭了大刑伺候了没有?陛下说没抓,怎知道水公子的全名?”聂老头有些哆哆嗦嗦地问。 “自然是没有!”楚徊肯定地说道,然后走上前去,亲自扶起聂老头,“请聂老随朕入宫说话……” “陛下不还是要抓了我们吗?”耿业紧紧地跟在聂老头身后叫嚷道。 “你当真不信朕会拔了你的舌头?”楚徊威胁道,因气耿业没有眼力劲,一时忘了自己还握着聂老头的手臂,心道自己为何要每每听信石清妍蛊惑?如今他就依着自己的法子做皇帝,顺他者猖,逆他者亡,但看谁还敢对他指指点点。 聂老头吃痛,便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耿业忙扶住聂老头,惶恐道:“陛下,你饶过我们这一老一小吧。” “陛下——”王锵、楼朝日等人领着人过来,恰听说耿业这话,便忙看向楚徊。 “回宫。”楚徊果断地说道,不乐意再跟聂老头、耿业多说,示意人将耿业的嘴堵住,又叫人挽着聂老头的臂膀,拖着他走。 聂老头嘴里叫着:“陛下,你不能毁了先帝的江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能闭目塞听,大兴字狱……” 楚徊眉头紧锁,冷笑道:“聂老为何反复诬陷朕大兴字狱?” “若没有,昨晚上老夫的几位好友呢?”聂老头忙问道。 “他们都回家去了,聂老若见到他们,你就知道了。”楚徊恢复了几分儒,含笑道。 “谁都回家了?”聂老头有些心寒,若不是多年的好友,他怎敢将自己的章拿给他们看?但这好友中的一个,偏偏出卖了他。 “聂老糊涂了,竟然问起朕来了。进了宫你就知道了。”楚徊笑道,见轿子来了,便上了轿子,在轿子里闭上眼睛,暗暗发狠,心道自己每每想要发愤图强,总会撞上出乎他意料之事,年前听了石清妍、贺兰淳立誓要心气平和地处置大小事务,但偏偏,没出十五,就收到消息说聂老头写了反天地君师的章。 “陛下,瑞王府的管家来打听水公子的事。”楼朝日说道。 楚徊也心知水几因是替人顶罪,但他就气恼水几因这敢为人顶罪的胆量,有这般胆量,岂不是说他不怕他这皇帝?“就说不知,待朕一走,就将何家的商铺查抄了。”何必问当真以为他这皇帝懦弱地拿他没办法?竟然敢在铺子里设下暗门,竟然敢放走聂老头他们,如今,就叫何必问**知道他的龙须能不能触动…… “是。”楼朝日答应道,因楚徊的器重,心中燃起了希望,暗道只要自己成了楚徊的左膀右臂,楚徊定会对楼家手下留情的。 围观之人众多,耳朵里依稀听到聂老头那句“不过是一篇章”“株连九族”以及“字狱”等字眼,个个胆战心惊。 待楚徊一走,就忙散了。 何必问、何必提兄弟二人坐在楼上,也慢慢走下酒楼,见了西院猛士等人,面面相觑地摇头。 “这京城,只怕要毁了。”何必提有些心疼地说道,虽不至于焚书坑儒,但大儒聂老头都被抓走了,岂不是令其他读书人唇亡齿寒? “毁了也好。”何必问眨了下眼睛,不破不立,没了上京,自有益阳府会崛起。 “走。”何必提说道,见掌柜的过来,便说道:“告诉下头的人,若是有人来抄查,不要管里头的东西,叫人全都跑了。” “当家的,不至于吧?”掌柜的忙道,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若关掉,怎会不心疼? “君心难测呀。”何必问说道,就连聂老头都被带走了,谁知道楚徊这次发狠要做什么。 “走吧。”何必提说道,便领着何必问等人出来,才走出酒楼,上了马,并未走远,就见楼朝日领着京畿卫先将廿年春围住,又向东街酒楼过来。 楼朝日与何必问对视一眼,等着何必问过来说情,却见何必问、何必提看也不看廿年春一眼,便驱马领着西院猛士们走了。 “说来,这廿年春到底是什么意思?”婉约派猛士对廿年春这招牌十分好奇。 “祖父二十岁那年春光正好,恰遇到了传说中必问那貌美如花祖母的意思。”何必问说道,心中有一丝伤感,毕竟廿年春对何家而言特殊的很。 “……石老将军他家原是杀猪的,何家原本是做什么的?何老太爷会到二十岁才成家,也是白手起家吧?”舒隽猛士说道,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腹诽地想何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何必问哼了一声,心想他才不会告诉西院猛士们他家祖父为何二十才成亲。 却说,何必问这边既担心聂老头、耿业、水几因,又因众多铺子被查封伤感不已,那边带走了这三人的楚徊也不由地头疼起来。 “水几因当真走不动路了?”楚徊讶异地说道,他想要先劝说聂老头回心转意,但聂老头执意要先见水几因,才叫王锵将水几因领来,王锵却说水几因瘫了,“可是你们对他动了大刑?” “陛下,臣怎会不知水公子的身份,怎会对他动大刑?”王锵并其他两个官员忙道。 水几因是瑞王亲家公子,与锦王妃交情匪浅,更是水相孙儿,自然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但若想要将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从水几因口中问出,想要催问他水相突然告老还乡、闭门不出的事,还有聂老头写出那造反章的前因后果,便只能先将水几因关在天牢里吓唬他,因此不能对他好吃好喝地伺候。谁承想,只是叫水几因渴了一夜,冷了一夜,他就走不动路了。 楚徊对王锵的话还是信的,于是气恼道:“叫太医给他看看,若叫聂老知道了,朕定然少不了一个暴戾的罪名。”深吸了一口气,暗道老天怎处处跟他作对? 王锵忙答应了,又叫好德太监赶紧去请太医,领了太医去看关押在天牢里的水几因。 水几因软软地躺在天牢阴寒的地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太医给他诊脉,查看他的双腿。 太医卷起水几因的裤管,瞧见他那两条腿,不禁吓了一跳,忙问:“水公子,你这病得了多长时间了?” “病?”水几因脸上带着浅笑,脸颊苍白得吓人,“水某没病,水某的腿,是被陛下下旨严刑拷打弄出来的。” 额头开始冒冷汗,水几因心说只要再在这天牢里待上两日,自己便解脱了。 “不好!”王锵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又看向水几因的笑脸,顾不得跟太医们解释为何“不好”,便忙要进宫去见楚徊。 楚徊徒劳无果地劝说聂老头一番,因听王锵来回话,便叫王锵进来。 王锵见聂老头还是一副不认自己毁谤天地君师,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写了一篇“章”,心道聂老头一把年纪,安生养老就是了,何苦搀和进那些事里。凑到楚徊耳边,低声道:“陛下,咱们中计了,水公子是早就有病的……看他那模样,只怕快死了……” 楚徊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水相这是要向瑞王递交投名状?要构陷他暗中杀害功臣之子孙? “将他弄出来,万万不能叫他死了。” “是。”王锵忙答应道。 聂老头,以及紧跟着聂老头的耿业心里一坠,耿业惴惴不安地说道:“陛、陛下当真对水公子动大刑了?”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心道他不想死。 “朕没有。” 聂老头嘴唇蠕动两下,深吸了口气,开口道:“陛下叫老臣见水公子一面,若水公子无恙,老臣就在朝堂之上给陛下磕头认错,再不写那些大逆不道的章。” “……聂老,水公子累了,改日再见吧。”楚徊说道,示意王锵快些去处置水几因,又要再劝聂老头,便听小太监来说道:“陛下,聂家人来领罪;朝中老臣来替聂老求情,请陛下看在聂老年迈功高的份上,放过聂老;聂老的门生也递了折子要求见陛下,说是老师有罪,学生也要同领这罪名。还有,瑞王妃,进宫去寻皇后给水公子求情来了。” 楚徊眸子暗淡下来,随即生出阴鸷之色,贺兰家、何家、水家、聂家……竟是所有人都跟他作对,弃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如此,但看没了他们,他这皇帝还做不做的下去。他原想做个礼贤下士、宽仁温和的皇帝,是他们bi着自己下重手的,冷笑道:“认罪?同领罪名?他们想要挟谁?告诉瑞王妃,水几因与聂老头一同意图谋反,实在是大逆不道!已经随着聂老头、耿篾片,一同押入天牢。认罪的,领罪的,也一并关入天牢!若来求情之人不回去,一并同罪!” 耿业闻言失声哭了起来,三番两次地胡言乱语,也没瞧见皇帝处置了他,又有石清妍护着他,于是他胆子越发肥了,万万没想到这次栽了。 聂老头紧紧地抿着嘴,怔怔地看着楚徊,回想起自己当着先帝面称赞楚徊的画面,“天牢在哪?老夫这就去。”说完,伸手提了地上的耿业一把。 耿业哭哭啼啼地起来,伸手搀扶着聂老头的臂膀,随着他向外走。 “聂老,你这把年纪的人任xing不得,你莫忘了,你家中上上下下足足有一百多口人。”楚徊背对着聂老头威胁道,只要聂老头肯认错,今日之事,便好处置。 “是老夫对不住他们,但,总要有人将该说的话说出,陛下就权当老夫拿了满门xing命去沽名钓誉去。”聂老头说道,不见楚徊,提起楚徊所作所为就红了眼眶,此时见了,却面无表情,梗着脖子向外去。 楚徊猛地回头看向聂老头,依旧是满面寒霜,看着聂老头模糊的身影慢慢向外走去,自嘲一笑,心想聂老头心中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却知道,自己只想做一个万民敬畏、后宫三千“中规中矩”的皇帝。 斯人独憔悴五 正所谓天子一怒,浮尸遍野。 楚徊手上染血无数,但他素来不爱露出恶行恶相,即便是令顾漫之挑断余君言的双手,他也要令余君言“心甘情愿”地去。此时,只见素来最衷心的聂老头等人都弃他而去,心中怒不可遏,终于不遮不掩地用上了雷霆手段,待聂老头、耿业去了天牢,他先加派探子看住锦王府、瑞王府、石家、何家、贺兰家等人家,随后便赶紧地寻了亲信大臣商议更换石将军这统帅的事。 聂老头的门生悉数被抓后,又有几个朝中老臣不肯退让地给聂老头求情,也被抓进大牢,于是京中顿时变得肃杀起来,人人自危。书生门因害怕,将藏书、章挑挑选选,拣着一些自觉犯禁的字烧掉;官员们见抓了人,先烧了自家的书籍章,随后便一心立功,听到一点子风吹草动,便去抓“意图谋反”的书生们;更有趁机要报复他人的黑心人,趁机检举、构陷宿敌;何家商铺接连倒下,兔死狐悲,其他商家也纷纷关了铺面,迁出京城;远在千里之外的水家老宅里,忽地传出水相暴病身亡的消息,据说水相死得十分离奇,疑是被人下毒致死,于是以讹传讹,消息传到京中,却是说皇帝暗中叫人下毒…… 如此一月后,京中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此时楚徊见事态越发严重,先是后悔,随后却又因聂老头还是不肯悔改,越发执意地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京中不安分的人一网打尽,万幸此时探子来回说石清妍、何必问等人都还算老实地待在各自家中,于是一边喘了口气,一边又笑聂老头、耿业等人错信了石清妍、何必问。 因楚徊存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天牢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众人齐齐聚在天牢里没事干——除了跟水几因关在一处的要仔细照看水几因,其他人等就去听耿业说话。 “小篾片,听说你骂娘娘们败家娘们、半老徐娘就被抓了?”有个迂腐书生问,他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为了前程费尽心思想拜了聂老头为师,谁知师父没拜成,只往聂家递了两回帖子,就被聂老头牵连进大牢来了。 “哎,莫说了,皇帝不叫人说话呢。”耿业摇头叹息地蹲在水几因身边,拿了手徒劳无功地替水几因揉着腿。 “你就说说吧,既然要死,总要叫我们死个清楚明白。”那书生说道,聂老头算不得权臣,又早告老了,他原以为聂老头才是京中最安稳的老臣,没成想…… “……你们不知道呀,有一年蔺妃、柳妃去上国寺打醮……”耿业见有人问,便忙慌去将早先说过的蔺妃、柳妃两家烧香的事说了出来。 聂老头人缩在角落里,听耿业说,心中冷笑,暗道明明没有反意的书生被抓进来,若是侥幸出去了,必定个个成了反贼…… 狱卒吆喝道:“都住嘴,不许出声。” 聂老头冷笑道:“在外头说话要被抓,都被抓进来了,还能怎么着?” 那狱卒听了,就面目狰狞地要过来吓唬聂老头,同伴忙拉住他,低声劝道:“这聂老先生身份非比寻常,如今还有京外的学子专门赶来给他求情呢。你犯不着跟他计较。” 那狱卒听了,呸了一声,大抵是也想知道娘娘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于是见没有王锵等人过来提审,便不理会他们。 嘴上说得痛快,待住嘴时,耿业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里颤巍巍的,低声问:“老头,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死在天牢里了?” “死就死吧。”聂老头坦然地说道,见耿业吓得红了眼,就安慰道:“放心,王妃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死的。” “……你是说他们会来劫狱?”耿业说出劫狱二字,心里也吓了一跳。 聂老头郁闷地看了眼耿业,心想耿业想什么呢,牢里头这么些人,石清妍、何必问劫狱也救不过来,他们才不会只救一两个,丢了其他人呢。 聂老头所料不差,石清妍、何必问再跳脱,也不是那等会存了劫狱念头的人——甭管什么事,一劫狱,就先理亏了。 却说石清妍领着石老将军千辛万苦地避开探子见到了楚律、何必问,四人都存了一颗救出聂老头的心,于是不需多言语,便定下了叫石将军配合贺兰辞、王钰等人,叫锦王府多占土地,然后拿了土地换取聂老头、水几因等人的事。 石老将军亲笔写了信叫楚律的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石将军。 战场之上的石将军收到信前,早已听说了皇帝查抄了石家的风言风语,原不信,待瞧见了石老将军这信,立时愤慨无比,避开那前来监视他的越来越多的监军,便暗中叫自己的大儿子去跟贺兰辞商议,因事情紧急,于是不需多言语,两方便默契地达成了两方围攻熙王、颐王,土地全归了锦王府的约定。 于是乎,早先还一日千里的石家军止步不前了,只日日听说锦王府的兵马不停向前挺进。 众多皇帝派来的监军急得跳脚,明眼人都看出石将军是有意叫人止步不前,但任凭他们如何劝说石将军,石将军都拿了兵马疲惫来回他们。 石将军先哄了监军几日,待得知监军们纷纷想递了折子给楚徊,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众多朝廷来的监军软禁起来。 足足一个多月,等到了莺啼燕语的三月,楚徊才听说了石家军止步不前、截断熙王、颐王前路、由着锦王府兵马步步bi近、软禁监军的消息,心中怒火再不能憋住,脸上原本是满面寒霜,如今是怒气冲冲,听人来问如何处置了牢中众人,便发话将耿奇声等人流放;聂老头、耿业等人秋后处斩,虽明知阵前换帅危险的很,但此时已然知道石将军靠不住,怎敢不换?若是不换,即便熙王、颐王被剿灭,他也要失去大半山河。 “锦王妃当真没有什么动作?”楚徊换帅之前,谨慎地问了一句。 “没有。”王锵心里也纳闷了,石清妍素来爱生事,怎地眼下除了去何家,再不曾做旁的? “他们,定然在算计什么。”楚徊有些急躁地说道,他不信石清妍没什么算计,若没有,那便不是她了。下了换帅的旨意后,楚徊便难得主动地去了一次安寿宫,看见姜氏小口小口,神态近乎虔诚地喝着何必问开的药,开口道:“何必问前两日来过?” “是,臣妾叫人奏明陛下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来了,陛下说一时匆忙,便不过来了。” 楚徊年前才觉何必问可以拉拢,经过了锦衣卫、聂老头的事后,若还以为能够拉拢得了他,那就未见太天真了。 “梓童此时还称呼他为‘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不怕朕恨屋及乌,将你也恨上。”楚徊心中疑惑,暗道皇后心中自己这皇帝究竟算什么? 姜氏浅笑道:“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说这是臣妾诚心的表现,臣妾以为,一个人有没有信守诺言,总会露出痕迹,臣妾不愿叫第一才子看出臣妾没有信守诺言。” 楚徊不禁冷笑道:“梓童可知道求子终归求的还是朕,若是朕恨屋及乌,你去哪里求子?” 姜氏看楚徊这一脸遮不住的怒容,心道还不如那愿者上钩的死相呢,如今连一张皮也挂不住了,“臣妾知道,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是米,臣妾是锅,锅子坏了,要米有什么用?是以,臣妾眼下急着的是修补锅子。”锅子好了,稻黍稷麦豆,不用米也能做出一锅饭来,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食材。 楚徊冷笑一声,见姜氏也是一副对他如何无动于衷模样,暗道自己便是那孤家寡人,当着姜氏的面,对好德太监说道:“叫蔺妃……不,叫余美人前来伴驾。” 在这众叛亲离的时刻,楚徊不禁想起了余君言、耿氏这些对他一心一意的人,甚至,死去的耿氏一颦一笑他都回想得出。 姜氏见楚徊将余君言叫了出来,心里笃定楚徊见了余君言也不会再宠信她,于是不管楚徊如何想,恭送了楚徊出去,便又依着何必问的叮嘱活动身子。 楚徊果然见到了许久不曾受宠的余君言后便立时叫她回去,余君言双手用不上力气,又近乎被打入冷宫,是以,短短时日,她就苍老了许多,就连看向楚徊的眼神,也不像楚徊记忆里饱含热忱。 “陛下,阵前易帅十分凶险,石将军止步不前,必然……”王锵见到楚徊,便忍不住劝说他。 楚徊满心苍凉,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太后病倒了,她前儿个留下‘遗言’,要朕开启先帝陵寝。” “陛下?”王锵不解其意,“上国寺的方丈涅槃了。” “又要赖到朕头上?”楚徊冷笑道。 王锵沉默不语,京里抓了这么多人,上国寺的老方丈也不能安静地念经,拿着与先帝的交情前来劝说楚徊,楚徊只是不搭理他,那老方丈回去后,却得了风寒过世了。 “如此,你还说不该阵前易帅?”楚徊叹道,为了不阵前易帅,他忍辱负重多时,不想还是到了要换帅的时候。 王锵见楚徊这一个多月来沧桑了许多,眼神原就迷蒙,此时多了两分迷茫,不敢在说话,心道楚徊是个好皇帝,聂老头、老方丈何苦都难为他? 王锵心中不解,那边厢,过了十几日,快马加鞭火速赶到石将军大营的新帅李老将军带着一众子弟十万兵马过来,进了城,先到军营中宣读圣旨,随即劈头盖脸地骂石将军不忠不孝,还没等他将兵权接到手,令人绑走石将军,便被轰隆轰隆的声音吓得失魂落魄。 万幸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还挺得住,见石将军等人面色如常,便忙问:“旱地打雷还是怎样?怎地这么响亮?” 石将军心知锦王府那边为了救人,将早先不肯拿出来的“神兵利器”拿出来了,在他看来,锦王府那边是原本想将这些东西藏着,等着日后再用的,便说道:“锦王府那边用了鬼山人、太甲真人的‘神兵利器’呢。熙王、颐王的人都被赶过来了,便是李老将军来了,只怕也只能勉强抵挡得住熙王、颐王吧。” “你不是也有神兵利器吗?”李老将军忙道。 石将军苦笑道:“李老,您瞧着我们家像是有了那宝贝不肯拿出来的人吗?走,咱们到城楼上去瞧瞧去。”说完,便领着李老将军向城楼走去。 一声声轰鸣声传来,李老将军的心咚咚地跳着,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震动。等到跟着石将军到了城楼上,就瞧见远处不时有硝烟升起,硫磺的味道随着风,慢慢地弥散过来。 “这……”李老将军看见了远处锦王府的旗帜,胆战心惊地看见熙王、颐王的兵马不要命地向这城楼赶来,又依稀听到锦王府那边喊“缴械不杀”,心慌地想此时换帅有什么用?不过是叫他亲眼看见锦王府的威风,“锦王府的人已经杀过来了?” “嗯,今晚上,咱们脚下这城楼为界,咱们眼前看到的地,就全属于锦王府了。”石将军负手仰天无奈地说道,有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想他还在壮年,便要被贺兰辞、王钰那些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这、这……”李老将军不禁拿了手撑在城楼上。 “李老……” “老夫在这瞧着,你说,锦王府会将占去的地方还给陛下吗?”李老将军问道。 石将军不言语,心说锦王府会将占去的土地还一半给楚徊,还得是跟楚徊讨价还价的结果,还得叫天下万民对锦王府感恩戴德。 石将军不说话,李老将军不再言语,站在城楼上,不吃不喝地眼睁睁瞧着硝烟靠近,瞧见大片的熙王、颐王将士投降,待到了日暮之时,只看见几十辆车子里载着几十架模样古怪的弩过来,当着他的面,乔装打扮后十分狼狈的熙王、颐王满面尘埃地跪在城楼下求饶。 李老将军忙道:“快开城门。”丢了土地,至少俘虏了熙王、颐王,也能给楚徊一个交代。 石将军点了点头,叫人开城门,然后瞧见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御马而来,那女子到了城楼下就眯着眼向他们看来。 闻天歌手上握着缰绳,见尘埃落定,便叫道:“熙王、颐王家眷明日送到,请将军们将人送到京城。”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调转马头向锦王府阵营奔去。 李老将军有些腿软,却什么话都没说。 “李老,交接一事……”石将军问道。 “不必了,仗都打完了,石将军叫人赶紧准备着将熙王、颐王送进京城吧。”李老将军说道,皇帝若知道这么个结果,必然暴跳如雷,他怎敢在这当口去触怒他,但此时,叫他领兵回京复命,那也不成,绑了石将军等人,也不能够,毕竟这算是石将军他们俘虏了熙王、颐王,思量一番,暗道自己且领着十万兵马在这城外驻扎,但看皇帝听说此事后如何处置石将军,再做计较。 石将军也不勉强李老将军,叫人送了李老将军走,看李老将军脚软了,不禁一笑,细细叮嘱大儿子石江风准备明日待闻天歌将熙王、颐王家眷送来后就将他们送到京城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石将军、石江风、李老将军等人早早起来,又站在城楼上,只见晨曦中城楼下,锦王府的侍卫正手持小弩勒令俘虏将死在城楼下的士兵抬走掩埋。 待过了一会子,闻天歌便送了两车早先尊贵的皇孙过来。 石江风忙下了城楼去接应,先问:“贺兰先生、王先生呢?” “忙着呢。”闻天歌心知贺兰辞、王钰在整理得到的地方上的人事,但她心里明白,嘴上不知如何说。 石江风也不追问,先后撩开两辆马车的帘子向内看了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闻天歌:“不是说家眷吗?熙王妃、颐王妃呢?还有王府侧妃她们呢?怎会只剩下皇孙们?”就连姑娘们也没一个? “全被熙王、颐王杀了。”闻天歌也不明白熙王、颐王为何会杀了妻女,但据贺兰辞说是熙王、颐王怕妻女落到他们手上任人欺辱。 石江风倒抽了一口气,暗道熙王、颐王果然狠绝,竟然下得了这狠手,别过闻天歌,领了两车熙王、颐王家的公子们,便进了城,又跟李老将军、石将军絮叨一番,便领着百来个官兵向京城进发,离着京城越近,越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虽已经到了春日,但仿佛连燕子啼叫时都带着小心翼翼。 经过了十余日,终于进了京城,只见白花花的日头下,大街上的人屈指可数。 石江风心中很有感触,与原本随回家心切的官兵们一同红了眼眶,听到熙王、颐王在囚车中哼哼唧唧,也不耐烦搭理。 “哈哈,哈哈,老四也快倒霉了。”穷途末路的颐王在囚车里叫道,原以为进了京会被夹道的百姓拿了剩饭烂菜叶打砸唾骂,不想京城里这般冷清,可见没了他们兄弟两,楚徊的气数也快尽了。 熙王嘴里只是哼哼,却叫不出声来,他一时猝不及防,叫一颗炮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炸起来,耳朵自那以后就轰鸣不断,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街道,瞧见街边自己早先熟悉的廿年春、街东酒楼等酒家都关了门,呆滞干涩的眼睛里落下一颗昏黄的泪。 终于遇到前来接应的人了,石江风有些尴尬地迎上郑将军。 郑将军因不得楚徊重用,又见石家虽带回来熙王、颐王,却叫锦王占了大片土地,心中不忿,更兼石清妍进京后没怎么拉拢他,心里失落,于是嘲讽道:“石小将军凯旋回来了?陛下设宴等着给你庆功呢。” 石江风笑了笑,说道:“有劳郑将军来迎接,想来若是郑将军出征,定然年前就凯旋了。” 郑将军哼了一声,心道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丢了这么些土地给锦王府,石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看楚徊怎么处置他们家。 迈着方步,郑将军将已经成为阶下囚的熙王、颐王看了一遍,又瞅了眼那群昔日的皇孙,啧啧道:“可惜了了,若是锦王府没有公子们,这里头还能挑出一个过继给他们。” 石江风心知郑将军气量狭小,因此不跟他多说,拱手道:“陛下还在宫中等末将前去复命,请郑将军带路吧。” 郑将军哼笑一声,随即又笑说道:“陛下将锦王妃、瑞王妃、石老将军都叫到殿前了,不用回家,石小将军就能见到锦王妃了,这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石将军蹙眉,心想楚徊早知道熙王、颐王将熙王妃、颐王妃处死了,叫了锦王妃、瑞王妃过去,莫非是想叫这两人知道什么叫做前车之鉴? 也不多想,便跟着郑将军向宫里去。 因石家算不得凯旋——比之虏获熙王、颐王,抢回原本被熙王、颐王占去的江山更重要,是以,庆功宴自然是没有的,武百官也没有聚在一处,到了御书房外,就瞧见石清妍、水氏二人站在一处站着等着,石老将军在一处陪着。 “都到了?”一声有些低沉的声音传出,楚徊便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石江风跪下呼了万岁,然后便道:“熙王、颐王身上污秽不堪,未免冲撞陛下,末将立时……” “石小将军辛苦了,叫大哥、二哥、侄子们都来了,只是怎不见大嫂、二嫂?”楚徊负手看向因连日惊慌失措已经瘦得没了形的熙王、颐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又故作漫不经心地去看石清妍、水氏。 “回陛下,颐王妃、熙王妃以及两府的姑娘们已经被颐王、熙王处死。”石江风回道,偷偷觑了眼石老将军,见石老将军神态安然,又瞄了眼石清妍,却见石清妍袖手盯着他笑。 待回了石清妍一个笑后,石江风就忙低了头。 “原来如此,大哥、二哥实在不该,朕是不会伤了嫂子侄女……” 石清妍冷笑一声,忙咬住嘴唇,心说颐王、熙王怕的不是楚徊伤了嫂子们,是怕楚徊“疼爱”嫂子们。 “锦王妃!”楚徊威胁地说道,眼睛里危险的光划过,熙王、颐王被擒,眼下,便是自己拿了石清妍威胁楚律让出土地的时候,想到这,不禁一笑,不管石清妍,却问水氏:“五弟妹,你说说,三哥若落到大哥、二哥那份上,可会杀了三嫂子以绝后患?” 水氏的脸白了,据中洲府捎来的消息,钟侧妃有孕之后,楚飒枫、楚飒杨越发不受楚恒待见,屡屡被钟侧妃“冤枉”意图谋害她,只怕楚恒就连楚飒枫、楚飒杨这二人也不会在乎了,更何况是自己?想来,她的命运十有**跟颐王妃、熙王妃一样,迟疑地说道:“霸王别姬……那一步总是免不了的。” 楚徊清楚地看到水氏的脸孔白得几乎透明,轻笑道:“五弟妹果然聪慧,可惜水相尚在壮年便殡天了,水几因这等青年才俊,又在牢里起不来……” 水氏咽了一口唾沫,眸子快速地转着,心想楚恒是一定想要北边那块地的,为了那块地,楚恒必定会跟楚律同声同气,到时候将楚徊激怒,楚徊定要拿了她这人质,楚恒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定会斩草除根……一番思量,又见熙王、颐王的家眷中没有女人、姑娘,暗道自己不想死,楚恒已经弃了水家,弃了楚飒枫、楚飒杨,他无情,她也只能无义;且水几因那般行事根本没跟自己商议,可见,自己也不用顾惜水家…… “陛下,臣妾的父亲病了几年了……”水氏忙道,见石清妍去抓她的手,果断地将石清妍的手推开,心道若不是石清妍心胸狭窄多管闲事叫楚静乔领着姨娘们去庵堂里坏了她的事,如今她膝下有个健康的儿子,她也不会如浮萍一般没个牵绊,“几因也是因那病复发了才会瘫在牢中,臣妾听说一些闲言碎语,说是陛下叫人对几因严刑bi供、又去下毒毒杀臣妾父亲,这些荒唐的话想来也只有傻子才会信。”急匆匆说完,见楚徊神色淡淡的,不由地又心慌起来,跪下道:“臣妾有要紧的话要告诉陛下,还请陛下与臣妾进御书房细细去说。” 楚徊看向石清妍,笑道:“三嫂子有没有要紧的话要说?” “没有。”石清妍简单地说道,隐约猜到水氏要说的话就是水家的病,心道水氏当真心狠,说了这事,除了不轻不重地打击楚恒一下,最多的不过是将楚飒枫、楚飒杨bi入思路,见楚徊冷着脸领着瑞王妃进了御书房,便冲石江风笑道:“大哥。” 石江风不敢在御前失仪,只是一笑,因楚徊并未叫他起来,便依旧跪着。 “三弟妹?”早先疯疯癫癫的颐王戴着枷锁看向石清妍,此时也顾不得就是锦王府的人将他的儿子们送到楚徊手上的,哭叫道:“三弟妹,你救救你侄子吧,不多,就求你救一个。”说完,戴着笨重的枷锁冲石清妍磕头,心里忖度一番,料定锦王府若想救下他一个儿子还是十分容易的。 熙王呆愣愣的,见颐王开始磕头,就唾骂道:“混账,废物!跟她磕什么头?她是弟媳妇,咱们是大伯子!”冲颐王唾了一口唾沫,又气咻咻地说道:“锦王府要不是仗着有妖怪撑腰,借了天雷来,本王能输?你们用歪门邪道,定然会遭天谴!” 熙王骂得痛快,后头一众亲眼看着父亲杀了妻子、女儿的公子们却受不住了,一个个随着颐王磕头求饶,哭喊着叫皇帝四叔,叫石清妍三婶。 有道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石老将军年迈,且又送别了孙儿、曾孙,此时瞧见两府公子这般可怜,顶小的也不过两三岁,便安抚道:“你们莫叫了,惊扰到陛下,反倒罪上加罪,总是王子皇孙,陛下定不会对你们如何。”心知自己这话假的很,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虽是骨肉至亲,也要大义灭亲了。 石清妍听石老将军安慰那些楚家子孙,目光冷静地将这些子弟一一扫过,心知他们无辜,但眼下,锦王府占下的土地是用来换天牢里的聂老头、耿业、水几因他们,还有她跟石家人的,若多跟楚徊提要求,定会激怒楚徊,连聂老头等人都救不出,于是便抿着嘴不言语,近乎铁石心肠地看着熙王、颐王家公子们哭天抢地。 大抵是为了吓住石老将军、石江风、石清妍,于是任凭这一堆阶下囚如何呼喊,郑将军也没叫人喝止住他们。 终于,听瑞王妃说出水家的秘密,口头许诺了会保瑞王妃周全后,楚徊满意地从御书房里出来,对石清妍笑道:“三嫂子,听说水家血里有病,这事你可知道?” “不知。” 楚徊嗤了一声,心道既然不知,还答得这般平静,可见石清妍是懒怠去装了;又望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瑞王妃,心想天下女人都似瑞王妃这般识时务,那该多好,“郑将军前去中洲府传朕旨意,瑞王妃娘家水氏一族隐瞒嫡系子孙血中有病一事,恶意玷污皇室血统,论罪当诛。但顾念水相一生为朝廷为社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特此施恩放过水家。但瑞王妃所出两位公子,立时逐出楚氏族谱,余生不得再姓楚,姓氏改为水。” 瑞王妃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楚徊大度地就此放过水家、楚飒枫、楚飒杨,便感激地看了眼楚徊。 石清妍抿紧了嘴,心想这下子瑞王府要大乱了,不说这年头,就算是千年之后的人也脱不了任人唯亲的毛病,多少人愿意跟瑞王爷的亲家做亲家,继而成了瑞王爷的亲家。瑞王府乱了,唇亡齿寒,锦王府里头只怕也有些令人忧心的事发生,毕竟,锦王府跟瑞王府素来都是同进退的,如今熙王、颐王成了阶下囚,剩下的就是锦王、瑞王联手跟皇帝谈判了。 “三嫂子就没一丝恻隐之心吗?”楚徊看向阶下的侄子们,又见石老将军红了眼睛,石清妍依旧无动于衷。 “陛下有,就分给臣妾一点吧。”石清妍说道,就算是做好事,她也从不以牺牲自家人为代价去做,在她眼中,聂老头、耿业都是她家的,熙王、颐王两府的公子,不过是一辈子只见这一次的陌生人,若能救,她必定去救,若不能,她也不自苦地勉强自己。 “游街示众后,送入天牢,等候秋后处斩。昭告天下,颐王、熙王已经被俘,天下,安定了。”楚徊违心地说道,心知这天下根本就没个安定的时候。 “是。”石江风答道。 “慢着——”石老将军开口道。 “石老将军动了恻隐之心了?准备劝锦王妃拿了什么来换公子们的xing命?”楚徊笑道。 “颐王、熙王身上还算干净,方才过来时,没游街吗?”石老将军问道,一心要bi着石江风说出实情,浇熄楚徊“平定”战乱后的自得,灭了他的威风,叫他知道这场仗,真正赢的是锦王府。 “回祖父,街上百姓不多。”石江风答道,街上,几乎可以说是人迹罕至了。 楚徊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了石老将军、石清妍一眼,心知自己这“胜仗”赢得憋屈,但既然赢了,就该鼓舞士气,叫百姓见识见识他这皇帝的龙威,对石江风咬牙切齿地吩咐道:“敲锣打鼓,叫百姓出来看死囚游街!” 斯人独憔悴六 石江风深深地楚徊叹了口气,身负皇命不能回家,只能先领了楚徊的命令叫京畿衙门令各里长敲锣打鼓鼓动百姓出门,然后又领着颐王、熙王并两府众公子们在街上转了一圈。瞧见百姓们不甘不愿地出来,因米粮价钱一日高似一日,也不舍得拿了菜叶剩饭等物去打砸,一个个缩着头袖着手,冷眼看着熙王、颐王家的囚车从大街上驶过。 石江风等到送颐王、熙王去天牢时,想到聂老头被关在天牢,便跟牢头说了几句好话,又塞了一些银子,便去探望聂老头。 待瞧见聂老头盘腿坐在麦秸上一本正经地向其他狱友传道授业,石江风竟出乎自己意料地笑了,心想这聂老先生当真有精神,这笑容尚未舒展开,便因天牢里关满了读书人皱起眉头,心道这若是当真全部秋后处斩,定要血流漂杵了。 “石家大哥儿过来了?”聂老头瞧见了石江风,就住了嘴。 “石家老大?”耿业慌忙将自己用“三寸不烂之舌”讨来的热水塞到其他人手上,叫那人喂给水几因,便忙慌跑到栏杆前,抓住栏杆,鬼鬼祟祟地低声说道:“老大,你、你,你是来劫狱的吧?其他人呢?我们扮成什么出去?” “您哪位?”石江风看见这贼眉鼠眼之人,不由地蹙眉,心想石老将军信上不是说抓到的是思想开明的读书人嘛,怎地这读书里就有这样一个人。 “我、我耿大才子呀!”耿业毫不谦虚地介绍自己,又将散落下来的发丝从脸颊便拨开,努力叫石江风看到他那张清秀的脸。 石江风瞥了耿业一眼,心说原来才子都成这样的了,不搭理耿业,就对聂老头低声道:“还请聂老再委屈两日,过两日,定然会将聂老还有其他人风风光光地领出去。” 聂老头沉稳地点了点头,瞧了眼沉不住气的耿业,暗道这下子耿业心里踏实了吧。 “老大,我父亲哥哥他们呢?耿家的官司是怎么判的?”耿业见石江风要走,忙伸出手要去抓他。 “进京的时候听说是流放。”石江风平静地说道,这耿家一家子流放,也算是罪有应得,竟然敢领人打上石家门。 耿业听说是流放,就大呼出一口气,然后硬着头皮堆笑道:“老大,你去跟王妃姑姑说说,叫姑姑借我一千两银子给父亲他们送去。” 石江风点了点头,心想这小篾片还真有孝心,细细看了眼那瘫坐在地上的人,料到那人就是水几因了,心道这人果然病得不轻,因想此地不宜久留,与牢头交代叮嘱几句,便急匆匆地向家赶。 石江风这一路又将上京的冷清仔仔细细地感受一回,待进了家门,便见自己家里也不甚热闹,人过了仪门,才有石大少夫人领着石小六等女儿过来迎接。 “夫君辛苦了。” “娘子也辛苦了。” 石大少夫人堆着笑,红着眼眶,瞧见石江风跟自己说了一句,便不再看自己,心里很是酸涩。 石江风不及多与其他人说话,便问石小六:“你曾祖父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花厅等着父亲呢。”石小六笑道。 恰这一会子,有人来说贺兰家公子上门了,石小六还不怎样,石大少夫人立时殷殷切切地向门外探头,“快将小公子领来,今日他不上学吗?怎就过来了?小六,将一早准备好的……” “母亲,那是给父亲准备的补汤。”石小六见石大少夫人疼女婿疼得没完没了了,次次贺兰轶上门她都要大费周章地亲自下厨,据丫头们说如今贺兰轶跟石大少夫人亲近的很,已经改口直接叫石大少夫人娘了,虽不合规矩,但据说贺兰轶母亲大度地表示不介意,其他人便也说不得什么。 石江风一头雾水,却也不耐烦去在意这等琐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小公子长身子要紧,为父喝不喝也没什么关系。小六,去告诉你曾祖母、祖母,我去跟你曾祖父说完了话,再去见过她们。” “哎。只是红莲姑姑等着父亲呢。”石小六开口道。 石江风料想那石红莲见了他,要打听的就是石家“立功”了,她能不能回蔺家的事,毕竟母子连心,天底下没几个瑞王妃那般的人,对石小六说道:“你劝不住你姑姑,就莫管她这事。” “哎。”石小六又答应了。 石江风又看石大少夫人向他背后张望,看过去,就瞧见婆子丝毫不见外地将贺兰轶领了过来,打眼看去,见贺兰轶与贺兰辞气质有几分相似,俱是气质儒,举止优,待贺兰轶见过他后,便开口道:“好了,我们有事商议,你们且……” “阿轶来了?今儿个天有些热,晒到没有?小六,快叫人拿了帕子给叫阿轶擦擦脸。” 听石大少夫人这般问,贺兰轶便不见外地说道:“娘,这个天还不算热。再过两日上国寺的桃花开了,家中母亲要去祭奠老方丈,顺便赏花,娘也同去,可好?”这丈母娘虽出人意表,但却当真疼他,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会跟疼自己的人过不去? “好。”石大少夫人发自内心地笑了,夫君不冷不热,好歹女婿贴心。 石江风看了眼低着头无奈的石小六,又淡淡地看了眼石大少夫人,见石大少夫人笑靥如花,眉头一挑,便对贺兰轶道:“小公子随着我来吧。” “是。”贺兰轶忙答应了,便忙随着石江风走,此时跟石家人熟了一些,不似早先那般拘谨,偷偷瞄了眼,见石小六无奈地看着石大少夫人,就冲她一笑。 石江风领着贺兰轶向后走,半路扭头看了贺兰轶一眼,又收回视线,笑道:“不知小公子今日过来是奉了谁的话?” “伯祖父的,岳父称呼小婿阿轶吧。”贺兰轶说道。 石江风点了点头,才要再问话,便听到一声悲泣之声,随后就见石红莲、石绾绾露出头来。 “大哥——”石红莲哽咽着喊了一声,将身子半倚在石绾绾身上。 石江风眉头一跳,对贺兰轶说道:“叫你见笑了。” 贺兰轶忙道:“岳父见外了,岳父还有事,便叫人领着我去见石家曾祖父吧。”见石绾绾在看他,便冲石绾绾、石红莲二人喊了一声姑姑,请了安,就随着人去了。 石江风看向石家姐妹,皱眉道:“不是说了我先去见祖父吗?怎地在这等着?” 石绾绾见石红莲泣不成声,就忙说道:“大哥,红姐姐坐不住了,蔺家已经在给蔺姐夫挑新人了。”说完,与石红莲一同巴巴地看向石江风,石红莲能不能回了蔺家,就看石将军这次立多大的功劳了。 “胡闹!既然已经和离,又打听人家的消息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安心留在家中,过些时日,叫母亲给你相看人家就是了!”石江风对蔺家很是看不上眼,早先石红莲急着出嫁,蔺家经了蔺妃的授意也有跟他们石家互惠互利的意思,如今蔺家落井下石,那等人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石红莲心道自己再嫁又能嫁给谁,拿了帕子掩着脸呜咽起来,心里不经意地想起石绾绾说石清妍身边侍卫非富即贵、一表人才的话,心道那些个侍卫该是不敢违抗石清妍的吧,只是若叫她做了石清妍手下的娘子,她又丢不起那个脸,忙说道:“大哥,女子当从一而终,与其嫁了人被人戳脊梁骨,不如我就守着。总归家里祖父、祖母也不许我再嫁。只是我守一辈子就罢了,你外甥他实在可怜,若是落在黑心人手上……我这几个月想到他就难受。” “比想到你差点就害得漠风他们被抓还难受?”石江风冷笑道,午门外石家人坐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石老将军已经送了家书给石将军了,身为长子长兄,他自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忽地想石红莲如今就跟闺中女子一样出不得门,她哪里还会知道蔺家有没有再给蔺姑爷选媳妇,那自然是石夫人替石红莲打听的,心道这么一群人就会胡闹,该叫石老夫人管一管。 石红莲一噎,她心里想的是石漠风等人被堵住,石家没有反心,安生地留在京中,就是大家都好的局面,谁承想会闹得那样大。 石江风见石红莲噎住,便不再跟她多嘴,径直向石老将军的花房走去,到了花房门口,就听到花房里石老太君在问春儿呢,进到里头,便瞧见石老太君、石老将军对面坐着说话,贺兰轶在一旁坐陪。 石老太君眉开眼笑地坐在一旁捧着一块热乎乎的,据说是她女婿冤大头孝敬她的软糕,看见石江风进来,就眯着眼问:“这是哪个?” “老太君,你又不认识我了?”石江风问道。 石老太君摇了摇头,又对石老将军说道:“茂林,春儿几时过来?” “明儿个就来。”石老将军点了点头,心说石家姑奶奶只怕要过很多才过来,打量了石江风一番,见他只是黑瘦一些,“聂老在牢中可还好?” “看他精神气是足的。”天牢之中,哪里有什么好不好,只能求人的精神不倒。 “好好歇息歇息吧,陛下说明儿个早朝要论功行赏,赏赐咱们家。” “赏赐?”石江风心说自己走的那一会子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早先可是一点给他接风洗尘的意思也没有,且李老将军到了战场,可是想捆了石将军呢;莫不是皇帝头脑转过了弯,想要欲抑先扬,叫武百官以及百姓得知众多地方都被益阳府占领后,唾弃石家? 石老将军笑道:“莫理会他了,皇帝呀,是看明白临时抱佛脚笼络不住哪个,于是个个都不要了。” 石江风心说如今也只能不理会皇帝,只管筹谋自己的事了,又看向贺兰轶,笑道:“轶儿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贺兰轶回道:“伯祖父叫我说石家几个小少爷都安顿好了,人已经进了锦王府交给凤崎公主了。漠风叔叔也已经领着人出关。至于我们家,我们家要迁去北边的人都已经到了北边了。” 石江风听说石漠风他们没事,就放了心,因听说何家跟石清妍十分亲近,暗道何家必定也被牵连其中了,便问:“那何家呢?” “何家也就领头的几位家在了,他们家四处贸易原就要时常离京,锦衣卫没了,皇帝人手不足,也看不住他们。” 石江风又点了点头,听人说石大少夫人送来了汤水,暗道石大少夫人这到底是给他这出征才回来的夫君送的,还是给那养尊处优的小女婿送的,只略想了想,便将怀中地图拿了出来,手指指了一下,说道:“这一大片,都是锦王府的了。” 石老将军眯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心道这等于是半壁江山了,不禁打起鼓,暗道若非石家有意配合,锦王府打不下这么些地方,可是,若是楚律看了地图,动心了呢?若是他执意要留下半壁江山,背信弃义呢? “祖父莫不是在担心,锦王爷食言而肥?”石江风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贺兰轶笑道:“石家曾祖、岳父多虑了,伯祖父说锦王爷、锦王妃心大的很,他们看不上这点地。若为长远计较,拿了半壁山河换了天牢里的人,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话也不全然是用来蒙骗君王的。 石老将军指着贺兰轶笑道:“还是小后生这话有道理的很。” 石江风又仔细打量了贺兰轶一回,心里对他也满意的很,暗道这女婿可比蔺家姑爷可靠多了,才这般想,又听到花房外有哭声,便不尴不尬地对贺兰轶说道:“劳烦你回去跟贺兰大人说,石家也准备好了,牢中阴寒,还是将其他顾虑放下,先救了人出来吧。” “是。”贺兰轶心知家丑不可外扬,便告辞出去。 待贺兰轶一走,石老将军怒道:“不是叫老大媳妇将红莲拘在房中吗?怎地又叫她出来了?” “祖父,大概是母亲替她打听到蔺家在给蔺姑爷挑媳妇,是以红莲听了心里不好受。”这当口家里不能出事,且石红莲、石夫人又是曾险些害了石漠风的人,于是石江风毫不犹豫地就将石夫人出卖了。 石老将军冷哼一声,由着石老太君给她抚着胸口,见石老太君紧张兮兮,就安抚她道:“莫怕,东街卖油的污蔑咱们家猪肉缺斤少两。这事由着我处置。” 石老太君松了口气。 石老将军思量一番,便对石江风说道:“家里就由着你媳妇当家,叫你媳妇有事去问你祖母去。叫你母亲她们都安生地留在家里头别动。” “是。” “老太爷,红莲姑娘哭着说一定要问问大少爷她还能不能回了蔺家。”石方圆进来说道。 石老将军说道:“告诉她,不能。” “祖父,等过段日子,家里没事了,再给红莲挑个好人家吧。祖父许下这话,红莲安了心,大概就不会这样闹了。”石江风听石红莲哭得不胜凄惨,暗道石家那会子得知皇帝要从石家里挑女儿,就该直言拒绝,若是当初没有为君分忧的心思,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石老将军一愣,脱口道:“这怎么行……”瞅了眼开始打瞌睡的石老太君,心知石老太君心中石春改嫁了,便压低声音道:“你莫胡言乱语,也莫要许下她什么。今日她这般闹,就该狠狠叫她吃一次苦头她才能悔改,石家养她一辈子就是了,还能亏待了她?” 石江风见石老将军是不肯叫石红莲再嫁,心知这事还需徐徐图之,便不急着劝说石老将军,退出去之后,瞧见石红莲被人拉走,就先去石老夫人房中请安,见石二夫人并西府的弟妹们都在,便将石二将军如何,西府兄弟们如何说了一通,安了她们的心后,又去了石夫人院子里。 待进了这院子,只瞧见早先遭逢大劫的院子里此时花草稀少,等丫头打起那道攀枝海棠纹帘子,进去了,就见石夫人、石红莲、石绾绾母女三人都在抹眼泪。 “儿子给母亲请安,久不在家,不能孝敬母亲,还请母亲莫怪。”石江风跪下道,见石大少夫人一众妯娌都没在这边伺候,心里诧异,有些埋怨石家媳妇们不孝,却没问,心里明白这事不能问石夫人,问了就不好收拾了。 “你领皇命出去,才是真正辛苦。”石夫人忙亲自搀扶起石江风,向左右看了看,问石绾绾:“你大嫂子呢,你大哥来了,叫她过来一起说说话。”但叫石江风听听石大少夫人是怎么领着一众妯娌给她脸色看的。 “贺兰家公子给大嫂子送了一副上好的头面,说是贺兰家夫人送的,还有一副亲笔写的字画,又说他还惦记着上回子吃的辣辣香香木桶蒸饭,大嫂子听了就给做去了。”石绾绾极力用自己的神态向石江风表达她的不屑,贺兰轶开口问石大少夫人要吃的是多么没有规矩,更何况他明知石江风今日回来,这就是罪上加罪,更没规矩。 可惜石绾绾这说法有些欲盖弥彰,叫石江风这才回来的人就嗅到了醋味,心里疑惑石绾绾跟石大少夫人怎么了?石大少夫人心胸狭窄,石绾绾略有些娇纵,但这二人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且贺兰轶的模样不像是到了人家主动要吃的的人,反倒是石大少夫人热情似火,说是石大少夫人强留下贺兰轶,他更相信。 石江风说道:“你大嫂子爱做就去做吧,母亲,儿子明日还要早朝,儿子先回去歇息了。” “江风,红莲那事,当真不能转圜?”石夫人见石江风要走,赶紧地去问,又握住石绾绾的手,心里发誓要给石绾绾找一个比贺兰轶好的女婿。 “母亲,蔺家便是要跟石家破镜重圆,那等亲家也不能要。母亲与其在蔺家那边多费心思,不如想法子劝说祖父、祖母叫红莲再嫁。” “为娘就是知道你祖父、祖母、父亲定然不答应,才这么着。”石夫人眼睛里噙着泪,这么些日子了,她一见石红莲,就想起那日蔺姑爷无情模样,只是为了外孙,为了石红莲不孤单单一辈子,才不得不忍了。 石江风怒极反笑:“母亲糊涂,红莲回了蔺家,日子定然没有在咱们家这般好过。母亲仔细想想吧。”说完,心道若是石夫人还这般冥顽不灵,耽误了石红莲青春,少不得等几年后石红莲年纪大了越发嫁不出去后,石夫人会被石红莲责备瞻前顾后,耽误她一辈子。 石江风不跟石夫人等人多说,便向后院自家院子去,才进了院子,就瞧见葳蕤可爱的紫藤架子下,贺兰轶安适地捧着书坐着,贺兰轶身边站着老五家小儿,看模样是贺兰轶在考校那小儿功课。 贺兰轶见石江风过来,忙迎了上来,心里悻悻的,暗道石江风才回来,石大少夫人却进厨房给自己做饭去了,有道是盛情难却,石大少夫人执意挽留,他也只能留下了。 “进屋来说话吧。”石江风说道,领着贺兰轶进了屋子,因家中儿子都随着石漠风走了,此时剩下的只有女儿,叫人来见了一面,便叫她们退下,然后问了贺兰轶几句。 待到晌午,石夫人请了他跟贺兰轶去她院子里吃饭,贺兰轶推辞不去,他便自己去了,等吃了饭回来,就见贺兰轶已经走了,石大少夫人正在满怀欢喜地看贺兰家送的头面首饰,方才贺兰轶在不好露面的石小六也出来了。 “方才一个人去母亲那边立规矩的也没有。”石江风话是跟石大少夫人说的,眼睛看的却是石小六。 石小六浅笑道:“回父亲,曾祖父交代婶子们留在房中不许四处走,免得有人说了什么话,又叫旁人心里不踏实。” 石大少夫人忙将东西收拾起来,见此时石小六还替石夫人遮掩,就忙道:“想来去午门外坐着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夫君早知道了,只怕夫君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呢。” “母亲,父亲才回来,叫他歇歇吧。”石小六伸手挽住石大少夫人,心知早先未免石家人在外头分心,家书都是石老夫人、石夫人看过才送去的,有件事,家书里必然没写上去的,如今石大少夫人要说的定然就是这事,而石大少夫人说话时的语气必然会惹恼石江风。 石大少夫人见石小六不让她说,但心里憋着一口气,又觉石江风说没人伺候石夫人就跟说她教唆妯娌们干的一样,就说道:“这事说出来比午门外的事还叫人不痛快,弟妹们也不是我教唆的,她们心里不痛快,不肯去伺候母亲,就是祖父、祖母也没说什么。” 石江风转头看向石大少夫人,示意石小六出去。 待石小六出去了,石江风就嗔道:“你是大嫂子,其他人定是看着你办的事。” 石大少夫人又羞又愤地说道:“你不在家不知道家里头的事,母亲帮着绾绾抢小六夫婿呢,竟是连祖母的脸面都不要了。早先王妃要见家里没出嫁的女儿,母亲敝帚自珍不肯叫绾绾出来,后头听说是跟贺兰家结亲,又看王妃挑上小六了,就赶着贺兰夫人来家的时候将绾绾领出来见咱们小女婿,你不知绾绾打扮的跟天仙一般,都将咱们家小六踩到泥地里了。幸亏小**了贺兰夫人眼缘,不然这好女婿就叫母亲抢去了。” “胡言乱语,母亲怎会那般行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婿、孙女婿都差不离,石绾绾姿色出众,又有个锦王妃姐姐,她还愁嫁? 石大少夫人早死了跟石江风小别胜新婚的妄想,心知等跟他说完了话,石江风又要去前头书房歇着,于是又气愤道:“正是都以为她不会,她干出那事才气人。也不知贺兰夫人回家后怎么看咱们家,若不是王妃在,只怕贺兰夫人甩手就走了。哪有领着家中孙子来人家家里相看孙女,结果孙女没露面,就领出来个妖里妖气女儿的?这不乱了辈嘛。” “闭嘴!”石江风听石大少夫人先是敝帚自珍,后是妖里妖气,不住地贬低石绾绾,便也恼了,怒视了石大少夫人一眼,待要不信,又觉石大少夫人不会无事兴风作浪,“……听母亲说,清妍从你枕头底下翻出……” 石大少夫人被一口口水呛住,脸上涨红,她就知道石夫人因贺兰轶看她不顺眼,定要逮着机会挑拨石江风。 “收拾收拾,今晚上我在这歇着了。明儿个,母亲那,你去……” “夫君,您去书房歇着吧。”石大少夫人心里羞愤欲死,暗道石夫人当初看着十分厚道,背后竟然跟石江风说,自己宁愿用那宫廷御造之物,也不愿意为跟石江风春风一度向石夫人低头。 身为人子、人父、人夫,石江风夹在这里头也不好受,石夫人再如何,眼瞧着石二夫人身边众媳妇小意伺候着,石夫人身边连个大儿媳妇都不肯露面,委实叫他这做儿子的看着难受;石大少夫人虽委屈,但她说石绾绾的话未免太刻薄,就跟早先对石清妍一样,全然没有长嫂的风度。于是思量一番,石江风只觉得这里头就石小六一个是无辜的,于是就依着石大少夫人的话去了书房,又将石小六姐妹几个叫过去说话,石夫人、石大少夫人两边通通不理会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石江风起身,与石老将军祖孙二人摸黑向皇宫去,路上不住地看见其他人家轿子、马匹。 祖孙二人坐在马上,不时对视一眼,对那些昔日同朝好友避他们如蛇蝎的原因心知肚明,不管石家有没有立功,石家人将皇帝得罪了是一定的事。 才要到了皇宫前,便见一骑飞速驰来,马上那人下了马,就匆匆奔到宫里头去。 “那是……”萧家老爷早因为萧纤妤被绑在锦王府了,因萧纤妤不过是侍妾,他也就不像石家人那样被人排斥,饶是如此,锦衣卫作乱那会子,他也没少受罪。 “应当是来说,益阳府、中洲府派人来跟陛下商议亘州府等地的事了。”石江风开口道。 “这……”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大着胆子凑过来。 石江风昨日回家,因石夫人、石大少夫人、石红莲等人的作为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楚徊还想炫耀朝廷的雷霆之威,哄骗武百官并百姓们朝廷平定了颐王、熙王,便故意叹息道:“除了亘州府,金陵向西三百里,都被锦王府的人占了。” 半壁江山落入锦王府手上了! 这消息远比锦衣卫被废更震撼人心,早先那些等着看石家狡兔死走狗烹的官员一个个都白了脸。 比这些官员脸色更白的,是楚徊。 楚徊眯着眼瞅着地上跪着楼朝日,冷笑道:“锦王、瑞王说要与朕细细商议如何分派土地?”楚律当真狡猾,这当口还拉了楚恒过来,分了些渣滓给楚恒,却能叫楚恒与他同进退共同对付他这皇帝。 “是,陛下叫郑将军去中洲府宣旨,只怕郑将军才刚离开京城。”楼朝日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宣旨,将水家的病揭发出来,虽打击了楚恒,却也令楚恒越发铁了心跟楚律一同bi迫他这皇帝,“陛下,郑将军,要不要叫回来?” “……不必,老五他是不会因朕跟老四离了心的。”楚徊死了与楚恒联手一同对付楚律的心,手上紧紧地攥着楚律、楚恒送来的奏折,忽地看见益阳府送来的奏折上印着的是楚静乔的印章,就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道若是楚静乔肯反了楚律,那岂不是等于令楚律得此失彼?“凤崎公主如今在益阳府做什么?” 楼朝日不知楚徊为何又问起楚静乔,便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楚徊:“回陛下,听说锦王爷早在上年锦王妃有孕的时候就将府中大小事务甩手丢给了公主。” 楚徊因楚律对楚静乔的信赖疑心起来,暗道莫不是耿氏骗了他,楚静乔是楚律的女儿?这年头一闪而过,又因耿氏对他的痴情被否决,“叫人暗中送一些信函给凤崎公主。”事已至此,未免楚静乔认贼作父,只能将他与耿氏的过往,以及耿氏给他的信件悉数送到楚静乔面前。 “陛下,该上早朝了。”好德太监立在门边,心说楚律这般器重楚静乔,楚静乔再瞧瞧后宫里那些眼下轻易就能够被她碾死的正经公主,指不定楚静乔心里跟谁亲呢。 楚徊说道:“不急在一时。”今日要给石家歌功颂德,怎么着都要耗费不少功夫,“告诉朝臣,太后有恙,朕去看太后了,叫他们稍等片刻。”说完,却是叫楼朝日给他研磨,提笔细细将他与耿氏的事一一说出。 楼朝日不敢看,不经意地扫了眼,略看到几个字,思量一下,便知信上写的是楚徊与耿氏两情相悦,楚律却使用手段蛊惑先帝将耿氏嫁给了他……料到楚徊信中内容信不得,便不去多想。 楚徊写好了信,又将往日耿氏给他的信叫好德翻出,便一并将信送给楼朝日:“叫个稳妥的人送去。”待楚律得意占去了他半壁江山的时候,他就叫楚律为丢了益阳府懊恼不已。 在上朝时,楚徊坐在龙椅之上,看向下面的武百官,叫好德宣读那极尽溢美之词赞扬皇帝、称赞石将军的圣旨。 洋洋洒洒堆砌的字,听在所有人心中都觉得嘲讽无比。 百官不敢提起半壁江山落在了楚律手上,楚徊没脸承认自己丢了一半江山,且还要再跟锦王、瑞王的人讨价还价,才能讨回来些许山河。 于是那空洞的褒扬的话就似生怕冷场一半,持续不断地平缓地从好德口中吐出。 石家祖孙谢了恩,百官齐声说句“陛下英明神武”,今日的早朝便结束了。 楚徊心力交瘁地坐在御书房中,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朱笔,眸子快速地转着,将自己的筹码想了一遍又一遍,提着的朱笔在龙案上的地图描画一番,最后却懊恼地将朱笔掷在地上,虽有楚静乔那步棋,但他却有些无助地发现,眼下自己要夺回那大片的山河,只能寄望于楚律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人…… 斯人独憔悴七 楚徊送给楚静乔的信,不过半月楚静乔就收到了,不过楚静乔可不像楚徊想的看到这信就痛哭流涕、无地自容,然后因血缘的缘故跟他亲近,同他联手对付楚律。先不说她是楚律亲生的,石清妍那边已经将早产等等的话告诉她了,但说如今她的身份,益阳府当家少主人,楚律连贤淑、贤惠、益阳府都敢托付给她,就算是养女,做到这份上,也没哪个养女会头脑发热地内外不分帮着“亲爹”来对付“养父”吧。 楚静乔拿到这信,先是恼羞成怒,毕竟谁一天到晚被人指名道姓地说她娘水xing杨花谁都受不住,随后却又冷笑连连,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于是楚静乔心里一横,将这信叫人捎带进京送给石清妍了。 于是乎,锦王府进京谈判的人还没进宫见楚徊,石清妍先拿了其中一封信跟太后短兵相接了——谁叫太后老毛病犯了,又想借着病整治她们,姜氏习惯了,水氏罪有应得,她可不想受那委屈。 “母后,您瞧瞧,瞧仔细了,这信张扬出去,宗族那边您拿什么脸开口跟先帝爷合葬呀!”石清妍说着,就将信丢在躺在**半真半假“病怏怏”的闻太后。 闻太后先是不言语闭着眼睛哼哼着不肯看信,随后才懒散地睁开眼睛瞄上一眼。 五福忙替太后动手拆开信,将信展开立在太后面前。 太后看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心道这是楚徊写给楚静乔的信,怎会落到石清妍手上? “陛下下笔如神,一连写了好几页,这拿的只是第一页。还有陛下早年跟耿王妃的信,如今全在我手上呢。”石清妍说着,便将太后的被子往里头推了推,人就大咧咧地坐在床边。 太后劈手夺过信,也不装作没力气坐都坐不起来了,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看向石清妍,只觉得心烦意乱,一团火在心里烧,暗道皇帝糊涂了,怎会写了这信给楚静乔,该依着她早先的算计,叫余君言那等人去给楚静乔说才是,这般事后也好推脱。 石清妍平静地跟太后对视,然后说道:“知道谁是老大了吧?我叫你今儿个就起来,别因为绝经就要死不活的,人年纪大了就该有个年纪大的雍容样。” 太后气咻咻地冷笑道:“哀家是当真病了,锦王妃,你那话又没个体统了。” “你别以为老方丈死了,就没人敢拦住你了。我可是听人说了,老方丈死之前,见的谁,那个谁又是谁早两年就派去埋伏在上国寺的。”石清妍进了京,最佩服的就是聂老头、上国寺老和尚,这太后为了跟先帝那死人埋在一起,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现在就给我下床。” “放肆!锦王妃,你莫以为锦王府大胜仗了,你就能对哀家放肆。锦王他可是在哀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可不会为了你……” “那就叫锦王爷占了半壁江山,我跟太后您死在一处吧。”石清妍冷笑道,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信纸,“陛下可真有趣,竟然在信里怂恿耿王妃哄着锦王爷给她画像,然后再送到京里来。” “给哀家……”太后伸了手去抢,手背上就被石清妍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了一下。 “你给我下床!从来只有我躺**跟人说话的例子,没人躺**跟我说话的道理。”石清妍冷笑道。 太后心里气恼,但又怕石清妍那信张扬出去坏了楚徊名声,连累的她不能与先帝合葬,于是忙扶着五福的手下了床。 五福太监心里惴惴的,不住地安慰自己没听见,忙慌叫宫女给太后换了衣裳。 “你要如何?”太后惴惴不安地说道。 “你去上国寺亲自给老和尚上香去。”石清妍说道。 太后忙道:“哀家被皇帝软禁在宫里,出去不得。” “你告诉皇帝,不叫你出去,和尚们就闹上宫廷。” 太后冷笑道:“无凭无据,他们如何敢将这罪名推到哀家头上?” “无凭无据?您老人家未免太自信了一些,快些着,到时候有的是你哭的。”石清妍冷笑道。 太后忙叫五福去说,五福此时腿脚有些软了,便忙慌奔去找楚徊。 楚徊先是听说锦王府来的人神秘的很,便忙着打听来来的是谁,待听五福说石清妍拿了他给楚静乔的信来,心中震惊,不信楚静乔会那般不顾耿氏的脸面,会将把柄主动送到石清妍手上,阴沉着脸,便领着五福、好德向康寿宫去,心知石清妍跟姜氏要好,便又叫了姜氏来。 进了康寿宫里,就瞧见石清妍盘腿坐在**,太后立在地上。 “静乔,竟然把信给了你。”楚徊看了眼姜氏,示意姜氏去劝说石清妍把信交出来,毕竟这那信里的内容张扬开,丢脸的就不光是他一个,楚律的脸面也要丢去大半。 姜氏见楚徊看她,便对太后说道:“母后站着会出虚汗是吧?五福,快给母后送了椅子来。”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 石清妍笑道:“陛下果然大度,以己度人,自己偷了嫂子,还想叫媳妇来圆场?桑榆姐姐先回去歇着,看你那样就知道被母后折腾得够呛。” 姜氏笑道:“多谢清妍妹妹体贴,只是……” “梓童,回去吧。”楚徊见事情到这份上,皇后也不肯替他说一句,心知留了她在会适得其反。 石清妍看姜氏走了,便拿了信纸在手上扇风,“陛下这作为就跟生了儿子不养,送了人,十八年后再去认亲捡便宜的一样,除了蠢货会唧唧歪歪说些什么割舍不断的血亲,谁会为了你两句好话就跟养了她十几年的人反目为仇?再者说,白菜她要不是王爷亲生的,王爷能将藩地交到她手上?” “这不可能。定是你截下这信。”楚徊说道,心想耿氏不会骗他,楚静乔即使不敢认他,也绝不会将信送到石清妍手上,任由石清妍羞辱耿氏。 “那陛下就权当是臣妾截下来的好了,反正这样想你心里也舒坦一些。”石清妍心想看楚静乔早先对赵铭的态度,便知楚静乔跟耿氏有感情,但感情不深,经不住这么一次次的折腾,又握着那信,“老五跟我们王爷说了,北边那地他让出漕运码头给我们家王爷,换取由着我们劝说陛下收回早先的圣旨,叫飒枫、飒杨姓楚。” “君无戏言,朕怎会收回圣旨?”楚徊冷笑道,心想楚恒当真大方,竟然拿了漕运去换两个有病的孩子的姓氏。 “陛下莫低估我们王爷对都北边那地漕运码头志在必得的决心,为了那码头,我们王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丢一下脸的事他也未必做不出。”石清妍心中对楚飒杨没有好感,但既然楚恒愿意为了两个儿子的姓氏付出代价,她跟楚律又看得上那代价,自然这买卖就能做成了。 “哼,你在要挟朕?你自身尚且难保,你心心念念的锦王爷只怕在等着朕处死了你,就立时迎娶新人进门呢。”楚徊冷笑道,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石清妍,心道楚恒竟然不来求他,反而去求了楚律。 “臣妾要挟人的语气不够明显吗?”石清妍拿了手支着下巴,淡淡地看向楚徊,“陛下如今已经不在乎人心了,那名声,想来也不在乎了?” “你……” “将飒枫、飒杨两个逐出族谱,你最多就是乐一乐,连爽一爽都算不得上,何必为难他们两个毛孩子,反正老五也承认了水家里有病,中洲府该动荡的还是会动荡。你就答应他叫飒枫、飒杨两个重新姓楚吧。” 楚徊听到中洲府动荡,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早先益阳府、中洲府势均力敌,如今中洲府弱了一些,但看楚恒如何跟楚律齐心。 “皇帝,答应了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后忙劝楚徊,楚飒枫、楚飒杨两个身为嫡子却有病不能继承家业,又深得楚恒宠爱,如此楚恒还要留住他们兄弟两个,就是楚恒自找麻烦,跟钟家,跟其他实力雄厚的侍妾娘家定会生出嫌隙。 “朕答应这事,只是朕只会答应这一件。锦王妃若是得寸进尺,朕也不在乎跟锦王爷一同丢脸。”楚徊眼睛有些干涩,微微转动一下,思量着如何从石清妍手上将信拿出来,石清妍软硬不吃,那只能撕破脸,叫楚律勒令石清妍交出信来?只怕楚律会恼羞成怒,连石清妍也不要了,就霸占他的半壁江山。 “只这一件可不成,”石清妍心里也有分寸,心知拿了这信换取聂老头他们,这信的分量还不够,这信能叫她办到的,只能是“小事”,得寸进尺了,反倒过犹不及,“我要两样,一太后去上国寺给老和尚上香,二,水几因我带走。” “三嫂子果然心慈,竟会要这两样。三嫂子拿出这信,朕许三嫂子救出熙王、颐王膝下的两位公子。”楚徊沉声道,熙王、颐王膝下的公子委实是烫手山芋,若当真处死,未免显得他太过残暴,但若养着,又养虎为患。 “嫂子我是坏人。我只要那两样,未免陛下过河拆桥,我拿出一半的信,剩下的日后我会送到桑榆姐姐手上。” “你——”楚徊心中一怒,姜氏对他跟耿氏的事略有耳闻是一回事,但叫姜氏看到他跟耿氏的信,未免一羞辱了姜氏,二羞辱了他。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今老五那边因水家的事乱的很,多少人家反目成仇。我们那边才打下这么些地,也没能耐造反。陛下这边更是兵马疲惫,将帅老迈。既然大家伙都想休养生息,那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知己那边可打听到了,前朝余孽,还有其他人家想造反当皇帝的多了,老五还有我们王爷还是想叫你坐稳江山的,你想怎么当皇帝,你就怎么当,再没人碍你的眼了。别动不动动怒,如今,就请太后您老人家准备准备去上国寺吧,至于儿媳,我就去准备接了水公子出来。”石清妍终于下了床,睥睨了眼楚徊母子,心说楚徊听到她的话该高兴了吧。 楚徊听了石清妍那三家都想休养生息的话心里果然平静了一些,但随即却又蹙眉,他是不甘心半壁江山落在楚律手上的,楚律自然安于现状,他却不能。登基才几年,就将一半山河送到他人手上,这是何等的羞辱! 石清妍不再理会楚徊,不屑地想楚徊骗楚静乔的时候好歹加上一句封她为护国长公主的话,连哄人的时候都不敢加上那句,还指望叫楚静乔因为以为他是亲爹,就对他百依百顺。 太后自被楚徊软禁后,心中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跟先帝合葬,于是生怕石清妍张扬开信的内容,她忙领着人便向上国寺给老和尚上香去了。 石清妍吩咐西院猛士去天牢里接人,便在锦王府中叫太医等着给水几因瞧病。 何必问因听说水几因要被接回来,就也来了王府中,只看见两个西院猛士抬着面如金纸的水几因进来,待水几因被放在厢房里后,便给他把脉,又看了他的腿,就出去对等在外头的石清妍摇了摇头,“水公子站不起来了。” “那他的xing命……”石清妍担忧地问。 “他原就病重,天牢湿冷,能活到如今已经是老天垂怜,只怕就这一会子的事了。”何必问叹息道。 婉约派猛士走出来,也红了眼睛,对石清妍说道:“水公子醒了,他想跟王妃说句话。” 石清妍闻言,便忙进去,待进去了,瞧见水几因瘦弱的很,大抵是命之将尽,身上从没断绝过的悲凉凄怆反倒淡薄了。 “求王、妃,给水家子侄一个出路。”水几因努力地睁大眼睛,他一心求个解脱,却强撑着在狱中不死,便是想到水家子侄只怕在世人眼中成了废人,再无出路,不管是读书经商做官,谁不想跟一个长命百岁的人长久地打交道,昙花一现的水家子侄,说到底短短一生所能做的事太少,且其中有太多的变数。 “你求的,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机会我会给。”石清妍素来不感情用事,但此时瞧见水几因倒在**,不由地就想起了上国寺的老和尚,心道自己只怕一辈子,也就只能见到这么几个全心全意为他人而活的人,可惜如今这两个一个死了,一个就要死了,可见好人不长命…… “多谢王妃,水家嫡系子孙活不久,但天资聪颖……”水几因声音干涩地用力说道,“恰如昙花,没多余的时日思量易主,改投他人……王妃给他们个机会……叫他们如昙花一样,好歹在人间开过……”一时喘不过气来,待要咳嗽,又咳不出,只睁大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帐顶。 “知己快出去吧。”何必问心知方才就是水几因回光返照,未免石清妍看着水几因咽气,就忙叫石清妍出去。 石清妍愣愣地站住,看着水几因慢慢闭上眼睛,心想上辈子自己临终前也当是这恐怖可怜模样吧,如今,就如照镜子一般,鲜少回忆上辈子事的石清妍呆呆地愣住。 瞧见石清妍竟然落泪了,何必问心道石清妍终归是心软,见**的水几因跟石清妍说了两句话,就平静地咽气了,便叫西院猛士准备敛葬了他。 “知己,人各有命,天意如此。” “若是不将他接出来,他还能多活几天吧?”石清妍见西院猛士准备给水几因擦洗换衣裳,便走了出去。 “生不如死地活几日,不如将心事说出来,心无牵挂地走了。”何必问唏嘘道,心想凡事往好处看,石清妍自此之后手上多了一支绝对对她忠心不二的人家,水家多才俊,石清妍又重情,水几因也算慧眼识英雄了。 “……知己身上,奶味?”石清妍忽地向何必问身上闻了闻。 何必问摇头笑道:“我们家不惊吐的,你们家卖糕的扮作我们家长随,一门心思喂马呢。” 石清妍听了这话就笑了,转而想到水家的事,就又蹙眉,如今天下都知道水家人有病,只怕水家男儿好娶,水家女儿难嫁了。 **人之心地为水家担心一回,石清妍叫人将水几因收拾好,就打发人将水几因的棺材送到水家老家去,至于瑞王妃那边,因不待见瑞王妃,心里觉得水几因指不定怨恨瑞王妃呢,于是便干脆没将水几因过世的消息告诉瑞王妃。 至于瑞王妃,瑞王妃听说瑞王府的人眼看就进京了,越发惶惶不可终日,坐立不安,吃睡不宁,就连人在京城瑞王府里也不安心,看谁都觉那人是被楚恒派来杀她的,只能寄希望楚徊救她一命。 瑞王妃将救命稻草交到楚徊手上,此时楚徊却压根想不到她。先是太后去了上国寺之后听了上国寺和尚的一些古古怪怪的话当真病了,后头就要合计着如何应对锦王府、瑞王府来人。 因事关半壁江山,楚徊心知锦王府的人难缠,瑞王府的不好对付,便精挑细选选了朝中能言善辩的五十人出来,准备拿了道义、忠孝等等大帽子bi着楚律、楚恒让出那半壁江山,不想,得知益阳府来的是谁,他险些吐出一口热血。 原来,益阳府竟然派来了一个美艳动人的外族女子,一个早些时日背叛了他的余大将军,其他跟着来的,不过是这二人的手下。 朝堂之上,楚徊冷眼看向那胆敢逃出京城的余大将军,心道这余大将军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敢回来;再看向那据说被贺兰辞赐名闻天歌的女子,虽看得不大清楚,但模模糊糊地一个影子,已经足够看出这女子的风韵,心中冷笑一向最讲规矩的贺兰家竟然会接纳这样一个女子;再看瑞王府的人,就见瑞王府的人心知这次是跟着锦王府的人捞好处,便圆滑地走了余大将军、闻天歌的身后;最气人的是,他自己个的人竟然大半都在呆呆地望着美艳动人的闻天歌。 美人计! 楚徊心道楚律竟然会在这等庄重的时候使出这下三滥的招数!却又疑惑楚律叫了余大将军这么个不甚机灵的人过来做什么? “许久不见了,余爱卿。”楚徊淡淡地说道。 闻天歌跟着余大将军学着给楚徊磕了头,不理会楚徊是在问余大将军话,便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开口道:“皇帝,我们王爷说依着早先的约定,亘州府归益阳府,你们拿了东边的地换颐王的藩地。” 早先偷偷看闻天歌的官员听说楚徊早跟楚律约定了,便忙开口道:“胡闹,朝廷有难,锦王、瑞王原本就该出兵相助,怎还……” “我没说完呢。”闻天歌不耐烦地说道,她对中原的道义等等不甚熟悉,只知道有恩的有情的,就要讲义气,不求回报;对其他人,自然是做买卖一样,有借有还,于是那官员口中的“应该”,令她嗤之以鼻,“其他的地,皇帝要想要回来,就得放了王妃回益阳府去,石家也要跟着去,天牢里的人我们全都要了。” “天牢里的熙王、颐王还有两府的公子们除外。”余大将军忙补充道,原本见了皇帝有些愧疚,毕竟君臣有别,君可以理直气壮猜度臣,臣子叛君,心里却有一道坎。此时听闻天歌开口,心中的愧疚一扫而过,心道是楚徊bi着他一家逃走的,又不是他有意要背主。 楚徊冷笑一声,心道莫非中原的朝廷命官还说过一个外族女子,还有那余大将军素来不擅言辞,楚律叫这二人来,到底在盘算什么呢?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就叫官员们去与闻天歌、余大将军论战。 听了半日,只见官员们个个舌灿莲花地引经据典地将古往今来的君臣之道,兄弟之情等等说了一通,直说得口干舌燥,五巧生烟,那余大将军依旧硬着头皮不改口。 闻天歌听得烦了,掐着腰,蛾眉微蹙,英气bi人地喝道:“都住嘴!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我们王爷就把那地占了,费什么话!买卖不成,仁义在!” 斯人独憔悴八 以半壁江山做买卖…… 原本争先恐后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打动闻天歌、余大将军的人都住了口。 楚徊终于明白楚律为什么叫闻天歌、余大将军这两个人过来了,余大将军对他有怨,又急着要得了楚律的信赖,自然听不进旁人的话;闻天歌对中原的道义等等陌生的很,自然不信那些话。于是,这两个二愣子来了,就压根没想跟他们谈判,依着他们的意思,答应了好,不答应了也罢。 “待朕思量几日。”楚徊淡淡地说道。 “陛下,天牢里老臣众多,他们兴许熬不了几日。若是人少了,我们益阳府让出来的地就少了。”余大将军开口道,他离京才多久,不想就连皇帝都颓唐了——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将石清妍弄到京里来的。 楚徊听余大将军这丝毫不念旧情的话,冷笑不已,待要甩袖离去,又想既然是买卖,那自己也能讨价还价,于是开口道:“人可以给,但,朕要全部的地,包括亘州府。” “陛下是不想谈了?那我们走了。”闻天歌使出了菜市场买菜的那一招。 余大将军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宏图,在他看来,救出天牢里那群胆敢诽谤天子天家的人,不如留住那半壁江山,于是他便随着闻天歌走。 瑞王府的人虽不想走,但既然是随着闻天歌捞好处的,自然要跟益阳府的人团结,于是便也转身紧跟着闻天歌。 “放肆!你当这朝堂是什么地?”楚徊冷笑道。 闻天歌也不回头,摆了摆手,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陛下,咱们后会有期。” “放肆!”楚徊又冷笑一声。 楼朝日忙领着人将闻天歌的路堵上。 “朕要所有的地,包括两块藩王的藩地。”楚徊开口道。 闻天歌站住,从袖子里套出一份折子,递给余大将军,叫余大将军念。 余大将军心知闻天歌认字有限,便打开那折子来读,闻到折子里一股子胭脂味,最后的手印还是用胭脂按的,心道这是锦王妃的手笔? “陛下,除了地的事之后,自此之后,锦王、瑞王仍尊朝廷为尊,两藩王逢年过节向陛下进献贡品,上请安折子。除此之外,陛下不得干涉两藩王藩地内大小事,小事如藩王纳妾,大事如开设考场。若楚姓皇族有难,两藩王必不计后果相助,除此之外,陛下若令两藩王出兵,须许之以利益,不得以道义种种要挟。”余大将军一字一句地念完,便偷偷去看皇帝脸色。 楚徊面沉如水,只觉得自己若依着余大将军的话去做,岂不等于将魏国分成了三个小国?这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荒谬!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死,陛下仁慈,不曾要挟锦王、瑞王什么,熙王、颐王造反,锦王、瑞王相助实在本分,岂有出兵之后拿了强占去的山河威胁陛下的道理?”一耿直不阿的官员冷笑道。 “正是,不说天家,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一家子人,那也是一人有难众兄弟拔刀相助。”又有人附和道。 …… 众人说了一通,便开始辱骂余大将军忘恩负义、无耻小人,辜负楚徊早先对他的器重。 余大将军也不跟人对口对舌,巍然不动地站着,方才那一点愧疚早没了,心道谁叫楚徊母子二人翻身之后便忙着收拾他们这群眼中钉、肉中刺。 “都住口。”楚徊沉声道,清楚地看见任凭这些人说什么,闻天歌、余大将军二人都是不听不信的,“你二人送信,问一问锦王,他可答应朕的话;他若不答应,那此事就作罢。” 闻天歌、余大将军齐声道:“不用送信,这事陛下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作罢。” 楚徊一噎住,挥手令人先将闻天歌、余大将军等人送出去,又叫人监视等着看这二人送信给楚律没有,待过了一日,听说闻天歌、余大将军连个口信都没送益阳府去,一颗心如压了巨石大山一般,听说今日何必问来给姜氏诊脉,便气咻咻地过去,待进了安寿宫,忽地顿住脚步,心道皇族之中,没有看了聂老头那章不火冒三丈,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聂老头的,楚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拿了半壁江山救下聂老头,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他不信楚律会信了聂老头那话,毕竟,依着聂老头的话,楚律这王爷的身份也要降低不少;且楚律又狼子野心,觊觎皇位多时,他怎肯亲手将那金座变成银座?必定是楚律想等着他拒绝,然后假惺惺地昭告天下,锦王不是想霸占皇帝的江山不还,而是想救人,谁叫皇帝铁石心肠不放人…… 可恨怕有人被聂老头蛊惑,聂老头的章他并公之于众,只怕其他人还以为聂老头的章只是篇不轻不重针砭时弊的章。 想着,便示意宫人莫通传,慢慢地向内踱步进去,待到了这正宫门外,就听何必问嘱咐姜氏仔细饮食等等。 “陛下?”德福恰出来,瞧见了楚徊吓了一跳。 楚徊向屋内走去,瞧见何必问波澜不惊地看他,就似嘲讽他习惯了听墙角一般,心中又有些火气冒上来,“第一才子,梓童的身子如何了?” “若无意外,三年后陛下便能抱到嫡子。”何必问说道。 楚徊看了姜氏一眼,他对嫡子与否当真没什么感触,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儿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但有总好过没有,于是就点了点头,“梓童,朕与第一才子有话要说。” “陛下,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那我就先失陪了。”姜氏袖子里藏着何必问留下的八张药方,心知何必问是准备离开京城了,暗道只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石清妍、何必问了。 待姜氏出去,楚徊脸上冷冷的,仔细看了何必问一回,就笑道:“第一才子可知锦王想要用半壁江山换取聂老他们?” “略有耳闻。” “第一才子以为如何?”楚徊妄图从何必问脸上寻出一丝蛛丝马迹,好证明这是楚律给他设的局,他还是不信会有龙子龙孙信聂老头那一套,若是天下万民都不服管教,那做皇帝做王爷又有什么意思? “陛下,必问以为这事对陛下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总归那些人也要秋后处斩,拿了他们换取半壁江山,何乐而不为?”何必问淡淡地说道。 楚徊心里又疑惑了,看何必问的态度,这事又不像是个局,倒像是楚律当真诚心诚意要换取聂老头他们,“你是说,三哥当真信聂老那一套?什么返璞归真,君之一字乃是为民,君不可夺民之利,废妃嫔,存人欲,行商贾……” 何必问点了点头,楚律的心思他看得清楚,那人要的就是与石清妍一家和睦,益阳府兴盛,贺兰辞、王钰壮志得筹。 楚徊不敢置信地失笑,冷笑道:“朕不信三哥会信那些,他必定是见朕不信,才有意去信,待聂老他们去了益阳府,三哥必然翻脸。” “那陛下就给聂老头一个机会,让他后悔吧。天下人不知聂老作的是什么章,只当陛下残暴,陛下就施恩,将聂老头那群祸水引到益阳府去吧。天下人见此,也会称赞陛下仁慈,陛下也能冷眼旁观,但看锦王爷、聂老头,如何双双悔不当初。”何必问平静地说道,说到底,这事对楚徊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看楚徊如何转过弯来,“此事之后,锦王、瑞王都无暇再生谋逆之心,陛下正好打理朝中事物,令京城归于繁盛。此乃双赢的事,陛下若不信,就亲自去京城里走一走,见了如今京城的模样,陛下便知,及早摆脱了锦王府,才是明智之举。必问告辞。” 何必问略拱了拱手,便向外去。 “何必问,朕从没想过要做昏君、暴君。”楚徊背对着何必问说道。 “必问信陛下,但所谓明君,多数时候,并不是当真有什么雄才大略,不过是懂得顺应民意罢了。民间百姓恰如野草,殷勤播撒,费力耕耘,野草未必生得繁茂,反倒是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草木茂盛。” “你是叫朕垂手而治?”楚徊眸子转动,又在猜度何必问的用心,毋庸置疑,何必问已经是锦王府那边的人了,他怎会好心劝他? “陛下,燕回关一劫,熙王、颐王作乱,如今陛下也没心力去撤藩,锦王、瑞王也没能耐攻入京城,见好就收吧。”何必问说完,便大步向外去。 楚徊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扶额思量何必问的话,不知何时,姜氏就进来了。 楚徊看见姜氏,便伸手握了姜氏的手,“梓童,三年之后咱们便有嫡子了。” “是呢。”姜氏笑了,“清妍说了要将耿王妃写给陛下的信交给我。” “别看了。”楚徊也记不得耿氏跟他的信里写了什么,但里头的话,叫姜氏看一定不合适,“拿半壁江山,换聂老那群反贼,合适吗?” “陛下若觉不合适,就等着看他们自食其果,若觉得合适,就留下聂老他们。好处自然要留给自己不是。”姜氏模棱两可地劝道。 楚徊闻言笑了,心道姜氏说的是,既然在他眼中聂老头等人都是祸害,就将聂老头等人送给楚律,只是楚律、楚徊想要朝廷不cha手藩王封地内大小事务,此事却委实过分了,他天子的威严何在。稍稍走神,见姜氏已经将手抽走了,便多看了她一眼,“梓童以为朕与第一才子相比,输在哪里?” 姜氏并不知道楚徊想问的是他跟楚律相比输在哪里,但以眼下的形势,那般说,又有承认自己败给楚律的嫌疑,于是便改了口。 姜氏虽不知,但这不妨碍她回话,“陛下要听真话?” “嗯。” “真话会伤了陛下的心。” “朕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陛下表面要面子,背地里不要脸;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表面放浪形骸,内里是正人君子。”姜氏嫁给楚徊这么些年,头会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楚徊愣住,万万没想到姜氏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但姜氏是知道他跟耿氏的事的,于是叫他这会子替自己分辨,他又辩无可辩。 “……朕不曾想过梓童的话也这般犀利。” “臣妾失礼了,请陛下责罚。”姜氏福身道。 楚徊只是略点了头,便又不住出神,不再理会姜氏,心道可不是嘛,如今藩王封地里的事早就不是他想管就能管的,何必为了个皇帝的威名bi着两藩王表面对他臣服,不如就叫天下万民看看两藩王是如何不忠不孝,拥军自立的。 独自思量了五日,再见闻天歌、余大将军,楚徊看向自己那群又在准备徒劳无功、舌灿莲花劝说闻天歌、余大将军的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朕答应你们。” 不独余大将军,就连闻天歌也诧异皇帝答应的这样快。 “告诉锦王、瑞王,买卖成了,仁义也存了吧。聂老等人,今日便可接出天牢,还请锦王信守承诺,待锦王府的人退后百里,朕便令聂老等人去益阳府;待锦王府的人退到亘州府,朕便放过锦王府一众,包括锦王妃、石家、何家等人;此后,还请锦王信守承诺,用颐王藩地换取东北一地。”楚徊看向瑞王府的人,心道楚恒楚律当真会互惠互利,楚律替楚恒抢来一块藩地,楚恒替楚律防着他偷袭,果然只有他们两个才是亲兄弟吗? “……陛下英明。”余大将军磕头道,其他人不管认不认为皇帝英明的,都跟着跪下。 楚徊吐出一口气,答应了这等屈辱的事,他竟然觉得放下了一块石头,不由地想大抵自己既没有做暴君、昏君的心xing,又没有做明君、贤君的才干,只能做一个不功不过的守成之君,这也算是遂了先帝的心了。 既然楚徊松了口答应了,余后的事便好办,才打完仗,也没人有心设宴庆贺什么。 于是听说贺兰辞退后百里,李老将军顶替了石将军,石将军等人从金陵直接去了益阳府后,楚徊虽恨石将军心狠领走了几万兵马并多数年轻将领,但没有心力再生波澜,只能由着石将军去,眼睁睁地看着聂老头等人上了船,顺风顺水地向益阳府驶去。 待听说贺兰辞等人退回亘州府后,楚徊便在京城码头亲自送别石清妍等人,眼看着贺兰淳、何必问等人都站在石清妍身后,心道自己唯一的安慰,大抵是贺兰家还留了一大半的人在京城里。 “嫂嫂,你不是个好人。” 已经进了五月,百花齐放的时节,码头上无数的燕子衔泥筑巢,呢喃着在天上飞过。 楚徊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禁又回想起去凤崎山前自己的算计,心道姜氏说的是,他若内外一样,不管是重面子还是不要脸,都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陛下,你也不是好人。”石清妍笑道,便要转身离去。 “嫂嫂,上国寺的和尚告诉母后什么话,竟然会叫母后郁郁寡欢,连求死的心都懒怠有了。”毕竟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子,看见太后那模样,楚徊心里也难过不已。 “老方丈留下话,皇陵是空的。太后即便开启了皇陵,也休想跟先帝葬在一处。”石清妍笑道,太后机关算计,就想跟先帝共处一穴,不想先帝早料到她的心思,断了她的后路。 “这不可能,朕亲眼看见——”楚徊说了半截话,就住了口,心知以先帝的xing子,这等事他未必做不出,“父皇,竟厌弃我们母子到这地步。” “后会无期。”石清妍福了福身。 “……后会无期。”楚徊后悔当初叫石清妍进京,楚律不会为了石清妍一个让出山河,于是,他要了跟石清妍一起的所有人,目送石清妍等人上船,问好德:“瑞王妃呢?瑞王没叫人来接她?” “是。” “也没弄死她?” “是。大抵是瑞王想给两个小公子留着嫡子的身份吧,即便继承不了家业,但有个嫡子身份,也能多分到一些东西。”好德说道,瞧见混在西院猛士中的一人身形与记忆中的楚律有些相似,不敢多事,就将眼睛移开。 “嫡子么……”楚徊觉得眼睛又干涩了,心说这天下的事他管什么什么不服他,他再也不管了,想着,转身,领着好德等人离去。 船上众人瞧见楚徊离去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石清妍心想楚徊最后终归让步了,他也不算是个全然的坏人,大抵是生不逢时撞上了她? “春儿,这是冤大头?”石老太君哆哆嗦嗦地瞧见一个人去拉石清妍的手,就眯着眼睛问道。 其他人全部被送到其他船上了,此时这船上就石老太君、西院猛士、祈年她们、石老将军、贺兰淳、何必问,因此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楚律对那冤大头的称呼十分不满,心道自己好歹送了软糕给石老太君,那可是他亲手做的。 “是。”石清妍肯定地说道。 楚律瞅了石清妍一眼。 “叫你弟弟来见他姐夫。”石老太君打量了眼楚律,大抵不太满意,嘴里就长长地噫了一声,又睃向何必问,西苑猛士们。 “老太君你什么意思?”楚律哭笑不得地问,心想这年迈的老太太还嫌弃起他来了,他哪点不如人了。 石老将军却是激动的很,忙红着眼眶跪在石老太君面前,“娘,你想起我啦?” “茂林,你跪下做什么?叫儿子出来见他姐夫。” 石老将军一愣,那儿子不就是他嘛,楚律成他姐夫了。 楚律因石老将军的脸色,就忘了老太君方才对他的嫌弃,笑道:“老将军,叫声姐夫来听听?” 人人都爱小篾片一 石老将军脸色铁青,论理,客气地称呼家中女婿为姐夫的也有,但楚律这话里的姐夫明摆着就跟那客气的称呼不一样。 楚律见难能叫石老将军吃瘪,心中自是得意。 因人多,且又平安从京**来,于是除了半夜从石夫人母女船上传出鬼夜哭的声音外,这一路上顺风顺水,甚至可以说是欢乐颇多。 西院猛士们瞧见此行的美女众多——石家那群招惹不起的自然要避开,但何家、贺兰家,还有随着来的董淑君家、萧纤妤家个个都出美人,虽是惊鸿一瞥,但也叫人难以忘怀,于是除了已经心有所属的两位,其他的便纷纷学了石漠风,化作蜂蝶,不时地吹个箫,弹个琴;不会琴箫,也没事临风挥毫泼墨,或作诗,或作画、或舞弄刀剑,总之人是要在朝晖中夕阳下月光里等等最美好的时刻出现在早已清过场的甲板上,广撒网地卖弄风姿,以求得谁家姑娘动心了,叫长辈来说和。 如此过了几日,众人也算是在心里一一将西院猛士们分开了,将各人的风姿一一看在眼中。 比如石夫人这有心人,自觉家中女儿金贵,又出了王妃,这几船的后生都能由着她挑,于是便偷偷地瞄上几个,暗中劝说石红莲忘了蔺姑爷改嫁;比如石红莲,一边也偷偷地瞧着,一边模棱两可地回石夫人劝她改嫁的话,一边又三番两次逮到机会bi石江风替她劝说石老将军许她改嫁;比如石绾绾,牢牢记住了当初那不给她脸的西院猛士,为那西院猛士的多才多艺暗中惊叹,却又惋惜那西院猛士不如贺兰轶身份尊贵;比如何家老太爷、老爷们以及贺兰淳、石老将军,便是乐得去看后生们比试采,慨叹一句英雄辈出;比如被众人遗忘了的广陵候夫人肖氏,默默地坐在船舱中,每每因外头的声音响起先帝来;至于楚律,楚律是一边激动地想益阳府得了大批人才,一边悻悻地为自己不能抛头露面将西院猛士们比下去暗自抱憾…… 如此几日,西院猛士们也算收货颇多。祈年也看泠月猛士那张病弱的脸顺眼了,彼此有了些情意;溯猛士、舒隽猛士等经过一番广撒网,虽媳妇没捞到,但是看他们顺眼的丈母娘倒是捞到了一堆。 夏日的热情渲染着每一个人,终于一直看戏的,如楚律,一直表演的,如西院猛士,迎来了当头一盆冷水。 “……王妃,婢妾想嫁给耿大才子。”素来最腼腆的萧纤妤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先开口求嫁。 萧家人也见识到锦王妃是什么人了,心知聂老头在京城敢闹着废除妃嫔,那到了益阳府地上,什么侧妃庶妃都当是没有的了,既然如此,与其叫姑娘丢人地给人做姨娘,不如一样丢个人,叫姑娘改嫁;这改嫁的人选嘛,依着吴佩依的例子,就嫁个门户低的,叫姑娘过自在日子;但嫁个工匠总是不好听,不如嫁给耿业,耿业家人全部流放了,耿业就如同个上门女婿一般,一则耿业嫌弃不了萧纤妤,姑娘吃不了亏;二则他不还有个才子的名声嘛,这说出来名声多好听。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石清妍问道,身边坐着的董淑君、楼晚华、窦玉芬纷纷睁大眼睛,不约而同地想萧纤妤这么腼腆,这么斯,一看就是满身书香气的淑女,怎会看上耿业? “婢妾是心甘情愿的。大才子他心细,体贴,又会说话,如此也不寂寞。”萧纤妤真心实意地说道,再也不曾遇到过像耿业这样体贴的男人了,一点架子没有,人还风趣。 “当真?” “当真。”萧纤妤郑重地说道,因其他人看她,便略红了脸,“父亲母亲叫婢妾来问问王妃的意思,王妃若是乐意做媒自是最好。” 可是耿篾片还觊觎他们家白菜呢,石清妍心道,忙道:“这事我不好做媒,不如你们家请人跟小篾片说说,如今他无依无靠,最是想找个家人有个安慰的时候,想来,应当没多大问题。” “王妃,这可不成,萧姨娘太斯了,一看就跟小篾片过不到一块去。婢妾乃是粗人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又爱说人闲话,又没进取心,为人惫懒,跟小篾片正好凑一对。虽说婢妾年纪大了一些,可是萧姨娘岁数也不小,她能嫁,我就不能?”窦玉芬涨红了脸说道,虽还没跟窦家人说,但这毕竟是自己一辈子的事,守活寡这等事早先下定了决心是为了孝心,如今为了自己后半辈子后悔,谁也说不得她什么;小篾片虽比她们年纪小,但好男人不多,何必因计较年纪拦着自己嫁给好人。 “你们……”石清妍扭头看向董淑君、楼晚华,如今楚律放过楼家,不再提早先楼家擅自领兵到益阳府南边的事,楼晚华对楚律也感激的很,只是她顾虑重重,比不得窦玉芬、萧纤妤,是以便不出声;董淑君娘家有孝,没脸跟娘家人提改嫁之事,因此也不做声。 楼晚华见没人说话,只能大着胆子开口了:“王妃,小篾片他在萧家姑娘、何家姑娘、贺兰家姑娘……所有姑娘心里,是个出口成章,不畏强权,为民做主,敢作敢为的侠义之士,不知谁从小篾片在市井街头闹着要废妃嫔话里的杜撰出小篾片忠贞不输于石家漠风少爷,于是乎……” “于是乎人人都想嫁小篾片?”石清妍讶异道,心想那么个惯会斗鸡遛狗、寻花问柳的主,竟然翻身了。 “是。”楼晚华代替萧纤妤等人回道。 萧纤妤脸上涨红,忙道:“婢妾也不一定要嫁小篾片,婢妾只是告诉王妃一声,到了益阳府我就改嫁。” “好,嫁妆你回去自己挑,别客气。”石清妍也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因耿业的事乐不可支,暗道看自己告诉楚律这事,楚律怎么说,又见窦玉芬也自愿改嫁,便又许了她一些好处。 等到晚上跟楚律一处,听完了楚律抱怨何必问占着那谁不还,就将楼晚华说得话告诉了楚律。 “小篾片面如傅粉,口若含丹,一表人才,实在是个良人。”石清妍有意称赞道。 楚律面沉如水,萧纤妤、窦玉芬要改嫁,他是不会拦着,也不会吃那莫名其妙的醋,可是这二人看上的是耿业,这就叫他心中生出一股子无明业火,当即一言不发,等到第二日,便有意将石清妍那话传给了何必问、西院猛士们。 卖弄风姿多日,西院猛士们冷不丁地发现自己输给一个油嘴滑舌的篾片先生,立时气恼不忿起来,一个个蔫了,也无心再卖弄;何必问更是自诩风流倜傥,原当船上几日已经叫众家女儿为他倾倒,不想,自己这货真价实的第一才子输给了耿业那名不正,言不顺的才子。 因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想着耿业,男人们齐心合力地厌烦耿业,于是,等到了益阳府的码头上,热泪盈眶等候了楚律、石清妍、何必问等人多时的楚静乔就发现自己又一次被人忽略了,好在她如今是干大事的人,又是在众人面前,就不似早先在自己家中嚎啕大哭。 “父王、母妃、干爹、贺兰爷爷,你们看他做什么?”楚静乔吃醋地说道,瞪了一眼那油头粉面的耿业,心道怎地所有人都看那东西,又不是只苍蝇。 石清妍忙笑道:“谁有空看他,这么几月不见,白菜都成大白菜了。”说完,便用我家有女初长成的眼光打量楚静乔。 楚律、何必问、贺兰淳后知后觉地赶紧地称赞楚静乔“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云云。 楚静乔听了这些话,才又笑开了。 聂老头、耿业等人早先来了益阳府,没地住,就都先住到了锦王府,今日听说楚律要来,聂老头、耿业等人便赶着过来了。 此时陪着楚静乔过来的,还有那终于因打饭出色被层层提拔为楚静乔跟班的何必说,以及余家兄弟。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聂老头领着早先被楚律用半壁江山换来的人学子给楚律下跪。 楚律忙伸手搀扶起聂老头,然后扬声道:“日后大家就安心在益阳府安家吧,若是益阳府住不下,中洲府、亘州府随便你们去,本王绝不拘着你们。” “锦王爷!”聂老头感动于楚律的胸襟。 楚律点了点头,又看向耿业,微微蹙眉,心道这等好女婿谁想要谁要,但要是楚静乔敢说她也看上了耿篾片,他就掐死耿业。想着,就领着还抱着那谁的石清妍回去。 耿业待要跟过去,又被西院猛士以及何必问团团围住。 西院猛士们左看右看,总觉得耿业哪里不顺眼。 “何公子、猛士兄。”耿业堆笑道,因觉都是“自家人”,便后知后觉地没发现西院猛士们的敌意。 “哥哥?”何必说走到何必问身边,又看向走过来的何必提。 何必提指着的耿业说道:“此人重情重义,仗义执言,不畏皇权,出口成章,舌灿莲花,胸有乾坤……坚贞不屈。” 何必说听人喊过耿业大才子,原只当是个笑话,此时不由地怔住,“大哥说这做什么……” “你被人家比下去了。”何必问、何必提兄弟二人毫不留情地将残酷的一面揭露给何必说,那就是他这探花郎,被个篾片先生比下去了。 何必说愕然地睁大眼睛,不等他多问,就见许久不曾回到益阳府的赵铭过来说道:“诸位让让吧,船上下来的老爷、夫人们想打量打量耿才子,你们挡住了。” 西院猛士们握紧拳头,一个个不甘心地让开路,又紧追着石清妍去了。 何必说呆呆地看着那几十艘船上不停下来的人们,肩膀被何必提、何必问一左一右重重地拍了下,便又将目光转向耿业。 何必问、西院猛士们对耿业的气愤大多是为了有趣,闲着也是闲着;何必说就当真是心有不甘,自忖自己哪里都比耿业好,怎地…… “何公子,劳烦您让一让。”下来的萧家下人客气地说道,萧家人还想瞧瞧耿业呢。 何必说一言不发地抬起脚,留下遮不住脸上欢喜的耿业傻傻地站着被人打量,即便不乐意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嫉妒耿业的事实。 益阳府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锦王府住不下——据说聂老头等人来之后瞧见锦王府这般“朴素”,一个个又抱头痛哭,遗憾先帝早先没叫楚律当皇帝——万幸何必问早有先见之明地与石清妍两个弄出许多大宅租卖,于是来的这么些人也都安置下了,除了没有家人的耿业留在锦王府,其他人都有了安身之所,就连广陵候夫人肖氏都被石清妍说服认了水家子侄们做干孙子,与水家子侄们住在一所大宅里,如此肖氏膝下有孩子几个,也不寂寞;水家小儿有人招抚,也不怕被人欺侮。 石家的宅院也准备停当了,虽是如此,到底是锦王爷亲家,石家人还是先随着石清妍回锦王府。 石清妍抱着那谁,由着楚律扶着臂弯下了马车,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住,只见面前站着一堆身量跟石漠风仿佛的老中青少四代男子,原本只看石江风、石老将军还不觉怎样,如今就被震住了。 楚律心里也惴惴的,觑了眼比楚家人矮了两头的石家人,便又瞄了眼那谁。 那谁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了,哼了两声。 “那谁、不惊,乖。”石清妍摇了摇那谁。 “见过王爷、王妃。”石老将军领着石将军等人俯身一拜。 有道是一将难求,石将军十分厚道地没多带走士兵,只领来了许多年轻将领。只这楚律便再不能因早先的过节跟石将军疏远,含笑地搀扶起石老将军、石将军、石二将军,笑道:“岳父等久了?饿了没?本王这有软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石将军望了眼石老将军,心说这是考验吗?怎地锦王爷会说这话?“末将不饿,多谢王爷关心。” 楚律失望地一笑,石将军的心一沉。 石清妍心道楚律又嘚瑟了,会做样吃的,就恨不得所有人尝了一口称赞一句,他再谦虚地说是他亲手做的,也不知道那软糕一路带过来馊了没有。 石老将军咳嗽一声,又见石老太君打着瞌睡,就忙叫石二将军背着石老太君先回锦王府准备给石家宅院里歇息。 石家西府一房也识趣的很,心知这是人家家里团聚,于是便也不跟着。 东府的随着楚律、石清妍进了锦王府,待到了前厅,石老将军、石将军等人便去跟楚律、楚静乔说话,石清妍领了石老夫人、石夫人等人去蒲荣院里看贤淑、贤惠。 如今已经到了五月下旬,贤淑、贤惠已经会爬了,此时孙兰芝正小心翼翼地将贤淑、贤惠打扮了一通,叫人仔细抱着,又见楚静徙去扯头上的丝带,就赶紧地将楚静徙的手拉下来,看见楚静迁哭丧着脸,就叮嘱她笑开一些,人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 石清妍领着侍妾以及楼家人过来,瞧见了贤淑、贤惠,便将那谁递给窦玉芬抱着,然后将贤淑、贤惠挨个抱着亲了又亲,满腔的话说不出口,待听到一声软糯糯的母妃,就低头去看搂着她腿的楚静徙。 孙兰芝心里一紧,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 “小仙子身上,怎地……”石清妍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见楚静徙打扮的就跟楼晚华差不离,便去看楼晚华。 楼晚华见自己离了锦王府这么些时日,才回来就被孙兰芝陷害,暗道孙兰芝将楚静徙打扮的像谁不好,偏偏像她。 “是不是少了一股子仙气?”窦玉芬压低声音说道,虽明知道在孙兰芝打扮下,楚静徙更像个小仙子,但说出实情,不等于打了石清妍脸面嘛。 “不,是多了一股子别扭。”石清妍直言说道,这般淑女的装扮,楚静徙穿着能舒坦? 楚静徙听了石清妍这话,就跟饱受虐待的女孩儿终于遇上亲娘了,哽咽道:“母妃,你怎么不早回来?孙姨娘叫小仙子不能动,不能吃肉……”说完,呜呜咽咽地,待要放声哭,又怕惊扰到贤淑三个,于是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将贤淑、贤惠送到奶娘手中,腾出手来摸了摸楚静徙的头,又看孙兰芝被楚静徙的话吓住了,便叹道:“也难为兰芝了,罢了,日后不养仙子了,小仙子爱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吧。”瞧见一旁木木站着的楚静迁,听她叫了一声母妃,点头之后就移开眼。 “是、是。”孙兰芝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暗道若是石清妍叫她赔楚静徙身上的仙气,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赔,心知窦玉芬那话是反着说替她解围呢,便含笑看了窦玉芬一眼。 “这就是小公子们?”石老夫人、石夫人笑道。 “正是,祖母、母亲都到屋子里来说话吧。”石清妍笑道,有些自不量力地要同时抱了贤淑、贤惠,奈何奶娘不敢,贤淑、贤惠又会乱动弹了,她抱不住。 进了屋子里,石夫人等人看过了贤淑、贤惠,就瞧见因贤淑、贤惠不老实,孙兰芝将这这两个并那谁都放到地上铺着的厚厚绒毯上,由着他们爬。 楚静徙搂着石清妍嘀嘀咕咕了几句,就去拿了彩线藤球弄丢贤淑三个,将球丢远了叫他们三个抢着去捡。 石清妍眼睛来瞧着贤淑、贤惠两个竟然爬得没个头最小的那谁快,在心里摇了摇头,就对石老夫人等人说道:“祖母、母亲、嫂子们安心在益阳府住着,如今府里乱,待过些时日,父亲、哥哥们都有了差事,一切就跟在京城没两样了。” “都听王妃的。”石老夫人笑眯眯地看向地上爬着的三个小公子,慈祥地说道:“王妃心思细,就由着王妃安排就是了。” 石绾绾没瞧见石蓝婕,就大着胆子问道:“王妃姐姐,蓝婕姐姐呢?” 石夫人听石绾绾这般说,才留心到石蓝婕没过来,又眼瞅着地上跟男孩子一般乱爬的楚静徙,心道这姑娘有个五六岁了吧,怎地还这么不知礼数,又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一见面就去搂大腿;又看楚静迁,又心想这位怎么更不像是锦王府的姑娘;方才码头上看了楚静乔一眼,那位公主娘娘当真威风,码头上这么些人,她也不怯,只是恐怕不好找人家了。 孙兰芝笑道:“回这位姑娘,石秀女在庵里不安分,被我罚了,如今还没抄完大悲咒呢。” 石夫人听到秀女二字,就知道石蓝婕还没被收房,于是讪讪地笑了。 石绾绾心里诧异孙兰芝胆子这般大,连石家女儿都敢罚。 “母亲将蓝婕领回家嫁了吧。”石清妍对石夫人说道。 石夫人才要拒绝,后头想着叫石蓝婕改嫁试试石老将军的心意也好,若是石蓝婕改嫁得了,石红莲岂不是就能嫁了?想着,就看了石红莲一眼,示意石红莲跟石清妍说两句好话。 石红莲有些愣神,没留意到石夫人的眼神,锦王爷以半壁江山换得天牢里的一众人,这种气魄也叫她震撼不已,只是万万没想到楚律竟然一路都在船上,若不是下船时听楚静乔称呼,她还不知道呢。锦王爷……是她让给石清妍的,是她让出去的!目光扫到这屋子里华贵的摆设,又在心里颤了又颤,怅然若失。 石夫人笑道:“既然王妃发话了,臣妇就将蓝婕领回去,也免得耽误她的青春。” “嗯,”石清妍点了点头,又说道:“她只是皇帝送来的秀女,不曾服侍过王爷,因此锦王府里头就不给她嫁妆了。至于萧姨娘、窦姨娘,休书王爷已经准备好了,这几ri你们先在家歇着,等王爷跟你们两家说好了,就叫你们两家人来接。嫁妆你们也一并带回娘家去。” 萧纤妤、窦玉芬二人忙站出来感激道:“多谢王妃大恩大德。”随即因彼此看中的都是耿业,便互相瞄了一眼。 孙兰芝吓了一跳,忙道:“窦姨娘要嫁人?”如今窦玉芬、萧纤妤都老实了,石清妍犯不着休了她们。 “嗯。”窦玉芬点了点头。 “有人家了?”孙兰芝忙问,心里惴惴的,不禁咬了咬牙,心想她的身世、资质跟窦玉芬差不离,窦玉芬都走了,她也该走。 话说石清妍等人走后,孙兰芝就是锦王府里除了楚静乔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就是楚静迁不老实,她也敢过去指着楚静迁的鼻子骂。但权利那般重,她也累,毕竟她只是这王府里的摆设,背后不知多少人说难听的话呢…… “还没有,只是瞧上了一个姓耿的。”窦玉芬心知这时候脸皮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于是抢着在大庭广众下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萧纤妤看上耿业的事只有萧家人还有石清妍她们几个知道,自己可是将这话在告诉石夫人等人了。萧纤妤敢跟她抢,就是不厚道,夺人所爱。 “这不行!”孙兰芝果断地说道,窦玉芬能够见到的姓耿的,可不就是小篾片嘛,小篾片随着聂老头先一步回了锦王府,她见小篾片因挂心父兄意志消沉,又被楚静乔连连打击,便有意安慰他。大抵是久旱之地瞧见了天上一片乌压压的雨云,于是乎被耿业的体贴小意打动,孙兰芝这干柴对耿业起了那么一点子火星。 原本孙兰芝还为这点子火星无地自容,此时听窦玉芬这话,立时便打断她。 窦玉芬警觉地竖起柳眉,深深地看了孙兰芝一眼。 孙兰芝心虚,脸上臊红,又见萧纤妤、董淑君、楼晚华都看向她,便咬牙道:“请王妃也给了婢妾休书,然后叫王爷说服婢妾家中父兄叫婢妾改嫁吧。”说完,当仁不让地对上窦玉芬。 窦玉芬后悔方才给孙兰芝解围了,吸了一口气,以目光说道:先提先得。 孙兰芝也以锐利的眼神回她:提了不算,但看鹿死谁手! 萧纤妤受不住孙兰芝、窦玉芬二人的目光,羞羞怯怯地低了头,心说自己回家劝她父亲母亲再挑个人将她嫁了吧,自己哪里是孙兰芝、窦玉芬二人的对手,只这脸皮就差了一大截。 楼晚华跟石家女人们一样震惊,万万没料到锦王府的姨娘们个个气势万钧,竟然有胆量自说自话地要改嫁,一点不将楚律放在眼中。 楼晚华眨了眨眼,心道自己比孙兰芝、窦玉芬年轻,相貌也比她们好,若是自己去争耿业……这念头一转,想到耿业那油头粉面的模样就倒了胃口。 石老夫人等人见识过石清妍在京城的作为,就不敢拿了寻常女子的规矩等等劝说她,唯独石红莲错愕之余,却眼红起石清妍不跟楚律说一声,便能开口将府里有头有脸的“姨娘”休掉的势力,又在心里念叨了一遍:锦王爷是我让出去的,既然能让出来,我不贪心,只要回来一小半,只是一小半…… 人人都爱小篾片二 石红莲在心里自说自话地算计着,石清妍哪会管着她怎么想,心里巴不得将孙兰芝等人都嫁出去,待晚间终于能够能够躺在蒲荣院**,二人敦伦一番,便挨在一处说话。 楚律听说孙兰芝、窦玉芬等都要嫁人,便笑道:“该多给她们一些嫁妆。聂老头今儿个就说明儿个就叫几个大儒去cao持益阳府、亘州府内开设科场的事;他领着小篾片还有几个去宣扬他自己个的章去。” “那王爷呢?”石清妍柔声问道。 “本王,自然陪在卿卿身边。”如今京里能人这么多,武都有,只要给他们安排好差事,将事都交给楚静乔,他这王爷就又闲下来了。 楚律拿了手指去挑石清妍下巴,酝酿一番,又要叫石清妍见识一下他的雄风,便听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哭声,“不好,那谁——”说着,便翻身起来裹上衣裳出去。 石清妍原本舒展了身子准备承受楚律级地动山摇之威,此时听那谁的声音可怜的很,疑心他生病了,于是便忙起身穿了衣裳去看。 到了隔壁屋子里,就见贤淑依旧安稳地睡着,贤惠被那谁聒噪醒了,此时瞧见楚律、石清妍来了,就可怜兮兮地向石清妍伸手。 石清妍忙将贤惠抱起来,又去看那谁,见那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忙道:“那谁、不惊不哭啊。” 那谁的奶奶很是委屈地说道:“小的按着大公子、二公子的法子哄着三公子的。” “那他怎会这样?饿着了?还是冷着了?”楚律的火气有些大,伸手抱了那谁在怀中哄着。 “……京里头王爷是怎么哄三公子的?”奶娘无辜,不肯平白无故担了罪名,就小心翼翼地问楚律。 楚律一愣,左摇右晃地哄了那谁半天,见那谁越哭越厉害,咬牙切齿地怒道:“何必问!”怒完了,就抱着那谁向外走。 石清妍忙跟上去,“这跟知己有什么关系?” “你知己想赖下咱们家那谁呢。”楚律心道就是不惊那名字喊的,叫何必问想将那谁整成何家人。 石清妍先是不解,随后了然,暗道何必问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哄那谁,于是乎,那谁回了这边,就不肯老实睡了。想通了,她竟然因觉得有趣,笑了。 楚律瞪了眼没心没肺的石清妍,便抱着那谁出了蒲荣院,又出了锦王府,索xing何家的宅子离着锦王府不远,如今乃是夏日,晚间也徐徐凉风吹来,凉快的很,骑马不一时就到了何家。 待到了何家门前,一通擂门之后,楚律就抱着还在哽咽的那谁进了何必问的屋子里。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何家人下了船,都累得很,此时被楚律聒噪醒,还当有什么要事,于是一个个都到了何必问屋子里看着楚律。 “那谁……”楚律开口道。 何必问伸手将那谁接过去,喊了两声不惊,见那谁的哭声小了,就肿着眼泡,打了个哈欠,问楚律:“就这事?” 楚律不忿何必问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哭得厉害!” “王爷真是孝顺的爹。”何必问心说楚律这人也会作,三更半夜地就来送孩子,于是抱着那谁,当着楚律的面,就躺**去了。 楚律瞧见那谁趴在何必问胸口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不由地觉得如鲠在喉,待要将那谁抱起来,又怕那谁小小年纪不睡觉受不住,不抱起来,又觉得自己要是由着那谁任xing,自己这亲爹就要被何必问比下去了。因自己个最疼那谁,于是心中委屈起来。 何家人瞧见楚律兴师动众过来就为了这事,于是个个耷拉着眼皮觑了他一眼,寒暄两句,便有意哈欠连天bi着楚律自觉地告辞。 楚律果然识趣地叫何家人先去歇着。 最后只剩下何必说一个,何必说说道:“王爷,下臣送您出去吧。” 楚律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对何必说说道:“明儿个叫何必问把那谁给本王送回去。”说完,便迈步要走。 “王爷。”何必说忙跟着喊了一声。 楚律扭头看向何必说。 何必说踌躇一番,便忙道:“王爷,您看如今益阳府、亘州府这么多事,下臣能做点什么?” “你如今什么事都没做?”楚律诧异道。 “……也不是,下官在公主手下做事。”何必说早先从打饭的一路做到楚静乔的左膀右臂,心里也是得意——但这得意经不住考量,毕竟他原就是探花郎,可是自从做了楚静乔左膀右臂后,他便再不曾有什么作为,眼看着一无是处的耿业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才子,说不眼红心甘的很,那是假的,“下官想出人头地,不想被耿篾片比下去。”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律,心道楚律必然懂得他的心思吧。 楚律闻言,便笑了,笑道:“聂老头眼下要领着耿大才子宣扬他的章,你去帮他吧。毕竟你是探花郎,人脉比耿大才子要宽泛。只是,你自己个想好了,若丢了眼下的差事,日后你再想将差事找回来,就没门了。” 何必说犹豫一番,心道眼下耿业的差事看似风光惹眼,但却没有什么实权落在他手上,且再往上,能够得的依旧是虚名,前途有限;如今他做的,看似不起眼,却有实实在在的权利,且一步步,总会步步高升,“下官明白了,下官还是留在公主身边吧。” 楚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笑道:“早先本王身边有贺兰辞、王钰两个,贺兰辞处处出类拔萃,王钰不显山露水。若是王钰那时看贺兰辞哪里风光便跟着去做什么,如今他也没了眼下的成就。” 何必说虽明白楚律的意思,但拿贺兰辞跟小篾片比较,未免,太侮辱贺兰辞了,“小篾片……” “小篾片能言善辩又一根筋,他能不懂聂老头的章就能头头是道地跟着聂老头起哄,你能吗?”楚律并非看不起何必说,只是因楚静乔的缘故,对他有些不待见,“白菜能重新提拔了你,可见白菜是真的长大了,没感情用事。”这话说着,心里就很是骄傲,虽没瞧见过楚徊的闺女,但想来楚徊都那德行了,他女儿也好不到什么地步。 何必说被楚律说的一愣,他是见过聂老头的章的——聂老头来了益阳府后,就有恃无恐地四处派发自己的章,胆小的不敢接,胆子大的就收了回去瞧瞧。大抵是比之聂老头少了一颗为民的心,又自幼养尊处优,是以心里对聂老头那章有些不以为然,于是便不怎么将那章放在心上,如今见楚律竟然要一本正经地支持聂老头宣扬那些“返璞归真”的话,心里诧异不已,暗道回头自己再研究研究聂老头那章去。 何必说送了楚律出了何家,楚律上了马,领着翠墨并一干随从回去,因如今府里彻底没了宵禁,也不怕遇上给他下绊子的官差,于是便兴致很好地在大街上驱马散步,走了一圈,竟撞见自己那一群石家的大舅子们。 石家大舅子们见了楚律,忙都下了马。 “王爷,听说好人楼名气大的很,是陛下题字,楼里又曾有美人打架,不如咱们……”石澹风开口说道。 “你是几大舅子?”楚律心道莫不是自己太平易近人了?竟然半夜遇到大舅子,大舅子还拉着他去好人楼,闻到这几位身上的酒味,就了然了,心想石家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了,如今在益阳府扎根了,难免想要松散松散。 “四舅子。”石澹风打了个酒嗝。 石江风也骑坐在马上,对楚律笑道:“王爷,我这便领了他家去,王爷这是哪里去?” “回王府。”楚律简单地说道,心想这大舅子们坐在马上也都这般娇小玲珑。 “王爷,一起去好人楼吧。”石澹风等大舅子们起哄道。 楚律嗔道:“三更半夜,又不是光棍,有家不回,在大街上闹什么?好人楼是酒楼,这半夜早关张了,能开门的也就是外城墙里头的勾栏院了。” 石澹风醉里稀里糊涂地问:“好人不是佳人吗?好人楼,不是……”待要说,就被石江风拿了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酒醒了一些,不敢说了。 石澹风心想楚徊怎地给酒楼起名叫好人楼,这“好人”二字,一听就不太正经,仿佛是不入流的画本里男子求欢时对女人亦或者男子说的一句“看我今晚上怎么收拾你”,“好人,你就绕了我这遭吧”,其中的暧昧缱绻叫人回味无穷。 *者见*,石江风叹了口气,又对楚律说道:“我们不去外城墙那边,如今就回家去。” 楚律这才点了头,也不多说,便驱马走了。 石江风领着兄弟们上了马,又对石澹风训斥道:“胡言乱语个什么,莫说那好人楼不是那种地方,便是,你也不当拉了王爷过去。” 石澹风忙道:“大哥教训的是,方才酒劲上来,脑子里蒙住了。” 石江风哼了一声,便领着兄弟们回去,待进了石家门,便叫各人散去,因书房还没收拾,便去了石大少夫人房里歇着。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石江风醒来便见时辰不早了,起了身,就听石大少夫人念叨锦王府的怪事,说道:“锦王爷的侍妾都闹着要改嫁呢,这可是奇了怪了,竟然有自己个主动开口的,也不怕锦王爷恼了。” “锦王爷不自己个还嫁了许多个吗?”石江风一边擦脸,一边说道。 石大少夫人啧啧道:“还都是生了雄心豹子胆了,锦王爷能嫁,她们也不能自己求呀!听说是咱们家王妃叫她们都守活寡呢,这守活寡就能改嫁……”一双眼睛意有所指地的瞅着石江风。 石江风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就说道:“她们要改嫁那就改了吧,能嫁到好人就好。” 石大少夫人憋着火气,冷笑道:“母亲算计着叫王妃做主将红莲嫁给一个叫舒隽的西院猛士呢。” 石江风因石大少夫人话里的冷嘲热讽便多看她一眼,“西院猛士们若愿意还好,若不愿意,那当真不行。”那群人可不是寻常的猛士。 石大少夫人撇着嘴,心知石江风不乐意听,但她就是藏不住话,非要石江风听听他妹妹是什么德行,又隔岸观火一般说道:“听四弟妹说昨晚上你们撞见锦王爷了,红莲拉着绾绾细细去问在哪里撞见的,又说早先益阳府里就有锦王爷包养外室的传闻,问得可仔细了,都不知道从船上谁那边打听到一个叫司徒的姑娘了。我冷眼瞧着,红莲她心大了。”从石江风手上将擦脸帕子接过来递给丫头,又将漱口水送上去。 石江风一边接水,一边愣住,“你是说红莲……” “可不是嘛,我昨儿个就瞧着她在王妃屋子里的眼神不对,四处乱瞄,就跟撞见别人偷了她的东西一样,听人夸三个小公子,也是……”石大少夫人嘲讽地笑了笑,“就看她自己怎么作去,咱们家王妃可不是省油的灯。楼家那侧妃心眼多大的人都老实了。” “你劝着红莲一些吧。”石江风漱口后无奈地说道。 “我才——”石大少夫人想说她才不管呢,就单等着看石红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听到外头的动静说石小六等子女过来了,便忙住了口。 石江风心道等会子他得再去跟石老将军说一下叫石红莲改嫁的事,不然当真闹出什么事来,那还得了。 想着,待石小六等子女过来请安后,石江风便去寻了石老将军说话,为叫石老将军相信在益阳府改嫁算不得什么事,又将庶妃吴佩依改嫁之后日子过得如何好,锦王府的侍妾们纷纷求嫁的事说了。 石老将军听了他那些话,依旧固执地说道:“胡闹!萧家女儿能改嫁,他们家原是书香门第,改嫁了也没人说什么,只会说他们家疼女儿,咱们家女儿改嫁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祖父还惦记着咱们家是杀猪起家的事?”石江风哭笑不得地问道,心说这算是什么事?“祖父,等锦王爷拿了颐王的藩地给瑞王换了东北的地后,瑞王爷就把燕回关让给锦王府一半。锦王爷的意思是余大将军去燕回关,孙子领着几个兄弟去关外,关外蛮子已经被贺兰道长的人收编,不难对付。何公子说依据西院猛士们的话,关外地下煤矿、铁矿、硫矿都不在少数,孙儿此去若是发现了这些矿藏,一则立了功,二则其中的油水,咱们石家也能分一成。还请祖父叫孙儿走得安心一些吧。” 楚律的意思是不肯叫石家一家独大,让石家人凭本事办事,如此也免得又弄出外戚来。 石老将军对石江风出关的事自然是赞成,毕竟石家人急需找法子在益阳府站住脚,只是叫石红莲改嫁的事,还有待商榷,“蓝婕就罢了,她如今还是秀女,谁也说不得她什么,红莲她可是生过儿子的,这若是改嫁了,你外甥留在蔺家也要被人看不起。” “祖父,他是蔺家子孙,咱们疼他也有限。若是真如小六她母亲说的那般,只怕咱们家没脸在益阳府待了——红莲那心气可不像是肯做个小妾的,锦王府的侧妃、庶妃又是一定要废除的,王妃又不是吃素的……”石江风一句句地说给石老将军听。 石老将军听了,苦着脸皱了半日的眉头,随即问石江风:“昨晚上没宵禁,你们在大街上瞧见的女人多么?” “算不得多,但也不少。瞧见了两群据说是做针线、糊扇子的女人。”石江风如实相告。 石老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一番,便对石江风说道:“叫你母亲给红莲、蓝婕都找了人家,尽快嫁了。莫叫红莲再去锦王府,她心大,不能纵着。” “是。”石江风见自己磨了许久,石老将军终于松口了,便松了口气,忙去将这话捎给石夫人。 石夫人听了这话,先是松一口气,随后却又为难。石红莲是嫁过人,又生过孩子的,石蓝婕是庶出的,又在锦王府里待了这么久,这两个都不好嫁人。思量再三,听石老夫人几句劝说,便去找石清妍,将看上舒隽猛士的话说给石清妍听。 石清妍正将墨涂到贤淑三兄弟手脚上在纸上按印子以作珍藏,见石夫人来了叫她做媒,便笑道:“母亲自己叫人去说吧,若叫我做媒,倒像是我bi着人家娶红莲姐姐一样。” 贤淑三个还放在地上毯子上,石清妍此时就蹲坐在毯子上给他们印手印。 石夫人忙笑道:“那叫蕴庭的猛士不是都看上沉水了嘛,王妃去说一说,一准能成。”王妃身边的丫头都嫁得,姐姐嫁不得了? “嘘——”石清妍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听见贤淑嘴里先是咯得一声,然后就喊了一声“妈”,便激动地笑道:“还是老大聪明,都会叫人了。”说着,就拿了舌头在嘴里嘚嘚地弄出声响来。 还在好奇地往纸上弄墨水的贤惠、那谁看过来,便张着嘴跟她学。 石清妍瞧见又是那谁最先学会,暗道难不成何必问带出来的孩子比较聪慧?将印好的纸张拿给沉水收起来,又叫人给贤淑三个洗手,便一边自己洗着手,一边对石夫人说道:“这不是一码事,祈年还被聂老头几家争着要呢,那是人家几家心甘情愿。母亲先叫人跟舒隽猛士说好,待水到渠成了,我再出面,这面子里子都有了,免得人家看我面上娶了,心里不服。” 石夫人一怔,见石清妍又教贤淑三个在地上爬,压根不把石红莲的亲事放在心上,心里寒了又寒,走过去矮下身子,很是讨好地说道:“清妍,若是红莲当初嫁过来,你也就没如今的日子了。这也算是阴错阳差,该是红莲的成了你的,看在这份上……” 石清妍扭头乜斜了眼睛看向石夫人,心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逻辑,到底是她不近人情,还是石夫人不食人间烟火,天真烂漫了? “母亲若这般说,那咱们就没话说了。日后母亲不必常过来,有事了来说说话,没事就甭见了。”石清妍见自己一拉下脸,三只小耗子就睁大眼睛怔怔地看她,便忙笑了。 石夫人又羞又恼,见石清妍一点颜面也不肯给,只得寄望于她叫人说媒去,舒隽猛士看在石清妍面上答应。待要不尴不尬地再跟石清妍说一说她的苦衷,就听人说楚律过来了,忙站起身来见过楚律。 楚律手上提着两个箩筐,拿着扁担,便走了进来,进来后先对石夫人一笑,便对石清妍说道:“将孩儿们抱到筐子里来,我试试能不能挑着他们去看七夕灯会。” “七夕也有灯会?”石清妍诧异道。 祈年、醉月等人听了这话,扫了那筐子一眼,就赶紧地将小被褥铺到筐子里,又将贤淑三个放了进去。 “有,你知己说这样能赚银子,还能显得益阳府国泰民安。”楚律漫不经心地说道,便专注地慢慢调整扁担。 石清妍、石夫人等人瞧见贤淑、贤惠、那谁都兴奋地趴在筐子边上啊啊地叫,除了贤淑还老成地喊妈,其他两个稚嫩地一通乱叫,便忙围在筐子边护着。 楚律担起了扁担,轻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笑意满满地挑着筐子里三个呵呵笑着的小公子向外走。 石夫人瞧见了,心道这锦王爷这般清闲?益阳事不多吗? “王爷,你哪去?”石清妍看楚律要出去,唯恐晒到贤淑三个,便忙叫祈年她们撑着伞跟着出去。 “就咱们家门口,聂老头领着小篾片在那边说话,鼓捣他那章呢。”楚律也不知道聂老头为何就选在王府门口,但聂老头说是选在王府,才显得他这锦王爷十分赞成聂老头的话。 石夫人又惊骇了,聂老头那章可是在打皇家人脸,楚律赞成就罢了,还叫聂老头就在锦王府门外打。 慢了楚律一步出去,石夫人拉住石清妍,“王妃,耿才子,他配蓝婕正好。”窦玉芬、孙兰芝、萧纤妤都比耿业岁数大,不合适,石蓝婕倒是正好;原本就不求石蓝婕嫁到多好的人家,只求她赶紧嫁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石清妍被一口口水呛住,心道耿业不就是名气大、脾气好、好拿捏嘛,至于一个个都看上他? 人人都爱小篾片三 论常理,耿业自幼“伺候”太后,家里人又都获罪流放了,寻常人家是看不上他的。但偏偏,似孙兰芝这些女人私心里都以为耿家遭了那些事,耿业就会没资格挑娘子的人选,想嫁他就嫁了;只要她们嫁妆够丰厚,就能拿捏得住小篾片,小篾片也能像伺候太后一样伺候她们。 石清妍虽知孙兰芝等人的念头有些贬低了耿业,但同是女人也明白她们的心思——“拿捏”二字虽不好听,却好过日子;但石夫人的心思,她就有些糊涂了,心里猜测石夫人横cha一手,是因为小篾片名气大,说出来没人说她亏待石蓝婕,小篾片父兄被流放,耿家势力全没了,又不会太过便宜了石蓝婕。 “母亲,我说过了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家处置。我是王妃,你知道干王妃的有多忙吗?日后逢年过节来一遭就行了,没事别过来了。”石清妍郑重地对石夫人说道。 石夫人一噎,那“你们家”三个字,说明石清妍已经将自己跟石家分开了,因她这般绝情,心里很是伤心,脸上的笑也险些挂不住。 石清妍因石夫人的话,也没了兴趣去看楚律他们父子四个干嘛去,为表示自己很忙,没空搭理石夫人,就转身进房里午睡去了。 石夫人只得从蒲荣院里出来,在仪门下上了轿子,自己盘算着如何跟舒隽猛士、耿业这两人提亲,待从角门出来,听到外头的声音,便撩开帘子向外看一眼,只瞧见大门外两个小厮撑着伞,伞下三位小公子啊啊地在筐子里笑着,楚律就坐在两个筐之间的椅子上,翘着腿呷着茶,姿态七分闲适中带着三分炫耀。 石夫人在心里不由地想石红莲若是嫁过来会如何,只是稍稍想想,便将这念头歇下,心知这话当着石红莲的面提不得,不然会叫石红莲越发伤心。 石夫人这般想,便回了石家,待回家之后,因她脸色不好,石绾绾、石红莲忙围过去。 “你们嫂子呢?”石夫人悻悻地问,没个儿媳妇伺候着,这几日见来拜访的人,她总觉得被人看轻了。 “孙家下帖子,大嫂子领着人都过去了。”石红莲话里很是懊丧,心道一个个势利眼,看她**回娘家,就连出门见人也不带着她去。 除了石大少夫人,其他少夫人原是好心,怕人问起石红莲的事令石红莲尴尬才不领着她去,不想石红莲竟然会这般想。 石绾绾忙道:“小六被贺兰家接去了,母亲,这还没过门呢,就将人接过去,明着说是咱们家没收拾好,先叫小六去贺兰家住几天,实际上是去教小六贺兰家家里头的规矩呢,这不是打咱们家脸吗?说咱们家教不出好人吗?” 石夫人心里不以为这是打脸,毕竟在船上那么些日子,也看出贺兰家对小六是满意,对石大少夫人以及石家人不甚满意,于是乎人家未来的儿媳妇,自然要多关心关心,领回去亲自指点一些管家的事,哪里能由着石大少夫人将人养坏。 “……母亲,清妍怎么说?”石红莲小心地问道,看石夫人脸色越发不好,便猜到石清妍定又仗着王妃的身份不给石夫人好脸了。 石夫人勉强笑道:“她照料三位小公子,忙着呢。”说着,因要跟身边的婆子商议如何叫人跟舒隽猛士、耿业求亲的事,便将石红莲、石绾绾支走。 石红莲从石夫人这边离开,心道命运不公,满腔幽愤无处发泄,等回到自己房里想到自己嫁过人、生过孩子,不能名正言顺地进了锦王府,便落了几点泪,忽地又想到了那传说中被锦王爷金屋藏娇的司徒灵,以及如今还被楚律赡养着的广陵候夫人肖氏,暗道肖氏早先跟先帝之间有些不人不鬼,如今不也走出了一片天地?肖氏当初也没有妃嫔的名分,但据说早年她连太后的颜面也不给;她虽没有子女,但嫡亲的外甥楚律对她十分孝顺…… 思量一番,石红莲心道自己总归是不能名正言顺进了锦王府的,不若将司徒灵取而代之,如此也免得司徒灵背后给石清妍使坏;如此一来,若是她侥幸在外生了孩子,自然能够叫石老夫人她们替她说项;即便没有孩子,能像肖氏那样过一辈子,也不枉此生;且还能给她在京里的孩子撑腰。 石红莲料定石清妍不会帮她,就打定注意先不露声色地石家过几日,等到石夫人她们松懈了,不似现在这般看住她,就去会一会司徒灵,司徒灵是楚律外室,石清妍又厉害的很,司徒灵自然怕去见石清妍,自己大可以拿着抓了司徒灵去见石清妍bi着司徒灵将自己介绍给楚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石清妍不想承认她也不成…… 不提石红莲是如何算计,但说锦王府大门外,楚律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修长的腿上,单手扶着那谁坐在自己支起来的腿上,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悠哉地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呷着,架起来的腿不住地上下颠簸,惹得那谁拍着肉呼呼的爪子不住地哈哈笑。 贤淑、贤惠兄弟二人扶着筐子站着,也随着那谁啊啊地叫着摇着竹筐盯着楚律看,仿佛在说时间到了一般。 掐算着时间到了,翠墨将那谁抱下来,等楚律换了腿,便将贤惠放了上去颠着。 聂老头一肚子火气,瞪大一双耷拉着眼皮子的眼睛看着楚律。 原本一番宣扬,许多人见楚律并不像楚徊那般大兴字狱,便大着胆子过来听他说话。 他见楚律挑了三个小公子过来,心里也因楚律捧场感到感激,瞧见三个小公子,心里也喜欢,可谁知后头随他说得口干舌燥,来的人只管去观察锦王爷如何带孩子,见识见识锦王府的贵公子是什么样,压根没人听他说话了。 “耿才子,你再将妃嫔去上国寺糟蹋钱的话说一说。”聂老头有些怨气地说道。 耿业皱着眉头,不耐烦说那些枯燥乏味的话,于是对聂老头说道:“老头,我能说点有意思的不?” 聂老头一愣,暗道耿业若是说的是有意思的话,难免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罢了,瞧见下头的人里头有才名远播的人,也有大字不识的人,便示意耿业尽量说得妙趣横生一些,自己个去楚律身边坐着,先拿了满是鸡皮的手递给贤淑握着,然后说道:“锦王爷,天热,别热到小公子,你领着他们回去吧。” “热不着。”楚律说道,又示意翠墨等人赶紧给贤淑三个喂水。 聂老头拿了拇指摸索着贤淑的白嫩嫩的小手,又看了眼那谁,一咬牙,心想自己胡乱编出一些话来,也要叫楚律将三个孩子抱回去,说道:“王爷,下头人都说王爷家不是三个小公子嘛,怎地这抱出来的事两个公子,一位姑娘。” 楚律一愣,向那谁看去,只见那谁在京城一人独大惯了,此时见楚律抱了贤惠,便伸手要来抓他的衣襟,那谁模样跟石清妍可谓是一模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嘴,尖尖的下巴,瞧着就似个女孩儿,没有贤淑、贤惠身上的“男子气概”,细看那谁指着贤惠喊的时候还翘着兰花指。 “下头人,真这样说?”楚律一边颠着腿,一边问,将茶盏递给下人,伸手将那谁翘着的小拇指压下去。 聂老头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夫知道几家怕儿子养不活,就将儿子当成女孩儿养的,等儿子长大了,xing子改不过来,一个个都好男风呢。” 楚律倒抽了一口气,又见何必问远远走来,瞧见何必问身上的衣裳跟那谁的一模一样,都是大红的衣襟上缀着花的,心里莫名地冒出酸水来。 何必问过来了,那谁就不跟贤惠争楚律了,张着手叫何必问抱。 何必问抱起了贤惠,才要说话,就听下头有人起哄地喊:“皇帝要不要娶娘娘,关我们什么事?又不用我们养?” 一听这话,就知道问这话的人空有莽汉的气概,却无甚头脑。 何必说见何必问过来,才敢凑到楚律身边,没胆子去抱贤淑,就等着听耿业如何说。 耿业哼哼地笑了一声,手上的折扇一甩,说道:“你们知道冷宫里的柳妃有多美吗?柳妃可比锦王妃美多了,锦王妃都能将锦王爷迷得神魂颠倒,那柳妃该是有多美?” “胡言乱语,若是柳妃那么美,她怎么会进冷宫?”又有人疑惑地问。 楚律阴测测地看了眼耿业,心说耿业好胆量,因腿上颠得慢了一些,贤惠扭着头指着他的脸叫他快一些,瞧见贤惠没翘兰花指,心里就将那谁翘着手指怪在了何必问头上。 耿业鄙夷地一笑,说道:“山珍海味吃多了,龙肝凤髓都尝不出味道来。三年一大选,只三年宫里美人就成了旧人,皇帝又爱自己个去民间挑美女,他那双眼睛还能看清楚谁是真的美人?柳妃呀,真真是如花似玉,一颦一笑婉转动人,身子骨又冬暖夏凉,真真是人间极品。” “……柳妃那么美,关我们什么事?”那最先来砸场子的问了。 “柳妃这样的顶尖美人,被皇帝糟蹋了,扔在冷宫里,谁也见不着了,这岂不是可惜了?若是她不进宫,你想想她嫁的是谁?” “总归是王公子弟,这跟我们寻常小老百姓也没关系?” “怎会没关系?要是柳妃这些官家女儿都不进宫,嫁了王公子弟,那得有多少王公子弟让她们去嫁?没有,只能往下头嫁了,下头的只能再往下头嫁,这么着,我琢磨着,就是庄稼汉也能娶到水灵灵的美人儿。”耿业说完,见下头人没动静,不禁想莫非自己的话太高深莫测了,于是将扇子往脑后领子里一cha,就掐腰道:“这么说吧,柳妃不进宫,就要嫁给锦王爷,那长得比柳妃差那么一大截的锦王妃,就只能嫁给……”手指向下指了指,最后指向了一个看着人五人六的地方乡绅,“你,你家的娘子就只能嫁给,”又挑了挑,相中了一个站在最后的庄稼汉,“他。他老婆该嫁给,”遥遥地看见一个乞丐,就指了过去,“他。” 该死的!楚律心里骂道。 楚律还是给耿业留脸面的,其他人就不这么着了,那被指着的人恰是益阳府富商莫家少爷,虽说在耿业嘴中能娶到石清妍该是很大的福气,但即便家中是糟糠,也没人乐意听说自家老婆该嫁个粗鄙之人,于是莫家少爷、庄稼汉心里都怒了,碍于楚律在,只能狰狞着脸握紧拳头不吭声。 何必说心里叹息道:这就是大才子,真真委屈了曾经是第一才子的何必问。 楚律**地察觉到耿业之所以不被揍,是因为自己在,不需聂老头费尽心思地说话,便忙抱了贤淑、贤惠两个向门房里走去。 果然,楚律一走,莫家少爷就冷笑道:“耿大才子,你再说说我娘子该嫁给谁?” 那庄稼汉不似莫家少爷这般斯,直接卷了袖子走了过来,“耿篾片,我娘子该嫁给乞丐?” 耿业忙退后两步,堆笑道:“不过是打个比方,你能娶了她娘子,你不高兴?他娘子白嫩嫩……” “你怎知道我娘子白嫩嫩?”莫家少爷拧着眉毛。 耿业心说有钱人家的女人哪一个不涂抹的白嫩嫩,话未出口,就听后头有人怂恿道:“揍他,锦王爷都进去了!你娘子可被耿才子许给别人了!” 面子上下不去,心里又有些惴惴的,莫家少爷就拿了手不轻不重地推搡耿业。 耿业忙退后,又叫道:“你们在怎地听不懂人话?” “你说的是人话?” “怎会不是?皇帝不选秀,王爷不纳妾,这剩下的女人得有多少?你们这群穷鬼也能捞到机会分一个上层姿色的女人,免得有眼无珠抱着鱼眼珠子当珍珠,这哪里不好?”耿业叫嚣道。 穷鬼、有眼无珠、鱼眼珠子……若是承认他们跟耿业一样的想法,岂不等于承认他们嫌弃糟糠,背信忘义? 一句话,在场成过亲的就都被耿业骂了,于是这会子谁敢去在意自己家里那位是不是真的鱼眼珠子,一个个敝帚自珍地挺胸抬头,这个说他家娘子贤惠孝顺,那个说他家娘子能生养;这个说她家娘子风韵犹存,另一个就说她家娘子极善保养,总之要说出自家娘子的好来,免得叫旁人以为自己听进了耿业的话,巴望着huanqi呢。 就连站在一边听耿业说话的石家、贺兰家等人,都纷纷在嘴上找好话替自家娘子“主持公道”,以彰显自己是正人君子。 “我家娘子会做一手好菜。”有人抢着说道。 石江风见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被人抢了,便悻悻地说道:“我家娘子疼女婿。” 石江风的话一落,至少在他站着他周围的一圈人安静了。 许久,有人问石江风:“尊夫人年纪不大吧?这疼女婿……是好事。” 石江风见一群龌蹉之人曲解了他的话,淡淡地瞥了周围人一眼,心里想着石大少夫人又什么好处?擅长厨艺、疼爱子女、口直心快,想到口直心快,莫名地想到前头几日石大少夫人说守活寡就能改嫁,不禁一笑,暗道石大少夫人若是男儿,倒是能跟耿大才子一样成了聂老头的左膀右臂。 耿业大抵是才子的名声得的太容易了,于是便生出没来由的自信,只当自己字字珠玑,没成想自己说出去的话竟然适得其反地叫下头人攀比起自家娘子的好处来,不禁仰头看了眼耀眼的白日,暗道莫非这益阳府的风水是跟京城反着来的? “够了,你们家娘子个个都是好的,可是你们家儿媳妇呢?没娶儿媳妇的要想一想了,原本该属于你们的盘靓条顺的大家闺秀,都叫皇帝、王爷们给占着了!”耿业又叫了一声。 虽说直白地说儿媳妇盘靓条顺有些不正经,但耿业这话熨帖的很,虽眼馋盘靓条顺的大家闺秀,但嘴里说是给儿子的,就仿佛抠门的人不说自己抠门,只说给儿女攒家当一般,一样的事却显得自己高尚顾家许多。 于是不管有没有儿子的,都纷纷点了头。 “也对,家里头小子读了书,自然能娶得上白嫩的婆娘。”庄稼汉心中的怒气没了。 “可不就是那么句话嘛,皇帝爱那后宫三千,不肯废了妃嫔,咱们王爷可是乐意废了侧妃、庶妃呀。等废了之后,王爷得省下多少水灵灵的姑娘给你们做儿媳妇呀。”耿业又循循善诱道。 听耿业这般说,下头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原本有意见的也不敢说了。 聂老头见耿业拿了女人打开了缺口,便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继续跟下头说一说银子的事。 银子、女人……何必说万万没料到聂老头、耿业这两个宣扬他们那看似高深莫测的思想,竟然是拿了这么两样实惠的“东西”打动人心。在这两样东西的鼓动下,那原本事不关己的人也不由地一脸愤恨,个个在心里想着就是皇帝抢了原本属于他的美人、银子。 何必说心里感慨万千,却也放下了对耿业的轻视,心道这人相貌猥琐,言行粗鄙,却还是有用的;又觉石清妍的目的总算达成了,自此之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还将女儿送到锦王府来?大抵会有一些不务正业的下三滥人家肯,但那样的人,楚律肯要? 何必问见下头也没什么好听的了,瞅了眼怀里的那谁,见那谁趴在他肩头睡了,瞅了眼盯着他看的翠墨,笑道:“跟王爷说一声,必问带不惊走了。” “别,何公子,您别为难小的。”翠墨忙哭丧着脸说道,若是又叫何必问抱走了,他怎么跟楚律交代,楚律可是为了叫那谁忘了何必问,煞费苦心地叫那谁趴在他胸口睡的人——奶娘胸脯太软太高耸,那谁不喜欢,楚律又被压着睡不着,于是这天天夜里,楚律天黑后,就将那谁送到何家,然后再一早抱回来。 何必问一笑,心道已经傍晚了,自己个先抱走得了,免得三更半夜又被楚律聒噪醒。 翠墨求了几句,怕惊扰到那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谁被何必问抱走,心想何必问要真喜欢孩子,他自己个就生一个就是了,何苦连累了他? 这边厢耿业、聂老头都在锦王府大门外说了锦王府要废除侍妾的品级,那边厢孙家、窦家不需楚律叫人去多说,便自觉地约定下接回自家姑娘的日子。 董家虽有孝,但董家人思量一番,心知留了董淑君在锦王府里做个没品级的姨娘说出去董家也没脸,况且谁都知道锦王府里头的侍妾在守活寡,若是他们明知道,却还留了姑娘在那边,又显得他们家不仁慈,于是便也随着孙家、窦家、萧家,一同去锦王府里接自家姑娘去。 那一日,前头书房里,楚律亲自见了这四家当家人,寒暄之后,便将自己鼓励这四女改嫁的话说了,许下赔她们一笔脂粉银子,又叫了官媒来,亲口说出一些称赞这四人的话。 那四家见楚律这般真心实意地想叫这四人嫁了,心知在这当口义正词严地说什么自家闺女从一而终的话也没意思,盘算着依着吴佩依的例子,挑个身世低微但有能耐的人嫁了就算了,若是有人嘲笑他们家门风不正,便推说是锦王爷让嫁的,跟他们不相干。 前头楚律跟那四家说着话,后头窦玉芬、孙兰芝、萧纤妤、董淑君四人便来蒲荣院给石清妍磕头,待磕了头,便又跟石清妍说话。 见着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楼晚华也难免动情,湿了眼睛,将往日里彼此的不好都忘了,只记得昔日在一处的趣事,心里有些发慌地想留下一个陪着她作伴也好,怎地就都走了? 楚静乔、楚静迁、楚静徙三位姑娘也过来了。 楚静乔毕竟不是寻常姑娘家,且跟她感情最深厚的吴佩依早嫁出去了,她跟孙兰芝四人交情不深,于是端着公主的架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又送了一些贵重的物件给这四人以留作念想,便庄重地坐在石清妍身边。 楚静徙毕竟被孙兰芝照顾了许久,于是便拉着孙兰芝的手,瞧着这屋子里的人都红了眼睛,便也跟着哭了一会子。 楚静迁一边拿了帕子擦眼角,一边去看楼晚华,心里凉成一片,暗道孙兰芝、窦玉芬她们都走了,剩下楼晚华一个,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东山再起?如今仗打完了,楼家听说也没被楚律追究,那楼晚华她有意避着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日后你们也跟陆娘子一样每常过来说说话吧,飞琼还算是锦王府的义女,她的嫁妆锦王府还是会给的,叫窦家好好养她,别养坏了。”石清妍说道,大抵是想到窦玉芬、孙兰芝二人走了,这锦王府就不甚热闹了,于是便也有些伤感。 “是呢,都别哭了,想想陆娘子每常领了迎儿、送儿过来的嘚瑟样,你们也打起精神来,找个好的,将她比下去。”赵铭家的在一旁等着送这三人去给楚律磕头,便也安慰了一句,如今赵铭回来了,且赵铭不时时刻刻将耿氏挂在嘴上了,她也安了心。 赵铭家的这话,正合了孙兰芝四人的心意,也重重地击中楼晚华的心。 王府里虽有三个小公子,可惜她们没胆量也没资格跟三个小公子亲近,初嫁从父,再嫁由己,如今虽是回了娘家,可有了自己的嫁妆还有锦王爷赔的脂粉钱,怎么着都不能似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家任由家中父母兄嫂拿捏。 “……其实,我想了想,”孙兰芝开了口,脑中晃过陆参、王钰的身子板,心道小篾片虽好,但终于自己更喜欢猿臂蜂腰,“小篾片身子骨太单薄了一些,我要找,就得找个跟妹夫差不离的,不然他们连襟站在一处,也不像话。”益阳府来了这么些人,要找个猿臂蜂腰的,还能难了? 窦玉芬闻言心中大喜,忙道:“此话当真?”又看了眼萧纤妤,心想萧纤妤、董淑君这两个斯人还是去找书生吧。 孙兰芝慢慢点了点头。 才说着,就听沉水说道:“王妃,耿大才子听说姨娘们要走,过来送胭脂呢。” 众女闻言,便纷纷向门前看去,果然不一时就看见耿业过来了。 耿业大抵是想着女为悦己者容,四女被休离后改嫁总要用到胭脂,于是囊中羞涩的他就去淘换了一些胭脂送给孙兰芝四人,一边将精致的胭脂送给四人,一边推心置腹地笑道:“四位姑姑回家后千万莫心急,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而且早先听闻太后病重,怕赶上国孝,该成亲的都成亲了,新来的又都是一群有为的男子,有的叫你们挑呢。”说完,又想起石夫人请媒人跟他说媒的事,心道多谢石家抬爱,可惜他心有所属。微微抬了眼睛去看楚静乔,心想楚静乔越发有气势了,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孙兰芝四人听到那声“姑姑”,不约而同地有些不待见小篾片了,心想怎地这小篾片这么不讨人喜欢了?待瞧见耿业看的是谁,便都了然了,心想原来如此,耿业可是只会讨好一个人的主。 楚静乔原本事不关己地坐着,冷不丁地收到耿业送来的秋波,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抿了抿嘴,问石清妍:“母妃,女儿能弄死他吗?” “你跟你爹说你想嫁给他,你爹立马就会弄死他。”石清妍心里说了声可惜,暗道耿业这面首样板一样的人物,其实配楚静乔这外头威风八面内里小女儿心肠的公主最合适。 耿业忙看向石清妍,弯着眉眼将石清妍后半句话漏掉,心想还是石清妍这姑姑疼他。 楚静乔面沉如水地瞪了耿业一眼,心想叫她跟楚律说嫁给耿业?!她情愿死。 “好了,送了胭脂,给她们四个添了妆资你就走吧。”石清妍开始赶人。 耿业却不走,习惯xing地去给石清妍、孙兰芝几人续茶水递点心,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石清妍:“王妃,要是我说句你姐姐的闲话,你……” “有屁快放。”楚静乔很是粗俗地说道。 耿业见石清妍点头,就笑容满脸,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红莲姐姐在慈航庵里叫司徒家姑娘关起门来揍了!” 人人都爱小篾片四 “揍成什么样了?” “为什么?” “红莲怎去了那?” “谁是司徒姑娘?” …… 顾不得再去为离别悲伤,反正以后不管是为了昔日的感情还是为了实惠的利益,她们都会经常背着楚律过来跟石清妍说说话,于是孙兰芝四女并石清妍、楼晚华等人便坐定了听耿业细细来说。 耿业先对楼晚华说道:“就是司徒尚家妹妹,司徒尚这次领兵打仗受了伤,立了大功,可是他妹妹还住在慈航庵里头呢,市井里头传言司徒姑娘是姑父的外室,姑父夜夜出了王府,就是去私会她呢。” 石清妍原本对石红莲受苦就喜闻乐见,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地就又笑了,心想自己是折腾一把,吃一回醋,跟楚律吵上一架,然后再跟他敦伦;还是自怨自艾,装作心灰意冷,然后再跟他敦伦?日子太平淡了,要不要找点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耿业见石清妍笑容满面,暗道英雄所见略同,果然石清妍也看不上石红莲,于是慢慢地说道:“侄子乃是大才子,见天地有人请侄子赏脸吃酒,如今已经在益阳府有了大群朋友呢。前儿个,侄子才把个能说会道的读书人介绍给聂老头,叫那人去益阳城外的小镇上替聂老头宣扬他的话去。” 石清妍暗道果然酒肉场上易交朋友,这么快耿业就有一群狐朋狗友了,“慢慢说,你那群高朋贵友是怎么知道的?” “姑姑,益阳府打了胜仗,王钰、贺兰他们都水涨船高,司徒尚也有大功,想捡便宜的人能少了?多的是人想弄清楚司徒姑娘到底是不是姑父外室然后下手呢,据说,那一日风和日丽,你红莲姐姐见家里的女人们都在忙着整治家里,借口气闷就要去慈航庵,令堂见她在家里憋坏了,就放了她出去。于是乎,一路坐着翠幄小轿,你红莲姐姐就上了凤崎山,凤崎山上百花绽放,游人如织,对面山下的寺庙群里更是人声鼎沸,香火旺盛。就在旁人眼皮子底下,你红莲姐姐就进了慈航庵,然后见了住持,便要去见司徒姑娘,待迈着莲花步悠悠地见到正在给兄长做针线的司徒姑娘,便去打量司徒姑娘,从上到下看了一遭,又重重地盯了眼司徒姑娘手上的男人衣裳,就挽着司徒姑娘的手……” “你这朋友不会姓司徒吧?”石清妍托着脸说道,心想耿业知道的这么清楚,自然就是司徒灵说的。 耿业讪讪地一笑,“还是姑姑英明,司徒姑娘怕姑姑误会,又知道侄子跟姑姑素来亲近,便托了侄子来跟姑姑说。” “然后呢?”楚静乔因石清妍对石蓝婕的态度,丝毫不意外石清妍会兴致盎然地看石红莲笑话。 耿业见楚静乔问,立时殷勤地答道:“红莲姑娘心里以为司徒姑娘私通男人,就叫自己的丫头帮着看门,将门关了,先是大义凛然地教训司徒姑娘,后头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跟王妃姑姑说,再之后又义正辞严地叫司徒姑娘牵线,让她当面劝说锦王爷莫做这等对不起王妃的事。一通软硬兼施,总之红莲姑娘咬定了司徒姑娘跟姑父背地里有些不人不鬼的事,只听她说:‘我是好意,知道清妍的妹妹的xing子若知道了定要折腾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这颗心呀,见不得人受苦,既不愿意叫你受罪,又不肯叫清妍被蒙在鼓里,是以,我琢磨着,合该劝说王爷莫再做这等事。’司徒姑娘见红莲姑娘压根不听她说话,就丢了手上针线将红莲姑娘给狠狠地揍了,红莲姑娘的丫头来拉架,又被司徒姑娘的丫头抱住。后头还是庵堂里的住持来劝说,司徒姑娘才放过红莲姑娘……司徒姑娘也没放过她,一怒之下又跟王府里还住在庵堂的姨娘们说红莲姑娘想走广陵候夫人的老路,年轻时勾引王爷,得逍遥时且逍遥,等老了叫贤淑公子们给她养老。贵府上的姨娘们满腔幽怨,正无处纾解,仗着人多势众,又觉得司徒姑娘敢跟红莲姑娘动手,这石红莲就跟石蓝婕身份差不离,于是也没什么顾忌,就合起伙,仗着人多势众,将红莲姑娘主仆都打了一顿,烧了她的轿子,就将她赶出慈航庵。” “慈航庵外路人如织,这就是都被人看见了?听说了?”孙兰芝人留在益阳府,自然知道那群不甘心改嫁不甘心放弃锦王的女人们吃起醋来会有多么的可怕,因此连嘶了两声,心说石红莲遭了大罪了,这才来益阳府,名声就坏了吧,多少人出城去凤崎山上纳凉,这下子石红莲还敢提嫁人二字?想起一事,便跟石清妍说,“我记得是早先司徒先生病重,只当自己要死了,昏厥前稀里糊涂地将妹子托付给咱们王爷,王爷怕惹人误会,就将司徒姑娘送到慈航庵里了,原本要送到京城的,后头王爷自己去了京城,大抵王爷也忘了还有个司徒姑娘呢。” 石清妍心想司徒灵一时恼羞成怒做出那事,大抵是怕以讹传讹,弄出什么误会来,才叫声名远播的耿小篾片替她捎话,笑道:“得了,告诉司徒姑娘,我知道是什么事了,不会再叫石红莲去聒噪她。” “只怕不聒噪司徒姑娘,要来聒噪王妃呢。侄子听司徒姑娘那般说,心里想着姑姑家令堂可不是个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受苦的人,于是就去石家打听打听……” “你从我们石家也能打听到消息?”石清妍惊讶了,石家人除了石夫人,都看不上耿业吧。 耿业就似被人看低一般,便不屑地说道:“姑姑,你这是什么话?侄子知交遍天下,那边又是姑姑……” “你直说是谁吧。”石清妍打断耿业。 耿业吞吞吐吐,似乎是不敢告诉石清妍是谁,半天才咬牙道:“女的里头有石大少夫人,她怕侄子将她买宫廷御造坊东西的事说出去,对侄子很是照顾;男的就是你四哥澹风哥哥,他知道他娘子早先捯饬出一些事不得姑姑待见,就跟侄子打听姑姑如今喜欢什么。” “你敢把锦王府里头的事说出去?”楚静乔柳眉倒竖。 耿业忙道:“表妹,我哪会那般蠢的把自己家的事说给人听?” “哪里是你自己家?”楚静乔心道好个厚颜无耻的人。 石清妍等人心想耿业不还把他哥哥耿事喜欢捆绑的话说给她们听嘛。 耿业未免楚静乔再发现,忙将自己的话说出来,“石红莲他们下了凤崎山,身上值钱的东西又叫庵里的姨娘们拿去了,要租轿子也没银子,几个人又是那般形容,也没人肯借了银子给她们,租轿子的怕惹上麻烦,也不肯先送了人等到了石家再给银子。被人指点了许久,才遇上了带着贺兰夫人出来见识见识庙会的贺兰大人,贺兰大人慷慨解囊,这才叫石红莲回了家。却说石红莲回了家,又羞又恼,就一病不起。石夫人看她花容尽毁,心疼地了不得,听人说是司徒姑娘所为,便叫了司徒姑娘家叔嫂,准备上凤崎上跟司徒姑娘理论。万幸被石大少夫人拦住了,石大少夫人请了石老夫人过来,将跟着石红莲的丫头们一通拷打,终于问出了石红莲为什么上凤崎山,又在凤崎山上吃了什么亏。石大少夫人当机立断将这事说给石老将军听了,石老将军怕石红莲再不安分,又见她越发嫁不出去了,就叫石老夫人、石大少夫人剃了她的头发,将她关在屋子里。石大少夫人说,她琢磨着石夫人吃不了这个亏,要去报复司徒姑娘呢。” 石清妍、楚静乔等人都目瞪口呆,石清妍心道石老将军当真出手狠辣,这年头将女子的头发剃光,简直就是要了女子的命。 楚静乔正色地看了耿业一眼,心想耿业当真是才子,这事办得有头有尾,听了司徒灵的话还要再去石家打听打听,这么个人,怎地不走正道,非要做了篾片先生? 耿业因楚静乔这一眼,心花怒放。 楚静乔见耿业又露出那猥琐的笑,便悻悻地扭开脸。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石清妍说道,心想若是石夫人敢把她当傻子,胡言乱语叫她给石红莲出头,她就叫石夫人她们吃不了兜着走。因还要送孙兰芝四人,便不再提这话,叮嘱了这四人几句,便叫赵铭家的领着她们四个给楚律磕个头就出了锦王府。 目送了孙兰芝四人离去,楼晚华在石清妍身边站了站,大抵是举得只剩下自己一个姨娘在府里,瓜田李下,会惹来麻烦,便开口道:“王妃,广陵候夫人一个人照看一群孩子,只怕忙不过来,婢妾想去给她帮帮手。” “……去吧,水家,”石清妍又想起了水几因,惋惜地一叹,“他们家小儿**的很,叫丫头们注意一些。” “是。”楼晚华答应道。 楚静迁心里一紧,暗道楼晚华这是韬光养晦,还是真的与世无争? “白菜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石清妍说道,待楼晚华、楚静迁等人都去了,便拉了楚静乔的手,笑道:“你跟何家小探花如何了?” 楚静乔好笑道:“母妃,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瞧着小篾片办事很有调理,说个事,前因后果都要说一遭,想来这人也有大用。” “因为听故事的人都喜欢追问个前因、后果,他才习惯地去打听,若是叫他办旁的事,他就没有这般心细。”石清妍见楚静乔转移话题,暗道果然是个小女孩儿,何必说在楚静乔心里还是特殊的,于是不再问这话,又去问益阳府里其他的事,问了一遭,便感叹道:“你当真像是办大事的了,连我也比不上你了。” 楚静乔嗔道:“母妃又胡说了。”说完,却是去问石清妍楚徊、闻太后他们如何了,问了一回,听说他们不好过,就眉飞色舞地笑了。 此次锦王府四大侍妾一同出府,让益阳府人震撼了许久,许多原本瞧着楚律势力更加强大,想借着裙带攀龙附凤的也死心了。不过一月,萧纤妤便先由着萧家父兄给她定下亲事,董淑君因家里有孝,不急在这一会子,孙兰芝、窦玉芬大抵是嫁妆丰厚,留在娘家也没人敢嫌弃她们,反倒不急着嫁人,成日里潇洒地坐着轿子去益阳府各处名胜之地游览,吸引得一些有几分姿色又好逸恶劳的男人成日里围着她们打转。 石清妍这锦王府的女主人就没有她们这么潇洒,冷不丁地帮她做事的人都走了,一样样事都得重新拿起来,万幸赵铭不再提耿氏之后,大抵是觉得愧对楚律,于是一门心思帮着“楚律”打理后院。 可惜后院的事才省心一些,只当石清妍还不知道石红莲事的石夫人就哭着上了锦王府。 石夫人这次是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出来的,早先为了不叫石老将军剪掉石红莲头发,她苦求了石老将军、石将军许久,可惜这二人都以石红莲为耻,执意要剪了她的头发,先叫她安生地在家过几年。此次找的借口,便是市井间流传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要给外孙送上一件小棉袄几包酥糖才能保外孙平安。 这等无稽之谈跟风的人不少,是以石夫人跟一下风,也没人觉得不妥,只当她要讨好石清妍。 石夫人上门那天,恰楚静徙磕掉了一颗牙,嘴唇肿着呜呜咽咽地赖在石清妍身边不肯上学去。 石清妍也不知道被楚静徙磕掉的牙齿能不能长出来,便心急着去问府里的老人。 “没事,等长牙的时候一准会长出来。”石夫人说道。 “当真?”石清妍安了心,心说就算不当小仙子,没了门牙也不好看,拿了手摸了摸楚静徙的小脸,安慰她道:“听你外祖母的话,这门牙还会长出来。” 楚静徙吭吭咽咽地说道:“白菜姐说以后都没牙了。” “你白菜姐逗你呢。”石清妍笑道。 “……三姑娘的姨娘也在慈航庵里吧?”石夫人忽地又开口了。 楚静徙睁大眼睛,嘟着嘴道:“姨娘们都出去了。” “不是,是你亲姨娘……”石夫人忌恨地说道,那个是叫做禄年的吧,也掺合着欺负了石红莲,那样女人的女儿,竟然被石清妍当成个宝贝。 “母妃……”长大了许多,楚静徙也并非全然不知自己跟楚静乔、楚贤淑他们的区别,此时正在初初懂事**的时候,于是顾不得嘴上疼,生怕石清妍不喜欢她,就去抱石清妍的腰。 石清妍拍了拍楚静徙的后背,淡淡地扫了石夫人一眼,“母亲莫不是狗急跳墙了,连个小孩儿也不放过?” 石夫人忙堆笑道:“王妃,我是想起你说你四嫂子房里的玲珑是姨娘生的,纵不得……” “所以禄年去慈航庵了,她想母凭女贵也不能。”石清妍当着楚静徙的面说道。 楚静徙偷偷地去看石夫人,见石夫人看她,虽不很懂,但也曾听楚静乔说过石清妍的姐姐去慈航庵被揍了,于是打着嗝问道:“外祖母是在红莲姨妈挨揍的时候见到禄大姐的?” 石夫人听到禄大姐,立时明白禄年不像他们家的姨娘生了孩子就能得了抬举,又因楚静徙的话涨红了脸,那慈航庵外有锦王府的侍卫看守,轻易不能去找事,于是她想替石红莲讨公道也不成,此时见楚静徙这小毛孩子都知道石红莲的事,忙错愕地问石清妍:“王妃,你也知道?”你就没管过这事,好好教训教训司徒灵? “前因后果都知道了,不知母亲来说的,可是这事?”石清妍心道楚静徙说得好,从个小孩子口中说出石红莲的丑事,看石夫人还有脸跟她说什么? 石夫人原以为石清妍不知道,还想拿着石红莲得知司徒灵是楚律外室后去劝司徒灵迷途知返,不料却被司徒灵倒打一耙的事哄着石清妍替石红莲出头,此时见石清妍对“前因后果”都心知肚明,于是一口银牙咬碎,终于明白她们母女几个在石清妍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于是将早先准备的话咽下,又见楚静徙不时地小心翼翼地看她,就仿佛她是老虎一样,也坐不住,没一会子就告辞了。 石夫人出了锦王府,越想越不甘心,暗道就算是石红莲错了,有道是胳膊肘不能向外拐,石清妍也当在外头护着石红莲才是;又觉自己白生下一个女儿,那女儿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哪怕是皇后见到姜家夫人都还得尽孝道,石清妍却…… 这般思虑一番,待回了家,又被石将军教训两句,心里越发不忿,苦苦挨到六月中旬,依旧想不出法子教训司徒灵,替石红莲出气,又见石蓝婕由着石大少夫人做主嫁了个秀才做填房,心里气石大少夫人不守本分抢了她这婆婆该做的事,于是抑郁了几日,心里气不过,就叫人盯着慈航庵,心道就等着看她抓到楚律跟司徒灵余情未了的证据后,石清妍感激不感激她这母亲。 石清妍因石夫人没有动作,且先后被舒隽猛士、耿业拒绝也没什么动静,心里猜测了一番石夫人的心思,终归因石夫人的逻辑太玄乎,于是乎,便不再去关心这事,过了几日,就也淡忘了。七夕那日,一早就开始试穿寻常人家妇人穿的衣裳,等到傍晚,就瞧见楚律挑着贤淑三个在蒲荣院里嬉闹。 华灯初上,楚律催促再三,石清妍才收拾打扮停当,依旧拿了丝巾裹着头脸,就随着楚律向外走,等到出了角门,就瞧见西院猛士们也都打扮停当了,一个个脸上挂着一指长的胡须,穿着一个颜色的长衫,当真是威猛又霸气。 沉水、祈年双双羞答答地看了情郎一眼,楚律用眼角的余光向两边扫去,心道这群混账,等着他剃光了脸,他们又留起胡子来了。 “贤淑、贤惠、那谁,你们啃的是什么?”石清妍眼尖地瞅见三只小老鼠手里都抱着白白的什么东西在磨牙。 “软糕。”楚律简短地说道。 “不怕卡到他们?”石清妍说着,便伸手去抠贤淑嘴里的软糕。 贤淑面无表情地看石清妍,才长出来的两颗小牙愣是不肯从软糕上离开。 “……这是我有意放了两天的,硬着呢。”楚律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想起了什么事,又忙道:“还没馊。” 石清妍见抢不下来,只能由着他们,见楚律做的是卖糕的打扮,又想莫非皇子做腻歪了,楚律就想做个小商贩?想着,又暗自庆幸今儿个是来赏灯的,不然楚律定然会带了软糕出来卖。 一行人向大门去,经过府中挡屏,瞧见楚静乔跟何必说在挡屏后说话,二人之间隔了三四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楚律皱紧眉头,冷笑道:“那边都专门给你们弄了个花园了,还在这边碍眼?” 楚静乔闻言,跺脚道:“父王,谁在这边碍眼了,女儿等着你们出来呢。”说完,就往石清妍身后站,顺手将丝巾蒙上头。 石清妍看她做的也是平民装扮,暗道小白菜这是又恋父了。 何必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楚律不喜欢他,于是便混入西院猛士堆里,看着楚静乔的背影,再回想当初自己面对楚静乔时的随意,就觉跟做梦一样,略有些的苦涩地想如今自己跟楚静乔说话,就得隔了三四步远了。 婉约派猛士眼瞧着楚律就似技痒一般,又用了那缩头缩脑的猥琐的走路姿态,便拿了手重重地拍在何必说肩头,“你瞧着咱们王爷像不像是领着两闺女三儿子出去卖的?就差挨个在他们头上cha根草了。” 何必说后背一僵,心想婉约派猛士能不能不这样坑他,楚律原本就讨厌他…… 果然,楚律也是后背一僵,斜睨了何必说一眼,记恨地又看向婉约派猛士,比之卖儿鬻女,更叫他在意的是“两闺女”,看了石清妍一眼,吸了口气,又接着向外走。 “姑父姑姑、表妹,”耿业早在前院等着,看人都过来,便忙围了过来,“今晚上内城墙里有花灯,外城墙里有塞外飞鹰跟江南黄鹂论战,耿大才子也就是区区在下,跟石家以一敌百的漠风少爷相比谁是好郎君,姑姑、姑父,还有表妹,”深深地看了楚静乔一眼,对着何必说挺了挺胸口,“一定不可错过,听说江南黄鹂已经放话一定要跟塞外飞鹰打上一架,她们支持的是我;城外的庙关了门,可是把戏一样不少,只是不如外城墙里的好,姑姑、姑父,不如去外城墙转转?” 外城墙里都是销金窟,虽那些**开张不久,但早已经流传出若是被益阳府外城墙迷惑住,便没资格进去益阳府内城墙的话——内城墙里可是据说轻易就能飞黄腾达的地方。 楚律瞪了耿业一眼,说道:“自然是在内城墙里转一转。” “……何公子都去外城墙了。”耿业心里不服气跟石漠风起名,毕竟他是坐过天牢吃过苦的人,石漠风可什么都没做——若不是为了给耿家洗脱罪名,说是耿奇声领了耿家众人跟石漠风比武切磋,石漠风也不能有个以一敌百的名声。 “我们不去。”楚律挺胸道,见耿业不知地偷觑楚静乔,就对楚静乔说道:“白菜,站我边上。” “哎。”原本跟在石清妍身后的楚静乔欢快地答应着,见楚律随手递了她一块硬硬的软糕,便有些羞涩地低着头拿着软糕慢慢地“磨牙”。 楚律原本是要叫楚静乔拿给贤淑的,贤淑那块眼看就握不住了,见楚静乔自己啃了,嗓子里吭了一声,也不言语,又示意翠墨再给贤淑一块。 一行人慢慢地出了锦王府,便在外头去看花灯。 “其实,这时候该静悄悄的在葡萄架下看星星才是最好。”何必说忍不住说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总有些人不懂欣赏。 “行了,你没瞧见人家一家子玩得高兴着呢。”舒隽猛士说道,示意何必说去看其乐融融的姓楚的一家,再去看那蕴庭猛士、泠月猛士那两对,才说着,瞧见有人胆敢凑到贤淑的筐子前,就忙示意其他西院猛士小心防范。 “二两,二两卖不卖?”那人端详了贤淑许久,终于咬牙伸出两根手指。 婉约派猛士见果然被自己说中了,就嘿嘿地笑。 楚律脸色铁青,不住变换神色,“只值二两?” “五两三个,俺全要了。” 人人都爱小篾片五 楚律深深地看了眼那人,不信自己宝贝蛋一样的三个儿子会只值个五两,暗道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于是将扁担放下,将蹬着腿的贤淑抱起来给那人看,“你瞧瞧再说。” “……六两,不能多了。”拿了手指比划着六,那人摆着手指头说道。 “你瞧清楚了再说。你瞧瞧这风度,这仪态,这气势……” “这吃奶的劲。”石清妍cha嘴道,心想楚律怎地跟个寻常百姓较上劲了,且看他们一堆人,这百姓还敢凑过来,其中定有古怪。 西院猛士、沉水祈年都噗嗤一声笑了,楚静乔微微扁着嘴,心想人家来买孩子,楚律担心的只是价钱?不由地兔死狐悲,担心起自己来了,又有点平衡了,暗道楚律早先不是不关心自己,是他这当爹的就那副德xing。 “爹,你别跟他……”楚静乔瞪了眼那凑过来的人。 “这个十……” “你敢接着说?”楚静乔见那人敢指着她给她定价。 那人果断地住口不提了。 石清妍不禁扶额,心想楚律这气势还没有楚静乔的大。 楚律怀中抱着贤淑,自然也瞧明白这人的古怪,问道:“谁叫你过来买孩子的?” “一个脸生得跟狐狸一样的公子。”那人老实巴交地说道。 “何必问!”楚律咬牙切齿道,心想何必问叫人来买就算了,还出价这么低,向四周扫视一番,果然瞧见何必问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了。 “今儿个七夕,必问不陪着知己一家过,实在说不过去。”何必问慢悠悠地过来,见那谁拍着手啊啊地叫着,便弯腰将那那谁从筐子里抱出来,心里艳羡早先楚律“左拥右抱”,便又试着去抱贤惠,谁知自己抱不动两个,只能不尴不尬地令贤惠失望地留在筐子里。 楚律先没多想,毕竟是过节吧,后头怎么想怎么觉得何必问这话有古怪。 石清妍忙将贤惠也抱起来,然后笑道:“知己怎不去外城墙里看美人打架?” “今儿个她们为了两个现任才子打架,必问这老人过去凑什么热闹?再者说……” 何必问的话只说出半截,就见一掌柜的匆匆寻了过来,寻过来了,便压低声音对石清妍、楚律说道:“王爷、王妃,石夫人领着司徒家叔婶去抓奸,抓到司徒姑娘跟一个和尚待在一处,那和尚,说要何公子去救他。” 何必问蹙眉,心想跟司徒灵要好的和尚,胡云? 楚律听了这话,便冷哼一声,说道:“抓奸?司徒家叔婶去抓就罢了,怎地石夫人也去了?”想起早先石清妍说的石红莲跟司徒灵的过节,便又冷笑道:“原当岳母大人有大量,原来她还等着抓司徒姑娘的把柄呢。她想干什么?” “石夫人撺掇着司徒家叔婶告官,状告和尚勾引良家妇女。司徒家叔婶不敢,如今人都还待在醉梦仙里呢。” 石清妍心道石夫人哪里来的自信会以为楚律会在司徒尚立功之后由着她将人家唯一的妹妹名声败坏了,赏灯的心情被败坏个精光,于是便说道:“将人都带回锦王府,石夫人也领来,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且当着面叫她瞧瞧锦王妃跟她有多少情分。”那司徒家叔婶定是以为石夫人是她母亲,便敬畏她七分,不然他们哪里肯帮着石夫人做这事,又不是没被楚律教训过。 “是。” “白菜接着逛吧,我们先回去处置这事。”石清妍对楚静乔说道。 楚静乔点了点头,便目送楚律、石清妍、何必问、西院猛士们离去。 “公主——”忽地一人唤道,随即便听到一声倨傲的声音,“你就是凤崎公主?也不过如此。竟然有人敢说你比男儿还强上……” 楚律、石清妍纳闷那倨傲的声音怎说了一半就没了,扭头去看,就见楚静乔没了方才呵斥人的气势,捏着帕子微微颔胸,虽没露出头脸,但那身姿当真是我见犹怜。 “放肆,胆敢来挑衅公主?” “你是何人?” “表妹什么时候跟臭男人比了?” …… 一声公主的呼唤后,只见四面八方来了一群青年才俊替楚静乔说话。 沉水、祈年扭头看见了,见那倨傲的人是个清俊的公子,心里叹道:公主裙下之臣又要多一个了。 石清妍艳羡地收回眼,心里想着若是用石夫人的逻辑,那就是要是她不叫楚静乔做了益阳府少当家的,这些俊男们就都是她的。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待要细细品味这舒坦,脸上被贤惠软软胖胖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忙醒过神来,心想自己大意了,不能用石夫人的逻辑想事,太容易沉迷堕落了。 却说石夫人叫人一直盯着慈航庵,一心要抓住司徒灵的把柄叫石清妍、石老将军等人知道石红莲是被冤枉的,可恨司徒灵一直都太老实,从不出慈航庵,直到六月下旬,司徒灵才“偷偷摸摸”地出门,悄悄地去醉梦仙里见男人。 石夫人见时机成熟,便叫了司徒家叔婶,自家二夫人、大少夫人,违抗石老夫人之命领着“含冤待雪”的石红莲一同出来去“捉奸”,果然在醉梦仙里抓到司徒灵跟个男人在一起,虽说那男人是个和尚,但一个和尚鬼鬼祟祟地,可不就是有鬼嘛。 石夫人原要像司徒灵整治石红莲一般将事情闹大,但司徒家叔婶顾虑重重,她又不肯才来益阳府没多久,就留下个睚眦必报的名声,于是便也忍着了,心道司徒尚是良将,可石家最不缺的就是良将,石家人都来益阳府了,楚律还能在乎司徒尚那一个?于是听说楚律、石清妍叫她们同去锦王府后,便坦荡荡地过去了,等着看司徒灵百口莫辩地在楚律面前出丑。 石夫人一群人就这么坐着轿子揣测着司徒灵的下场就进了锦王府,到了前厅里,就见前厅门外摆着两个筐,走进去了,就见只有石清妍、沉水四个丫头在。 “见过王妃。”石夫人领着众人福身道。 “免了吧。”石清妍看向石夫人身后,先瞧见穿着一身水色衣裳,头上高高地裹着杏仁色纱巾的石红莲,心里暗叹美人就是美人,光头了随便拿个纱巾一裹,都这么地出众;见一个和尚被绑着推了进来,就又向人群里扫去,看见一个打扮素净的姑娘,便知那是司徒灵了。 “王妃……”司徒灵的婶子才要说话,见石清妍挥手示意她住口,便悻悻地闭了嘴。 “母亲、二婶、大嫂子觉不觉得这和尚眼熟?这和尚跟你们说他叫什么来着?”石清妍问道,见胡云很是憨厚委屈地任由人绑着,心道他就不信胡云报出法号后,石夫人还敢这么着。 石夫人虽曾在午门外见过上国寺的和尚们,但那会子只是匆匆一瞥,她是规矩的夫人,哪里会挨个将和尚们的面孔看清楚,于是便看向石二夫人、石大少夫人。 石二夫人也摇了摇头,她是被石夫人硬拖来的,因此打定主意只陪着,不说话。 石大少夫人看了胡云两眼,脑子里灵光一闪,暗道这和尚不是上国寺的吗?怎地司徒灵的叔婶说他是八步寺的?虽想到了,但也不肯提醒石夫人,今儿个石夫人敢发狠拿了婆婆的架子敲打她,她就冷眼瞧着石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和尚叫什么来着?”石夫人忙去问司徒灵的婶子,这女人只说这和尚是司徒灵的老相好,却没说过他的名字。 司徒灵的婶子记不得了,仔细回想一番,便忙道:“叫什么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石夫人心道哪里会有人叫这名字。 “小僧法号胡云。”胡云盘腿坐在地上,安适地看向脸色略变的石夫人。 石夫人是听说过这话的,上国寺的和尚们去石家,抢的就是这么一个和尚。胡云是上国寺老方丈的弟子,就算他是奸夫…… “他就算是上国寺的和尚,他也是奸夫。”石红莲咬定了这事,看了眼石清妍如云的乌发,心里十分不好受,暗道她被司徒灵揍了,怎地回了家没个安慰,反倒被石老将军他们训诫? 石清妍看石夫人脸色煞白,石红莲咬牙切齿,待要去问胡云怎么回事,就见胡云忽地扭头去看门口,含笑道:“必问来了。” 何必问脚步一滞,暗道这死胡云,竟然敢叫得这样亲密。 石清妍见何必问、楚律一同进来,便忙问:“都睡了?” “都睡了。”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哄那谁睡觉不光有叫那谁趴在胸口这一个法子,可恨何必问早先一直不说。 “胡云,你怎落到这步田地?”何必问疑惑又好笑道,心想胡云也有被人抓奸的一日,而且是跟个女人,眼睛扫过去,瞧见那司徒家姑娘干干净净的,心想胡云好眼力劲。 胡云叹道:“小僧也不知,还要问石夫人呢。” 楚律准备这一夜准备了许久,就被石夫人破坏了,于是冷笑道:“还请岳母说一说,为何捆了胡云大师?” 石夫人见楚律、何必问都坐下了,竟是将她们当做犯人来审呢,面子上挂不住,勉强堆笑道:“王爷……” “请王爷给臣女做主,”石红莲噗咚一声跪下,“臣女去慈航庵游玩,一时跟司徒家姑娘言语不和,司徒姑娘便对臣女棍棒相交,后头还教唆一群女人打骂臣女,欺辱臣女,坏了臣女名声,乃至于,臣女回家之后,祖父、父亲听信谣言,剃去了臣女的头发。”说完,便悲情地将自己头上纱巾扯下来。 众人向石红莲看过去的时候,何必问打了个嗝,捂着嘴,看向那就跟个清秀小尼姑一样的石红莲,心想莫非这才算是真正的美人,不管怎样都美?这圆圆的弧度美好的脑壳,噙着眼泪水汪汪的眸子,当真是六分不食人间烟火,四分淡极始知花更艳,当真是钟灵毓秀……难怪会有男人好那一口,就喜欢去勾引清秀小尼姑,只是石红莲这么个人,蔺家姑爷为什么休了她?这人xing子肯定不好吧。 这光光的脑袋在石夫人心里就跟女人的脚一样不能给外人看,石夫人忙拿了纱巾给石红莲重新裹上。 倘若何必问知道,何必问就会明白石红莲这一招叫做***,就如有的女人喜欢和尚,有的男人还就迷恋尼姑。 在这前厅里,最为错愕的人当是沉水、祈年,这二人想起早先石清妍教导楚静乔女人怎么样都好看的的话,暗道原当那话是石清妍杜撰出来的,如今看来,当是石家的家学渊源,没了头发,石红莲一样自信。 楚律心想自己要长针眼了,石红莲还当真露脑门了,咳嗽一声,义正词严地说道:“偏听则暗,司徒姑娘,你来说说早先那事的经过。” “石姑娘污蔑民女跟王爷不人不鬼,又要民女做媒替她跟王爷牵桥搭线,民女做不得那龟奴,婉言谢绝。石姑娘依旧不依不挠,民女便将她打了。”司徒灵简短地说道。 石红莲忙道:“她胡言乱语,臣女是听说她有些行径见不得人,便劝说她迷途知返……” “咱们有这么大交情吗?”司徒灵冷眼看向地上的石红莲,心想从石红莲摘掉纱巾那会子起,石红莲就摘不掉勾引锦王爷的帽子了。 “那和尚……”石红莲心想那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司徒灵抵赖不了的。 “谁会信?”司徒灵又问石红莲。 石红莲恍然大悟,一双眼睛满是惶惑地扭头看向楚律,心想司徒灵定是察觉到石夫人叫人盯着她呢,于是有意跟胡云和尚做戏,这胡云和尚是上国寺老方丈的弟子,又据说是不近女色才舍家做了和尚的,说他跟个男人私通有人信,说他跟女人私通,谁肯信?心里觉得自己被司徒灵骗了,于是脸上越发委屈,泫然欲泣地握着石夫人的手,就似两母女无依无靠,相依为命一般。 自打见识过甘棠之后,楚律透彻地明白了有一种女人,不管别人对她做什么,不管她对别人做什么,总是自以为自己最无辜最委屈的,是以,在见过那能叫他跟王钰愧疚十几年的甘棠,石红莲这点子小把戏就不够看了。 “说句痛快话吧,石家大姨子当真想勾引本王?”毕竟是魅力得到认可的表现,楚律听到这事还是挺乐呵的。 “……王爷。”只一声幽幽怨怨的王爷就再没有旁的话了,石红莲扭着头茫然弟靠在石夫人身上,历朝历代宠信妃嫔家姐妹的皇帝多的是,远的不说,广陵候夫人就近在眼前,这等事在帝王家就只是一桩风流韵事,做什么去扯那些大道理。 石夫人忙跪下,“求王爷给红莲住持公道,司徒姑娘那般冤枉红莲,定是听说了早先皇帝想将红莲赐给王爷的话……” 石清妍噗嗤一声笑了,见楚律看她,便是说道:“依着母亲的逻辑,王爷你得想:哎呀,原来眼前这美人是本王那阴错阳差错过的妻子……她原本就该是我的妻呀!” 石夫人听到石清妍那满是嘲讽的话,不由地涨红了脸,她当着楚律的面提起那话,也不过是想替石红莲开脱,她哪里有脸将石红莲送给楚律做妾,今日不该一时耳朵软,听信了石红莲的话领着她一同出来——她早该知道,石红莲的心气高,哪里是会安心嫁人的人,可恨自己又被她哄了一回。 “咳,母亲不要太过狂妄,知道石家是我娘家的人有,只是石家有个红莲姑娘的不多。母亲这借口找的不好。”石清妍说道。 楚律挑着眉毛看向石夫人,心想难不成依着石夫人的逻辑,耿氏跟楚徊私通,自己要满心惭愧地成全他们?毕竟是自己这夫君拦着人家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这都是什么事!听石红莲还要再说,便冷声训斥道:“够了,今日司徒姑娘是遭了无妄之灾,想来岳母也在醉梦仙里想法子糟蹋她的名声了。司徒姑娘放心,本王定会叫人澄清早先的谣言,绝不耽误你嫁人。” 司徒灵毫不扭捏地福身谢道:“多谢王爷。”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这边有六个西院猛士没娶亲呢。”石清妍有意说给石夫人听。 “民女想要一个顾家的,会体贴人的。”司徒灵年纪大了,身上有孝,上头的兄长不光没娶亲还没在家,家中叔婶又靠不住,凡事只能她自己个计较着。 “这样的……”石清妍沉吟一番,眼睛瞄向何必问,却见何必问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石红莲,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压根不去看那打扮素净的司徒灵,“我这边有几个猛士,要不等你出了孝期叫媒人来说说。” “多谢王妃,只是请王妃费心先给哥哥说一门亲吧。”司徒灵又福身说道,有司徒尚挡着,她先成亲也不好看。 “那就请司徒姑娘先回去吧,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这要处置家事,当真是对不住了。”石清妍笑道,叫沉水去送了司徒灵出去,顺便将西院猛士们情况跟司徒灵说一说,若是能成就一对,也算是好事;只是那司徒尚,这个混账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娘子? 沉水领着司徒灵还有司徒家叔婶去了,楚律见石清妍一门心思想着去做媒婆了,便对石夫人、石红莲说道:“等一会子老将军、岳父他们来了,咱们就说一说这家丑该怎么处置。” 家丑指的就是石夫人、石红莲两人,石夫人心里一慌,忙道:“王爷,明眼人都看出来是胡云大师跟司徒姑娘合起伙来陷害我们……” “本王没瞅出人家陷害你们。”楚律心道赶紧地处置了这事,他还有时间跟石清妍去葡萄架子下听牛郎织女喃喃细语,示意人将胡云松了绑,就不再言语,等着石老将军、石将军过来后如何处置这事。 石夫人、石红莲心中焦急,石红莲偷偷觑着楚律,想不明白为什么蔺姑爷、楚律一个两个都瞧不起她,心慌地抓着石夫人的手,眼珠子快速地转着,今日原是想看司徒灵的倒霉样才哄着石夫人带她出来的,不想倒霉的又是她自己……又看向隔岸观火的石清妍,心想这女人当真不顾念骨肉、姐妹之情,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女被楚律埋汰。 “春儿、春儿——”老迈的声音传来,石清妍头皮还是习惯xing地一麻,随即捕捉到石红莲看向她的怨毒眼神,暗道难不成她都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男人了,还想她大度地替她求情?真当她是软柿子了,“娘,娘,你快来救我!” 楚律、何必问不明所以地看向石清妍,石夫人先是一愣要撇开石红莲的手,很快又醒悟到不是喊她的,扭头瞧见石老将军、石老夫人、石将军、石老太君都过来了。 “春儿,”石老太君趴在石将军后背上,拍着石将军肩膀叫他快一些,“冤大头欺负你啦?” “夏花、夏花她来抢我的皮啦!”石清妍落泪道,“她还说冤大头原本就是她的,是我阴错阳差抢来的。” 石将军见到石清妍的次数不多,一头雾水地看向石老将军,又暗道难怪石老太君听说石老将军来锦王府就那么兴奋闹着要跟过来,原来是来看她心里的“春儿”。 石老将军听石江风说过石红莲的算计,于是皱着眉头看向又领着石红莲出来找事的石夫人,还有放任石夫人、石红莲胡闹只管看好戏的石大少夫人的,冷笑道:“好好,一个一心去找姑娘姑爷家的麻烦,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一对婆媳。” “祖父,这不关我的事。”石大少夫人忙道,心说怎把她扯进来了。 “不关你的事?你这长孙媳妇要分家产的时候倒是知道自己要占大头,等到管事的时候,就油瓶子倒了也不扶一下?”石老将军灰心地说道。 “祖父……”石大少夫人心中不服,暗道石夫人自己要出来丢人,她能拦得住? “闭嘴!”石将军低声道,才纳闷石清妍那声娘怎么喊出来的,就见他背上的石老太君挣扎着下来后就哆嗦着扑到石红莲身上去捶打撕咬。 石老太君叫道:“你害了她一回,还想再害她一回,夏花,人要看良心,你可是要了她的命,她才要你一张皮!” 石红莲忙向石夫人怀中躲去,石夫人张手护着石红莲,对石老太君说道:“祖母,你别听清妍胡说,红莲不是夏花……” “不是夏花你来抢我男人?”石清妍哽咽道。 石将军无奈地想隔在石红莲、石老太君身边,奈何石老太君已经抓住石红莲袖子了,不敢去拉扯石老太君,就叫石夫人、石红莲向后退。 “狐狸精!”石老太君张开干瘦的手指瞅着空子向石红莲脸上抓去。 石红莲吃痛,心里恼了,暗道好个胡搅蛮缠的老东西,从石夫人怀**来伸手就去推石老太君。 石老太君干瘦的人,轻飘飘的就被石红莲推得仰着身子向后倒下去,幸亏楚律眼疾手快地给扶着了。 石清妍顾不得再装哭了,忙跟何必问一同去看石老太君,双双想石老太君若是栽倒了,可就爬不起来了,少说肋骨也要断上两根。 因后悔不该将石老太君拉进来,石清妍便讪讪地蹲在石老太君身边,叫她拉着自己的手。 石老太君也不从楚律怀中起来,也不闹着要打石红莲了,委屈地拉着石清妍的手看向石老将军:“茂林,她打我。” “儿子给母亲打回去。”石老将军咬牙道,又看向石红莲,心想石清妍挨了这么多次都没还过手,石红莲挨了一次就还手了。 “儿子不孝,教女无方。”石将军忙跪在石老将军面前,又瞪了眼石夫人、石红莲,叫他们二人赶紧跪下。 一直当自己没事人一般的石大少夫人见石将军跪下了,忙也跟着跪下。 “祖父,是曾祖母先打我,我才……”石红莲忙要开口解释。 “你说说你曾祖母挨你这么一下还有命吗?”石老将军冷声道。 石红莲忙低了头,石夫人忙道:“父亲,方才是儿媳一时糊涂伸的手,是儿媳推得老太君,不是红莲……” “住口。”石老将军心道石夫人当他们都是瞎子吗,惭愧地转向楚律,“叫王爷看笑话了,老臣定然会好好处置他们。”扫了眼跪下的石将军两口子,石二夫人、石大少夫人还有石红莲,“既然你们都巴望着看彼此的笑话,心里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家人,那就分开吧,分家之后,漠风不在,这么些日子我眼瞅着就漠风她媳妇最有耐心哄着老太君玩,就叫她跟着我们老两口过,其他人都自己个再找屋子搬出去吧。漠风媳妇伺候老太君还有我们两口子,这分家的时候,我做主,就给她分大头。” 石夫人、石大少夫人一个是长媳,一个是长孙儿媳,闻言立时都不服起来。 石夫人忙道:“父亲,哪有儿媳不留在祖母、祖母身边伺候的道理。” “是,孙媳是长孙儿媳,照料曾祖母是孙媳义不容辞的事。”石大少夫人难得地跟石夫人同心,堆着笑,心想古暮月才进门几天,又是小孙媳妇,又没个一男半女,石漠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怎能叫她领了长孙媳妇的差事,最要紧的是,怎能叫她分家的时候占大头。 石将军离家许久,许多事不能就里,但石夫人、石红莲出事少不得他也要领罚,于是忙道:“父亲要罚就罚儿子吧,哪有才刚到益阳府就分家的道理,如此,岂不是叫益阳府的人笑话?” “原本在京城就打算分家的,如今正式分了吧。”石家想走外戚的路子是不成的,不如就将他们都撵出去,叫他们各凭能耐过日子。 “祖父,漠风房里占大头,族里……”石大少夫人终归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是母亲bi着孙媳过来的,孙媳不敢不遵从婆婆的话。” 石将军嗔道:“老大媳妇住嘴!府里谁不知你带头领着妯娌跟你母亲作对,这会子说那‘不敢不’三字个,你也不亏心。只怕除了惦记分家时占大头,你一点都不想做那长孙媳妇吧。”又瞥向石夫人,“看来你还是没记住上次险些害死漠风他们的事,还随着红莲这么胡闹!” “我……”石夫人碍于石将军之威,有苦说不出,女儿那般被司徒灵作践,她怎能咽下那口气。 “听我的,回去就全部分开,总归你们房里七个儿子都成家了。至于今日的事,就看王爷要如何处置。”石老将军又转向楚律。 楚律轻轻推了推石老太君,见石老太君大抵是想叫“石茂林”看到她被欺负的惨了,愣是“柔弱”地赖在他怀中不起来,便清了清嗓子,脑子里想着再过几十年,石清妍也缩成石老太君这样,那时候自己依旧如先帝一般挺拔伟岸,说道:“石家的事,本王不会cha手。只是,岳母、大姨子所作所为,委实过分了一些。司徒姑娘那边,石家是定然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毕竟原就是岳母、大姨子不问青红皂白自己撞上去的;至于大姨子觊觎本王,本王被人觊觎的多了,也不算是什么事。只是为了避嫌,大姨子日后再不能来锦王府了。” 石老将军、石将军都明白楚律叫石家给司徒家一个交代,就是告诫石家他们这王妃娘家是甭想仗着“外戚”身份作威作福,若是石夫人不是石清妍母亲,司徒家叔婶脑袋被门挤了,也不会跟着石夫人去抓司徒灵的奸、情。于是这二人忙连声说是。 “行了,这事就这么着吧。娘,你不起来?”石清妍见楚律别扭地扶着石老太君也难受,便伸手去扶石老太君起来。 “没打回去呢。”石老太君憎恨地看向“夏花”,嘀嘀咕咕地说:“你喊她红莲,红莲红莲,不就是夏花!”立时醒悟过来,便指着石红莲哆嗦着手,“好个狐狸精,在我们家装了这么久!”说完,便又要对石红莲动手。 “老太君。”楚律忙挡在石老太君身前。 石红莲急迫地喘了口气,心想楚律这是也看上她了? “带回去打吧。”楚律居高临下地说道,心想终于正面跟石老太君站在一起了,这高低落差真真地叫人有种莫名的欢喜,几十年后,石清妍缩成这样,自己依旧会挺拔伟岸地站在她前面,替她挡风遮雨,就像是,祖父领着十一二岁大的孙女?这般想着,竟有些怀念婉约派猛士说石清妍像他闺女的话了。 人人都爱小篾片六 带回去打吧…… 这话落在石夫人心坎上,石夫人一颗心不禁一颤缩,暗道莫非楚律想叫石红莲被石老太君当成夏花日日打骂?这怎么能行,“老太君,她是你曾孙女,压根不是春儿。” 想也不想,石夫人就喊了出去,一心想叫石老太君清醒一些,别被石清妍糊弄了,待被石清妍冷冷地看一眼,就不由地一颤,暗道坏了,自己忘了石老太君若不把石清妍当春儿,就又要将她看成夏花了,这当着楚律的面闹起来…… “娘,你看夏花的娘又使坏了,人家不愧是亲母女,夏花换了皮她都还认得。”石清妍斜睨了石夫人一眼,她可没那闲心去伤心,只是这边有楚律、何必问、石老将军、石将军、石老夫人一群人呢,该叫众人看出石夫人偏心的时候,绝对不能马虎,于是脸上一白,嘴微微一撇,就掉眼泪,“母亲当真是慈母心肠,不叫老太君打红莲姐姐,就想叫她打我,罢了,我被打十几年了,习惯了。” 石夫人的脸也煞白煞白的,理屈词穷地辩解道:“王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红莲姐姐心里牵挂着你外甥,又才被司徒姑娘欺负过身子还没大好……” “春儿?她又骂你了?”石老太君心疼地握着石清妍的手,似乎是没听见石夫人的话。 石老将军心道石老太君大抵是心里糊涂地“明白”着,宁肯被石清妍糊弄着一家三口团聚,也不肯承认自己老成一把骨头,春儿早投胎做人了;不然自己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母亲,她怎就听不见?“给我带回去打。”咬牙切齿地说完,就又去扶石老太君:“母亲,咱们回家去,春儿被夏花这么一搅合,不定跟女婿生出什么嫌隙,他们两得在一起说说话。” 石老太君恋恋不舍地瞅着石清妍,又扭头恨恨地瞪了眼石红莲,便由着石老将军搀扶着,“我怕她还手。” 石红莲正在呜咽,听到石老太君这话,被口水呛住,缩在石夫人怀中不住地咳嗽,心想自己挨打了,还不能还手? “叫你孙媳妇看着,若是她敢还手,两个都打出门去。”石老将军淡淡地看了眼石夫人,便叫石将军驮着石老太君回去。 石将军此时不敢cha嘴,唯恐自己说话了,石老夫人也跟着石老将军一同教训石夫人,安抚地看了眼石夫人,便蹲下身驮着石老太君出去。 石夫人眼睛酸胀得难受,心想石老将军怎地这么狠心,竟然叫她眼睁睁看着石红莲被打。 “送客吧。” 楚律的声音响起,石红莲终于死心了,心道退一万步,就是路边不相识的人也该劝说一句呀,一时又疑心楚律没眼光。 “慢着,祖父,司徒尚你可曾听说过?他还不曾婚配,虽岁数大了些,但却是名猛将,不擅长攻城,但擅长略地,亘州府收拾干净以后,他又领着人向亘州府以南去了,那边都是一些荒地,白空着浪费了。”石清妍见石将军心疼完发妻心疼女儿,暗道好个父慈女爱,可见她想差了,被这么养大的女孩儿也不一定全是讨喜的。 楚律略想了想,明白石清妍的意思,便道:“是,此次司徒功劳大的很,本王许下他他开拓的土地给他百分之一。如今他祖母孝期过后,他妹子年纪大了,急着嫁人,不将他的亲事定下不好。” 石夫人打听过司徒家的事,心想司徒尚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子也要嫁人,一对叔婶又没能耐,石红莲嫁过去也合适,忙道:“好是好,只是红莲这头发要过两年才能长好,跟司徒姑娘又有过节。” 石红莲听楚律说话的时候就在心里想着这司徒尚也相当与有封地的人,若是在朝廷里就等于个公侯,于是怯怯地看石清妍,疑心那司徒尚有什么毛病,石清妍在整治她。 “王妃说的是绾绾。”石大少夫人看不下去了,婆婆、小姑子的神色无一不是在等着挑剔司徒尚,一点都没去想人家眼看就有封地爵位的人了,会看上石红莲这么个被休回来,还生过孩子,xing子还不好的女人? 石夫人脸上一红,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司徒尚能立功,该至少三十了吧,三十的人,比石绾绾大一半;且这么大还没成亲,定在外头有不少露水情缘,若是成了亲,这寻花问柳的xing子还改不过来,石绾绾岂不是要受苦;但是,跟石绾绾一般年纪的男子,哪一个有能耐像司徒尚一半立军功得封赏的,且家里还没有婆婆拘着……一颗心左右为难,总拿不下主意。 石红莲因石大少夫人的提醒,明白石大少夫人言下之意是自己配不上司徒尚,心中不服,又存了醋意,便说道:“那怎么能成,这不合适。” 石老夫人、石二夫人、石大少夫人冷眼瞧着石红莲自己得不到,也不肯成全石绾绾,便纷纷撇嘴。 “多谢王爷、王妃,这事就这么定了,改日叫人给绾绾、司徒合一合八字吧。”石将军不似石夫人那般算计颇多,毕竟在男人眼中年纪差一点子也没事——楚律、石清妍二人不就就差一截嘛;寻花问柳也问题不大,谁家少得了三妻四妾,关键是司徒尚能干,又前途大好。因这么想,又有些感激石清妍,心想不是石清妍不顾念骨肉之情,实在是石红莲、石夫人这二人太不知好歹。 石老将军也是跟石清妍一般想法,石绾绾那资质,配一个前途大好的男人也不算委屈她,石清妍到底是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好男人还是留给自家姐妹的。 石清妍满脸笑意,心里有些小内疚,石绾绾只是烦人罢了,自己就将她配给一个风流惯了的男人,自己真真是坏——可是不风流的男人,如楚律,打死她她也不会让出去。 石老夫人见能有个有封地的孙女婿,心里也高兴,等到家中儿媳妇、孙媳妇都出去了,又有个有眼力劲有脑筋该省事时省事,该闹事时闹事的古暮月在,她也能勉强过几日安生日子;石二夫人满心里都是艳羡,心恨当初石清妍在石家的时候没叫家中女儿跟石清妍交好;石大少夫人只稍稍眼红了一下,就又觉得还是她女婿贺兰轶贴心。 因石老太君恋恋不舍,楚律、石清妍便送了她一路。 看着石老太君伏在石将军背上走了,楚律负手感慨道:“卿卿,几十年后,我也会这么背着你。” “王爷确定?”石清妍想了想几十年后的情形,暗道那时候自己还是风韵犹存的俊俏老太太,楚律就已经风烛残年了,到时候楚律疑心大增,时时刻刻疑心她移情别恋…… “本王确定。”几十年后的情形浮现在楚律眼前,高大伟岸的自己不必再在乎儿孙的眼光,背着哆哆嗦嗦的石清妍满园子看花…… 真真是幸福! 这二人默契地想,于是两只手就握在了一处。 “哪个是织女星?哪个是牛郎星?”石清妍低声问道。 “你瞧,在那。”楚律指了指天上,想将石清妍牵到锦王府里为了楚静乔专门修建的小花园里,心想那小花园原就是为了叫楚静乔别在众人眼前谈情说爱修建的,当是风景如画,景致怡人。 “咳咳。” 一声咳嗽声传来,石清妍、楚律郁闷地转过头去,见他们将何必问给忘了,忙分开手。 “第一才子要回家了?那就不送了。”楚律直爽地说道。 “王爷忘了?必问过两日要领着家人去亘州府。还有颐王的藩地,虽还到了皇帝手上,但山高皇帝远……很多事必问还要亲自过去处置。”何必问负手说道。 “你走了那谁怎么办?”楚律早将何必问要去亘州府的事抛在九霄云外了。 何必问笑道:“必问将不惊带走吧。” “不行。”楚律果断地说道。 “知己要去就去吧,速去速回。”石清妍说道,心知这边的女儿跟何必问般配的没几个,还是叫他多走远一些,多见到一些人,这样兴许哪一日何必问能跟石漠风一般遇上一个合适的,想到合适的,就又问:“知己看司徒家姑娘怎么样?” “司徒姑娘?能跟胡云交好的人,必定不俗吧。”何必问说道,忽地想胡云哪去了?扭头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人,心知胡云必定不知躲到哪里去睡觉了。 “那你意下如何?知己你得快着点,若是快了,指不定那谁就能当你们家女婿呢。”石清妍怂恿道,心里也为何必问着急,她是个俗人,心里觉得人还是成家生子了这一辈子才算圆满。 何必问沉默了一会子,回忆了一番司徒灵的模样,心里也觉得自己该成家了,不为旁的,就为了彻底将那谁抢回来,也当成家生个女儿,只是司徒灵就在眼前,若答应了,亲事立时便能成。这么快就定下来,又叫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惶惑,仿佛一旦答应,一旦成亲,就会失去许多自己早已习惯了的事,比如,石清妍,他跟石清妍虽是光风霁月的知己,清清白白,但他娶的女子未必那般想,似楚律这般豁达的人可不多。 “还是再瞧瞧吧。”何必问仰头看了眼天上,“牛郎织女星在哪呢?” “在那边。”石清妍伸手向天上指,指了一下手指就弯了,不知那满天的星星哪一颗才是,“王爷?” “在那边。”楚律本着脸去指,心说这对知己不是无所不知的吗? “哪?”何必问又问。 楚律见何必问乱指,就拿了他的手,指着天上,“那是银河,这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指点完了,低声在何必问耳边说道:“你不成亲不会是觊觎我家孩儿娘吧?” 何必问心道自己方才还说楚律豁达呢,也对楚律咬耳朵道:“不是。” “那你还不走,不知道今儿个是七夕?” “必问知道,所以孤家寡人的想来你们这凑一桌麻将。” “麻将?三个人怎么打?”石清妍见楚律跟何必问咬耳朵,听到麻将二字,便出声了。 “不是还有胡云吗?”何必问理所当然地说道。 “咳咳,时辰不早,送客送客。”七夕晚上跑人家来打麻将?楚律瞟了何必问一眼。 “知己,明儿个我去你们家给必提大哥他们践行。”石清妍说道,何家照顾了那谁许久,该客气地过去说说话。 “也好,告辞了。”何必问不再有意气楚律,拱了拱手,也没想着带了胡云走,就自己个去了。 何必问走了,楚律、石清妍也不言语,就携手向看楚静乔布置的花园子去了,一路上不时地彼此互看一眼,彼此不明心意地“会心一笑”,便经过了留客天,进入了楚静乔布置的花园里。 楚律进去了,不禁愕然,呆呆地扫向院子里的景致,只见经过了两位王妃的熏陶,楚静乔给自己收拾的“谈情说爱”的花园子里异常地规矩整齐,其他园子讲究曲径通幽,绵延曲折,楚静乔这园子里,只有一条活水的小河,几十棵高大的梧桐树,意喻着凤栖梧桐,其他地方,再没有什么布置。 这二人在那小河边依偎着,眼睛看着澄澈的星海,耳朵里听着各种虫鸣,只觉得心静了不少,看了半日星星,因觉疲惫了,便要回去,才要走,就见两棵足足有一抱的梧桐树后传来人声。 “家中父母敦促我早日成亲,据说母亲在进京的路上相中了几个姑娘。” “那就祝干叔干婶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石清妍听到何必说跟楚静乔说话,果断地将楚律拉着跟她一同蹲下,这花园子里影影瞳瞳,这么一蹲下,就仿佛他们二人当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何必说沉默不语,正所谓成家立业,如今就连耿篾片都“立业”了,可恨他依旧一事无成,“公主也知道王爷、王妃如今鼓励人出去开辟疆土吧。漠风出关开辟商路,石家大哥要出关勘测矿藏,司徒尚去了亘州府南边的南疆,如今缺一人领人出海……何家有海外的商路,我出去再好不过了。” 石清妍、楚律暗自点头,心道何必说终于有出息一点了。 “从哪边出海?四叔是不肯的吧。”楚徊恨不得一辈子不跟石清妍、楚律有瓜葛,还能叫他们出海?楚静乔开口说着,面上看着潇洒,但心里却有些难受,毕竟是除了亲爹干爹之外跟她最亲的男人,对着何必说,总有种莫名的情愫,心知何必说虽做官多年,但一事无成,在何家虽得宠,但哪里像何必问那般说话有分量,何家二老叫他成亲,他也推脱不得。 “莫忘了,瑞王爷将东北边地上的码头给了锦王府,瑞王爷已经答应将运河一直开到海边去。” “也是,祝干叔一路顺风。”楚静乔淡淡地说道,坏心眼地想叫何夫人看上其他人家的姑娘没看上她,等何必说领回来几个书上记载的黑不溜秋的亲生骨肉,就看何夫人往哪哭去。 何必说透过夜色看向楚静乔,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若是我回来后,你还未嫁,我也未娶,咱们就凑一对……” “咳咳。”楚律实在忍不住了,见何必说要跟楚静乔私定终身,便忍不住出声来了。 楚律这一声惊飞了两只还不知能不能成的鸳鸯,楚静乔吓了一跳,忙慌张地向楚律这边看来,何必说也有些不自在地跟着过来,心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楚律怎地跑到这边来听人说话? 楚律坦然地拉着石清妍站了起来,然后傲然地对何必说说道:“何探花莫cao这个心了,出海是要极有耐心才能有成效,准备出海便要两三年,出去了,又据说一连几个月甚至几年眼睛里瞧见的都只能是浩瀚的大海,你心xing不够,本王不敢将人交给你。” “王爷,下官已经悔改了,下官这次定然不半途而废。”何必说发誓道。 楚律依旧不是十分信任他。 “……必信哥哥也去。”何必说终于说出这话,当着楚静乔的面,原本想将自己说的悲壮一些,孤身出海的,此时见楚律压根不信赖他,只能将同去的哥哥说出。 “原来如此,那本王就放心了。” 何必说涨红了脸,心想自己好歹是探花郎,楚律怎地这般不信他? “探花郎尽管放心去吧,白菜不愁嫁,等你回来,她定然子孙满堂。”楚律对楚静乔信心十足地说道。 楚静乔微微撇嘴,随机拍手遗憾道:“哎呀,该叫必胜他们跟着一起去的,可惜他们跟着小舅舅走了。大海外头都不是自己人,他们想继续干山贼那一行,也没有关系。” “哎,那不如叫西院猛士们乐意跟着去的去呗,多带一些船队也不碍事。”石清妍听了楚静乔的话立时说道。 何必说可是熟读四书五经之后考取探花的,那四书五经中的“礼仪”早已浸透他的一言一行,因自诩礼仪之邦习惯了,听楚静乔、石清妍这话,就微微蹙眉,“咱们不是应该带了礼物然后遇上海外小国就送给人家然后结为邦国吗?” “……父王,女儿明儿个跟必信干叔、还有西院猛士叔叔们好好商议商议。”楚静乔决心不搭理何必说了,若是海外当真如书上记载有小国,那小国的造船技术定然差的不是一截半截,既然如此,过去了,送了礼物给他们,他们也没厚礼还回来,要跟他们来往,还得教他们造船,除了了番邦友国的名头,啥都没有——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有那糊涂念头,这宽仁的面子朝廷要,他们才不要。 “公主,”何必说心想自己有那么差嘛,一个两个有话都不肯跟他说,“还请您慢慢指点比说。” 石清妍含笑看向何必说,暗道这送出海外的必须得是胆大包天的人,若是送出去的都是何必说这样讲究礼仪的读书人,还不如不送人出海呢,这得亏多少,“小探花,你就等着安静地听公主跟你必信哥哥说话吧。这许多念头,不是你一时半会就能拐过弯来的。那结为友邦的事,就交给皇帝了,我们这藩王不敢逾越。你到了外头呀,瞧见哪个国内**了,你就不要大意地帮着正义的那一边,然后不要推辞地接纳人家送你的‘谢礼’,这谢礼里要是有地呀,有矿藏呀,你千万别觉得礼太轻不好意思收。” 何必说长长地哦了一声,深深地点头,终于摸清楚了楚律、石清妍、楚静乔的想法,这一家子都是实惠至上、对外人绝不手软的人,那万国来朝的虚套他们不稀罕,自己出海一遭,若是带了厚礼出去,回来时只带了几箱子各地的土物作为贡品,几箱子各国递上来邦交书,到了楚徊那边会被满朝武称赞夸奖,楚徊会被捧成一代明君;到了益阳府,就要被这姓楚的一家子一人打一耳光,然后贬低得一无是处,楚律也会被下头的人,如何必问、贺兰辞嘲讽用人不当、有眼无珠,“王爷、王妃、公主,下官明白了,下官此次出去绝对不会去做亏本的买卖。” 楚律不信这一会子的功夫何必说就想明白,说道:“天晚了,探花郎回去吧——日后也别没事这么晚还赖在王府里。” “天晚了,下官留在留客天吧。”何必说忙道。 “留客天里还有你的屋子?”楚律暗道这下人怎么办事的?“还是回你自己个家吧。” “是。”何必说不敢勉强,又看了楚静乔一眼,便顶着楚律的目光向外头去。 楚律见何必说走了,就拿了手拍在楚静乔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白菜,父王收回那叫你面首三千的话,若是当真面首三千,先迷失的就是自己的心。”手又在楚静乔的肩头拍了拍。 “父王?”楚静乔抬头看着楚律,她就没想面首三千过,只是楚律肯这么跟她交心一般地教导她,叫她心里十分满足,“父王看上干叔了?” “谁看上那小子了,”楚律不屑道,“等小探花一走,本王就给你挑女婿。府里地方大,就不建那什么公主府了。” “这么快?女儿还有很多事没干呢!”楚静乔见楚律这般心急,就忙说道。 楚律沉吟道:“不快,你也大了,该早些定下来,免得那群狂蜂浪蝶个个以为自己有机可趁。” “他们不觉得自己有机可趁,女儿怎么迷惑得他们不拿钱白干活?”楚静乔脱口道,随后忙捂住嘴。 石清妍在一旁听着,心想楚静乔这一点像楚徊。 楚律目瞪口呆地看向楚静乔,心想这是他失职了?咬牙道:“本王定下来了,等小探花一走,你就……” “我看上小篾片了,非他不嫁。”人都有个得寸进尺的心思,楚静乔瞧见楚律跟她交心,立时便耍赖地说道,心想楚律不是看不上耿业嘛,但看他敢不敢将自己嫁给耿业;如今自己尝到跳出规矩外的滋味,楚律就叫她嫁人,虽说是招赘,但她也不乐意。 楚律如同被雷劈了,讷讷地不说话,随即怒道:“跪下。” 楚静乔噗咚一声跪下,小心翼翼地看向石清妍,求石清妍快点劝说楚律。 石清妍心想楚静乔这是恋父期没过,就进入叛逆期了?笑道:“王爷,静乔不爱早嫁,那就再由着她两年就是了。嫁得早没好处,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哪里能有心照看好小小孩。” 楚律想起石清妍给那谁点胭脂的事,便点了点头,又蹙眉问楚静乔吗,“你不是为等小探花吧?” “女儿对天发誓不是。”楚静乔肯定地仰头发誓道。 楚律松了口气,他最看不得楚静乔跟耿氏一样没事为了个不堪的男人自苦了,“那就再过两年吧。” “哎。”楚静乔欢快地答应,又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想原来楚律是怕她惦记着何必说折腾自己呢,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苦口婆心? “行了,回去歇着吧。”石清妍心想该将后院改一改了,这得给楚静乔留好她成亲后的院子了。 一夜无话,隔日,石清妍便去何家跟何家众人说话,楚静乔便随着楚律去跟跟何必信、何必说说话。 不过几日,众人家知道出海一事,便纷纷向锦王府、何家举荐自家的子弟,考量到海外言语不通,是以那些所谓出口成章的酸儒一概不要,满口仁义道德的也不行,只挑选了一些彪悍的子弟——这么着挑选了一些往日里在世人眼中只会逞勇斗狠、斗鸡遛狗却不稀罕外城墙里那温柔乡、销金窟的子弟,越发叫人相信不受外城里头花花世界的**,进了内城墙里就能飞黄腾达的话,如此早先因外城墙里遍地都是勾栏屡屡对楚律进行劝说的人终于不再提了。 西院猛士里除了蕴庭猛士、泠月猛士、舒隽猛士,其他五人都要去;贺兰家挑出几个子弟,石家挑来挑去,只去了滑头的四少爷石澹风。 于是将人都挑好了,楚律、石清妍送了何必问、何必提等人去亘州府,便又去跟楚恒说话。 楚恒言而有信,便去想法子劝说钟老将军让出燕回关一半,钟老将军先是顾虑重重,随后见钟侧妃生下一位小公子,料到水氏、楚飒枫、楚飒杨气数已尽,日后楚恒所有都是钟侧妃之子的,于是便大度地让出一半,由着楚律叫余大将军父子前去看守;楚恒听闻益阳府要叫人出海,便与部下商议一通,也有部下生怕楚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意出海实际叫人埋伏在楚恒藩地边上,于是劝说楚恒不要答应的,楚恒思量一番,终归还是决心信守诺言,于是就与楚律商议两府各出一半挖运河的银子,将运河一路挖到海边去。 楚律这边答应出银子,那边楚恒便叫人来说已经在海边选好了地,等何必信、何比说等人过去,便可以搭码头、造船只,训练出海之人。 何家原就有偷偷犯禁出海的船只,因此对航海也不陌生,分工明确地安排每一个人该做的事,便去了楚恒藩地去准备出海。 果然如楚律所说,这准备出海就足足准备了两年又八个月,当何必说、何必信、石澹风等人来信说终于要出海了,益阳府、亘州府也早已经焕然一新,水旱两路四通八达,商贾如云,举子满街。 楚律、石清妍、楚静乔等人收到信,因心觉益阳府、亘州府内无事,又觉得“宁上刀山,不下火海”,出海更凶险一些,便丢下益阳府的事,准备亲自去海边给何必说等人送别。 这一行人准备出行又准备了半个月,然后才出了家门。 “陆娘子去就罢了,陆参在那边帮着造船,孙姑娘、窦姑娘跟着做什么去?”旅途疲惫,没事凑在一起说话,同去的其他人家女人们便对石清妍、楚静乔嘀咕,眼神里对花蝴蝶一样的孙兰芝、窦玉芬表示不屑,不是嫌弃她们见的外男多,就是说她们晒得黑不溜秋,心里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艳羡,安慰自己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石清妍抱着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用拳头证明自己不是女孩子的那谁,两只手握着他攥得紧紧的肉呼呼的小拳头,觑了眼那两个她原以为离开锦王府就会改嫁,此时却无心嫁人,只会游山玩水,越活越滋润的两个女人,笑道:“来显摆的。” 人人都爱小篾片七 不管是玩什么,人多才玩得开,于是这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光听闲话就能听得津津有味,等进了中洲府,楚恒便又亲自来接。 楚恒领着楚飒枫、楚飒杨兄弟过来,因同要去海边,便没有去瑞王府,在驿站上相见,见楚律、石清妍将那谁领了过来,贤淑、贤惠留给贺兰淳带着,心里不禁有些艳羡,暗道他尚且不敢将楚飒枫、楚飒杨留在自家王府里交给侧妃呢,楚律就敢将贤淑、贤惠送到旁人家里养着,打量着那谁,瞧见那谁穿着一身玉色小袍子,腰上勒着根小腰带,一张跟石清妍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脸孔,就似个娇俏可爱女扮男装的小女儿,于是便笑道:“那谁瞧着真是俊俏,就跟个……” 楚律忙嘘了一声,示意楚恒别提那谁就跟个小姑娘一样的话。 楚恒有些不明所以,就纳闷地看向那谁,只见那谁紧紧地握着拳头,一双眼睛睁大了看向他,待要以为那谁会握着拳头向自己扑来,就见那谁眼睛一闭,深吸了一口气,就跟要摔倒了一样歪着身子闭着眼睛打起了醉拳。 “不惊好有男子汉气概!”这是干爹何必问说的,语气极尽谄媚。 何必问叫石清妍失望了一场,他去亘州府一趟,竟然一门心思盘算着如何修城墙、挖运河、盖铺子、赚银子,据王钰、贺兰辞佐证,何必问就连亘州府的花楼都没去过一回。 “不愧是本王的儿子,很是英武不凡。”这是亲爹楚律的话,有道儿女都是来讨债的,这话当真不假。那会子贤淑、贤惠、那谁三个同时听说他们要认何必问做干爹,贤淑、贤惠都是乖乖地喊声干爹,唯独那谁鬼机灵地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纠结烦恼了半天,才开口喊何必问干爹,喊他亲爹。日后每每那谁当着外人的面喊他亲爹,都有人以为那谁的身世另有蹊跷,喊他“亲爹”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那谁好样的。”石清妍也跟着喝彩。 “一点不像小姑娘了!” 一声响亮的叫声响起来,那谁小小的身子板一晃,嗷地叫了一声,顾不得风度,便向那敢喊出这话的真正的小姑娘扑去。 “快拦着他!”楚律忙喊道。 “王爷放心,欣儿吃不了亏。”贺兰辞、闻天歌镇定地说道,他们家女儿比那谁小得多了,才两岁,但不知是贺兰夫人太闲了,还是贺兰淳太宠着了,自打能吃饭后,贺兰欣那张小嘴就没闲着过,总会被人塞上点什么东西,再加上贺兰辞、闻天歌的个头都十分出众,于是,他们家贺兰欣长得,十分扎实,两岁就跟那谁一样的个头,论起重量来,还要甩那谁一大截。 我们家那谁会吃亏!那套醉拳就是个花样子!楚律心里着急,但为了那谁的面子不能说出来,身为一个大人,又不好帮着那谁去打贺兰欣,只能在心里着急地为那谁加油。 石清妍有意对何必问说道:“知己,你看你看,再过两年那谁跟欣儿就是青梅竹马了,那谁就成贺兰家的了。” 贺兰辞也想叫何必问成亲,于是便也有意说道:“正是,我早瞧好了那谁,就等着他嫁过来呢。” 何必问看了眼贺兰辞,见那谁听到贺兰辞的话后,越发恼羞成怒地跟贺兰欣厮打,只是贺兰欣一个轻轻巧巧的泰山压顶,就将那谁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就笑道:“确定是青梅竹马不是好兄弟?” “何大哥你什么意思?”闻天歌皱着眉头问,这贺兰欣可是她亲生的,要是她眼里能看出贺兰欣的缺点那才奇了怪了。 “夸欣儿呢。”何必问目光盯着那谁看,暗道别看那谁个头小,过几年这么个美男子能迷得贺兰欣七荤八素。 “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贺兰欣奶声奶气地连声问着那谁,那软软糯糯的声音跟块头神态一点不搭配。 “那谁,好汉不吃眼前亏。”楚律想教导那谁何为识时务为俊杰,想再教那谁好男不跟女斗,看看贺兰欣那敦实模样,就住了口,心想那谁倒是揪头发、撕脸皮呀,跟贺兰欣客气什么,把她当兄弟得了。 石清妍瞧着那被贺兰淳夫妇养的全然看不出贺兰辞的优、闻天歌的美艳的贺兰欣小胖墩,笑道:“欣儿的气势越来越大了。” “是呀,将来个头都能顶上王钰了。”楚律见那谁吃亏了,终于说出了一句很不厚道的话。 贺兰辞见女儿被讽刺将来块头大,镇定地回楚律道:“是呀,将来那谁站在欣儿身边,只怕还跟现在一样娇小玲珑。” 楚律心里一刺,便对上贺兰辞那挑衅的眼神。 楚恒隔了几步在一旁看着,后知后觉想:莫非这对素来和睦的君臣终于要因为儿女之事结仇了?然后他就有机可趁了?想起钟侧妃盘算过将给儿子定下贺兰欣,长叹一口气,心说自己还是劝钟侧妃打消念头吧,贺兰辞这么大岁数才成亲,生下来的女儿在贺兰家里金贵的很,只怕将来真会如楚律所说也是个膀大腰圆的,他儿子是无福消受了,就让给那谁了。 看瞅着那谁强撑着不哭出来,石清妍、楚律忙去将贺兰欣拉开。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谁好样的,都没哭出来。”楚律忙去安慰那谁。 “亲爹,我不跟胖丫头玩了。”那谁板着小脸说道。 听到亲爹二字,贺兰辞忽略了胖丫头三个字,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心想可惜王钰留在亘州府没过来,不然叫他看见那谁喊楚律亲爹,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子,这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明摆着那谁的亲爹还另有其人。 楚律的笑脸一滞,只能忍辱负重地继续安慰那谁。 楚恒看着笑了半日,瞧见自从得知自己有病后就郁郁寡欢的两个儿子也笑了,便也觉得欣慰,忙跟锦王府那边互相交换了见面礼,之后,便又在驿站设宴与众人同乐。 酒过三巡,女人还有孩子们便都去歇着了,贺兰辞见许久不曾见面的楚家兄弟要说话,便也识趣地让开。 楚律、楚恒兄弟二人在驿站院子里对饮,恰此时月光明媚,又才过先帝孝期,这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先帝来。 “父皇一次去上书房考校我们读书,偷偷用帕子裹着塞给你一块月饼,后头你虽分了我一半,但也叫我嫉妒了许久。”楚律坦诚心扉,身为皇子不缺吃的,但上书房不是寻常地方,规矩严的很,没到时候是不许吃东西的,但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里忍得住饿。于是先帝假借考校楚恒功课,塞给楚恒月饼,这事就叫他跟楚徊羡慕得了不得,据说楚徊为此气得发誓一辈子都不再吃月饼。 楚恒不禁笑了,说道:“父皇又不是只塞给我那一次,只是以往都是瞒着你们罢了,若是知道父皇塞给我什么,四哥便不吃什么,我就样样都当着他的面吃。” 楚律摇了摇头,回头再看,不似早先那般在意先帝的宠爱,看淡了,竟觉得那事有趣的很,笑道:“你知道父皇葬在哪里吗?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我这心里不踏实。” 楚恒点了点头,楚律不禁又心酸起来,心想先帝到底最疼楚恒,这都告诉他,“难怪你听说太后闹着要跟父皇合葬也不着急。” “三哥要知道父皇在哪里吗?” 楚律稍稍犹豫,便点了点头。 “在前朝皇陵里。”楚恒淡笑道。 “怎么会?”楚律诧异道,挫骨扬灰,总是有损阴德的事,先帝开国之后,依旧叫人看着前朝的皇陵,不叫人毁了它。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先帝会将自己葬在前朝皇陵里,毕竟先帝可是夺了人家的江山,bi死了人家的最后一个皇帝。 楚恒端着酒杯,眯着眼,笑道:“那会子淑妃早没了,母妃又不是肯与父皇饮酒嬉戏的人,父皇抱着我在中秋晚上赏月,我听他吃醉了酒之后低声地呓语‘父皇’二字。” “这怎么可能?”先帝的父亲那皇帝称号都是追封的,先帝喊父皇在喊谁呢? 楚律目瞪口呆,心想自己错了,自己还没看淡呢,怎地这些事楚恒都知道,自己却一无所知? 楚恒嗤嗤地笑了,“父皇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他是前朝皇帝留在民间的骨血,自幼养在官宦人家,不知自己的身世,一心做官,再无他求。他那官做得也好,娶回来的女人容貌也好,日子逍遥又知足。直到一日,他养父领着他见了一个人,那人一看便是沉迷于酒色已久,身子骨已经被掏空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见到了父皇,打量了他一番,便无波无澜地将父皇的身世告诉他,最后给了父皇一副名册,告诉父皇:‘朕腻了。’” “只是三个字?”楚律有些醉了,心想竟然会有昏君腻歪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也是,前朝皇帝膝下几个儿子俱不成器且病弱不堪,那会子因他沉迷酒色耽误政事,民间怨声载道,早在先帝之前就有不少人揭竿而起,亡国是迟早的事,前朝皇帝宁肯在醉生梦死里死,也不肯发愤图强,先帝有了那名册,想来先帝笼络人更加便宜,也难怪先帝没有根基的人,那般年轻就得了天下。 “父子一场,只见了两次面,第一次只说他腻了,第二次便是打进宫中bi着他吊死在梁上。父皇说,那前朝皇帝怕留下余孽阻拦他开创太平盛世,就在他打进宫之前将其他的皇族人全叫进宫里一股脑儿毒杀了。父皇说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养你们四个,直到我出来,他就想反正我是老小,宠就宠着吧。”楚恒很是自得又无奈地说道,先帝可是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将大统交到他手上,这事无论如何都叫他郁闷的很。 楚律一噎,心里大抵也明白了先帝为何郁郁寡欢,行事跳脱,虽是前朝皇帝bi着先帝下的手,但到底是先帝将自己的生父bi死,又眼睁睁看着他那生父为了所谓的盛世将其他跟他有血亲的人全部毒死,想来先帝心里也不好受吧。想着,忽地听到噔噔的脚步声,就见那谁跑过来挤到他怀中坐着,于是下巴顶在那谁头上,闻着那谁身上还没褪去的奶味,笑道:“你母妃睡了?” “嗯,我要跟亲爹一起睡,跟母妃一起睡叫胖丫头笑话。”那谁搂着楚律的脖子说道,又仰着头对楚律道:“我以后也要出海。” “出,那谁最有出息了。”楚律称赞道,心里想了想若是先帝没去当皇帝,如今他们兄弟五个会有什么结果,“老四终于决定把大哥、二哥家的侄子们流放海南去了?” 楚恒在心里想了一回那谁的话,忽地恍然大悟那谁是跟着楚律两口子睡的,这跟石清妍睡还是跟楚律睡,就是选择躺在谁身边,“是呀,据说有人求情,四哥就顺水推舟了。毕竟杀了显得太薄情寡恩,不杀,看着心里难受。”因提到楚徊,便又想起京里的水氏,心想钟侧妃想独吞他的一切是不能的,楚飒枫、楚飒杨兄弟二人总会得了他们该得的东西。 因那谁在,楚律、楚徊不好再继续说起先帝的身世。 “听说聂老头领着耿才子在捯饬什么如何更改律法?说是如今的律法陈旧了?”楚恒想起一事,便开口问楚律。 楚律点头,“人之所犯,一断于法,不改不行了。如今百姓家里出来做工的多了,只修建城墙,还有——帮着王钰他们造兵器造船就要不少的人,他们这些人家的税赋要如何征收,原先的地主还能不能bi着他们交租子,这些都要改了——如今扣留佃农留在他们地上耕地的富户员外太多了,这些人当教训教训,拿了律法bi着他们放人。” “……三哥为何要如此?这律法一出来,朝廷那边又要不住地弹劾你了……兴许会又起战事,四哥虽说不cha手咱们两府的事,但此事毕竟太重大了。中洲府里不少人也劝我拦着你。毕竟唇亡齿寒,这律法,虽是益阳府定下的,但跟中洲府、朝廷,也是戚戚相关。”废宵禁,修道路,楚恒早先亦步亦趋地随着楚律行事,如今越发觉得吃力,终于明白了楚徊那句心有余力不足不是假话。先不说他不明白楚律的心思,便是他明白,下头人也不明白。下头人不肯,自然他就学不来楚律那些了。于是,先前楚徊“大兴字狱”那会子跑来中洲府的人,又有大半去了益阳府、亘州府,“何苦这样大失人心,早先那么多人逃到益阳府、亘州府就叫朝廷里的人提起锦王府便咬牙切齿,若再有那律法,三哥若回了京城,便会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了。” 楚律搂着那谁,见他握着拳头揉眼睛,强撑着听他跟楚恒说话,唯恐夜风凉,便又楼得紧一些,“我心不在那地方了,既然无心,还管朝廷的人心做什么?他们全反了我也没有关系。只要益阳府好就够了,益阳府好了,本王也不算愧对父皇。”也曾想过一统天下,但如今家有三子,三子又总有自立门户的那一天,是以他不惦记着一统天下,只求家里三个明白各自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叫地上繁花似锦就够了,不必惦记着别人家的地。于是便想以身作则地教导他们三个。虽心知聂老头那律法倒腾出来,朝廷里许多世家门阀亦或者功勋世家会对益阳府敬而远之,但他既然没了为求一统天下拉拢他们的心思,还管他们怎么想?只管着照看好益阳府就够了,不管是中洲府还是朝廷,想打仗,那就打吧,他可是由着聂老头改了律法,召集到很多人帮他兴建石清妍口中的兵工厂呢。 楚恒不禁又在心里感叹楚律心不在那地方,就能依着xing子来办事,自己不管心在不在,都被绑在那边了。细想想,楚律能够如此,关键还在他所用之人。他用的人,要么受过楚律的救命之恩,如聂老头等人,要么彻底回不了京城,如余大将军等人,要么想要励精图治,如贺兰一家,要么能有今日,全仰赖楚律慧眼识英雄,如司徒尚……这些人都有非留在益阳府的理由,非跟着楚律的理由,而且没有一家独大的可能,是以,楚律敢放心大胆地废旧迎新,敢由着聂老头去倒腾那“大逆不道”的律法,只一门心思对付外头的人就够了。这等事,在中洲府,压根不可能,不说别家,钟家便绝不会答应。 “……小弟这边绝不会拦着三哥,若是朝廷相bi,也会助三哥一臂之力。”楚恒郑重地说道,聂老头要在益阳府制定律法bi着乡绅富户们放了佃农走,这事无论如何都会殃及中洲府、朝廷,毕竟,妄想着去益阳府发财的人太多,益阳府里有太多一夕之间飞黄腾达的事,人都去了益阳府,那其他地方怎么办?楚徊定然不会坐视此事不管,“三哥此次来给他们送行……是不是想离开益阳府,叫聂老头他们毫无顾忌地施展?”毕竟楚律若是不答应,直接就能将聂老头他们都弄死。 楚律笑道:“益阳府里过几日就要闹起来,我留在那边不方便。” 楚恒了然,此事少不得要见血,楚律留在益阳府,显得他铁石心肠,不如等风平浪静了再回去——万幸,楚律重用的人里,没有一门心思靠着租税过日子的人。 因那谁困了,楚律便抱着那谁对楚恒道:“我送那谁回去睡了,明儿个再说。” “嗯。”楚恒答应着,目送楚律父子二人离去,随后就问侍从:“两位公子睡了吗?” “两位公子已经歇下了。” 楚恒低低地唔了一声,楚飒枫、楚飒杨二人年纪越大,在他身边时越是小心翼翼,就似生怕他嫌弃他们一般,耳朵里听到一阵箫声,心知是何必问吹的,就又艳羡起何必问来,暗道似何必问那般不成家不生儿育女也好。 却说楚恒这边感慨着,那边厢楚律抱了那谁进了屋子里,听到石清妍平缓的呼吸声,将那谁放在床里边后,就脱去自己的衣裳去推石清妍,听楚恒说了先帝的事后,他一直强忍着自己的震惊就是想跟石清妍说,推了她两下,见石清妍不醒,于是便去解她衣裳,然后趴在石清妍身上沿着她脖子慢慢地啃咬,听到石清妍梦里哼了一声,舒展了身子依旧不醒,便将那蓄势待发的小将军顶了进去。 石清妍终于被惊醒,伸手搂着楚律脖子,喘息道:“王爷不累?” “本王永远精力充沛。” “那咱来个一夜七次?” “……改日吧。”楚律低着头,用唇舌堵住石清妍的嘴,免得她再说话,不知是不是何必问那药吃多了,贤淑三个都快四岁了,石清妍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虽说那对知己背后腹诽是因他年纪大了,但他才不会去信那胡扯的话。 唇舌相接,喘息呢喃声在屋子里响起。 忽地楚律一扭头,瞧见蜡烛的余光中那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石清妍因楚律停住,便也看过去。 “我知道亲爹在干什么。” 那谁平静的声音响起,楚律、石清妍双双吓了一跳,两张脸涨红,暗道这人丢大了。 “亲爹渴了?”那谁问。 楚律一怔,瞧见自己还趴在石清妍胸口,就愣愣地点头。 “我都不吃奶了,亲爹跟胖丫头还吃?”那谁不屑地说道。 贺兰欣如今还吃着奶——自然是奶娘的奶,是以那谁对此很是不屑,只是被石清妍教导过几次,才大度地不拿了吃奶这事挤兑贺兰欣;贺兰辞两口子领着贺兰欣出来,也是想给她戒奶。 “……亲爹怕麻烦,嫌下地太冷,不想去端茶水。”楚律拉了拉被子,将石清妍的肩头遮住,“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去外头说别人吃奶的事,那太娘们了。” 那谁嗯了一声,到底是小孩子心xing,见楚律半夜渴了就去石清妍那边喝奶,便也凑过来想向石清妍胸口摸一下。 石清妍如今这模样哪里肯叫那谁摸,于是就向床边挪去,动了一下,听到楚律一声闷哼,便啐了一口,扯着被子沿着床边睡了。 那谁原就迷糊着眼,眨了两下,见摸不到就挤在楚律身边睡了。 “王妃?清妍?”楚律喊了两声,见石清妍生气不理自己了,就扭头向那谁脸上轻轻地拍一下,“不孝子。” 第二日一早,楚律、石清妍起床后,观察一番,见那谁早忘了昨晚上看见的事,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还没等他们洗漱,就见顾逸之快马加鞭地送了信来。 顾逸之说道:“朝廷那边调集兵马了,虽没明说是冲着益阳府来的,但如今天下太平,除了益阳府要有事发生,其他再没有什么事了。” “老四不是要休养生息吗?”石清妍问道。 楚律笑道:“休养生息是不cha手民间的事,如今是民间有事发生。” 何必问点头后说道:“这些年来,朝廷那边许多佃农逃走,去了亘州府或经商或做工,朝廷那边这两年荒芜的良田便有将近八百万顷,税赋收不上去,只能加租,逃走的佃农更多,只怕再过两年,要有成千上万倾良田荒芜掉。更兼益阳府开了科场之后,许多不是益阳府的的举子也到益阳府报名,朝廷那边科考的举子人数不多,上年参加秋闱之人也只有百来个。朝廷那边的乡绅官员从上到下对咱们锦王府怨恨的很,是以,皇帝想袖手不管,那些人都不能由着他。据说通往益阳府的道路上已经设下关卡不许人通行,如今进入益阳府的人,个个都是绞尽脑汁绕了远路过来的。” 贺兰辞也说道:“这事是早就预料到的,因此也不算是意料之外。如今就连皇帝也做不了主了。这一路上,想要追杀咱们一群人的多了去了。”更叫他寒心的是,人在京城的贺兰舒竟然也因为租子少了,跟那些人一同想法子对付益阳府,甚至贺兰舒妄想用苦肉计叫贺兰夫人助他一臂之力,将贺兰淳弄回京城。万幸贺兰夫人心里清楚明白,虽心疼贺兰舒却不肯瞒着贺兰淳,有事都一一告诉了贺兰淳。 石清妍笑道:“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益阳府内众人都答应,极少数不答应的不必理会,益阳府外反倒有这么多不答应的人。 “昨儿个老五也说过中洲府的人有意见呢。”楚律负手说道,“但本王心意已决,谁也改不了本王的主意。” 贺兰辞、何必问、石清妍纷纷点头,石清妍笑道:“既然已经定下了主意,那便暂时莫惦记这事,咱们且先去瞧瞧小探花他们,给他们践行吧。” 不等楚律等人说话,便又见楚恒的人匆忙过来道:“我们王爷叫小的跟锦王爷说,外头有几个世家的老人要来劝说锦王爷放弃那糊涂念头,别由着聂老头胡作非为,已经有个老人撞死了,这事锦王爷还该想个法子应对。” 楚律蹙眉,冷笑道:“死一个两个人,本王就会心软?便是他们软禁本王的那条路本王都想到了,告诉瑞王爷,命是自己的,那些老人要死,本王替他们惋惜地一叹,此外再无其他。” 人人都爱小篾片八 说完那话,楚律便冷着脸吩咐各人该回房吃饭的吃饭,莫管闲事,不一时听到外头远远地传来唢呐的声音,心知外头人在那边出殡了,除了当真一叹,就赶紧地不停地往那谁嘴里塞饭,指望着将那谁喂得壮一些——不求长高,但求能压住贺兰家胖丫头。 石清妍听到那唢呐声也觉得那些人莫名其妙,如今是益阳府在不停发财,自然是跑去益阳府的人越多越好,锦王府能放着有财不发,去管外头的事? 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将早饭吃完,众人略松散一下,就要出发。 “王爷、王妃,孙姑娘、窦姑娘听那唢呐声听烦了,出去骂人去了。”已经嫁了人的沉水还跟着石清妍,瞧见孙兰芝、窦玉芬两个脾气越发见长的女人出去骂人,就赶紧来跟石清妍说。 “由着她们去吧,反正都是吃饱了撑着的,谁怕谁?”石清妍说着话,瞧见楚恒过来了,便笑道:“不知益阳府有没有害得老五的收成减少,若有,老五只管说一声,哥哥嫂嫂是不会眼睁看你吃苦。” 楚恒因自己地面上出了这事,便很是惭愧地说道:“已经叫那些老人的家人来将人拉回去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好强行将人弄走。至于地里的收成,糊口还是能够的。” 楚律听了,心里也明白楚恒的难处,毕竟楚恒不像是他大部分税收都是从商贾那边得来的,于是说道:“这事不怪你。若缺了什么尽管跟三哥说,老四已经跟咱们生分了,只剩下咱们两个,不能再生分了。” “是。”楚恒忙道,瞧见楚律还在将炖得松松软软的鸡蛋膏喂到那谁嘴里,心里感慨多年不见,果然人都变了那么多,原本他也是慈父,如今碍于楚飒枫、楚飒杨,钟氏生的那个小子自己也没怎么哄过。 “老五想要弩机、炮弹不?”楚律状似无意地问。 要,自然是想要的,但是那玩意毕竟不等同于寻常的粮食锦缎,能开口就要,眼下只剩下他、楚律、楚徊三个,轻易要了,定会叫其他人心里生出提防警惕。 “……三哥怎说这话?”楚恒忙道。 楚律一笑,也曾在已经被当做兵工厂的皇陵之外抓到许多探子,有的压根问不出来处,但显然,瑞王府也没少派了人去,既然如此,不如将那些如鸡肋一般的弩机卖给楚恒,“你不比老四被咱们兄弟的藩地团团围住,你那北边还有不少的地,你甘心空着它不用?早几年就有人进献了那边的榛子、松子、鹿茸等物进京,空着那地岂不可惜?” 楚恒先是茫然,随后醒悟到这是益阳府这么些年来,不住地向南北开拓,于是楚律也鼓励他向东北开拓的意思,沉吟一番,暗道如今钟家有一家坐大的架势,自己当再提拔起另一个后起之秀,才能平衡钟家,这提拔的方式,自然是征战;且中洲府里有事了,众人都有发财的机会了,自然不会再去在乎地里荒芜了多少,夺管益阳府的事,如此也免得跟楚律对上……“多谢三哥慷慨解囊。” “……也不是慷慨,前两年修建亘州府花去了不少银子,是以……” “小弟明白,随后就叫下头人跟三哥的人商议价钱。”楚恒会意,他并不知道修建亘州府锦王府没出一厘银子,都是何必问出的,因此心里揣测着楚律发给工匠们的银子就无数,便也体谅楚律。 “亲爹,亲爹。”那谁吃不下去了,就拉了楚律的手去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 楚律摸了摸,就替他揉着,心想这剩下的小半碗等会子贺兰欣过来,就叫贺兰欣吃完,“老五,飒枫、飒杨两个如今不读书了?早上没听见他们的读书声。” 楚恒一怔,随即苦笑道:“他们倦怠了,我就叫他们及时行乐,好好玩去了。” “……水家子弟都还在读书上进呢,这病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发,水相不是做了几十年的官才病发的嘛?”到底是自己侄子,楚律开口对楚恒说道,“若是就这么玩,小时候还能玩些规矩的,大了去玩旁的,岂不是将自己的身子骨越发淘坏了?” “……三哥说的是,小弟再督促他们将功课捡起来吧。”楚恒说道,听到外头的唢呐声没了,心知那些老头子要被劝退了,“三哥,该启程了。” “嗯。”楚律答应着。 “亲爹,我要骑马。”那谁搂着楚律的腿说道。 楚律待要答应,便见楚静乔进来了。 楚静乔大步进来,先是冷笑:“两个老头子骂不过孙兰芝、窦玉芬昏厥过去了。只是听说咱们去海边港口的路上有一队游侠要行刺咱们。” 毕竟是楚恒的地面,楚恒忙道:“又关游侠什么事?” “干爹说是朝廷那边的几个清官因佃农私逃征收不够税赋,这几个清官又不肯欺压百姓,于是交上去的税赋不够定数,就被上头人冤枉昧下了税赋,于是这几人悉数获罪,或贬官或流放。于是一些游侠替他们打抱不平,就来找咱们这罪魁祸首算账了。” 石清妍失笑道:“不去找上头冤枉人的奸臣讨公道,反倒来找咱们打抱不平。行了,他们不是另有所图,就是脑子有问题,对上他们时不必多说。” 楚律将那谁推到石清妍身边,“行了,走了,佛挡杀佛,谁也挡不了本王的路。”说着,就卷起袖子,又活动了一下筋骨。 楚静乔忙惊愕道:“父王,你要亲自动手?” 楚律见楚静乔、石清妍都诧异的很,便微微挑眉,“你们娘几个都不知道本王会些功夫?” 石清妍、那谁纷纷摇头。 楚律有意对那谁说道:“你干爹手无缚鸡之力,你亲爹才是马上的好汉。” “干爹说马上的都是莽夫,我们要做运筹帷幄中风流潇洒的儒将。”那谁蹙着小眉头,一点都不像楚律以为的那样崇拜楚律。 正跟着楚律卷袖子的楚恒一怔,嗤嗤地笑了,心想那谁的名字古怪,xing子也那般古怪。 “不惊,来跟干爹一起坐马车,干爹今儿个叫你如何对付胖丫头,绝对叫胖丫头对你言听计从。”何必问的声音从外传来,随后就见贺兰欣跑了进来。 贺兰欣果然如楚律所想进来,先瞅了眼桌子上,将那谁剩下的小半碗鸡蛋膏吃完了,便嘴里说着走,手上拉着那谁出去。 “走吧,都上马车去。”石清妍说道,心想今儿个终于能够见识到楚律的武功了。 因那谁、贺兰欣都随着何必问上了马车,于是石清妍、楚静乔一辆马车,贺兰辞、闻天歌夫妇二双双骑马,楚律、楚恒兄弟二人在前头带路,众人都严阵以待,准备去瞧瞧那过来的游侠有几分能耐。 “母妃,你说父王行吗?” “行,肯定行。”石清妍嘴里哪能说出楚律不行的话,巴巴地守在窗口,微微探头向外看,心里也很有些紧张,“你当初被人劫持的时候……” “那会子跟这会子怎么能比,那时候一个必说干叔出来就叫我们没了提防。”楚静乔忙道。 “听说你给小探花准备了几箱子重礼。”楚静迁已经嫁到京城去了,至于她在京城里的日子好坏,也没人关心,唯独这楚静乔,留在身边总会三不五时地被楚律念叨一次该出嫁了。 “是呀。”楚静乔坦然地承认,见石清妍笑嘻嘻地看她,便笑道:“是麻将、牌九,准备叫干叔出去了弘扬中原化呢。” 石清妍一愣,随后心想楚静乔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她还坏。 行了不知道多少路,只听着外头鸟声阵阵,车子里的石清妍、楚静乔正打着盹,就听车窗外蕴庭猛士提醒道:“王妃、公主,游侠出现了。” 头会子见到真正的侠士,石清妍、楚静乔便从车窗探头出去看,只瞧见队伍之前站着六七个抱着胸口夹着剑微微颔首的汉子,看过去很是洒脱不羁。 “拦路者何人?”顾逸之扬声道。 “武陵桃源七侠。”游侠领头的一个回道。 “……桃花源?”贺兰辞诧异了,枉他结交黑白两道之人无数,也没听说过武陵桃源七侠的名号。 “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其中一个诧异道。 “既然来了,那就动手吧。”楚律有些不习惯地拔出自己鲜少佩戴,鲜少出鞘的宝剑。 “……王爷怎地这么粗鲁。”桃源七侠之一说道,“锦王爷,我们兄弟七人前去投奔王爷,不想败在了益阳府外城墙里塞外飞鹰那边,身上银钱马匹悉数被抢,就连手上宝剑都是勉强保住的。” “于是呢?”楚律挑眉,暗道什么叫败在外城墙里,明明是进了外城墙,看见里头的温柔乡、销金窟就走不动路,于是银子马匹全被当做一夜**的资费了。 “还请王爷看在我等诚心诚意的份上,收下我们吧。”武陵桃源七侠齐齐拱手说道。 “三哥,你看?”楚恒微微眯了眼,益阳府外城墙里的规矩他懂得很,敢进去,就要有胆量倾家荡产,为免得有人赖账,外城墙里头的打手侍卫无数,这桃源七侠能够衣冠整齐地出来,怎会没有蹊跷。 “求锦王爷了。”武陵桃源七侠又跪下求道。 “你们是等着王爷下马去搀扶你们,然后趁机动手的吧?别废话了,动手吧。”贺兰辞翩然若燕地从马上翻身下来,闻天歌夫唱妇随地紧跟着下了马。 楚律、楚恒等人也纷纷下马。 武陵桃源七侠脸上稍变,见楚律等人不认账,立时起身向后退,颔胸握剑,“锦王爷,你身为王爷之尊,却在益阳府修建勾栏、赌场,有伤风化,害得多少renqi离子散,家破人亡,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无愧,本王需要一个快速积攒钱财的法子,有了钱财,才能叫百姓过好日子。本王敢说如今益阳府的百姓过得比其他地方好。”楚律傲视那游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纰漏总会有,但没有为了一点子纰漏,就裹手裹脚,不敢向前走一步的。 “满口胡言乱语,锦王爷倒是将钱财都搜罗去了,可没去想想你将其他地方害得多惨。京城里日渐萧条,动摇我大国威严尚且不说,又搅合的百姓不能安生过日,有道是安土重迁,百姓们原本安居乐业,都是听说了益阳府遍地是黄金的话才一个个动了歪心思,夫妻子女离散,一个个不安分地想去益阳府捡黄金。”那游侠不再伪装后,就义正词严地说道。 “废话个什么劲,开打吧。”楚律说道,bi近了一步。 游侠们却不甘心就这么打一架,他们虽惯会逞勇斗狠,但也不能出师无名,于是又开始一个个数落楚律,最后总算说到楚律害了多少两袖清风的好官不得善终,叫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得了好时节,凭借着勒索百姓步步高升。 楚律、楚恒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眼那很会耍嘴皮子的游侠,彼此点了点头,便冲了上去。 远远地,只瞧见闻天歌动手时是刚柔相济,贺兰辞动手时是赏心悦目,楚恒那是矫若游龙,独有楚律,不见他多大动作,却是下下直击要害。 可惜,楚律这打架的架势很不得人心,跟着来的女人们不是觉得闻天歌有福气,就是艳羡没嫁给楚恒这样的好人。 “父王,他……当真不该动手。”楚静乔很是不厚道地说。 石清妍摇了摇头,心想那桃源七侠也是有几下子的人,奈何脑筋太死,来这自找死路。 何必问搂着贺兰欣、楚那谁也在窗口看,“人多的时候,打架就要像你五叔那样,人少的时候,就要像你亲爹那样。” 那谁板着脸点了点头,瞥了眼身边的劲敌贺兰欣,便使出何必问方才教授的那一招,在贺兰欣脸上亲了一下,“那谁最喜欢欣儿了。” 贺兰欣呆呆地看了那谁一眼,伸手将那谁推开,扭头向何必问脸上亲去,“欣儿最喜欢何叔叔了。” 那谁头撞在了车厢上,撅着嘴,心想何必问教的一点都不管用。 何必问因贺兰欣那一句话心里感慨万千,暗道莫非隔着楚静乔,下一代人又开始欣赏自己这样的美男了?见那谁揉着头快哭了,就忙道:“你们瞧,外头快分出胜负了。” 那谁顾不得头疼,忙灵巧地将贺兰欣从何必问怀中挤开,然后探着头去看,果然瞧见外头游侠们步步败退。 待将游侠们bi退之后,楚律心里想着不知后头那谁、石清妍看到他的英姿没有,便负着手,傲然地对那游侠说道:“滚远一些,告诉那些还敢来行刺本王的人,千军万马本王也不怕!叫他们只管放胆子过来,只是若叫本王查出是谁派来的人,本王必用雷霆霹雳,炸得他们灰飞烟灭!” “滚吧!”闻天歌叫道,将手上的圆月弯刀cha回腰上,许久不曾动手,此时竟有些遗憾来的这些小兵小卒不能叫她打得酣畅淋漓,“不是说大家都骂的人就是坏人吗?那锦王爷如今是不是坏人?”一双眼睛看向楚律,直看得楚律一愣。 贺兰辞笑道:“锦王爷也不是人人都骂,不然那些佃农做什么要奔益阳府来?走吧,前头还不定有多少人蹲在草丛里等着扑过来呢。” 楚律笑道:“笑骂由人吧。”说完,又潇洒地向马边走去,手一撑,便上了马。 “……王爷,王妃没再看了。”贺兰辞低声说道,目光扫了眼楚律挺直了的腰板,心想自己若是没看错的话,楚律刚才拿手去揉腰了。 楚律自己个扭头看了眼,松了口气,微微活动一下,便说道:“许久不曾动手……” “可王爷还是宝刀未老。”闻天歌称赞道。 楚律听到一个老字,心中顿生郁闷,不好跟闻天歌一般见识,就笑了笑,然后又驱马向前走。 这一路上果然又遇见了几个人,有放冷箭的,有虚张声势直接奔出来的,甚至还有假装是益阳府的探子妄想行刺楚律的。 人多得就连着地盘的主人楚恒都不好意思了,发狠了叫部下先去开路,才叫那前来行刺的人少了一些。 这一路颠簸,行了五六日,才赶在一日傍晚黄昏之际到了港口。 何必说、石澹风等人早已等候在半路。 石清妍等人下了马车,等楚律跟石澹风等人寒暄过后,便走过去,对石澹风笑道:“家里祖父、父亲叫我捎带了一些东西给四哥。四嫂子在后头也跟着来了。” 石澹风忙道:“劳烦王妃妹妹了,不知家里曾祖母可还好?”石老太君那颤颤巍巍的模样,只怕自己赶不及给她守孝了。 “好着呢,一天打三次红莲不含糊。” 石澹风一噎,想了想,石夫人定是日日看着石老太君打石红莲呢,如此也不必去问石夫人如何了。 何必说眼瞧着楚静乔送他的几大箱子东西,心里很是心花怒放,暗道楚静乔这年纪了还不嫁人,莫不是当真在等着自己?看她越发长开了,身量高挑,身姿婀娜,尤其是因身份与其他女子不同,所受的教养与其他女子不同,身上又有一股子其他女人没有的大方气质。 “公主,那几箱子……” “是沉甸甸的中原化,还望何探花出海之后,莫忘了好好宣扬中原化。”楚静乔郑重地说道。 何必说有些微微失望,“公主,中原化我带了不少了。”据石清妍说这叫做化渗透侵略,虽不懂她的意思,但多带一些书籍过去总不是坏事。 “谁会嫌化太多?”楚静乔说道,打量一番,见何必说与昔日那陌上少年迥然不同了,黑瘦了许多,身上的稚气也褪去了不少。 因楚静乔、何必说两两对望,楚律咳嗽一声,说道:“是定下明儿个出海吧?” 何必说醒过身来,忙道:“是,朝廷那边说海禁一开,后患无穷,会招惹来外敌无数。因此朝廷那边大抵会派出战船来拦截我们,臣等决定明儿个一早,先叫两艘船出去收拾了朝廷的船队,然后等午时,再出发。” “好好。”楚律说道,牵了那谁的手,就亟不可待地要随着何必说、何必信、陆参等人去看新造好的船,“这船试过水了没有?” “回王爷,已经试过几十次了。”何必说忙道,见楚静乔也跟过来,便顺手将自己捡到的海螺塞到她手上。 石清妍不耐烦去看船,见夕阳西下,便对闻天歌、孙兰芝等人说道:“咱们去看日落去。” “草原的日落更美。”闻天歌笑道,大抵是明白了贺兰辞不会跟着她去草原牧羊了,再回忆起往事,就将那关外想成最美的事。 “论起日落来,还要数泰山的日落最美。”孙兰芝、窦玉芬二人侃侃而谈道。 吴佩依微微撇嘴,心想就连楼晚华都找到人嫁了,这两个还不急不躁的,当真以为自己是二八少女呢。 女人们心思各异,却也和谐,聚在一起看见残阳落入大海之中,一个个感慨万千,虽心知不定还有人跳出来玩什么行刺,心境也平和的很。 这边厢,身在楚恒地盘的人们优哉游哉,那边厢,益阳府的贺兰淳、武言晓等人不由地头疼起来。 原来益阳府里头内忧外患多得不甚枚举,外头的就不必说了,府内也有一些人闹着刺杀聂老头、耿业,说起来耿业也当真是机灵,被冷箭擦破了胳膊肘上的皮,他愣是搞得跟命不久矣一般,慷慨激昂地说了些绝不屈服,一心要为民的话,惹得早先有些嘲笑他是篾片先生出身的人也感慨英雄不问出处;于是乎留下的众人就要担负起保护聂老头、耿业的重担。 此外,其他琐事多的不胜枚举,比如贺兰舒来信说要亲自来益阳府探望贺兰淳夫妇,明知他来者不善,只能严词令他打消过来的念头;比如司徒尚人在南疆却传信来要休妻,原来司徒尚成亲之后,司徒灵想着长兄为父,就叫司徒尚在他手下里挑个好人娶了她得了,于是便随着司徒尚去南疆,谁知那石绾绾不是好相与的,一心将石红莲母女的遭遇算到她头上要替母亲姐姐报仇,于是屡屡坏她好事;司徒尚娶了石绾绾之后,先看她貌美又是石王妃嫡亲妹妹,便对她十分敬重,谁知后头瞧见石绾绾是非不分,更是一边鄙夷他南征北战风吹日晒弄出来的黑脸瞧不上司徒家没有根基,一边又善妒地拦着他叫他以锦王爷为榜样不动别的女人。司徒尚原是自由惯了,又前程似锦,心里原本意气风发,对司徒灵又满怀愧疚,如今遇上一个动辄给他脸色看还作践他唯一妹子的女人,心里气闷的很,便跟石绾绾针锋相对地对上。于是乎,石绾绾进门之后,司徒家就没有个安生日子过,南疆里司徒灵的名声也被石绾绾弄坏了。 贺兰淳见司徒尚连石清妍的脸面也不给了,闹着休妻,只能劝说他再忍一忍,见劝不住,就直接去信告诉司徒尚这是他家的事,楚律、石清妍人在益阳府也不会管。 贺兰淳这一封信送过去了,司徒尚立时就叫人将石绾绾还有休书送回益阳府来。 于是乎,石将军心里气愤地了不得,毕竟家里有两个被休回来的女儿,这名声传扬出去实在难听。于是石将军便忍辱负重地又来请贺兰淳从中说和,叫司徒尚将石绾绾接回去。 贺兰淳这般好脾气的人终于也烦了,不耐烦再管这事,便丢开手,对外称病地在家看着贤淑、贤惠。 贺兰淳原以为自己这般就清闲了,谁知他还是闲不下来。 “贺兰爷爷,我们要个贺兰家的名字。”贤淑、贤惠二人站在贺兰淳面前昂首说道。 “要贺兰家的名字做什么?”贺兰淳不解了,姓楚不也挺好的嘛,世上再没有楚律那么孝顺的爹了;虽心知贤淑兄弟三人在一起,就会拿彼此的名字取笑,但既然是楚律定下来的名字,就不能说改就改。 “那谁有个名字叫何不惊。”贤淑巴巴地看着贺兰淳,就比那谁大一点,但这一点的差距就出来了,他是正统,贤惠是要辅佐他这正统的,就那谁最逍遥,谁都疼他。 贤惠吸了吸鼻子,想起贤淑的交代,就哇地一声哭着滚到贺兰淳怀中,“父王、母妃不要我们了,我们以后就是贺兰家的人了,贺兰爷爷也给我们一个贺兰家的名字!” 贺兰淳抱着哭成一团的贤淑,他自己个没个亲孙子在身边——贺兰舒倒是想将儿子送来,可惜为了长远的计较,他不能收下孙子,于是这贤淑、贤惠也算是弥补了他们两口子膝下空虚。但是再怎么着,给贤淑、贤惠起个贺兰家的名字,等楚律回来不好跟楚律交代吧。 “胡闹,名字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贺兰淳嗔道。 “不改名,我们改姓。”贤淑沉稳地说道,心想就叫楚律跟何干爹抢何不惊去吧,他们兄弟两个都改姓当贺兰家的孙子去。 还不如改名呢,改名的话楚律闻起来就说是字,这改姓,就不好解释了。 贺兰淳为难地皱起眉头,半天说道:“贺兰贤淑、贺兰贤惠这样的名字一听便不是贺兰家的名字。若要改姓,这名是一定要改的。”心道莫非这就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早先坚持喊贤淑、贤惠,如今他们要顶着贺兰家的姓,叫贺兰家丢人了。 人人都爱小篾片九 贺兰淳到底不是何必问,敢开个没边没沿的玩笑,于是安慰了贤淑、贤惠一会子,见实在劝说不住,就给这二人改名为贺兰泰、贺兰岳,如此等楚律回来后问起,也好解释。 贤淑、贤惠这二人听贺兰淳说他们姓贺兰了,就不管那名字像不像贺兰家的,兄弟二人乐颠颠地盘算着如何气楚律去。 贺兰淳稍稍舒了一口气,听他们二人童言童语,心觉有趣,于是咳嗽两声,打断他们兄弟的话,准备拿本千字来教他们两个,心思一转,又觉锦王府里头都没急着教导他们识字,自己也大可以不必着急,于是便笑道:“要想当贺兰家的子孙就得去孝顺你们贺兰奶奶去,这就叫做擒贼先擒王。到时候你们父王、母妃回来,你们贺兰奶奶舍不得放你们走,一掉泪珠子,你们贺兰叔叔就会开口跟你父王说情留下你们。” 贤淑、贤惠毕竟不是真心想留在贺兰家,于是睁大眼睛有些不情不愿地看着贺兰淳。 “然后你们亲爹就会很难受。”贺兰淳一锤定音。 “走,去看贺兰奶奶去。”贤淑、贤惠听说楚律会更难受,立时双双拉了贺兰淳的手去找贺兰夫人。 贺兰淳也是怕贺兰欣走后,贺兰夫人又想念贺兰舒的几个儿子才会有此举,领着贤淑、贤惠过去了,老两口子哄着两个小儿玩了一会子,见这两人累得直接趴贺兰夫人榻上睡了,贺兰夫人就摸着贤惠的小脸,说道:“都是讨债鬼,看王爷回来后怎么办,竟然都姓咱们贺兰了。” “王爷也是自找的,说什么老大老二疼不得。”贺兰淳笑道,依稀想起贺兰舒来,暗道自己这爹做得也不好,不然也不会瞧不出老二打小心里就对贺兰辞存了怨气,万幸楚律还是十分疼爱贤淑、贤惠的,虽偏了那谁一点点,却也没少了贤淑、贤惠的。 贺兰夫人一笑,随后就有些黯然地将一封信递到贺兰淳手上。 贺兰淳拆开那信,见又是贺兰舒寄来的,贺兰舒在心里头说他带着儿子已经快到益阳府了,看了信,当即怒道:“这孽障!前头他来信便回他不许来,怎地竟然自作主张过来了?” “……大抵是老爷一走,他在京里就成了领袖,那些因佃农私逃收成少了的人,就推举他来劝说老爷。”贺兰夫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既怕贺兰舒惹到了再者说,京城便人跑了,地荒了,收成不好就加赋,bi得人再跑,收成再不好……这事说到底还是京城那边留不住人,贺兰舒就连她这女人都劝说不得,还想劝说贺兰淳。 贺兰淳冷笑一声,心道劝说二字还是轻的,指不定贺兰舒这素来心狠手辣的,是在盘算着趁楚律不在,他夹带了一群鸡鸣狗盗的人将贤淑、贤惠偷走,要挟楚律重农抑商,不许聂老头再提更改律法一事,贤淑、贤惠人在贺兰家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贺兰舒未必打听不到。 “老爷可是会叫人在半道上拦着阿舒?”贺兰夫人惴惴不安地问,早先贺兰舒将自己的处境说得十分可怜,她是不信那些话的,便是佃农都跑光了,就贺兰家存下来的粮食也够过几年的。 贺兰淳对贺兰夫人安抚地一笑,“夫人好好照料贤淑、贤惠,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说完,便拿了贺兰舒的信去书房,又叫人将武言晓、石老将军、石将军、聂老头、耿业等人一一请来,拿出贺兰舒的信给他们看过了,便问:“诸位意下如何?” 武言晓见贺兰淳毫不避讳地拿出家书,暗道难怪楚律放心留下贺兰淳坐镇益阳府,贺兰淳当真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于是便也坦言相告:“暂且不说贺兰二公子该不该来,武某早发现新近进入益阳府、亘州府的百姓里有许多乃是奸细,他们一言一行不似寻常百姓,反倒像是武夫。武某费重金请一貌美如花的江南黄鹂前去试探,果然试探出这些武夫在落脚之处藏了刀剑。只怕他们是想趁王爷不在,偷袭益阳府,将要紧的两位公子弄走,只怕他们还算计着暗中弄死聂老先生呢。” 石老将军忙道:“益阳府不是有神兵利器嘛,还怕他们?” 石将军是亲眼见过那些神兵利器的,忙道:“父亲,那东西太过不留情,用在外头还好,若用在城里,不定要叫多少百姓枉死,且这城里才兴盛起来,被炸成废墟,岂不可惜?” 贺兰淳袖着手,如今涌来的百姓数目十分多,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不然他们出了锦王地盘就是死路一条,但任由他们留在益阳府,益阳府又危险的很,沉吟一番,想起了司徒尚信中所说,便对石将军说道:“来的人里头还是种地的居多,便告诉众人锦王府在南疆开辟出大片土地,去的人,能占下多少土地,那地就是他们的了,可代代相传可相互买卖,日后只按地里守成多寡交给锦王府税赋,不必再向旁人缴纳税赋。且那边矿藏丰富,若在那边勘探出矿藏,依着矿藏种类、大小,赏银一千到一万两。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在那边发现金矿,一夜暴富。”将新来的人都引走,也免得良莠不齐,一时间将益阳府秩序弄乱;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定然不肯走,如何也能将他们跟那些真正的佃农分开,一抓一个准。 武言晓忙道:“贺兰大人,这土地一事,王爷并不知晓……” “先拿了王爷封给贺兰辞的地分给众人,其他的,等王爷回来之后再说。还请石将军辛苦一些,领着人过去,只是万万小心,不能叫人以为锦王府是在流放他们。”贺兰淳沉吟一番,“至于留下来的那些人,不能叫城里人心惶惶,便只能暗中一个个抓住,可是,怎么将他们一个个引出来?” 要引出来人,必要拿了贤淑、贤惠做诱饵,但若带着贤淑、贤惠出城,他们年纪幼小,平白无故领着他们二人出城,也惹人怀疑,且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呢? 一直听着众人说话的耿业一击掌,说道:“实不相瞒,晚辈求着姑姑将晚辈家里头人弄回来了。不如放出话,就说朝廷那边的老爷们来跟聂老头还有晚辈叫板,咱们去城外庙前头说一说益阳府、朝廷到底谁好。百姓们一心支持聂老头,还有晚辈,”说着话,心里很是自得,耿奇声、耿事等人来了益阳府,也不敢置信他这小篾片会有这么大的出息,会有一呼百应的一天,“他们又厌烦朝廷的人,到时候再叫贺兰大人、莫老爷、何老爷等富户去城外捧场,叫塞外飞鹰、江南黄鹂过去唱曲,叫父亲他们扮作京里来的土豪,定然能将奸细引过去。” 聂老头点了点头,“好一招引蛇出洞,是该这么着。” “可是,流放许久,耿大人只怕瞧着不像是富户吧?还有两个小公子要如何带出去?”贺兰淳想的细致,心想耿奇声如今黑黑瘦瘦的,说他是朝廷的富户,谁信? “……那就叫我们家厨子去,他脑满肠肥,像得很。”耿业因愧疚自己害得一家老小受苦,如此便有心想给耿奇声找个机会叫他在贺兰淳等人面前露脸,如此也好叫贺兰淳等人替耿奇声说好话,叫楚律给耿奇声一个机会再出人头地,“那就叫我父亲、哥哥扮作被朝廷里的富户拷打的私逃佃农。姑姑可是说过了,就算无力,也要叫别人相信咱们有心。咱们得叫那些佃农知道,咱们无力去朝廷的地面上救他们,可是咱们有心。至于小公子,只叫人相信小公子跟着贺兰大人过去了就好了,弄出两个影子在帘幔之后,谁会怀疑?” 贺兰淳端详了耿业一回,暗道石清妍当真慧眼识英雄,竟然雕琢出这么一块美玉,虽说耿业傻了一些,但委实比旁人更专注,这人才是真正的“一心不能二用”,想要办好事,就忘了这么着,耿奇声、耿事心里定要埋怨他埋汰他们父子呢,毕竟在昔日同僚面前装作被人拷打过的佃农,在耿奇声心里可不就是一种侮辱,“这法子也好,只是两位小公子还需在众人面前露个脸,毕竟,见过两个小公子的人多的是。”这还要怪楚律爱显摆。 “……那贺兰家二公子,该如何处置?”武言晓小心地问。 “自然是不许他进城,告诉守门之人,甭管二公子做什么,都不许他进来。”贺兰淳自信贺兰舒上门也带不走贤淑、贤惠,但贺兰舒心思太过阴暗,谁知他会使出什么手段,若是他趁贺兰夫人不备,劫持了贤淑、贤惠,未免伤到那两个小公子,只怕贺兰家也只能送了他出城,至于随着贺兰舒同来的孙儿们,贺兰舒即使带不走他们,也不怕贺兰家亏待他们,毕竟那也是他贺兰淳的孙子。 武言晓忙点头,笑道:“贺兰大人放心,吩咐下去,我们益阳府的守城将士定然不会叫贺兰二公子进城。” 这般商议下来,众人便领着各自的差事去了。 第二日,益阳府里就四处张贴了告示,又有人在茶楼酒肆宣扬南疆之美,句句告诉旁人去了南疆,能占下多少地,那地就都是他的。便是盐碱地,占下的多了,收成也可观的很,更何况,若是地上还有什么矿藏,岂不是更发达了? 一番宣扬下来,有惧怕传说中南疆的瘴气的,犹犹豫豫不肯去的,也有孤注一掷从朝廷跑出来的,此时见到这告示决心破釜沉舟前去试一试的。宣扬了七八日,石将军叫人在内城门处将人聚集下来,数了数,只有两三百人,与贺兰淳商议一通,便用马车装着许多锄头等农耕之物,又赶着许多黄牛领着那两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先出了益阳府。 瞧见锦王府出了锄头、黄牛,报名去南疆的人多了,只是此举又叫贺兰淳、石将军头疼的很。 “若再送黄牛等物,益阳府的府库要被掏空了。”石将军忧心忡忡地说道。 贺兰淳蹙着眉头,思量再三,便说道:“不急在一时,且等这第一批去南疆的人捎回来好信后,再送第二批过去,到时候不送锄头、黄牛,也多的是人过去。眼下,先将那群来益阳府的居心叵测之人一网打尽吧。” 石将军忙点头称是,耿业在益阳府的狐朋狗友众多,不需如何宣扬,益阳府上下便都得知耿大才子要跟朝廷来的富户论战了——说是论战,每每耿业跟人吵架的时候总爱说出一些鲜为人知的儿女私情,多数人还是奔着那些阴私去的。 不等重新回来的耿奇声、耿事父子在益阳府露面,贺兰舒就先到了益阳府外,城门处的守将果然不许贺兰舒踏进益阳府一步。 身为贺兰家的子孙,贺兰舒自然是倨傲的,虽也知贺兰淳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什么是,但私心里不敢相信贺兰淳会绝情到这地步,连自家孙子的面也不见,于是白花花的日头下,领着儿子们跪在益阳府与邻省交界处,发誓贺兰淳不叫他进去,便跪死在太阳地里。 贺兰淳听人快马加鞭告诉了他这事,心里气得了不得,却也当真动了怒,告诉人:“不许再替二公子传消息!给老夫盯紧了,看他跟什么人来往。”说完了,耳朵里恰听到贤惠说“这个留给父王吃”,便不由地落泪,心想贺兰舒要作践自己,何苦拉着他孙子一起? 贤淑、贤惠两个不明所以,见贺兰淳老泪纵横,便挤到贺兰淳怀中给他擦眼泪。 软软的小儿抱着,闻着两个小子身上还没散去的ru臭,贺兰淳的心得到了慰藉,不信贺兰舒当真不顾他自己儿子死活,便不管这事。 等到第二日,又听人来传说,说是贺兰舒还跪着呢,贺兰舒的儿子昏厥了两个,贺兰舒也不肯叫人叫人将儿子们抱走。 贺兰淳听说贺兰舒这般铁石心肠,料定他这般心狠定然所图甚大,越发提防起他来,“……二公子的人没进城?” “回老爷,二公子的人没进城,但是邻省知府偷偷叫人来说,据说二公子来之前,是面过圣,见过朝中一众公侯,只怕二公子做完这次的事,回京之后会得封爵位。知府说二公子来了之后,他便接到密旨令他好好配合二公子。昨儿个天黑之后,他的人瞧着二公子的人跟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偷偷见了面,那人就进了益阳府,料想,当是二公子在益阳府内有人,在给他的人传话呢。” 贺兰淳一边一个抱着贤淑、贤惠,心知楚律素来与人为善,与楚恒兄弟二人从没白过脸,与临近几省的知府等人暗中关系也好得很,每年暗中送给这些人的银钱便不计其数,也因如此,这些人压根不在意税赋少了两三成。 “可能查出二公子的人到底在跟谁传话?”贺兰淳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尚且不知,只是知府大人说,那人当不是个寻常百姓,据说依着陛下的密旨,那人当是埋伏在益阳府里快有三年了。” 贺兰淳思量一番,暗道莫非除了那些扮作佃农的武夫,还有人混成读书人在三年前随着聂老头他们坐船来了益阳府? “还是照计划行事吧。”贺兰淳说道,又一一将身边诸人想了一通,石家、何家、聂老头家这些是不用怕的,至于其他人家,如萧家、董家,他们原本就倾向于锦王府,也并无可疑之处……思来想去,唯独叫人心存疑虑的,便是早先背叛聂老头,跟楚徊通风报信叫楚徊亲自去东街酒楼抓聂老头的人,据聂老头、楚律等人背后猜测这人定然是跟聂老头在东街酒楼见面之人中的一个,如今当也随着聂老头被楚律救了回来,但此人藏得太深,一直不露痕迹,叫聂老头、楚律想查出是哪一个也不能。等到耿业、聂老头、贤淑、贤惠几个齐齐在城外露面,那人见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当会露面吧? 贺兰淳狠下心不管贺兰舒,果然贺兰舒跪不下去,据说被知府接回府中养病去了。 转眼便到了耿业、聂老头跟朝廷富户在城外庙前头戏台子上论战的那一天,等到那一日,贺兰淳反反复复地叮嘱贤淑、贤惠道:“等下了轿子,有人给你们画猴子脸,你们就去戏台上演猴子去。” “我演猴王。”贤淑说道。 贤惠也立刻接着道:“我演猴哥哥。” “好孩子,演什么都要像什么,你们都得记住了,你们是猴子,不能吱声。”贺兰淳称赞道,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就将益阳府里那些牛鬼蛇神一网打尽。 说话间,见诸事已经妥当,便光明正大地领着贤淑、贤惠二人上了马车,一路经过了内城门、外城门,就到了城外。 城外比之城内冷清了一些,但又行了一些路,便瞧见那群庙宇之下人头涌动,摊贩比比皆是,尤其是戏台上,已经先有唱戏的去唱戏了。 贺兰淳一手一个拉着贤淑、贤惠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马车,就随着聂老头、石老将军等人去台子边上搭起的棚里纳凉,贤淑、贤惠两个进了这棚里跟石老将军等人玩闹了一会,便跑到准备给他们的那间棚子里去玩。 贺兰淳与人说了一会子话,便去找贤淑、贤惠,等进去了,瞧见两个小儿在帘幔后你追我赶,便会心一笑,等掀开帘幔进去了,不由地吓了一跳,只见贤淑、贤惠早没人了,屋子里留下了两个不知谁家小孩儿,瞧着这两个年纪与贤淑、贤惠仿佛,却早没了贤淑、贤惠身上的童稚,看着老成的很,暗道早先说的不是用两个皮影来演戏吗? “你们叫什么?”贺兰淳问道。 “水无由。” “水无缘。” 除了有意扮出贤淑、贤惠二人的活泼举动,这两个小儿脸上并没有多少欢喜。 听说是水家的,贺兰淳心里一叹,“过来吃点心吧。”招手叫两个小儿到他身边,看着这两人小心翼翼的,其中一个扫过他手扇子上的题字,便笑道:“你们识字了?” “已经上了半年学了。” 贺兰淳一怔,心想定是肖氏督促他们读书了,欲速则不达,年纪小小就读书,而已没什么好处,“回头叫你们干奶奶送了你们来贺兰府上,老夫闲着,正好教你们读书。” “多谢贺兰大人。”大抵是年纪小,又因知道自己有病心生自卑,于是这两个小儿也不懂贺兰淳的好意,只是客气地答应。 贺兰淳又去想贤淑、贤惠两个哪去了,才想着,就见戏台子上一阵擂鼓之声,随机一群小猴子跳上戏台,几个大猴子在戏台上翻跟头,细看那拿了手脚缠在大猴子身上的,就是贤淑、贤惠两个。 见贤淑、贤惠两个玩得开心,贺兰淳目光微动,叫人打听,得知是石老将军怕用皮影露陷,因此叫了水家小儿过来,此时不好说石老将军什么,就又琢磨着到底是谁埋伏在益阳府两年了。 戏台子上,聂老头、耿业一干人等,还有耿业家的厨子们、耿奇声、耿事父子上场了。 细看,被流放了三年多,耿奇声如今黑黑瘦瘦,身子骨也有些萎缩,袖着手缩着头出来,委实像是苦大仇深的佃户。 “老爷,求老爷给我们父子做主!这陈老爷欺人太甚,早年动辄拿要回我们的地威胁我们,如今我们不肯租他们家的地了,又被他抓住严刑拷打!”识时务为俊杰,耿事这三年吃了不少的苦头,待回来后瞧见耿业日子过得逍遥的很,便对他咬牙切齿,后头听耿业洋洋得意地跟他们父子说给他们寻了个美差,还当是什么好差事,没想到竟然是出来丢人现眼。 耿事心里有怨气,搂着耿业大腿的时候就不住地掐他。 耿业腿动了动,但他此时早已不是那个被舒隽猛士扎一下就叫出声来的人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神色。 “商人就是伤人,商人逐利,商人重利轻离别,老大嫁做商人妇……”那厨子穿着一身锦绣,嘴里说着才学来的绉绉的关于商人的话。 听到老大嫁做商人妇,前来助阵的塞外飞鹰、江南黄鹂便不服了,一个个莺啼一般地叫嚣道:“商人又怎么了?当官的追名逐利,要害了一方百姓,商人追名逐利,至少还给了工钱给给他干活的人。这也是造福一方百姓。” 聂老头咳嗽一声,心想那些女人说得好,可见今儿个他不必开口了。也曾听贺兰淳提过大约那个曾经出卖他的人还跟在他身边,于是便暗暗打量自己身边那几个早先跟他一同在东街酒楼里说话的好友,将几人一一想了一通,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个曾早先害了他,如今还要再害他。 耿业见江南黄鹂、塞外飞鹰纷纷开口,便也开口助阵道:“正是,都说商人伤人,莫非做官的,做土豪的,就不伤人了?”于是开口便将自己所知的京中谁家有多少地说出来,又将这家为了拿到土地,bi着多少renqi离子散后,又bi着人继续给他种地说出,为了迎合下头来听众人的心思,又着重地将这些人如何强抢民女等事说了出来。 “商家用的长工短工都是自由身,想走就走,地主土豪家的人想走偏就走不得,据说那些人想走,都被打断腿呢。”耿业半真半假地说道,“谁都知道开铺子赚钱,京里那些公侯家里也有铺子,可是他们用的人都是自家的家奴,从掌柜到伙计,哪一个是自由身?别看月钱月月给,一个不好,就被抄了家当剥了衣裳卖到外头了。咱们益阳府的掌柜伙计,若有个不好,也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收拾铺盖走人就是了,谁敢卖了他们,直接去官府告他们去!”夹杂了这么一句不甚有趣味的话,随后耿业又兴致盎然地说出一桩桩yan情故事。 老天爷不长眼了!耿奇声是听不明白耿业的话的,毕竟曾经他家的地也有不少,眼瞧着耿业就凭着一张胡说八道的嘴“一呼百应”,心里感慨良多,暗道自己该不该感谢太后替她养出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因还要扮作苦大仇深的佃农,便有意拖着自己的腿,哭喊着自己的腿叫人给打折了。 想来这听正正经经论战的人要失望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正经的大道理,正经的大道理又怎会是人人都喜欢听的。 于是众人过来,听了一肚子风流韵事,立时通体舒畅,待午间歇息之时,依旧意犹未尽。 “老爷,已经抓到了将近百来个偷偷碰头的奸细,并未惊动百姓。”贺兰家下人进到这棚子下说道。 这结果还算差强人意,贺兰淳点了点头,剩下的一些奸细不过是些游兵散将,便是惊动了,想来也做不得什么。 “聂老先生、耿才子不见了。”石老将军焦急地大步流星进来说道。 贺兰淳一惊,暗道莫非是他们打草惊蛇了?忙示意属下去确认贤淑、贤惠安然无事,思量一番,对石老将军说道:“老将军莫急,他们定然没有走远,叫人好好盯着来往的马车,若是回城的罢了,若是要出益阳府的,就不可不防。” 石老将军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待要再说,便见那得了贺兰淳的吩咐去看贤淑、贤惠的人回来了,那人回来后,便焦急地说道:“不好了。” 人人都爱小篾片十 “可是小公子们出事了?”贺兰淳的心险些跳了出来。 “不是,”来人低着头,似乎觉得自己方才进来时的神色有点不对,有点吓人了,“……是两个小公子赖在树上怎么哄都不肯下来。” 贺兰淳、石老将军瞠目结舌。 “边走边说。”毕竟贤淑、贤惠两个更要紧一些,于是顾不得聂老头、耿业,贺兰淳便忙领着石老将军去看贤淑、贤惠。 “是。据胡云大师说,为了赚下演戏的银子,他就叫庙里的孤儿还有小和尚去演猴子,小孩子们图新鲜,下了戏台子也不舍得将脸上的油彩洗去。后头胡云大师见一位女施主送了一些菜包子过来,便叫人送给孩子们吃,谁知送过去的小和尚来回说小孩子们在树上蹲着揪了树枝砸树下的人。他亲自去看,见那树下的人言行古怪,不时露出凶神恶煞模样,便叫了武僧来将那人打晕。哄了一回,见哄不下孩子们,却又有人匆匆过来,且那人竟想强行上树去抓人,胡云大师就叫武僧将下头的人打晕藏起来,然后将树上的孩子们当做诱饵。陆陆续续,已经打晕十几个人了。” 贺兰淳、石老将军双双皱眉,心想怎会有人将眼睛盯在小猴子身上?莫非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老将军,可是有人瞧见你领了两个水家小儿过来?” 石老将军忙道:“这不能够,我是今儿个一早才叫人去领人……除了他们其他兄弟还有肖夫人,没人能够知道。” 贺兰淳忽地想起水无由、水无缘说开始读书了,忙道:“除了肖夫人他们还要见旁人,指不定是教导他们的先生有问题。”暗道果然今儿个什么牛鬼蛇神都出动了,说着,瞧了眼那如今还无甚表情的水家两个,便牵了他们的手一同走。 一行人匆匆向庙里去,没走多远,便见耿业一脸得意地向贺兰淳走来。 耿业过来后先打量了水无由、水无缘一眼,然后低声地道:“贺兰大人,如今你可以放心地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了。既然今儿个是引蛇出洞,就一次将蛇逮齐了。” “……方才你们去哪了?”石老将军忙问,见聂老头安然无恙,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聂老头耷拉着眼皮子,说道:“还要多谢耿大才子。” 贺兰淳蹙眉看向耿业,心想这事跟耿业有什么关系? “贺兰大人不知道,方才歇息的时候聂老先生问我若是他身边有一个人值得怀疑,那人该是谁。我就直接说了,应当是早先在东街茶楼里塞给我章的那个。”耿业洋洋得意地说道,心想自己当真是第一才子,料事如神。 聂老头慢悠悠地说道:“可不是么,那会子人人都心惊胆战地唯恐叫旁人知道我们说话的事,就那老东西不怕死,瞧见小篾片一身酒气还往他身上塞东西,这般不怕暴露的行径,可不令人生疑。方才听了小篾片的话,我就有意跟小篾片说去瞧瞧两个小公子去,引着那老东西到了庙里,bi着他露出原形……然后叫耿老弟父子二人收拾了他。”说完,耸了耸肩膀示意贺兰淳、石老将军去看他背后那有意耀武扬威的耿奇声父子。 耿奇声父子手里依旧拿着棍棒,以显示他们出力了,如今一心投靠锦王府了。 贺兰淳心想耿业为了叫耿家父子出头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聂老头嘴里的老东西当跟聂老头一样只剩下一把老骨头才对,早先还想着不动声色地将奸细收拾了,如今见那些人越发猖狂了,于是便吩咐道:“去将奸细都抓了,若惊动百姓,就告诉他们,那人是来刺杀锦王爷还有锦王府的小公子的,那人妄想拦着咱们益阳府百姓发财。” “是。” 吩咐完了,贺兰淳便赶紧领着人去树下看贤淑、贤惠两个。 只见郁郁葱葱的大松树上蹲着十来个画了花脸的孩子,人都在地上的时候还好分辨,如今都蹲在树上,且个个嘴里吱吱地叫着,实在难以叫人分清楚树上到底哪个是哪个。 “下来了,有肉包子吃。”石老将军说话了。 听了石老将军的话,树上两三个小猴子要下来,只听那个头最小的两个张牙舞爪一通叽里呱啦地乱叫,那原本要下来的小猴子不敢动了。 “看出来了,那两个是小公子。”耿奇声忙出声显摆自己慧眼识英雄的能耐。 “那你知道小公子许了他们什么叫他们不下来不?”石老将军慢悠悠地问,心想树上的孩子竟然不稀罕肉包了,那贤淑、贤惠两个许给他们的,定然是什么比肉包子好的东西。 贺兰淳眯了眯眼,看向树上吱吱叫,却不肯下来的贤淑、贤惠,心里慢慢地想着法子。 “毛毛虫!”耿业突然指着树干说道。 话音一落,因他这一声喊得突然,树上果然吓掉了两只小猴子。 耿奇声、耿事准备已久,顾不得去分辨掉下来的是不是小公子,就抢着将人接住。 “不管了,上去抓吧。”贺兰淳说道。 胡云沉吟道:“这不行吧,树上已经蹲着这么多猴子了,再有人上去,这树可受不住。”话音才落,就见树上的猴子们耀武扬威地摇晃着树枝,抓着树干在树上乱跳,整棵树都颤颤巍巍,似是要倾倒一般。 “小心!”石老将军张着手在下头接着,心想这要摔下来可了不得。 “猴子最爱吃桃子了,”这时节了,有桃子才怪,贺兰淳心里一叹,“猴子也最爱吃花生了。放一盘花生在树下吧。”偷偷地觑了树上的两个猴子,那最爱吃三个字有意说得重重的。 石老将军忙吩咐人去弄了一篮子花生过来,众人将篮子放在树下,又赶紧牵着绑在篮子上的绳子向后退了几步。 “怎地跟当真引猴子下树一样?”耿业心里觉得好笑。 聂老头背着手,仰着头眯眼道:“这两个小公子,像王爷。”想当初王爷那卖糕的演得多像呀,当真是以假乱真。 贺兰淳依旧记得自己跟贤淑、贤惠说过他们两个就是猴子,暗道自己不该多嘴叮嘱那一句的,这两个可是锦王爷的种,不用他多说,他们两个也会演得十分肖像。 树上的猴子略有些sao动,须臾,便见一只稍大的猴子试探着趴下了树,待要去端花生,就见那装着花生的篮子被一根绳子扯远了一些。 “……贤淑公子演的是猴王?”聂老头眯着眼袖着手蹲在地上说道。 “嘘,别出声,别把猴子吓跑了。”耿业紧张地说道。 聂老头白了耿业一眼,心想耿业还当真把贤淑、贤惠他们当猴子了。 耿奇声素来会讨太后欢心,暗道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自己若要讨好这小猴子,还是十分有办法的。 “唧唧!唧唧!”忽地树上的贤淑舞着手对贺兰淳身边的水无由、水无缘喊叫了两声,一边叫着,一边挠头抓耳。 贤惠也帮着叽叽地叫着,手指描画个没完。 贺兰淳等人心想贤淑、贤惠描画什么呢,才想着,就见水无由抓了一把花生走到树下,大猴子接了花生,就上树将花生给了贤淑。 贤淑自然不稀罕那花生,叫大猴子分给其他猴子后,又叽叽呱呱地舞着手叫。 “……贤淑公子,你要干什么不能说人话吗?”耿业懒懒散散地说道,瞧见有武僧、侍卫守护在这边,便也不心急,慢吞吞地跟聂老头蹲在一处。 “明白公子的意思了?那就去跟他们一起玩吧。”贺兰淳有些不乐意承认自己这般正经的人竟然看清楚贤淑描画的是什么,伸手拍了拍水无由、水无缘的头,就也站着去看“猴戏”。 水无由、水无缘二人将绳子解开,就提着篮子向树下去。 众人瞧见树上下来了几只大猴子,然后水无由、水无缘二人就被拉上树,去树上蹲着吃花生去了。 “要不要再送点多水的果子?免得着了暑气?”石老将军说道,说完,觉得自己怎么像是在给猴子上供。 “送吧,等玩腻了,他们就下来了。”贺兰淳瞧见水家兄弟终于有了小孩子模样,跟其他人一同在树上叽叽呱呱地乱叫,心里一叹,暗道幸亏贤淑、贤惠没事,不然自己当真不好跟楚律交代。 益阳府这边有惊无险地用一招引蛇出洞,将埋伏在益阳府的奸细一网打尽,那边厢,楚律等人才与何必说等人喝过践行酒,目送着他们出海,便见顾逸之领着一个早先随着聂老头等人一同来了益阳府的书生过来匆忙汇报道:“王爷不好了,贤淑、贤惠公子被抓走了!” 楚律心里一慌,看向在远处哄着那谁、贺兰欣的石清妍,忙问:“怎会被抓走?” “回王爷,贺兰家二公子亲自领着儿子来益阳府见贺兰大人、贺兰夫人,贺兰大人、贺兰夫人一时爱孙心切,便叫他进了家门……谁知贺兰二公子忽地拿了匕首挟持了两位小公子,临走时,贺兰二公子给王爷留下了一封信。” “快拿了信给本王看。”楚律忙道。 那人说一声是,便躬身递了书信过去,待楚律伸手去接书信,忽地从袖子里掏出匕首。 楚律一脚将那人踹开,冷笑道:“好一个图穷匕见,可惜你说石家人一时感情用事本王信,贺兰家断然不会有这事。” 顾逸之忙叫人将那人捆住。 贺兰辞、何必问打量那人一番,又掐算了日子,不约而同地笑道:“王爷,不如告诉益阳府人,就说王爷受伤了。” 何必问谦让地看了眼贺兰辞,手里端着一碗酒,悠哉地看向浩瀚无边的大海,心道何必说临走时很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迈,却不知他在海上还能不能像个壮士。 “如此,一来可叫益阳府百姓义愤填膺,越发不屑朝廷等处对益阳府的阻拦,二,也可叫聂老头等人快一些改了律法。” 楚律闻言点了点头。 “贺兰二公子已经去益阳府了!贤淑、贤惠公子……” 顾逸之见那绑起来的人还要喊叫,便一拳打在那人肚子上。 “当真去了?”楚律蹙眉,冷笑一声,对贺兰辞说道:“不必了,原本想避开锋芒,和和气气地改了律法,如今竟然都欺负我门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叫他们瞧瞧本王的手腕!” 贺兰辞心里终归存了想叫楚律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因此自然希望楚律手段和软一些,莫将天下人都得罪了——便是得罪了,只要楚律不露面,日后要化干戈为玉帛也容易一些。听楚律这般说,忙道:“王爷三思!此事是势必要见血的,王爷何苦自己手上染血,叫天下人听到王爷之名便闻风丧胆?” 楚律长叹了一口气,咬牙道:“贺兰,我不露面,或许会有人以为这事还有转圜余地,本王要回了益阳府,告诉天下人,这事断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贺兰辞稍稍犹豫,便又站在了楚律这边,“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回去好好收拾收拾益阳府吧,似这等居心叵测藏在益阳府的人,只怕多的是。” 楚律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起贤淑、贤惠便惴惴不安,原本他也想带了贤淑、贤惠过来的,但上至贺兰淳、贺兰辞,下到武言晓,没人肯叫他将三个小子都带出来。 这边商议妥当了,饶是那海边开阔的景致再美,也留不住楚律等人。 楚恒送了楚律一段路,兄弟二人商议了一通如何买卖弩机等军械,便散开了。 楚律一路快马加鞭地走,进了益阳府后,更是嫌弃马车迟缓,独自领着侍卫先一步进了益阳城,然后一路向贺兰家驰去。 等进了贺兰家,就忙去找贺兰淳、贤淑、贤惠。 听人说人都在贺兰家后花园,便向花园走去,进了花园假山下,不由地愣住,只见重峦叠嶂的假山石上,蹲着七只大小不一的孩子。 “贤淑、贤惠!”楚律激动地喊着,便张开手臂。 果然,楚律手臂才张开,就见贤淑、贤惠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然后双双地挂在楚律脖子上。 不等楚律再说,只见假山之上接二连三的孩子跳下来,一个个扒在楚律身上。 不知哪个抓着楚律的领口了,楚律咳嗽了一声,心想这都是贺兰家的孩子?这么活泛? “父王,我们改姓了。”贤惠说道。 一声父王,叫那些方才跟着胡闹的水家孩子立时醒过身来,忙从楚律身上跳下去。 楚律拉了拉衣襟,咳嗽了两声,没听清楚贤惠的话。 “我们都姓贺兰了。”贤惠又大声说道。 忽地想起了兄弟二人早先要远着亲爹的算计,贤淑又拉着贤惠从楚律身上下来,向假山上爬去,然后在假山上兄弟二人就似相依为命一般互相抓虱子吃。 “贺兰大人?”楚律随手摸了下一个小儿的脑袋,就纳闷地看向正走过来的贺兰淳,瞧见贺兰淳悠哉地捧着茶盏,身后还跟着个笑容满面的贺兰夫人,心里越发困惑了,“贤淑、贤惠会爬山了,还像个猴子,还改姓了……”他原本以为贺兰淳会将贤淑、贤惠教导的十分懂规矩呢,原来不如他教得好。 贺兰淳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慢吞吞地说道:“你看,还会爬树了呢。” 楚律忙看过去,果然贤淑、贤惠听到贺兰淳的话就去爬一旁的无花果树。 “还会揭瓦……” “夫人,这个得等两年才会。”贺兰淳忙打断贺兰夫人的话。 贺兰夫人笑着说是,手里捧着点心,就似喂贺兰欣一般,瞧着空子,也不管是谁,就将点心塞到身边的孩子嘴里。 “……贺兰大人!”楚律心里感慨万千,贤淑、贤惠早先可是比那谁省心的孩子,“贤淑、贤惠,你们下来,你们母妃还有那谁回来了。” 贤淑、贤惠两个嘴里叽里呱啦,就是吊在树上不肯下来。 “贺兰大人!”楚律最后又感慨了一次,眨了眨眼睛,暗道贺兰淳不是最谨守规矩的吗? “哎呦,衣裳又撕烂了一件。”贺兰夫人笑道,便忙叫人去拿了新衣裳给撕了衣 裳的水无由换上。 贺兰淳笑道:“你得用猴语他们才听得懂。” 楚律懊恼地扭过头,无论如何不肯撇下脸说那什么猴语。 “……贺兰岳!” “贺兰泰!” 听到树上贤淑、贤惠两个怪模怪样地叫着彼此,楚律面沉如水,拉不下脸,就耷拉着脸上假山上蹲着去了。 果然,不一时,贤淑、贤惠两个自觉地爬上假山,一个去拉楚律手臂,一个搂着楚律的脖子打转。 贺兰淳靠在假山上,唏嘘道:“老夫一番思量,心里觉得三岁定八十,如今且叫他们凑在一堆玩,如此养出来的心xing才能叫他们心境平和地过一辈子,这可比bi着他们四岁就启蒙学来的那两本千字、百家姓有用多了。”且看水家子弟跟着贤淑、贤惠不似早先那般小小年纪便心思郁结,xing情开朗了许多,便知他这话有道理的很。贺兰舒也是幼时体弱,如今贺兰舒这般xing子,当错在他这做父亲的身上。 楚律伸手护着贤淑、贤惠,听贺兰淳解释,待要笑着说句话,就又听贤淑扮作猴子模样,哼哼唧唧地说道:“父王,我们不要你了,我们都去姓贺兰了。” 楚律心说贤淑说这话的时候至少也该将搂着他脖子的手放开,“那父王也姓贺兰吧,咱们都去姓贺兰。” 贺兰淳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嗽了半日,心说他可不敢跟先帝抢儿子。 “当真?”贤惠蹭着楚律的脖子说道。 “嗯,当真。咱们也不要你们母妃了,她是姓石的,也不要那谁了,他是姓何的。”楚律慢悠悠地说道。 贤惠看楚律说得一本正经,立时正色道:“母妃得要,有了一个白菜姐,我们不能当白菜哥,白菜弟。” “那谁也得要,不然别人笑话我们名字的时候,我们笑话谁去?”贤淑也立时抢着说道。 楚律拿了手拍了拍他们兄弟二人,眯着眼看了眼天,一狠心,开口道:“你们不姓贺兰,父王就许你们回家上房揭瓦。” “……能带无由他们去吗?”贤惠扭头看向因楚律来,便有些拘谨的水无由等人。 “……带!除了父王的书房,还有你母妃的卧房,随便你们揭!”楚律咬牙说道,贺兰淳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既然他说眼下要养好孩子的xing情,那就养呗,屋顶上少几片瓦也不碍什么,至少能养出个敢叫屋顶换新瓦的魄力。 有这样孝顺的爹,贤淑、贤惠二人立时将早先兄弟二人满腹委屈时算计着如何教训楚律的话给忘了,搂着楚律的脖子亲热地喊着父王。 “上房揭瓦?这事不能叫欣儿看见,毕竟是姑娘家……”贺兰淳忧心忡忡地说道,有个闻天歌那样的儿媳妇,就没想过孙女会是个斯斯的淑女,可再怎么活泼的姑娘,也没上房揭瓦的吧。 “胖丫头会把我们家的房顶踩踏……”贤惠话没说完,就被楚律堵住嘴。 楚律不用问,也知道贤淑、贤惠两个将贺兰家闹成什么样了,于是讪讪地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贺兰淳微微撇嘴,说道:“老夫会跟孩子计较?”说完,瞧见了贺兰辞、何必问等人大步进来,就忙问:“欣儿呢?” “跟着天歌在后头坐马车呢,还要小半日才能过来。”贺兰辞回道。 “这爷三在山上做什么呢?瞧着这么像是老猴子带着小猴子。”何必问摇着扇子,斜睨了山上一眼,将贤淑、贤惠看过,暗道贤淑、贤惠相貌随了楚律,五官瞧着没那谁精致,心里想着,就从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两个大大的海螺递过去。 贤淑、贤惠接了,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就问:“干爹,那谁呢?” “在后头呢,他给你们带了不少贝壳回来。你们领着伙伴去找他要去。”何必问说道。 贤淑、贤惠听说那谁那边还有很多,又很是想念石清妍,便手脚伶俐地下了假山,领着水家孩子呼啦啦地向前院去迎接石清妍。 “王爷,”贺兰辞看向还蹲在假山上的楚律,“脚麻了吧?” 楚律闷声唔了一下,慢吞吞地下山,“都是水家的孩子?” “老夫瞧着王妃好心叫广陵候夫人照看,广陵候夫人有些太过用心了,这般小就bi着他们读书,又屡屡告诉他们他们有病督促他们上进,老夫见孩子可怜的很,就接回贺兰家来了。”贺兰淳说道,原以为贺兰夫人不喜欢来这么多人,谁承想,这么热闹起来,贺兰夫人反倒不会去时时惦记贺兰舒那边的孙子了。 楚律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贺兰大人了。” 贺兰淳笑道:“老夫闲在家中也无事,权当做含饴弄孙吧。”说完,瞅了眼贺兰辞。 贺兰辞心知贺兰淳是督促他跟闻天歌早些再生一个儿子,就笑道:“父亲不必心急,孙子快来了。” 玩笑几句,贺兰淳便开始将益阳府里的事说了一说:“有些益阳府的老派人家对改律法是不服的,他们家人丁众多,也曾闹过几次,老夫叫耿大才子去劝说,也劝说不得他们。” “若他们再闹,就抓起来吧。” “王爷?”贺兰淳心知这不是楚律的行事,且对三年前楚徊在京中抓了聂老头等人的后果心有余悸,于是听楚律说要抓人,不由地心慌起来。 “杀鸡儆猴,这律法是一定要改的!”楚律咬牙说道,“贺兰大人放心,回来路上,本王已经跟何才子、贺兰计算过了,益阳府那些瞧不起商贾的老派人家少得很,也不怕的他们联起手来闹事。至于外头的人,谁敢来cha手益阳府内的事,便叫他有来无回。”说完这话,想起贺兰舒来,又道:“贺兰家二公子……” “王爷放心,阿舒自来奸猾,他见老夫这般态度,绝不敢冒险进来。此时他已经装病回京了。”贺兰淳也算舒了一口气,“朝廷通往益阳府、亘州府的路已经**了。如此,来益阳府的人少了一些,也免得益阳府乱成一团。” 何必问蹙眉道:“虽是如此,但秋收在即,益阳府里还是有所准备的好。” 何必问的话楚律等人都懂,秋收时,只怕朝廷那边又要加赋,到时候投奔锦王府的佃户会更多。 楚律叹道:“那就依着贺兰大人早先的话,将人都引到南疆去吧。塞外也使得,塞外的羊皮战马,送到中原去,都是好东西。” 何必问、贺兰辞点了点头,众人又闲话一番,商议着如何对内怀柔,对外强硬。 不知不觉,小半日便已经过去。 忽地听到一阵聒噪的号角声,随后就是一声软绵绵的啼哭声,再之后就见贺兰欣一头扎进贺兰淳怀中,嘤嘤地哭起来。 “欣儿,瘦了。”贺兰淳心疼地摸着贺兰欣的头说道。 楚律、何必问看了眼贺兰欣那一身扎实的肉,沉默不语。 瞧见贺兰欣嘴里鼓动,就知道她先遇见了贺兰夫人,又被贺兰夫人塞了什么吃的在嘴里,贺兰辞无奈地看向后头那一群抓耳挠腮的男孩,见楚家三兄弟还有水家兄弟们手上拿的都是海螺号角,就问贤淑:“你们怎么欺负欣儿了?” 贺兰欣靠在贺兰淳身上,委屈地看向那谁。 “那谁欺负欣儿了?”贺兰辞了然了。 那谁嘿嘿地笑着看向贺兰辞,“干爹教我的。” 贺兰辞郁闷地瞥一眼何必问,又循循善诱道:“你干爹教你什么了?” 那谁抱着硕大的海螺,站在贤淑身后,嬉皮笑脸地往贤淑脸上亲了一下,“那谁最喜欢大哥了。”小嘴从贤淑脸上离开,就留下一个口水印子,然后赶紧在贤惠脸上亲一下,把方才的话又对他二哥说一遍,然后笑嘻嘻地看着贺兰辞。 贤淑、贤惠脸上顶着口水印子笑着去看贺兰辞。 “男的亲女的,要生小孩喽!”水家一个五六岁胆子略大一些的孩子叫道。 然后其他小孩跟着起哄。 贺兰欣虽还不懂生小孩是什么意思,但见其他人都笑话她,便又哇地一声抓着贺兰淳的衣襟哭了起来。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何必问干笑道,“必问一时匆忙,忘了教不惊背着人了。” “你忘教的不光是这一件事吧?”贺兰辞冷笑道,随即为女儿报仇地弯下腰,对那谁说道:“男的亲男的……” “贺兰,嘴下留情!”楚律表情沉重地忙拿了手按在贺兰辞肩头,这时候就跟贤淑三个说男风的事,绝对不是好事。 贺兰辞淡淡地一笑,“口水留在脸上,会长麻子。”瞪了何必问一眼,心道那谁有何必问这么个干爹,自己要不要等贺兰欣过了十二岁就告诉她口水是臭的,不管是谁的都吃不得? 敢叫房顶换新瓦一 贺兰淳要是还是之前的贺兰淳,就会义正词严教训教坏小孩子的何必问,可惜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贺兰淳了,大抵是听多了耿业讲那些风流韵事,于是乎,他品出了一丝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等百年好合的前奏来,于是一使劲将贺兰欣抱起来,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又悄悄地去打量那眼下嬉皮笑脸的“小孙女婿”,见那谁笑着忽地吸了一下险些流出来的口水,心里一梗,暗道还是将他看成楚那谁何不惊吧,不然一想到这是他小孙女婿,他就忍不住想调、教他。 “咳咳,告辞了。”楚律见家里三个惹祸了,便赶紧要告辞。 “父王,再玩一会。” “亲爹……” “你们母妃等着呢。”楚律惭愧地又在贺兰辞肩头拍了拍。 听了这话,这兄弟三个立时不留恋贺兰家了,规规矩矩地跟贺兰淳、何必问、贺兰辞告辞。 贺兰欣听说人都要走了,立时哭声小了,扭头看了楚家三兄弟一眼,又趴在贺兰淳肩头不动了。 “那就过明日再见吧。”贺兰辞回道,“必问留下吃晚饭。” 何家人留在了亘州府,何必问闻言便也不推辞。 楚律叫人先领着贤淑三人去给贺兰夫人等人告辞,然后才在前院处等着妻小出来,一家六口回家去。 一家子才进了锦王府家门,就听人说耿家人来了。 楚律也听说耿奇声父子回来的消息,只是一直没心思去见他们父子——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里不说什么才华,耿奇声权势还是有的,如今这么个无才无德又无权无势的人,楚律有心思见他才有鬼。 多少得给耿业一些面子,于是石清妍领了楚静乔、贤淑姐弟四个回蒲荣院去,留下楚律跟耿奇声一家子说话。 蒲荣院里,因楚静迁嫁了,此时就楚静徙一个人等着,**岁的楚静徙看着还跟早先一样懵懵懂懂的,此时在台阶上托着脸等石清妍回来,待瞧见石清妍、楚静乔回来了,便跑来搂住石清妍的腰。 “母妃,不是说十月才回来吗?”楚静徙仰着头问石清妍。 “因为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石清妍坦然地回道,不等楚静徙在多问,就赶紧地叫沉水将两袋子大小不一的贝壳拿给楚静徙看,“这个叫人领着你磨成项链戴。” “母妃,你不管管?”楚静乔喊了一声,低着头示意石清妍看一看那三个嬉皮笑脸地用屁股顶着她不叫她向前走路的三个弟弟。 “白菜,你管就够了。”石清妍笑道,先回了屋子里换了衣裳,随后又拉着楚静徙坐在台阶上磨贝壳,瞧见楚静乔一手揪着一只耳朵还有一只耳朵没着落,就碰了碰楚静徙,楚静徙忙奔过去保护没被楚静乔抓住的贤淑。 老鹰抓小鸡?石清妍啧啧了两声,心想还是楚静乔会哄孩子,瞧见暮烟悄悄地过来,便看向暮烟,“王爷在书房里,你怎就过来了?” “王妃,耿家是来提亲的。”暮烟都不敢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毕竟楚静乔是那么个身份,耿家如今就耿业一个人有出息,其他人都是悄悄从流放的地面上跑出来的。 “什么?”楚静乔喘息着问,一边伸手向贤淑抓去,一边瞅了暮烟一眼。 “耿大才子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迁就公主了,他得赶着今年成婚。”暮烟大着胆子说道。 “什么!”楚静乔掐腰喘气冷笑道,耿业爱成亲不成亲,只是那混账竟然说是在迁就她?这一副垂怜的语气当真叫人气恼。 “气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篾片那张嘴。”石清妍心想难怪楚静乔生气,早先耿业那混账可是摆出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耿大才子已经趴在地上哭泣求王爷赐婚了,那不能迁就公主的话,他是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说出口的。”暮烟忙又添了一句。 楚静乔心里舒坦了,笑道:“告诉表哥,就说我与他无缘也无份,待表哥娶亲那一日,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贺。” “哎。”暮烟回道,眼珠子转了转,不知该不该将楚律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答应的苗头告诉楚静乔。看了眼楚静乔的脸色,不敢多说,便忙去了。 “白菜姐,再来再来。”贤淑、贤惠拉着楚静乔的袖子说道。 楚静乔掐着腰摇头,她哪有那么大的体力跟这四个小孩子比。 “我来。”一心要维持苗条身量的石清妍毛遂自荐地站了起来,先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向贤惠扑去。 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人口少了,自然要聚在一处吃饭。 等楚律过来后,一家七口便在一张桌子上坐下。 楚律看了眼楚静乔,似乎是在斟酌着如何措辞,“小篾片越发出息能干了,我准备给他封个正式的官。” 楚静乔眼皮子一跳,看向楚律,心想楚律这是什么意思? 石清妍忙道:“不光是小篾片,咱们益阳府虽不说要另立皇帝,但丞相尚书等等还是要的。不然实在不成体统,比如顾逸之,虽有才干,虽有势力,但身上的官衔说出来又不伦不类。还有贺兰辞、王钰,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仗着跟王爷的关系才有了如今这前程呢。既然府里已经开了科场,且今年秋日便是头一次的秋闱,便该将官衔等等都定下来,免得那些举子以为不经过考场,直接到锦王府门前自荐就能飞黄腾达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妃说的是,既然早先已经给了贺兰叔叔、司徒叔叔他们封地,就该将封号也一并给了他们。”楚静乔接口道,“还有,日后咱们也跟朝廷那边一样早朝吧,如此也免得有个什么事,都是背着旁人商议出来的,叫下头的人以为他们没有晋升的机会了。他们若这样以为,就会没了进取心,到时候就会成了一群鱼肉百姓的人。” “……有道理,先写了折子递到朝廷那边跟老四通一声气。”至于楚徊答不答应,他都不管,反正他又没登基当皇帝,楚徊管不了他这么些,他若是爱面子,就顺着台阶下,答应了他的折子,若是不爱面子,那就只能短兵相接了。 “咳,本王的意思是……” “食不言,寝不语。”贤淑想了半日,终于想起贺兰淳教导他们的哪句话是什么,与贤惠一同看向没有规矩不停说话的楚律。 楚律一怔,被儿子教训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心道他就不信这两个不说话。 吃了饭之后,石清妍人坐在榻上,被贤淑、贤惠、那谁挤着去讲故事,楚律就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先问楚静徙:“在家都做什么呢?” “读书、扑蝶,去孙家、窦家玩。还有听母妃的话去看赵铭家的办事。”楚静徙就答道。 楚律点了点头,打量一番,心想楚静徙虽比不得楚静乔貌美如花,但乖巧的很,一张脸比其他这岁数的小姑娘白嫩多了,就似能透过光滴下水一般,照这模样下去,也能找个顶好的夫婿,“书读的够用就行了,管家的事多瞧瞧也有好处。”目光转向楚静乔,便对楚静乔说道:“你随着本王过来。” 楚静乔微微抿嘴,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楚律有话要跟她说了,此时在心里揣测着楚律到底要说什么。 外头满天繁星,照耀得夏日天空澄澈的很。 “静乔啊,父王想抱外孙了。”楚律十分狡诈地不先提楚静乔的亲事,“你也知道有多少人要暗杀父王……父王做梦都怕来不及看见你生儿育女就闭眼了。父王就怕当初这般教导你,叫你比个男儿还强,会耽误了你的亲事……”说完,不由地拿了袖子去擦眼角。 “父王。”楚静乔感叹一声,搂着楚律的手臂将头靠在楚律肩头,“女儿从没怨过父王、母妃,跟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儿都生儿育女了,可是女儿一点都不艳羡她们。我私心里对她们只有同情,就连皇宫里那些正儿八经的公主们,女儿都同情她们。” 楚律见自己的苦肉计不管用,便放下了袖子,他原本虽想要楚静乔晚嫁,却也没想过叫她晚到十**岁也没定亲,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哼,本王瞧着小篾片就好,你舅舅也答应叫他来做上门女婿……” “父王早先不是要弄死小篾片吗?”楚静乔讶异道,随即放开楚律的手臂跺脚,“原来父王如今已经不挑人,一心想将我嫁出去了!” “……矮子里挑高个,小篾片已经算不错的人才了。”最要紧的是,耿业脾气好,不敢管楚静乔的事,又乐意入赘。楚律负着手,瞪着楚静乔道:“这事本王定下来了,你今年就出嫁,免得有人戳本王的脊梁骨,骂本王是后爹。” 楚静乔冷笑两声,心想自己不就晚嫁两年嘛,至于叫楚律不挑人地急着送她出嫁吗?“早知道父王看我不顺眼了,我走就是了。”心里伤心,便一转身就跑了。 楚律心里气楚静乔小题大做,又疑心楚静乔对何必说余情未了,待想到那,又担心楚静乔会走了耿氏的老路,一颗心颤颤巍巍,回了房里,听石清妍讲了一节故事,待楚静徙走了,一家五口梳洗一通,就在一床躺下。 翻来覆去,悄悄地数着四道呼吸声终于都均匀了,楚律便越过中间躺着的三个,推醒了石清妍。 “我不会跟你胡闹了。”石清妍眼睛没睁开,就迷迷糊糊地说道,一翻身,人滚到床下,彻底清醒过来。 原本腿脚都搭在石清妍身上的贤惠一惊之下闭着眼睛坐了起来。 石清妍忙轻轻地将他按下,又在他小肚子上拍了拍,见贤惠翻身又睡了,瞪了楚律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是正经事。”楚律经了上回子被那谁看见的事,也不敢了,心想贤淑他们没有妹妹这事说起来还要怪他们自己,“你劝着白菜嫁人吧。” “……有那么急吗?”大半夜的说这话。 “白菜眼看快二十了。”楚律忧心忡忡地说道。 “嫁谁?”石清妍打了个哈欠,楚静乔身边多才俊,挑花了眼,一时拿不定注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篾片。” “那不行,白菜不喜欢他。还是个表兄妹,绝对不行。”石清妍见她才躺好,贤惠的手脚就又搭过来,便拿了手去摸贤惠的腿。 “表兄妹怎就不行了?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楚律忙道。 石清妍打了个哈欠,说道:“跟你说不清楚。” “你说,没有本王听不懂的话。”楚律肯定地说道。 石清妍捉摸着该怎么说,半天下床去,回头将烛台拿进帐子里叫楚律捧着,手指沾着胭脂在纸上画了两个圆圈,又在两个圆圈中间划伤一竖将圆圈分成两半,“这个是白菜,这个是篾片。他们两个这一半的血是一样的,混合起来,”手指又沾着胭脂画了一个大圆,“这是他们两个生下来的孩子,这血里一大半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有一点点。王爷,你瞧准了,你甘心你的外孙子血里一大半都是耿家的血?你别忘了耿家人是什么样的。耿业爱说闲话,爱交结酒肉朋友,耿事爱捆绑,耿奇声爱巴结人,耿王妃……” “本王懂了。”楚律心想自己糊涂了,便是再急着给楚静乔招女婿,也不该看上耿业。 石清妍将烛台等一一送回原处,又在**平静地躺下,不一时就睡着了。 楚律错过了困头,却是难以入睡,暗道益阳府地上要有公侯、丞相、尚书的事,不知传到楚徊耳中,楚徊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被气得吐血。这般想,就又心急着赶紧写了折子给楚徊送去。 一夜无话,隔日,楚律要寻楚静乔来商议给楚徊写折子的事,顺便告诉楚静乔昨日的话就不作数了,谁知问了人,得知楚静乔一早就出去了,于是他便不等楚静乔,叫了武言晓、贺兰辞、何必问等人来商议。 商议了一会子,就见有人来回说:“王爷,公主遇见了两个据说是从海南逃出来的颐王府的公子,公主来问,是否领了他们二人来见——还有公主并不认得这二人,叫他们写了信先捎来了。”说完,便将信拿给楚律看。 楚律也不认得侄子的字迹,但看上头写的内容,心道这二人该当真是颐王府的公子了,只是不知他们二人是如何逃出来的。 “叫公主领了人来吧。”楚律为难地说道,颐王府的公子,如今的逃犯,又不像是耿家那样无足轻重,这二人来了益阳府要如何处置,委实难办。 “是否要送回海南?”贺兰辞说道,颐王府的人总是麻烦,不能留在身边。 楚律也非感情用事之人,点了点头,也觉这二人定然留不得。 不一时,听人说楚静乔领着人来了,贺兰辞、何必问、武言晓等人便随着楚律去见,只见随着楚静乔过来的有两人,大的一个足足有二十几岁了,小的那个才五六岁。 “大侄子。”楚律认得大的那个是颐王的长子楚飒芸,小的没见过,并不认识。 “三叔,请三叔救命!”楚飒芸拉着小弟的手跪下给楚律磕头。 楚律见这二人衣衫褴褛,脸上大小伤痕无数,委实可怜的很,对大侄子还罢了,瞧见那小的个头比贤淑大不了多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对翠墨道:“叫人领着小公子去后院洗漱。” “三叔,我饿。”小侄子仰头可怜兮兮地说道,说完,肚子果然咕咕地叫起来。 “……起来吧。”楚律叹道,见小侄子起身后走路一拐一瘸,就蹙起眉头。 小侄子走了两步,离着楚律还有两步远,就跌坐在地上,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楚律。 楚律瞧见翠墨端了点心出来,便拿了点心弯腰递给小侄子,心里盘算着如何告诉这二人要将他们送回楚徊手上去,正想着,就觉胸口有些刺疼,想也不想,就向前面那人拍去,一拍之下,不由地纳闷那般瘦弱的小孩子怎有这么大的力气? 何必问乃是精通医术之人,早瞧出这小的骨架身形有些奇怪,于是待发现那小侄子动作古怪,就忙向小侄子奔去。 贺兰辞见何必问动了,不多想,就伸手将小侄子扯开抛了出去,然后去看楚律胸口,瞧见楚律胸前热血涌了出来,心里愤恨不已,就如自己个被人捅了一刀一般,立时要向楚飒芸袭去。 楚飒芸机警地起身拿了匕首挟持住站在他身边的楚静乔,肚子依旧咕咕叫着,眼睛里却满是仇恨。 楚律拿了手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疼得呲牙咧嘴,恰是因疼得清醒,心知贺兰辞出手及时,并未叫那小侄子捅得太深。 “王爷,回书房必问给你瞧瞧去。”何必问看了眼那被挟持的楚静乔,“白菜,没事,干爹在这呢。” “亲爹也在。”楚律咬牙说道,推开搀扶他的翠墨,想了想,又靠在翠墨身上,做出一副油尽灯枯模样,对楚静乔说道:“白菜,父王只怕有生之年不能抱上孙子了。” “父王——”楚静乔哽咽地喊道,心想若是劫持她的人不是她堂兄,此时倒是能够来一出美人计。 “篾片不好,咱再找旁人,今年……” “父王,你先叫干爹给你看伤去。”楚静乔心急地喊道。 “不,父王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明年抱上外孙……”楚律咳嗽两声,祈求地看向楚静乔,家有这样的女儿,也是他的劫数,眼看快二十了都。 何必问眉头一跳,心想楚律的伤口不是十分的深,却也厉害的很,怎地这当口不医治反倒上演苦肉计bi着楚静乔嫁人?! “父王,我嫁了,您去看伤吧。”楚静乔落泪道。 “王爷,走吧。”贺兰辞摇了摇头,就听碧舟猛士去查看了砸在地上晕过去的“小侄子后来回道:“王爷,大当家的,那个是个侏儒,并非小孩子。” 贺兰辞恼怒地瞪了眼楚飒芸,忙扶着楚律进书房医治去。 前头书房外出了事,后头原本等着见颐王府两位公子的石清妍立时知道了,急匆匆地过来,到了前头,就瞧见楚飒芸还挟持着楚静乔在外头站着,外头地上还躺着一个昏厥过去的小人。 楚飒芸此时也心慌了,握着宝剑的手里不住地沁出汗水来。 “母妃快些去看看父王怎样了。”楚静乔哽咽道。 石清妍待要向书房去,又站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楚飒芸,好一会子,才想起来了,“御书房外仿佛见过你。” “是,那时三婶高高在上,任我们兄弟苦求,也不出一声。”楚飒芸痛恨地说道,一招从云端跌落下来,吃了这么多苦头,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冷血之人。 “原来大侄子还记得我。”石清妍浅笑道,“其他侄子们呢?怎就你们两个出来了?” “三婶这会子倒是好心地问候起他们来了,托了三婶子的福,他们虽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也还有口气在。”楚飒芸冷笑道。 “你要吃点心不?”石清妍瞧见地上掉着一块点心。 楚飒芸吞了吞口水,倔强地挺直了腰板,冷笑道:“多谢三婶关心,侄子不吃那嗟来之食。” “有志气。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石清妍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母妃……”楚静乔心想有个人留着陪她说话也好。 “果然锦王妃对堂妹你就没有好心。”楚飒芸冷笑道,心里觉得楚静乔就跟他一样是个笑话,如今他劫持楚静乔,众人都去房里看楚律的伤势,只留下一些侍卫对着他们,面上对楚静乔十分好的石清妍来了说上两句,就转身走了。 楚静乔被楚飒芸身上的汗味熏得够呛,仰着头说道:“可是大伯对大伯母定然没有好心,听说是大伯亲自下手?” 楚飒芸紧紧地抿着嘴,为了警告楚静乔不再胡言乱语,就用剑刃紧贴在她脖子上。 果然冰冷的刀刃贴在脖子上后,楚静乔就不敢言语了,仰着的头忽地瞧见楚律房顶上露出三个头,不由地目瞪口呆地睁大眼睛。 楚飒芸察觉出楚静乔的异样,便也仰头去看,只见三个留着大胡子的人怀中各抱着一个小儿盘腿坐在楚律的书房屋顶上。 楚静乔伸手将楚飒芸手上的剑推开一些,就朝上嚷嚷道:“西院猛士叔叔们,你们带了他们过来干嘛呢?” “白菜姐姐,你上来!”贤淑冲楚静乔招手。 楚静乔心说自己这会子倒是想上去。 “……那是三位小公子?”楚飒芸tian了tian嘴唇,见自己用公子来称呼堂弟,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往日也被人称作公子,如今被人称为花子。 “哪凉快哪呆着去。”楚静乔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我们去你房顶上啦?”那谁在一西院猛士怀中笑嘻嘻地说道。 “你敢!”楚静乔叫道,虽不知道这上她房顶的事在老人们口中有什么忌讳,但这三个若是去了,必定会去她房里,若是翻出什么东西来…… 楚飒芸又tian了tian嘴唇,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挟持着楚静乔再逮住一个小公子,就见在西院猛士陪伴下,小公子们就从屋后爬走了,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见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就咬住嘴唇定了定神,冲屋子里叫道:“三叔,你若再不出来,侄子只能对不住堂妹,要了她的xing命了!”叫了两声,屋子里也不见人出来,才要再叫,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声。 “放开公主,要杀杀我!” 楚飒芸的宝剑一晃,割破了楚静乔脖子上的皮。 楚静乔心里怒了起来,瞪向那跌跌撞撞,恨不得弄死她的耿业。 “壮士,你放了公主,要杀杀我!”耿业急红了眼睛,披散了头发跪在地上哀求道。 “……滚远一些!这笔账本公主记在心里了。”楚静乔掏出帕子去擦脖子上的血丝,楚飒芸也将宝剑拿得远一些。 耿业还要再喊,就见楚静乔一双眼睛阴狠地瞪向他,于是立时不敢喊了,心道这正是患难见真情的时候,怎地楚静乔偏不吃这一套? 终于,书房的门动了,楚律、何必问、贺兰辞等人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大侄子是来刺杀我的?”楚律看向楚飒芸,又瞥了眼自己已经被包扎住的伤口。 “三叔。”楚飒芸沉声说道,一双眼睛忌恨地看向楚律,“三叔大可以放心,不是陛下叫侄儿来的。” “那是……” “天底下想叫侄儿过来挑拨三叔、陛下反目的人多的是,侄子人在……”楚飒芸觉得自己有些眩晕,将舌尖咬破,强撑着坚定地站着,“侄子去海南的路上,被人扣了下来,那人叫侄子假借陛下之名前来益阳府刺杀三叔。还派来了一个侏儒扮作小弟监视着侄子。” “……”贺兰辞这等多疑的人总觉得楚飒芸这话很有些欲盖弥彰,楚律都没问,他就全说了。 “侄子想告诉三叔,侄子跟父亲绝非一类人,绝对不会坐视他人夺了楚家山河。”楚飒芸咬牙道,依稀瞧见楚律书房上又有个人影露出来,心想锦王府的小公子们还在?无暇去管那些上房揭瓦的孩子,便一心盯着楚律看。 楚律说道:“既然不是皇帝派你来的,那你来就不是为了聂老先生变法的事。不是那事,就好商量。” “……三叔,侄子来正是为了那事。三叔,弟弟们还在那人手上,侄子虽不愿叫那人夺了咱们楚家山河,但也要救出弟弟们。还请三叔莫在一意孤行,那变法一事委实不妥当。民以食为天,若天下人都不去种地,天下土地荒芜,又拿什么去做买卖?只要三叔不一意孤行,处置了聂老先生,昭告天下不再提变法一事,那人就会放出弟弟们。”楚飒芸言辞恳切地说道。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楚律看着楚静乔说道,楚飒芸来的目的定然不是劝说他,口说无凭,便是他一时答应了,楚飒芸也不会信他。既然如此,便不必跟楚飒芸纠缠于该不该变法。 楚飒芸深吸了一口气,端着宝剑的手抖了抖,“三叔果然铁石心肠,那时不放过父亲、二叔,又执意将我们兄弟送到四叔手上,宁肯拿了半壁江山换一群不相干的人,也不肯搭救一家子骨肉至亲,眼睁睁看着父亲、二叔送命……三叔好狠的心呢!” “也不是呀,父亲是知道四叔定然不会砍了你们,才会放心地不管。”楚静乔心里万分庆幸石清妍第二次有孕的时候自己没糊涂,不然他们家就要依着皇命过继一个跟楚飒芸有一样想法的堂弟,那堂弟一心将楚律当成杀父仇人,那还了得? 楚飒芸冷笑道:“不闻不问也叫放心?有道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三叔莫得意,眼下要反你的人多的是……”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楚律打断楚飒芸,然后负手道:“你可是要来杀我的?杀了我,锦王府的人怪罪到陛下头上,天下乱了,你口中那个扣住你弟弟们的人就会趁机揭竿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说天下人要反我,那我这必死之人便舍生取义,由着你杀死,然后救出你弟弟们吧。”说着,便向楚飒芸bi近。 握了握手中的宝剑,楚飒芸紧紧地抿着嘴不言语,随着楚律的bi近慢慢向后退去,忽地就觉手上一暖。 “大堂兄,你也知道两位伯父错在勾结外敌,既然错了,就要领罚,这是谁也逃不过的。父王不救他们,也合情合理。正所谓父债子还,我知你对父王不满,那就叫我来一命还一命,求你为了天下苍生,放过父王吧。”楚静乔话音一落,就仰头向楚飒芸头上撞去。 楚飒芸一愣,强忍着鼻子上的剧痛要给楚静乔一些颜色看看,持剑的手稍稍挥开,忽地就见屋顶上一箭飞来,肩头一阵剧痛,宝剑脱手,人晃了晃,就晕了过去。 “不愧是必问知己,百步穿杨。”何必问洋洋得意地说道。 “……必问你方才不就说过这位昔日的贵公子要饿晕了吗?”贺兰辞走过去检查楚飒芸,回头看了眼扑到楚律怀中的楚静乔,“大公子晕过去了。” 聂老头看着贺兰辞手上颠着从楚飒芸身上搜出来的一锭银子,心想楚飒芸是为了叫楚律信他,才将自己饿晕的?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楚家人的xing子当真是邪了门了。 敢叫房顶换新瓦二 “我就知道母妃不会不管我的。”楚静乔仰着头对房顶上说道。 石清妍站在房顶上举了举驽,叫楚静乔明白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便小心翼翼地慢慢向下爬。 “父王、父王,白菜姐有多好的贝壳!” 怕什么来什么,楚静乔顾不得从心有余悸中走出来,就听到一阵清脆的贝壳撞击声,然后就见贤淑、贤惠、那谁三个怀里抱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贝壳出来。顾不得再说,忙去阻拦,抓住了一个贤惠,提着贤惠就去抓那谁、贤淑:“你们给我过来……” “白菜姐还有故事书,母妃,给我们讲故事,故事里头画着好几个没穿衣服的美女。”那谁一手环胸抱着贝壳,一手扬着一本书冲才走来的石清妍说道。 因那谁奔向的是何必问,何必问利落地将那画着美女的故事书劈手夺下,然后塞在怀中。 楚静乔脸白了,方才在楚飒芸挟持下还镇定自若,此时彻底没了分寸,又拉着贤惠去抓贤淑。 “一别……相思……鸟……枝……”贤淑将贝壳上刻着的字里头自己认识的读了出来。 楚静乔吸了一口气,放弃了去抓贤淑,又放了贤惠,白着脸很是惭愧地看向楚律,又见除了贺兰辞、何必问之外许多人,如耿业等人纷纷看她,便板着脸强撑着不低头。 楚律有些瞠目结舌,原先还庆幸至少楚静乔是他的种,如今恨不得楚静乔是楚徊的,这样自己就能优哉游哉地等着看楚徊的笑话,如今,自己不知道要被旁人笑话成什么模样。 “白菜!”楚律沉声道,只觉得身上的伤越发重了,想靠在石清妍身上,打量了下石清妍的个头,就作罢,只能倚在贺兰辞身上。 楚静乔一个哆嗦,愤愤地瞪了眼贤淑三个,她就知道这三个去她屋子里就没好事,想到七岁八岁狗都嫌,暗道自己还要忍几年?要不,干脆就依着楚律出嫁得了。 “王爷,那书是小事,毕竟公主都这么大了,”贺兰辞心里叹息,楚静乔太不小心了,竟然会把那等yan情的书本放在那谁能够找到的地方,那谁是谁?他可是何必问最疼爱的干儿子,年纪虽小,但对yan情小本子的嗅觉最是敏锐,“要紧的是那些贝壳,那些,可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上头仿佛还镌刻着字。” 楚律伸手从贤淑手上拿来一个贝壳,见那贝壳果然不像是在海岸上捡到的,倒像是有意下海去捞起来的,微微眯着眼,看着贝壳上的情诗,看了一下,就将贝壳还给贤淑,“何家小探花人在海边也没闲着呀。” 何必问也看了眼那谁手上的贝壳,坦然地笑道:“不愧是小探花,这一笔好字只略逊必问一筹。” “王爷,那贝壳还有书都是我的,我叫表妹帮我看着的。”耿业没听明白楚律、何必问的话,一心要替楚静乔“顶罪”,虽没看清楚那画着美女的是什么书,但既然没穿衣裳,就当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楚静乔恼羞成怒,冲贤淑几个嗔道:“这是谁家的做派?跑到人家屋子里乱翻东西?” “没乱翻,一找就找到了。”贤淑忙无辜地回道。 石清妍素来不管楚静乔屋子里的事,其他人也不敢过问楚静乔的事,而且也没人去楚静乔屋子里转,是以,有些“恃宠而骄”的楚静乔往日里放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很有些漫不经心,贤淑这般说,却也不算空口说瞎话。 楚静乔的脸越发白了。 “……不想嫁,那就算了吧。”楚律叹了口气,将楚静乔嫁了,然后楚静乔再跟耿氏一样红杏出墙,自作孽不可活?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叫她依旧小姑独处。 “父王,女儿想嫁了。”楚静乔见楚律一边叹气一边抚胸,心想自己当真不孝。 “不必勉强……强扭的瓜不甜……”楚律淡淡地说道,瞥了眼何必问胸口,又回忆了一番何必说那黑瘦模样,心想都收着人家的东西了,楚静乔对着何必说的时候还装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楚静乔见贤淑三个嬉皮笑脸地看她,心道自己是真的想嫁了,瞪了这三个一眼,暗道回头定要好好地教训这三个。 “王爷这伤口可还好?”石清妍见楚静乔终于如愿以偿地拖着不嫁人了,又去看楚律的伤口。 “没有大碍,晚上再叫你瞧瞧,先领了孩子们走,这边还有正经事要商议。”楚律示意石清妍去看地上晕倒的楚飒芸,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先前的恻隐之心全没了,暗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先不说成王败寇,但说颐王勾结外敌,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事。 “王爷,可要给他灌下参茶?”翠墨问道。 “不用,米汤就够了。”楚律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再弄了山珍海味过来。” 石清妍料到这边没有严刑拷打,也有威bi利诱,叫贤淑三个看见了也不好,就伸手向何必问要了那本书,领着贤淑三个还有白着脸的楚静乔向后头去。 进了蒲荣院里,石清妍坐在榻上翻了翻那本书,见贤淑三个凑过来看,等着她讲故事,又看了眼依旧愤愤不平的楚静乔,就对已经在脖子上上了伤药的楚静乔说道:“静乔先管管你弟弟。” “母妃在,母妃管吧。”楚静乔撇嘴道,当着石清妍的面教训贤淑三个,当她是傻的吗? “你们三个,去跟你白菜姐赔不是去。这随便进人家屋子,随便翻东西拿东西的毛病得改。”石清妍津津有味地看着书,就对贤淑三个训斥道。 贤淑三个只管笑,不理会石清妍的话。 “父王说我们能上房揭瓦。”贤惠很是理直气壮地开口道。 “叫你们揭瓦,让你们偷看别人的东西了吗?”石清妍义正词严地说道。 比起楚律,贤淑三个更怕石清妍,此时见石清妍冷下脸,立时不敢再嬉皮笑脸,一个个本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石清妍。 “算了吧,母妃,也没多大的事,不就是丢一回人嘛,又不是没丢过。”楚静乔先心软了,暗道自己跟毛孩子计较什么,反正楚律又没说她什么。 “这事不能算了,快赔不是。”石清妍坚持道。 虽三兄弟几乎同时出生,但此时谁是老大就显出来了。 贤淑仿佛天生就知道自己有护着弟弟们的责任,领着贤惠、那谁走到楚静乔面前,“白菜姐,我们不敢了。贝壳还你,你别生气了。” 赔不是的话贤淑说了,贤惠、那谁只跟着念叨“别生气”就够了。 楚静乔见三人挤了过来,又都可怜兮兮地往她身上蹭,一颗心立时化了,竟觉得石清妍有些小题大做,“行了,不生气了。” “……那送我们一人一个贝壳?”那谁开口道,何必说送给楚静乔的贝壳自然是百里挑一的,比他在海滩上捡到的精致多了。 “不行!”楚静乔咬牙道,心想果然不能给他们好脸。 这边厢贤淑三个跟楚静乔赔了不是,那边厢,被用几口米汤唤醒的楚飒芸鼻端闻到了一股股诱人香味,眼睛看向那摆在地上的菜肴美食,吞了吞口水。 贺兰辞依旧抛着从楚飒芸身上搜出来的银子。 “你原本该去海南流放的,谁放了你出来?”楚律沉声问道,也不再称呼什么大侄子。 “三叔,”楚飒芸因肚子里如擂鼓一般的饥饿声感到羞耻,克制自己不去闻不去看地上的美食,“侄子说过了,是其他想推翻咱们楚家山河的人。” “胡言乱语!自从王妃、聂老先生他们离开京城后,陛下对寻常百姓垂拱而治,不再增加赋税,对上头人,却是暗暗地监视,若有其他人,陛下怎会不知道?”楚律循循善诱道,实际上没了锦衣卫,楚徊对百官的监视就没了。 “三叔,侄子没有……”楚飒芸叫道,被一口口水呛住,不住地咳嗽,眼睛不经意地看见地上放着的蹄髈,只觉得这就是酷刑。 “到底是谁叫你来行刺本王?”楚律多少年没受过伤了,他手下有贺兰辞、王钰、司徒尚,个个矫勇善战,自己不曾正面迎敌过,是以忽地一日受伤,且还是伤在自己一时大意疏忽上,心里很是气愤。 “……三叔……”楚飒芸又喊了一声楚律,身为先帝的长子长孙,若说骄傲,他多的是,可是多少骄傲被人反复践踏后也消失无踪了,虽气楚律见死不救,宁肯用半壁江山救聂老头等人,也不救他们这些骨肉至亲,但此时肚子内饥饿,肩头又还在流血,只能识时务地不再提早先的话。 “来吃饭吧。”楚律喟叹道。 楚飒芸心里一喜,只觉得唇齿间充满了口水,挣扎了一下,却不见有人给他松绑。 楚律带头席地而坐,贺兰辞也径直坐在地上,何必问叫人拿了一张褥垫来坐下,聂老头、耿业是坐过大牢的,就直接坐地上,武言晓等人随着楚律,都坐地上。 众人围着楚飒芸坐了一圈,便开始吃起来。 何必问、贺兰辞那是细嚼慢咽,仿佛每一口都是人间真品,若不细细品味,便是暴殄天物;聂老头、耿业是食不知味的大嚼大咽,仿佛是生怕有人来抢,争先恐后地将美食吞食入腹。楚律才受了伤,只慢慢地呷着一碗浓香四溢的补血汤水…… 楚飒芸将眼睛闭上,耳朵里就听到那一声声诱人的大嚼大咽声,睁开眼,就瞧见众人津津有味地吃东西模样,于是口水流了再流,心道楚律果然卑鄙,难怪会将亘州府据为己有,肚子叫得越发凶了,一时急红了眼,就狰狞着脸叫道:“三叔何不仁至此!”叫完了,就挣扎着向离自己最近的蹄髈滚去。 武言晓将蹄髈端起来,问道:“大公子,是谁叫你来益阳府的?” 楚飒芸眼角落下眼泪,蝼蚁尚且偷生,此时心恨自己心智不坚,竟然会被这嗟来之食引诱的狼狈至此,“三叔,是闻国舅他们……闻国舅他们说陛下过河拆桥,早年用着他们,如今做了皇帝,就将他们弃如敝履……” “哦,他们都是哪个?”楚律问道。 武言晓拿了蹄髈在楚飒芸脸边晃了晃,心想往日这贵公子当是对这些吃食不屑一顾的吧。 “……闻国舅出面,到底是哪个,侄子也不知道。闻国舅他们就想叫三叔跟陛下打起仗来,然后……”楚飒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蹄髈看,恨不得用眼睛吃了那不住地散发美味的佳肴。 “王爷,这话多半是真的。”贺兰辞推敲道,楚徊是见识过益阳府能耐的,时隔不到三年,楚徊还不至于伤疤没好就忘了痛,早先那些人算计着要抓贤淑三个,也只是抓,不敢闹出挟持行刺的事,这次,楚飒芸还有那侏儒来了就要行刺,手段看似一样的卑鄙,细细思量,却又是两回事,至于在楚徊地盘上遇到的事,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对楚律恨之入骨的人干的。 楚律点了点头,随即扬眉道:“罢了,这等事无凭无据也不好细说,就将飒芸送还陛下手上,究竟如何,叫陛下自己看着去。顺便将咱们一样府要分封公侯将相的事告诉陛下,若是陛下心中不满,那就打吧。” 毕竟曾占下半壁江山,贺兰辞对那得而复失的半壁江山留恋的很,自然不怕再起战事,于是说道:“王爷这话有道理的很,就这么着吧。”说完,瞧见地上楚飒芸伸长了脖子探着头渴望地看着武言晓手上的蹄髈,就好心说道:“大公子如今吃不得那油腻的东西,还是米汤再喝一碗吧。” 楚飒芸此时哪里还管油腻不油腻,嘴里的口水流了出来,有些癫狂地看着身边的大鱼大肉。 楚飒芸再如何想吃肉,奈何楚律记仇,只叫人给他米汤,便只能灌了一肚子米汤,然后流着口水地看向正大口吃肉的耿业等人,然后就被锦王府的人送上了去京城的路。 一路上,依着楚律的吩咐,押送楚飒芸的顾逸之依旧只给楚飒芸米汤喝,喝得楚飒芸见到一点子有咸味有嚼头的东西都流口水,待遇上几个想杀他灭口的人,又听那人暗中威胁他若说破就杀了他弟弟们后,便顾不得再去惦记吃的,开始一心矛盾纠结于要不要如何告知楚徊了,毕竟,若撒谎称自己逃出来的,为了他行刺楚律的事,楚徊大抵会杀了他叫楚律消气;若将实情说出,那死的定是自己的兄弟们了。一番矛盾纠结,人就进了京城,被送到楚徊面前。 楚徊是真心想要与民休养生息,垂手而治的,奈何天不遂人愿,形势总是与他的想法相悖,他想强硬的时候,老天非bi着他软,他想怀柔,武百官却又bi着他抖出皇帝的威风。此时手上拿着益阳府送来的折子,又看见下头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楚飒芸,楚徊心头热血溢上脸颊,一张脸红得能滴处血,将那折子反复看了又看,心想楚律越发不像话了,这样下去,自己这皇帝还能算是皇帝吗? “陛下,锦王爷说,陛下准不准这折子都给个回音叫下官带回去。”前来送信兼押送楚飒芸的顾逸之跪在地上说道。 楚徊暗暗握拳,心知楚律催的这样急,就是打定主意不管他答不答应,都要一意孤行的意思,此番来送信,不过是客套客套,给他个面子罢了。 “陛下,皇后娘娘今儿个把平安脉的时候诊出喜脉,太后闻信后摔了花瓶,皇后娘娘请您去瞧一瞧太后。”德福小心翼翼地跟着好德进来说道。 好德松了口气,心想总算能先将顾逸之支开了。 楚徊看了看顾逸之,起身道:“顾大人许久不曾回家了吧,就回家去瞧一瞧吧。皇后有喜,乃是普天同庆之事,朕先去看看皇后。”说完,不等顾逸之再说,便领着好德、德福出来,出来后,低声吩咐好德,“去顾家,叫顾家长辈缠住顾逸之几日。”那折子上的事,他必要好好思量一番才好,不能给楚律兴兵的理由,此时京里没有什么人质,若是两军短兵相接,又叫楚律夺去半壁江山,楚律定然不会再归还;还有,楚飒芸说是闻国舅等人拿了其他颐王府公子们要挟他去刺杀楚律,顾逸之说屡屡有人行刺楚律,可见,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存心想挑拨他跟楚律,叫他们兄弟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半壁江山失而复得,他尚且心有余悸,哪敢挑事,就算挑事,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比如叫贺兰舒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威bi利诱地劝说贺兰淳、聂老头,那绑架行刺的事,绝非他所为。 细细思量一番,楚恒因水家一事,损失了一只臂膀,他不至于蠢钝到此时就挑事,那就当真该是其他姓氏的人趁机作乱了。 一番思量,人便到了安寿宫,瞧见安寿宫里人人喜气洋洋,楚徊心想太后越发糊涂了,不求跟先帝死同穴后,越发可着劲跟旁人对着干。 “恭喜梓童。”楚徊瞧见姜氏,便先道喜。 “应当要恭喜陛下才是,臣妾能有今日,多亏了陛下灌溉耕耘。”姜氏笑容满面地说道,全然不想守拙。 自从耿业说后宫里都是半老徐娘、败家娘们之后,楚徊偶然听说一次宫妃的花销,便大动肝火,想到因打仗国库亏空了许多,就将宫妃们的吃用脂粉银子一裁再裁,最后,大抵是这两年的税赋日益减少,楚徊干脆叫她给宫妃们定下每月的月钱,衣裳胭脂另外再给,人参燕窝等不再供给。那些宫妃若还想维持早先的“体面”,就要靠娘家供给,而娘家要想送了好东西进宫,宫妃们就要讨好姜氏,且送来的东西也要经了姜氏查验。是以,姜氏逮着不顺眼的宫妃栽赃嫁祸几次后,后宫里的人就老实了一些。 “梓童客气了。”楚徊笑了笑,挟了姜氏的手一同进了屋子,待在榻上坐定,就开解姜氏,“母后年纪大了,越发糊涂了。你莫跟她计较。” “是,臣妾叫人跟陛下说,并非是要挑拨陛下,乃是为了提醒陛下母后只怕又要病了。”姜氏温顺地说道,原本她猜不到楚徊的心思,如今看明白了,楚徊不好过,才有她的好日子过。 想当初楚徊为了拿回耿氏的信,对她何等体贴;如今下头的武百官对锦王府意见颇多,楚徊一边怕兴起战事,一边又怕失了人心,左右为难,倒是想起来做个帝后和谐的皇帝了,叫姜家人在下头替他说好话。 “梓童、桑榆。”楚徊握着姜氏的手,“锦王妃可又来信了?她信里说什么?” 姜氏心里说了一句果然,原也没指望楚徊说些关于孩子的话,就笑道:“清妍信里头说锦王府有一些崭新的连弩机车要卖,已经定给瑞王爷一些了,陛下若要,就赶紧地叫人跟锦王爷说一声。” 楚徊眼皮子跳个不停,“……老五他要?”他要了莫不是要攻向京城? “瑞王爷想向东北那边去。”姜氏笑道,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蹙眉,心想自己年纪到底大了一些,该及早地做好准备,“张婕妤家昨儿个进上来一些人参,臣妾看着好,就叫人跟张婕妤说了一声孝敬给太后得了,张婕妤嘴上说好,背后却跟蔺美人嘀咕着说该叫家里头用砒霜泡了那人参,毒死臣妾这克扣妃嫔东西的小人。想来,张婕妤以为是臣妾留着那人参呢。” 先不说堂堂一国之后为何不从私库里拿人参给太后,只说昨儿个的事,姜氏能这么快就知道张婕妤背后说的话就诡异的很。 但楚徊识趣地不追究这其中的破绽,心知姜氏才告诉自己一样事——虽是石清妍有意经了姜氏的嘴告诉自己的,但她要好处也是应该的,这栽赃嫁祸明目张胆了一些,但架不住他这皇帝欠了皇后人情得还,“岂有此理!张婕妤实在不可理喻,这等女人,不得不罚,叫她闭门思过三个月,降两级。蔺美人知情不报,同罪。” “奴才遵旨。”好德看了眼皇后,暗道定是张婕妤偷偷穿红衣勾引楚徊的事被姜氏知道了,幸好自己没瞒着德福这事。 “……桑榆,国丈新近可察觉到什么事没有?”楚徊一项都觉得姜国丈太过中庸,就连早先京城里闹成那样,也不见他露头,谁知,闻国舅、耿奇声、郑将军那一群人纷纷地狼狈退场后,姜国丈才不急不躁地出来。 姜氏笑道:“陛下,家父说,只要稳住锦王爷、瑞王爷,其他的毛贼成不了气候。若太过跟毛贼计较,反倒失了身份。” 楚徊点了点头,略想了一想,心觉还该去寻姜国丈商议商议,如今姜氏有喜,想来姜国丈对他也会更加忠心耿耿。 “陛下,今年选秀京里适龄的女儿不多。”许多人家都随着楚律走了,剩下的一些都知道送了女儿进宫,女儿不出息还好,出息了一些吃用都要娘家供给——毕竟身为妃子,吃用赏人,怎么着都要体面一些——因此若非十分富贵的人家,谁舍得挖出这么个无底洞,“京外路途遥远,所花费时日要久一些,是以今年的选秀兴许会比往年迟一些。” “桑榆看着办吧。”楚徊想到后宫三千,不由地一笑,只从宫妃那边搜刮来的胭脂水粉银子,他的私库就满了,可见,楚律不要侧妃、庶妃们,是忙着攒银子呢。 叮嘱姜氏几句好好养胎,楚徊便匆匆出了安寿宫,叫人传召姜国丈进宫。 待姜国丈进宫后,楚徊便殷切地将楚律的折子拿给姜国丈看。 姜国丈年纪大了,原是楚徊眼中的迂腐中庸人物,是以一直不曾被楚徊重用,此时眯着老花的眼睛将折子看了,便对楚徊道:“陛下答应了,只是叫益阳府的公侯前头戴上一个藩字。” 藩公、藩候?楚徊虽觉这称呼别扭,但越是别扭,不越显得益阳府的公侯将相都是赝品,比不得朝廷这边的尊贵嘛。 “只是,朝中大臣听说此事,定会吵闹不已。”楚徊头疼地说道,心里已经能想出那些人叫嚣着有辱朝廷威严等话,“且各地佃农不安分守己,寻思着离乡背井逃开,这……定要想了法子处置才是。”秋收在即,又到了征收赋税之时,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当是国内大小乱子不断。 “陛下早先从益阳府回来,不是说过要修路吗?如今就叫那些被堵在去益阳府路上的佃农修路去,给他们工钱。总之他们要赚银子,哪里不能赚?就先留下他们,日后再慢慢想法子处置。若是一股脑儿将他们都下狱,反倒会正中锦王爷下怀。金陵以东经了三年还没建起来的地方,也要修整,早先是当地百姓服徭役,害得那地方越发荒凉,如今也给了工钱叫人去干活。至于税赋,陛下当要想法子威慑那些欺上瞒下妄图趁乱勒索百姓的贪官污吏。杀鸡儆猴是好,但也要向其他人显示朝廷虽在三年前比不过锦王府的兵马,但不是软柿子,不是其他人能觊觎的。”姜国丈说着,就暗暗打量楚徊,心道楚徊比早先好一些了,至少能听得进人说话,至于他话里的“其他人”,不光有因收成少了对楚徊怨声载道的武百官,还有兴风作浪,妄想叫楚徊跟楚律再打起来的有心人。 楚徊沉吟一番,心道姜国丈的意思是先要杀鸡儆猴,再要敲山震虎,若要震慑其他人,用早年那吓得熙王、颐王魂飞魄散的雷霆霹雳炮弹自是最好,只是若要跟楚律买,却又不能叫旁人知道,反复思量一番,便对姜国丈说道:“还请国丈与楼爱卿商议着,叫人暗中去锦王府买了连弩机车还有炮弹回来,一切花费,就用朕的私库,并不动用国库。秋收之际,朕一定要好好震慑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姜国丈见楚徊对其他的事还心存疑虑,却是先答应了卖弩机炮弹,于是也不急着bi迫楚徊,先答应着。 楚徊既然下了决心,又肯拿出银子,锦王府那边楚律自然没话说,就将一些老旧的弩机还有几箱子炮弹卖给了楚徊。 东西进了皇宫,楚徊随着楼朝日、姜国丈去看,看着那用宫妃胭脂银子换来的弩机,楚徊一时无语凝噎,想不明白自己执意坚持要的后宫三千到底是干嘛用的,若说替他繁衍子嗣,他的子嗣比起后宫的女人人数,少得可怜。忽地想到了生财的法子,就支开了楼朝日、闻国丈之后叫人引了姜氏来看。 姜氏绕着那弩机看了看,见楚徊对那些连弩机十分的爱惜,似乎是唯恐他人给碰坏了,“陛下……”想问一问楚徊为什么不叫人将弩机运到军营里叫人照着做做看,但想着楚徊的xing子,唯恐有人将弩机拆坏了楚徊怪在她头上,就不敢开口。 “梓童、桑榆,你不知这些可不是寻常的奇*巧术,这些东西厉害的很。”楚徊暗自赞叹。 “是,只是陛下叫臣妾来,所为何事?”姜氏乃是规格的闺阁女子,对那些冷冰冰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感兴趣。 “桑榆,”楚徊挽着姜氏的手,压低声音,“桑榆,这些乃是朕裁剪了宫妃们的胭脂银子买来的。” “陛下的意思是……” 楚徊轻轻拍了拍姜氏的手,“桑榆,朕叫人问了问,宫廷御造坊的胭脂贵得很,日后那些御造坊造出来的,便拿出去卖给公侯人家的姑娘夫人们。至于后宫里头所用的胭脂,朕叫人去民间探访了一遭,见宫廷御造坊的胭脂价钱与寻常人家用的胭脂价钱有天壤之别……是以,户部挂号的那些皇商进上来的东西,梓童便交托姜夫人们拿去转卖,宫里头所用,就依着朕探访得来的价钱采买寻常之物,账面上梓童想法子做全。” 姜氏恍然大悟,心知楚徊是要将国库的银子悄无声息地搬进他的私库,一来一回,那些后宫妃嫔都成了楚徊倒腾银子的工具。反复去看楚徊,暗道楚徊好面子执意留着后宫三千,却连后宫妃嫔的胭脂钱都不肯出,这等死要面子又狡诈无情的人,为什么她看着他觉得他不那么恶心人了?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粗糙的胭脂……” “梓童所用自然还是早先精致的御造坊所造之物。梓童是聪明人,自然会举一反三,四季衣裳头面,梓童都依据此法来做。”楚徊眯了眯眼睛,心想反正自己眼睛不好使,买了好绸缎好胭脂也是浪费,待攒了银子,自己又能去楚律那边买弩机了。 敢叫房顶换新瓦三 楚徊私心里只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再不是早先那个束手束脚,空有雄心壮志却不敢施展的皇帝了,若不是怕传出去太丢人,他甚至想出卖秀女的名额,卖官不好听,但卖秀女总没关系吧,反正他又看不见,美的丑的都一样,多的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愿意倾家荡产将女儿送进宫来。 “多谢陛下。”姜氏胃里有酸水涌上来,见楚徊还跟早先一般恶心人,又在心里道了一声果然,便退了下去。 待回到安寿宫里,姜氏思量一番,决心胭脂、绸缎都捡世面上最烂的买,反正又不是她自己用的东西。于是等到了下月,宫妃们不约而同地瞧见了这辈子她们都不曾见过的极其粗糙的胭脂,这等胭脂她们自然是不用的,一个个都没往楚徊身上想,毕竟楚徊原本可是个十分体贴女人的男人,于是众人只当皇后在整治她们,鉴于前头蔺美人、张婕妤等人的遭遇,众人决心不在姜氏得意时跟她对上,于是便纷纷劝自己忍一时之辱,捎信回家,叫家里人送了胭脂等物进宫,等着见到楚徊时,叫楚徊亲眼瞧瞧这胭脂粗糙成什么模样。 宫妃们将“报仇”的筹码压在了楚徊身上,楚徊也终于知道眼睛不好使,鼻子、舌头、手指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胭脂好坏的,在一个宫妃那边尝了一口粗糙的胭脂,恶心了几日,心里恨那宫妃欺君,暗道那宫妃往日剩下的好胭脂不知有多少,她娘家人在宫外也能买了好胭脂送进来,她侍寝的时候却非要用那劣质胭脂,存心恶心他,简直是目无君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般想着,楚徊便叫姜氏罗织罪名,连降了那宫妃三级,一番动作后,众妃嫔只当姜氏这会子的气焰高得很,更不敢跟她对着干。 接近秋收,终于楚徊在几个亲信相助下,揪出来了一个明着打着他的幌子提高赋税勒索百姓,贪污赋税,暗中唆使同僚跟锦王府过不去,甚至叫人打着他的幌子刺杀楚律之人。 那一日,为了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楚徊叫人将弩机、炮弹抬到了京城郊外,自己个站在高台之上,微微眯着眼睛扫向台子下的武百官,然后淡淡地看向那被成靶子的贪官。 七月流火,坐在高台上已经感觉到丝丝凉意,站在高台下,感受到的凉意更甚。武百官心知楚徊是杀鸡儆猴,一个个脑袋后都觉得丝丝发凉。 因楚徊不曾动用国库,不曾寻了武百官商议,是以众人看见那冷冷的弩机都觉诧异,众人心里只觉得朝廷跟锦王府势如水火,锦王府万万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将弩机卖给楚徊,于是便不约而同地想莫非鬼山人、太甲真人终于站在皇室正统这边了? 武百官之外,围着一圈圈寻常百姓。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好德上前对楚徊低声说道。 楚徊闻言,便淡淡地扫下台下众人,开口道:“这两年年景不好,朕心里也明白,是以不曾言辞勒令官员上交多少定数的赋税,但偏偏有人,如下头这人,对上声称土地荒芜,粮食欠收,对下打着朕的幌子勒令属下勒索百姓,bi得百姓家中倾家荡产。” 说完了一段话,楚徊顿了顿,淡淡地看向被已经成了靶子的人,“朕决心叫天下人瞧瞧那等不忠不义之人会落到什么下场,秋收在即,若有不信邪的人,朕不介意叫他尝一尝朕手上神兵利器的厉害!”说完,站起身来,便坚定地挥了一下手,心里有些小小地兴奋,虽是皇帝,但许久没这么威风了。 楚徊的手挥下,就见无数利箭向靶子飞去,那靶子先是啊啊地撕心裂肺叫了几声,随后就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靶子虽不动了,但利箭还在不住地飞去。 楚徊的手又挥了一下手,觑了眼下头被震慑住的武百官,便负着手,冷笑道:“万箭穿心之后,朕要他灰飞烟灭,再无做人机会!”耳朵里听到一声声倒抽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但看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小瞧他,敢觊觎他的山河! 下头的武百官待以为楚徊要烧死靶子,就见依旧是方才的弩机,换上去的羽箭却与早先不同了,一支箭射出去,正中靶子的脑袋,只见嘭地一声后,靶子的脑袋没了,身子也少了一截。只是如此,楚徊还不叫停,但将靶子炸成了飞灰,地上留下一个大坑,楚徊才挥手示意士兵停下。 耳朵里久久不停地鸣响着,围观众人不由地都咽下一口口水,这比挫骨扬灰还要厉害……且其中还有深意,那就是要么楚徊得了神仙相助,要么楚徊跟楚律两个终于兄弟一家亲了…… “还有谁?还有谁敢欺上瞒下,叫朕背上搜刮百姓的罪名?还有谁敢寻衅滋事挑唆同僚跟朕过不去?”楚徊早从好德口中听说过石清妍在石家喊出的几声“还有谁”,如今也那般喊出,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里三分盛气凌人,七分势不可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不知谁领头,开始山呼万岁,足足叫了一盏茶功夫,将那空地上的血腥味、硫磺味悉数吸到肚子里,四肢百骸开始战栗,众人才停下。 楚徊负手大步走下高台,上了轿子,便回了宫。待回了宫,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听人说太后又病了,便去看太后。 进了死气沉沉的康寿宫里,就见太后灰着一张脸瞅他。 “皇帝,听说皇后越发不像话了,由着xing子作践妃嫔。只当自己有喜了,就成天王了。”闻太后絮叨道,心里不由地有些不忿,她不喜欢姜氏,不光是因为姜氏对她不够敬重,还因为她有些嫉妒姜氏,她不明白姜氏到底哪点比自己好,能叫先帝在世时每每称赞姜氏,能叫楚徊又开始看重她。在她眼里,姜氏就跟抢了她夫君又来抢她儿子一样。 “……母后从哪里听说的?”楚徊问道,太后已经被软禁,除了姜氏,谁也见不得,她能从哪里听说消息?眼睛看着闻氏,只见闻氏见跟先帝同穴无望后,也懒怠保养,如今形容算不得憔悴,但俨然与当初那个仿佛能够永葆青春的女人判若两人。 “五福打听来的。”太后肯定地说道,眯着眼睛,“陛下决心纵着她?陛下,你莫忘了,当初先帝爷就是这样纵着肖淑妃欺负咱们娘两的。”说着,便拿了帕子去擦眼泪,似乎因楚徊忘了当初娘两相依为命的事伤心不已。 楚徊原是要来探望太后顺便说一说今日自己终于抖出皇帝的威风了,见太后开始落泪bi着他愧疚,不由地冷笑起来,人在椅子上坐下,“肖淑妃?母后将皇后比作肖淑妃,又将自己比作宫里的谁?被降级的张婕妤,还是一贬再贬的蔺氏?” 太后一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五福又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德福那边?母后,德福无缘无故怎会将皇后的把柄送到你手上?”楚徊吸了口气,暗道太后如今可是轻易地就能踩上姜氏挖出的陷阱,可见破罐子破摔之后,太后就不厌其烦地找皇后麻烦,如今都不求能不能挑唆成事,只求能说几句姜氏的坏话了。 “儿子去了,母后多多保重。”楚徊叹息一声,耳朵里听见太后还在嚷叫姜氏来见她,便去了御书房等着楼朝日、王锵等人将百官的反应一一告诉楚徊。 “陛下,下头人有疑心陛下得了天神相助的,也有怀疑陛下跟锦王爷握手言和的。”楼朝日将官员的反应告诉楚徊。 王锵忙道:“陛下,家中长辈说陛下当叫外头人以为陛下与锦王爷、瑞王爷兄弟齐心,如此,国内无兄弟阋墙之危,定能打消其他人等不安分的念头。” 王家的情形比较尴尬,毕竟出了个王钰——虽眼红王钰在老父老母心中的地位,但王家不似贺兰家为了个贺兰辞就舍弃了京城,王家依旧坚定地留下了。大抵是王家人在楚徊心里是固有的老实敦厚模样,是以,疑心病那般重的楚徊竟没有怀疑过王家,王家对此也心存感激。 楚徊听了王锵的话,点了点头,推敲一番,便道:“朕会叫天下人知道朕与其他两兄弟要好的很。” 半壁江山失而复得后,楚徊深深地明白了“江山为重”四个字,比起江山,有些折损颜面地主动跟楚律、楚恒示好,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对楚律那边,楚徊请颐王、熙王去后便成了老大的楚律给姜氏肚子里的孩子起个名字;对楚恒那边,楚徊就将水王妃给楚恒送去了。 水氏听说自己要回中洲府,心里十分惊慌,要求见姜氏几次,奈何姜氏以她身上有病见了不吉利不肯见,要见楚徊,又无门无路,在心里想着自己回了中洲府之后定会被楚徊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执意要自戕。奈何身边丫头、侍卫看得太紧,求死也找不到门路。 就那般失魂落魄地进了中洲府,然后惶然地进了瑞王府正房,在正房里等了半日,不见楚恒来,也不见楚飒枫、楚飒杨兄弟过来,只等来了一个面上带着刻意的春风得意笑容的钟侧妃。 水氏一看钟侧妃的笑容,就知道钟侧妃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心里平衡了许多。 钟侧妃打量着已经有些枯槁的水氏,满心里都是不甘,早先她以为水氏一定会死,可惜水氏一直不死,害得她不能做了正妃;她以为楚飒枫、楚飒杨两个会被楚恒厌弃,可惜楚恒大抵是想着他们兄弟二人时日不多,更宠着他们;她以为钟家占据燕回关,楚恒定会十分敬重钟家,可惜如今燕回关被锦王府余将军占了不半,又被瑞王府蚕食了许多,此次瑞王府出兵东北,竟然没派上钟家军……她具有成为楚恒最宠爱最敬重之人的所有条件,美貌、子嗣、权势,这叫她越发不甘心。 “见过王妃,王妃久居京城,不知还熟不熟悉这中洲府?如今的中洲府与早先大不相同了。”钟侧妃言语之中,处处以主人自居。 水氏对钟侧妃的虚张声势不予理会,整了整自己的裙带,“王爷还有两位公子呢?” 只说两位公子,言下之意便是将钟侧妃所生的公子与其他侍妾生的混为一谈。 钟侧妃含笑道:“两位小公子不懂事,闹着嚷着不叫王妃进府,王爷叫人关了他们禁闭,然后自己个去处置大事了。” 钟侧妃这话自然半真半假,楚恒、楚飒枫、楚飒杨对水氏满怀恨意是真,但如今楚飒枫、楚飒杨没那胆量大闹,楚恒也狠不下心重罚两个不知能活到哪一天的孩子。 水氏闻言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瑞王府里的事究竟如何,但想来楚恒是早厌弃他们母子三人了。 “王爷吩咐过,不叫任何人打搅王妃歇息,王妃就歇着吧。”钟侧妃笑道,又打量了一眼年老色衰的水氏,原本水氏人在京城,她不好对付水氏,如今水氏回来了,虽然被软禁,但是自己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叫水氏连累的楚飒枫、楚飒杨两兄弟被楚恒厌弃。 水氏心如死灰,但蝼蚁尚且偷生,见钟侧妃这般针对她,就知道自己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瑞王府里,楚徊有心显示跟楚恒兄弟同心的举措叫楚恒心里气恼的很,楚恒只送了一封谢恩的折子给楚徊;益阳府那边就比楚恒热情多了。 此时楚律正一边跟贺兰辞下棋,一边偷偷去看拿了公为请教贺兰淳就站在贺兰淳身边的楚静乔,一边小心翼翼地想着千万别叫贺兰辞看出楚静乔对贺兰淳的那点子匪夷所思的依赖。 “王爷、公主,陛下出两万两白银请王爷、公主费心弄出几大车贺礼送往京城。”负责送信过来王锵说道。 楚律不言语,楚静乔先开口了:“两万两就要几大车?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莫非几车都装粮食?” 王锵心说益阳府的粮食这么贵,几车就要两万两?“……王爷、公主看着办,两万两不少了,这两年朝廷税收少了许多……” “这银子,不是从国库里拿的吧?”若是,身为皇帝自己出银子叫藩王置办了礼物送上去,得丢多大的人?贺兰辞**地察觉到不对,“听说,山东那边要送秀女进宫,只要给上五万两银子即可。” “……贺兰叔叔从哪听说的?”楚静乔问道,转而自问自答道:“是从西院猛士叔叔那边吗?” 贺兰淳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这话是何必问告诉他的,益阳府里平白无故少了个十分爱出风头的人,总要问上一问,既然问了,那人所在之处的事总要听上一听。 王锵对这事是知情,毕竟这事是十分丢人的,楚徊一为了免得丢人,二为了银子不落入其他人手上,派去收银子的都是心腹之人,是以,那几个人里头彼此通通气,就都知道了。 此时,王锵替楚徊臊红了脸。 “白菜,叫赵铭办吧,不管里头装的是什么,只要沉甸甸、块头大,拿出来体面,能够显得咱们锦王府忠君爱君的就好。”楚律缓缓地说道。 “那,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的名字呢,王爷是大伯,先帝不在了,理应由王爷给起名字。”王锵心想楚律果然仁义,不像楚静乔斤斤计较。 贺兰辞握拳咳嗽一声,楚律有了儿子,他十分替楚律高兴,但那会子在亘州府听说三个小公子的小名后,他恨不得赶回益阳府bi着楚律给三个小公子改名,贤淑、贤惠、那谁……哪个正经的人家会给小公子起这么个名字?尤其是那谁,明明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偏偏叫个那谁…… “贤良?就当做小名吧,大名还得是陛下来起。”楚律信口说道,暗道他儿子没有个好听的小命、顺口的大名,楚徊的儿子也不能有,“不过本王倒是有一个好名字,楚飒铎,金字边的字,一弥补了小皇子五行缺金的缺憾,二显得陛下嫡出的尊贵;飒字又有倾斜之意,需要金字来震住,免得日后为人不正。” “王爷怎知道小皇子缺金?”既然说是小皇子,为何小名叫做贤良?莫非锦王爷当真有给男孩子起女孩名的癖好?王锵心里不得不承认楚飒铎这名字读起来很有气势,但这不足以解释心里的疑惑不解。 贺兰淳心想楚徊都这般想法子捞钱了,还不缺金?“老夫夜观天象,查看出来,然后告诉王爷的。” 王锵深吸了一口气,若信贺兰淳的话,他就是真的傻子了,但贺兰淳这话在朝堂之上说给武百官听,那当真很有气势,很给楚徊长脸。 “多谢锦王爷。”王锵眨巴了一下眼睛,极力劝说自己相信贺兰淳的话。 因王锵来到益阳府的时候,聂老头、耿业等人已经因早先楚律受伤,仓促地改了律法,如今只剩下慢慢修正以及打压不服的人;秋收之后依旧有大批的人涌来,但楚律等人早有准备,南疆那边又频频传来好消息,于是新来的人大多被有条不紊地送到南疆去。于是,上头的人,如楚律、贺兰辞等人都清闲下来。 是以王锵难以置信看了几日悠闲的益阳府人,便满心疑惑不解地领着赵铭带着慢慢五六船沉重的礼物回到了京城。 原本只要几大车,如今有了五六船,王锵说不出心里的震惊,领着赵铭拿着礼单就去上朝。 朝堂之上,因秋收顺利的很,眼下还没出大乱子的楚徊看着王锵、赵铭进来,心里也嘀咕着楚律何时这么大方了,竟然送来五六船,不知楚律往里头贴补了多少银子。 “陛下,”王锵跪下,将礼单双手呈上,“这是锦王爷献给陛下的礼单,锦王爷说天佑我魏国,皇后有喜,实乃普天同庆之事,愿送上薄礼,以表心意。” 好德心里也纳闷着两万两银子锦王府是怎么弄出来五六船的礼物,且还沉甸甸,于是忙下去从王锵手上接过礼单,又走回楚徊身边,待要读,瞧见礼单里写着几个字,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珠子一转,见下头人都还等着听呢,就开口道:“和田美玉如意把柄,漆红龙纹大鼎……”绞尽脑汁地将自己记得的稀罕之物一一说出,说的口干舌燥,看见下头的百官个个难以置信,震惊非常,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最后呼了一声万岁,将礼单送到楚徊龙案之上。 楚徊心里也震惊的很,暗道原来楚律比他还急着求和……打开礼单,脸上的笑容一滞,立马笑道:“太过了,太过了,锦王爷委实太客气了。”瞧见礼单上写着亘州府泥土六船,只觉得楚律在挖苦他,见那字迹不像是楚律的,眉心一跳,暗道两万两银子,楚律定然没关心这事,那这就是下头人办的?忽地察觉到一束满是敌意的目光,便看向下头,想起跪在王锵身后的是十分迷信耿氏的赵铭,心里了然。 赵铭嘲讽地低着头,楚徊跟耿氏的事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楚徊跟耿氏一起愚弄了他,如今到了楚徊倒霉的时候了。 “陛下,锦王爷说他只敢给小皇子起小名,大名还该陛下来取,但是锦王爷给起了大名以供陛下参考。此外贺兰大人说他夜观天象,早在皇后娘娘的喜信到达益阳府之前,便看见陛下的星辰旁出现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王锵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酝酿了一路的话说出,“这星尚小,却光彩照人,与陛下的星辰交相辉映,甚至令陛下的星辰更加光芒万丈。此星出现之时,恰被北斗七星拱卫其中,是以,贺兰大人断言京中最尊贵的女人有喜,且肚中孩儿绝非凡人。” 王锵的话落下,朝堂之上众人脸上纷纷作出惊诧之状,然后又跪下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楚徊坐在龙椅上,心花怒放,暗道定要重重赏赐了王锵,总算他也能办一回好差了。 朝堂之上,许多人一边随着其他人呼万岁,一边心里腹诽若是皇后娘娘生的是女儿呢?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这还没怎么样,就把那孩子捧成星君了。 “锦王爷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楚徊将那空白了几张纸的礼单放下,又笑着问王锵。 “大名楚飒铎,金字边的字,一弥补了小皇子五行缺金的缺憾——缺金之事,乃是贺兰大人夜观天象看出,二显得陛下嫡出的尊贵;飒字又有倾斜之意,需要金字来震住,免得日后为人不正。至于小名,就叫做贤良。” 楚徊的笑容待听到楚飒铎、贤良这两个名字时不由地僵住,但万幸他继续如春风一般笑了下去,并未露出多大破绽,甚至还摇头笑了一笑,“锦王爷就是爱胡闹,爱卿们不知我那三个侄子的名字,哎呀!贤淑、贤惠、那谁!”噗嗤一声笑着,自觉给自己圆了场,对王锵道了一声辛苦,又赏赐了赵铭一些东西,便退朝。 待退朝之后,看见那用精致的木箱子装着的六船亘州府泥土摆在金碧辉煌的宫室里,便面沉如水地去了安寿宫。 “三哥当真是小人!大名楚飒铎,小名贤良,这到底是给男孩的名,还是给女孩的名?”楚徊咬牙切齿,心道这次是事关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他就不信这次不能说服皇后跟他同心。 姜氏听说了贺兰淳夜观星象的事,私心里情愿相信那事是真的,心里对两个名字没什么感觉,托着脸,想着等会子拿什么当点心吃? “梓童?桑榆!”楚徊难以置信姜氏还能这么气定神闲,不是说为母则刚吗?怎地姜氏一点要给孩子讨公道的心思也没有?“桑榆不觉得给皇子起这么个名字十分不妥吗?且说什么参考,他若不敢起就不要起,他都起了,朕能不要?” “将泥土填在冷宫那边,种上花木,叫闲着的宫妃宫女日日小心谨慎照看,如此,做胭脂的花朵就有了。帝王好细腰,后宫皆饿死,眼下就说陛下喜欢看见花团锦簇的画面,叫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去种花草去。至于那名字,臣妾以为很好,至少能叫肚子里那小东西一生下来就跟锦王府的贤淑、贤惠、那谁打成一片。”姜氏还是十分相信石清妍每常在信里给她提起的危机就是机遇的话,是以她甚至都点不明白既然要撑着跟楚律兄弟和睦的幌子,楚徊何必再钻牛角尖,叫自己心里难受,贤良这名字总比贤淑、贤惠要好吧。 楚徊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只觉得自己这皇帝被楚律欺负死了,姜氏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待不答应,又觉那泥土万万不能运出宫外,只能半夜悄无声息洒在冷宫里,就勉强地点了点头,一张脸冷得能滴下水,闷不吭声地独自回了御书房。 皇帝跟锦王爷、瑞王爷和好的消息一日间便传遍了京城,京城这边小乱依旧不断,但大乱少了,各家少了收成,也不敢再来bi着楚徊使出雷霆手段勒令楚律停止变法了,只能各家自己思量着如何留住人,不叫土地荒芜。 转眼便进了冬日,冬日里,楚徊就楚静乔的亲事很是关心地往益阳府送了几回信,楚律也很是恭敬地给楚徊回了信。 两边书信来往,等过了年,瞧见开春之后京城通往益阳府的道路便开始休整,原本等着朝廷跟锦王府剑拔弩张的人终于大大地失望了,那些人又开始暗暗祈祷姜氏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孩。 大抵是感受到了朝堂乃至于中洲府、益阳府对皇后之子诞生的关切,原本并不如何在意嫡子的楚徊也不禁紧张起来,心知若姜氏生下了女儿,他这皇帝的威严会再一次扫地,甚至成为笑话——谁叫他当初为了显摆帝王之威,大肆宣扬贺兰淳夜观天象的事来着。 因楚徊的紧张,整个后宫也紧张起来,继而,京城中人也越发紧张了。上至太后贵妃,下至贩夫走卒,原本都觉得皇后有没有子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此时都被这诡异的紧张氛围搅合地或巴望着皇后顺顺利利生下龙子或祈求神佛叫那孩子胎死腹中或干脆是个女孩。 终于,在这紧张持续了两日后,在冷宫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宫妃们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哭声。 “男孩还是女孩?”有人轻声问。 秦柔温柔地伺候着一棵牡丹花,小心翼翼地摘去一片被小虫子做成了茧的叶片,手指轻轻地捏着梗转着那叶片,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些或秀丽或明媚或淡的面孔,浅浅地一笑,她才不管皇后生的是男是女,不管是男是女她都喜欢,楚徊那张面孔,姜氏那个xing子,生出来的孩子,当是十分像楚恒吧? 敢叫房顶换新瓦四 秦柔是后宫里的一个另类,她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肖氏的义女,是锦王府出来的。就这两样,就叫她仿佛站在了和亲公主一样的尴尬位置,不会得了盛宠,不能跟其他宫妃打成一片,麻烦不断,却又益阳府不倒就不会被贬入冷宫。 于是秦柔在后宫里混日子,慢慢地回忆往日,竟觉得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竟然是楚徊扮作楚恒的日子,在那日子里,她有向往,有憧憬,如今人在后宫中,却什么都没了。 当然,秦柔再怎么想,都没人在乎,只是,若干年后,每每听到有人以“像五王爷一样讨人喜欢”亦或者,“像五王爷一样心思活泛”等话称赞自己的孩子,楚徊心里都想骂娘,一边暗自腹诽他哪里就差了,为什么他的孩子不该是像他,一边又深深地体会到了楚律的心情,终于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一点子愧疚,明白了什么叫做报应不爽。 哭声响起,楚徊心里开始越发紧张了。 “陛下不必担心,贺兰大人夜观天象了,不会有错。”好德劝说道。 楚徊冷笑一声,“那你去叫贺兰大人夜观天象,瞧瞧明儿个有没有雨。” 好德见楚徊火气这般大,就闭了嘴,心里也在想到底是男是女,怎地屋里头还不将孩子抱出来。 等了一会子,才有老嬷嬷将孩子抱出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楚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探着头看了眼那皱巴巴的一团,便忙道:“叫人给锦王府、中洲府送信去。” “太后那边……”好德小心翼翼地问,“太后一直说孩子生下来送给她瞧瞧。” “……不必了。”楚徊擦去方才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心想太后见到孩子,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太后可是越来越不对劲了,仔仔细细地去打量那孩子,有些失望地没找出王锵所说的“璀璨非凡”,只觉得软趴趴一团甚是可爱。 京城的喜信送到了益阳府,这会子不用楚徊出银子,石清妍便叫人弄了一船厚礼,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字字句句叮嘱姜氏莫叫楚徊把孩子歪带坏了,叫人给姜氏送去。 贤淑、贤惠、那谁听说京里多了个贤良,果然跟姜氏想的那样,便立时将贤良当做自家人,欢欢喜喜地喊着京里有个弟弟了。 石清妍还沉浸在替姜氏高兴的氛围里,就被风风火火的石将军接回了石家。 此时分了家的石家大宅里头,只住着石老太君、石老将军、石老夫人、古暮月,还有一日被石老太君打骂三遍的石红莲。 石将军在路上叮嘱石清妍:“老太君不行了,王妃见到老太君的时候,说两句好话哄着她高兴一点吧,她一直等着你过去呢。” 石清妍手里握着帕子,略有些紧张,上会子看着水几因过世,就让她不由地回忆到上辈子一直奄奄一息的自己,这会子不知道又要难受多久,虽说石老太君高寿,但平白少了个人总不是好事。 进了石老太君的院子,石清妍就瞧见石家人又重新聚在一起站满了一院子,不管真假,院子里的孝子贤孙哭成一片。 “王妃快进去吧,老太君等着春儿呢。”石老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从屋子里走出来,熬了一辈子,终于那老不死的该死了,她心里却也跟着难受了。 石清妍瞥了眼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却又莫名兴奋的石红莲,见石红莲头发长了出来,人反倒不如当初光着头的时候光彩耀人,忙随着石老夫人进了屋子里,瞧见石老将军守在床前,便忙走了过去。 “春儿?春儿?”石老太君矮小的身子躺在**,只有脸颊能够略略转动。 “娘?”石清妍喊了一声,莫名地就觉得自己能够看见石老太君脸上的死气,大着胆子握住石老太君软软地放在床边的手,又去看她。 石老太君迷惑了一会子,然后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却不说话了,闭着眼睛,就似沉睡了许久,再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光亮,“春儿,冤大头呢?” “外头等着呢。”石清妍轻笑道,微微眨了下眼睛,不肯在这会子落泪。 “那就好,那就好。”石老太君神叨叨地念叨着,“茂林,别叫夏花欺、欺负了春儿。” “哎,儿子知道了。”石老将军忙答应道。 石老太君终于心满意足了,握着石清妍的手,看着石老将军,许久,意味莫名地轻叹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石老将军不禁趴在**嚎啕大哭,石老夫人、石夫人、石大少夫人、古暮月赶紧进来将石老将军搀扶开。 “祖父,这是喜丧,老太君平平静静地去了,祖父当高兴才是。”古暮月一边搀扶石老将军,一边安慰他。 石大少夫人忙道:“正是,祖父快些出去吧,孙媳要跟祖母、母亲给曾祖母换衣裳。”瞥了眼只会安慰石老将军的古暮月,心道分家的时候叫古暮月占了大头,有了事还不得她这长孙媳妇来办。 “祖父,出来吧。”石清妍也安慰石老将军。 石老将军怔怔地点了点头,就跟着石清妍出来,一时间老迈龙钟地就似走不了路,被人搀扶着出了门,就在门外跪着。 除了石清妍,其他人赶紧随着石老将军在门外跪下。 “老太君过了九十二了吧?”听人报信便也赶过来的楚律瞧见石清妍、石老将军出来,便站在石清妍身边低声问她,那会子石老太君过九十大寿,整个益阳府都热闹起来,多少人家抱了孩子过来沾喜气。 “有了。”石清妍低声道,虽这个“娘”怪异了一些,但将她看成石春后,石老太君对她当真没话说。 “老将军节哀,老太君这般高寿,故去了再转世投胎也是好事。”楚律安慰道。 石老将军只管哭,压根听不进别人的劝说。 “父、父亲,曾祖母去了,我能回家了吗?”石红莲犹如受惊的小鸟一般惊惶地睁大眼睛说道,就似生怕石老将军叫她给石老太君殉葬一般,只是大抵是担惊受怕的多了,反倒没了早先我见犹怜的韵味。 石将军见石老将军只管哭,便挥了挥手,示意石红莲过一阵子再说。 石红莲面上虽没有笑,但一身的兴奋却能叫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埋头哭着的石老将军忽地抬头道:“老大,将红莲送到庙里头吧。” “父亲——”石夫人恰出门吩咐下人事,听到这话,立时心如刀割,早先只觉得石老太君去了,石红莲就解脱了,万万没想到石老将军这般绝情,跪下劝道:“父亲,蔺家捎信来了,蔺家姑爷后娶的女人病得快死了,等那女人一死,他们家就来重新接了红莲过门去照顾小外孙……虽说出去了不好听,但父亲准了吧,姑爷虽不好,但好歹能叫红莲他们母子相聚。” 不等石老将军说话,石将军先气急道:“胡闹!蔺家那等不仁不义的人家有什么好回去的?他们家不过是看着陛下与王爷和好了,便又想捡咱们家的便宜!听到他们家媳妇不好,他们就急着找下家,你就不当说这话!指不定他家媳妇娘家人还以为是咱们石家跟蔺家合伙弄死了他们家姑娘呢!” “这可是红莲一辈子呀!”石夫人终于发自内心地落下眼泪,哪里还会去管蔺家如今的媳妇是谁家的姑娘,又冲楚律磕头道:“求王爷劝劝老将军吧,红莲这么个样子,回了蔺家才是最好。” 楚律原是来接了石清妍回去的,听石夫人这样说,眼皮子跳个不停,蔺家那么个反复无情的祸害人家,石夫人不想着躲远点,竟然说才是最好。 “给我闭嘴!”石老将军虎目怒视,瞪得石夫人直发抖,“我石家的女儿何至于下jian到那地步?他们蔺家也并非什么皇亲贵胄,怎能由着他们这般反复作践?” 石夫人吓了一跳,不敢再言语,吸了口气,便又跟石红莲抱成一团。 石清妍决心不搀和这事,就跟着楚律向外走,等出了石家,进了锦王府,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了轿子就对楚律说道:“生女儿cao心的事太多,还是生男孩好。” “未必呀,咱们家白菜就不错。”相比之下,楚静乔可比石红莲省心多了,虽说她见的外男多,但是她脑筋清楚的很,不似早先众人以为的看到众多清俊的男子就挑花眼。楚律心里称赞着楚静乔,便又想起了命里四女的话,才一想,就听人说那三个十分孝顺的儿子上树给他摘果子去了,于是便忙赶过去,将命里四女的话抛在脑后。 七日后,石老太君发丧,石清妍、楚律便又去了石家,其他人家也过来人吊唁。 石清妍随着石老夫人、石家少夫人们等人在灵堂后守着,石清妍见石夫人没露面,虽纳闷,却也不没问,等着更衣的时候才从石大少夫人口中得知石夫人陪着石红莲去庵堂里待着了。 大抵是分家之后众人心里想着不是一家人了,言语间便比早先聚在一起时客气,恰是因客气,石清妍坐在后头反倒觉得无聊,若不是心里还惦记着石老太君的好,恨不得立时就回锦王府去。 “王妃、老夫人,少爷回来了。”石家的丫头有些兴奋地过来通报。 “大少爷回来了?” “可是二少爷?” …… 石家六个少夫人忙争先恐后地问,古暮月不禁拿了帕子抚胸,有些黯然神伤,等了几年了,也不见石漠风捎回来个只言片语。 “是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正在灵堂那边披麻。” 古暮月的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待站起身要去看,不由地又看向石老夫人。 石老夫人示意古暮月稍安勿躁,大抵是喜欢古暮月有眼力劲,虽有主意但大小事还是叫她做主,于是便体贴地对方才来传话的丫头斥道:“家里这么多的少爷,怎地这般糊涂不说清楚?快些去前头传话,叫小七赶紧地过来。” “是。” 石大少夫人笑道:“七弟回来了,只怕七弟妹更不好熬了。”这二人虽成亲几年了,但还算是新婚燕尔,遇上石老太君的孝期,只怕这二人熬不住,要在孝期里做些不规矩的事。 古暮月心知石大少夫人是暗恨自己抢了她的长媳位置,只伸长了脖子隐隐切切地等着石漠风进来,不理会石大少夫人的话。 石老夫人瞪了石大少夫人一眼,“你也想去庵里陪红莲?” 石大少夫人一凛,忙低了头。 石清妍心里一叹,目光看向门口,等了一会子,就见一个十分黑瘦的人顶着一撮小胡子进来了,大抵是为了显得自己劳苦功高,此人脸上的沙尘都好整齐地粘着。 “祖母!王妃!”石漠风沙哑的嗓音响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灼灼地看向石清妍,单膝跪地道:“幸不辱命!”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旁的。 “漠哥哥辛苦了!”石清妍笑道,若是石漠风不开口,自己还认不出他来。 石漠风又哭又笑地转向石老夫人跪下,给石老夫人磕头,然后转向古暮月,“娘子辛苦了。” 古暮月一下子泣不成声,捂着脸抽噎起来,只觉得石漠风定然受了许多的苦,这会子都已经瘦得脱相了。 石老夫人很是体贴地说道:“暮月领着漠风去梳洗一下,等会子再出来吧。咱们家这办的是喜丧,高兴一些也无妨。” 古暮月破涕为笑,感激地对石老夫人行了个万福,“是。”说着,便脉脉含情地看向石漠风,吸了一口气,领着石漠风向她房里去。 石清妍瞅了眼石大少夫人,见她露出一副恨不得石漠风、古暮月立时**做出点什么事来出丑然后被石老将军、石老夫人赶出门外,便笑着问石老夫人:“祖母,老太君年过九十了,不知这守孝又有什么规矩?”石清妍笑着问道,心想莫非西院猛士的胡子当真有防晒的功效?他们一点子没黑,石漠风却黑成了一块炭。 石老夫人笑道:“这规矩就少了许多,王妃放心,有我看着,不会叫漠风、暮月留下把柄叫外头人笑话。说起来,暮月也是个好孩子,守了这么几年,也不像有些人活活地把自己熬成一锅苦水,王妃看暮月,还跟个小姑娘家一样水灵。” 外头人三字,石老夫人有意咬着牙说,于是石大少夫人不禁讪讪的,这会子石夫人不在,她帮着cao持诸事,就又生出妄想,想搬回来跟石老将军他们一起住,如今被石老夫人用“外头人”来称呼,浑身上下不舒坦起来,暗道石老夫人就会偏袒古暮月,果然古暮月比她会拍马屁,如今石老夫人的意思是只要不留下孩子这样的把柄,就由着他们小两口去? 古暮月、石漠风二人虽情意绵绵,但这会子当真不是时候,石漠风素来跟石老太君要好,往日里每常驮着石老太君满院子乱转,此时虽不至于涕泪泗流,但也无心多跟古暮月温存,于是洗漱之后,他牵着古暮月的手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也不松开手,就悲喜交加地跟石清妍说这一路的事。 “妹妹不知道,才走了一半路,就有人气馁了,不停地唠叨什么前头压根没人,第一个开始唠叨了,后头念叨的人更多了,哥哥我若不是意志坚定,坚持走到底,只怕连第一堆的人都遇不到。哥哥我瞧见了大海才回头的。”石漠风神采飞扬地说道。 石大少夫人盯着石漠风牵着古暮月的手,暗暗撇嘴,若是她跟石江风做出这举动,不定要被石老夫人骂成什么样,轮到古暮月了,石老夫人就笑眯眯的,一句话不说了。 “……你们走到哪了?都见了什么人?可曾遇到传说中的女儿国?”石清妍问道。 石漠风笑道:“女儿国没见过,其他奇奇怪怪的国家倒是见了不少。还带回来了许多那些地方换来的玩意,都送到锦王府里头了。” 石清妍笑道:“都送过去了?怎地不拿一些……”话音没落,就听有人喊着小叔叔小舅舅,然后一群小儿跑进来。 贤淑、贤惠、那谁还有一群石家的孩子将石漠风围成一团。 一股力道险些将石漠风、古暮月的手冲开,石漠风以一种诡异的用力姿态重新拉住古暮月的手。 贤淑、贤惠搂着石漠风的腿喊小舅舅,那谁个头矮小,被挤了出去,于是转而搂住古暮月的腿,“娘亲,那是爹吗?爹回来了?”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仰着头纯真地看向古暮月。 古暮月心中一暖,恨不得立时也生下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石漠风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那谁,“暮月,这,这是……” “漠风,你连他是谁都看不出来?你瞧瞧他那模样。”石老夫人打趣道,因石漠风回来,她心中那点子因石老太君故去产生的伤感荡然无存。 石漠风眼睛里盈出泪水,鼻翼翕动,放开古暮月的手,推开面前的几个小儿,就将那谁抱了起来,看向那谁那一张一看就是石家的面孔,流下了热泪,继而泣不成声。 “爹,我要骑脖子。”那谁脸皮极厚地说道。 “哎。”石漠风哽咽着将那谁扛起来,叫他骑坐在自己脖子上。 那谁得意地搂着石漠风的头冲贤淑、贤惠吐舌头。 “那谁,你下来,该换我了。”贤惠摇晃着石漠风的衣襟说道。 石漠风一凛,“那谁……”不敢置信地看向古暮月,又转向石老夫人,一张瘦得脱相的脸十分滑稽。 “哎。”那谁牢牢地抓住石漠风的耳朵,清脆地答应道。 古暮月又哭又笑道:“这是三公子。” 石漠风一口热血险些吐出,方才得知自己有儿子了,对古暮月越发的愧疚,心里满满的都是狂喜,万万没想到回家第一日,就被人戏耍了。 “小舅舅,你是怎么以一敌百的?”贤淑对骑人脖子没什么兴趣,与两个石家的表兄弟交头接耳,似乎是不信石漠风这么个干瘦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以一敌百。 “……我什么时候以一敌百了?”石漠风看向石清妍。 “就是在家的时候,那一日,耿家人将你绑了,你只凭着两条腿,打遍了京中的纨绔子弟。只凭那一架,你跟耿业耿大才子齐名了。”石清妍说道。 “……小舅舅自己打的架怎么都不记得了?”贤淑又疑惑地问。 “小舅舅身经百战,才不将那一次小打小闹放在心上。”石漠风不屑地说道,也不追究怎地就会传出这话。 “那小舅舅出去跟贺兰叔叔、西院猛士叔叔们比武吧。”贤淑说道,说完,便跟其他孩子一同推着石漠风向外头去。 “王妃妹妹,祖母……”石漠风有些手足无措。 “领着他们去前头吧。”石清妍笑道,那一群孩子就是祸水,该将他们引到前头。 “去吧。”石老夫人笑道。 “是。”石漠风放开古暮月,冲她点了点头,便由着贤淑等人推着,重新向前头去,路上后知后觉地反复回想“耿业耿大才子”这话,心想耿篾片怎地成耿大才子了?心里纳闷着,又感慨着这几年益阳府的变化,心里百味杂陈。 待被人簇拥到前头,贤淑、贤惠就将石漠风推到贺兰辞面前。 “贺兰先生。”石漠风方才只顾着哭灵,不曾见过贺兰辞。 不等贺兰辞说话,一直被人当做是石漠风对手的耿业凑了过来,“不当称呼贺兰先生,当称呼他为藩国公。”瞧见石漠风愕然,就又有些自得地理了下袖子,“鄙人不才,做了藩礼部员外郎。” “……老天不长眼呀!”石漠风还没明白为什么给贺兰辞一个“藩”字,就先不敢置信脱口看向耿业,见耿业这几年大抵是因为养尊处优,身形有些发福了,越发显得油头粉面。 贺兰辞闻到了火药味,果断地退后一步不cha话,见楚律陪着石老将军在别处说话,何必问在跟胡云和尚说话,便走到何必问身边,加入他们二人。 贺兰辞一走,耿业不禁咬牙做出微微一笑模样,“王钰是镇国大将军了……” “小舅舅以一敌百。”贤惠赶紧维护石漠风,毕竟石漠风可怜的很,这模样想来好多日子没吃过肉了。 “司徒尚做了藩候,武言晓在吏部当差,陆参在工部当差……” “小舅舅以一敌百。”贤淑、那谁一同跟着贤惠说道。 耿业哼哼了两声,拿了手指去戳那谁肉呼呼的小脸,“我不以一敌百,我有官职,你没有;我还快有儿子了,你守孝还得熬一年;我还有几十个门生,贺兰大人说他夜观天象,我将来得有三千个门生……” “弟子三千?你想成为耿子还是疯子?”石漠风毫不掩饰对耿业的敌意,就算是一日三秋,他也不信才经过这么几年,耿业就大大地出息了。 耿业深吸了一口气,因是石家的葬礼,就不跟石漠风计较,负着手,冲贤淑、贤惠、那谁笑道:“公子少爷们,耿某不好匹夫之勇,但有三寸不烂之舌……” “大才子少说了五寸。”那谁搂着石漠风的头喊道。 石漠风恍然发现自己真没必要开口,一开口,就显得自己心胸狭窄,还不如就叫贤淑他们替他说话。 耿业哼哧了一声,拿着手上的洒金扇子扇了扇,摇了摇头,决心不跟毛孩子计较,这些毛孩子不懂事,眼里只将舞刀弄枪的匹夫看成英雄。 “漠风——”方才随着楚律去一旁说话的石老将军随着楚律回来了,看向那被孩子围住的石漠风,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眨了一下,“你才回来,先去歇着,回头再来给你曾祖母守着。” “祖父,我不累。”石漠风忙说道。 “……那就先随着王爷回王府去将差事都交托了,国事为重。”石老将军哭过了一回,便也释怀了,心知石老太君那把年纪故去,一辈子也算圆满了,用不着bi着所有人陪着自己伤心。 “是,孙儿遵命。”石漠风待要将骑在他脖子上的那谁拿下来,就见那谁抓的死紧,拿了手在那谁的小腿上拍了拍,就随着楚律向外走。 因石漠风领去的商队是何必问的,何必问便与贺兰辞也跟上,于是乎,来了石家的人又有一半被楚律带走。 回去的路上,石漠风瞧见那谁终于随着何必问骑马去了,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就看向那也跟着过来的耿业,问贺兰辞:“贺兰先生,怎地一个藩字,同时用在你跟司徒先生身上,还有陛下怎地这么大方给益阳府上的人封官? “王爷要给咱们地上的人封官,皇帝就叫咱们封的官前头加个藩字。”贺兰辞笑道,藩就藩了,当真遇见,朝廷来的公侯也不如藩王地上的尊贵。 石漠风点了点头,偷偷看向最前头搂着贤淑骑马的楚律,压低声音问贺兰辞:“依贺兰先生看,石某能得个什么官?” “石少爷也能做官?”耿业cha嘴说道,声音就跟挨了天雷一样,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 随着过来的何必问微微挑眉,跟贺兰辞对看一眼,悠悠地说道:“有道是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一一武两大才子竟然也会玩‘人相妒’那一招。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贺兰辞轻笑一声,回忆起早先有人见他便问“你是跟第一才子何必问齐名的贺兰辞?”,那会子自己心里也依稀有些不甘心,叹道:“他们这一对哪能跟咱们这对比?” 何必问深以为是,点了点头,忽地瞧见那谁仰着头看他,于是便冲贺兰辞嗔道:“谁跟你是一对!” 敢叫房顶换新瓦五 贺兰辞心知楚律在那谁亲了贺兰欣后,就严词告诫何必问莫再叫那谁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些大人的事,是以听他这么矫枉过正地嗔说,就有意笑道:“我跟你是一对。” “……必问不介意,但天歌只怕会介怀。”何必问见贺兰辞胆敢来这一句,不服输地说道。 “没事,她生气了要砍死的人也是你。”贺兰辞笃定地笑道。 耿业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何公子迟迟不婚,原来是有这么个缘故。石少爷,你说早先何公子排第一,贺兰公子排第二,是不是何公子撒娇之后,贺兰公子有意让着他的?” “……谁跟你是一国的。”石漠风不屑地看向冲他笑的耿业,虽说自己那才子名头来的古怪,但既然是才子了,就当挑剔一下跟他同为才子的耿业。 何必问、贺兰辞听出耿业的挑拨之意,便双双冷哼一声,不约而同地说道:“耿大才子倒是想撒娇,可惜人家石少爷不搭理你。” “大街上呢,都给本王住嘴。”楚律蹙眉扭头说道,回过头,便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摸着贤淑的头,说道:“贤淑,答应父王,千万千万别做才子。”后头那两代四位才子才学人品参差不齐就罢了,还喜欢互掐。 “不做才子,哪有佳人?”贤淑不似早先那般乖巧地答应,拿了何必问早先说的才子佳人的话一脸懵懂地问楚律。 “……做了你干爹那样真正的第一才子,一个佳人也求不到;做了你贺兰叔叔那样的武全才,只能得到一个佳人,还要背负上始乱终弃另一个佳人的骂名;做了你小舅舅、耿叔叔那样的才子,就有无数佳人冲着他们来,他们不想要,佳人们还头破血流地硬塞;不做才子,就跟你祖父、你外祖父一样,会心满意足地拥有许许多多的佳人。”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楚律此时回忆起先帝来,不禁去想莫不是先帝就怕宠着他会叫肖淑妃以为他也是个争宠的工具,将他歪带坏了,于是才远着他,没有依着常理爱屋及乌地疼着他这宠妃之子? 年幼的贤淑只觉得楚律的话似乎哪里不对,因那句哪有佳人的话不过是随口问的,此时听楚律这般一本正经地说出一席话,就将头靠在楚律身上,懒洋洋地躺着。 “王爷果然深藏不露。”贺兰辞不禁感慨道,这番话,有哪个人能总结得到?只是千万莫引着贤淑不爱读书才好。 何必问点了点头,觑了眼屡屡被女人用强的石漠风、被众多女人追捧的耿业,心里遗憾自己才气太高了,叫女人们望而怯步。 因楚律发威,众人都老实了,便到了锦王府。 石漠风一到锦王府门口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忽地一拍脑袋,反应过来锦王府宽阔的门被拓开了几间,就似门面屋子一样了,“这门厅……” “被当做小朝堂了。”耿业虽没得石漠风好脸,但依旧锲而不舍地坚持他跟石漠风是一国的。 石漠风心里啧啧了两声,瞧见其他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过来了,便忙问耿业:“这些人过来……” “商议大事呗,放心,门口的侍卫看着呢,不相干的人进不来。”耿业心想石漠风出关几年,如今回来怎地成了乡下人,看见啥都要问一问。 石漠风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心里感慨万千,暗道果然是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再料不到如今还有这么多人过来,往日里有什么事,不是楚律喊了何必问、贺兰辞、武言晓几个人来商议的嘛,如今叫了这么些人来。 待进了那门厅改造的小朝堂,楚律先坐在正座,其他人依次坐下,剩下的位子就被一群石漠风眼中的闲杂人等抢着坐下,没抢到座位的,只能站着。 石漠风心里觉得古怪,就又碰了碰跟他坐在一起的耿业,“需要这么些人吗?” “进来的都是有点才气,但比不上咱们的。等会子他们肯定拼了命地进言,指望着说几句语出惊人的话就被王爷重用。你警醒着点,别被人给比下去了。”耿业一双眼睛进来后就熠熠生辉,左顾右盼,撇去何必问、贺兰辞,将其他人瞄了又瞄,见有人挑衅地看向自己,便哼哼笑着,微微摇头以示自己的不屑。 石漠风晕头晕脑的,只听见贤淑、贤惠、那谁翻箱子查看他带来的东西的声音。 “石小将军,还请你说一说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楚律开口道。 石漠风点了点头,因被众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盯着,心里十分紧张,站了起来,先叫人抬上来一箱子国书,“这是一路各国君王贵族叫下官送给陛下、王爷的信函,其中一小半是给陛下的。此外各国的礼物也带来了。” “礼物留下,至于国书,正好等贤良百日宴的时候送到皇帝面前。”投桃报李,楚徊不再cha手益阳府的手,还跟他一同对付居心叵测意图挑起他们兄弟二人相争的人,如此,怎么都该多给楚徊一些颜面。 石漠风忙笑道:“王妃又生下了一个贤良?” “不是王妃生的,是皇后生的。”楚律简单地说道,“这一路上见到的小国可有比咱们益阳府好的?” “那自然是没有。”石漠风得意地挺胸道。 “石小将军,”说话之人也不知道这小将军到底是什么官职,但既然楚律喊了,那就跟着喊吧,“莫夜郎自大,再不如咱们益阳府的,也有可取之处。石小将军不若将一路经过的国家一一按着长处短处说一说,如此也便宜我们商讨一下如何开拓商路,与那些国家结交。” “您贵姓?”石漠风被人打断话,算不上气恼,只是很不习惯,毕竟这几年里他可是头领,且早先等着分果子的时候只有他跟何必说两个,如今这么多人等着,叫他不由地又有点紧张了。对了,何必说哪里去了? “敝姓水,水几何。” 石漠风讶异道:“你是水几因的兄弟?水兄哪里去了?” “小大舅子,这个等会子再说吧。”楚律忙道。 石漠风瞧见水几何听到水几因的名字,脸上便也浮现出一抹跟水几因如出一辙的凄怆,料到水几因不好了,于是忙转开话头,又见水几何也有了自己的位置,便知这人很有几下子,将自己经过的国家按方位说了一说,先说那地的民俗,再说那边的君王贵族对益阳府是什么态度,最后说他以为的那地的长处与短处。 一番话下来,辞藻虽不华丽,但胜在新奇,也叫下头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耿业心道若是石漠风这些话交给他来说,定然更出彩,当在经过一个地方,就cha上一段风流韵事才更能引人入胜。 石漠风连喝了几壶茶水,才将这一路的经过说完,中间嗓子有些哑了,他便叫必胜、必赢等人补充着说。 待停下后,石漠风才留心到天黑了,这屋子里点上了许多蜡烛,贤淑三个早不见踪影了,因声音哑了,就只能听着旁人争先恐后地说道,瞧见贺兰辞、何必问不言语,便问耿业,“贺兰先生、何公子怎地不说话?” 耿业艳羡地看向贺兰辞、何必问那两个极其靠近楚律位置的人,低声对石漠风道:“他们那个位置上的人,一般不说话,交给下头人说话,最后才补充一两句。” “那咱们这位置的呢?”石漠风此时不紧张了,嗓子歇息了一会子,也缓过来了。 “咱们这位子的就得跟下头人争,不能叫他们抢了咱们的风头。”耿业睁大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如何,忽地想到一事,就站了起来,待要开口,就听后头水几何说话了。 只听水几何说道:“王爷,下官方才写了折子,究竟该如何拓宽关外商路,全在这折子上了。”说完,躬身从左右两边椅子间的甬道走上前,将折子传给楚律。 耿业暗暗咬牙,心想自己又慢了。 “……他在我说话的时候写折子……”石漠风目瞪口呆,拿了手去抚摸自己才暖热的位置,心想至于嘛,不能等回头再写折子。 “不是他,是他们,他们下头人合起伙来想将咱们一一武两大才子取而代之。”耿业愤慨地说道。 石漠风猛地睁大眼睛,他才知道自己成了才子,还没来得及享受才子这称呼带给他的荣耀,就要被人取而代之?“绝对不行……” “陛下,下官依据石少爷所说,大致描画出关外西边各国的大小、位置,究竟如何,下官请命随着商队出关,待下官回来时,定然能将诸国地图交给王爷。” 蓦地又听到有人说话,石漠风头皮一麻,自己将这事给忘了,竟然有人想到画地图了,“您贵姓?” “姓凤,凤泠月,你可以叫我西院猛士。”剔去胡子的泠月猛士很是质彬彬地说道。 石漠风真心地想问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画的地图,待瞧见那人展出一副两尺见方的图纸,上头依着他所说清楚地标下从燕回关一直到他在尽头看到大海的位置,不由地心服口服,只觉的自己这前浪还没到岸,就先被拍死了。 “好,不愧是西院猛士!”石漠风终归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因嫉妒跟耿业斗过嘴,却不得承认眼前这弱不禁风的西院猛士很有才干,“王爷,这图纸画的就跟他当真去过西边一样。再出发,大可以拿了这图纸引路。” 楚律点了点头,笑道:“西院猛士名不虚传,水大夫的折子也不错,只是这其中的理有些不通,写的又实在仓促,水大夫回去后,再将这折子修改一番,便能至臻完美。至于其他人,也上了折子来。司徒藩候上书南疆民众众多,需在他之下再设下层层官员十几人,若有想去南疆的,便上书毛遂自荐吧。” 水几何起身又躬身将自己的折子拿回来,又随着其他人说了一声是,便慢慢地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个楚律身边的老人。 石漠风拿了帕子去擦额头的汗水,这不是分果子,是抢果子。 “小大舅子被西院猛士抢了风头了。”楚律摇头叹息,虽说是石漠风的功劳最大,但是泠月猛士那地图一拿出来,石漠风就成了泠月猛士的手下,仿佛是个替泠月猛士前去探路的小兵卒了。 石漠风吸了口气,这朝堂当真是别开生面,“……当朝写折子,没必要吧……”原本想着属于他的万众瞩目呢?怎地叫他这么个劳苦功高的人淹没在一群抢着出风头的人堆里头? 楚律拍了拍石漠风的肩膀,“再接再厉吧,这次还是你功劳最大。回头本王封你一个大官来当。” 石漠风又吸了一口气,原本该是他应得的,可是怎地楚律这语气就跟哄着孩子一样? “水家的孩子果然不错,有水相的风采,能叫其他人都帮着他出谋划策就已经十分了不得,还能有自己的见解,可惜太急躁了一些。xing子还需磨砺。”贺兰辞回忆着方才水几何的作为,心知水几何大抵是怕自己宏图未展便先病发,但这般急躁,交上来的折子虽远比其他人好上百倍,但不够完美,远远比不上他深思熟虑之后的折子。 楚律也点了头,“水几何跟水几因最像,都是心无杂念,一心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人。” “他还没婚配吧?”贺兰辞惋惜地说道,多少人家想将女儿嫁过去——毕竟嫁女儿跟娶媳妇是两回事,水家女儿不能娶,男儿却能嫁,水几何却跟何必问一样无心娶妻生子。 楚律点了点头,“本王书房里的婢女也有见过他看上他的,奈何他无心。” 石漠风心说楚律书房里的婢女不就是暮烟嘛,暮烟可是王妃身边的,又在楚律书房伺候,这样的婢女比其他人家的姑娘身份还要尊贵,水几何竟然看不上? “天晚了,都回去歇着吧,有事明儿个再商议。”楚律开口道,便疲惫地眨着眼睛送了贺兰辞几人几步,从这小朝堂后门进了锦王府,向蒲荣院走去。 “……说好的接风洗尘呢?”石漠风嘟嚷了一句,见众人都疲惫地散开了,不由地有些失落,虽说石老太君出殡不好摆酒,但好歹多跟他说几句话,多称赞他两句,叫他多谦虚两句呀。 “石小弟,等你出了孝,哥哥请你吃酒。”耿业凑了过来,又是歉疚,又是敬佩地说道:“原以为关外就跟从京城到益阳府一样,不想石小弟吃了这么多的苦,再跟哥哥说一说关外的见闻可好?” 难得遇见一个小孩子之外敬佩他的人,石漠风感慨万千,却还是回道:“不好,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听我说了,然后出去炫耀一番,到时候我的功劳又被你夺去了。”想起了古暮月,便对耿业摆了摆手,“天晚了,都回家吧,你娘子还没生吧?新近还有女人抢你没有?” 耿业虽被石漠风拆穿了心思,却也不气恼,跟着石漠风一路出去,将石漠风走后自己的桃花远很是吹嘘了一番。 石漠风回到石家已经很晚了,去石老太君灵前上了香,跟石老将军、石将军交代了一番这一路的见闻,便随着古暮月回房里去,路上将自己的疑惑如何必说哪里去了等等询问了古暮月后,便开始抱怨辛苦一场,回来了之后楚律只用一句“封你做大官”打发他,古暮月见石漠风灰心丧气,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石漠风只觉得自己被贺兰、何必问等人压着,又被西院猛士、水几何追赶着,连个喘气的功夫也没有,才一打开房门,瞧见屋子里堆着许多金贵的匣子,其中还有个凭摆在桌子中间,拿了那凭去看,待要问古暮月,不由地咬了自己舌头。 “六品定远将军?”石漠风伸直了舌头说道,心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王爷也能封这么大的官?”王爷也才一品吧? 古暮月笑道:“王爷为什么不能?反正陛下又不管咱们益阳府的事,朝廷的言官也不敢弹劾锦王爷,益阳府的百姓更是喜闻乐见,慢说是六品,一品的王爷都封了。” 石漠风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楚律这是彻底做了土皇帝了,原本他还替楚律烦恼着国书还有各国给的礼物如何处置,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直接将礼物扣下,将国书给楚徊送去就能两全其美了。 “暮月,委屈你了。”石漠风叹道,拿了手摸了摸古暮月的脸。 古暮月闻言低头一笑,随后说道:“我陪着祖母去老太君灵前守着去,祖母说,如今大嫂子她们都在府上,要小心一些。” 石漠风懂得这话里的意思,便说道:“去吧,来日方长。”说完,便目送了古暮月走,拿着凭反复看了又看,洗漱之后,又将凭拿在手上,大抵是益阳府的变化叫他应接不暇,许久才能入睡。 过了几日,石老太君的棺材便被送入南边,随着去的,还有一箱子各小国送上来的国书。 石老太君入土的时候,楚徊很是“宽宏大量”地题写了一个褒扬石老太君的牌匾。 因楚徊不计前嫌了,送石老太君回老家的石将军便也大度地弄出几箱子“贡品”连同国书一起在楚贤良百日宴的时候当着武百官的面送到楚徊面前。 那一日,楚徊正因太后在楚贤良的百日宴上又滋事烦心,听说关外诸国上来结盟国书,不由地心花怒放,当真信了贺兰淳夜观天象的话,亲自将儿子抱在怀中,故作谦逊地听着武百官歌功颂德。 “不如瞧瞧这关外小国送上来都是什么东西?”有个人想拍楚徊马屁。 好德因早先那六船泥土的前车之鉴,忙笑道:“不用了吧,多好的东西陛下没有?稀罕他们这个?” 楚徊也觉益阳府的人都是雁过拔毛的,送了礼物来,必定有诈,于是说道:“说的是,不必看了,叫人拿去给皇后收着。”说着,看见怀中儿子睁大眼睛看他,便对儿子笑了笑。 石将军不是赵铭,那几箱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见楚徊这般不领情,不由地暗暗抿嘴,心道交给皇后收着也好,免得进了楚徊的私库,楚徊可是缺钱缺的卖胭脂去了。 敢叫房顶换新瓦六 楚徊都不知道自己丢人丢到益阳府了,依旧自顾自地沉浸在万国来朝的幻想里,石将军自己家还有一堆破事,等楚贤良的百日过了,就向益阳府赶。 谁承想,半路上石将军竟然遇上了石漠风,将石漠风叫上船之后,石将军便讶异道:“你怎过来了?” 石漠风忙道:“哥哥们出海的出海,出关的出关,去南疆的去南疆,父亲又不在,家里只剩下我跟祖父两个。六天前听说红莲从庵里跑出去了,祖父说她指不定要跑去蔺家,我就赶紧追过来了。” 石将军如遭雷劈,暴怒道:“怎会如此?看着她的人呢?都死了?你母亲呢?” 石漠风抿了抿嘴,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母亲……母亲她说不能叫红莲一辈子留在尼姑庵里,绾绾去看她们的时候,她就叮嘱绾绾偷偷将红莲带出来。然后又虚张声势地叫其他人都以为红莲闹脾气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给红莲带盘缠了吗?”石将军怒急,反倒冷静下来了,眼睛看向船上的下人,心知石红莲私逃的事不能张扬开。 “绾绾说她将母亲的私房拿了许多给红莲,祖父气绾绾不辨是非,就将绾绾送到庵里了。”石漠风很是无奈地说道,要说石将军离家后的烦心事,还不止这一桩,分家后,其他人等过了石老太君热孝,就各回各家了,只有石大少夫人总以为他跟古暮月抢了她跟石江风的位置,每常过来跟石老夫人请安,等回去了,就对其他妯娌说他们小两口不知廉耻,在热孝里做了那羞人的事。 石将军听了这话,就平静了,看了眼京城的方向,也不知石红莲到底在哪了,“别找了,由着她去吧。只是咱们家的女儿没有私逃的,她既然逃了,就不再是咱们石家的女儿。” “那母亲……”石漠风担忧地皱起眉头,心想石夫人其他事都极有分寸,但遇上石红莲、石绾绾的事,就方寸大乱,很是糊涂。 “你祖父如何说?”石将军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他与石夫人素来夫妻和睦,早先也曾得得意过自己有石夫人这么一位娘子,如今看来,石夫人还是太固执了一些,如今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仗着她生下的子女众多,石老将军不敢拿将她怎么样。 “祖父还是叫母亲留在庵堂里。”石漠风说道,然后皱起眉头,“父亲,过了年,我还要再出一次关。” 石将军讶异地看向他,“你与暮月新婚燕尔便分开,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怎地又要出去?” 石漠风对石将军笑道:“这事暮月已经知道且答应了。西域那边只有我最熟悉,少不得我;且这也是我的长处,若平白放弃了,委实可惜。儿子眼瞧着锦王府那小朝堂里能人辈出,上有贺兰辞、何必问,下有众多西院猛士、水家男儿,心知自己才思不如他们敏捷,运筹帷幄也比不得他们,是以,决心再出一次关,也好叫王爷将儿子的官再升一升,等回来后,就能跟何必问、贺兰辞一样不必跟下头人相争。” 石将军见石漠风的话很有道理,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便拿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家女儿要是能跟男儿一样叫人省心就好了。”一个石红莲,一个石绾绾,都不叫人省心;石清妍倒是叫人省心,可惜她跟石家人一点都不亲近,他见过石清妍跟贺兰淳在一起的画面,瞧着石清妍更像是将贺兰淳当父亲了。 “那母亲她们……还有大嫂子总欺负暮月,若不是祖母护着,暮月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只是祖母年纪也大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去吧,小六等出了孝就要嫁入贺兰家,眼下也不是拿你大嫂子没办法,等回去,我就叫了她来,告诉她,她若再闹,小六成亲那日我跟你祖父就都不露面了。” “多谢父亲。”石漠风忙笑道,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随后手撑在栏杆上,一双眼睛看向岸上,原本以为身为锦王妃娘家的石家会被放在风口浪尖上,谁知道,如今益阳府里有何家、贺兰家,又有聂家、水家,石家不必担心在风口浪尖上,反而要cao心被众人家淹没,泯然众人。 一路顺风地回了益阳府,石将军警告了石大少夫人,狠心对庵堂里的石绾绾、石夫人不闻不问,随后又体贴地厚着脸皮跟何必问讨要了一些免子的药丸暗中送给石漠风。 拿到那药丸,石漠风、古暮月心里都有些不舒坦。 古暮月瞧见那药丸就掉眼泪,“你又要走,也不知道什么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石漠风忙道:“这一次出去比上一次省力多了,大约只要两三年就能回来。等回来了,就能仗着这功劳安逸一辈子。”眼皮子跳了跳,他刚才说的话是假的,虽是第二次出关,但此次要画下各国地图,又要跟各家深交,只怕比第一次出去花费的时日还要多,拿了帕子给古暮月擦眼泪,“我知道你委屈,可是……” 古暮月听石漠风说这话,忙强撑着破涕为笑道:“我不委屈,你出去了才是真的辛苦。父亲他,”想到石将军偷偷地去给他们寻免子药,不由地心存感激,又因羞赧涨红了脸,“他给咱们寻了这药来,祖父、祖母也体谅咱们,就看这,我也知足了。” 石漠风握着古暮月的手,也掉下眼泪来,“……还是别吃这药了,我去求祖父、祖母,若当真有了,就瞒着其他人,等孩子生下来,就说孩子是从族里过继的。免得万一我回不来……” “怎地还没出门就说这话?”古暮月忙道,催着石漠风啐了一口,才安了心,“你心里不能存了这样的念头,你当知道就算是爬,你也得爬回来,这是你欠我的。” 石漠风连声说是,揽着古暮月,也不言语,瞧见古暮月要吃那药,就一把抓了药,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你哪里去?”古暮月心里一慌,忙伸手抱住石漠风。 “我找祖父去。” “你别做糊涂事,如今还在孝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当真生下孩子,那孩子可就是你的把柄,会毁了你的前程。”古暮月心焦地劝说,后悔方才当着石漠风的面掉眼泪。 “你别管了。”石漠风推了古暮月一下,就大步流星地向石老将军的屋子走去。 敲门进去之后,石漠风扑腾一声跪在床前,手里紧紧地攥着药,略一抬头,瞧见石老将军坐在床边,不禁吓了一跳,心想早先的石老将军还挺拔矍铄,如今竟然苍老成这样。 “祖父,孙儿要求祖父一件事。”石漠风跪下磕头。 “说吧。”石老将军怔怔地说道,大抵是自己当真老了,不似早先那般还爱打拳活动一下筋骨,如今他越发爱发呆了。 “孙儿想在走前给暮月留下个孩子。”石漠风匍匐在地上,久久听不见石老将军说话,也不敢抬头去看。 “得寸进尺了。”石老将军怒其不争地叹息,原是看他们小两口可怜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石漠风竟然提出这话。 “……祖父,若是暮月有了身子,就将她送到外头去养着,待生下孩子,就说孩子是族里过继来的。” 石老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心知石漠风是个孝顺孩子,一家子里头,就石漠风背着石老太君的次数多,只是叫石漠风留下这么个把柄……“你还年轻,何苦给自己挖这么一个大坑?这事不管如何办,都会留下破绽。出去一遭,速速回来,便是跟上会子一样,出去个四五年再回来,你岁数也不大,何愁没有儿女?” 石漠风忙道:“可是,孙儿怕暮月熬不下去,总要给她留个人陪在身边才好。” 石老将军不言语,耷拉着眼皮,手指在**抓了一抓,石漠风放在楚律的小朝堂里有些显得平庸,但却是那小朝堂里不可或缺的人,他韧xing够,气量足,又听得进他人的指点,跟石清妍的关系也好,又有眼界,能够下得了狠心再出关一次,原本他这老头子对石漠风可是寄予了厚望,指望着他撑起石家,如今他竟然想在石老太君孝期里给古暮月留下一个孩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你太年轻,太冲动了。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又不似那些没出息的人,民不告官不究,孝期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少人盯着你看呢。至于暮月,交给我们照料就够了,她若有福气,就熬到你回来的时候跟着你夫荣妻贵,她若胡思乱想,熬不住,那就是她没有福气。” 石漠风咚地一声重重地磕头,“祖父,若是不能给暮月留下孩子,孙儿便不出关了。” “你在威胁老夫?”石老将军冷笑道,抽了枕头重重地向石漠风头上砸去,“没出息,早先下定决心的事,竟然为了这么点子小事改了主意!眼下你比其他人强就强在你出过关,不想着乘胜而上,竟然为了那点子小事退缩!就是你十几二十几年后回来,你也正值盛年,还怕没有子嗣?女人多的是,竟然因为一个女人瞻前顾后。” 石漠风趴在地上不言语,半响躬身将枕头还给石老将军。 石老将军赶紧去看他脸色,以为他改主意了。 石漠风挺直了脊梁,絮叨道:“女人跟花朵一样,一会子不疼她,她就老了。等个四五年,孙儿回来时依旧年轻力壮,暮月熬成了干巴巴的枯木死灰,孙儿不喜欢枯木死灰,到时候肯定要始乱终弃。可是孙儿像是始乱终弃的人吗?不像吧。祖父,我遇到暮月之前,就想来一出戏词里才有的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成了亲,戏词就完了。你与暮月已经成了亲,你们该觉得圆满了。”石老将军万万料不到自己这祖上杀猪的人家家里头竟然会出来个一心惦记着才子佳人的多情人,早知如此,该将祖上传下来的杀猪刀送给石漠风,看他配着一把杀猪刀还如何风。 石漠风摇了摇头,然后盘腿坐下,拿了手支着头,“才子是要有始有终做一辈子的,这一辈子里头佳人只能有一个,要小心地看护,她才能陪了才子一辈子。半路分了心,换了人,就不叫一辈子了。” “滚,立刻滚!”石老将军原以为石漠风盘腿坐下是要跟他说多深奥的道理,不想他说出了这一句酸掉牙的话,“多少才子风流浪荡不羁,一辈子遇见不少佳人,就是凤求凰里头的司马相如……” “他也算是才子?他们那事也算是佳话?不过是件趣事罢了。”石漠风不屑地摇了摇头,“祖父,两个人,遇见了,暮月为了我的前程一再隐忍,孙儿……” “她为的也是自己的前程,倘若不是你,她那样的出身,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石老将军终于被石漠风bi着说出伤人的话。 石漠风不急不缓地说道:“祖父说说哪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各人心里都有算计,睁一只眼闭一眼就算了,太计较,反倒当真将自己当成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若我是女儿,我也想嫁个家世好、人品好、才学好、相貌好的人。” 石老将军一下子泄气了,饶是他自以为对自家子孙了解颇多,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看清过石漠风,早先只觉石漠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xing子和软,不想他竟然这么不受教,且内心固执的近乎幼稚,他那一番才子的说辞就令人哭笑不得。 “滚!”石老将军又怒喝了一声,然后翻身睡下。 石漠风默默地爬到床边,趴在床沿上,“如今说的都是孙儿回来后如何如何,若是孙儿回不来呢?总得留下一个孩子吧。” 石老将军一脚将石漠风踹开。 石漠风被踹开后,就又上了床,半躺着坐在床边,“孙儿路上遇到了什么事,然后不能人道了,那可怎么办?祖父不知孙儿能回来全靠老天保佑,出去一次就是拿命在赌。” 石老将军闭了眼,不动如山地躺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孙儿若回来的时候跟牧羊的苏武一样,媳妇改嫁了呢?”石漠风平躺在石老将军身边,然后眼睛一酸,开始落泪,“孙儿回来后两鬓斑斑,然后看着暮月改嫁之后儿女满堂,然后路上遇见她新夫君,是装作不知道走过去呢?还是问候一声?”说完,就吸着鼻子开始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石老将军扭着头憋着嘴看自己原以为最有出息的孙子跟个姑娘家一样哭个不停,待要抬脚踹,就见石漠风很有心机地压住了被子,叫他抬不起脚。 “……当真想生?生了之后,若有人知道了这事,这就是你一辈子的把柄。” 石漠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点头。 “那就滚回去生吧。”石老将军终于不耐烦地让步了。 “那等我走了之后……”石漠风依旧担心不已。 “我跟你祖母会照顾她,旁的不说,她想改嫁是不能的。”石老将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忍再看石漠风,就气咻咻地转过头去,心道一声冤孽。 “多谢祖父。”石漠风随后抓起什么来擦眼泪鼻涕,但擦完了,发现抓起来的是方才石老将军披着的衣裳,忙装作不知道地将那衣裳放回原处,然后就欢欢喜喜地去找古暮月。 “分了心,换了人,就不叫一辈子?”石老将军喃喃地说道,暗道自己跟石老夫人这么一辈子走过来,竟然在石漠风心里不叫做一辈子?嘲讽地一笑,不想石家竟然出了石漠风这么个奇葩,大风大浪经历过了,石漠风心里还是那般幼稚。 第二日,石老将军再见到石漠风,就不住地泛酸水,只觉得石漠风这孙子酸的倒牙,领着石漠风,将石漠风昨晚上的话跟石将军说了一通,石将军先是不答应,随后听石老将军说了昨晚上石漠风的所作所为,不禁也对石漠风“另眼相看”,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心里纳闷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来,待石漠风下跪了,才一边狐疑着自己这将门怎地养出这么一个满身酸气的痴情种子,一边也怕石漠风不去不复返,答应了这事,只是依旧叮嘱道:“还是小心一些吧,这等事张扬不得。” “儿子知道了。” 石漠风忙答应了,既然有了石老将军、石将军的话,就再无顾忌,白日里忙着组织再次出关的队伍,夜里忙着与古暮月繁衍子孙,一晃神四个多月过去,古暮月疑心自己有了。不敢请了大夫来看,石漠风便悄悄地请何必问来瞧一瞧。 何必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石家人心里非常可靠了,给古暮月把了一回脉搏,便说道:“是有了,大约有两个月了。” 石漠风喜不自胜,随后却又烦恼起来,“……何公子知不知道哪里风景怡人,又安静隐秘,能叫暮月过去好好安胎。” 何必问眼皮子一跳,淡淡地笑道:“你瞧上我们家哪了?” 石漠风被何必问点破,就脸皮极厚地说道:“听贤淑、那谁说过一年冬天你领着他们去了一个有温泉的庄子里。” “那庄子湿气太重,还是将你媳妇送到亘州府那边的庄子去,王钰他媳妇也能帮着照料。”何必问伸手抚弄了一下衣襟,十分满意帐幔后古暮月穿透帐幔看向他的充满敬佩与感激的眼神,多嘴地问了一句,“这事你们要如何处置?” 石漠风忙道:“就说孩子是留在京里的一个族亲过继给我们的。” 何必问点了点头,“这事可要告诉王妃?” “……有劳何公子了。”石漠风答非所问地感激地说道。 何必问不禁摇头一叹,对石漠风说道:“你送了你媳妇去亘州府,然后再赶回来吧,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你就要再出关了。” 石漠风心里有些伤感,感慨道:“是呀,但愿去了之后很快就能回来。” 何必问一挑眉毛,料到石漠风他们前头去就是去探路,这次是真的要去做买卖办其他的事,没有个七八年回不来,跟石老将军、石将军说了几句话,就识趣地告辞,拿了这事去跟石清妍说。 石清妍在前厅里听何必问这么一说,不禁叹道:“瞧不出漠哥哥这么大胆量,敢来这一招,若是被人发现了,他的前途就毁了;便是不被人发现,那孩子被人说是过继来的,心里定会存了芥蒂。” 何必问说道:“可不是么,原本必问也觉知己七哥太过没事找事,后头听石老将军戏谑着提了知己七哥说过的一句话,心里倒是感慨良多。” “哪一句?” “半路分了心,换了人,就不叫一辈子了。” 石清妍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知己竟然喜欢这样的酸话,这还是咱们头会子有了分歧。万事随缘,缘分尽了莫强求,缘分还在别松手。一辈子太远,还是看着眼下吧。” 何必问心知石清妍接下来的话必定是老调重弹地劝说他成亲,便笑道:“必问前儿个依着必问父亲的话去一户人家拜访。” “怎么样?”石清妍忙问,心知何必问过去大抵是去相亲的,姑娘的面虽不一定能见到,但何必问有心去相亲也是个好事。 “相谈甚欢……然后必问又多了个侄女。”何必问不禁挑眉,他跟古老头是结拜兄弟,古暮月是他侄女,楚静乔是他干女儿,仿佛如今他出去就是认亲戚去的。 石清妍失望地看着何必问,心说何必问怎就过不了那个坎呢。 何必问有心转开话头,就嘀咕道:“说起来,知己的漠哥哥这么一折腾,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知己家王爷这么平凡的人会有那么一段离奇的身世。” “知己是说大抵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家王爷……” “咳咳。”前厅门外有人咳嗽。 何必问听出声音是谁的,就不理会,又继续跟石清妍嘀咕道:“你们家王爷……” 咳嗽声又响起,随后楚律走了进来。 楚律心道何必问那话太有失偏颇了,他那叫做平易近人,怎就是平凡了?“王妃,本王的身世并没什么离奇的,不过是母妃爱美,出了月子就恢复了苗条身段,是以才引人诟病。这是姨妈亲口说的。” 石清妍微微撇嘴,这说辞未免太不能叫人心服口服了。 何必问也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楚律懒得再解释,“司徒的妹妹从南疆回来了,她想过来跟你请安,顺便请教一些事。本王方才恰巧撞见,就替她来说一声。” 石清妍虽疑惑司徒灵有什么事要请教她,但想到司徒尚休了石绾绾后,大抵是怕自己吹枕头风叫楚律跟他生分,才叫司徒灵来跟她请安的,毕竟早先司徒灵可是一直跟她没什么交情,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丫头忙去请了司徒灵进来,司徒灵才一进来,就听何必问惊讶地脱口道:“你还没嫁出去?” 司徒灵虽看着年纪不大,但算一算也有二十好几了,如今还做姑娘家的装扮,显然是还没嫁人。 “你不还没娶吗?”何必问样貌打扮都令人过目不忘,是以司徒灵立时回嘴道。 石清妍拿了手指就似抚摸两撇小胡子一般轻轻拂过唇上,就似看到了缘分二字,与楚律不约而同地点头。 何必问一警,心知石清妍又开始关心他的亲事了,淡淡地一笑,起身说道:“王爷、知己,告辞了。”拱了拱手,就姿态翩然地向外踱去。 “怕什么的都有,头会子见到怕成亲的。”楚律嗤笑道。 何必问后背一僵,腿上一暖,见是那谁不知什么时候随着楚律进来了。 那谁搂住何必问的腿问:“干爹怕成亲?” “你亲爹才怕。”何必问一把将那谁提起来抱住,咬牙又走了回来,然后状似潇洒地坐下,一边教导那谁如何甩扇子,一边笑着问司徒灵:“司徒姑娘为何还没嫁出去?”印象里,这位姑娘可是一直盼着早日嫁出去的。 司徒灵愣住,“这是……相亲?” 何必问甩着扇子的手一僵,终于不再显摆那舞扇子扮风流的伎俩,咳嗽了一声,心道今日自己又要多一个干妹妹了? 敢叫房顶换新瓦七 “不是相亲。”何必问有些沉闷地说道。 司徒灵长出一口气,她才从南疆过来,一脸疲惫,若是相亲就实在太让人猝不及防了,且那位还是心有所属对某人用情至深的何必问。 “虽说不是相亲,但知己也说一说你若是娶妻有什么要求。”石清妍跟何夫人一样cao心何必问的亲事,逮着机会就赶紧地问。 何必问沉吟一番,便说道:“其他的无甚要求,只是进门的时候不能大cao大办,一顶花轿抬着进门,当着长辈的面拜天地,不宴请宾客,就完事了。” “……这偷偷摸摸的,怎么跟做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除了见长辈,其他的就跟娶外室一样。”石清妍疑心何必问是有意这样说的,不然依他那张扬的xing子,怎地会在成亲这人生大事上这么低调内敛。 “干爹,什么是外室?”那谁不解地仰头问何必问。 “……所谓外室,就是……”何必问待要说,听楚律咳嗽两声,心道楚律太不相信他了,“就是见不得光的小老婆,那小老婆专门想着讹金子呢。” 听到金子,那谁就懂了,立时警惕起来,“干爹为什么娶小老婆?” “你干爹没要娶小老婆。”有道是秀才遇到兵,何必问心知许多事跟那谁说不清楚。 “那为何要躲着人?”石清妍追问道。 何必问蹙眉,觑了一眼司徒灵,故作风流地说道:“天下倾慕必问的女人多了,必问是不忍心叫天下闺秀伤心。” “……天下闺秀不是都去倾慕石才子、耿才子了吗?”司徒灵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既然不是相亲,那自己大可以cha几句话进去,免得叫人以为自己看上何必问,正在暗自伤心呢——这经验都是一道坎一道坎得来的,早先官媒、私媒不知多少个,见事情不成,就全以为她因嫁不成暗自伤心,对她很是怜悯。 何必问一挑眉毛,将扇子递给那谁,轻笑道:“司徒姑娘此言差矣,石家漠风,耿家篾片都是一时,只有必问才是天下闺秀心中不变的良人。” 楚律噗嗤一声笑了,石清妍、司徒灵也有些忍俊不禁。 何必问有些尴尬地咳嗽,瞪了眼拆他台的石清妍。 楚律沉吟道:“第一才子大抵是怕成亲的时候有人围着你转,念叨着你终于成亲了;你若早成亲,孙子都抱上了。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觑了眼何必问此时的大红衣裳,心说何必问天天打扮的都跟要成亲一样,竟然会怕成亲,“被人围着道恭喜,会叫你觉得窘迫?” 何必问嗤笑道:“王爷这说的什么话,必问自生下来,就没有怕过的事,更没有觉得窘迫的事。只是众多女儿盼着嫁必问,委实叫必问有些为难。” “不是吧,胡云大师说他妹子成亲那日……”司徒灵又要cha嘴了。 何必问握拳咳嗽两声,打断司徒灵的话,随即小心翼翼地问:“胡云那厮将这话跟你说了?”暗道自己怎地忘了司徒灵跟胡云和尚可是有些交情的人。 石清妍闻言立时兴奋了,就跟楚律的身世一般,她一直想知道何必问跟他那位堂嫂之间的过往,此时见司徒灵知道,便忙转向司徒灵,“岑堂嫂成亲那日,知己怎么样?”说着话,大抵也明白了司徒灵为什么嫁不出去,一是她年纪大了,她年纪相近的大多娶妻生子;二是高不成低不就,司徒尚虽是侯爷,但司徒家底子浅薄,司徒灵又没受过大家闺秀的教养;三,那就是司徒灵的xing子了,看这姑娘要强的很,她这两次cha话,都是不甘心看着何必问故作风流摆出一副他没看上她的样子,自尊的过了。不过如此,也能看出自己白cao心了,这两个人是谁也没看上谁。 司徒灵笑道:“王妃问何公子吧,胡云大师说第一才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楚律点了点头,“胡云大师当真有见地,想来何必问你是追求你堂嫂的时候太过用心用力,亲眼目睹堂嫂出嫁后,受伤太深,乃至于怕成亲怕再跟旁人有亲密关系。” 石清妍点了点头,扶额道:“王爷这话说得很多,旁人都说知己身边红颜无数,江南黄鹂就有不少。但据我看来,知己是喜欢露水姻缘的人,在外红颜无数,不过是沾沾就过去了,家里空洞洞连一个知心人也没留着。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外,再没什么能形容知己的了。” 何必问不由地后悔方才去而复返,怔怔地看向那三人不停地剖析他的心思,笑道:“不知司徒姑娘为何跟胡云那厮说起必问来?” 司徒灵脸上的笑容一滞,说道:“也不为何,就是提起我的亲事,胡云大师替我**一回心,顺便就说起何公子了。” “那司徒姑娘嫁人的时候要什么?”何必问挑眉不信,心说定是胡云那厮跟石清妍一般的心思,想将他跟司徒灵凑成一对,是以才跟司徒灵提起他。只是众人越是想将他跟司徒灵凑成一对,自己越是不乐意。 “十里红妆。”司徒灵见何必问不住地挑眉,暗道何必问怕人将自己跟他凑一对,自己还怕旁人说她嫁不出去,见谁都赖上呢。说来她也尴尬的很,这个年纪了,若嫁门当户对的,定要嫁个鳏夫,那鳏夫家里少不得姨娘侍妾、继子继女无数,过了门就是一堆麻烦,她就算有石清妍那能耐,将麻烦摆平,也不乐意平白无故接手一堆麻烦,那还不如继续小姑独处得好。 司徒灵说出十里红妆,楚律也不禁眨了下眼睛,见贤淑、贤惠、贺兰欣、窦飞琼、水无由、水无缘一群跑了进来,便握着最先跑到他身边的贺兰欣胖乎乎的肉手,对跑进来的众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嫁不出去,娶不着媳妇都是有原因的,你们这群小的将来千万得想法子嫁出去、娶着媳妇。” 贺兰欣睁大眼睛,笑嘻嘻地伸手指着那谁:“我爹说叫我娶不惊。” 那谁从何必问膝上跳下来,翻了个白眼。 “父王,走,贺兰叔叔喊你蹴鞠去。”贤淑、贤惠说着,便拉楚律起来。 何必问也站了起来,“必问也去。” “干爹你别去了,贺兰叔叔说你过去了,球踢不到就能将自己绊倒。”贤淑嫌弃地说着,就又拉着楚律走。 楚律见今日的事成不了了,就随着一群大呼小叫的毛孩子向西院去踢球去。 何必问因贤淑的话有些尴尬,便摇头叹道:“一群只会动手动脚的粗鲁汉子。” 石清妍笑道:“知己是说贤淑他们是粗鲁汉子?” 何必问重新坐下,笑道:“知己何必踩必问的痛处,司徒姑娘,方才多有冒犯了。” “我也有失言的地方。”司徒灵与何必问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对方对方才楚律、石清妍两口子拉媒的事不感兴趣,于是何必问不再故作风流不羁,司徒灵也不像方才那么警惕着不被人看轻。 “今日来见王妃,乃是有一件事要请王妃准许。甘姑娘早先在益阳府很有一些作为,”司徒灵慢慢地说道,甘棠名声虽不好,且她办那些事的银子来路也是个迷,但不得不说她办的还是好事,“半路荒废了,未免太可惜了。是以,我想请王妃许我接着去办那些事。再者说,如今出了家门替人纺纱织布的女子众多,都是按照纺出的数目收工钱的,那些女子里头许多连数都数不清楚,平白无故地被人讹诈了许多,我想帮着她们一些,不教她们识字,先教她们识数。” 石清妍对何必问对视一眼,然后问道:“你真不打算嫁人了?”不想嫁人的人又多了一个?孙兰芝、窦玉芬二女手上有银子,是以决心潇洒度过余生,司徒灵这又是为了什么?若是成过亲再捡起甘棠撂下的挑子还无妨,如今她还没成亲呢,越是这样,越难说到人家了。 “宁缺毋滥,要么嫁个家里姨娘儿女一堆的鳏夫,要么偷偷摸摸给人做外室,还不如就找些事做,也不算荒废了一辈子。”司徒灵说道,因不知石清妍对自己所说之事的态度,就很有些小心翼翼。 何必问很是赞成地说道:“司徒姑娘这话有道理的很,正该如此。不能因为咱们年纪大了,就不挑不拣的什么人都要了。” 司徒灵深以为是地点头。 石清妍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这两个嘴里用“不挑不拣”贬低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两个。 “司徒姑娘有心了,可惜你慢了一些,这些事我都吩咐人去做了。”石清妍含笑道。 司徒灵怔了怔,她离开益阳府有些日子了,还不知道这些事,思量一番,忙又道:“那新近有很多人得到封赏,他们必定要修建府邸。听说王妃、何公子都在做生意,不知王妃、何公子可愿做南疆花草的买卖?那些人家修园子,花草所需数目众多……” “司徒姑娘慢了一步,这生意必问与知己早已做了。”何必问心说司徒灵这是不想嫁人就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事做? 司徒灵失望地一叹,然后忙道:“那山东的奇石呢?” “司徒姑娘也慢了一步,这生意必问与知己也早已做了。”何必问慢悠悠地说道。 石清妍瞧见司徒灵脸上开始有些绯红,心道这姑娘又开始好强了? 果然,司徒灵见自己说的几样事都不能成,心里有些着急了,不服输地咬着右手食指,眼眸快速地转动着,心知自己不嫁人就要打定主意有所作为,如此最好的仰仗就是石清妍,若是想依仗到石清妍,必要先拿出自己的能耐来,额头微微有些冒汗,忽地灵光一闪,眼冒精光地开口道:“有一件事,不知道我慢了一步没有。我去看过哥哥那边的弩机,见王先生已经将领着陆先生将弩机改造的十分神奇,只按一下扳手,那弩机就会自动上膛发射。若是请工匠将造弩机的方法改到织机机上,不知王妃、何公子以为如何?” “织机?”石清妍眯了眯眼,反复去想,没想出织机是什么模样,“你用过?” 司徒灵笑道:“早先家境艰难,为叫哥哥一心练武莫牵挂家里的事,我在家纺纱织布拿去卖来着。” “……知己以为呢?”石清妍问何必问。 何必问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若开辟商路,那咱们卖给西域诸国最多的当就是丝绸锦缎。若是将织机改进了,定会赚更多的银子。” “益阳府工匠众多,最好的工匠去了陵园制造武器,次之的随着小探花出海,剩下的,有些用不上的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正好从他们里头再挑出好的跟着陆参改进织机。”石清妍握拳击掌说道,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两辈子会的都只是一些娱乐的玩意,那织布种种,打死她,她也没想到过。 “先叫人造了,拿给咱们的人用,等再造出新的,就将旧的跟弩机一样卖给其他人。”何必问打着盘算说道,益阳府的弩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虽不是一样东西,但里头的机关总有相同之处,待将织机造好,再去改良一下陶瓷的工艺,然后就有大笔的金子飞过来…… 司徒灵目瞪口呆地看向那一对已经开始眉开眼笑打盘算的知己,咳嗽了一声,见没人搭理她,就说道:“王妃、何公子,那我呢?” 何必问心说有她什么事,想起这事是司徒灵先提的,就笑道:“司徒姑娘难不成要去看着人家打铁?跟那些臭男人挤在一处?这织机改好了,算司徒姑娘一份,给你一百两金子可好?” 司徒尚不管家事,司徒灵从小管家,还要防着叔婶欺负,是以也不是个好忽悠的人,心知自己若跟何必问、石清妍对上吃亏的就是她,于是堆笑道:“要金子多不好,不如那织机改好了,送我一百架,然后那织机用我们家的姓氏命名。” 何必问不言语,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司徒灵说道:“司徒姑娘虽有想法,但是弩机里的机关能轻易地告诉你?这自是不能的,既然不能,若是我们不答应,司徒姑娘的想法再好也是白搭。” “何公子这话有道理的很,是以我没要金子。再者说,锦王爷求才若渴,多少事都是有人拿了主意再有人去做,若是我这事张扬开,旁人都知道何公子爱将旁人的主意据为己有,旁人定会当锦王府的人好大喜功,爱跟无名小卒抢功劳。”司徒灵寸步不让地说道,心说何必问果然奸诈,不愧是奸商。 何必问抱着手臂,背靠在椅子上。 石清妍一笑,待要说话,就见一条小花蛇慢慢悠悠地从这前厅一角爬过来,蜿蜒向另一角爬去。 站在石清妍身后的醉月低叫一声后便捂着嘴。 一群人将眼睛盯在那条慢慢游过的小蛇身上。 “要不要叫人挑走?”祉年低声问道,只觉得身上毛毛的,心道这种地方也有蛇爬过来,这蛇胆子太大了一些。 “不用,这是龙王送财来的。”何必问挥手说道,目送那条小蛇没了踪影,才收回目光。 石清妍虽不知道“龙王送财”的典故,却不知从哪里听说过家里的蛇不能打的故事,于是神色也是十分镇定。 就跟没看见那小蛇爬过去一样,石清妍冷静地开口说道:“司徒姑娘说叫那织机叫你们家姓氏,这事是于情于理我们都会答应的,只是那一百架织机,这要求不行。” 何必问点头道:“用司徒这姓氏命名,外加黄金百两。” 司徒灵不言语,随后一叹:“我就想找点事做,若是依着王妃、何公子的话,我又没事了。何公子岁数也大了,当是知道似我们这等人一闲下来,就要被许许多多的人围着说媒,是以,我是真心想有所成就。如此,也不至于被人贬低的一不值,要知,身为女子一没嫁人,二一事无成,所受的人言要比何公子多的多,还请王妃、何公子体谅。” 石清妍挑了挑眉毛,见司徒灵不来硬的,只一味来软的,便摩挲着下巴思量起来,琢磨着怎么着才够公正。 何必问在赚钱这事上,是十分精明的,示意石清妍莫开口,免得石清妍一时心软,感情用事,“这织机万万不能给了你,物以稀为贵,给了司徒姑娘,司徒姑娘又没做过买卖,必定会被有心人的偷偷将织机里头的机关偷偷学了去,到时候,少不得满天下的人都会了,那就不值钱了。司徒姑娘若想有事做,不如就领了甘棠早先没做完的事业去做?如此,司徒姑娘也不必处处抛头露面,又能帮助许多人,此外,黄金再给司徒姑娘加一百两。” 若不是还有理智知道此时要镇定,司徒灵当真要对着何必问冷笑两声,握着手不言语,半响说道:“何公子欺人太甚了吧。”又转向石清妍,“王妃,那就依着何公子的话吧。” 石清妍见何必问将司徒灵欺负成这样,彻底绝了将这两人凑一对的念头,暗道这两人不成仇敌就算了,“司徒姑娘既然答应了,那就这样办吧。司徒姑娘很是聪慧,又心志坚定,会举一反三,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多谢王妃夸奖。”司徒灵略低了头,随即对石清妍笑道:“胡云大师告诉了我许多何公子的事,”若是胡云瞧见了今日何必问那斤斤计较的模样,看他还想不想撮合她跟何必问,“王妃若想听,我可一一告诉你。” “好,那咱们去蒲荣院去说。”石清妍对胡云又改观了,原当胡云呆呆傻傻,很有佛缘,不食人间烟火,就连亲生骨肉也漠不关心,不想胡云却还是吃人粮食的人,对司徒灵这般关心。 “司徒姑娘,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君子所为吧?”何必问威胁地说道,可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也并非全然不对。 “那王妃,咱们当着何公子的面说吧。胡云大师在京城跟何公子共处一室,知道何公子许多怪癖。”司徒灵心里知道从何必问那边抢不来什么东西,但是膈应着他,叫他不好受,还是能够做到的。 敢叫房顶换新瓦八 石清妍算是看出来何必问、司徒灵两个凑不成一盘菜,非得要加上一个胡云,这三个才能凑成一锅汤,于是也没心思再听司徒灵说何必问的事了,由着他们二人斗嘴,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心想司徒灵有些头脑,若叫她去做甘棠早先那些事,那就是浪费人才,于是笑着对司徒灵说道:“我才想起来,公主一个女子出外办事不方便,不若你去做公主的助手可好?” “凤崎公主?”司徒灵有些紧张地问。 “是,有你相助,公主行事更便利一些,若是你不肯去,也不勉强。毕竟公主可是成日跟男人打交道的,这事一般女子可办不了。”石清妍打量着司徒灵,心说楚律说得对,嫁不出去都是有原因的,可是不出嫁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自由自在没人管得着。 司徒灵自然知道楚静乔办的都是大事,忙起身福身道:“多谢王妃赏识,民女定然不会辜负王妃。” “那就好,今儿个先去歇着,明日一早过来,我叫公主领着你办事。”石清妍含笑道。 “是,多谢王妃。”司徒灵又谢了石清妍一回,瞅了眼何必问,便退了出去。 “知己,那织机若当真能改好了,天下的金子一半都要落入你我手中。”何必问高兴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欺负了人家大姑娘,知己也这般得意?” “生意场上,谁叫那司徒大姑娘自己个不留心,当着咱们的面就说出来的。弱肉强食,该叫她多用用脑筋。”何必问理所当然地说道,全无愧疚之心。 石清妍哑然,拿了手指敲在桌子上,暗道司徒灵嫁不出去是太过自尊,太过要强了,何必问娶不到,那就是后院里的女人他不乐意娶,后院外的女人他能遇到的又个个都是他的对手,他没想着娶。 “知己,咱们去看王爷他们踢球去?”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摇了摇头,“知己,你越发没有上进心了,赶紧地叫人挑人改造织机去。赚金子要紧。” 被何必问鄙夷了,石清妍便笑了笑,心里觉得自己当真没上进心了,于是忙叫人请了陆参过来,跟陆参交代了两句,陆参会意,便领命去找工匠。 不出几日,陆参就挑选出十余名工匠来,叫人在益阳府偏僻处弄出一个大院子,将工匠们全都召集到那边,立下不将织机改造好,就不许人出去的规矩。 直到石漠风将古暮月安置好,重又领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出关的时候,织机依旧未造好。 因事关丝绸布匹,楚律听说这事也关心的很,跟石清妍、贺兰辞、何必问合计一番,众人都觉得此事非要请了王钰回来处置不可,于是便又赶紧地去请王钰回益阳府来。 因亘州府诸事已经处置妥当,王钰便拖家带口地从亘州府向益阳府赶,一路兼程,半路在驿站停歇的时候,夜半听到有人轻声说了一句“夜凉更甚,老爷早些歇着吧”,因觉那声音熟悉又陌生的很,便细细去听,许久想起来是甘棠那柔弱又斯的声音,不由地一笑,也不问驿站内下人另一户在驿站里歇息的是谁,第二日又带了妻小向益阳府来。 等进了益阳府,先不回家,便领着妻小进了锦王府,果然锦王府里头,楚律、贺兰辞、何必问等人都在等着他,陆参领着两三个工匠,也拿了图纸等着他指点。 楚律看了眼王钰妻小的轿子,对暮烟吩咐道:“将王夫人她们领到蒲荣院吧。” 暮烟忙答应了,便领着王钰之妻孙氏,还有王钰的一对儿女向蒲荣院去。 “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是你先儿女双全。”贺兰辞颇为羡慕地说道,闻天歌跟石清妍一样生了一胎之后就再无动静,饶是他这素来不急不躁的人都有些着急,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何必问,等着何必问给个说法。 何必问嗤了一声,心说一个个都把他当妇科圣手了,于是不急不躁地说道:“急个什么?你若是当真急,就依着早先王妃定下的侍寝表行事。” 这一句话说出,楚律有些醍醐灌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久那第四个闺女还没来,眼睛眨了一下,恍然发现自己早忘了还有那么一个闺女,暗道没了就没了,三个儿子还顾不得,再要一个女儿哪里能养的过来,于是便没事人一样地说道:“贺兰,孩子不在多,关键看怎么养。” 贺兰辞心道楚律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急,贺兰淳两口子早着急了,“……看来王妃是十分知道法子的,回头叫天歌跟王妃请教请教。”说着,与楚律、王钰三个默契地一同在书房外蹲下,此时已经进了深秋,天气凉爽的很,晴空万里无云。 何必问姿态翩然地斜倚着柱子站着,眯眼看着蹲下的三个,又见陆参几个有些无所适从地也在台阶下蹲着,顿时觉得自己果然不是楚律他们一路人。 “多少年没一起蹲着了。”楚律感慨道。 何必问一怔,扭头见王钰、贺兰辞都是一副十分感慨的模样,心道这三个要不要叫人送了厕纸过来?摇了摇头,对陆参等人说道:“只怕今儿个他们没心思说正事了,咱们先走吧。”说完,便跟着陆参等人去了。 果然楚律、贺兰辞、王钰也不拦着何必问,等何必问一走,王钰就红了眼睛,感慨道:“虽如今跟当初咱们想的不一样了,但也算是咱们都大展宏图了。王爷抽空去亘州府看一看,属下将亘州府打理得很好。” “本王知道你有那能耐。”楚律又喟叹一声,谁能想到他们三个会有今日。 贺兰辞眯着眼睛,抱着手臂仰着头,“世上再没有满腔豪情能够施展更叫人痛快的了。” 翠墨见这三人感慨个不休,忙上了茶水过来,便赶紧退了下去。 “在上书房的时候,大哥、二哥跟老四嘀嘀咕咕诋毁本王身世的时候,就你们二人还有老五站在本王这边,如今回想,若是老五能在这边,就好了。”回忆往昔,楚律总是感慨颇多,“那会子老四不停地拉拢你们两个,本王日夜都担心你们舍我而去。若那时你们当真舍我而去,本王定然早早地垮了。那时本王就发誓,若你们不气我而去,本王今生定不会为了其他人委屈了你们。” 王钰颇有些郑重地说道:“属下说过了,属下心中,王爷、贺兰两个永远比其他人重要。” 贺兰说道:“我心中也是。” 三个男人彼此表明了心意,互相碰了碰肩膀,个个都动情红了眼眶,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看了又看,恰一群孩子疯跑进楚律书房拿了什么东西又一阵风地跑走,于是这三个便尴尬起来。 王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那一群去拿什么呢?” 楚律回道:“随他们拿什么去,反正不是要紧的东西。” 王钰又问道:“听说瑞王爷一路将东北那边的地都征下来了?” 楚律点头道:“是,皇帝听说了,想分一杯羹,还劝本王跟他一起要老五分一点给我们。我没搭理他。”楚徊平白少了两块藩地,自然心里气恼的很,见楚恒又多了一大块地,心里自然气不过,可惜他再气不过,也只能忍着。 “你不知道瑞王府热闹着呢,钟侧妃、水王妃,还有一群侧妃、庶妃们,听说瑞王爷又得了一块地,又听说瑞王爷想把地给了楚飒枫、楚飒杨,便你方唱罢我登场地一起闹呢。”贺兰辞嗤笑道,心里万分庆幸楚律听了石清妍的将侍妾们都放了出去,如今锦王府里头多安静,多省心。 王钰笑了一笑,然后问楚律:“一直想问王爷,广陵候夫人的拐杖里藏着什么呢?往日被她宝贝成那样。” 贺兰辞也看向楚律,心里也想知道这被他惦记了多年的事。 楚律深深地叹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道:“父王糊涂,弄了个叫本王赡养姨妈的密旨给姨妈。” “……先帝当真糊涂。”王钰、贺兰辞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说道。 “王爷,王妃叫人给你们布置了酒席,你们去酒席上坐着吧。”暮烟送了孙氏等人去了蒲荣院,又回来回话道。 楚律点了点头,便领着王钰、贺兰辞过去,足足吃到一更天,才放了王钰、贺兰辞出去,随后醉醺醺地被人扶到石清妍屋子里,便坐在榻上呆呆地掉眼泪。 石清妍也不知道他怎地了,就拿了热帕子给他擦脸,然后扶着他去**躺着去。 到了**,楚律也不言语,掉一滴眼泪便擦去一滴,半响一叹,就翻身睡了。 等到第二日,石清妍问道:“你昨日怎哭得那么凶?” 楚律摇了摇头,躺在**说道:“许久不见王钰,跟王钰、贺兰两个说了一些早年的事,一时感慨颇多。” “什么事不能说给我听听?”石清妍斜倚在床边笑道。 “许多事都不能说给你听,想当初,本王可没有现在这么伟岸,说出来定会被你小瞧了。”楚律笑道。 “听说昨儿个你们三个在书房外都说另外两个最重要?”石清妍笑眯眯地问道。 楚律圆滑地说道:“我没说,贺兰也没说,就王钰那老实人说了。” “难怪。”石清妍笑道,“你赶紧起来吧,多少事还等着你去办呢。” 楚律点了点头,就起床穿衣,旁的事先不做,先去了王钰家,随后跟王钰他们一起去看织机去。 虽说众人都对王钰寄予厚望,但王钰早先摆弄的东西跟这个大不相同,许多事都要从头开始摸索,于是乎,这事远不似早先石清妍、何必问以为的王钰几日就能弄清楚,半年后,王钰依旧一无所获,等到众人都想要放弃了,忽地王钰又跟陆参合计出解决的法子来,于是终于捯饬出了第一台极为省事的织机。 那时,恰随着石漠风出去的商队回来了第一支,商队回来后,便满城地采购丝绸锦缎。见果然外头人想要益阳府的这些东西,王钰、陆参便赶紧地领着人再将织机造多造出来。 等到亲眼瞧见过那织机的能耐后,司徒灵也不禁佩服自己能够灵光一闪想出那么个念头,这么一来,自信又多了许多,心知自己的长处就在于想他人之不能想,于是虽对那些机括机关一窍不通,却越发胆大地给楚静乔、王钰他们提意见,今儿个说若是用骡马带动大抵能省了许多力气,明儿又说换了烧火的风箱试试,虽说她的意见不一定能用上,但王钰、陆参俱是实在人,听她说了,便要试一试看看成效才能放弃,如此这么一来二去,王钰、陆参二人终于合力地弄出了一台不需人cao纵梭子的织布机。 如此,王钰、陆参等人对司徒灵赞不绝口,一个两个都纳闷司徒灵怎地会嫁不出去。 楚律白日里见识过那织机,晚上回来,便对石清妍感慨道:“司徒姑娘那般的好人竟然嫁不出去,若是她年纪小一些,多少人家想娶她。” 石清妍心思一转,笑道:“王爷不如给她个官当当?司徒姑娘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为人又要强上进,据说跟了静乔这么些时日,许多事不用静乔交代她都会自己去做了;她上回子在我们这吃了亏,回去了就去研究机括机关,这等女子,若是好好栽培,未必不能成个女相。”最有缘分的,就是司徒灵竟然也是先弄了一本《鲁班书》去看。 “胡闹!静乔乃是公主,司徒姑娘跟着她办事已经了不得,那官职哪里是轻易能给她的?”楚律蹙眉说道,司徒灵为人好强,又心思敏捷、心志坚定,委实是个人才,但若叫她当官,又实在过了。 “先给她一个虚职呗,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王爷就给司徒姑娘一个官职,然后昭告天下咱们锦王府不按身份,只论功行赏。”石清妍又继续教唆道,见楚律不答应,便拉了楚律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臣妾肚子里大抵是有了。” 楚律一愣,这么些日子了,因一心要好好教养贤淑兄弟三个,就没想过再要孩子,此时听到这消息,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当真有了?” “是,贤淑三个都大了,想来也不会跟妹妹争宠了。”石清妍含笑道。 “你怎知道是女儿?”楚律脱口问道,随即摇头笑道:“你是想叫本王给司徒姑娘封官才这么说?” 石清妍搂着楚律的手臂,笑道:“凤崎公主只能有一个,可是咱们的女儿注定是要有王爷的智慧,臣妾的美貌的人,这样不平凡的人,该叫她有个奔头才是。若是生下来就想着叫她长大了如何取悦男人……” “取悦男人?”楚律将这四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同是男人,可是岳父跟女婿是不同的,他很是赞同石清妍来取悦他,但是叫自家女儿取悦旁人,他心里却又不肯。 握着石清妍的手,楚律待要给石清妍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名字,又不敢先将名字说出口,毕竟贤淑三个因为名字可是被人嘲笑了不少次,思量再三,暗道司徒灵还不知道会不会江郎才尽,毕竟她可没受过什么好教育,兴许不到两年就会泯然众人;眼下且答应着石清妍,免得石清妍心里成日惦记这事,于是说道:“就叫司徒姑娘在工部挂个八品的虚名。” 石清妍看出楚律的算计,心想自己替司徒灵争取个正经的官,虽不是实缺,但也算是一个台阶了,不知司徒灵有了这么个台阶后,会有什么作为。 楚律言出必行封了司徒灵一个八品的虚职,虽是虚职,却在益阳府里掀起轩然大波,起先众人都是不服,八品看着虽小,但多少读书人读一辈子书,也弄不回来一个八品,于是上折子劝说楚律的人众多;随后王钰听了石清妍的话叫人将织布机抬到锦王府门前当场织布,那自动穿梭的梭子令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于是原本怀疑的人便住了嘴。 司徒灵对王钰是感激,因自觉跟王钰没什么交情,于是当场落泪感激道:“多谢王将军,这些都是将军跟陆先生的功劳,如今功劳全叫我捞去了。” 王钰爽朗地笑道:“司徒姑娘莫妄自菲薄,有道是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将军也有不上沙场的,得了胜,功劳自然是将军领了大头。我这镇国大将军就是这么得来了。” 司徒灵闻言越发感激王钰,笑道:“将军的恩情我心领了。听闻朝廷那边土地荒芜许多,乃至于连累的益阳府稻米价钱也涨了不少。既然种地的人少了,自然要将种地工具改进一些。我想去庄稼地里瞧一瞧,待看过之后,再来请教王将军,还请王将军不吝赐教。” 王钰蹙眉道:“乡下地方,若是去了,风吹日晒,司徒姑娘只怕……” 司徒灵大方地一笑,“我早已放弃嫁人了,这副皮囊如何,我也不甚在意了。多谢王爷看重给我一个官当当,虽是虚的,却不能辜负了王爷、王妃的大恩大德,当有所作为,才对得起王爷、王妃的厚爱。” 王钰笑道:“司徒姑娘若是身为男儿就好了。”若是男儿,何必问比司徒灵年纪大得多,却还是有许多家有二八年华少女的人家想将女儿嫁给他。 司徒灵言出必行,拿到做官的书,便二话不说去了乡下,司徒尚心疼妹子,愧疚因自己一再拖累的司徒灵不能出嫁,于是三番两次叫人来接了她去南疆嫁人,奈何司徒灵一坚持宁缺毋滥,二不肯半途而废,于是便并未按着司徒尚的意思去南疆。 如此过了大半年,司徒灵终于从乡下回来,又寻了陆参等人请教,最后打出一个新式犁车送到楚律面前,然后领了楚律的命令,先在益阳府乡下试了试,然后就作为益阳府的使者去京城将犁车献给楚徊。 楚徊头回子见益阳府来的官员是个女人,只觉得楚律当真疯了,听说司徒灵是司徒尚的妹子,就心说果然楚律看重司徒灵是在给司徒尚面子,令工部的人随着司徒灵去地里试了试那犁车,不过几日,就见原本轻视司徒灵的人,尤其是王锵的父亲工部尚书转而对司徒灵赞不绝口,于是楚徊也终于正视了司徒灵,请她进御书房说了几回话,不禁存了留下司徒灵的心思,于是拿出了许久不曾再用的死相,企图**着司徒灵留在京城给他做妃嫔——毕竟司徒灵岁数这么大了,再没有留下做妃嫔更好的出路了。 司徒灵早不是不懂人事的少女了,见楚徊这般作为,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指着自己的脸问:“王爷看臣像是以色事人的人吗?” 此时的司徒灵黑瘦了许多,眼角有了些许细微,虽五官依旧姣好,但称不上什么绝色了。 “司徒姑娘是有才之人,以色事人四字自然跟姑娘沾不上边。”楚徊对着司徒灵,万万称呼不出什么爱卿,只依旧称呼她为姑娘,心说司徒灵脾气实在不好,就算是以色事人,也没几个人有心思承受。 “自然不是,陛下当知道,饶是你媚眼抛尽,臣也不能上了龙床。”司徒灵拱手弯腰道。 楚徊一噎,从司徒灵身上看出了两个女人的影子,一个是石清妍、一个是姜桑榆,摆了摆手,暗道自己果然记吃不记打,这么快就忘了楚律很会拉拢下属,益阳府的人不是轻易好拉拢的,“司徒大人改进了犁车,功在千秋,朕不能不重重赏你。不若朕封你为安国夫人吧。” 司徒灵蹙起眉头,心知楚徊是有意的,忙又躬身道:“陛下,臣不曾成亲,也不愿成亲,若做了安国夫人,旁人定会以为有个男的是安国大人。臣恳请陛下再给臣一个封号。” 楚徊原本要给司徒灵封号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此时见司徒灵难缠的很,竟是不肯要了那夫人、娘子一类的称呼,于是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哥哥是藩候,那你便也做安国伯吧。”反正自己只给称呼,其他的食邑只字不提,但看楚律平白得了个女伯爵,如何安置她,这般想了,又觉如此未免显得自己太小气,民以为食为天,司徒灵看土地荒芜无数,便呕心沥血地去改进犁车,其心可表,其行可嘉,如今自己该大方一些,于是咬牙说道:“食邑及其他赏赐,待朝堂上朕的圣旨颁出时再提。” 司徒灵**地听到楚律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道楚徊不舍得就不要封嘛,这般就似她来割肉一样地说话,委实叫人不忍心接旨,心内腹诽,却又跪下谢恩。 果然,楚徊寻了众多心腹商议一通后,终于在朝堂上发出明旨给司徒灵一个安国伯的爵位,然后拿了一些名不副实的赏赐打发了司徒灵。 司徒灵来了京城一遭,就弄了个安国伯的爵位回去,成了益阳府里头一个得到朝廷给的爵位的人。 一时惊起千层浪,虽说益阳府人心里不大看得起朝廷那边,但能叫朝廷给了封爵也是一种能耐,更何况这有能耐的人还是个女人,于是乎益阳府的风气忽地因司徒灵的受赏慢慢变化。 今儿个孙家姑娘织布的时候研究出一种新的阴花样织法,明儿个萧家姑娘印出了一千本自己个写的诗集,后儿个莫家姑娘开了几家独一无二的商铺,令她父亲莫老爷都不信自家女儿竟然比儿子还有经商才华……一时间,益阳府里的女人百花争艳,势不可挡甚至摆出鱼死网破架势地展露出头角。 男人们先是恐慌,成日骂骂咧咧,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随后就有那爱享乐的二世祖,如莫家姑娘的夫婿,那开明的,如萧家姑娘的夫婿,都原因各自不同地接受了。随后,有些眼红其他女人崭露头角的萧纤妤,终于对外展出了自己画的美人图,美人图中有一美人打架图,画中三个美人,一个乖巧机灵,一个美艳不可方物,一个冰清玉洁至极,这一幅活灵活现的图将往日里第一才子何必问所画的美人图比下去了,被坊间传颂为女画圣。 相较之下,那依靠出身成了益阳府少当家的楚静乔就有些显得不那么出众了,甚至一直潇洒的孙兰芝、窦玉芬,也淹没在众人之中,成了毫无特色的女子。 上元灯节、七夕之夜,大街上再不似早先那般只有商户人家的几个女子大着胆子出门,街上有许多出身不同的女子穿着关外引进来的胡服,遮着面纱戴着皮帽,骑着马招摇过市。 聂老头、贺兰淳这些老家族的大家长原本瞧着觉得别扭,后头见如此反倒比早更能看出女子的人品才华,能更好地挑出满意的媳妇,于是毫不理会有人怂恿他们劝说楚律好好“正一正”益阳府风气的话。 待瞧见那些敢露头的女人们不但不似长辈们说的像司徒灵一样嫁不出去,反倒个个找了个好人家,原本不敢露头的女人们掂量着自己的斤两,便开始怀着嫁个好人家的目的尽力地展露出自己的才华。 如此,在答应叫司徒灵做官三年之后,楚律看着挺着肚子的石清妍,皱着眉头说道:“都怪你,司徒灵的官越做越大,”都怪其他男人没有司徒灵那狠劲,竟然叫个女人爬到他们头上,“今儿个本王去贺兰家说话,贺兰家有个姑娘闹着要考科举。”一双眼睛盯在石清妍身上,那会子石清妍说自己有了,又露了孕相,他信以为真,谁知后来又没有,叫何必问来看,何必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时到今日,石清妍才当真又有了身孕。 石清妍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那就叫她考呗,她若考得好,不如她的男儿就该找根绳子上吊去。你借着她激励其他举子呗。” 楚律叹气道:“你当所有人都会比不过别人就回去反省?比不过别人,他们找的借口多着呢。” 石清妍笑而不语,继而对楚律道:“王爷不会用迂回的法子吗?叫白菜去开个女子科场,两边出一样的题目,若是贺兰姑娘答的好,就将她的章贴出来,先叫贺兰姑娘跟着白菜,等贺兰姑娘跟司徒灵一样靠着自己的能耐出人头地,再名正言顺地升了她的官也不迟。” 楚律点头道:“这倒是个迂回的好法子,正好白菜新近也觉无事可做,便叫她来cao持这事吧。”转而,担忧地问石清妍,“白菜不会像司徒姑娘一样嫁不出去吧?” 石清妍略一沉默,随即握了楚律的手,“这益阳府日后给白菜吧,叫贤淑他们三兄弟出去,如此也显得咱们不偏不倚。” 楚律愣住,良久点了点头,心知贤淑三个越大,下头等着他夺了楚静乔权的人越多,自己当早早地表态,才能免得祸起萧墙,单说楚静乔这个岁数还没出嫁,一心一力地益阳府忙碌,他这做父王的因有楚静乔这么个女儿享了这么多年清福,无论如何该给楚静乔一个交代——如此,贤淑三兄弟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公正。 于是嘱咐了石清妍好好安胎后,楚律便将他跟石清妍说的话转给了楚静乔。 楚静乔这般年纪依旧未嫁,唯一寄托便是在益阳府的一番事业,这两年当真因贤淑三个越发大了有些心慌,毕竟那三个可是自幼便得贺兰淳、何必问、贺兰辞等人教导的,若等他们大了,自己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少不得要退位让贤,此时听楚律一席话,不由地扑到楚律怀中大哭起来,待哭完了,便说道:“等母妃生下孩子,女儿便想与五叔的人再向北去,贺兰叔叔早先收编的关外蛮子个个矫勇善战,兵强马壮闲着倒是浪费。女儿请命随着五叔亲征。” 楚律闻言不由地愣住,心想楚静乔竟是早早地想好退路了,可见自己小看她了,“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亲征什么?益阳府内外城墙都是你看着建的……” “父王,贺兰家一个姑娘家要考科举就有这么多麻烦,女儿若继承了父王的家业,定有更多麻烦。既然如此,女儿不若去其他地方,待打下那地方,成王败寇,谁敢说女儿称不得王?”楚静乔咬牙说道。 楚律张了张嘴,说道:“此事从长计议,便是要出征,也不当由你领兵出去。” 楚静乔方才听了楚律的话已经是感动得了不得,失态大哭一场后,此时听楚律说,便点了点头。 楚律拿了手给楚静乔擦了下眼泪,摇头咬牙道:“若是何家小探花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几个长得像鬼一样的孩子,本王就剥了他的皮把他吊在外城楼上!” “……其实女儿也不是等他。”楚静乔发自内心地说道,只是机缘巧合,因种种事情无心嫁人罢了。 楚律自是不信楚静乔的话,又劝说她几句不必再等何必说云云。 如此说开了话,楚静乔也放宽了心,一边焦急地等着石清妍生产,一边顶着重重压力叫司徒灵主持第一次女子科考。 原本百花争艳的女人们一遇上科考这事就退缩了,闹到最后,除了贺兰家的五位姑娘,何家的一位姑娘,就再没有旁人来。 考试后,楚静乔将六位姑娘的试卷拿给楚律、贺兰淳、贺兰辞、何必问等人看,众人看过了,只觉得几位姑娘的章还是脱不了脂粉气,唯独有一份十分出众,揭开藏着的名字看了,见是贺兰家姑娘的名字,贺兰淳、贺兰辞当即十分自豪。 众人正称赞着贺兰家姑娘,便见沉水跑来说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楚律闻言,丢下贺兰家姑娘的考卷便向蒲荣院奔去,王钰、贺兰辞也急忙跟上,一边跟上一边问何必问:“王妃生的时候王爷当真会唱戏?” 何必问扭头说道:“必问自来不说假话,王爷的戏必定惊天动地。” 楚静乔忙看向贺兰淳:“贺兰爷爷赶紧也过去,不然没人震着又要出了乱子。” 贺兰淳点了点头,却一步步沉稳地慢慢向蒲荣院踱去,等到进了蒲荣院,果然瞧见院子里乱成一团,早先楚律是因石清妍肚子里有三个担心个没完,这会子,只见楚律嘴里念叨着“清妍许久不曾生了,只怕生疏了,这就跟头回子生产一样凶险了”,嘴里念叨着,人就在台阶下走来走去。 “还没开始?”王钰抱着手臂问道,楚律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是以他十分好奇传说中那个当街唱野有蔓草的锦王爷是个什么模样。 “快了。”贺兰辞关注着楚律的脸孔,见屋子里石清妍开始发作叫出声来,楚律的眉头便紧紧地皱在一起。 果然屋子里石清妍开始叫了,楚律便立时癫狂地扯着头发喊:“老天,你为何一再折腾我?三个儿子就够了,我真心不愿叫清妍再吃苦……” “要不要拦着?”王钰是老实人,见楚律这么嘶喊,不由地心软了。 “不用。”贺兰淳挥了挥手,暗道楚律一个人也能唱一出精彩的戏。 “本王半生孤独,好不容易有了……” “何探花回来了!”忽地翠墨进来喊道。 众人听说这话,顾不得再去看楚律如何为爱痴狂,忙纷纷向蒲荣院大门看去,果然瞧见精瘦了许多的何必说大步流星地向门内奔来。 “必说……”何必问有些激动地喊道,见何必说完全洗去了陌上少年的温润,快步上前要握住何必说的手。 何必说绕开何必问的手,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向楚静乔,冲楚静乔伸出了强壮有力的手:“公主,随我出海,我让你做女王。” 番外 一 有妖气 “益阳府呢,妖气太重。贤良,你跟父皇一样秉xing纯良,千万别去,去了呀,就像父皇我这样,要被人弄坏眼睛喽。”楚徊又是cao心,又是焦急地说。 “父皇放心,我不去勾引伯母,伯母不会熏坏我的眼睛。”十七岁的楚贤良明年就要娶妻,有道是成家立业,眼看自己就要将许许多多的担子扛在肩上了,不趁着最后放纵一次去传说中的益阳府转一转,他如何能甘心。 “你母后说的?”楚徊又羞又恼,年轻时胡闹的事被儿子知道,总是一件丢人的事。 “不是,是皇祖母说的。皇祖母还说儿子跟五叔长得一模一样,要是皇祖父见了,肯定喜欢我。”楚贤良摸着自己的脸,虽没见过传说中的三伯、五叔,但看众人都拿着像楚恒来夸他,可见那两个长辈比楚徊有出息。 楚徊气噎,抚着自己的胸口说不出话来,明明楚贤良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怎地跟楚恒一模一样了? 话说楚贤良三岁的时候,小儿胡闹,一时躲开奶娘们的眼,就藏在个丫头身后窜进了康寿宫,被康寿宫里的宫女送到太后面前。 对姜氏心怀怨恨的闻太后,看见楚贤良笑嘻嘻地看她,一颗心都融化了,终于跟姜氏摒弃前嫌,甚至有些巴结姜氏,每每求着姜氏叫楚贤良过去看她。 楚徊心里也乐意叫闻太后好受一些,是以除了叮嘱姜氏防着闻太后兴风作浪外,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谁知闻太后越来越糊涂,竟然拿了那些事跟楚贤良说。 “父皇,真看不出父皇当初还想撤藩呢,那三伯母果然跟狐狸一样狡猾?” “……益阳府的妖怪多的是,你莫去。”楚徊无力地劝说儿子,楚律、贺兰辞、何必问……这些个都是妖怪。 “父皇,儿子过去了,指不定三伯、三伯母要给我许多见面礼呢,听说每年从海外送到益阳府的东西就……” “早去早回。”楚徊眼红地说道,并非他固步自封,而是他没楚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不说贤淑三个全被赶出益阳府自力更生,只说楚静乔那女儿家,也被送到海外去做什么女王;每年,楚贤良生日总会收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东西比益阳府给他这皇帝的贡品还要多……此时一听说过去了有“见面礼”,楚徊就心动了,忍不住指点两句,“别要那些金银珠宝,贤淑三个都不在,你三伯身边没儿子,你过去了,撒个娇,发个嗔,要点子实在的东西。” “……亘州府的泥土?”楚贤良脱口说道,最实在的,就是泥土吧?够楚徊在冷宫里种一辈子花草了。 楚徊恼羞成怒地气道:“母后当真糊涂了,竟然这话也跟你说?” “这是母后说的。”楚贤良说道,瞅了眼自从他懂事之后,提起益阳府就又羡慕又嫉妒又不平的楚徊,啧啧了两声,心说难怪楚徊这两年总是心慌,这动辄动怒的xing子该改一改。 说去就去,楚贤良叫姜氏给他打点行礼,又挑拣要带过去的人,宫里头的公主们听说了,凑成一堆来看他。 “贤良哥哥当真要去益阳府?听说益阳府的大姐姐越发有能耐了?”楚静乔那曾经的凤崎公主是皇宫中那群真正公主们心中的一道伤,饶是公主,也要遵从三从四德,可是偏生益阳府蹦出来一个凤崎公主,那原本是郡主的公主一下子就抢走了公主们所有的光芒,她大权在握,柔情似水又杀伐果决,她拥有世间女子最美好的品xing,和世间男儿最渴求的东西。传说,天下一半男儿为她手中的权势倾倒,另一半则沉醉在她的柔情之中。 楚静乔,锦王爷、耿王妃之女,传说中楚徊的私生女;帝师甘康之女甘棠门下唯一弟子,传说中甘棠一身媚术的集大成者;何必问干女儿,握有何必问定情信物,却成了何必问的弟媳妇;四海**八荒唯一的女王……曲折成谜的身世,亦正亦邪的门派,颠倒人伦的情感纠葛,还有那亮瞎狗眼的身份,都令楚静乔这公主中的佼佼者,成了每一个正经公主心中的一根刺、一道坎,多少公主爱她妒她恨不得成了她。 “哥哥,我也跟你去。”楚贤良一母的妹妹楚安如身为嫡出公主,在一众公主中最是崇拜楚静乔,仗着身份在后宫里闹着几次要出海去找楚静乔,都被姜氏、楚徊给拦下来。楚徊并非会宠溺孩子的人,因此在楚安如小的时候下定决心下狠手一次就叫楚安如悔改,谁知那次罚得过了,楚安如一条小命险些丧去。等她痊愈之后,楚徊大抵是愧疚,亦或者是怕再出事,就不再管楚安如了。 楚贤良听到这话,就后悔早早地张扬开自己要去益阳府的事,于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你自己个跟母后说去,若能说动她,我就带你去。” 楚贤良原本只是敷衍地跟楚安如说这话,谁知道,半个月后他领着人出发,楚徊、姜氏当真把楚安如塞在他出行的队伍里了。 用楚安如的话,那就是“父皇一听说我在益阳府的时候正好过生日,就跟母后盘算着三伯父三伯母送我多少东西当生日礼物,然后就叫我跟着了”。 楚贤良这自幼养尊处优的人是难以体会到楚徊对银钱的汲汲以求,是以难以理解楚徊这一听到有好处拿就赶紧放女儿去的心思。一路小心翼翼地带着楚安如向益阳府去,越靠近益阳府,越能切身体会到繁华二字,心里将众人口口传颂的“赛京城”三字想了又想,身为皇太子虽觉得朝廷被藩王比下去有些难堪,但又觉得等楚徊老了认命回冷宫正经地种花去,他也能把朝廷那边调、教的不输给益阳府,忽地瞧见在南边京城还十分稀罕的独轮车这边比比皆是,不由地大声呼妙。 才下了船,就见锦王府的人已经来接,看过去,却是众人簇拥着两个马上的女子,一个女子已经盘了头,虽是妇人,却依旧一脸娇憨,容貌不算顶好,但面皮子嫩得能掐下水;另一个女子是个小姑娘家,这小姑娘家……容貌也算不得顶好,与传说中美貌的锦王妃一点不一样,大抵是每常出游,脸皮子有些黝黑,但一脸灿烂的笑容,一身自信的气势,依旧叫这小姑娘在一堆人里头显得格外出众。 “贤良哥哥、安如姐姐。”那小姑娘举着手冲才下船的楚贤良、楚安如喊,亲昵的就仿佛他们这堂兄妹不是头回子见面一样。 “女王妹妹!静徙姐姐!”楚贤良、楚安如也不见外,快步向楚女王、楚静迁走去。 要说为何楚律的宝贝女儿会取名叫楚女王,那还要从楚女王出生那一日说起。 据说极爱演戏,且极有演戏天赋的锦王爷楚律酝酿了许多时日,就等着楚女王降生那一日施展出来,不想却遇到一个不识相,回家不看日子的人。 那一日,从海外归来的何探花何必问以一句“我让你做女王”成功地抢走了锦王爷的风头,任凭锦王爷如何哭天抢地,上至德高望重贺兰淳,下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小厮,一个个全围着何必说,催着何必说讲述海外之事,全然将楚律忘在脑后。 男人们佩服何必说有那般毅力,女人们感动于楚静乔、何必说至死不渝的感情,一个个念叨着“我早看出来公主跟探花定有个结果。” 哇地一声,早先被众人期盼的小姑娘终于出世,众人醒悟过来,重新围在房门外。被众人冷落多时的楚律阴测测地看了何必说一眼,又瞪了那已然陶醉在女王光辉中的楚静乔一眼,居心叵测地将早先想好的慧娴、娴等名字全部抛去,郑重地给襁褓中小猴子一般的女儿取名为女王。 楚静乔这会子已经是大人了,才不会因为楚律那点子小心思就去吃妹妹的醋。只有何必说有些悻悻的,原本想叫楚静乔做独一无二的女王,谁知道被楚律这小肚鸡肠的人破坏了,有人在楚静乔前头做了女王。 楚女王这名字传到京里,楚徊看着折子的手抖了抖,照例拿着折子一通大骂,等心气平和了,想着幸亏楚律嘴下留情没给那小婴儿取名为女皇,于是就施恩地发下圣旨,册封才出生没多久的楚女王为筱公主。 因筱公主这称号不够霸气,是以楚徊的圣旨被藏起来,如今锦王府上下都称呼锦王府最小的姑娘为女王。 此时,楚静徙、楚女王接了楚贤良、楚安如,楚静徙看着楚安如的衣裳,笑道:“你这衣裳看上去就像是家里的婆婆婶婶们穿的。” 楚静徙虽没郡主、公主的封号,但是不像楚静迁一样远嫁,她嫁给了武言晓之子,夫婿虽没什么大才,但也是有为之人;且她自幼读书除了识字,懂个平仄,旁的一概没学,女则、女戒一律没见过,在锦王府里头又无拘无束被众人捧着,虽说偶尔有人跳出来说她亲娘连姨娘都不是,却不妨碍她养成了无视高低贵jian规矩礼法的xing子,这有几分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xing子,在她母妃眼中,就是迂回曲折地将养成了个小仙子。 此时,楚静徙开门见山的话,叫楚安如莫名地觉得窘迫,这京城里时兴的衣裳怎地在益阳府就成了上一辈人穿的了?打眼看过去,这码头边垂柳岸上不时经过的女子的衣裳都比自己这公主的衣裳看着时兴得多。 “把面纱摘了吧,今儿个日头不大。等见过母妃,我带你去买衣裳,银子我出。”楚静徙十分大方地说。 楚安如方才才有几分埋怨头会子见面楚静徙就让人下不了台,此时听楚静徙这话,立时想起姜氏说过楚静徙的xing子就是这样心无城府,忙笑着说:“多谢静徙姐姐。”说完,将面纱摘下来,因此地外人众多,脸上就有两分羞涩。 “叫我仙子姐姐吧。” 楚安如一愣,忙改口道:“多谢仙子姐姐。” “安如姐姐穿这衣裳骑不了马,就叫仙子姐姐陪着你坐轿子,我跟贤良哥哥一起骑马。”楚女王十分兴奋,探着头向船上看,“那些是生辰纲?来都来了,还这么客气。” 楚贤良一愣,眼睛猛地睁大,笑道:“三伯父的大寿上年不才过了吗?”记得那会子楚徊为了楚律的大寿急得焦头烂额,这不舍得赏下去,那不舍得送过去,最后弄个几箱子自己的书画,说什么价值连城,就叫人皇恩浩荡地送到了锦王府。 “母妃整四十岁大寿呀。”楚女王睁大眼睛,这么大的事,竟然楚贤良、楚安如都不知道。 “……难怪母后说行李别先急着带,等过几日一起送过去。”这“一起”二字初听有些诡异,此时楚安如不禁豁然开朗。 楚贤良心想姜氏定然知道,楚徊定然不知道,于是姜氏未免楚徊知道了,怕出寿礼就不让他们兄妹二人过来,就先瞒着楚徊,轻笑道:“生辰纲过几日就送来。安如跟……仙子姐姐坐轿子,我跟女王妹妹一起骑马。”说着,就上了下人送来的马,然后驱马跟着楚女王一起向益阳城走去,一路上目不暇接地看向大街上模样面孔各不相同的人,瞧见个黢黑皮囊的瞪大眼睛,看见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又张大嘴巴。 “这是使节……”楚贤良咽了下口水,想起御书房里那几箱子国书,暗道这么些年只见国书不见使节,莫非使节都到益阳府来了? “不,这是子民。”楚女王听到一声声怪腔怪调的女王呼声,便举起手,一边优地摆手,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早先送到京城的国书?” “可以叫四叔烧了。” 楚贤良想起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由地想古人就这一句话没欺负他,其他的全都是哄着他呢,忽地头上被一东西轻轻砸了一下,忙伸手接住,微微一嗅,闻到一股沁人的馨香,再看,就见一匹骏马立在路边,马上坐着个肤白如雪头戴乌纱的美人儿,不由地愣住。 “贤良哥哥被贺兰大人看上了,果然父王说得对,贤良哥哥跟五叔一样招女人喜欢。”楚女王高兴地说道。 楚贤良温润如玉地冲那楚女王口中的贺兰大人一笑,心想这就是益阳府的女官?这等样貌的女子入朝为官,朝堂之上哪个人有心思商议朝政?不敢乱收东西,就将手中香囊丢了回去。 “乡下地方上来的吧?”那位贺兰大人也不气恼,手里捏着香囊,就驱马走过来。 “鄙人从京城来的。”楚贤良含笑道。 “原来是从京城那乡下地方上来的。”贺兰大人手上捏着香囊,轻轻一嗅,凤眸一转,一个秋波就向楚贤良荡漾过去。 楚贤良强撑着不失态,却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微红,暗道这女子,实在是,太奔放了。 “贺兰大人素来风流不羁,荤素不忌,贤良哥哥莫怪。贺兰大人,我们要急着回王府见父王、母妃。”楚女王见楚贤良窘迫了,忙替楚贤良解围。 风流不羁、荤素不忌……楚贤良不由地觉得自己被天雷轰顶了,贺兰家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最守规矩,最老派的人家。 “既然女王那么说,那臣就不打搅了。这位公子,俺住在王府大街东拐百米再北拐千米处,你闲时可去那边找俺。” “……好。”楚贤良咬牙,心想自己宁死也不去找这位贺兰大人,等那贺兰大人上下将他打量完一遍就走了,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低调,是不是该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表明,“这位贺兰大人,为何自称为俺?” “她有个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妹,怕人家将她跟她妹妹弄混了。”楚女王说着,等进了外城墙,见楚贤良不停地打量,就疑惑了,“贤良哥哥在找什么?” “……驰名全国的益阳城外城墙内温柔乡、销金窟……”楚贤良只觉得自己果然没什么眼界,看什么都新鲜。 “早迁到南疆去了。”据说南疆那边有些地方极为荒芜,且不适宜耕种,又无矿藏,于是石清妍就劝说楚律将勾栏、赌场都迁到那边去,一大群美女、赌徒、浪子随着去了南疆,也叫那原本荒芜的地方露出了繁华的苗头。 楚贤良心说自己生迟了,若是早生一些,大抵就能见识到众人口中传颂的塞外飞鹰与江南黄鹂打架的场面,据说两种美人争风吃醋,香汗淋漓,场面极为旖旎、绮丽……瞧见后头轿子停了,心说楚安如怎地又不懂事了,急等着去见楚律、石清妍呢。 楚贤良、楚女王等了一会子,就见楚静徙、楚安如从成衣店里出来了,楚安如换上了一双羊皮小靴,头上戴着毡帽,帽子上长长的孔雀翎飞起,正衬得身上那件鸡心领子的胡服上的羽毛蓝宝石胸针。 “胡服不是这样的吧?”楚贤良脸上有些泛红,泛红的原因不是因为楚安如,而是因为看见几个穿着短襦袒**脯的女人。 “好看就行。安如姐姐真好看。”楚女王迭声将不值钱的称赞声洒出。 楚安如手扯在袖子上,脚下高跟的羊皮小靴噔噔地响着,对楚贤良笑道:“我给娘还有奶奶也买了两双。” 太后她老人家穿不上吧……楚贤良不好泼楚安如冷水,讪讪地一笑,催着楚安如上轿子,就跟着楚女王向内城门去。 这一路上楚贤良不停地目瞪口呆,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再见不得什么能够叫他吃惊的事了,谁知道一进锦王府大门,就听一个丫头来对他们说道:“王妃跟王爷原本在前厅等着太子、公主,不想王妃在前厅脚扭了一下,动了胎气,王爷送她去蒲荣院了。太子、公主去蒲荣院见王爷、王妃吧。” 楚贤良扭头看了看天,姜氏生楚安如的时候,也有三十五六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伯母有了?伯父都那么大岁数……”楚安如还要说,瞧见一个长者负着手过来,看那人穿着打扮,料到是楚律,就忙闭嘴,于是乎就咬到了舌头,心想原来楚女王相貌随了楚律了。 “贤良跟本王进来,安如,”楚律蹙了蹙眉,心想楚徊这闺女随谁了,一点都不像是楚徊、姜氏,咋咋呼呼的,不,眼力劲随楚徊了,“去蒲荣院去,你伯母给你留了许多南洋果子。” “多谢伯父。”楚安如忙跟楚贤良给楚律见了礼,因称呼的是伯父,于是虽是皇太子,楚贤良又领着楚安如给楚律磕头,权当做只行家礼。 楚律扶起他们兄妹两个,拿了手在楚贤良肩头拍了拍,“好孩子,听说快娶妻了?想要什么礼物?” “伯父看着给呗。”楚贤良涎着脸笑道。 “你父皇没提点你?”楚律心知楚徊那xing子肯放了楚贤良来益阳府,必定有所图。 “父皇说要实在的。”楚贤良直言相告。 “实在的?明白了。”楚律点头,领着楚贤良进书房。 楚贤良也不知道楚律明白个什么,就跟着楚律进了书房。 楚安如随着楚静徙、楚女王向蒲荣院去,进了屋子里,果然明间里摆着许多新鲜的罕见的南洋果子,到了里间,就瞧见一个娇小的女人坐在榻上。 因这位是传说中调、教出凤崎公主的人,楚安如便打起精神来,一边心想这人怎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强悍,看着神色当真温柔祥和,笑着喊:“伯母。” 石清妍早看见楚安如了,见她跟姜氏不大像,眉眼跟闻太后像的很,就笑道:“安如果然是个大美人,可许人家了没有?” 楚安如害臊地低头,转而莫名地吐出一句话:“我等着有人来接我去做女王。” “……也不能只等着,瞧见好的,你得自己出手。”石清妍拉着楚安如的手说道,心想太后总算对姜氏做了件好事,叫姜氏的闺女继承了她的美貌。 楚安如涨红了脸,嘟嚷道:“成日里留在宫里,哪里能见到什么人。”继而委屈地看着石清妍,“伯母叫伯父劝劝父皇,母后说,父皇已经跟一户人家讨价还价商议聘礼嫁妆了,父皇这是要将我给卖了。” “没事,别急,你父皇卖不了你。”石清妍心说楚徊越发钻到钱眼里,早先他虽表里不一,但看着也是个飘逸脱俗的人呀,如今怎地沦落到这地步?因身子不方便,就叮嘱楚女王领着楚安如去吃水果,去益阳城里逛,闲时自己也跟楚安如兄妹说说话。 不知不觉,离着石清妍的生日就近了,京城里的生辰纲经了三催四请之后,终于姗姗来迟地送来了,大抵是明白石清妍比楚律难打发,还有生怕儿子女儿受委屈,于是楚徊不敢送几箱子自己的书画过来,叫姜氏张罗着送了几箱子的锦缎玉器过来。 日子越来越近,从外地回来的人便也越来越多,贤良终于跟贤淑、贤惠、那谁兄弟团圆了,四兄弟大抵是因为名字的缘故投缘的很,成日里有说不尽的话。 等到石清妍生日前一天,终于,上一年楚律生日也没赶回来的楚静乔赶回来,只说那一日,贤良等人纷纷出了锦王府大门相迎,只见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忽地周遭鸦雀无声,只听得一阵阵轱辘声传来,便见端坐在金色步辇上的楚静乔露面了。 楚静乔曾打理益阳府十余年,为益阳府迟迟不嫁,是以益阳府百姓对她敬佩的很,忽地一人喊出“凤崎公主”,于是其他人也跟着排山倒海一般地大呼公主。 步辇之上,楚静乔举起手,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不要叫我公主。”楚静乔再回益阳府,感慨良多,慢慢地将手放下,端正、威严地说道:“请叫我女王大人。” 番外 三 缺爱三代 老楚家的祖坟上冒黑烟了,祖宗们面面相觑,飘在坟茔上说话,拉不下脸去称呼彼此被追封的这个皇,那个帝的。 “都是你这狗东西!要不是你弄了那祸害回来,我们老楚家还是清清白白的!” “你个孽障,不孝子呀!” …… 那抱走皇帝私生子去养着的楚家老大人闷不吭声地由着祖宗们骂,然后悻悻地看向那个本该跟前朝皇帝们呆在一起,偏往他们老楚家凑的狗皇帝。 “……你儿媳妇……”虽曾经以父子相称,但毕竟是君臣,此时说话别扭的很。 “家门不幸!”先帝戏谑道,合该他倒霉,遇到不负责任的萌那什么吧啦,乃至于五个儿媳妇里头,两个贤良淑德的被亲夫给杀了,一个温柔贤良的血里有病,一个母仪天下的是个两面人,一个端庄大方的偷小叔子,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彻底将人家老楚家的脸丢尽了。 “要不,你给你儿子们托个梦?叫他们收敛点?”楚老大人近乎讨好地问。 “这不好吧……”就跟那人间的何必问怕成亲,先帝也为难了,对老五还好说,对老三、老四,叫他托梦过去说点什么好,是阴森森地怒骂,还是和蔼地教诲,还是父子抱头痛哭……儿子们都这么大了,再叫他去见,委实别扭。 “都别拦着我,叫我打死这个败坏咱们老楚家们门楣的狗东西!”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手里握着一把纸钱一把蜡烛,就要上前捅死先帝。 老楚家其他祖宗翻了个白眼,蹲在各自坟头上,谁耐烦去拦着。 “……你就去吧。”楚老大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先帝。 先帝依旧不肯,瞧见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已经怒气冲冲地飘到他面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曾经做过皇帝,但如今他是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不能不给养大他的楚老大人一点颜面。 于是先帝答应了,就在心里酝酿着何时去给自己三个儿子托梦去。 那一日花好月圆,先帝掐准时候就拉着贤妃进了楚恒的梦境。 楚恒只看见一片烟雾缭绕,然后就看见梦境里出现了贤妃的寝宫,他急切上前,恍然发现先帝、贤妃二人都在。 “父皇、母妃!”楚恒登时跑上前去,然后跪倒在先帝、贤妃面前。 “……孩儿,我苦命的孩儿!母妃不曾看过圣旨就跟着你父皇去了,母妃以为你父皇要你当皇帝,才要了母妃的命!”贤妃痛哭流涕,将先帝搭在她肩头的手甩开。 “母妃,孩儿如今比四哥还像个皇帝,母妃只管放心。”楚恒强撑着露出个笑脸。 “咳,恒儿,你旁的都做得极好,只是后宅实在不宁。那水氏便叫她去了就是,你何苦每每见她要倒了,就扶她一把?”先帝巴不得水氏早早走了,免得她成了自己不会挑选儿媳妇的证据。 “父皇,孩儿是跟你学的。想当初……” “都是明白人,不必细说了。”先帝打断楚恒的话。 “母妃,父皇是天子,死后去阴曹也能当个官。你怎不去投胎?”楚恒揽着贤妃问。 贤妃欲言又止,忽地喊了一声:“孩儿快拉住你父皇!” 楚恒不多想,赶紧伸手拉住先帝。 “就是他屡屡拦着不叫我投胎!孩儿,母妃瞅准了要投生到锦王府去,你三哥已经准备给我起名叫女皇了!”贤妃语速极快地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然后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了。 “爱妃!爱妃!”先帝踹了楚恒两脚,等踹开楚恒,咬牙跺脚道:“你这混账,枉我最疼你,竟然偏帮着你母妃!” “……父皇,母妃要投胎,你就叫她去吧。”楚恒说完,才醒悟到贤妃是要投生成他侄女。 “哼!枉朕还想指点你一二,叫你将你三哥比下去!”先帝气哼哼地走了。 “父皇——”楚恒喊道,追不上先帝,开始为难地想到时候贤妃从石清妍肚子里生出来,自己该给她送点什么礼物?到时候益阳府跟中洲府就更亲近了。 先帝去楚恒梦里转了一场,白丢了个妃子,于是回来后就紧紧地握着淑妃的手不撒手,将许久不曾说起的海誓山盟重新又说了一回。 “冤孽啊,冤孽啊!咱们老楚家的脸丢尽了!” 先帝头上挨了一个冷馒头,又挨了一个鸡腿,不等他说话,一碗鱼翅又淋在头上,悻悻地看向一把年纪越发无聊的祖宗们,拉长了脸,要不是前朝的祖宗们不要他,他才不得不回楚家这边,如今也不会这么被人欺负,忽地地上冒出来一个水灵灵的美人,那美人出来了,就问:“请问谁是先帝?” “你是哪个狐狸精?”原本怕遭了池鱼之殃,站得远远的淑妃立时紧紧地凑到先帝身边。 “奴婢是陛下烧给先帝的纸人,陛下叫奴婢好好伺候先帝,求先帝保佑他能发大财。” 先帝面沉如水,半响说道:“好个孝顺的孩儿。”原本拿不定主意先去楚徊那,还是先去楚律那,如今楚徊都将美人烧过来了,自然要先去楚徊那。 看见淑妃跟那美人掐了起来,先帝心安了,淑妃最喜欢掐架,如今有人跟她对掐,她当是不会那么糊涂去投胎的。 先帝独自去皇宫上溜达了一圈,瞧见楚徊又没挠赢姜氏,此时正在狼狈地拉扯衣领遮住脖子上的抓痕,心道一声家门不幸,原想等楚徊入睡之后再托梦,偏生看不下去楚徊那窝囊样,于是刺溜一声,就钻进楚徊梦中。 楚徊是被强拉入梦里的,依稀听到宫人着急地喊了一声“陛下”,然后就进入了梦境,只瞧见梦境里,花园里百花绽放,花相芍药开满了后花园,一声老四的呼唤,引着他穿花拂柳地寻去,却见舞榭歌台边的榻上,斜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那人穿着有魏晋风范的华袿飞髾,轻轻摇晃着脚上木屐,修长的手指撑在下颌上,似嗔似怒地看他。 “老四,你可知罪!” “父皇!”楚徊扑腾一声跪下,然后眼泪默默流下,“父皇,你又出来惹事了!孩儿每次想到你这模样都会遇上祸事!孩儿一看见你这优哉游哉的,就以为皇帝好做,什么撤藩,什么风流韵事,什么都敢做!儿子这几年不曾梦到你这样,才勉强有好日子过……” “混账!胡言乱语什么!”先帝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楚徊毕竟是皇帝,自己生怕他在自己这老子面前摆皇帝的谱,于是才装作这样,想勾起楚徊还没做皇帝时候的记忆,叫他惧怕自己,万万没想到适得其反。 “父皇直说了吧,儿子如今又要倒什么霉了?”楚徊拿了袖子去擦眼泪,这一辈子皇帝做得委实窝囊,叫他偶尔想起年轻时那意气风发的自己都觉得那是个陌生人。 “竖子!老子做什么要叫你倒霉?” “父皇,从你叫儿子做皇帝的那一刻开始儿子就没不倒霉过……还有,你既然那么疼老五,你干嘛不叫他当皇帝?他当了皇帝,我跟三哥亲,如今……”楚徊说着话,忽地捂住胸口,“坏了,我的天子之气没了!” 先帝愣住,不再装那姿态翩然的模样,虽做过皇帝,却不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气,赶紧地凑到楚徊面前,只听见楚徊的胸口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早说过了父皇年纪大了,你看这走路都能栽倒。日后就叫他去冷宫里种种花,逗逗鸟吧。” “贤良,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赶紧地准备登基吧。” 这两句话后,就没声音了,然后楚徊胸口果然少了一些光芒。 楚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都是父皇的错,父皇小时候不疼我,将老五宠上天,又将要塞给了三哥,叫我做这白受累不得好的皇帝!如今可好,又出来祸害我,叫我去冷宫种花去!” 先帝被楚徊蹭了一身,赶紧将楚徊推开,灰溜溜地抽身离去,离开后居高临下一看,果然姜氏、楚贤良见楚徊忽然昏厥,已经开始准备新帝登基了。 “好样的,托个梦都能叫孙子将儿子送到冷宫做太上皇去。”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蹲在半空中,嘴里啃着一只红彤彤的蜡烛。 “你儿子说的是,都是叫你祸害的!也不知道你成日里忙着批改奏章,怎地还有闲情装出那惫懒模样去忽悠儿子。”老楚家一个不经常开口的祖宗也开口了。 “……还有老三呢,老三定会听我的话。”先帝有些心虚地说,如今的老三可不是当初的老三了,眉头紧皱,看向那还在涂脂抹粉的淑妃,心想楚律最想要的就是淑妃的关心,这回自己领着淑妃过去,“爱妃,等会子我领着你去见老三。” “见他干嘛?”淑妃十分孩子气地问,死后这么多年,所有人魂魄里都老了,只有淑妃一颗争宠之心依旧不衰。 “见他说两句好话,你想要什么胭脂水粉、锦衣华服他不给你烧过来。”先帝哄着淑妃。 “那就去吧。”淑妃轻描淡写地答应,有道是英雄也寂寞,早先有贤妃,她的日子还有个趣味,如今贤妃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那个纸人又不堪一击,实在叫她空虚寂寞的很。 “见了老三,千万要说好话。”先帝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淑妃。 “知道了。”淑妃敷衍地回答说。 这次先帝不敢忽然拉了楚律入梦,只等着夜深人静时,见楚律睡熟了,才拉着淑妃悄然进了楚律的梦境。 因是楚律的梦境,先帝拉着淑妃不先忙着露面,盘算着知己知彼,先看看楚律的梦境再说,只瞧见这梦里是个四面白的屋子,屋子上不伦不类地写着病房二字,然后先帝、淑妃二人的亲骨肉、大名鼎鼎的锦王爷就在题着“病房”二字的屋子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儿晃。 “谁?是谁?”忽地一声娇叱,就见楚律怀中的小女孩儿一瞬间大了,长成了石清妍的模样。 “老三,这妖孽怎么在?”先帝看向盘腿坐在**的女人问。 “父皇,儿子的梦里怎么可能没有清妍?倒是父皇、母妃,您二老怎么来了?”楚律纳闷了,多少年这两个不露面的。 “儿啊,母妃想你……你用的什么香料?荷叶香?”淑妃嗅了嗅,凑到石清妍面前。 “好你个正人君子,竟然在梦里给我熏甘棠的荷叶香,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她了?我早就知道她是你的梦中情人?罢了,孩子我也不生了,你去找她吧!”石清妍拍打着肚子,嚎啕出声。 “好机会,老三,赶紧休了这泼妇。”先帝不失时机地说。 “等等,老三,这女人身上的衣裳好看的很,你逢年过节怎不烧给我?还有那香料……”淑妃眼珠子转着,不禁想如今贤妃没了,自己留在先帝身边有个什么意思,难怪贤妃要做她孙女,果然这做孙女的不用争宠,就有不少好东西。 “清妍!这香料只是香料,跟甘棠没有一丝半毫关系,若你不信,本王发誓,若本王的话里有假的,就叫老楚家的祖坟冒黑烟!” 先帝心想难怪老楚家份上黑烟不断,忙伸手足捂住楚律的嘴,看这事闹的,自己回了老楚家坟堆上又要挨骂,要不是孤魂野鬼不好做,自己也不硬着头皮去老楚家了。 “王爷,你知道我最信你的。”石清妍说完,又转向先帝,“先帝爷,甘康呢?” “我哪知道。” “你果然是欣赏母妃的内涵才跟她在一起的?” 正在翻看石清妍袖子上花样的淑妃手一顿。 “夸母妃有内涵呢。”楚律忙圆场。 淑妃得意又魅惑地一笑,又继续翻看。 “你怎知道?” “看母妃脸看出来的。” 淑妃得意又傲慢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先帝冷了脸,对楚律道:“孽障,你随着我来。” “哎,没问完呢。你到底是喜欢哪个儿子?你是存心整老四才叫他做皇帝的,还是因看重嫡子才叫他做的?还是……” “孽障,你过来!” “父皇,清妍素来仰慕你,你跟她说完了话,儿子再跟你走。” “哎,你给白菜定下凤崎郡主的称号,可是早知道耿王妃跟老四的jq?你明知道又不说破,你是什么心思?还有还有,听说贤妃跟太后长得仿佛,你是将贤妃当成了太后的影子,还是……” “等一等!”先帝打断石清妍滔滔不绝的疑惑,狐疑地的看向周遭,“少了一个人。” 石清妍、楚律四下里看了看,忽地楚律瞧见石清妍后背上,被淑妃留下几个用胭脂写出的字“我投生成你闺女去了”。 楚律看见这几个字,如遭雷击,先帝更是再顾不得劝说楚律远着石清妍这连累的他们家声名扫地的女人,往日里看着对淑妃有些冷淡,乐意看她跟贤妃相争,但这两人不能都走了,只撇下他一个。再不多想,先帝赶紧追了出去。 “王爷,这……”石清妍不明所以。 楚律安慰自己道:她看不见、看不见!这是自己的梦,自己的梦。忽地听到一声惊叫,就从梦中醒来,就见石清妍已经发作了。 楚律忙跳下床,摸着石清妍的肚子,原本一腔期待化成满腔苦水,赶紧地去叫人喊太医、稳婆、何必问,等人都喊来了,便听人说楚恒单枪匹马地从中洲府赶来了。 楚恒进了蒲荣院,千言万语说不出口,隐隐切切地等着贤妃从石清妍肚子里生出来。 “我方才梦到父皇了。” “……小弟前不久,也梦到过。”楚恒无奈地说道。 留在益阳府没走的人都聚了过来,众人纳闷地看见楚律稳重地站在门外,没有为爱痴狂一把。 “听说三哥打算给侄女起名叫女皇?”楚恒心里矛盾复杂,那可是自己母妃呀。 “……不,必须是贤良淑德。”楚律咽了口口水。 “……其实女皇也挺好。”楚恒莫名其妙地说道。 白菜、仙子、女王,贤淑、贤惠、那谁,几个孩子凑在一处,听着楚律、楚恒二人的话就嘀咕起来。 “我本是刁蛮跋扈小郡主,父不疼母不爱,才得了白菜之名。” “我素来视金钱如粪土,便有仙子之称。” “我一生下来就有王霸之气,于是叫女王。” “……父皇肯定当初没认出我是谁,才给我取名叫那谁。”那谁委委屈屈地说,从小到大,外头人听说他叫那谁,都不禁感叹东西多了不值钱,他这老三不值钱呀。 剩下贤淑、贤惠两个不吭声了,半响,贤淑开口:“肯定是你们前头两个叫父王失望了,我们兄弟才叫了贤淑、贤良。” “胡言乱语!你不知道,我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京里,一群人看着对我好,个个算计我。等皇祖父驾崩去,我回到益阳府,多少人算计着我叫我跟父王越来越生分,父王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不出声指点我,我想着好好cao持锦王府,总会叫父王夸夸我,可是……”小白菜说着,泣不成声。 小仙子吸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母妃好。父王他……算了吧。”说完,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苦的,但也跟着小白菜一起哭。 “都怪皇祖父,把我接进宫里养什么?”小白菜忽地骂了一声。 屋子里,正盘旋在石清妍**,拉着淑妃、贤妃不叫她们投胎的先帝被楚静乔骂了一声,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上一松,就见贤淑二妃已经钻了进去。 哇—— “这次可真够快的。”急赶着来坐镇的贺兰淳还没走到蒲荣院门口就听到声音,于是又转身离去。 哇—— 又一声之后,门里抱出两个婴儿来。 楚恒为难地左看右看,哪一个是他母妃? 楚律也犹豫了,与楚恒一同皱着眉头为难。 “王爷?”稳婆为难了,不该是抱着孩子高兴吗?怎地都愁眉苦脸的。 “这个叫娴德,那个叫娴静。”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甭管这两个里头哪一个是淑妃,淑妃那野xing子,都当驯服了她。 “三哥,这不好吧,不如,一个叫如珠,一个叫如宝。”楚恒说道。 楚律眯了眯眼。 楚恒含笑以对。 “……都怪父皇没看好人。”楚律、楚恒为难地异口同声道。 漂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妃做了自己孙女,先帝飘了半日,去听楚静乔诉苦,冷不丁地听到缺爱一词,不由地感慨良多,不等听完,就被老楚家的祖宗拎了回去,看着老楚家四处冒黑烟的坟茔,先帝理亏了。 “走,抄上家伙,去找我亲爹算账去。”先帝未免自己遭殃,抢在老楚家祖宗说话前,就先拎起一个板凳扛在肩头,鼻子酸了又酸,自己也是缺爱的人呀,必须要找他亲爹报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