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麟策》 第一章 截杀 琼顶马车一路奔向上京城门,扬起黄土轻尘,进城时却被守卫士兵拦下,士兵伸出一臂挡在马前,“上京国都,出入人员必经审查,请出示进城文牒。” 帘外充当车夫的晏枷丝毫不慌乱,她点了点头,自腰间取出一块由紫檀雕刻而成的龙纹令牌,伸手递到那名士兵面前,问了句:“可否入城?” 士兵看后深吸一口气,立刻收手半跪行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大人,还望恕罪。”起身后马上示意身后的士兵让路。 晏枷收回令牌,也未多说,驾了马车直朝上京城中心驶去。 此时车内传来一少年人的声音,声线虽平,却如鸣佩环,极为清朗,他道:“阿姐,晏枷给那士兵看了什么?竟令他有这么大的反应,莫非你背着我藏了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红裙少女懒懒靠在车厢,听他这话抬了抬眼,“财迷。”却只嘲讽了一句。 这话倒像是触到了少年人的某个点,他为自己辩解申诉:“殷罗你什么意思?这次出行的所有东西,哪一样不是我出的银子?还有咱们的新宅子,我可是斥重金找人才寻来的房契!你倒说我财迷?等下车我就将拿东西抢过来,反正晏枷也打不过我……” 殷罗看着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少年人一袭月白色的轻衫,宽大的袖口和衣袍下摆都用银丝绣成了如意云纹,本是很清贵的装扮,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如同笼里的八哥喋喋不休,听得人心烦。 虽然也只是在她面前这样罢了…… 思及此,殷罗很想翻个白眼,可少年人口若连珠还一直说个不停,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殷罗偏了偏头,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上京听闲楼,顶楼念泠阁—— 暗卫聂卢快步走到房门,轻敲了两下,房内有人应声道:“进来吧。” 窗台前有两人正对弈,见他开门,蓝袍青年望过来,又问了句:“他们到了?” 聂卢看了眼另一位青袍公子,他目光注视着棋盘,手中的白子被他摩挲两下,随后落在了棋盘上,他这才抬了头,朝聂卢看来。 “不出公子所料,他们进城时并未受阻。”聂卢顿了顿,“非但如此,守城军还以半跪之礼相迎,属下疑惑,便派人去查,”聂卢皱了皱眉,对上青袍公子的眼,“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进城时拿的乃是大梁安泰司使之令。” 青袍公子神色如常,他转头,透过高窗看向楼下来往人流,恰在此时,一辆琼顶马车驶过,向东边行去,他挥了挥手,让聂卢退了下去。 “安泰司使的令牌……不应该啊,我在上京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安泰司有什么姓殷的经商亲戚啊,就算是有,这般张扬进京,安泰司那迂腐老头知道了,还不得气死?”蓝袍青年喃喃自语,他想了片刻却实在想不通,于是乎发问:“公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如你所说,他们既然张扬进京,便一定想好了万全的法子。至于安泰司使令,无论是怎么得来的,今日之后,上京必有传闻,这殷家跟安泰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还会有人说,这殷家是受安泰司罩庇的。他们在上京,多了门路,却也添了不少敌人。” 青袍公子望向对面人,“聂人犀,你忘了,大梁曾有一个殷家。” 聂人犀愣了愣,“殷介林后人?” 青袍公子浅浅一笑,“很快就知道了。让聂卢传令,放话下去,三日后,听闲楼拍卖我那株千年雪山参,给那些官宦商贾都发下请帖,但不必给殷府。” 聂人犀会意,他微微颔首,“公子好计策,属下这就去。”他话音落就起了身,走出两步又转头,“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殷家进京造出这般大的声势,如同吸引注意一样,公子想要的东西,还会在他们身上吗?若是在,此举岂非太过于愚蠢?” 青袍公子没有反驳,他垂眼看着那棋盘,白子已然通吃黑子,聂人犀论起心机做局,还不甚成熟,所以这一局,他赢得轻松。 “下棋的人,都要身临其境才有乐趣。而做生意的人,凡牟利必先让利。掌控朝堂的人,又有几个人是真心为国为民?世间事,总是蒙着雾的,太过清明的东西,才是最不可取。” 三月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衣角,显现出水青色云锦料上的暗纹,那花纹形似桃花,却有柳叶相衬,旖旎神秘。 聂人犀垂眸,也没再接话,走出念泠阁,按他的话去吩咐下人了。 琼顶马车绕过数条街巷,再走到皇宫东路尽头,这才到了殷府。 殷罗掀了掀马车侧帘,入眼是一座方正的大宅子,本来倍显古朴,但大门牌匾上的“殷府”二字中心却镀了层淡淡的金色,这一辉映,便显得华丽起来,她瞥了眼车内少年,他盯着手中的玉合卷轴出神,表情略凝重。“到家了。”她道。 少年人应了一声,收起卷轴,脸上那慎重的表情也一瞬间消失,他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打算招呼车里人,“阿姐……”话还没说完,只见殷府周围竟出现了数十名暗紫衣刺客,他们皆以布遮面,手持长剑,杀气腾腾。 晏枷已经拔剑做出应敌姿态,“小少爷,你上车躲躲,仔细血溅上白衣。” 殷罗走出马车看见的就是眼前的场景,她皱了皱眉,朝宅内喊了声:“郁枫!”然后跳下了马车。 她打量一眼成群的刺客,心下发凉,手持长剑,脚踏长靴,一看就训练有素,绝不是江湖人,她侧眸,朝少年说:“你回车上。” “阿姐,你要?” 殷罗顾自上了车,坐在了车夫位置,“我观战,顺便保护你。” 少年人语塞。 这时从殷府里走出来一位身着琥珀色长袍的青年,他看见门前的刺客表情刹那凝重,他运轻功飞身到马车前,嘀咕了一句:“刚到就遇上刺客?” “我们可没时间看你们寒暄!交出手里的东西,可饶你们不死!”一名刺客忽然道。 郁枫叹了口气,“第十一次了,还是一样的话,你们就说不出些别的吗?” 晏枷却不废话,她剑指适才说话的那名刺客,直直朝他杀去,双方一瞬间陷入缠斗,少年人也上了车,坐在了殷罗旁边,“阿姐,你真的不上吗?” 殷罗摇头,“我不会武功。” 少年人撇了撇嘴,却又听得她说:“我记得你武功好像不错?玉如意……”少年人猛地将她的嘴捂住,在她耳边低声重复:“我叫殷玉!我叫殷玉!我不是什么玉如意!” 殷罗似有所悟,“哦,殷玉。” 郁枫晏枷牵制住刺客,将马车护得极好,两人清闲得似乎跟车下的杀斗非临一境。 可殷罗很快注意到,郁枫和晏枷在应付这群刺客时似乎有些吃力。暗紫色衣影与琥珀色衣影翻然交错,郁枫手中剑招虽利落,但始终不算高明,而晏枷那边,她正对战七八名刺客,孤剑横扫一人左臂,再抬脚踹向近身刺客的胸膛,怎么看都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刺客已有几人受伤,郁枫晏枷身上却没半分血渍。 她皱了皱眉,打算再观摩观摩。 她实在是懒得下车…… 从江南到上京,他们跟在由郁枫陪护的那八驾运送财物的琼顶马车后,仍然遭遇了数次刺杀,那些人虽不至于能取他们性命,但打起来还是极为耗力…… 她已应付了许多江湖人,这都到家门了也不让她歇息! 眼前这波,可不比那些江湖人差分毫。 长剑擦过郁枫脖颈,玉如意手指抚上衣袍上的如意银纹,却被殷罗按住。殷罗叹了口气,起了身,手指微弯,打算出招。 恰在此时,近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像是一小队人马,殷罗抬眼望去,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殷罗皱了皱眉,这样式是上京城世家小姐的装束? 这是个傻子小姐?看不见这有人打架呢?她可别来给他们添乱了!殷罗是真急了。 然而下一秒,这位殷罗眼中的傻子小姐飞身离马,手持一柄短刀落在晏枷身边,她对上刺客,招式凌厉流畅,跟随她的人马也纷纷加入这打斗。 殷罗放心的坐了回去。 “阿姐,我怎么看着这姑娘比刺客还狠了,她可全是杀招……” 殷罗不置可否。 这姑娘确实武功不错,出招狠辣见血,刺客对上她都仿佛她才是那个刺客…… 眼见粉衣少女手中的短刀两面开锋,她身姿灵动,刺向刺客时极像翩然蝴蝶,她勾手,短刀直直刺入一名刺客肩头!她扫腿横踢,那人直接倒地,捂住了肩头。身后有剑破风而出,粉衣少女偏身一躲,短刀竟在手心周旋一圈后割伤了刺客手臂! 可殷罗却准确的察觉到,这些刺客在这位姑娘到来之后便收敛了不少。就如同现在,长剑已备好在那姑娘身侧,刺客只要一出手必能伤她半臂,可那名刺客还没出手,不单动作迟缓,就连周身的气场都略带迟疑,像是,在考虑伤到她的后果? 第二章 试探 训练有素并且成群的刺客,忌惮一名少女,这不难让人多想。殷罗泛了思量,若说但凭这姑娘的武功,定不会如此,那看来——是在忌惮她背后的家族了。 殷罗眼神闪了闪,大致推断出了这场刺杀后的主谋。 此时,车下的打斗也进入尾声,郁枫剑抵刺客咽喉,晏枷出了声:“别在家门前杀人。” 郁枫收了剑,任那刺客负伤逃走。那小姐也收了剑,对着郁枫和晏枷微微点头。 殷罗脸上立马挂了笑,她跳下马车,快步走到那小姐身边,“多谢姑娘了,我是今日才从江南搬来上京的,谁知道竟然就在家门口遇上了刺杀!我姓殷,单名一个罗字……”她朝玉如意招招手,“小玉,快来见过救命恩人。” 玉如意心中鄙夷她这作为,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乖乖低头到殷罗身边,“殷玉多谢恩人救命。” 可是他没料到,殷罗直接恶人先告状,“姐姐早跟你说了!财不外露!你还整那么多马车运送财物!看!是不是引人觊觎了?以后还这样吗?今日若是没有这位姑娘及时赶到,你我怕是要血流家门前了!” “……”玉如意的头更低了,他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唇,什么叫他不知道财不外露?!在江湖混了这么久,他能不知道吗?要不是因为……算了!他不跟她计较。 “阿姐,殷玉知错了。”玉如意接了殷罗的话。 殷罗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笑着看向粉衣少女,“让姑娘见笑了。我这弟弟实在是缺乏管教,才惹来今日这麻烦,实是多谢姑娘了。” “我叫徐揽云。”那姑娘见此场景先是报了姓名,又笑了笑,推脱着:“殷姑娘这话言重了,就算没有我,这两位,也一定会护你们性命的。”她望向郁枫、晏枷,再次轻轻地笑了一下,才回眸望向殷罗,“殷姑娘这两名护卫的武功,可是十分高超。方才我见殷姑娘与殷公子坐于车上,面对刺客脸上也未有惧色,想必亦是极为信任他们了。” 殷罗笑了笑,心里已明了面前姑娘的身份,她也不再周旋,直接点了个透彻:“原来是大理寺的徐姑娘,幸会幸会。” 徐揽云面上略有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意,对殷罗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徐姑娘要不要进府喝杯茶?”殷罗突然发问。 徐揽云摇了摇头,面上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她朝几人又笑了下,“我还有要事,今日便不了,很高兴见到殷姑娘,殷公子,还有……二位。” 她翻身上马,颔首对几人表示告别。 徐揽云环视他们,在对上殷罗的脸时,便见殷罗朝她一笑,那笑容略有些奇怪,徐揽云微滞,又听得殷罗道:“如此也不强迫了,改日我定亲自携礼上大理寺徐府登门道谢。” 徐揽云礼貌回应,“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便带人策马离去。 一场刺杀到此告一段落,殷罗虽没有参与,但却从这场刺杀中看出了一些很不一般的东西,待徐揽云的人马行远之后,她勾了勾唇,眼里多了些兴味。 “你这什么神情?”玉如意开口,引得郁枫和晏枷朝她看来。 “上京城,可真有意思。”殷罗如是答道。 她说完,就朝着殷府门口慢步走去,玉如意连忙跟上,在她身侧问道:“你觉得刚才那徐揽云有问题?” “大理寺卿徐三津的女儿,能有什么问题?”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她,你还那样对她笑,”玉如意求知若渴,“你觉得这刺杀是冲着什么来的?我觉得不是为了那样东西,在徐揽云来之前,那刺客的架势分明就是要杀掉我们……” 殷罗闻言停了脚步,她侧眸看向玉如意,“你变聪明了。”只莫名来了这一句。 身后的郁枫冷哼一声,同玉如意说道:“六公子,你别理她了,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她就跟梁北那海砚山顶的冰块一样,看着都发冷……”郁枫又看了眼晏枷,继续道:“把晏枷带的都冷冰冰的了,晏枷小时候可不这样。” 殷罗挑了挑眉,看了晏枷一眼,看向郁枫后眼里多了些笑意,这画面看在玉如意眼里,他马上明白了,殷罗分明是在讽刺郁枫! 殷罗不冷不热地开口:“好了,上京城已经安全抵达,郁大护法,你可以回江南了。” 郁枫急眼:“我又不是跟你来的!我要保护六公子!”他右手食指轻点玉如意的肩头,有些小心翼翼:“是不是,六公子?” 玉如意吸气又呼气,“留下吧。”他看向殷罗,“江南有二哥呢。” 殷罗不再理会,转身迈进殷府大门。她抬头打量院里风光,亭台楼阁,岩山翠湖,南北两处都腾出了空子,种着两棵枝繁叶茂的白玉兰,时下正值阳春三月,玉兰花团簇盛放,仿若云间摇落的雪。 殷罗眯了眯眼,眼眶深处微微泛红,血丝也马上随之蔓延到瞳孔,那里面是铺天盖地的暗色,皑皑的白映在其中,再也盛不下其他。 玉如意站在她身后,清晰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垂下眼帘,望向手中的玉合卷轴,“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阿姐,你说,我们回来,会是错误的决定吗?” 殷罗仍注视着那玉兰花,没有回答他的话。玉如意也不急,没有挪步,静静等着。 郁枫和晏枷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院中四人身影几近静止,若非有风过堂吹来,怕是以为这是幅观花的画。 “我从未做错事。”她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这次也不会。” 郁枫开口,带了讽刺意味,却是道:“赞同。” 殷罗扭头瞥了他一眼,苦恼地皱了皱眉,踱步走向内庭。 聂人犀将一切都吩咐好之后,正打算上楼回念泠阁,身后就又有暗卫来报:“少主,他们刚到殷府,便遭刺杀了!” 聂人犀皱眉,有些吃惊,“在家门口遭到刺杀了?” 暗卫答:“是,去的刺客有数十名,皆身穿暗紫色劲衣,持长剑,那名拿了商道令护送财物入京的橘衣青年和那个驾车的翠衣女子与他们周旋良久未分胜负,后来,大理寺府那位喜欢舞刀弄枪的徐小姐及时赶来,这才打退刺客。” 聂人犀眉头皱的更深,“那姐弟俩没参与?” “打斗时两人蜷缩马车上,看样子,他们不会武功。”暗卫聂衡试探地问道:“会不会是公子多疑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商户?” “不可能。”聂人犀坚定否决,并用眼神警示聂衡闭嘴,“公子身份高贵,切莫评议。我们聂家只需要按照公子的吩咐做,其他的,不是聂家该想的事情。” 聂衡半跪拱手,“属下知错。” 聂人犀转身上了楼,他眉头仍然紧皱,若没有猜错,这场刺杀,将会涉及到上京城中三个世家……他得赶紧去给公子禀报。 上京殷府。 由于打算在这新宅子长住一段时间,玉如意便提前从江南找好了值得信赖的弟子,让他们分头进京,最后到府里集合,殷罗他们在府里逛熟之后,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郁枫带着进府陪侍的弟子们下去分屋子、挑活了。 而晏枷则是被殷罗派去联络京里的暗桩,一时间,正厅里只剩下殷罗和玉如意两人。 玉如意将藏在袖中的玉合卷轴拿到手中,轻轻扯开卷轴的和田玉扣,将那卷轴展开到两人面前,伸手抚过卷面。 那卷轴上本来空空如也,被他这么一抚,卷轴竟然散发出奇特的白光,紧接着,有发光的字跃于卷面之上。 殷罗只看了一眼,就不甚感兴趣的偏过头,“这一页字,你已经看过五遍了。” “我知道。”玉如意搭话,“我只是确认一下,这到底值不值得我冒着危险斥重金进京。” “你又亏损了多少?” 玉如意郑重地合上卷轴,转了转眼珠子,“郁枫护送的那八辆马车坏了三辆,若是一般的马车也就几十两银子,可我那马车都用了琼玉雕顶,冬暖夏凉,一辆马车二百两银子,就一共损失六百两……过迢迢道时,江雀门那群歹人截走一箱珠宝,那其中有我从通山府换出来的翡翠鹿角……值近百两黄金,还有……”玉如意喋喋不休的算账。 殷罗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如果不出她所料,前十次所遇见的刺杀,大部分都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而适才这一次,确实像玉如意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杀他们而来。 但他们刚到上京,都还没有立住脚,是什么人要杀他们? 殷罗想到了今日进京晏枷展示给守城士兵看得那块令牌,那令牌乃是安泰司特制,这世间只有三块,一块在大梁崇文帝那里,可供皇帝差遣安泰司的人。还有一块,在现任安泰司使梅承庭那里……而最后那块…… 第三章 一春 是在她手里。 今日刺杀,不是江湖人,不是皇室人,是朝廷官员所安排。起初殷罗只是有这个猜测,而在徐揽云出现之后,这个猜测便被证实了。那些刺客在看见徐揽云之后,畏手畏脚放不开并且收敛杀气的样子,分明是怕伤了她。 举国皆知,大理寺卿徐三津膝下一子一女,而其女徐揽云最受宠爱,若是徐揽云在今日刺客手中受伤,徐三津定会彻查到底,届时若是查出个什么……那人便得身陷旋涡。 会是谁呢? 殷罗脑海里已然有了两个人选,正当她要深想下去,身旁的玉如意突然拍向她肩头,“殷罗!你又神游!” 殷罗被他这一下整的有些发懵,她缓过神,瞪了玉如意一眼,没有说话。 玉如意还想据理力争,他身子刚偏向殷罗,就有一枚金针朝他袭来,他侧头躲过,那金针整根没入在他身后的柱子里! 联络完暗桩的晏枷甫一走进正厅看见的就是这场景,她背后一冷,停下了脚步。 虽然那只是一根纤细的金针,可是……能葬送一个人毕生的武学修为…… 晏枷不敢轻易靠近。 殷罗听见脚步朝她看来,“联系上暗桩了?” 晏枷拱手,脚下却没动,她点头禀报:“教主,我们的暗桩安顿在玉钗阁。” 玉如意起身,“我的玉钗阁?” 晏枷点头,“六公子是觉得,有何不妥?” 玉如意咬了咬牙,“你们知道玉钗阁一日能赚多少银子吗?竟然用来安顿探子?” 殷罗眼神示意晏枷不管他,她笑了笑,问晏枷:“看你这神色,是带回什么新消息了?” “是。暗桩说,三日后上京将有一场大拍卖会,由听闲楼举办,拍卖一株千年雪山参,上京的达官贵人有名商贾都收到了入场请柬……” “什么?拍卖什么?”玉如意走向晏枷,“千年雪山参?” 晏枷看着玉如意,后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对。听闲楼拍卖千年雪山参。” “那可值千两黄金啊。在这上京拍卖,岂不是暴殄天物?”玉如意咂舌。 殷罗饶有兴趣,“什么时候的消息?” “我们进京不久后传出来的。” 殷罗若有所思。 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浅笑着走到殷罗身边,稍有些谄媚意味,“阿姐,我想去。” “今晚会有客人来,届时你可以问他要。” 晏枷皱了眉头,“教主请了朋友?” 玉如意也皱眉,“她才刚到上京,哪儿来的朋友?” 殷罗神秘一笑,“不请自来的……老朋友。” 听闲楼这边。 聂人犀将方才聂衡带来的消息悉数禀报给了青袍公子,青袍公子听完沉吟片刻,回道:“你知道那些刺客的来历吗?” 聂人犀点头又摇头,“这场刺杀定是冲着安泰司来的,这殷家是做了个靶子,派去刺客的那人应是不想安泰司有商助力,也有可能是,那人不想殷府出现打乱上京世家原本的布局,又或者是,那人觉得,殷府大张旗鼓进京是安泰司授意……那人不希望殷府出现、扰乱他找寻那样东西的视线。若按这么分析,属下心里已有两位人选,但目前还不能确定。” 青袍公子浅笑未语,缓缓从棋盘旁起了身,长发滑落肩头翡翠配饰,通身的贵气一览无遗,他走下桌案,朝向东开着的窗子踱步,聂人犀跟上他脚步,“三日后拍卖会,公子打算以什么身份出现?” “池夜。” 聂人犀眉头微皱,“就用池姓?” 池夜颔首,语气毫无波澜:“如何?” 聂人犀咬了咬牙,低身半跪,朝他行礼,“公子思考妥当,池姓在三国中极其罕见,恐怕引来祸端。” “这是大梁,你不必跪我。”池夜伸手拉他起来,“纵使罕见,也是有的,池氏之人永不改姓,你应知这惯有的规矩。”他朝聂人犀微微一笑,桃花眼里敛着些袭人的傲气,“更何况,聂家会保护好我的,不是吗?” 听他此言,聂人犀眼神也坚定起来,池夜说的没错,池氏之人永不改姓!这是历来惯有的规矩!聂人犀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竟从其中看到了凌然于世的傲气和破冰斩雪的风骨! 这就是聂家世代效忠的池氏!这才是聂家世代效忠的池氏! 聂人犀心中莫名腾起了热血,他朝池夜拱手,“聂家必将保护好公子,万死不辞!” 大理寺,国事府。 徐揽云在门前翻身下马,便有小厮将其牵去马厩,徐揽云一路快步走到府内,进了处理案件卷宗的正堂。 堂中分为上下两层,她在厅前空地上拱手行礼,“父亲,哥哥,云儿回来了。” 下堂先有人动了脚步,边走边问着,“京西的案子处理好了?” 徐揽云轻柔笑,“嗯,哥哥,我按照你说的将银子给孙大娘带去了,她老人家很是开心。” “哈哈哈——办得好!”堂上有中年男人的夸赞声响起,徐揽云仰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玄色衣袍、长相端正严肃的男子已然走到上堂红木栏杆上,低头笑看着她。 “父亲!”徐揽云唤了声。 下堂的青年走到徐揽云身边,光影照在他脸上,显现出一张苍白但俊秀的脸,他看着徐揽云染血的肩头,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徐揽云偏头看向左肩,这才注意到有血渍,她脸上有些窘色,说话也不再利落:“不是……我的血……” “你又跟人打斗了?”徐揽风语气里带了不悦,“我不是不让你随意掺和他人是非吗?若是你遇上了武功比你好的,吃了亏受伤先不算,万一丢了性命该怎么办?!” 徐揽云的脸垮下来,她抬头看向堂上的徐三津,徐三津轻咳一声,“那个,风儿,别骂妹妹了,她都这么大了应该知道轻重,咱们还是听听云儿怎么说吧?”徐三津说完朝云儿笑了笑,那意思好像是:还是爹好吧。 徐揽云回以一笑,看了一眼徐揽风,“云儿从京西办完事情回来,恰好经过皇宫外,远远的就听见皇宫道东面有打斗声,便带人去看,到了发现,有一群暗紫色衣的刺客正在围杀四名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云儿就上前帮忙了……事后得知,他们就是今日上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从江南迁来上京的殷姓商户……” “殷家?”徐揽风皱眉,“刚入京就遭遇了刺杀?” 徐三津叹了一口长气,面上笑意全无。 徐揽风和徐揽云齐齐朝他看去,便听他道:“定是梅承庭那块令牌惹得麻烦。” 徐三津再度望向徐揽云,问道:“未有伤亡吧?” “未有伤亡。”徐揽云答。 徐三津放心的点了点头,“那便好啊,那便好。” 徐揽风对自家父亲这行为很是不理解,他皱眉问道:“父亲似乎很关心这户殷姓商家?” “风儿,你还小,无论是对这上京城的过去还是如今,都没有那么了解。”徐三津双眼微眯,像是在回忆往事,“梅承庭那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当世安泰司的令牌唯有三块,陛下和梅承庭各执一块,剩下的被这殷姓人家拿着,这说明什么?” “殷家是安泰司的人?殷家是梅伯伯的人?”徐揽云顺着他的话发问。 徐三津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足以得到安泰司使令牌。”他望向堂下自己的一双子女,转换了话茬:“无论如何,以后行事,若是与这殷家有交集,能避开千万避开……若是,”他愣了愣,微微皱眉,“实在避不开的话。”他叹了一口气,“能帮衬,千万帮衬。” “这是为何?”徐揽云先问道。 徐揽风也极为不解,“父亲忌惮安泰司的势力?” “大理寺自开国延续至今,从未忌惮过谁。”徐三津目光向府外看去,可远眺到南面不远处一棵极为粗壮的白色广角玉兰,他叹了口气,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殷家……几乎要淡忘的记忆在此刻翻涌如新,徐三津思绪飘远。 会是那个殷家吗? 入夜的上京城仍是繁华的,只是这繁华却与殷府无甚关系。玉如意一共从江南调来了十七名弟子,分散在府内各处,走过一个小院都未必能看见一人。现如今又到了夜里,弟子们处理完内务,早早回了房里休息。 正厅灯火未熄,殷罗坐在檀木四方桌前饮茶,玉如意兴致缺失,拄着额头发愁怎么才能进去听闲楼的拍卖会、以及回上京他睡不着觉这两件事。 厅后展堂响起沉稳脚步声,殷罗抬了抬眸子,放下了茶杯。玉如意一瞬间坐直身子,手指下意识握紧藏在袖中的卷轴。 气氛一瞬凝重缄默,是展堂里的人先开了口,那声音虽是中年男人的,却出奇的沉稳温柔,“谁将安泰司令牌给你们两个小家伙的?” 殷罗侧了侧眸子,起身向他一笑,“您心知肚明,何必特意来问?” 面前的中年男人穿着暗红色的内襟,外衣却是枯木色的,本是极奇怪的搭配,但是穿在他身上,只显得大气,他的头发用浅瓦金冠高高束起,一看便身处高位。 灯火映在他脸上,可看出他肤色白皙,五官经过岁月洗礼仍然立挺,昭示他年轻时曾十分俊美。 这便是安泰司使梅承庭,当今皇上的心腹,在上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第四章 风波 而在殷罗打量梅承庭时,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少女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宽大的袖口以及裙摆处都用了金丝绣出了成片成片大朵的花纹,梅承庭认得出,那是荷花。她的长发用了花钗竖起来,旁边有零落的罗碎金锭收住碎发,他有一位故人也爱这样梳头。 少女长着双凤眼,弧度微微上挑,弯眉也随着张扬起来,她鼻子也算小巧立挺,嘴角噙得虽然是……略有些算计的笑,但也算得上绝色。 梅承庭视线下移,到她交叠在腰间的两手,这是标准的宫仪!一旦养成,下意识便会如此。 她身后坐着一名少年,正低头喝茶,梅承庭看不清他的衣着和容貌,微微皱了皱眉。 他转头回望殷罗,换了陈述的语气:“你是她的徒弟。” 殷罗浅浅一笑,“今日进城,多少仰仗安泰司的荣光了。” 梅承庭闻言笑了笑,“你的神情不像是在道谢。” “我本来也没打算道谢。” 梅承庭神色微僵,有些摸不透这小姑娘:“这话是何意?” 殷罗眉眼弯弯,眼中却不怀好意,“我拿安泰司的令牌进京,此事不假。但我刚到家门,就遭了刺杀……派他们来的,是梅司使的死对头,我既然拿着安泰司令牌,倒也不算被你牵连,恩惠至此已经抵消了……”她眨了眨眼,又道:“然而我这次进京,想必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一路上来截杀我的人有好多,他们都是为那件东西而来。” 梅承庭冷了神色,眉头紧皱,正要出声呵斥,不料殷罗又开了口:“这一路上有江湖人、地方官员、甚至有上京的世家,他们那般卖力截杀我,岂不是证明了那件东西不在他们手里?梅司使在追查失物时,便可以将他们排除了。毕竟连我都杀不死的蠢物,有什么能力闯入大梁皇宫盗取那件东西呢?您说是不是?” “你知道多少?”梅承庭神色稍有缓和。 “您说我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殷罗又笑了一笑,“我已拿命助司使排查,司使难道不说声谢谢?” 梅承庭被她这无赖的话逗乐了,“小家伙,你比你师父有意思。” “殷罗多谢司使夸奖。”她行了一个礼。 “你姓殷?是殷相的殷?”梅承庭偏了偏头,试探道。 殷罗浅笑,只回答:“殷罗的殷而已。” “哈哈哈——”梅承庭笑出声来,“好一个殷罗的殷!”他点了点头,像是很赞许殷罗,“你既然是她徒弟,又姓你这殷罗的殷,这恰好与我两位故人都对上了,若是今后在上京遇上什么事,尽管拿出那块安泰司的令牌,这上京五大贵族七大世家九府六部……” “怕是都想取我性命了。”殷罗不等他说完,截了他的话,“梅司使应该知道,您很擅长树敌,我可不想因一块令牌成为众矢之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您的令牌的。” 梅承庭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一时接不上话来。 “不过梅司使既然认识我师父,那以后遇上什么事情,安泰司不好插手的,可以来问问我,若是我能做,便定会帮梅司使。”殷罗转了转眸子,又问:“至于梅司使那位姓殷的朋友,不知他可还活着?” 梅承庭愣了愣,朝她摇了摇头,随后说了句:“那多谢小家伙了。”说完便要打算离开。 殷罗淡淡出了声,“你要是再不找人家要听闲楼请柬,人家可是要走了。” 玉如意起了身,朝这边走了两步,望着梅承庭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在梅承庭看不见的地方拉了拉殷罗的胳膊,示意她说。 然而殷罗不为所动。 梅承庭看着玉如意微微出神,这名少年人男生女相,清贵俊美,以玉冠束发,着一袭如意云纹白衣……梅承庭看着那在烛灯下微微泛光的如意银纹,眉头紧皱。 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联想到他身份后,梅承庭猝然抬眼,重新望向玉如意的脸,“你想要什么?” “三日后,听闲楼拍卖会的请柬。”玉如意朝他笑了一下,“可以吗?” 梅承庭颔首,“明日会有人给你送来。”说完径直离去。 待他走后,玉如意冷哼一声,“殷罗,明明你帮我要了就好了!都是你害的!他肯定认出我身份了!” 殷罗看着他衣上的如意银纹,翻了个白眼,“你成天把身份名字穿在衣服上,就别怕别人认出你。” 玉如意语塞,只好反咬一口,“反正你就是个不称职的姐姐!” 殷罗又翻了一个白眼,“我也可以不是你姐。” “……”玉如意再次语塞。 而梅承庭从殷府离开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他得将今日事悉数说给崇文帝! 他竟在上京见到了两个本无可能出现在此的人! 崇文帝早就坐在皇宫内苑宿龙殿等候,梅承庭风尘仆仆赶到时,崇文帝刚好喝完一盏茶,他看着有些纳闷的梅承庭,招了招手,“来啦?先喝口茶润润喉再说。” “陛下已经知道了?”梅承庭皱了皱眉,“您这次是怎么知道的?” 也不知道崇文帝在这上京中有什么内线,每当一些新消息出来,梅承庭这个安泰司使想来禀报崇文帝时,都会发现!这崇文帝刚好比他知道早一点! 这让梅承庭这个安泰司使当的很是挫败。 崇文帝又喝了一口茶,招呼梅承庭坐下,“朕用晚膳时才知道。”他指了指身旁陪侍的一个小暗卫,“喏,也是鸿旸跟朕说的。” 梅承庭看着鸿旸,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鸿旸只是远远看见他们啦,定然不如你这登门拜访知道的多。”崇文帝拿起茶壶,竟然亲自给梅承庭倒了一杯茶,“说说吧,他们性情如何啊?” 梅承庭也坦然接受了这杯茶,他抿了一口,“殷家姑娘心机颇重,说话间全是试探,但是人很有趣,”梅承庭皱了皱眉,“可她眉宇间的杀气太重了。我与她讲话,都下意识要提防。” 崇文帝笑了一声,似乎是嘲讽梅承庭,“她才多大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都要提防,那是不是现在也提防着朕了?就不怕朕给你倒的茶里有毒?” 梅承庭望向崇文帝,那是一种罕见的、至少罕见流露在梅承庭眼中的,一种很无语的眼神,“她这个人的气质就很凌厉,不过宫仪倒是学的规矩,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无意识就会双手交叠身前。” “哦?她还教了她宫仪啊?”崇文帝有些兴趣,“她长得像谁?” 梅承庭思考片刻,“她娘,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像她爹多一点。” “那个呢?”崇文帝放下茶杯,“古板吗?顽固吗?爱说话吗?” “不古板、不顽固、不爱说话。”梅承庭顿了顿,“他找我要了去听闲楼参加拍卖会的请柬,我应了。” “朕也知道了。”崇文帝不甚在意,“明昉那丫头从翠州回来了,适才也来找朕要请柬呢。你说现在的小家伙,怎么都这么喜欢去那什么拍卖会呢?想想你我年轻时,可是一次没去过。” 梅承庭眸子暗了暗,自己的作用又一次被这叫鸿旸的小暗卫抨击到了,“早知道皇上知道了,我就不来了……皇上放心让二公主去?” “去。她乐意去就去,朕可管不住她。”皇上摆了摆手,“这上京没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除了那麒麟木的下落。” 小暗卫鸿旸闻此言行礼下跪,“是鸿旸无能,实在探查不出宝物下落。” 梅承庭也在发愁那件东西,故没有感觉到鸿旸的作用也被抨击了。 崇文帝摇了摇头,“不赖你,你师承探鸽老人,又不是寻物老人。若是那麒麟木这么好找到,上天鉴的后人也不会主动进京了。” 崇文帝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背部筋骨,反倒安慰起两人:“无妨,朕都不急,你们也莫急了,这世间事物,是不可强求的,得与失,也未是分明的。朕还是想想,怎么让百姓吃好穿好来的实在咯!” 崇文帝在鸿旸的陪伴下回了寝宫,梅承庭送了两步,临走时问:“陛下何时看得这么开了?” “失去的人多了,或许就不会在乎物了吧。死物终究是没有活人珍贵的。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梅承庭止步,行了一礼,“皇上好眠。” 在上京的第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辰时,安泰司的人送来了一张请柬。守门弟子孟崆接过请柬快步走到正厅,对着正在厅里用早膳的玉如意拱手行礼,“六公子,外面有人送来一张请柬,说是给您的。” 玉如意连忙咽下口中糕点,拿苏锦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过请柬,他看了眼请柬上烫金滚墨的“听闲楼”,不禁咂了咂嘴,凭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再看这请柬的样式,就能推断出这听闲楼的老板定然很有钱…… 孟崆见请柬送到他手里,拱了拱手打算离开,玉如意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鄙夷,郁枫怎么能让二哥身边的人守门呢?要是二哥知道他身边的暗卫竟然用来守门,肯定很生气。这么想着,他将请柬塞到了袖中的暗袋里。 “你还去得了?”殷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正厅堂上的古董架前,还带来一个天青色的玉石假山摆件,她将那玉山摆放好,看向玉如意,“平晋栈道出事了。” 第五章 听闲 “跟我有什么关系?”玉如意脱口而出,随后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对。他急忙起身,望着殷罗皱眉,“平晋栈道怎么会出事?” 殷罗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当然是因为你咯。”她走到桌前,自景山瓷茶罐里取出些三山玉叶洒入壶里打算沏茶,“我们进京的时候不是路过平晋栈道了吗?还记得你曾下车收取利息吗?” 玉如意皱眉,“我收个利息怎么就出事了?” “那些没从我们身上找到宝物的人,自然就会怀疑你曾经将宝物半路丢在了平晋栈道,”殷罗一壶茶沏好,她仍然气定神闲,“他们便去平晋栈道找宝物了,还打伤了不少你商铺里的人……你那间禹泗典当铺也被砸了。” 玉如意深吸一口气,“死人了吗?” 殷罗摇摇头,“那倒没有,二哥及时派人去了。”她给玉如意也倒了一杯茶,“你不得去重修一下你的典当铺?” 玉如意听完,也没理她话茬,他果断拿出随身携带的红玉算盘,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殷罗一杯茶喝完,他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年的利息又白收了。” “你为什么非要去听闲楼?想拍到那株千年雪山参?”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好药,得到它,就等于得到了千两黄金……” 殷罗笑了一声,“这理由就不必说给我听了。”她凝视着玉如意,“为了麒麟木,你是真不怕死了?你可知道,你若是真拍到了那雪山参,我们就会被推到刀尖上。” 大梁近些年来新兴了一个规则,有名城池的客栈可以举办拍卖会,拍卖的物品可以是草药、金银玉宝、甚至可以是名刀名剑。有人出拍品,有人买拍品,客栈主要就是做个中间买卖,但每次拍卖会,都会牵扯着不同世家、城池、甚至国度的纷争。 殷罗前年曾经到江北参加过一次拍卖会,并且拿下了一株救命神药。可是她回江南的途中,就遭到了数次截杀,若非当时友人在旁,凭她自己,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这就是拍卖会背后的暗规则,拿到拍品的人,将会受到想要此拍品的各方势力的追杀! “我知道。阿姐,我不会是最后的买主。”玉如意抬眼,神色中有着掌控一切的从容,说出的话却如同玩笑,“这上京城中,比我有钱的人多得是。” 殷罗听明白他意思,淡淡一笑,垂眸看向杯中沉浮的三山玉叶,回道:“你谦虚了。” “殷罗?你终于承认我有钱了?”玉如意扬起嘴角,双眼都明亮起来,“你一直都觉得我很有钱是不是?姐姐?” 殷罗低眉,开口却转了话锋:“我觉得这场拍卖并非如同表面这么简单。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前脚进京,后脚这听闲楼就传出了消息要拍卖雪山参,这是认定了我们会去?可凭什么?我们姐弟又无人患病需要此药,听闲楼幕后的人凭什么就认定我们会去?” 玉如意目光聚焦在茶杯上,他思量片刻,缓缓出了声,“我们是不需要千年雪山参,但我们需要,认识上京权贵的机会。” 殷罗和玉如意同时抬眸,两人在空中对上视线,殷罗微微眯眼,“你是说,那人拍卖这株价值连城的雪山参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进听闲楼?” 玉如意点了点头,“若非如此,那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轻笑了声,“也许我要找的人,就在那两日后的听闲楼里。”他眼里笑意愈发浓,“也许,就是那幕后之人。” 殷罗没再接话,她端起茶杯,只觉得上京发生的事情虽看起来毫无关联,但背后定有丝缕相连之处。如今庙堂上那些高官她已烂熟于心,唯有些商贾家族不甚熟悉,其实这听闲楼去也好不去也罢,都着实影响不了她要做的事情。 可玉如意却是必去不可。 他们二人的进京的目的,总归是有不同之处。 她心里的算盘打到此处被她全部清零,想这么多干嘛?玉如意要去,她便跟他去就是了。 数年江湖共风雨,今时亦应同生死。 两人话语中反复提到的听闲楼此刻倒是有些不甚太平。 自从拍卖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听闲楼后院的敛宝阁已迎来了好几拨不守规矩妄想偷盗雪山参的人,池夜与聂人犀就站在顶楼的念泠阁窗前,俯视着聂家暗卫刚才又打出去几人。 “公子,今早上殷府也收到请柬了,不过不是我们的人给的,是安泰司送去的。” “意料之中。”见院中没了看头,池夜懒懒地走回阁内软塌,“聂人犀,你说,这殷家的来头得多大,才能让安泰司的人去给他们送一张酒楼拍卖会的请柬呢?” “莫不是真如公子所说,那件东西真在他们手里?”聂人犀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若是真在他们手里,按理说,安泰司不可能这样以礼待之,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次安泰司那位梅司使处理事情的手段了,他才不会与人周旋……我还真想见见这殷家姐弟,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在上京掀起那么大风浪,还让安泰司甘心庇护。” 池夜嘴角勾笑,从茶桌上拿过一个锦绣罗帕,展开它,便有一根金针现于两人面前,聂人犀皱眉,取到手心观摩,却在那纤细针身上发现了密雕的花纹,他眯着眼仔细辨认,却看不出是什么花型。 “是荷花。”池夜道,他放松地靠在茶桌旁的织锦软塌上,浑身蓄满了贵气,像是走下天庭的真龙,他眼见聂人犀惊讶表情,垂了垂眼,同他讲述着:“我曾听十三延荣卫中的老四说,大梁从前有位二公主,是当今崇文帝之姐,师承上任监国,她极擅用针,可以一针破百人武功,并且,凡是自她手中出的针,针身必刻牡丹,她现在已隐匿江湖。” 聂人犀听完这话,发问:“那这金针是?” “出自殷家那位姐姐之手。” 聂人犀双眼微瞪,“她是梁二公主明梵岚的徒弟?公子,你如何拿到的这针?” “我派了武侍到江南截杀他们,去的那几人,都中了她的金针,回来时武功已废,医师看过后,说那几人这辈子都无法再习武了。”池夜抬头看向聂人犀,语气仍然不急不慢,“所以,若是哪日对上那位殷姑娘,切莫动武。也将你布置的人收回来吧,他们不是她的对手,不要自损兵将,聂家建立听闲楼百年,培养暗卫也不容易。” 聂人犀闻言背后一冷,他低头,半跪拱手行礼,“属下有错,不该不等公子吩咐擅自做局……” “我说过你不必再跪我。”池夜语气平淡只说了这一句,但聂人犀的血液却刹那间如同冰冻,他交握的双手关节已然发白,勉强撑着力气站了起来,“是。”连语气都有些颤抖。 “聂人犀,你怕我?” 聂人犀垂头,皱紧了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当然怕!他咬了咬牙,回答:“是。属下在见到公子之前,曾听父亲说过不少关于公子的事,公子雷厉风行,手段高明,属下很是敬畏……” “你父亲应当不只说了我这些,”池夜浅笑,“你是怕我,不是敬畏。”话音落,他似乎不打算纠结这些,“你也无需再唤我公子、自称属下,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二十岁了。” 聂人犀点了点头,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比你小上一岁,若没有那虚无的身份之别,你我可以,是好友。”他抬眼望向聂人犀,“聂家世代为池氏做事,已陨落不少英杰,忠武风骨我早留心,你当得起做我的兄弟。” “兄弟之间,不该如此。” 聂人犀心里腾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受,池夜在他眼里,是无法企及的存在。他如同金玉明堂上坚不可摧的神祇,而他聂人犀,只是听闲楼的少主,承了父辈的光才有如今。 池夜那般的人,竟然肯跟他说这些?他知道,池夜一直在保护聂家的尊严。 聂人犀鼻头有些发酸,他红着眼睛弯唇一笑,恢复了平日里面对上京世家公子的那种意气风发,“记住了,阿夜。” 阳春熹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惬意,池夜浅笑,望向身侧窗外人流涌动的繁华街道。 这,就是大梁? 两日后,听闲楼会贤厅。 自打要拍卖千年雪山参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听闲楼便住进来了许多外来的势力,他们其中有人为进拍卖场高价收购请柬,也有人只是来看个热闹。可无论如何,这两日听闲楼的生意都因此好得离谱。 殷罗和玉如意到达会贤厅时,厅里四方的客桌上已经坐满了不同装束的人,她微微仰头,朝楼上看去。 听闲楼一共六层,第一层是供来往客人用膳喝茶,二、三层则是供行人住宿,四层,就是今日的拍卖场所,五层是招待贵客的地方,而关于第六层,殷罗派去的探子没有带回任何消息,她在心里猜测着,也许酒楼老板住在那里? 第六章 推盏 玉如意上下左右扫视打量着这上京第一大酒楼,不禁感叹这酒楼的主人可真是多金……这楼里楼外建筑,都用的是绿城黄木,甚至在上楼的木梯扶手上镶嵌了海城的细碎水晶!他目光停留在第四层,从厅里向上望去,只能看见一大扇浅山三坨形状的珠帘……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帘上的珠竟是崂州的玛瑙! 他轻叹一声:“真有品味……”却被殷罗睨了一眼。 接待的小二笑嘻嘻的朝两人快步走过来,“两位贵客,今日我听闲楼举办拍卖,若是看热闹,就留在一二层,茶点今日随意食用。若是有意向参加,但身上的银子有限,可上第三层观摩。若是打定主意参加并带有请柬,请随我上第四层。” 殷罗看向玉如意,只见他抬手,原本藏在左袖中的请柬已经展示在小二面前,小二见到请柬,又朝两人拱了拱手,右手一摊,“请随我来。”随后冲着柜台喊了一句,“二十九——” 殷罗垂了垂眼,心里泛起了思量,听闲楼辰时才会开门迎客,他们到此不过才辰时一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已经到了二十八位手拿请柬的人了? 玉如意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两人跟随小二到了转角楼梯,正欲抬步上行,厅中再次响起小二的声音:“三十——”吸引了两人注意。 殷罗扭头看去,便见一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向他们这边走来,少女身后跟着两名玄衣侍卫,殷罗微微皱眉,那两位竟是……太监?她有些疑惑,重新看少女的穿着,少女长裙的肩头有微微勾起的弧度,左右各绣缀着一珍珠,她长发半束双辫,用了黄玉点缀,还有银钗丝勾揽。这是宫里的发饰。 来人身份已猜的七七八八,她回身,便见玉如意已先她一步上楼,还招呼道:“阿姐快些。” 殷罗颔首,跟上了他。 明昉到听闲楼出示完请柬,一抬头就看见西梯下有名红衣少女在打量她。 那少女水红色的裙摆处是蒙络摇缀的异形花纹,还都是金丝绣成,更奇怪的是!她挽发的金簪是宫里惯用的款式,她转身时明昉看清了她的手,规矩交叠在身前,宫仪比明昉这二公主都标准! 明昉歪了歪头,红衣少女已转身上楼,“昭有,昭无,那是谁?”她疑惑问出。 昭有昭无也很疑惑,想他二人在宫里当差二十年,怎么会认不出那丫头的穿着打扮?但是他们也确实没在宫里见过她。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奴才也不知。” 六楼,念泠阁。 聂卢朝棋盘边正对弈的两人拱手禀报道:“公子,少主,殷家姐弟到了,明二公主紧随其后,此时已上楼。” 池夜懒懒从软塌上起身,看向聂人犀,“你该去主持拍卖了。” 聂人犀会意,“你也要下楼?” 池夜“嗯”了一声,“我在五楼看着。就按照往常拍卖的规则就好。”他说完就独自走出了念泠阁。 聂卢迟疑地看向聂人犀,“少主,我要不要跟去保护公子?” 聂人犀也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指向门口。聂卢顺着他手看去,只见池夜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女子,她穿着妖紫色的裙装,但袖口是劲衣规格,墨发尽数盘在脑后,看起来像个杀手。 “这是?”聂卢有些发懵,公子到听闲楼已经有七日了,可他从没见公子身边出现什么女子啊?更何况还是个很像杀手的女子…… “谷上花。”聂人犀回道,他从阁中置物柜上拿起一把折扇,慢悠悠下了楼。 聂卢在原地疑惑片刻,连忙跟上聂人犀,随他去往四层拍卖场所。 四楼的布置很是奇特,中央腾出块空地,搭建了一个比八方座略高些的圆台,以圆台为中心,八方座规整散开,而之后,则是些单间,单间都用了罗帐隔开,里面是密闭的空间。 玉如意扫了一眼,不多不少,这样的单间总共二十有四。他思虑须臾,拉着殷罗走向正南方位的那间。 两人进了单间,就有小二端上茶水糕点,“两位贵客稍等,待人来齐,拍卖就开始了。” 玉如意点头应了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他放下茶壶,这才看向殷罗,“你不喝吧?” “不喝。”殷罗瞥了眼他的茶杯,“我只喝三山玉叶。” “这可是上好的祁门红茶!”玉如意浅饮一口,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尝尝啊。”说完自己又犯了嘀咕,“这听闲楼的老板还真是有钱啊,招待客人都用最好的祁山红茶……” “没见过世面。”殷罗讽了一句。 玉如意不理她,又品了一口茶,随后皱起眉头,仔细拿起茶杯看了一圈。 殷罗不冷不热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夸张,没有说话。 “茶里没毒。”玉如意像是总结一般,他放下茶杯,对上殷罗毫无波澜的眼,“这么重要的拍卖会,竟然没人给茶里下毒。” 东面帘子被风掀起,一根筷子直直向殷罗刺来,她偏了偏头,右手利落绕了下,一根串着红线的金针自她袖口飞出,对上那筷头,竟将那筷子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再次绕手,金针重回袖中,连带着那红线也消失不见。 东帘后的另一单间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姑娘好功夫。” 殷罗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眼,并未回话。 玉如意浅笑一声,重新拿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运功将它推了出去,茶杯借力拍打东面帘子,殷罗扭头看去,只见东单间里坐了两名男子,桌上放着两柄赤红剑鞘的长剑。 一名男子徒手接住了茶杯,帘子也在此刻落下归于平静。 “红剑门?”殷罗微微眯眼,“抢了别人请帖进来的?” 另一男子也出了声:“不知姑娘什么来路?竟敢这么说话?” “我们就是个做生意的,”玉如意望着地上的筷子,眼含轻蔑,冷冷道:“值不得红剑门出这一根筷子。” “今日拍卖我们兄弟二人势在必得,故以木筷试探一下邻间底细,打扰两位,还望海涵。”先开口的那名男子打着圆话。 他身旁那男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男子紧紧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大哥!那不过是两个娃娃,你何必要这么同他们讲话?” 被唤作“大哥”的男子摇了摇头,他将那茶杯递给恼怒的男子,“子放,你看。” 秦子放接过茶杯往里一看,只见那本该毫无裂缝的茶杯内侧竟已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纹!就如同琉璃的冰裂,若不仔细辨认,根本难以察觉! 秦子放猛地抬头看向西帘,是方才那个少年!他竟能用内力震碎杯里而令杯外无损! 正当他惊奇之际,邻间的少年又出了声:“两位势在必得这话说得未免早了,拍卖会是凭银子的,不是凭筷子。再有,两位打探底细可以,但没必要用筷子。幸好我阿姐反应快,若是她没反应过来,凭秦门主的手劲,这筷子恐怕得将我阿姐肩膀捅穿……” 少年人的声音很轻很冷,甚至带着些满不在乎,但秦周和秦子放却能从中听出极浓烈的恐吓意味。 “下次打探底细,请亲自掀帘子过来,莫要让筷子代劳了。” 秦周和秦子放对视一眼,还是秦周圆了话头,“小兄弟说的是。” 秦子放恼怒地拳锤木桌,该死!想他兄弟二人在江湖混迹多年,今日竟然被一个少年恐吓!偏偏他们还没有话说!就算是有话也不敢说!谁知道要是真打起来,能不能占到上风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就为了今日的千年雪山参,他忍! 殷罗静静听完玉如意恐吓红剑门两兄弟,先前对他的无语消了半分,然下一秒,她便看见玉如意对她咧开一个贱贱的笑,压低声音说:“阿姐,你不用太感动,我只是担心我万一拍到了那株千年雪山参,你肩膀要有伤,就没办法帮我搬银子了……除此之外,我刚才算了一下,你要是肩膀受伤了还得请医师换药,就又多一笔开销……” 殷罗翻了个白眼。 恰在此时,南室北面的罗帐帘子忽然收起,紧接着,有小二走进单间,他对两人笑了笑,解释着:“贵客等候多时,拍卖即将开始,为了方便诸位出拍价,”他抬手示意殷罗和玉如意看向那被收起的帘子,“我们便将这帘子收起了。”他又伸手指向其余三面的帘子,“至于这三面,可以保护彼此身份,毕竟拍卖会人势混杂。”小二低了低眉,递给玉如意一个牌子,“贵客所在的,是南一室,届时报价,会和贵客的姓氏一同报出。”小二说完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殷罗朝四楼拍卖正厅望去,只见方才他们路过的高圆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名青年,他身穿蓝袍,手执一柄檀木山水折扇,长发半束起,头顶衔钰冠,算是上京贵公子标配的衣着装束了。 他五官不甚硬朗,甚至可以说,他长相偏柔,但却并非阴柔,只是一眼望去,给殷罗一种此人很好相与的感觉。不过殷罗很快就将自己这个想法否决了,因为她转头看了一眼玉如意……恐怕此人,与玉如意是一类货色,贪财爱物,笑面狐狸。 第七章 群竞 聂人犀注意到殷罗的目光,朝他们所在的南一室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红裙的少女,她生得极好,弯眉凤眼俏鼻朱唇,头发乌黑肤色白皙,那金花红裙穿在她身上,衬得明艳起来。可她望着聂人犀时,眼睛微微眯着,有算计和打量从中溢了出来,上挑的眉就算是有意敛着,也不难看出她是个凌厉并且懒散的人……那种懒散,就与池夜身上的如出一辙。 她旁边的少年则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发用了一根玉钗束起来,聂人犀在看向他宽大的袖子时愣了愣,聂人犀在上京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衣袖,他衣袖很是宽大,并且在袖口上织绣了如意银纹,即便离得远,聂人犀也能看出那如意银纹上有涌动的浮光,这不是常装该有的袖子,聂人犀皱了皱眉,可上京的官服他也见过,也并不是如此。 少年人男生女相,若是乍一看,还真与红衣少女有些相似,但要是细看,就能看出,他的眉眼微平,远不如红衣少女那样张扬,他生就一双清水样的眼睛,鼻梁犹如冰刻,嘴角微微上扬,不笑面上也显得温和。 聂人犀勾了勾唇,这便是殷家姐弟?听说殷家进京的那八辆马车中全是木箱,那木箱之中全是古董金银,也不知马上开始的拍卖,是否会因为他们的到来,拍价高出一翻? 聂人犀骨子的商人血脉蠢蠢欲动,他抬手收了折扇,轻拍桌案上的一块紫檀木块,刹那间场内安静下来。 他浅笑着环视众人,“今日听闲楼将推出三件拍品,还是按往日的规矩,价高者得。” 聂人犀招手,有小厮端着一个被白色罗帕盖着的东西走上圆台,放到了桌案上,他轻轻将罗帕掀开,又对着众人微笑,而后将那托盘举起,对着场内展示,“第一件,东陵玉莲。起拍价,三百两银子。” 托盘上是一块用东陵玉雕琢而成的盛放的莲花,远看便浑厚又通透,成色极佳。 八方座上马上有人出价,“三百五十两!” 小二也立马跟着报价:“上京吴尚书府,出价三百五十两——” “四百两!” “北三室,上京花神阁季家,出价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东二室,上京周参军府,出价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白州魏家,出价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 “……” 厅内的报价此起彼伏,南一室里玉如意扶额望向殷罗,“你想要吗?东陵玉,莲花。” 殷罗不感兴趣,“我叫殷荷澜,不叫殷莲澜。” 玉如意点了点头,却突然报价,“八百两——” 小二马上高呼:“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八百两——” 殷罗皱眉看向玉如意,“你是不是傻子?刚人家才出到六百两,别人抬价都是五十两,你一抬二百两?”她顿了顿,很不理解,“而且就这种成色的东陵玉,你不是有座压财山?拍这做什么?” 玉如意不怀好意地笑了,“方才问你,你既说不要,我自然也没打算要咯,不过来都来了,总要玩玩的,就当帮听闲楼抬个价了。” 场上寂静了一瞬,北三室的人又报了价:“九百两!” “北三室,上京花神阁季家,出价九百两——” 玉如意呼出一口气,“一千两——” “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一千两——” 厅中八方座上已经有人朝他们看过来,议论声越发大了,“这就是三日前刚到上京的殷府?” “可真是大手笔啊……” “就是,这一块东陵玉,竟然出价一千两!” “……” 玉如意换了个茶杯继续喝茶,全当没听见这些话语。 恰在此时,北三室又出了价:“一千二百两!” 小二激动报价,声音都有些颤抖,“北三室,上京花神阁季家,出价一千二百两——” 议论声中的主角又成了季家,“这花神阁季家是要干什么?” “是啊,这季家在上京虽然算得上是有名的富商,但也不至于花这么多买块玉吧?” “或许人季家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呢?” 殷罗听到这些弯了弯眉眼,嘴角勾起兴味:“我怎么不知道,这季家什么时候惹到六公子了,你竟如此逼人家?” 玉如意冷哼一声,“惹到我的是花神阁,去年冬日,我好不容易从东海找到了一批珍珠,打算买来给玉钗阁做花簪点缀,谁知道竟然被这花神阁截了胡,他们要将这批珍珠磨碎做成脂粉!害的我白给东海那商铺付了定银,足足三百两呢!”玉如意喝了口茶润了润因生气发干的喉咙,朝殷罗笑了笑,“今日有了机会,我必要给他们添堵!阿姐不知,这花神阁里有三十六柜台,分别以花命名,听闻月底便是那莲掌柜的生辰了。我猜,今日来拍卖的是季家的小辈,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东陵玉莲带回去给莲掌柜做生辰贺礼的。” 玉如意笑得双眼微眯,“若是这莲掌柜知道,他们是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拍到的这东陵玉,还有没有过生辰的心了……” 殷罗撇嘴,若比起阴损小气,她认识的人里,还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玉如意的…… 圆台上的聂人犀朝两人看过来,眼含笑意。看来,他刚才想的没有错,这殷家姐弟果然将这块东陵玉抬得超过了原本的市价…… 拍卖场内长时间的静寂后,聂人犀体面的笑着拿起紫檀木拍了一下桌案,“第一件拍品,由花神阁季家拍得,拍价一千二百两白银。” 小二很快端上了第二件拍品,聂人犀掀开罗帕,向众人介绍着:“第二件拍品,融血银盏。起拍价,五百两银子。” 那是一盏纯银做成的六棱药盏,上面有些鲜红的暗纹,在光照下隐隐涌动。 “融血银盏?!竟然在听闲楼?!” “是那个能疗伤祛毒的药盏吗?” “当然!融血银盏,世间至此一只!” “……” 而殷罗看见融血银盏时就站起了身,玉如意也皱眉看着台上,轻声发问:“这就是二哥一直在找的融血银盏?” 殷罗颔首,望向玉如意,一改平日的轻佻浪荡,神色有些郑重,“你在上京有多少能动用的银子?” 玉如意为难地抿了抿唇,“我没有银子。”他眨了眨眼,“阿姐,你是知道我的,我的银子,除了做衣服之外,都……换成了金子。” 殷罗浅笑,不过笑得很敷衍,她抬了抬下巴,“替二哥拿下它。” 玉如意点头,“好的阿姐,”随后便报了价,“我出一百两黄金!” 殷罗听到这价皱了皱眉,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 小二再次激动报价:“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一百两黄金——” 刹那间厅上的人又朝这边看来,“他说多少?一百两?黄金?!” “这直接翻了一番啊!” “这殷家到底什么来头?一百两黄金说出就出?” “……” “你可能出多了。”殷罗语气不咸不淡。 玉如意不以为然,“也许有人出的比我更多呢。”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南一室西面的南二室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一百二十两黄金!” 小二更加激动:“南二室,翠州闵家,出价一百二十两黄金——” 殷罗闻言微微蹙眉,她看向玉如意,玉如意也朝她看过来,两人对视时,都从彼此眼里望见了疑惑。 玉如意继续加价,“一百五十两黄金!” 小二袖子中的手都颤抖了:“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一百五十两黄金——” 南二室里的人仍然不罢休,“二百两黄金!” 小二报价的嗓音已然不稳:“南二室,翠州闵家,出价二百两黄金——” “这翠州闵家这么有钱?” “不知道啊,闵家深居简出的,在翠州名望也不大啊……” “再怎么样,别忘了,人家闵家可是皇亲,正经八百的!” “对啊,当今的二公主和五皇子,母族不就是翠州闵家?” “……” 殷罗听到此处,脑海里浮现出今日刚入听闲楼在会贤厅看见的那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南二室里的,应该是现在的大梁二公主明昉,而不是什么闵家子女。 玉如意也茅塞顿开,但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迟疑地看向殷罗,“阿姐,我是加价还是不加价?” 殷罗眯了眯眼,道:“我来。” 她望向台上报价的小二,“二百二十两黄金!” “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二百二十两黄金——” 南二室立马传来声音,“二百四十两黄金!” “南二室,翠州闵家,出价二百四十两黄金——” 聂人犀向南一室望来,他能看出红衣少女眉头微蹙,似乎真的想拍到这融血银盏。他又望向南二室,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已经站起了身,微仰头,神情十分认真…… 不知怎么,圆台上的聂人犀竟然感觉有些左右为难?于是他不再看这两室,而是开始低头摆弄自己手中的扇子。 厅中人仍然议论不停,这第二场拍卖似乎是为南一室和南二室开设的,他们叫出的价格愈发得高了,高到可以买下上京一座极好的宅子…… 第八章 变数 不单厅中人觉得惊奇,就连圆台上报价的小二都有感觉到热血沸腾!这么激烈的拍卖会,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见!也不知道这上京殷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这翠州闵家,平日里听到有关于他们的事情极少,哪儿知道,今日的拍卖会上这两家竟然平分秋色! 听闲楼,五层,遮凤阁。 池夜饶有兴趣地低头透过方窗看向楼下,以他的视角,恰好能看见南一室与南二室的情形,他缓缓出声,发问:“谷上花,你说,他们谁会拿到这融血银盏?” 站在他身后的谷上花双手抱胸,顺着他视线看去,沉思片刻,回答道:“我猜,是大梁二公主。” “崇文帝未必会给她那么多金子用来买一个对皇室毫无作用的药盏,翠州闵家近年来发展一般,应该也拿不出太多黄金,”池夜话语一滞,“除非,殷家甘愿让给她,从现在开始停止加价。” “不过,我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对这融血银盏感兴趣?”谷上花道。 “或许……都是为了救人吧。融血银盏,可是疗伤的好物件。” 南一室里。 殷罗再次加价:“殷府愿出二百……” “等等!”南二室的人打断了她的话。 殷罗循声看向西帘,问道:“二公主这是何意?” 玉如意在听闻殷罗对她的称呼之后就起了身,他皱眉,低声问:“这里面坐的是二公主?” 殷罗应了一声。 明昉在听到她的称呼后,微微愣神,“你认识我?” “不认识。”东帘里的人淡淡答了一句。 明昉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能不能别再加价了?能不能将这个融血银盏让给我?” “二公主要这东西做什么?皇宫里四方珍奇异宝无数,且二公主身上并没有受伤。”殷罗转了转眸子,大抵猜出明昉的用意。 看来这二公主并不是为皇室中人寻盏,也不是为翠州闵家寻盏。她的钱不够再加价了。 崇文帝自然不会给她那么多年让她为外人拍卖药盏,闵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散尽家财。 玉如意也听明白了这两人的谈话,他皱紧了眉头,一面是二哥,一面是二公主…… 这个选择还是交给殷罗吧。 聂人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妥,但是没有上前阻止,只是朝报价的小二摆了摆手,示意再等等。 明昉再次坐到茶桌前,对着昭有说:“能不能将这个帘子打开?” 昭有有些支支吾吾:“这……怕是不合规矩……” 可昭有的话还没说完,东帘就被三根金针挑起直直收到了帘杆上,明昉朝南一室望去,只见红衣女子抬手,三条红线瞬间被收回,她看向明昉,没有说话。 明昉看清她的那一刻皱了皱眉,有些惊讶,“是你?” 玉如意也纳闷,“你们认识?” 殷罗的语气仍然淡淡的,“不认识。” 明昉深吸一口气,“殷姑娘,我想买下这个药盏,送给一位远在翠州的朋友,他的右臂受过伤,听说用剑的时候便会疼痛,素闻融血银盏用来做药,可以活血化瘀,减轻筋骨之痛……我手里所有的物件加起来,只有二百四十两了。”她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殷罗在听见她的解释后眯了眯眼,她看向玉如意,玉如意皱着眉头,殷罗心思一转,试探道:“二公主是为闵家人寻盏?” 明昉摇了摇头,“我那位朋友不是皇亲,也不是闵家人,他姓孟。”身为大梁最受宠爱的二公主,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商量,“请殷姑娘成全,让给我吧。” 殷罗早在她说那句“他姓孟”的时候就极力克制笑意,但可能有些控制不住了,于是她朝明昉微笑,“好啊,二公主便拿去送给那位姓孟的朋友吧。” 明昉心里十分感激面前这位红衣少女,虽然她的笑有点像在看好戏,但是这都无妨,明昉松了一口气,“多谢殷姑娘。” 玉如意低下了头,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笑出声来,可他不能! 放眼翠州,孟虽是大姓,可只有一家!而且姓孟的右臂受过伤的、还用剑的、需要药盏的……只有他的好二哥孟清月了。 不过他与殷罗都跟二哥交好五年多了,怎么都不知道二哥竟然认识大梁二公主,而且!还能让二公主为他散尽身家寻药盏? 二哥的魅力好大,早知道就不加价了,害的二公主花那么多金子……玉如意快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玉如意实在忍不住了。 殷罗皱眉,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望他,完了,玉如意这一笑,她也快憋不住了……若是郁枫和晏枷在的话,恐怕也要笑得起不来。 殷罗偷偷地从袖口中取出一根针先是扎了自己手指一下,痛觉让她嘴角笑意消失了,恢复了平时冷冰冰的表情。随后,她食指微勾,金针飞向玉如意的脖颈,刺了进去。 玉如意瞬间就不笑了,殷罗连忙走到他身后,悄悄把针取了下来,并且礼貌地朝明昉解释,“我这弟弟从小就不太正常,有时哭有时笑,没吓到二公主吧?” 明昉眉眼弯弯,摇了摇头,“没有,还是多谢殷姑娘了。”她仰头看向那被金针收起的罗帐帘子,又夸赞道:“殷姑娘武功很好。” 殷罗回以一笑,“谢二公主。” 聂人犀看这场景,对着报价的小二抬手,小二立马扯开嗓子喊道:“南二室,翠州闵家,出价二百四十两黄金——” 聂人犀配合地拿起紫檀木一拍桌子,“第二件拍品,由翠州闵家拍得,出价二百四十两黄金——” 五层,遮凤阁。 池夜叹了口气,但语气却是丝毫听不出情绪:“你赢了。” 谷上花颔首,“听到了,公子分析的也不错。” 池夜慵懒地眯了眯眼,靠在软榻上,“你的夸奖总是这么像讽刺。” “我可不敢讽刺公子。下一场拍卖就要开始了。公子觉得,雪山参会花落谁家?” 池夜缓缓闭上了眼,声音已有些倦怠,“这是最后一场拍卖了。” 谷上花皱眉,“公子何意?” “下一场拍品,不属于这场内任何一个人,即便豪掷千金,也是表面功夫罢了。”池夜说完,似乎想到什么一样缓缓睁开了眼,他朝谷上花看去,“不过,拍卖结束后,我们可以会会这场内最有意思的两个人。” 谷上花微笑,“明白。稍后我便让人给聂家少主传话。” 今日拍卖会终于进行到了最重要的环节,聂人犀手中的紫檀木一拍桌子,他道:“最后一件拍品,千年雪山参,起拍价六百两黄金!” 厅中一下子活跃起来,众人纷纷加价。 “七百两黄金!” “上京皇商刘家,出价七百两黄金——” “我出八百两黄金!”是殷罗他们东间的红剑门两兄弟加价了。 “西五室,芸城红剑门秦家,出价八百两黄金——” 玉如意不理解,“红剑门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殷罗摇了摇头,这红剑门在江湖上只能算得上小门小派,既没有世家支撑,也不主要经营送镖,怎么会敢喊出八百两黄金? 她不禁看向玉如意,八百两黄金,恐怕连他都得掂量掂量。 可是下一秒,玉如意就加了价:“一千两黄金!” 小二几乎是亢奋地喊了出来:“南一室,上京殷府,出价一千两黄金——” 殷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玉如意却笑嘻嘻的,“阿姐放心,我一定不是最有钱的那个。” “一千一百两黄金!” “东四室,阴山金家,出价一千一百两黄金——” 场里议论声纷纷扬扬,拍卖会于尾声进入了高潮,聂人犀笑容满面的坐在圆台上,认为今天可以大捞一笔了,可厅中忽然来了一个人,打破了所有人的“认为”。 那人被小二恭敬领上了楼,他走得很慢,步子却十分沉稳,穿了一身枯木色的衣服,里面却是暗红色的内衬,整个拍卖会场都随着他的到来趋于安静。 聂人犀扭头看过来,立马起了身行礼,“不知安泰司使亲自莅临听闲楼,是有何要事?” 梅承庭是笑着的,但是笑得一点也不真诚。 他先是环视了整个拍卖场,在看见明昉、殷罗和玉如意时也没有停顿,他的目光最终回到了聂人犀身上,“本司,是为陛下而来。” 他抖了抖袖子,语气散漫但是不容置疑,“宫里贵妃娘娘的心疾又犯了,皇上听闻近日听闲楼要拍卖那个什么?千年雪山参?便令本司来看看,怎么样了?现在拍价是多少?” 聂人犀恭敬拱手,内心却十分紧张,“回司使,当下是一千一百两黄金。” 梅承庭似有所悟,“本司愿出一千二百两黄金,”他转身看向拍卖场众人,“不知诸位可愿意让给我啊?” 众人皆拱手行礼,“司使言重。” 有几名官员府里的人再开了口,“送去给陛下,为娘娘治疗心疾才是重中之重。” 梅承庭满意地点了点头,聂人犀也急忙道:“既是陛下所需,司使尽管拿去就是了,何谈什么黄金不黄金的事情?普天之下,大梁境内,什么都是陛下的。” 梅承庭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听闲楼的少主,真是懂事啊。”这话听在殷罗耳朵里,却怎么都有点砸场子成功之后的幸灾乐祸。 聂人犀心里滴血,时局所迫啊!时局所迫!他只求池夜别怪他!下次举办拍卖会,一定要看黄历!怎么到手的千两黄金就这么飞了?还平白损失了一株上好的千年雪山参…… 第九章 邀茶 可是他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梅承庭从小二手里接过存放千年雪山参的红锦盒,又甩了甩袖子,“今日蒙诸位肯让出良药,陛下与娘娘以及本司,都谢谢诸位了。”他漫步准备下楼,临到楼梯口却回了头,又莫名其妙抬高声线道:“场里那三个小家伙,都早些回去吧。” 殷罗撇了撇嘴。 玉如意语塞。 明昉有些不耐烦。但她很快发现了梅承庭话里的“三个”,她转头看向殷家姐弟,在看清楚他们的表情之后顿悟,殷家姐弟似乎与安泰司使很熟? 可她深知不能在这种场合闲话家常,于是压下了心中疑惑,轻声道:“殷姑娘,我先走一步,改日我必亲自去找你道谢。” 殷罗点了点头,“殷罗静候二公主。” 与玉如意颔首示意后,明昉就带着昭有、昭无拿了融血银盏,留下取金地址离开了。 殷罗和玉如意也各自起身,准备离去。 此时场内唏嘘一片,皆是在讨论方才安泰司使梅承庭突临拍卖会并且把拍品拿走的事情。 聂卢趁乱小跑到聂人犀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要见殷家姐弟。” 殷罗和玉如意刚踏出南一室,就被聂人犀截住。殷罗打量着聂人犀,不知他是何用意。 谁料眼前的蓝袍青年忽然对他二人一笑,礼貌道:“还请留步,我们公子很想见见二位。” 殷罗微微蹙眉,公子?眼前这位不就是听闲楼的少主?她来上京之前,早已经派暗桩将城中贵族世家有名商家的底细打探清楚了,有关听闲楼的消息也算是详尽。 这听闲楼乃是上京第一大酒楼,由聂姓商户建设,已经延续百年。这聂家是百年前从大梁白州迁来的,听说祖上就做的酒楼生意。现今聂家家主叫聂枫长,他只有一个独子,便是眼前这位蓝袍青年了。殷罗知道,他叫聂人犀。 聂人犀见殷罗皱眉看着他却不挪步,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这姑娘虽比他矮了半头,但她抬眸望他的时候,眼睛是微眯着的,这下就将她的心机完完全全显露的出来。不难看出,她在推测某件事,或许是关于他……或许是关于公子。 玉如意此刻也不复在殷罗面前放松的神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聂人犀,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要做的事情。 聂人犀被他二人盯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头,又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公子听闻殷家在江南发展的很好,且进京时,二位那八驾琼顶马车满载金银,可真是风光无限啊。我们公子早就颇想结交二位,这不是今日才等来机会?方才是我有些唐突了,不过并无恶意。”他用了商人之间打太极的那套。 玉如意闻言朝他笑了一下,方才聂人犀这话说得他爱听,可惜没一句真的,江南根本没一家姓殷的大户商贾。但人家都这么说了,不给面子便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他转眸看殷罗,“阿姐,见一下吧。” 殷罗对上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里也知道,去见一下这位聂人犀口中的公子,着实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来之前玉如意就在推测听闲楼幕后之人会是谁……现如今这人难得主动邀请他们,更是丝毫没有拒绝的必要。 只是,郁枫与晏枷此刻不在他们身边,玉如意又因为祖训不能轻易动武与人打斗,若是遇见危险,单凭她,能应付的过来吗? 殷罗再次对上聂人犀的眼睛,他目光清朗,不似是设局等他们上钩的神色。 她朝聂人犀笑,缓缓道:“让聂公子久等,我们姐弟在外很少结交朋友,故此要思量一下,不过既然上面那位提了,我们也不好驳了听闲楼的面子,”她对他颔首,“请聂公子带路。” 聂人犀送了一口气,面上挂上得体的微笑,“应该的,应该的。”他先行一步带了路,“二位请随我来。” 此时梅承庭也带着从听闲楼“强取豪夺”来的千年雪山参回到了皇宫,他绕开了宫里嫔妃的住处,直奔皇上批阅奏折处理公务的宿龙殿。 崇文帝刚下朝回来,在侍女的伺候下脱了朝服换上了常衣,他扭头看着梅承庭,“回来啦?” 梅承庭并没有像普通朝臣那样行大礼,他只是略微的拱了下手,就走到崇文帝身侧,将手里放着千年雪山参红锦盒子递给了崇文帝。 崇文帝漫不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那里面是一株通身洁白的人参,就连枝叶也还绿着,极像刚刚采摘下来的,他挑了挑眉,“千年雪山参?是个好东西。”随后他轻飘飘地递给了守在一旁的鸿旸,“稍后帮朕送去国库。” 鸿旸颔首接过,表示应下了。 梅承庭见此场景也不惊讶,刚才在听闲楼里说的话,本来就半真半假,贵妃娘娘确实患有心疾,但那都是陈年旧病,在太医府的诊治下已然稳定,但是也不算痊愈……而且这雪山参,本来就是皇上让他去取的。 崇文帝走到金玉桌案前,坐了下来,他抬了抬下巴,“坐。”对着他旁侧的位子。 梅承庭坐了下来,便听得崇文帝说:“朕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了?” “皇上在乎吗?”梅承庭反问了回去。 崇文帝笑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梅承庭会这么问,“朕不在乎。”他的笑意渐渐散去了,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敲打着桌上已经批阅完成的奏折,“一株仙药,千两黄金,这不无不可。”他转眸与梅承庭对视,眼里是一个持重的帝王特有的决绝果断,“可这不能从听闲楼拍出去。” 梅承庭点头应和,“即便聂家在上京百年根基,皇上依旧不会让他赚这一千两黄金。” 崇文帝垂眼,“国库月收都没有这么大的数额。”他声音平平,语气却是极其寒凉,“若是这听闲楼得到这一千两黄金,恐怕就不是上京第一酒楼这么简单了。” “一千两黄金……加上本来的家底,聂家会成为上京首富。”梅承庭陈述着。 崇文帝眯了眯眼,“上京皇商那么多户,朕从来都在制衡。”他顿了顿,“亦绝不会让聂家有破局的机会。”恢复了轻松神态,“所以这千年雪山参,便由国库代为保管吧。” 这便是帝王权术。 梅承庭笑了笑,似是无所谓于他的这些话,“可是臣听说,二公主花了二百两多黄金,取得了第二件拍品。” 崇文帝冷哼一声,“朕迟早要打断她的腿!都是翠州那个闵家,她小时候就将她接回去练武,还美其名曰强身健体?练着练着心就野了!还认识了什么江湖上的朋友,叫什么来着?孟清月?” 梅承庭又点头,“江南第一山庄的庄主,似乎,还是江南武林的首把交椅。”他愣了愣,有些迟疑道:“阿岚似乎与他师父熟识,新来的那两个小家伙原本也住在那白绮山庄。” 在听到“阿岚”这个名字时,崇文帝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妥协意味,“罢了,既然二姐也认得,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便任她去吧。” 梅承庭低眉,算是赞同他的话,“那二公主这二百两黄金,是出还是不出?” 崇文帝挑眉,“朕是那么不地道的人吗?既是她自己的钱财,想出便出了。何况这二百两黄金,还在这上京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他若有所思,问向梅承庭,“听说,那俩小家伙,还曾与昉儿争这药盏?” “应该都是想送给孟清月,后来殷罗那聪明丫头许是猜到了,便让给了二公主。” 崇文帝不认同,“让?殷家丫头这事做的精明,既不用花钱就能达到目的,还顺带卖了昉儿一个人情,朕猜着,她和上天鉴传人,都等着看好戏呢!” 梅承庭笑了笑,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看戏,思及此,他的笑意却消失了,他垂了垂眼,又问:“皇上,上天鉴传人曾在白绮山庄后的长林崖建造十九层观星金塔,您是知道的,为何不像今日对于听闲楼这般加以阻拦?” 崇文帝正了神色,语气颇有些无奈,他道:“你又不是不知。大梁最尊贵的,不单是我明氏皇族啊。那上天鉴玉氏,手握大梁气运,可探纷争战乱,携天命入世……若说我乃真龙天子,那玉氏,便是寻龙之人,朕管不了的,他们能做,朕不知道的,他们早能预料。” 崇文帝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朕惹不起啊。假如哪天玉氏不再避世,来到这九五朝堂,亦能与朕平起平坐。” 梅承庭坚定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崇文帝以为他要安慰自己,朝他笑了笑。 却不料梅承庭下一句却说:“玉氏不缺钱,这朝堂上也没他们想要的东西。” “……”崇文帝语塞,“梅爱卿,二公主花出去那二百多两黄金,你替她出一半吧。” 梅承庭嘴角微抽,四十年过来了,这人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听闲楼,五层,遮凤阁。 殷罗和玉如意随聂人犀走到阁前,聂人犀身后跟着的聂卢便知趣的行礼退了下去。 聂人犀做出“请”的手势,就顾自打开门,走了进去。 殷罗压下眼里思量跟在他身后,玉如意也慢步跟着。他心里再一次发出惊叹,这听闲楼的老板还真是有钱啊!他仰头看着阁外华丽的装饰,五彩的琉璃凤凰、半金半玉的招财葫芦……玉如意尽力掩住自己眼中的光亮,他可不能让他们觉得他没见过世面! 殷罗踏入阁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懒洋洋坐在茶桌前的青袍公子,他朝殷罗看过来,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殷罗心跳停了一瞬。 第十章 交锋 他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他肤色极为白皙,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得他几乎透明,他长眉飞斜入鬓却半点也不张扬,桃花眼睫毛纤长,在他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显得他眼里笑意更深,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天生带有颜色,是那种罕见的水红色,衬得他很有气色。 他的长相很轻,也很清,但却不淡,甚至算的上艳?可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极为浓重的贵气,竟比安泰司使梅承庭还明显,若说梅承庭是久居高位受人仰望,那面前人看起来就如同独坐高堂指点天下般。他是慵懒的、随意的,但殷罗却能透过这层伪装,看见他内里的狠劲儿。 他眼里的笑不是真诚的,更像是见到了对手有了乐趣。 不知怎的,殷罗的心仿佛沉了下去,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直觉让她警惕起来。 池夜望见殷罗的那一刻,便觉得十分有趣。 她身上的金花红裙在光照下鲜活起来,映上她那罕见的上扬眉眼,像是开得正盛的红荷,热烈绚烂却孤独,让人移不开眼。她骨子里有一种狠辣,似乎同他一样。她在打量着他,收起了方才在台下满不在乎的神色,她的眼里装进了警惕与谨慎。像是一头狩猎的狼。 最有意思的是,她双手交叠身前,是极为标准的大梁宫仪。这证实了池夜的某个猜想。 她身后的少年人也在看着他,池夜眼里笑意加深,少年人男生女相,很是清贵,他目光下移到玉如意衣袍上的如意银纹,稍愣了一瞬,微微挑了挑眉。 大梁上天鉴的人。 玉如意的注意力也在池夜身上,他皱起了眉。 这青袍公子穿的衣服,原料竟然是世间难求的海城麒锦!而且与龙袍是同一种样式!只不过他衣上并没有腾飞而起的金龙图案,而是些错杂的花叶图形,似乎用了某种秘术织绣而成,隐隐显露,却看不清。 大逆不道的有钱人,这是玉如意在心里给他下的定论。他这才看向池夜的脸,那是玉如意都会惊叹的容貌,如山如泉,如云如雪。 玉如意打量他有些认真,没有注意到他右袖暗袋里的玉合卷轴竟轻轻跳动了一下…… 聂人犀觉得阁里气氛有些怪,就先开口打断了诸位的思绪,“公子,这便是殷家姐弟。” 殷罗也回神,冲他颔首。玉如意微微低眉,算是打了招呼。 池夜浅浅一笑,“坐。”他抬手,示意桌上已经沏好了茶。 聂人犀坐到他身侧,殷罗愣了愣,坐在了他对面,玉如意坐在了殷罗身侧。 四方的檀木茶桌上升起袅袅的水雾,顺着桌上翡翠吞金兽的小香炉,晕散在四人视线。 殷罗垂眸望向茶杯,那里面是沉浮的风灵苦丁,她愣了愣,望向青袍公子。 池夜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再抬眼时却看见殷罗直直盯着他。 玉如意也望向他,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以这茶待客。 风灵苦丁,千金难求,可却是世上最苦的茶。此茶虽能清热解毒疏通筋脉,但入口涩人至极,仿若红尘所有痛楚交错,寻常人家根本不会购入。 池夜神色未改,他轻轻放下茶杯,“二位喝不惯苦茶?” 面对他这明知故问,要按照殷罗往日的作风,她定然会鄙夷地回答一句:“不如公子口味独特。” 可现下她低了低眉,微微摇头,却道:“这茶千金难求,以此待客已算上道。”她对上池夜的眼,“风灵苦丁,遇水则涩,加糖愈苦,如人内心。入杯浮沉,落底必起,如生之运。如浓不淡,无分悲喜,如世事替。” 她第一次朝池夜笑,嘴角仍如平日一般有些讥诮,“公子喜欢它的什么?” 池夜自然没有遗落她的神色,他回以一笑,语气仍然平静:“三种皆可。”他转眸看向玉如意,“既喝不惯,”又回望殷罗,“那便不喝了,我们聊聊闲话,如何?” 聂人犀立马接话,极像是个捧场的,“公子想聊什么?” 玉如意饶有兴趣地看他。 殷罗不置可否,只微微挑眉,是无所谓的神色。 “殷家经商,听闲楼也开门迎客,不如我们便聊聊……钱。” 玉如意来了兴致。殷罗心下却有些纳闷,怎么就聊上钱了? 池夜打量玉如意一眼,“小公子怎么称呼?” “殷玉。”玉如意浅浅一笑,“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又打算怎么聊钱?” “池夜。”他先是回答了这问题,而后道:“若我没看错的话,玉公子这身白衣,是用了阴山的蚕罗丝纺织而成,而……”他目光停留在他衣袖处,特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袖口以及衣摆处的如意银纹,是用软银做成,嵌入蚕罗丝内。这衣服可抵,上京一处宅院。” 玉如意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愣了神,再听到他说那句“玉公子”时,背后便有些绷紧,待他说完这些话后,玉如意身体已然有些僵直了,他扯了扯嘴角,“池公子好眼光。” 殷罗在听到他的姓氏时心下一凛,而且,玉如意明明跟他说了他叫“殷玉”,面前池姓公子却慢悠悠唤他“玉公子”,更是能清楚看出玉如意身上这件上天鉴特制的如意银白衣的原料和做法……池夜甚至留了余地。 玉如意衣袍上所有的银纹,都是利刃,上天鉴修习内功,不练剑舞刀,但却会在衣袍上镶嵌利刃,利刃入衣,便成花纹,而危急时刻,只需轻抚衣袍,再用内力运功,就生成身前万千如花利刃……但上天鉴还有祖训,传人不可食肉、不可见血污、不可好勇斗狠,故此,上天鉴秘法世所罕知。梅承庭能认出玉如意,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掌管大梁世家卷轴,那其中必有记载,可池夜又是怎么认出的? 清楚的摘取了玉如意真实的姓氏,能知晓他的武功来处,并且,姓池。 大梁世家并无池姓,只有些零碎的池姓人分散在各个城池,名气也属实不大,而南夏…… 殷罗皱眉望向他,池夜仍然是慵懒的样子,他不畏惧地回望她,丝毫不担心她猜出他的身份。 是池夜再次开了口,没有问她的名字,直道:“而殷罗姑娘这一身,水红色的纱锦,纯金烤细做的丝,绣成荷花图,不单值钱,”他望了眼殷罗的发饰,“还与宫中有些关系。” 他浅浅一笑,但眼里却流露出一些微妙的东西。他凝视着殷罗,殷罗与他对视,不咸不淡地问:“池公子想说什么?” “你想要的,说不定我能帮你得到。” 殷罗下意识地弯曲手指,金针已经冒出了头,她面上谨慎的样子却消失了,她微笑,如应付梅承庭一样轻松自然,“池公子不是大梁的人,何故要掺和大梁的事?” 这下轮到聂人犀后背一冷了,他盯着殷罗的手,生怕她有什么动作。同时,通过刚才池夜的态度,聂人犀对面前的殷家姐弟不免有了新的看法。 众所周知,大梁除皇族之外,有一姓玉的势力,名为上天鉴,掌握国运,分外神秘。面前这位白衣少年,或许就是玉氏新一代的传人,可惜无人真正知其姓名见其容貌。 而面前这位少女,差不离就是那个人的女儿了。 玉如意在听完殷罗这话之后,也大致知晓了池夜的身份,他手指下意识抚摸袖中卷轴,莫非,他也是为了那件东西来的大梁上京? 池夜语气如常,并无半分警惕,他自始至终神情就没有变过,仿佛殷罗、玉如意知道与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来说造成不了半分影响。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么多年过来,他没什么怕的人或事物。更何况,面前这两人的身份,重要程度也未见得比他差的了多少。 “上京有殷姑娘想要的,自然也有我想要的。”池夜的眼里笑意越发深了,却也愈发空洞了,就如同一介不见底的黑潭,看不清他心里的情绪。 他很善于伪装,殷罗这样想着。 “那何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池公子与我们身份不同,你想要的东西对你而言并不难得,你所拥有的筹码那么多,为何偏偏找我们闲聊?”殷罗看一眼已冷却的茶杯,“先是这风灵苦丁,又点出我们姐弟二人的身份,再到现在……我是可以理解为池公子想同我们做个交易的吧?” 池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池公子既已知我二人身份,便也应该知道,我们身上不可能有池公子想要的东西。”殷罗笑了笑,“今日见面,权当是交个朋友。池公子若是要谈生意,还是找别人好。” 玉如意也接话,“你不是大梁的人,但我知道,你跟大梁皇族有很深的渊源。玉家从前没想插手朝政,今后也不会想。你身份尊贵却留在上京,是为了那样东西吧?可惜你找错人了,进京的一路上,我们因为那样东西遭到了数十次截杀,但只是为了帮人排查。”玉如意突然转了话锋,他望着遮凤阁二十七格置物架上那盏由南海玉岫雕刻而成的宝柄双头貔貅像,轻轻抬了抬下巴,“不过你要是能把这宝贝送我,我们可以帮池公子这位朋友隐瞒身份,我还可以告诉你一样有关那样东西的消息。” 第十一章 临静 殷罗见此场景有些发愣,她回神之后不明显的撇了撇嘴,却没逃过池夜的眼睛。 她终于明白今早来听闲楼的路上,玉如意说的那句“肯定不会白去的”的意思…… 他还真是惯会威胁人来达到目的讨要宝贝啊。 池夜眼里终于有了些真的笑意,他扬了扬嘴角,对着聂人犀说:“把那招财貔貅拿下来,送给玉公子。” 聂人犀有些犹豫,“啊?那玩意……” 池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无妨,殷姑娘和玉公子方才也说了,我们是朋友。”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半句的语气,聂人犀听清楚之后,还是有些不情愿,他走过去,取下了那貔貅像,叹了口气。 玉如意从聂人犀手中接过宝贝,先是端详片刻,在心里确认它能值三百两黄金之后,朝池夜咧开一个笑,“实不相瞒,我们查到的消息,从皇宫中盗取宝贝的,是名武功高强的中年男子。言尽于此,告辞。”说完就利落地抱着貔貅走出阁门。 殷罗都能从他轻快的脚步里推断出来他有多开心,她朝池夜低头颔首,“告辞。” 聂人犀见两人都走出遮凤阁,也不顾池夜在场,嘀咕着:“这半日,赚了三百两黄金,赔了一千三百两黄金……” 池夜却不甚在意,他垂眼看向杯里的风灵苦丁,扬了扬唇。 “风灵苦丁,遇水则涩,加糖愈苦,如人内心。入杯浮沉,落底必起,如生之运。如浓不淡,无分悲喜,如世事替。公子喜欢它的什么?”脑海里回响起殷罗的话。 “有意思。”他懒懒靠在身后软榻栏上,朝窗外望去。 楼外起了风,他能看见青天中白色的云推移,形状多次变化,最后逐渐消散。 有片雪白的花瓣乘风吹进阁内,堪堪落在他水青色衣袍上,他轻轻拾起来看,那是一片广玉兰。 “公子,殷家姐弟的话,可信吗?”从破财的情绪中缓过来的聂人犀好奇地问道。 “谷上花,你觉得呢?”池夜也抛出了一个问题。 妖紫色衣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池夜身旁,她思考片刻,答:“可信一分。” 聂人犀又犯了嘀咕,“那不还是不可信吗?白损失那尊貔貅像了!” 谷上花不理他,她垂眸看池夜,方才与殷家姐弟交谈时,池夜曾真切的笑了一下。 “公子,对殷家姐弟很感兴趣?”她如是问。 他轻飘飘回答:“他们很有意思。” 池夜偏了偏头,又想起他同殷罗说“你想要的,说不定我能帮你得到。”时,殷罗的手中,曾出现了四根金针,可她马上就收了回去,反而微笑着与他周旋。 他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那一刻是想杀了他的。 池夜扬了扬唇。 殷罗与玉如意走出听闲楼,楼外早有琼顶马车等候,再次充当车夫的晏枷见他们走来,就跳下马车来迎接。 “教主,”晏枷走到殷罗身侧,见她微蹙眉头,压低声线问,“你有心事?” 玉如意笑容满面的搭话,“她哪天没心事?” 殷罗一个眼刀射过来,玉如意登时闭了嘴,她回答着晏枷:“上京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我们今天见着他了。” 晏枷皱了皱眉,“江湖人?”她很快后悔问出这句话,他们长林盟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这江湖上至今还没谁能让殷罗有这种神色,晏枷跟随殷罗多年,当然看得出她的提防。 果不其然,殷罗摇了摇头,“他不是大梁人。” 玉如意小跑到车前,先上了车,他从帘子里探出头来,“阿姐,我们回去再说吧。” 晏枷和殷罗对视,在得到殷罗的许可后翻身上了马车,准备驾马。 殷罗也上了马车,临行时,她下意识抬头朝听闲楼五层看过去,思绪杂乱。 玉如意在车厢内仔细打量着那尊貔貅像,时不时还贴近眼睛看,“阿姐,这可真是件好宝贝啊……玉岫都生髓了,想来也有些年纪了。” 他一把将那貔貅像放到殷罗怀里,从袖子里掏出红玉算盘,拨弄两下,随后两眼放光地抬起头,“明年如果拿出去拍卖,这起拍价绝对可以涨到五百两黄金……届时我还纯赚了!” 殷罗似乎想起了什么,“啧”了一声,抬头看向玉如意,“所以,你早就料到,听闲楼的幕后之人会见我们了?” “这个倒没有。”玉如意嘿嘿一笑,“不过阿姐,你是知道我的,但凡我要去的地方,肯定是有价值、有钱可赚的地方,所以不论他见不见我们,我都会得到宝贝再离开……” 殷罗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无赖了。”她言归正传,正了神色,“你说,他来大梁做什么?真的只是为了那样东西吗?” 玉如意摇了摇头,收起了红玉算盘,“我也不知道。”他望向殷罗,认真道:“你今日曾想杀了他。”这语气是极为肯定的,玉如意绝对不会感觉错,他自五岁那年就与殷罗天天呆在一处,只要她周身情绪稍有变化,他定能察觉。 殷罗没有回答。 玉如意知道她不会接话,只自顾自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大梁的命根子丢了,南夏的摄政王来了。”他勾了勾嘴角,“偏偏你我还得置身风波中央,才能各取所需。” 殷罗看他,玉如意很少有像此刻这般认真的时候,她笑了声:“我见你今日很喜欢他,莫不是看上南夏的国库了?” 玉如意挑了挑眉,“我喜欢没有用,他今日跟我说话那么客套,可他不光对着阿姐笑,还想跟阿姐做交易……”话头到此就被截止了,玉如意悻悻地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见,殷罗袖子里的金针动了,此刻她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正有一根,针头指着的方向……是他的胸膛。 殷罗见他不再聒噪,便收起金针垂眸深想。 现今是被世人所传颂的“富安盛世”,三国鼎立,除却大梁,还有北部极寒之地的北辽,以及海城以南春暖花开的南夏。大梁由明氏皇族统领,近年来因为推行崇真之治而渐渐强大,百姓也过的富庶安康,除了边关稍有战乱,水地略有洪涝以外,倒也算的上是国泰民安。崇文帝明赫很懂制衡,无论是贵族世家还是商贾,都少有出头鸟。 南夏则是以池姓皇族为尊,现如今的当政者,是摄政王池临静和年仅九岁的小皇帝池不愚。殷罗对南夏了解不算多,但她也听说过这位摄政王的手段。 他十六岁那年,便代替染病的先皇执政,抄贪官、除异己,雷厉风行,甚至亲自斩杀勾结藩王的三朝元老,当朝官员纷纷指责他不通政事、不讲情理、不配执掌南夏大权,他却直接坐在了龙椅上笑看着众人,只说了一句:“那又如何?我坐在此,等诸位反。” 这是殷罗从明梵岚口中听来的。 明梵岚在说完之后,还反复感叹,说他有最尊贵的血统,也有最不羁的心,是南夏那种柔弱地方罕见的英杰。 殷罗原本以为他会是将肆意写在脸上的人。今日见了才知道,他周身是那么平静,就如同朦胧的烟雨江南一样,轻柔的,没有刀剑气的。 但他眼里的东西太多了,多得让殷罗摸不清他真正的情绪,殷罗有些忌惮。 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出那句“你想要的,说不定我能帮你得到”的时候,殷罗眼里确实有杀意,但是只一瞬就打消了。 他或许真能猜的到她想要什么,他也许早就知道那是她的逆鳞。 他说出那句话,也未必是真正的想同她做个交易,他自始至终都在试探他们。 玉如意神色有异,先露了底。他就挑了个话同她讲,她到底还是被将了一军。 殷罗闭了闭眼,又想起探子给她的情报,听闲楼是聂家百年产业。可聂家少主却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公子”,殷罗从来不觉得听闲楼被收买了,直觉告诉她,聂家原本就属于南夏。 这是一场从百年前就开始谋划的局? 她想不明白。 她忽然又联想到今日他们来听闲楼的起因——那株千年雪山参。 池临静,或许一开始就知道,一旦将拍卖这药的消息传出去,就会引来善于制衡的崇文帝。他之所以这么做,真的单纯是为了见她和玉如意?他怎么会耗费这么大手笔,来见他们?他怎么就那么肯定,那样东西会在他们身上? 殷罗看向面前的玉如意,他仍然在研究那新得来的貔貅像。 她掀开侧车帘望着上京街道风光,百姓商贩来往,摩肩接踵其乐融融,没有半点山雨欲来的迹象。 玉如意突然开了口,“阿姐,你别想那么多了,那是我该想的事情,你总不能替我想了。” 殷罗回神,笑吟吟地看他。 “你只要把你想知道的查到,把你想要的拿到就好。”他缓缓绽开一个笑,“是我要把自己扯进这个局的,我是上天鉴玉氏的人,为使命无惧生死,你不用陪我。” 殷罗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想二公主怎么认识的孟清月那冰山。” 玉如意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二哥……” 少年人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如同三月的春风。 “方才那二公主离开前,不是说改日就要登门来找你道谢吗?哎?阿姐,你说,她会不会带些谢礼?” “财迷!” 晏枷听着车内人的打闹声,只觉得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轻松了。 她扬鞭策马,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第十二章 客来 淮山,岳阳道观。 雪白的信鸽落在了窗沿,屋里探出了一只手,从信鸽脚下解开了信筒,细细阅读后,屋内人问向守在窗外的弟子,“长林崖的妖女和她那个贪财的弟弟已经到上京了?” “回师父,他们已在上京三日了。” “看来我这次受伤,似乎不该闭关啊。”那人叹了口气。 “师父有何吩咐?” “无他。刚才黎儿送信来催,那物件既然是从我手里丢的,我这个当舅舅的,就得找回来,平平安安的送到黎儿手上。”屋内人思量了一瞬,“宫里那两个不是省油的灯的皇子近日明争暗斗的厉害,我怕他们牵扯到黎儿,派寅煌、巳箐去助黎儿一臂之力。” “是,徒儿这就去通知师兄师姐。” “等等。” “师父还有吩咐吗?” “关于那物件,有什么新消息了吗?” “回师父,没有。长林崖那两位出了白绮山庄便直奔上京,遭到了数次截杀也没有伤到毫分,只是损失了些财物,后来听说,他们到了家门前,又遭到了刺杀,也逃了过去,”弟子顿了顿,“这两日的上京似乎很是太平,故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如今很多人的目光,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毕竟没有谁亲眼看见,那物件真的就在他们身上,都只是猜测而已。而且他们进京的时候用的是安泰司的令牌,一跟朝廷挂钩,许多江湖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屋内人冷哼一声,“长林崖上住着的那五人中,就这两人狡猾心思重,”他起了身,“那日从我手里抢走那物件的是名年轻女子,这偌大的江湖,能与我交手且不落下风的,实在是没有几个!传闻那妖女武学造诣极高,我虽然没有与她交过手,可那人身形与她很相似!” “师父,那人用的也是透骨金针?” “不是,既是来抢东西的,怎么可能用自己真正的功夫?那女子拿了一柄长剑,剑上淬了毒,实在像是那妖女的作风。”屋内人想了想,又吩咐:“待巳箐他们二人到了上京,你让他们找机会跟那妖女交个手,探探她的底,若能逼她用剑最好。” “是,弟子这就去告知师兄师姐。” 上京,殷府。三人回到殷府已是日暮时分。 玉如意身姿轻快的下了马车,殷罗和晏枷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抱着那尊貔貅像走向正厅,看样子是打算把它放在展堂架子上。 听见脚步声,郁枫从东苑走了出来,“六公子又拿回来什么好东西?” “玉岫貔貅。”殷罗插了一嘴。 郁枫惊奇地看向她,“你竟然主动开口跟人搭话了?” 殷罗偏了偏头,没接他话茬。 郁枫走到晏枷身边,“他们在听闲楼经历什么了?” 晏枷简短答:“没跟进去。” 玉如意满意地将那尊貔貅像放到了展堂架子上,夸了句:“还不错。” 在膳房当值的弟子见他们回来了,就开始张罗着做饭。 四人用膳之后,又在正厅喝了会儿茶,讲了讲今日在听闲楼发生的事、遇到的人。 随着日落月升星辉耀眼,红烛摇摇光芒已越发微弱。 在上京的第四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一早,殷府迎来了第一个走正门来拜访的客人。 孟崆看着面前鹅黄色盛装的少女,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身后跟着两个怪怪的男子,穿着棕色的衣袍,还各自捧了一个木盒。 明昉微笑着说明来意:“麻烦你去通报一下,就说明昉来找殷姑娘道谢了。” 孟崆迟疑地盯了她一会儿,还是觉得她很眼熟。 昭有昭无见他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家二公主,面上都有些不悦,偏偏明昉不气不恼,还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麻烦去通报一下,明昉上门道谢。” 孟崆这才回了神,他略有些窘然,尴尬地朝明昉拱了拱手,“不好意思,方才走神了,这就去。”说完就转身跑向了内院。 昭有嘴里嘟哝:“这算哪门子守门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都能走神……而且,传闻里这殷府不是很有钱吗?怎么就找一个侍从守门?” “他武功很高,”昭无判断道,“至少在你之上。” 昭有脑回路清奇:“那又如何?我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守门的。是不是?二公主?”他冲着明昉笑,笑得有些阿谀奉承。 明昉瞪了他一眼。 很快,孟崆就回来了。他俯身朝明昉拱手,“不知二公主大驾光临,小的方才失礼了。”他冲着府里摊手,“二公主请。” 明昉颔首踏进府门,昭有昭无也紧随其后。甫一进府,她就看见一名身着琥珀色长袍的公子朝他们方向走来,他生得灿烂如秋日枫叶遍野,自由而又极致,骨相分明立体,是标准的大梁人长相。 郁枫步子很慢,望见明昉时拱了拱手,“我们小姐令我前来迎接公主。” 明昉点头,跟着他走进府院。 她这一路上想了很多,在听闲楼遇见殷罗之前,她对这个殷府早有耳闻,因为他们进京的方式实在太张扬了,拿了安泰司使的令牌,并且斥重金买下了皇宫东偏南的宅子。她虽很小就被翠州闵家接走,但她知道,这处宅子,曾经是上京世家之一姚氏的府邸。听闻姚氏在前几年六部争权中被害倒台,姚府就空置了下来,直至如今,被殷家买下。 每个城池的市井中总会流传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在上京,若是有人买下败落世家空置的府邸,那这宅子新的主人将会代替原先的世家,参与旧的纷争。而这姚府,曾经被她四皇兄收入麾下。这不禁让她多想。 明昉忆起,在她离开上京之前,父皇经常召她用膳,跟她讲一些他年轻时候的事,从开春讲到冬末,从盛夏说至枯荣。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里总有一个姓殷的人出现。 他叫殷介林,上京五大贵族之一的殷家独子。 大梁上京的等级制度分得很清,世代绵延入朝为官的便是贵族,而在上京站稳脚跟并且与官员联系密切的则被称为世家,除此之外,还有九府、六部,分别由掌府司、承行司管制。 殷家世代出相爷,门楣清高,身正心忠,自古便是明氏皇族很大的助力,还有传闻说,当时大梁开国皇帝在玉氏帮扶下,与殷家、梅家、宋家共谋霸业,后来功成,明氏皇帝顺利登基,而殷、梅、宋三家便入朝为官,后人皆与皇子公主一起听学,享受崇高荣耀。 反复出现在崇文帝故事里的殷相,不仅是个忠心并且刚正的好官,还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殷相曾在三子争储时跳下冬日冰凉的池塘,救起被暗算的崇文帝,也曾在崇文帝登基之后闯入朝堂,质问他为何不严治水患…… 明昉见过他的画像。 昨日在听闲楼见的殷罗眉眼与画中人有八分相似。 殷介林确实育有一女,却不叫殷罗,而是叫……殷荷澜。 明昉微微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殷府正厅,那上面紫木牌匾篆刻了“洗心”二字,她嘴角带了笑意,抬步进了正厅。 明昉踏入正厅的时候,殷罗恰巧将茶沏好,她朝明昉微微顿身,算是行礼,而后她笑道:“原以为昨日二公主只是客气一说,怎么一大早的真就来了。”她似乎并不疑惑,只是客套。 明昉在她的招呼下坐在那茶桌旁,殷罗给她添了杯茶,一旁等候的昭无立刻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想要试试有没有毒,却被明昉拦下。 殷罗看着昭无挑了挑眉,不是气恼的神色,但也没有多话。 明昉对昭无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殷姑娘不会害我。” 殷罗被这话逗乐了,“二公主为何这么肯定?”她朝对面的明昉那边凑了凑,仔细盯着明昉的眼睛,那是一双杏眸,与她的师父有些相似,不过没有明梵岚眼中的苍凉。 明昉也注视着她,殷罗脸上是有些戏谑意味的,她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正在努力探个究竟。说实话,从来没有人以这种神色看过明昉,她是最受崇文帝疼爱的公主,天下人对她要么是恐惧、尊重、疏远,要么就是艳羡,戏谑的……殷罗是头一个。 明昉平日即便出入后宫,皇妃也都会亲自迎接,可方才她进府时,殷罗却只派那男子去。 她并没有把自己这位大梁二公主放在眼里,明昉几乎肯定。 不过她并不反感殷罗,因自小养在翠州,她没有宫里人故意端着的架子。 明昉若有所思,而后回道:“因我与殷姑娘本是世交。” 殷罗脸上的戏谑渐渐消失了,“二公主说笑了吧?”她嘴角仍然带笑,但是莫名其妙多了敌意,“大梁皇族这样的世交,高攀不起。我只不过是江南一户经商人家的女儿。” 明昉会意,浅笑了一下,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是吗?许是我记错了。只是我父皇也有一位至交好友,最喜欢喝三山玉叶。”她直视殷罗。 殷罗淡定地回望她,“二公主不像是来道谢的。”倒像是来找不痛快的。 明昉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确实是来道谢的,可她也是真的想试探殷罗。 虽然她心里已然确定了殷罗的身份,但还是想听听殷罗会怎么说。 气氛一瞬间如同被冰封。 第十三章 赴宴 “二公主来了?”恰在此时,展堂后有人走进了正厅。 玉如意先是走到殷罗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姐,你看,我就说吧?二公主是一定会来道谢的,你还不信。” 他朝二公主颔首,连手都没拱,“见过二公主。” 这行为落在昭有昭无眼中,便是十分不敬。明昉也有些纳闷,她皱了皱眉,却在看见少年人衣袍上粼粼的银纹时顿悟,她敛下心里疑问,也冲着玉如意颔首。 昭有昭无见此情形,不禁紧锁眉头,“公主?”随后指责玉如意,“大胆,见公主竟不行礼!” 明昉摆了摆手,朝玉如意笑了一下,“无妨,这位,与我也是世交。” 玉如意似乎根本不在意明昉认出他的身份,他只是回以一笑,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昭有昭无抱着的两木盒上,明昉留意到,便解释着:“昨日还要多谢殷姑娘和玉……殷玉公子,肯把那融血银盏让给明昉,想必你们有意拍卖药盏,是因为身边有着受伤的人吧?”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已经派人把药盏送去翠州了,今日是带了两样与融血银盏功效相似的草药,也不知二位需不需要……” “需要!需要!”玉如意连忙接话,“我们那位朋友的伤还没有痊愈,若是服下公主送来的药,定会好得快!”他一把从昭有昭无手里抢过那两个木盒,放在桌上,双双打开,便看见那里面是一株白三七和一株长相极好的当归,他眼前一亮,心里的算盘在拨数,这两株草药,虽不如融血药盏一般难得,但也值些银子! 反应过来的昭有昭无面面相觑。 玉如意看向明昉,敷衍地拱了拱手,笑得却十分真诚,“多谢二公主。”送来银子。 殷罗最烦的就是他看见银子和宝贝的这种不值钱的样子,她呼出一口气,看向明昉,“若我没猜错,二公主今日不单为此而来。” 在孟崆来禀报明昉拜访之前,殷罗曾经收到了玉钗阁探子的传信。 宫中有两位皇子今日午时会在留思楼举办分庭宴,而上京城绝大多数的世家和商贾都会收到邀请,因为他们打着“为崇文帝宴请众人”的名头。聪慧如殷罗,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两位的行事分明是在拉拢能助自己夺嫡的世家呢? 崇文帝膝下有五子,除去幼年不幸在马场摔死的大皇子明诚,剩下的便是以上京叶家为母族的二皇子明郢、受淮山岳阳道观支持的三皇子明黎、杜丞相嫡女所生的四皇子明佪以及与明昉一母同胞的五皇子明楽了。 三皇子因母亲来自江湖,岳阳道观的手伸不进皇宫而不被人所看好,而五皇子明楽年纪尚小,日日跟在明昉身后玩闹,也不是很受人忌惮。故此唯有二皇子明郢和四皇子明佪明争暗斗的最为厉害。 崇文帝专心政事,对于这些皇子间的心思算计不甚在意。这也就造成了如今他们竟然敢在上京公然拉拢官员和世家。 思及此,殷罗对眼前的明昉多了些好奇。探子给出的消息,是今日会由明昉来请殷府过去留思楼参与这场宴会。殷罗起初质疑,这次分庭宴与明昉胞弟五皇子并无关系,为什么明昉却会主动请他们参加?探子却说,二公主明昉,这是在保全五皇子。 那位二皇子性情阴毒,喜兵行险招,四皇子则贪欲很重,五皇子若不想过早参与到这兄弟之争中,就一定要主动站队。明昉替他选了,选的是二皇子明郢。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四皇子虽然贪欲难收,但不至于做出极端事情。二皇子却不同。 明昉微微一笑,“殷姑娘很聪明,想必已经知道明昉想做什么了。” 殷罗眯了眯眼,“我们才刚来上京,二公主就想让我们参与这些?”她看了一眼玉如意,玉如意心下也如明镜,但却眼中含笑不语。 “殷姑娘应该知道,以你们二人的身份,参与政斗只是早晚的事。”明昉语气温柔。 殷罗颔首,却道:“不知二公主以什么身份来游说我们?”她眉眼已然带了些锋芒,“我们昨日才相识,现今连朋友都算不上。” 明昉不气不恼,语气不急不慢,“我可以帮殷姑娘拿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卷宗。”她注视殷罗,似乎想从殷罗的眼睛里看出她的内心。 殷罗依旧懒洋洋的,“你只是位公主。”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我是楽儿的阿姐。”明昉面带笑容,“母妃已经走了,我们相依为命。” 殷罗这才正了神色,认真打量着明昉,不得不说,她一点不像位公主,即便身着鹅黄华服,可她骨子里的贵气却不明显,她看起来很热烈直白,也足够坚韧执着。 她很适合江湖。 于是殷罗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在翠州长大,有没有闯荡过江湖?” 明昉笑了,“自然是有的。”她起身,走了两步,看着厅外明媚的太阳,“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可惜不能长留,”她顿了一瞬,接着道:“我有个弟弟,需要我保护。其实少时,不是闵家主动将我接走。” 殷罗微挑眉,“为了有能力保护五皇子,你求闵家将你带走,教你武功?” “是。”明昉回身,她以一种略微有些悲戚的神情看着殷罗,缓缓说,“你若肯帮我这次,我会全力助你拿到十三年前的卷宗。” 殷罗垂了垂眸,思量片刻,道:“合作愉快。” 旁听已久的玉如意也凑来,“阿姐,能不能带我一个?” “滚。” 上京,听闲楼,念泠阁。 “梁二公主已经登门殷府。”得到消息的谷上花淡淡禀报。 聂人犀从屋内走了出来,“阿夜,你说她能说动那两位吗?昨日我见殷罗,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那贪财的小公子又十分听她的,”聂人犀转了转眼球,“我有些看不破。” 池夜一如昨日那懒懒的样子,拿起茶杯饮了口,风灵苦丁的涩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刺激感官使他头脑越发清晰,“她敢上门游说,手中定有筹码。崇文帝既然任由这两位不安分的皇子在留思楼设宴,以他的行事作风,想必是会为这二人的宴席添一把火。” 聂人犀若有所思道:“阿夜,你是指?” 谷上花接话,“这场宴席,将有官家插手。”她神情不变,甚至连眼都没抬。 聂人犀有些吃惊,正欲再追问,又听得池夜开了口,“借亲子之手,除逆己之人。崇文帝的手段,很高明。” 水青色衣袍上的暗纹在日光照耀下似在缓缓流动,贵气公子起了身,“走吧,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公子认为,殷家姐弟一定会去?” 池夜不甚关心,“那就要看梁二公主,能不能提出她想要的条件了。” 上京留思楼,日月堂。 留思楼一共有三层,虽不如听闲楼华丽恢弘,但构造很有意思。第一层分为东西南北四块,以木栏隔开,其中摆放许多供客人用膳喝茶的桌案,而第二层则是客房,以“金玉银珠”四个字命名,每个字下有三间房,又分“上中下”三种,而第三层,就是整个日月堂。 日月堂中间有一道弯曲的红木围栏,将日堂与月堂分成两处,从上方看,就如同八卦阴阳图一般玄妙。两堂之中并不相连,还要从东西楼梯分行才能到达,可整个堂周围都是半人高的红木栏杆,无论从哪一方向下望去,都只见一楼的迎客大厅,不见二楼的客房。 听闻,这是北辽的一位工匠独创的建楼方法,在北辽很是盛行。留思楼翻修之际,特意寻来了图纸,才仿造而成。 殷罗随明昉走上了通往二皇子宴席的东楼梯,身后的玉如意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袍,上面并无织绣花纹。这般浓烈的颜色衬的他极富贵,这么一看,还真像是个商户小公子。 临出行前,殷罗并不打算让玉如意跟着。即便上天鉴从来不插手宫闱政斗,却难保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毕竟他身份摆在那儿,若是二皇子和四皇子见了,认出他身上的银纹是上天鉴的标志,恐怕要招致不少祸端。可玉如意执意要来,殷罗便让他穿了这身衣袍,而欠下他们人情的明昉自然也不会出卖有关玉如意身份的消息。 今日他们来此赴宴,总要提防些好。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楼上,东日席已到了不少宾客,而放眼远望,西月席人却比这少上一半。不得不说,朝臣还是精通见风使舵的,如今东日席上这些宾客,未必都是真心拥护明郢,可他们绝对都颇为忌惮这位行事狠辣的二皇子。 殷罗朝宴席中心看去,只见一身着玄色盛装的青年正在饮酒,他拎起青玉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而后对着面前的宾客举了举,这才喝下。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殷罗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很阴鸷,里面有化不开的暗流。 一条觅食的毒蛇,这是他给殷罗的第一感觉。 第十四章 暴毙 明郢很快就注意到了明昉带来的两人,他对着明昉笑了笑,但那笑容一看就不是真心实意的,他朝殷罗看过来,上下打量片刻,笑意加深。 如他猜想,面前人生得明艳张扬。她看他的眼里有探究和谨慎,明郢能看出来,她不喜欢他,但是也如这宴席上的众人一般,忌惮于他。 不过无妨,她姓殷。这就够了。如同这席间的每一个人,因为各自的家世而被宴请。 老四明佪的母族是当今的杜丞相府,不知,老四若知晓他找来了殷家后人,会怎么想呢? 殷罗很不喜欢明郢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有很多,让她极不舒服的东西,就像毒蛇张了嘴,露出了鲜红的蛇信子,下一步,他的尖牙就要咬住殷罗的脖颈。 明郢此时却移开了在殷罗身上的目光,他看向玉如意,又是上下打量一番,便收回了目光,似乎对玉如意并不感兴趣。 殷罗微微顿身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玉如意难得的识大体,先朝明郢拱了拱手,“见过二皇子殿下。” 明郢摆了摆手,笑着让他们起来,“无须多礼,这里又不是皇宫。” 见寒暄完,明昉笑了笑,道:“二皇兄,这既是我的朋友,我便带着他们坐一桌侧席了。” “去吧,好二妹。”他似乎很满意明昉将殷罗和玉如意带来。 于是殷罗、玉如意便和明昉坐在了一处,接下来,那些表面支持明郢的官员也陆陆续续来了,众人又是一番寒暄,就各自举了杯敬明郢,一时间场内觥筹交错。 殷罗环视四周,心里对如今朝廷势力也明白了八九分,别看今日明郢的宴席上坐的差不多满满当当,可这却都是些虾兵蟹将,真正能动摇大梁国本的那几位压根来都没来。 殷罗猜测,这明郢也没那么大胆,许是不敢冲了崇文帝的面子,便没上门去请。 正当她这么想着,突然有人禀报,“兵府长史陈冬凛到——” 殷罗向来人望去,这是名中年男人,穿着暗紫色的衣袍…… 殷罗眉头一皱,这与刚进京那日在殷府门前刺杀他们的那群刺客的衣服颜色很是相似,陈冬凛的脸上有条疤,横贯左眉,偏离了眼睛,延伸到颧骨的位置,看那疤痕颜色发暗,想来已留下了很久。 他周身的气息狠厉,像是参军出身,陈冬凛快步走到明郢这席,先是弯身拱手行礼,“臣见过二皇子殿下。”他这称呼用的好,惹得明郢笑出了声,摆摆手让他坐下了。 竟是跟明郢做了一席。 兵府归属于上京掌府司管制下的九府。 九府分列为礼、兵、文、易、学、乐、户、行、税,这兵府乃是第二大府,其不单直接掌管大梁军队练兵的校场,且若遇战乱,兵府将士还是保卫大梁上京国都的最后一道军防线,这两点让他显得尤其重要。 市井常有传言,礼府是盛世所需,而兵府则是乱世所需,若论起作用,兵府远在礼府之上,因此,兵府长史陈冬凛虽不如掌府司使裘南雁有权威,但说出的话多少也占些分量。 陈冬凛今日公然来参加明郢的宴席,便等于变相的将九府扯进了这皇子间的争斗里,此事一出,其他八府必然会纷纷站队…… 殷罗抬了抬眼,来上京之前,她曾派暗桩打探这上京世家间的势力纠纷,这掌府司使裘南雁早年一心想要代替安泰司使梅承庭成为这上京最受崇文帝信赖的心腹,但却因为梅承庭自幼和崇文帝一起长大,所建立的感情并非他人可替而失败。 那事让裘南雁一直对安泰司怀恨在心,之后更是公然在朝堂上与其对立,惹得崇文帝很是不满,现今对九府也不如以前亲近了。 看着眼前陈冬凛笑呵呵与明郢碰杯的景象,殷罗嘴角微勾,九府,这是等不及了? 二皇子自然知道这些琐碎,怕是许给了陈冬凛什么条件,才能让他先迈出这一步。 明昉看着这副场景,心下也有了思量。 玉如意则不在意,他从金瓷盏中取了粒葡萄,仔细剥皮才塞到嘴里,仿佛真是来赴宴的。 此时,留思楼负责添酒的小二快步上了东楼梯,直奔宴席中心。他恰好路过了殷罗身边,托盘里的酒香浓郁,在侧桌旁弥漫些许,小二走的很急,步子却平稳,殷罗望向他的脚下,皱了皱眉头。 此人轻功应该不错。 添酒小二在二皇子席前半跪下,从托盘上取了好酒,也不急着放下,“二皇子殿下,长史大人,”小二开始介绍:“这是我们留思楼藏了二十年的仙人醉,今日两位贵客来此,令我们留思楼蓬荜生辉,掌柜特地让小的将这酒送来,为两位添上。” 小二说着就打算倒酒,谁料明郢却拦住了,明郢眼里已久晦暗,“西宴也有?” “我们留思楼,可只有一壶二十年的仙人醉啊!”小二忙摆手。 这话取悦了明郢,他点了点头,想接过琉璃壶。不料小二却不给,他谄媚地笑着:“这等事还是小的来吧,二皇子殿下金贵,可不适宜做。” 明郢也不争,便看着小二先是给陈冬凛满上一杯,又给明郢倒了一杯,小二将酒壶放下,陈冬凛便向他挥手,“你先下去吧。”他还要跟明郢说正事。 小二鞠躬,低着身子下去了。 陈冬凛举起酒杯,在鼻前闻了闻,“确是好酒,没想到二皇子殿下本事这么大,连这留思楼都上赶着来巴结。”他不急着喝,抬眼望着明郢,笑得有些虚伪,“今日二皇子召臣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陈长史言重了。”明郢也举杯,“长史管理繁多兵府事务,日常怕是脱不开身吧?” 陈冬凛浅饮一口,酒香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笑着回答:“自然,不过比不上裘司使,他可是没日没夜的批阅从各府送来的公文。”陈冬凛叹了一口气,“可惜。”没了下文。 “陈长史在九府之中最受裘司使器重,不知有几分把握说动裘司使与本殿一见?” 陈冬凛喝下半杯,摇了摇头,“不好说。” 明郢面上突然多了些算计,他垂眼,缓缓地问:“陈长史功绩卓越,就没想过……” “取而代之?”明郢一字一顿。 陈冬凛听到这话,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气愤的神色,这就是他今日来此赴宴最想听到的一句话,他特意装出一副沉思模样,慢慢将杯中的酒喝完,“臣怕是没有那么大本事。” 明郢甩出了条件,“本殿需要兵府的助力,若事成,本殿许你,如何?” 陈冬凛放下酒杯,挑了挑眉,脸上的刀疤也因此动了动,“殿下打算做什么?”可刚问出这一句,他突感腹中绞痛,陈冬凛宽大的手掌按向腹部,浑身都抽搐起来,甚至从矮木椅子上跌了下去。 “陈长史?”明郢见此情景惊呼,显然被惊吓到了。 这一动静,引得宴席众人都朝这边看来,再看到是陈冬凛倒下之后,众人纷纷起了身过来查看。 陈冬凛倒在地上又抽搐了几下,吐出了一大口血,嘴唇渐渐变成青紫色,紧接着头一歪,不再动了,他七窍之内皆有少许鲜血涌出,一看便是中了毒。 大胆的小官员探向他的鼻息,颤了一下,起身后那只手都在哆嗦,“死了……” “死了?!” “这可是兵府长史……”一时间宴会中嘈杂议论不断。 明郢有些腿软,身体直直地下坠,猛地坐在了木椅上。有幕僚在他耳边询问情况,他却一句话也没回答。 明郢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体,却并没有任何不适,他皱眉开始推测着这是为何,他方才一直都在跟陈冬凛吃一样的东西,喝一样的东西,且在动筷之前,皆以银针试过,怎么就会? 他眼中灵光一闪,是那刚喝下的这杯酒!那壶小二刚端上来的仙人醉!他到底还是疏忽了! 明郢咬了咬牙,今日死的可是兵府长史! 他和老四素日里便不对付,反复争斗父皇也并没有插手,就是因为没有伤及过什么东西的根本!可今日举办宴会,在他明郢的席上,兵府长史却死了! 明郢一阵心慌,却也没有办法,他厉声吩咐身侧的暗卫和幕僚,“去!将方才添酒的小二给本殿抓回来!还有那个让他前来添酒的掌柜!整个留思楼!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给本殿押过来!对外先封锁这个消息!”他阴狠地偏头,望向西席,席上仍然觥筹交错,半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老四!最好不是你做的! 恰在此时,西席的四皇子注意到了明郢起身朝他望来,明郢眉头紧皱,身边的人也看着他,明佪看着自己宴席上正在吃喝的众人,以为他们是在羡慕嫉妒恨自己请来的人多。 明佪正过身子,举起手中的酒杯,朝明郢扬了扬,而后一口喝下,是胜利者的姿态。 明郢嘴唇内的软肉被他咬破出了血,指甲也掐入了手心,若说他刚才只是猜测,那现在他几乎确定了,这就是老四的阴谋!自小老四就喜欢做了坏事后还要在人前炫耀! 明郢气的想把眼前的桌子掀翻,但是他不能!紧握的拳头发抖,此事若能平安度过,他与明佪不死不休! 殷罗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与明昉、玉如意各对视了一眼,三人都吃惊于眼前发生的变故,昭有此刻在明昉身侧问了一句,“公主,要不要去请大理寺?” 第十五章 打架会累 明昉看向殷罗,殷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这毕竟是皇子的宴席上出了人命,死的还是位朝廷命官,若是由明昉身边的人去请大理寺,这未免有些让人多疑了,更何况明昉面上还是二皇子这边的人。 而且以她方才所见,四皇子明佪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做了此事后的得意,她跟随明梵岚长大,学了许多察言观色的技巧。明佪方才,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宴席上的人,才向着明郢举杯,那分明是建立在自己宴席的宾朋满座上,而非害死了人。 殷罗看向一旁陈冬凛的尸体,嘴唇青紫,七窍流血,她不禁思索,这毒是怎么下的呢? 吃食明显没有问题,酒杯也已经用过,暗器?也不成立。 玉如意往她这边凑凑,被她推开,玉如意揉了揉被她推开的额头,小声说:“阿姐,我知道怎么回事。” 殷罗侧眸看向他,皱了皱眉,明昉也看过来。 “是壶口,沾粉末,倒一杯酒可冲完,一杯饮完便丧命。”玉如意越说越小声,“我师父见过这种下毒的法子。” 殷罗恍然,明昉也点了点头,“殷公子说的应该是对的,方才我有看到,那添酒的小二先给陈长史倒的酒。” 宴会中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件事,听得明郢有些头疼,他一甩袖子,“都闭嘴!” 一刹那安静下来,殷罗他们三人各怀心思,也不再多言。 可刚静了一瞬,一楼大厅就传来了男子的高呼:“大理寺京事府查案!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殷罗起身走到红木栏杆处朝楼下看去,大厅中竟然已有十名劲装的大理寺护卫跟在一名女子后,殷罗眯了眯眼,为首的女子身着藕粉色衣裙,是官家小姐的样式,正是那日见过的徐揽云! 明昉探过头来,“是她,武功很好的徐家小姐,负责上京查案的京使……” “你不认识?”殷罗有些好奇,她们毕竟都是在上京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明昉摇头,“她是上京世家小姐中的异类,极少与人交集。” 明郢闻此声,首先环视宴席,见明昉身旁伺候的昭有昭无皆在,殷家姐弟也未离席,其他官员也没少一个,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是谁!这么快就找来了大理寺!这不明显要将他置于死地! 大梁古有规矩,皇子杀害朝廷命官,按律处斩! 更何况来的,还是那最为正义的徐揽云! 他浑身一哆嗦,眸子暗了暗,朝心腹招了招手,心腹侧耳过来,他便低语:“让我们的人出来,若是这徐揽云敢踏上这留思三楼,杀!”他断不可能让她查这案子! 现今所有的证据他都没有掌握,若是被这油盐不进的大理寺一查,不就顺了老四的心意?明郢几乎可以肯定,现在所有的证据,绝对都对他极为不力! 若是能杀得了徐揽云,他便想个法子,将陈冬凛之死和徐揽云之死加一处,全都嫁祸给老四!该死的老四! 而西席这边。 明佪也扶上栏杆向下望去,“她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问向身边的心腹。 心腹立马答:“属下刚要给殿下禀报,二皇子那边出了事!兵府长史中毒暴毙了!” 明佪眉头紧皱,“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早说!”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明郢看他那毒辣的眼神,坏了!明郢以为是他做的!?不!不对!他这位二皇兄最喜欢兵行险招,莫不是他亲自害死了陈冬凛,还想要嫁祸给他? 这徐揽云出了名的只求真相不讲情面,若是明郢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等着徐揽云查出来不利于他的东西怎么办?明佪一下子没了对策。 都怪那什么该死的陈冬凛,若是来他席上就没那么多事了!他席上的人可都活的好好的! 焦虑的明佪用力踹了心腹一脚,怒道:“快去查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木头一样杵这儿了!” 见留思楼内的百姓都离开,徐揽云自侍卫手中收回令牌安放腰间,走向楼梯。 可几十名黑衣人刹那间从二楼冲下,将楼梯团团围住,明摆了是要拦住她的去处。 她皱了皱眉,又向前一步。 黑衣人似乎不打算跟她说话,他们直接抽刀向她袭来,刹那间整个一楼大厅刀光剑影打斗声铿锵。徐揽云翻身甩动纹花刃,刺进一名黑衣人的肩膀,又向后空翻,踹倒了想要偷袭她的另外一人。她很快发觉到,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是想杀了她! 是因为上面那个案子? 她是接到了一个百姓穿着的人报案,说留思楼发生了命案,来之前,她早知道了在三楼宴请众宴客的是当朝的两位皇子,参宴的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听说死的是兵府长史…… 刀尖近在眼前,打断了她的思考,她专心投入到打斗中,再一回神,她带来的十名大理寺护卫已经死了一半,这群黑衣人出招十分阴损毒辣,甚至在刀上淬了毒! 殷罗也注意到了徐揽云这边的不对,她看了一眼玉如意,玉如意也皱起眉头,明昉则是有些担忧,她的手指紧紧按着红木围栏,但是又不知道要不要下去帮忙。 明昉能猜到,这些黑衣人是明郢的人。 西席的明佪看见眼前一幕,在心里不禁鼓了鼓掌,也不知是何人助他!竟派人来杀徐揽云!他看着黑衣人长刀挥舞,勾了勾嘴角,召来另一名心腹,“你也派人给厅里添把手!” 心腹拱手:“是!” 留思楼,二楼金上房。 池夜能清楚听见大厅里传来的打斗声,聂人犀有些着急,“阿夜,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还没离开然后来杀我们?我武功不好……”聂人犀突然后悔以前练武偷懒了。 谷上花有些不屑,“他们要杀的是那粉衣女子,与我们有何关系?” 池夜放下手中茶杯,莫名叹了句:“崇文帝还真是心狠啊。” 徐揽云的纹花刃快速翻动,她运了内力控制短刃在半空回旋一圈,划向几名黑衣人的脖颈,身侧的大理寺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她已是孤军奋战! 可不知从何处又出现了几名拿剑的蒙面壮汉加入了这场打斗,长剑齐齐朝她刺来—— 难道她竟要殒命于此? 不!她不要!她若死了,父亲和兄长会伤心欲绝!她若死了,上京城若在发生冤案怎么办!她是徐揽云!她不能死! 纹花刃反复回旋,却抵挡不了越来越多的刀尖,徐揽云咬紧嘴唇,奋力运功。 楼上的殷罗见此场景,皱眉叹了口气,思及进京那日徐揽云曾相救于他们,殷罗闭了闭眼,跟明昉低声说了句,“护好阿玉。”便跃上三楼的红木栏杆。 她左右手缓缓绕动,在空中交接又分离,霎时从袖中飞出数十根雕花金针,在她身前形成错乱的花型,一如她裙上用金丝勾绣的荷图。 玉如意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唇,金荷透骨?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救徐揽云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也没再拦着,只道:“阿姐,小心,那刀上有毒。” 殷罗微微颔首,运功放出那数十根透骨金针,荷图直直飞向楼下,刺入黑衣人和大汉的胸膛,被刺中的人浑身一软,半跪在地上,再起身,却是连刀也拿不稳。 剩下的黑衣人和大汉则是后退着用刀剑击打如雨的针! 明郢、明佪见此状皆眉头紧锁,明郢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明佪则是不安起来。 徐揽云朝殷罗望来,是她?殷家小姐?她会武功?不过只出神这一瞬,她的纹花刃就又迎上了刀锋。 殷罗脚尖轻点红木栏杆,飞身向徐揽云身侧而去,她掌运内力,打向一名黑衣人,与此同时,袖中便又有金针飞出。 徐揽云和她背靠背,手中纹花刃招式越发凌厉,“多谢殷姑娘。” “你曾救过我。”殷罗淡淡地说了一句。 “殷姑娘说笑了,那日即便我不出手,以你的武功,也能将他们击退。”徐揽云一刀刺入壮汉胸膛,又割了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殷罗双手皆运功,眼见敌人所剩无几,她以一种十分轻松的语气道:“打架会累。” 徐揽云笑了一声,“你很有意思。”纹花刃再次回旋,在敌人脖颈上留下了极浅的血痕,她收刃,与背后的殷罗换了位置。 金上房中。 “那殷罗武功还真是厉害啊。”聂人犀不禁感叹。 池夜继续饮茶,没有接话。 谷上花道:“大梁老监国当年在战场上曾以草木碎石做武器,点穴透骨断筋,骁勇无敌。而明梵岚则是在监国内功传承上用针,一针入穴,二针破武。殷罗自是在她身边长大,自然也差不了。”她眼里毫无波澜,转了话锋,“可我看她不如公子。” 聂人犀有些惊讶,“阿夜……会武?” 谷上花挑眉,仍然语气平平:“你不知道?” 厅内的最后一名黑衣人也倒下,楼上的明郢和明佪又着了急。 明郢怒气冲冲地看着明昉的背影,没曾想,让她将殷家后人带过来,到此时竟然是坏了事! 今日这么一看,殷家后人既然肯孤身去帮徐揽云,向来应该与大理寺关系匪浅,可若是这么说,殷家与安泰司、大理寺关系皆紧密,岂不是无法成为他夺嫡路上的助力了! 毕竟大梁人尽皆知,大理寺和安泰司都是他父皇的势力!殷府也许亦是! 还有!这殷家后人竟然学了已经失踪的二姑姑的绝技,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 助你 明佪则是一边心疼损失了那么多的杀手一边不安于稍后会发生的事情。 那少女究竟是谁?武功竟然那么高?刚才看她是从明郢的宴席分身下去的!难不成是得到了明郢的旨意?杀死黑衣人和大汉,好放徐揽云上楼?然后让徐揽云查出,陈冬凛的死是他所为? 明郢!你好阴损的招数!明佪气的瞪眼。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一场动乱就这样被解决时,一男一女快步走进了留思楼。 殷罗和徐揽云转身看着他们,只见男子一身黄褐色的衣服,手中拿着把虎牙锤,那虎牙锤是铜色的,比人头还大不少,可拿在他手里却毫不费力……那女子则是一身暗绿色的长裙,手里有一把弯弯曲曲形状如蛇的铁棍。 男子身材魁梧,长相似虎勇猛,女子身材娇小,青色眼影勾勒出蛇的阴媚。 楼上的玉如意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岳阳十二武道护法?寅位巳位?来上京了?” 明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听说过淮山有一个门派叫做岳阳道观,看着玉如意慎重的眉头,她轻声问:“很厉害?” 玉如意点头又摇头,“说不好,阿姐从没有跟岳阳的人交过手。” 殷罗看着面前二人,轻轻一笑,问道:“二位护法要掺和上京的事?” 寅煌握紧了手中的锤子,巳箐微笑着回:“不敢,我们是为您而来。” “别吹了。”殷罗笑意加深,“怎么,二位是打算替了我的左右护法?入我长林教?” “狗屁!”寅煌反驳,手执虎牙锤向殷罗袭来。 徐揽云望向殷罗,“谁打这个?”话语间已然有些熟络。 殷罗闻言笑了笑,“随你。我没跟他们交过手,但听说,这二人很厉害。” 徐揽云笑得温柔,手中纹花刃却先飞向寅煌,“我来试试。”说完就和寅煌缠斗起来。 巳箐先发制人,举起那弯弯曲曲的蛇形铁杖甩向殷罗。 殷罗身姿轻灵避开,随后运了内力与她对上,这巳箐竟与她武功不相上下! 徐揽云的纹花刃擦过寅煌的脸,他狠狠地举起锤子砸向徐揽云肩头,徐揽云偏身一躲,那锤子竟然砸透了留思楼大厅的地板,足以见他力气之大! 徐揽云微微眯眼,发狠刺向他拿锤子的胳膊,寅煌躲了一下,却还是被割伤,他咬了咬牙,怒得闷哼,手中的虎牙锤再次朝徐揽云袭来…… 殷罗这边也有些费力气,巳箐手中的棍子就如同长枪,她舞得出神入化,甚至出了虚影,殷罗只能防御却不能攻击…… 楼上的玉如意咬了咬牙,想要下楼来帮,却被明昉拉住,明昉眼神示意他不能下来,玉如意自然也知道明昉为何这么说,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昉又低声嘱咐,“我们都不能动。” 玉如意呼出一口气,只能作罢。 眼看厅中有些陷入僵局,这却合了明郢、明佪心意,两人都希望厅中的寅煌巳箐获胜。 金上房中的聂人犀有些着急,谷上花依然不为所动,池夜则是打开了暗窗亲眼看着楼下。 “阿夜,要是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光看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万一那个胖子和那个女鬼将殷罗和那个漂亮姑娘打死怎么办?”聂人犀的眼光停留在徐揽云身上,他方才看见了她的正脸,那可真是娇如出水芙蓉啊……看起来可比殷罗好斗多了。 虽然她武功很高,但是眼前明显不占上风啊。聂人犀咂舌,在池夜来之前,他好歹也是上京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怜香惜玉这一套他也会点,可是他武功不好……没办法英雄救美。 那胖子面对这样的美人,怎么下得去手的!聂人犀鄙夷。 池夜敛了敛眸子,殷罗武功虽高,但是耗不过绿衣女子的细棍,她若是单单这么躲下去,用不了多久只怕就会体力透支,而徐揽云那边,她与褐衣男子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也占不了上风,楼上那个上天鉴传人今日换了衣袍,没有了如意银刀,他若是动用上天鉴秘法内力,周身便会发出白光,只怕一样会被那两个不安分的皇子认出…… 而带他们来的那位二公主,她此时就算再担心,只怕也不敢参与进来,毕竟她明面上是明郢那边的人,此番出手,只怕过往算计的一切都会崩塌。 殷罗可以帮徐揽云,但明昉不能帮殷罗。 池夜抬眼,问向谷上花,“崇文帝和安泰司那边可有动静?” “并无。” 聂人犀更着急了,“坑咱药材的时候来的那么果断,怎么到了这时候,就磨磨唧唧了。” “你很担心殷罗?”池夜饶有兴趣。 聂人犀皱眉,一脸不可思议,“我?担心她?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担心也是您担心才对吧?我是担心被胖子追着打的漂亮姑娘!”自从和池夜还有谷上花混熟之后,聂人犀说话就有些肆无忌惮了,而且他此刻眼里着急的冒火,明显是真担心。 池夜笑了一声,“我允许你下去帮忙。” 谷上花听到这话望向聂人犀,神色平静等着看戏。 聂人犀眉头更深,“我?下去帮?我只怕还没打到那胖子我就死了。阿夜,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更何况上京可谁都知道,我是听闲楼的少主,我现在下去我也说不清啊……我来留思楼干什么?偷菜谱?挖厨子?” 谷上花的嘴角微微上扬,明显是这话戳到了她的笑点。 池夜看了眼谷上花,颇为赞许聂人犀。 要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谷上花就再也没有笑过了,虽然她现在也不算笑…… 池夜垂眸继续观望厅下,场面仍然僵持着。 殷罗应付的有些吃力,徐揽云动作也比之前缓慢了不少,然而巳箐还在不知疲倦的舞动铁棍,寅煌的锤子又一次砸下…… 池夜突然问谷上花,“你想帮吗?” “我早说过,我要护你的命,除了你,不为任何人出手。”谷上花神情冷峻,嘴角已平。 池夜点了点头,“若是她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谷上花陷入了沉思,迟迟没有回答。 池夜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无半分惋惜,“看样子你还是不愿。” 聂人犀眉头几乎要挤到一起,“阿夜,你不是会武功吗?你也可以帮的。”后半句他的语气有些弱。 池夜挑了挑眉,眼中带笑:“可我不想帮。” 聂人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却没有办法,他也没办法再劝了,面前这人是南夏最尊贵的摄政王,能呼号六十万军队,在宫中还养着十三延荣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救大梁的世家小姐出手呢? 聂人犀眼神暗下去,在心中默默为祈祷,徐揽云千万别被那胖子一锤子打死。 谷上花突然叹了口气,她道:“我去。” 池夜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聂人犀险些惊掉下巴。 她看了池夜一眼,“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池夜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后谷上花便拿起桌上的荆棘刺长鞭,飞身下了大厅。 她运功,用那荆棘刺准确缠住了巳箐的蛇棍,将她拉到自己这边,又对着殷罗道:“我们公子让我助你。” 殷罗眯了眯眼,“多谢。”她找到空隙,先以内力凝聚指尖,又打向被荆棘刺控住蛇棍的巳箐胸膛,巳箐倒在地上,殷罗袖中的金针飞出三根,皆串着红丝,停在巳箐眼前。 寅煌见此也不再跟徐揽云纠缠,他怒吼一声:“师妹——” 谷上花一鞭缠住他手中朝殷罗砸来的锤子,她一个空翻,踹向寅煌的宽大强壮的胸膛,将他直接踹得后退几步,当寅煌再反应过来时,荆棘鞭已经缠上他的脖颈,细密的刺刺入他的肉里,疼的他头皮发麻,谷上花又要用力拽动鞭子,似乎是想要将他勒死。 殷罗却制止,“等等——” 谷上花不解地看向她,却也松了松手中荆棘刺。 徐揽云皱眉静等着她的下文。 殷罗转眸看向巳箐,“寅位护法很听你的对吗?” 巳箐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紧张地看着面前悬着的三根金针,“你想做什么?弄瞎我的眼睛?废了我的武功?还是杀了我?” 殷罗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右手双指并拢在空中绕了一圈,后用力一甩,三根金针分离,应声刺入巳箐脸旁的地里,“我想……吓唬你。” 巳箐被她这一举动吓的浑身一颤,却见她双指一抬,那三根被红丝串着的金针竟然重回袖中,只留下三个针眼,在木制地板上尤其明显。 谷上花也送来了寅煌,她踹了他后背一脚,寅煌受力跑向巳箐面前,谷上花重新看向殷罗,又重复一遍,“你记得,是我们公子救了你们。”而后运轻功离去。 徐揽云走到殷罗身边,殷罗目送谷上花上了留思楼二层。 他……怎么会来留思楼?因为这两位皇子的……分庭宴? 巳箐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为什么不杀我们?” 殷罗回神,皱了眉头,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俩,“我跟你们有仇吗?” 第十七章 隐局 巳箐、寅煌语塞。 “别以为谁都跟你们师父一样这么喜欢找茬。”殷罗有些无语,“我最讨厌别人找我打架,还是你们这种费力气的打法。” 巳箐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寅煌抢先,“多谢今日不杀。” 殷罗不甚在意,“走吧。记得我恩情,回去同你们师兄弟好好说说,别再有人来找茬了。” 两人负伤相扶离去。 徐揽云夸了她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殷罗敷衍地笑了一下,恢复了冷然的神色,“我们胜之不武。若是那紫衣女子没来,我们不一定谁输谁赢了。而且他们门派练得功夫都很奇怪,跟他们打架能把人耗死……要是今日杀了他们,他们的师兄弟再来找我,我不得累死?” 徐揽云笑了笑,略有些亲昵的拍了拍她肩头,仿佛是交好多年的老友,“多谢你今日救了我,若没有你,我恐怕得被乱刀砍死。” 殷罗侧眸看向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身体有些僵硬,“你若是想谢我,把手拿开。” 徐揽云拿开了手,静等她的下文,却不料她却转身朝楼梯走去,还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不查案了?” 徐揽云这才缓神快步跟上,原来她说的把手拿开……就真的只是把手拿开…… 徐揽云笑了笑,还真是有意思。 徐揽云第一次有了想交朋友的心。 而楼上的众人,在看完这场打斗之后,心中都怀着不同的思量。而明郢和明佪,在看见紫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刻,拳头便都握紧了! 该死!若那女子没有出现……那紫衣女子一身江湖人的穿着,手里的鞭子更是瘆人,明郢闭了闭眼,他时运不济! 徐揽云顺利上到了三楼。 明佪后背发寒,明郢肯定做好诬陷他的准备了! 他对着心腹道:“走,过去,看着他用什么法子诬陷本殿!” 一时间,日堂挤满了人。 殷罗并不打算再待下去,可是徐揽云却发了话,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得等大理寺派人将尸体接走,众人一一录过名册之后才能离开。 正登时,厅中又来了一波人。 殷罗在看清领队人的穿着时,皱了皱眉。枯木色外衫、暗红色底衬……安泰司使梅承庭。 他来做什么?负责查案的不一直是大理寺吗? 梅承庭扫了一眼厅中黑衣人和壮汉的尸体和那打斗的迹象,瘪了瘪嘴,“看来本司使还是来迟了……”他仰头,朝楼上望过来,不是和善的语气:“二位皇子,昉公主,没受伤吧?” 明昉摇了摇头,“梅叔叔,我们没事。都是殷罗和徐家小姐救了我们……” 梅承庭略带探究地看向殷罗和徐揽云,上京年轻一代,最能打的女儿家,都在这里了。 而明郢和明佪在看见梅承庭,都皱紧了眉头……先是大理寺京事府,现在连安泰司都掺和进来了,这次的事情……只怕是闹大了。 他们该怎么做? 而金上房。 池夜在梅承庭踏入留思楼时就轻轻关上了暗窗。 聂人犀还在沉浸在刚才谷上花满是杀意的招式中,他一直都知道,跟随池夜来大梁的几人武功都颇高,但是却没想到,谷上花平日里连话都很少说,打起架来那么的狠…… 聂人犀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和谷上花起冲突,不然小命不保。 池夜则是有些倦怠,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却发觉茶已经凉透了。 他放下茶杯。许是方才观战太认真忘了喝。 谷上花从回来就没说话,现在终于问了一句:“公子,你说,这件事的结果,什么时候会出来?” 池夜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天子定罪,总要细细斟酌。” 聂人犀接了话,“但我猜,也就三日内。” 谷上花和池夜都朝他看来,聂人犀摸了摸下巴,“梅司使是个急性子。” 池夜:“……” 梅承庭背着手走上了三楼,在看见陈冬凛尸体那刻皱起了眉头,他先是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视线停留在了二皇子明郢的身上。 “殿下,这……”梅承庭似乎想听听明郢怎么说。 明郢眉头紧锁,虽然已经预料到梅承庭会第一个问他,但是眼前的情形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日堂中的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他对着梅承庭摇了摇头,“本殿也不知。但本殿怀疑是被这留思楼里的小二下毒所致。事发之后,本殿便派了身边人去查探,但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 “殿下……司使!此事,可与我们留思楼没有半点关系啊!”留思楼掌柜踉踉跄跄地扶着楼梯跑上了楼,方才厅上交战时,他蜷成一团躲在了柜台后面才躲过一劫,见厅中打斗结束,他便想上来看看,谁知一上来就听到了二皇子殿下的话……掌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明郢皱了皱眉,“不就是你,让那添酒小二送来了仙人醉,陈长史只饮了一杯!就……” 掌柜眉头皱的比明郢更深,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梅承庭和二位皇子面前,“司使明察啊!二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明察啊!我们留思楼最好的酒,是水花酿,从来没有什么仙人醉啊!而且,小的知道两位皇子在楼上设宴,怎么敢轻易来叨扰?小的从来没有嘱咐小二来送酒啊……”掌柜急的都带了哭腔,原本这两位皇子在他这留思楼里设宴,他还以为是蒙受了莫大的荣光,心里高兴了一晚上,今日早起都比之前精神百倍,要知道,能被皇子选中的酒楼,那以后生意可是会好得不得了!可谁知,怎么宴会上出了人命!现在的由头,还是他们楼里的小二下了毒,害死了倒在地上的朝廷命官—— 掌柜委屈的想要捶地。 明佪见此景,也皱了皱眉,面前的景象,跟他想的不一样啊,他本以为来到此处,就会接受他那位二皇兄的控诉,怎么现在,受控诉的人,变成了留思楼掌柜? 登时,明郢朝他看过来,眼里的阴狠快溢出来,明佪对上他的视线,两人的眼神仿佛蕴含刀光剑影。 众人各怀心思,都在推算着这是怎么回事。 殷罗和玉如意对视一眼,都垂了垂眸子,看着陈冬凛的尸体出神。 梅承庭轻咳一声,“既然都不知道缘由,那来人!”他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将陈长史的遗体带回安泰司去!请仵作验尸,好好查!”他大手一挥,就有安泰司护卫上前来带走陈冬凛的尸体。 本来沉默的徐揽云皱了皱眉,“梅伯伯。”她上前一步,“是京事府先接到了报案……”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梅承庭就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指着徐揽云,道:“既然这样,小徐,你也跟我走一趟,回去这路上,跟我讲讲报案人的相貌年纪以及他报案的时间,也带上来参加宴会的人名单。” 说罢,梅承庭就对着两位皇子拱了拱手,“二位殿下,受惊了,早些回宫吧。”随后就带着安泰司的护卫下了楼。 殷罗自然也看出,梅承庭方才故意截了徐揽云的话,是为了不让她说出大理寺要查这个案子,说白了,梅承庭今日的来意,就是不想让大理寺掺和这个案子。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是皇子设宴出了人命?或者是因死的是朝廷命官? 殷罗的思绪纷杂,再抬眼,就看见明郢从她身旁走过,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恐吓意味,殷罗看着他,皱眉。但明郢很快就收回视线,带着他的人下了楼。 明佪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也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有些好奇和敌意,殷罗又皱了皱眉,心道,这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徐揽云说了话,“他们对你有敌意,大抵是因为你今日帮了我。” 殷罗侧眸看她,眼里丝毫不惊讶,“你想查这个案子。”她语气肯定。 明昉却劝告:“徐小姐,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我那两位皇兄,都很有个性。”她也没说明,只是隐晦的暗示徐揽云。 徐揽云转眼看向明昉,“二公主。”打了个招呼,又道:“多谢提醒。”她知道近两年这两位皇子争权争的厉害,父亲和兄长也反复提醒过她莫要与他们起冲突,但她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件事后并不是夺嫡这么简单,今日刺杀她的黑衣人和壮汉,也必然与此时脱不了干系,那是两波势力,但目的却统一。都是为了不让她查这个案子。 可她偏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她看向殷罗,“我一定要查。”徐揽云朝三人告辞,随后跟上了安泰司护卫。 殷罗不禁叹了口气,“真是个倔性子。” 明昉也附和,“她一贯如此,这几年解决了上京不少悬案,是我见过最固执正义的姑娘。” 玉如意思索着,“她生得娇娇弱弱的,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勇。” 殷罗懒懒地靠向身后的红木围栏,“可太倔强的人一般都不会得到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的。” 玉如意点了点头,这点他深知,“阿姐,我们不走吗?” 殷罗脑海里浮现出池夜的脸,还有方才那个来帮忙的紫衣女子,她觉得有必要去给他们道个谢,思及此,她望向明昉,“今日事,不会牵连到你的计划吧?” 明昉摇了摇头,“无事,二皇兄若问起来,我便说徐小姐是你的朋友,朋友遇难,你出手是应当的。” 殷罗在听说“朋友”二字时,下意识的微挑眉眼,朋友?真是个陌生的词。 “那边劳烦二公主先与阿玉一起回去吧。”她最终也没有反驳明昉的话。 “阿姐,你要去做什么?” “见见这留思楼里,最后的贵客。”她语罢,慢悠悠下了楼梯。 第十八章 暗势 玉如意也大抵猜到那人是谁,他看了明昉一眼,“二公主,我们先走吧?” 明昉是个不会多问的性子,她点了点头,与玉如意并肩离开。昭有昭无则是盯着殷罗的背影,心里都起了思量,也不知道……二公主与她结识,是好是坏。 金上房外传来敲门声。 池夜扬了扬唇,看了聂人犀一眼,聂人犀立马知趣的道:“公子请殷姑娘进来。” 殷罗淡定地进了屋子,环视四周,却没有看见谷上花,只有聂人犀和池夜坐在茶桌前悠哉悠哉的下棋。 “多谢。”殷罗出了声,而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池夜抬眼看她背影,心下有了一丝纳闷,她这就?打算走了? 聂人犀也一脸愕然,这殷罗……还真是直接果断啊,他问:“你就真只是为了道个谢啊?” 殷罗偏头,却没转身,“不然?今日之事我已然记下了,若是他日王爷被人围杀,我会出手相救。” 池夜闻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敛眸,收起眼里无端的情绪。而聂人犀被茶呛得咳嗽起来,她这算是变相诅咒吗? 聂人犀讪笑一声,“呵呵……殷姑娘还真是拎得清啊。” 殷罗颔首,打算推门离开。 一直沉默的池夜在棋盘上落下白子,缓缓道:“其实现在就有件事,可以让你偿还这恩情……”他眼含笑意,望向转过身的殷罗,“殷姑娘可愿帮忙?” 殷罗回身看着他,淡声回:“你想要的东西,我拿不到。” 池夜摇头,“是别的事。” 殷罗正了神色,静静等候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两日若有人找殷姑娘护送一批香料往南,姑娘应下便好。” 殷罗凝视他片刻,想要将他的心思看穿,这么神秘兮兮的留下话,这是算准了会有人找她? 池夜也不回避,与她在空中对上视线,眼里除了笑意什么都没有。 聂人犀八卦地看着这两人,他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这么一看,这两人倒是算得上势均力敌蛮般配的。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两人心思太重了,而且都很习惯于打太极,而且公子今日目的明确,明显是要利用殷罗……他刚在想什么啊! 良久,殷罗轻轻颔首,“好,此事之后,你我两清。” 大梁皇宫,宿龙殿。 崇文帝坐在腾龙椅上,在奏折最后一页盖上了章,合上扔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这才看向跪在殿前的小二打扮的男子。 “鸿塘回来了啊。” 男子拱手行礼,“陛下交待给鸿塘的事,已经办妥了。” 崇文帝点了点头,却是问:“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没有。”鸿塘直起身子,又道:“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白。” “问。”高座上的帝王只简短回了一个字。 “皇上既然打算让梅司使全权接手这个案子,那为何还要让属下去找大理寺京事府徐小姐报案?如此这般,那大理寺势必会介入……” “朕想试试殷相女儿的武功,听说,他们进京那日遇刺,徐二曾出手相救。那今日若是朕的那两个好皇儿的人与徐二打起来,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皇上英明。”鸿塘虽然心惊胆战于崇文帝的心思之深算计之狠,但面上却仍是夸赞了一句,紧接着,他又道:“殷小姐武功很高,远在属下之上,不过,后来那留思楼里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男一女,殷小姐和徐小姐与他们缠斗许久不分胜负,最后是一妖紫色衣裙的女子帮了她们,这才打退了那两个奇怪的江湖人……” “朕知道,鸿旸已经同朕讲过了。” 鸿塘沉默了一瞬,又发问:“可,陛下,今日两位皇子都派暗卫拦杀徐小姐了……大理寺卿那么护犊子的人,真的能做到不插手?” 崇文帝向他瞥过来,面上笑盈盈的,“徐三津要查,就让他查好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鸿塘俯身,“属下明白。”而后就退下去了。 崇文帝目光越过鸿塘背影,望向宿龙殿前那长势极好的梧桐。 近年来,他这两个皇儿,是越发的不安分了。前些日子是偷偷的拉拢朝中官员,今日竟然直接在留思楼办了分庭宴,崇文帝眼睛暗了暗,他还活着,就能争成这样…… 今日之事只是给他们个教训! 崇文帝又想到了中毒身亡的陈冬凛,他的兵府长史。他不禁眯了眯眼,敛下了眼里凌厉的杀意。 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勾结边关那人,妄想利用老二的野心,来改动整个上京世家官员如今相安无事的局面? 那就不怪朕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崇文帝心道。护犊的徐三津就算强行介入安泰司的查案,也只能查到崇文帝想让他查到的东西。 不过,那三名江湖人又是什么来历? 猛地想起丢失的麒麟木,崇文帝扶了扶额,真是个多事之春。 从宫里盗取麒麟木的,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呢?麒麟木现下又在何处? 正当崇文帝百思不得其解时,掌管皇宫内务的大太监昌德蹑着脚步走进了宿龙殿,崇文帝朝他看过来,昌德公公行礼,而后道:“陛下,今年从北辽购入的菟丝草已经到了,现下已存放在听闲楼的药库中,可是往年负责押送菟丝草去林城炼香的卢家镖局却出了事,卢镖头染了重疾,恐怕不能再承担这活计了……可目前上京能入林城并且靠谱的镖局仅此一家,陛下您看,该怎么办?” 崇文帝沉吟片刻,“晚些时候,让梅承庭带殷家那丫头悄悄进宫,切记不要大张旗鼓。” 昌德公公拱手应了一声,“奴才遵旨。”便退身离开了。 殷罗回到殷府时,日暮已将至。 早些时候玉如意请一同离开的明昉进府喝茶,明昉没有拒绝。故此殷罗一踏入洗心厅,便看见了茶桌前对坐饮茶的二人,晏枷和郁枫站在玉如意两侧,而从来随行的昭有昭无则是在明昉身后等待。 殷罗在桌前坐下,和明昉、玉如意闲聊了一会儿留思楼所见的事情,不过几人却无法确定今日陈冬凛之死到底是谁所为,郁枫推测是明佪想要嫁祸明郢,明昉则是觉得她那位向来阴险的二皇兄很能做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明昉认为是明郢故意让陈冬凛身死自己席中,再推到明佪身上,好让所有人都认为是明佪想害明郢,以此重创明佪。 殷罗与玉如意对视一眼,虽认为这两种都有可能,但以殷罗今日看场内形势,或许此间事发生的背后,还有一双手在推动,而明郢、明佪都做了那人的靶子。玉如意则是认为,这两名皇子虽然野心勃勃,却绝对不可能胆子大到杀害朝廷命官来互作扳倒。况且他手中上天鉴玉合卷轴曾经显示,大梁明面上风波虽静万象太平,可是内里争权之斗却很是厉害,藩王边关坐镇,韬光养晦。而远在北部寒地的北辽对邻国大梁一直有分掠侵占之心……这一切都并非表象般简单,玉如意自幼通读治国护国之书,故推断这陈冬凛之死绝不单纯。 几人又谈了谈徐揽云来留思楼来的蹊跷,之后明昉便提出告辞,殷罗也不再挽留,起身送她出了府门。 明昉上了宫中专用的御麟红马车,上车前还特意掀开车帘问了殷罗一句:“阿罗……我是可以这么叫你的吧?” 殷罗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眼,“二公主随意。”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明昉笑了笑,“如果你觉得是,便也不要称呼我二公主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你可以叫我阿昉、或者闵银,这是我在翠州的名字。”她看着殷罗的眼神中隐隐的期待。今日在留思楼徐揽云被人围杀时,明昉曾诧异于殷罗的出手相助,因她见殷罗的第一面,便知道殷罗是个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并且很不喜欢跟外人交往的人,可当她飞身运功救徐揽云,明昉却仿佛见到了她冰冷外表下的有恩必报。 她绝不是个坏人,明昉那一瞬间就这样肯定。 殷罗望着从马车里露出头的明昉,只见鹅黄衣裙的少女此刻盯着自己,眼里时不时流露出奇怪的东西,殷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皱了眉头,“慢走。”却别扭地说了这一句。 明昉回了神,又朝她笑笑,“好。”即便殷罗没有回答,明昉也不觉得尴尬,她若是回答了,怕才是假的。 明昉低身进了马车,御麟马车慢慢驶动,车内坐好的明昉却掀开了侧帘,对着殷罗道:“等我拿到那十三年前的卷宗,会差人给你送来。” 殷罗颔首,马车行远,她也转了身,带着玉如意和晏枷回了府内。 玉如意见方才的场面,好奇地凑到她身边,“今日留思楼的徐揽云,还有方才的二公主,似乎都很喜欢你啊阿姐……” 殷罗止步,侧眸朝他望过来,“你想说什么?” 玉如意笑了笑,“我能想说什么啊……”他脸上不是一副玩笑样,看得出来他接下来问的很认真,“你真打算跟她们这些生在上京纷杂势力中的贵女做朋友?” 殷罗右眉微挑,却不显得轻蔑,只听她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拒绝有用吗?” 玉如意刹那闭了嘴,好吧。今日之事已经将众人都扯在了同一处,就算再怎么想撇清关系,只怕待遇见事后,他们还得站在同一战线…… 不过……玉如意惬意眯了眯眼,这样也挺好的,最起码不是他们独自面对某些事情了。 殷罗见他这乐呵呵的样子,正想要讽刺他几句,府门口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守门的孟崆看清了来人拔剑想要应敌,殷罗望过来,却出声制止。她转过身,对着枯木外衫的中年男子笑了笑,“您不是忙着查留思楼的案子?怎么又得空来殷府了?” 玉如意也看着梅承庭,偏了偏头,一脸不解。 梅承庭也对着两人笑,不过收起了留思楼里对外人的威严,是那种很和善的笑,他答:“自然是有事找你帮忙。” 殷罗微微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我可不擅长查案。” 梅承庭笑了两声,转了话锋,“不过不是帮安泰司的忙。”他顿了话题。 殷罗不光收起了笑意,还皱了皱眉,她想到了今日留思楼里池夜的话。 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喜欢故弄玄虚? 梅承庭伸手指了指殷府西侧不远处的皇宫一角,却不急着收回手,他缓缓道:“是帮那位的忙。” 第十九章 遣镖 殷罗刹那间面无表情,就那么打量着梅承庭。 红衣少女一旦没了笑意,微微上扬的眉梢处就如同结了冰一样,梅承庭与她对视,能清楚感受到她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杀意,那凌厉的气质一瞬倾泻而出,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眼中有,带着极度悲凉、或者说哀伤的怒意。 到底是这么多年,她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事,梅承庭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些安慰:“你若实在不想去……” 殷罗闻言却笑了,“我没有不去的理由,即便我不想。” 玉如意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担心,“阿姐……” 殷罗瞥过去,眼神示意他安心。 梅承庭张了张唇,再想说话,又见殷罗朝他走近,淡声道:“劳烦司使带路。” 听闲楼,念泠阁。 派去的南夏影探很快就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池夜。 聂人犀一边拨弄算盘记账,一边发问:“阿夜,你为何就这么肯定,麒麟木在他们身上?” 池夜先是对着影探说了句:“退下吧。”这才看向聂人犀,“我不肯定。” 聂人犀停下手中动作,颇为惊讶:“那你为什么一直派人盯着殷府,还让谷上花给那卢家镖局的头儿下毒,想让殷罗压这趟镖?” “我虽不肯定,但你想想,自从麒麟木被人从大梁皇宫盗取,至今已有将近半月,这半月里,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少有新消息传来,他们就算是暗地里在寻找此物,也没谁的风头太盛,可殷家不同。他们在麒麟木丢失第三日,就大张旗鼓地从江南赶来上京,若说单纯是为了帮助安泰司排查,我是不信的。”池夜在八脚拱桥锦鲤腾跃的镂空香炉里填上一块香料,刹那间烟雾更盛,氤氲在他周身,“先抛去殷家与皇室、安泰司故有的交情,也不提殷罗是崇文帝之姐明梵岚养大的徒弟,单说殷罗这个人,以你见她这几面,你觉得她会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自己反复往风波里凑吗?” “可你不是也说,她是为了十三年前的事情才来的上京?”聂人犀皱眉发问。 池夜神秘的摇了摇头,“应该不止。”他侧眸对上聂人犀的眼,“玉氏后人,与当年的事情没有关系。若说殷罗是为旧事来此,那玉氏后人又是为何?” “帮明氏皇室找到麒麟木?”聂人犀顺着他的话问,他实在是没有池夜运筹多年的心思权术,也不是很能想明白这事里的弯弯绕绕,他只适合做生意。 池夜弯唇一笑,“据我所知,上天鉴的玉氏可没那么好心。玉氏坚守的,是大梁国运,而不是明氏皇族,若非麒麟木牵扯国运兴衰,玉氏后人,不会轻易出现。” “所以你怀疑麒麟木在他们手中?” “或许吧。”池夜垂了垂眼,“这是一场以上京为中心的棋局,三国内的天下城池、各类世家、甚至江湖门派,都想获得下棋的机会。目前看来,殷罗和玉氏后人,便是这局中的棋眼,我们若不从此着手,恐怕会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又抬眼,“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在无形着控制这盘棋。” 聂人犀难得机灵,他又问:“若我没猜错,这趟送镖,你也会去吧?” “不止我。” 聂人犀接着问:“谷上花也会去?” “她昨日已经被我派回南夏处理王庭里的事了。”池夜回答的不急不慢。 聂人犀又疑惑了,除了谷上花,还有谁可以保护池夜?十三延荣卫?可他们不是在南夏宫中呢?五行影探?据他所知,他们只是擅于勘探消息啊…… “那还有谁?”聂人犀头脑快爆炸了也没猜出来。 池夜扬了扬唇,“还有你啊,聂少主。” 聂人犀身上的算盘一下子就翻了,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他右手食指僵硬地指向自己的脸,声线有些颤抖,“我?你要带我去?押镖林城?” “很不可思议?”池夜神色平静。 聂人犀急忙点头,点完头又连连摆手,语气有些不稳:“我可能不太行……不对,我就是不行,我当年学武的时候都在偷懒,这次押镖,我帮不上忙,还可能给你拖后腿……” 池夜扯了扯袖子,全然不在乎,“无妨。” 聂人犀很想给面前人跪下,可是又想起了当时他说的要当兄弟的话。聂人犀觉得自己给兄弟跪下是很不体面的,但是他真的手足无措。聂人犀心道,我的好王爷啊!您当然是无妨了……您十六岁可独挑南夏重任,十七岁闯入元老府内怒杀三朝元老,十八岁孤身带兵平定边城暴乱,十九岁南夏就几乎太平了!谷上花又说您的武学造诣是南夏王庭百年来最厉害的,若真气护体刀剑不破……我算个什么啊?我恐怕连聂衡都打不过,若是押镖路上遇见什么事情,比如抢劫、啊不对,殷罗若在的话,押镖路上恐怕一定会遇见些什么事故的……那万一刀剑无眼,他命丧当场,听闲楼百年基业不就,毁了?那南夏百年暗桩不就……也没了? 聂人犀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之后,最终还是扑通跪下了,他的头埋的很低,像是没有脸面对着池夜,他颤巍巍地请求:“摄政王殿下,您绕我一命吧,别带我去了……” 池夜饶有兴味地看着聂人犀表情在经历了一百零八遍之后,跪在了他面前,随后跟南夏宫里犯错了的小太监一样哆嗦着说“别带我去了……” 池夜笑出了声,不过就那一下,随后他回答:“好啊……” 聂人犀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满怀感恩地看向他。 却不料他还有半句没说完,池夜不咸不淡不急不慢地添上了:“你可以现在策马向南,把谷上花带回来,让她陪着去。” 聂人犀腿一软,他上身也一软,摊在了软椅上,痛苦地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池夜这么腹黑,他无奈地看向池夜,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如果遇上刺杀,我可以先跑吗?” 池夜深思片刻,似乎认真在想,然后应了一声,又道:“如果你能跑得了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聂人犀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大梁皇宫,宿龙殿。 梅承庭带着殷罗走进了正殿,早就等候在此的崇文帝靠在交背龙椅上,微微眯眼,打量着故人之女。 面前的少女确如梅承庭所说,周身气息凌厉冷戾,眉眼张扬娇媚。她的长相像殷介林,又不像殷介林,只是神态乍看与他颇为相符。她的气质像明梵岚,又不像明梵岚,只是衣袍的样式和梳头的金碎是明梵岚惯用的那种。 少女双手规矩交叠在身前,直勾勾看着崇文帝也不弯身行礼。 中年男子眉眼锐利庄严,带了皇族特有的傲气,就算是靠在龙椅上,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玄色的金龙锦绣常衣穿在身上,给他添了许多深沉和内敛,这是大梁的帝王,九五之尊,极其荣光。 殷罗的眼中不自觉的蔓延了红色的血丝,很快,眼睑也渐渐漫上血红色。 她眼里竟是极度的悲伤和类似恨的埋怨,崇文帝心下一沉,多年前的事情仿佛重现眼前。 梅承庭也感觉到了殷罗气场的变化,他侧眸看向她,只见她眼中已经通红一片,就那样凝视着崇文帝,竟然连眼也不眨,这让梅承庭晃了神。 好像,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如同殷罗这样,悲痛的凝视过他? 宿龙殿里的气氛一瞬间凝结,在梅承庭和殷罗来之前,崇文帝早就遣退了殿中侍奉的人,现下偌大的殿内只他们三人,可谁也没有先说话,两个久居高位睥睨朝堂的中年男人的气势,就这么与殷罗眼里的悲伤碰在一处,蓦然成冰。 良久,崇文帝眨了眨眼,先出声打破了这冷得出奇的氛围:“殷罗这名字,比起殷荷澜,更适合你。”他言语里没有平日里对朝臣的肃然,多了些长辈对小辈的关怀意味。 殷罗闻言垂了垂眸,眼中的血丝渐渐退去,她愣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殷荷澜早就死了。” 梅承庭不应声插话,只是静静听着两人交谈。 崇文帝沉默片刻,切入正题:“朕想让你帮一个忙。” 殷罗浅笑,方才那悲哀的神色荡然无存,“来上京之前,姑姑曾经告诉我,若是您召我入宫要我帮忙,让我千万与您谈好条件。所以,您的条件是什么呢?” 崇文帝闻言一怔,“你唤她姑姑?”崇文帝自然知道,殷罗口中的“姑姑”便是他自小最亲近的二姐姐,原大梁二公主明梵岚。 殷罗颔首,“她说,叫师父显得土气。” 梅承庭与崇文帝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就是她的做事风格。 “殷丫头,你想要什么?”崇文帝问道。 殷罗转了转眼球,仿佛在思考,紧接着回道:“我想要的,陛下应该不会给。”她笑着看着崇文帝,“姑姑说,您很喜欢制衡,我想要的,或许会打破您的制衡。” 崇文帝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不如说给朕先听听?” 殷罗却摇头,“既然深知不可能从陛下这里得到,便无需再费口舌。” 崇文帝心思转了几圈,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也明白再说下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于是乎转了话题,“朕可以让殷府做大梁第一皇商,赐你和那个小家伙见朕不跪。” “我今日也没跪。”殷罗面上笑盈盈,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说出的话却如尖刺,“皇上欠了殷家一条命,欠了玉氏一段义,我们纵然不跪,皇上想必也不会生气吧?至于什么大梁第一皇商,他或许喜欢,但对我却是虚名,我不会一直在上京待下去,现下只是暂住而已。” 崇文帝被她的话整的皱起了眉头,但却没办法反驳,红衣少女句句戳在他心窝上,却正好控制了度让他无法发怒,崇文帝在位二十载,头次体会到这感受。 就跟鱼刺塞进棉花里,扎伤人还有棉花来止血。 他咽了口吐沫,酝酿着问:“那你想要什么?” “不如皇上先说,要我帮什么忙?”殷罗笑了笑,眼里攒满算计,“我要好好想想。” 崇文帝点头,倒也应了她,“朕需要你帮忙去林城押一趟药镖,这难不倒你吧?”崇文帝眼睛微眯,“长林盟的三掌事。” 见他点出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殷罗笑意加深,“不愧是皇上,”可她脑海里下一秒就想起了早前池夜跟她说的话,池夜怎么会知道崇文帝要找她押镖?她心里纳闷得很,面上却能做到不动声色,她继续问道:“运到林城何处?那批药现今又在何处?” 一旁不出声的梅承庭接了话:“运到林城城内御香府,那批药此时存放在听闲楼药库。” 殷罗脑海里又浮现出池夜的脸,她心下越发纳闷,便垂头不语。 崇文帝只当她在思考,梅承庭也这般以为,可不过须臾,殷罗便抬了眼,她神色认真,语调也比之前缓慢,“皇上之所以找我,想必是往常前去林城押镖的镖局出了事,您又不好动用皇家镖局,毕竟数十年前,明氏皇族曾与林城达成协议,皇族势力不入林城,也不插手林城的事……” 崇文帝闻言颔首,“是,可林城自古是大梁制香大城,皇宫用的香料都得他们调制炼成,故此朕会找江湖上值得信赖的镖局接手此事,毕竟规矩不可破。” 殷罗缓缓笑了,“可您应该知道,大梁第四高手,如今坐镇林城。” 第二十章 腾龙已现 崇文帝掀了掀眼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恐怕不会放我进城,毕竟现在整个大梁都在传,上京殷府,是安泰司的势力。”殷罗抬眼看向梅承庭,梅承庭咽了口唾沫,他确实让手下去传播这个消息,可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以他的方法微微保护一下两个小家伙。 崇文帝也觉得有些欠妥,于是道:“听闻你也认识听闲楼的聂家少主?” 殷罗点了点头,“您想让他主镖?” 梅承庭立马赞同,“这主意不错,聂家百年经商,与林城也有些商运往来,由聂家人主镖便更容易说过去了。” 崇文帝问向殷罗,“可行吧?” 殷罗颔首,“皇上要记得,欠我一个条件。” 崇文帝笑了笑,“朕记下了,若你想好,尽管来找朕讨要就是了。” 梅承庭也好心地补充了一句,“两日后出发哦小家伙,快些回去准备准备吧?” 殷罗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转眸看向交背长龙椅上坐着的崇文帝,淡声道:“告辞。”转身走到宿龙殿外,脚尖点地,运了轻功跃上对面的宫檐,混入夜幕中离去。 崇文帝笑了两声,指了指她离去的方向,“这孩子,还真是半点不避讳。” 梅承庭向龙椅那边慢步走,嗓音也带了笑意,“依我看呐,她跟玉家那小子,活得都挺恣意,旁人家像他们有这身份的,都恨不得瞒到死,能求一个平安度日,或是韬光养晦,待时机成熟再做大事,他们却不同。”梅承庭在崇文帝眼神示意下坐在他对面,伸出了左手食指,又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上面,“先是八驾琼玉马车风光无限直奔上京,”紧接着伸出了左手中指,如在数数,“又是听闲楼拍卖、留思楼帮那徐家姑娘,这其中任意一件放在别人身上,都能有一辈子谈资,可在这两人做来,随和的如同用膳。” 梅承庭说完还摊开掌心,神色有些无奈,眼里却是羡慕。 崇文帝又笑了两声,“或许这就是,二皇姐口中的坦荡潇洒?” 梅承庭也笑,“思之所至,行之所止。他们身上少年气,重啊。我也纳闷,殷家姑娘,是怎么将算计和侠气中和的这么好的。” “你说,麒麟木丢失不久,他们就来了上京,这又是为何呢?” 梅承庭想了想,答:“许是阿岚让她助我排查?” 崇文帝皱了皱眉,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麒麟木丢失一事,会与他们有关吗?” 梅承庭坚决摇头,“一个故人之女,又被阿岚养大,不可能与我们作对,而那玉氏后人,身负守护大梁之责,怎么可能动摇国之根本?他们可能也在寻找麒麟木,却不可能从皇宫中将其盗取!” 崇文帝也赞同这个说法,可没过多久,他眸子便有些暗下去了。 “她方才看朕的眼神,是悲哀、失望、和恨?” “我只觉得不像恨,像埋怨。”梅承庭目光拉远,“恨不是那个样子,恨的话,以她这直白的性子,绝不会帮你做事。” 崇文帝眼中难得有些悲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她说的对,朕亏欠了殷家,也亏欠了她本该拥有的十几年好时光。” 梅承庭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深知不能再讨论这些旧事,就扯开了话题,“不提这些了,陛下,您想让臣怎么处理留思楼陈冬凛中毒身死一事?” 崇文帝看过来,用了应付朝臣的措辞:“梅爱卿从来最知朕心,今日怎么多此一问了?” “事关两位皇子。”梅承庭有些纠结。 崇文帝笑了,笑得有些狡猾,只道:“皇子的错,是徐三津要查的事。” 梅承庭顿悟,“边关那位……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盯紧些就是了,这上京,不能有两个明氏皇族。”崇文帝叹了口气,“朕的那两位皇儿,怕是在上京待不了多少时日了。”可他语气里没有半点惋惜。 梅承庭会意,垂了垂眼,并不惊讶于崇文帝的狠绝。 “承庭,你说,朕做的错事,是否有许多?”崇文帝这一问语气有些真诚。 梅承庭看他,笑了笑,“这世界上,衡量对错的标准总是不一。但衡量帝王对错的,是看他所治理的国家是否足够繁荣富足,百姓是否吃饱穿暖有业谋生。” 崇文帝在这位陪伴三十多年的老友眼里看到了认可与安慰。 “臣认为,大梁愈发强盛,您,治国并未有错,您是位好皇帝。” “您没有辜负绵延数百年的明氏皇族,没有辜负先皇,也没有辜负介林和她当年盼望。” “那你呢?朕辜负你了吗?”崇文帝试探地问。 梅承庭笑着摇了摇头,“无比信任,权盖卿相,随行陪从,见驾不跪,足以说明一切。” 夜已深。 上京殷府内宅洗心厅的灯火却没有熄灭,玉如意听完殷罗的讲述之后皱了皱眉,虽然明白了崇文帝此举用意,但怎么都觉得不妥。 “阿姐,你应该知道,林城中有位高人,比现如今江湖里这些虾兵蟹将可厉害多了。” 殷罗不甚在意,“那又如何?” “你打不过她!”玉如意快要急了。 “所以你别跟着我去。” “什么?你还不让我跟去?”玉如意这下真急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金针还没完全练成?你的内功就算鼎盛期……也只能勉强杀了我!是,你武功在江湖在我们这一代已经算佼佼者了,但是你不论怎么打,你也打不过那位大梁第四啊!除非……除非那个南夏摄政王也跟着!” 殷罗闻此处皱了皱眉,满脸不信,“他武功真的很高?” 玉如意也皱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很厉害?” 殷罗仍然淡定,“听姑姑说过,他挺勇的,不过我不知道他多厉害,毕竟是南夏人。” “行,我来跟你形容一下。”玉如意深吸一口气,“我师父说,他是南夏王庭习武者中造诣最高的,他只要不受伤,不出剑都能跟我师父打成平手。” 殷罗观察着他的神色,玉如意一脸认真,看样子不像是吹的,“哦。”她点了点头。 她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彻底惹怒了玉如意,“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了?!” 殷罗笑着点点头,“听了啊,不就是那池夜武功很高你想让他跟着去?他肯定会去。” 玉如意再皱眉,“你又算计什么了?你怎么就知道他肯定会去?” “猜的。”殷罗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困倦了,她起了身,慢悠悠向内宅卧房走去。 “你要干嘛?”玉如意抱胸皱眉。 “就寝。” “殷罗!” “干嘛?” 玉如意泄了气。 自从他六岁那年认识她,到现在都十年了。她虽然对他很好,但是就是一跟她说个事情,她永远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玉如意好奇她的内心,曾动用上天鉴秘书打开玉合卷轴查探,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上天鉴承天卷轴,可窥探他人心中最想要的、或者心魔,可是明显这两样殷罗都无,也不知道她是藏得太好了还是已经麻木了…… 玉如意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从袖中抽出了玉合卷轴,展开,他手指轻轻抚摸,就有白光跃起,卷轴中缓缓出现了一行字—— 腾龙已现,守中待取。 他叹了一口气,收了卷轴。这样时而无趣时而惊心动魄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正此时,郁枫不知从哪里办完事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玉如意一边把卷轴在袖子暗袋里放好,一边看向他,“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郁枫摆了摆手,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别提了,六公子,我去玉钗阁拿消息,被梧姑娘的人拦住了,盘问了老半天,我才逃出来。” 玉如意笑了两声,颇有些幸灾乐祸,“活该,谁让你们把我的玉钗阁当做暗桩!” 上京皇宫,四皇子所住的风佪宫。 暗卫半跪在地上向软塌上闭目养神的明佪禀报:“回禀殿下,属下已经查清今日出现的红衣女子,就是上京新迁来的殷府家主,至于那个三个江湖人,消息还不详。” 明佪睁眼,眉头紧锁,“殷府?她就是那个疑似殷介林后人的丫头?竟然被老二请去?” 明佪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是明郢不请她,那她对于丞相杜家是没有威胁的,可偏偏明郢请了她,这其中有什么龌龊事一想便知! 他从软塌上起了身,大手一挥,吩咐道:“快,将信儿送去丞相府,就跟杜康说,殷相之女现身上京,让他看着办吧!”反正别耽误他夺嫡争储! 暗卫应声立马下去送信了。 而二皇子住的忠郢宫内。 明郢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既然殷家人在上京公然帮助大理寺,恐怕这棋子是用不得了。” 心腹连忙应声,“那我们要不要?”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郢勾唇阴森一笑,“不必,会有人按捺不住先出手的。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第二十一章 林城 大理寺,徐府。 “什么?”徐三津在听完徐揽云的讲述后拍桌暴起,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 徐揽风隐在宽大衣袖下面的手更是已然握紧成了拳头,他担心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质问:“我早说不要让你掺和上京这些纷争!你知道上京城的水有多深吗?这些世家哪个与皇族没有关系……” “哥!”徐揽云开口打断,她蹙眉,娇柔面上却坚定,“我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怕!若没有纠纷没有这些案子,还要我们大理寺做什么?况且这次是宫里那两位想对我下手,跟其他世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徐揽风拳头握的更紧了,但他深知劝说不了自己这个十分倔强的妹妹,便没有再说话。 “哼!近年来,他们是越发的不老实了!”徐三津咬了咬牙,“不论如何!这个案子我也得强行介入安泰司,我必查明真相,原本这些皇子间的事情大理寺向来都是主动避开!可谁叫他们这次竟然妄想杀了我的宝贝女儿!若没有殷罗那丫头……” 徐三津柔了神色,额头上暴起青筋却没消退,“云儿哪天可千万带上谢礼去找那丫头道个谢,这次多亏了人家。” 徐揽云乖巧点头,“父亲放心吧,云儿有数的。” 徐三津目光放远,想那人一生从文学策,竟然生了个这样侠气的姑娘…… 不过他很快回神,心里骂道:皇宫里那两个臭不要脸的东西!等着他把案子彻底查清了,报到皇上那儿,看到时候他们怎么收场!他在诉罪时,势必要加一条,他们妄想残杀大理寺京事府使徐揽云! 淮山,岳阳道观。 寅煌和巳箐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岳阳道观,先是去见了他们的师父。 两人半跪在地上,向岳阳道人讲述着发生的事情。 岳阳道人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待他们走后,岳阳道人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殷罗竟然打伤寅煌巳箐后没有杀死他们,这是让岳阳道人很吃惊的,想他在江湖上听说她的事情,大抵都是在骂她的……岳阳道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 她都把他最喜欢的两个徒弟放了,他再派徒弟去杀她是不是不太好?可是麒麟木很可能是她抢走了啊……要不然,他再观望月余再决定? 岳阳道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夜就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中度过了。 由于留思楼的案子闹得实在是沸沸扬扬,上京街道中多出了许多安泰司、大理寺的人当街问证,不单是百姓,就连那些小贩商人,能不上街摆摊就不上街摆摊,这样一来,一时间整个上京都安定了不少,故此,接下来的这两日殷府也算是清闲太平。 当然,这清闲太平并不包括玉如意的玉钗阁莫名其妙去了几位找茬的世家小姐、玉如意的胭脂坊不小心亏了几十两银子以及郁枫失手打碎了一块玉如意特地买回来招财的玉元宝…… 殷罗双手交叠身前,静静看着玉如意拿着晏枷的剑追着郁枫满院子跑,最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晏枷则是站在她身旁,问:“教主有几成把握进林城?” “十成。” 晏枷听见这数字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又听见殷罗说:“听玉如意说,池临静武功很好,届时若真遇见什么阻碍,我就先打着试试看,打累了我就往他身后一跑,他要不想被打死,再金贵的人也得出手。” 晏枷颇有些赞叹于她的无赖,不愧是和六公子玩久了…… 殷罗眼见玉如意举剑朝郁枫一劈,郁枫闪身躲过,那把青仞剑直直刺进了土里,她勾了勾唇,“晏枷,你不担心担心你的宝剑?” 晏枷满头黑线。 “教主,你怎么也开始开玩笑了?” 殷罗皱眉想了想,“可能上京是个适合开玩笑的地方?” 无他,只是最近在遇见了一些事后,她觉得这上京,虽比江湖明枪暗箭,也比江湖乐趣不减。殷罗承认,她来上京前,确实很担心上京的人都规规矩矩,不如江湖有话直说,她应付弯弯绕子多的人会很累……虽然她自己有时候也弯弯绕绕的。 但到了这里之后,有一些,无法形容的心结似乎已经被解开了?她见到了徐揽云的义气出手相救,见到了明昉的热烈散去黄金为她的二哥寻药盏,见到了一些在江湖中见不到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 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境在慢慢改变。 殷罗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玉如意和郁枫还在打闹,晏枷因为心疼青仞剑追去了玉如意后面抢剑,无聊的日子就在打闹中消磨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原定好的殷罗去押镖的日子。 这日晨起,玉如意便从自己的私房钱中匀出了些打包丢在了正在梳头的殷罗面前,他别别扭扭的在茶桌边坐下,道:“林城距离上京千里,一日不可到达,你们途中肯定得打尖住店什么的,今年我的商铺都盈利颇丰,这点儿,你拿着吧。” 殷罗慢悠悠梳好头,将琉璃桃木梳往桌上一放,伸手扯开了那包袱,在看见那整整一包黄金时,她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不拿,沉,累。” 玉如意正要反驳,却看见她有些狡黠地朝他笑了笑,“我们此行聂家少主也会跟着。” 玉如意会意,立马扑到那一包金子面前,“不愧是阿姐!老谋深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殷罗撇了撇嘴,这也不是夸人的话啊…… 依照崇文帝那日的意思,是希望此次押镖秘密进行,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故殷罗出府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带了晏枷运轻功前去听闲楼接货,玉如意和郁枫则是留在了上京殷府看家。 两人到达时,听闲楼后院早已经准备好了三辆马车,两辆作为押送菟丝草的,一辆供聂人犀、殷罗和池夜休息。 殷罗按照惯例逐次检查了菟丝草,便侧眸看向身旁盯着小厮检查车辆的聂人犀,她将今早玉如意说的话删减重复了一遍:“此行千里,途中必要找客栈落脚,聂少主可带够银子了?” 聂人犀心里嘀咕:什么?别告诉我,你一分银子都没带!你们殷府好歹在上京富豪榜上前十了,出门押镖难不成还要我听闲楼报销? 但一想起来押镖路上危险重重,他还得需要殷罗保护,于是将生意经学的很透的聂人犀牵强地笑了一下,“自然……是要带够的。” 殷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听闲楼的少主还是很能分清局势的,是个能被打压的好苗子。她在看顾着押镖马车全都装好之后,俯身上了第一辆马车。 甫一进去,殷罗便看见一身青袍的池夜正懒洋洋靠在车厢,两人对上视线,殷罗先开了口,“池公子真是好算计,竟连崇文帝的心思都摸透了。” 池夜浅笑,“荣幸,头一次听见殷姑娘夸人竟是在夸我。”但他的语气怎么也没有荣幸的意思。 殷罗打量着他,觉得他这人可真有意思。 明明是南夏的摄政王,在南夏如神祇一般的存在,掌管朝政百官跪拜,现在却跟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开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明明长得一副玉骨冰清的皮囊,周身的贵气却浓烈逼人。明明是个看起来懒洋洋不着调的样子,可偏偏传闻里的他能让明梵岚都连连赞叹。 “卢家镖局的头儿毫无预兆染疾,你做的吧。”殷罗陈述道。 池夜也不打算瞒,他敛了敛眸子,“是啊。”竟直接承认了。 殷罗闻此言,觉得他更有意思了。先是听闲楼拍卖,宁愿让崇文帝收走千年雪山参,也要见他们姐弟一面,后来是留思楼皇子分庭宴,他过去凑热闹还帮她们解围,再到现在,让卢家镖局镖头生了病,又分析皇室与林城的协议,算计了崇文帝让她押镖。 若不是知道他想要的是那掌控大梁国运的麒麟木,殷罗都要怀疑他看上她了。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殷罗立马撇了撇嘴。 她这样子落在池夜眼里,他竟然从她脸上看到了嫌弃……她在嫌弃什么?池夜不自觉皱了皱眉。 正当此时,聂人犀掀开车帘跳进了马车,还对着身后的晏枷问道:“姑娘会驾车?” 晏枷面无表情的回:“我本来就是车夫。”这话里有对聂人犀的极度无语。 殷罗闻言笑了笑,“无妨,等你累了,聂公子自然会去替你的,我们来上京之前,不是早就听说过聂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晏枷转头,驱动马车向听闲楼院外的后门驶去,回了句:“姑娘说的是。” 聂人犀愕然地看着殷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整这一句,他记忆里,跟她是没仇的。 池夜见这场景,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副看戏的样子。 出了上京城关卡,晏枷手中短鞭一挥,马车便平稳迅速的驶上了通往林城的官道。 第二十二章 遇刺 天下名城共九座,分别是远在北辽的崖城、将城,南夏的云城、春城、玉溪、国都去凌城,还有在大梁的国都上京、林城以及大梁与南夏交接处的海城。九大名城风俗不一,其中又分出三大城池最为富庶,这林城,便是其中之一。 林城矗立大梁最中央,是以大梁国内四面八方的商运贯穿,但凡经商者追求最短的押货路线,则必过林城,加之林城建立已然百年之久,与大梁开国年月几乎近似,因此也被称为“大梁第一城池”。单听名字就知道,这林城中若非树木茂盛成林,便是执掌此城的家族姓林。 林城属于后者。这建立林城的人,原本是上京的一家目光长远的林姓商户,在大梁开国之后,便举家迁往林城,利用此处的地理优势设立了许多商道,但凡过往的商人必然要给林城“上道金”,很有占城为王的意思,偏偏大梁开国几代都是内忧外患,皇室急着应付政斗,便对林城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百年过去也相安无事。 传言说先皇在位时,曾下令收商道,改为官道,官运商行都免去“上道金”。林城自然是十分不愿,认为这是皇室在断他们财路,于是乎闭城三日,抗争皇室。 那三日整个大梁的直行商运不通,商贩镖局都要绕远,一时间惹得怨声载道。 皇室这才派了人亲临林城谈判,最后林城同意将商道送出,但提出的条件是,皇室不可以再插手林城的事,且明氏皇族势力不可入林城,林城每年交给国库的金银也都减半…… 可林城以炼香出名,百年间都为皇室炼制宫内香薰,这协议一定下来,皇室便不能再如先前一样明面上将香料送去林城了,皇室先是找了好几个炼香世家,但最后却发现他们炼制的都不如林城,故此在后来的这几十年里,皇室就会招来江湖势力的镖局,由他们将炼香原料送去林城……而林城自打协议定下之后,却没有拆除原本给皇室炼香的御香府,可能也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天下生意人,谁会拒绝一批赚钱的大买卖? 郁枫听完玉如意冷静的分析之后,喝了一口茶,发问:“那为什么六公子还担心教主进不了林城?” 玉如意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因为她前两年出关了。” “她?谁?她是谁?”郁枫继续发问。 玉如意眼神聚焦在热茶蒸腾的雾气上,又渐渐涣散,他在记忆里寻找有关话中人的信息:“大梁第四高手,林扇瑕。林城上一代城主林洪之妻,当年,就是他们夫妻与先皇定下了那个协议,而林洪在协议定下不久后就突发恶疾死了,林扇瑕以为是皇族人用了什么手段,便发誓与明氏皇室势不两立,她在上一辈里本就算得上厉害,又一闭关二十年,出关后直接跻身江湖前茅,成了第四!方才我说,林城御香府虽然还在为皇室炼香,但是我觉得,可能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玉如意声音越来越小。 郁枫突然站起来,眉头紧锁,“那你还让教主去!” 玉如意摊了摊手,“她自己是殷家人,我也管不了。她骨子里还是效忠皇室的。若是崇文帝那日叫我进宫谈条件,我必让他把皇宫都让给我才接这活。可她呢?她就一句没想好要什么就打发过去了……情怀这东西,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改不了。” 郁枫在意的点很奇怪,“六公子,想当皇帝?” 玉如意不解,“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只是想要皇宫而已。” “你不想当皇帝你要皇宫干什么?” 玉如意耸肩,抱胸挑眉看向郁枫,“我只是单纯觉得住在皇宫很气派。”很快他便言归正传,“况且我也知道,她此番答应与池临静和那聂家少主一起去押镖,还想试试那位南夏摄政王的深浅虚实。他是为了麒麟木来大梁,可是按理说,”玉如意顿了顿,微微皱眉,“他不应该想要干涉大梁内政啊。” 郁枫重新坐下,“此话怎么讲?” 玉如意摸了摸下巴,“这涉及一个秘闻,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没有忽略郁枫越发好奇的眼神,玉如意轻咳一声,“总之,你知道他与大梁皇族关系匪浅就是了。” 郁枫眼睛一下子暗下去,“哦。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南夏摄政王啊。” 玉如意沉吟片刻,“我曾听师父讲过,南夏摄政王池临静,是个很看重风骨的人。那日我也见过他,他属实不像那种爱争权夺利的。” 郁枫的话题又跳跃,“那教主和晏枷他们到底会不会有事?” 玉如意摇头,“不知道,我们在江南多年,也算是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见过了,那时候上门找殷罗打架的人也不少,除了她嫌累不打的,我还没见过她输过,当年二哥没受伤的时候,尽学黄禅老人武学,殷罗也能勉强打个平手……” 郁枫皱了眉头,“二公子是江南第一没错,可那什么林扇瑕,是大梁第四,怎么也比二公子厉害吧?” 玉如意点头,“当然了,她能打得二公子趴下。”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实话实话而已。” “六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吧……” “我怎么没见你以前这么担心殷罗?” 郁枫音量提高,“我担心她?我是担心我的晏枷!晏枷那么实在,万一硬上怎么办?” 玉如意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他咽下顺了顺气,“其实也不用太担心的。”他缓过来之后眸子深了几分,“南夏那位摄政王,不会等到他们都死了才出手的。” “你怎么那么相信他?” 玉如意故作深沉的拿出了袖子里的玉合卷轴,在郁枫面前晃了晃又收回去,他对着郁枫神秘一笑,这才缓缓答:“直觉。” “……” 上京,杜丞相府。 长子杜康正闲适地逗弄厅下木笼里的鹦鹉,原本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暗卫走到他身后,拱手禀报道:“大公子,我们按照四殿下给的消息去探查,果然发现殷罗带了名护卫偷偷去了听闲楼,过了没多久,三辆马车就从听闲楼里驶了出去,驾驶第一辆马车的,正是殷罗的女护卫,现如今她们上了通往林城的官道,我们可要有所行动?” 杜康偏过头,扯了扯嘴角,“明佪这是,想用我们借刀杀人啊。” “那……”暗卫拿不准他话里意思。 杜康笑了声,“就圆了他这想法。毕竟这殷府存在,对我也是大有不利。” “我们在何处动手?” 杜康看着正午的太阳,揉了揉指腹,“若这么估摸着,傍晚,他们就能到靖阳官道的驿站了,你们先去那里埋伏着,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听闲楼聂家的少主好像也跟去了,杀还是不杀?” “杀。都杀了,一个也不留。”杜康眼中有狠辣,“听说,殷罗还有个弟弟?我怎么不记得殷介林有儿子?” “属下不知。进京那日就已是他们两人相伴了……大公子的意思是?” “晚间派人,也去殷府将他杀了,”杜康垂眸想了想,“然后将殷府的东西翻找一遍,嫁祸给那些想找东西的人。”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暗卫说着就要告退。 “做的仔细些,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他们可跟安泰司有关系。”杜康又叮嘱了一句。 待暗卫走后,杜康握了握拳头。 殷家,大梁世代绵延的相府?死了这么多年的殷家后人,竟然回来了? 这一次,他定要让殷家死的不能再死! 三辆马车不停奔跑在靖阳官道上,一路向南。 晏枷看着不远处官道上站着的一人,不自觉皱了皱眉,放慢了马车速度。 车内的殷罗先出了声,“晏枷,发生何事了?” “前面有人拦路。”晏枷停下了马车。 殷罗与池夜、聂人犀各对视一眼,三人都有些疑惑。聂人犀挪了挪身体,挨近了池夜。 “来杀谁的?”聂人犀问晏枷。 晏枷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要不你自己出来看看?” 聂人犀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回答,众人就听见马车前面响起了一个苍老的男声,“老夫知道,马车里坐着位贵客。”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 殷罗蹙眉,望向池夜,低声问道:“找你的?” 池夜眯了眯眼,问向车外的晏枷,“晏姑娘,他什么穿着?拿了什么武器?” 晏枷一边从上到下打量他,一边说:“玄色长衫,摆绣波纹,灰白头发,以青簪束,眼睛不大,眉尾有痣,背着长刀,刀柄雕花。” 池夜听完叙述后又皱了皱眉,他从南夏来大梁的事情是保密的,宫中根本不可能有别的势力知道这个消息,而且听完晏枷的描述,他越发肯定,他绝对不认识这个马车前的老人。 思及此,他看向殷罗,摇了摇头。 殷罗朝聂人犀望过去,聂人犀连忙摆手摇头,“我也没惹过这号人。” 场面安静一瞬,殷罗出了声,问道:“阁下带刀来此,意欲作何?” “取你性命!”老者答完这一句,一反手拔了身后的刀,直直朝马车内刺来—— 第二十三章 裁缝 晏枷踢向刀面,在马背上翻了个身,抽出一旁短剑,飞身下了马车与那老者缠斗起来,殷罗掀开了车帘,车内三人仔细看着前面的打斗,都皱紧了眉头。 晏枷明显不是老者对手,只见她运功,短剑一分为三,她双指绕动,三柄短剑齐齐朝老者刺去—— “三响剑?”聂人犀皱了皱眉,嘀咕着。 殷罗看了他一眼,“见识不少。”说完又继续关注着晏枷这边。 那老者一甩袖子,飞身直接朝那三剑砍去,晏枷运了内力抵挡,不过一瞬,那三剑就被打落在地合为一个,晏枷也被反弹到马车旁,她支住身子,嘴角溢出些血渍。 殷罗眉头紧锁,问了池夜一句,“这不是南夏的武功?” 池夜摇头,“南夏很少有人用这种雕花刀。”但有一个地方很多人用,这半句他没说。 殷罗点了点头,从马车里低身走出去,她低头看了晏枷一眼,“没什么大碍吧?” 晏枷咬着唇摇摇头,嘱咐着:“他内力深厚,姑娘小心。”说着捂着胸口站起了身。 殷罗上下打量了老者一遍,“我并不认识你,”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把刀上,“刀柄雕花,刀刃极薄,这是锋刀。”她抬眼老者的脸,“你都这么老了。” 老者皱了皱眉,并不理解她这零碎的三句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小女娃,你想说什么?” 车内的池夜嘴角却有了笑意,聂人犀看他,“阿夜,你笑什么?人家都杀车前了!” 紧接着,聂人犀便听见车外的殷罗不咸不淡的话。 “我想说你真是闲的。”殷罗挑了挑眉,“这么老了,拿着锋刀千里迢迢的赶过来跟不认识的人打架。” 老者闻言哈哈哈笑起来,“你这女娃,还挺有趣。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老夫不是来打架的,老夫是来……杀人的。” 殷罗淡定地点了点头,“杀车里的还是杀我?” “都杀。”老者面上笑盈盈的。 殷罗叹了口气,“你若是说来杀他们,也许我就让开了。” 车内的池夜、聂人犀语塞。 一抬眼又见殷罗甩了甩广袖,便有数十根串着红线的金针飞出,她运功,脚尖在马背上一点,竟在空中旋转一圈,她倏然抬手绕了一圈,双手食指中指并拢前刺,那数十根金针就朝老者飞去—— 雕花刀破风而出,斩向数根红线,却一根也没有斩断,殷罗再绕手,红线又自动收回袖中,只剩数十根金针自四面八方飞向老者! 老者一面挥刀避开金针,那一只空着的手却运了功以真气打向殷罗…… 殷罗绕手,又对上他的真气,两股内力相击,竟震得官道旁边的树木绿叶脱落,老者后退一步,殷罗也后退了一大截。 雕花刀再次砍来,殷罗运功,数根红线再次出现,绕在她身体周围竟有细密的波动,她闭了闭眼,双指向前一挥,那些红线直接捆绑住了砍来的雕花刀,将它打落一旁,老者见状,运功朝殷罗以掌打来…… 殷罗空翻,左脚踢上他的掌,她斜身,袖中又有三根金针飞出,直直刺向老者胸膛,老者眼神一凛,翻身躲过,撤了真气落在马车前的空地上。 殷罗转身踩在马车外,朝他笑了笑,“你杀不了我。” 老者冷哼一声,朝雕花刀伸手,那雕花刀便被内力吸回手中,他一甩刀,极薄刀锋随了内力,竟将他身侧的土地劈出一道很深的痕迹,他发力,又像殷罗袭来,“还没完!” 殷罗叹了口气,似乎是烦了。她脚下用力一蹬,立上了马车顶,双手绕了三圈,她眼中精光一闪,喝道:“织人衣——” 数十根红线应声而出,金针细密扯开了风飞向老者身旁,竟然不再是杀意,而是柔软的绕在老者身旁成了一个圈……老者眼见即将包住自己的红线,想要抬手运气将它们打断,却不料殷罗忽然一收,那些红线直接缠住了他的身体,连带着那把雕花刀…… “咚”一声,被缠成茧状的老者倒在地上,他扭动着身子想要用刀割开那些红线,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他气的咳了起来,“你这什么邪门的功夫!” 殷罗跳下了马车,“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翠州红蝶作茧时吐的丝裹了琴弦做成的,刀剑都斩不断,就是怕水,遇水自己就松开了,”她撇了撇嘴,“不过这里好像离河很远,可能要麻烦您自己滚过去了。” 车里的聂人犀闻言笑出了声。 晏枷早已经坐在马车上,殷罗也低身回了车内,马车再次行驶,过老者身边时,殷罗掀开车帘笑了笑,“还有,感谢您不远千里来找我打架,但下次别来了,我这个人很怕累。” 老者气的吐字不清,却只能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聂人犀看着重新坐回车内的殷罗,好奇发问,“殷罗,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 殷罗坦然回答:“织人衣啊。” “哪门哪派的?” “我自创的。”殷罗不以为意。 “我说我怎么都不知道呢……”聂人犀突然顿住,他有些迟疑地抬眼看殷罗,“你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殷罗皱眉,表示不理解他的意思。 沉默许久的池夜开了口,他缓缓抬眼看向殷罗:“不光这名字奇怪,她的武器也奇怪,她这个人就很奇怪,像个……” 殷罗冷着脸,“像什么?” 聂人犀也好奇,“像什么?” 驾车的晏枷也侧着耳朵等回答。 池夜朝殷罗笑了一下,眼里兴味很浓,他不急不慢地吐出两个字:“裁缝。” 殷罗满头黑线,但又反驳不了。 聂人犀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像真的是很像……裁缝……” 车外的晏枷嘴角刚刚扬起,便听得池夜又道:“还是个怕累的裁缝。” 这话把向来不恼怒的殷罗给逼急了,她袖中金针乍然现于指尖,正对着池夜胸膛,她还是第一次觉得,面前这长得风华绝代的青年竟然这么欠! “池临静!”她满是怒气地喊出了他的真名。 谁料池夜只看了一眼那金针,依旧是懒洋洋的,仿佛根本不为所动,“本王身上衣物完好,不需要殷裁缝的针线。” 殷罗只觉得跟着明梵岚学了十三年的修养在此刻瞬间崩塌了,她残存着最后的理智,指尖金针飞向他身后的车厢,深深的钉了进去,竟将车厢穿出一个针孔! 池夜闭上了眼,语气仍然不急不慢,“易怒的裁缝。” 殷罗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无措了。 聂人犀见此场景,“哈哈哈——”连笑了好几声。此行未来的路途,一定会很有趣。他这样想着,感受到了许久没有感受到的轻松。 殷罗虽然心中气愤,但是不得不说,她并没有真的很想把池夜弄死,十八年来,能气的她情绪失控的人不多,玉如意是一个,池夜算一个……她承认,跟他们在一起做事是愉悦的。 回想起她和面前两个青年的初遇,那日觉得池夜是个极能算计的主儿,却不料今日才知道,他懒洋洋华贵的外表下,不光有一颗善于算计的心,还有一张欠揍又毒舌的嘴…… 而聂人犀,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却小气极了,可他似乎也很真诚…… 殷罗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她有些动摇,他们真的是来干涉大梁内政,争夺麒麟木,妄想侵占大梁的人吗?她想不明白。 罢了,此行还有诸多路程,且走一步看一步! 上京,大理寺。 徐揽云带着从安泰司拿来的案宗快步走向国事府。 若按照大理寺查案规制,有关朝廷官员以及大梁国事的案子都要交给国事府,而那些发生在各个城池的冤假错案则交到京事府负责。这次陈冬凛意外身死留思楼的事情,不单涉及了朝廷官员,更是牵扯了两位皇子,所以要在国事府进行盖章审阅。 坐在桌前修订大理寺卷宗的徐揽风见自家妹妹抱着案宗踏进了门,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朝她走过来,“这就是父亲让你拿来的有关那案的证据?” 徐揽云颔首,“对,这里面有关于陈长史中毒身死的所有物证、包括安泰司给出的验尸证明,以及那日在留思楼赴宴的所有人员的名单。”她说着就将卷宗递给了徐揽风。 徐揽风接过来,回到桌案后开始翻阅,徐揽云则是在他身旁坐下,帮他修订一些处理完的卷宗。 “尸检后,仵作确认他中了消生草,”徐揽风皱了皱眉,“可上京怎么会有消生草?” 徐揽云凑过来,盯着那书面也皱了皱眉,“消生草,青城生,依附崖石中,捣碎为白色粉末,入水无色,味微辛,误食之,五脏六腑皆溢血,必亡……这个消生草?” 徐揽风应了声,有所思,“味微辛?”他恍然大悟,“是下在了陈冬凛最后喝下的那一杯酒里!酒本辛,若消生草加进去,只会增加酒味而让人难以察觉……” 听徐揽风推测出这些,徐揽云表示认同,“殷小公子也曾说,应该是将有毒的粉末擦在了酒壶口,一杯倒完,第二杯就不受影响了……但消生草,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明令禁止出现在各大药房了?即便他们是皇子,也很难搞到这毒药吧?” 第二十四章 盗卷 徐揽风也纳闷,徐揽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就算他们身为皇子,也很难得到这毒药,况且青城离上京千里之遥,他们难不成还专门派人去山崖中找寻这药了?不对!徐揽风很快就否决了自己这一推测,消生草,生于盛夏,秋初便死,时下正是阳春,怎么可能采摘得到? 正当兄妹两人各有所思时,他们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书卷掉落的声响,兄妹循声望去,只见存放大理寺秘密卷宗的柜台后,赫然站着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有些惊慌,他紧握刚才从红木柜台中取出来的三个卷宗,后退几步。 徐揽云眉头微皱,抽了腰间的纹花刃就朝他袭来,“何人擅闯大理寺盗取卷宗?” 黑衣人不回答,只是身姿轻灵地翻身避开了徐揽云狠辣的攻击,他找到机会,推开了大理寺后面的窗格,想要跃出去逃走。 徐揽风也皱眉,跑到一旁拔出了剑,运功刺向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转身偏头躲过这一击,却被徐揽云的纹花刃割伤了胳膊,他也借力一下子跃出窗台,在回头看了一眼徐揽云兄妹后施展轻功飞向了大理寺外…… 徐揽云想要去追,却被徐揽风抓住胳膊,徐揽风示意她别冲动,“先去看看丢了哪个案子的卷宗!” 两人飞快的走回柜台,才发现本来紧锁着的秘案木盒的锁不知怎么被打开了,他们打开木盒,只见其中空空如也,徐揽云深吸一口气,“哥,怎么办?这三卷最重要的秘案……” 徐揽风眉头紧锁,“平康侯谋反、三王之争安和王遭刺杀、殷相暴毙皇宫。”他将那三个案子的名字念了一遍,而后看向徐揽云,“刚才那黑衣人是名女子。”他语气极为肯定。 徐揽云也回想起那人身影,确实瘦弱娇小,不似男子般骨骼宽大,她抬眸,“哥,现在该怎么办?” 徐揽风也不知所措。他垂眸深想,那三宗案子是自打大梁开国后大理寺接手查办的最大的案子,第一件发生在百年前,第二件发生在崇文帝登基之前,而最后一案,则是发生在十三年前……他脑海里不断重复能与这些案子有关系的人,突然他抬眼,“那人是为了盗取殷相暴毙皇宫之案!” “殷罗?”徐揽云不可置信。 徐揽风起身,朝着院中唤了一声:“徐泽!” 身着大理寺护卫服的男子很快跑进了屋里,对着徐揽风拱手行礼道:“少卿,您有吩咐?” “去查查殷府姐弟今日是不是在府里!”徐揽风看向徐揽云,“他们若在,你便去拜访一下,方才你的纹花刃刺伤了她的胳膊,当下去看,必然能发现端倪。” 徐揽云皱着眉头迟疑地点了点头,可是内心却不想很相信殷罗会干这样的事情。但她也知道,十三年前殷相毫无预兆的死在皇宫,自那日之后殷府败落至今,殷罗此番回京,想必与这案子有很大的关系…… 徐泽支支吾吾的话打断了兄妹二人各自的思量,“那个……少卿、京府使,我忘了跟你们禀报了,殷家姑娘今早就带了护卫去林城帮陛下押镖了,现在可能已经到了靖阳官道了。” “什么?”徐揽风吃惊,“这样的事你不早禀报!” “我不是看少卿和京府使都在忙前几天的案子不好打扰嘛……”徐泽为自己辩解。 徐揽云心里则是松了一口气。那日殷罗救她一命,并肩作战后她已经把殷罗当成朋友,若是今日她来偷盗卷宗,还真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思及此,徐揽云的眉头又皱起来,若不是殷罗,那是谁会对这些旧案下手? 徐揽风的思路也再次被截断,他抬手遣退了徐泽,脑海里又蹦出了一个人选,他略有些不确信的看向徐揽云,语气里有些迟疑,“莫非是她?” 徐揽云不解他说的是谁,“谁?” 徐揽风隐在袍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他面上少有的紧张,“殷相夫人卞香附。” “消失十三年的殷相夫人?那个算透大梁兵防部署、并用棋子做杀器,吓得陛下赐她九品诰命的卞香附?”徐揽云抿了抿唇,“可传闻中她已经死了。” 徐揽风也拿不定主意,他摇了摇头,“等父亲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吧。” 而此刻正被两人讨论的黑衣人打了个喷嚏,她在大理寺后的寂静小道上了马车,右胳膊的伤口流下滴血,落在那卷宗的背面,昭有一见这情形,吓得手都哆嗦了,“哎呀,二公主,您怎么还受伤了?” 明昉摇了摇头,“没事,小伤而已。”她抬袖擦了擦卷宗后的血迹,“拿到了就行。” 驾车的昭无幽幽开口,“真不知道那殷家姑娘给了公主什么好处,竟让公主舍命为她盗取卷宗。” 昭有也附和,“不过就是跟着公主去参加了一场二殿下的宴会,公主您有必要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吗?” 明昉一脚踹过来,踹的昭有差点滚出车内,“亏你还是个武侍!懂不懂什么叫朋友之间鼎力相助?” 昭有连忙去看她的伤口有没有因为这一脚而开裂得更厉害,“好公主,您都受伤了,您就别再动武了。” 明昉瞥了他一眼,将卷宗在袖子里收好,吩咐道:“昭无,走后门,可不能让父皇看见我这样子,不然此行就白费了!” 得到指令的昭无调转了马头,朝着皇宫西北角行去,“得嘞公主。” 日暮渐沉,为上京增添了昏黄,正西方有浅淡的火烧红云在落日的映照下晕散开,在天边留下了旖旎的痕迹,不多时,便入夜了。 由于白天晴的很好,到了晚间,天空挂起了下弦月,还有灿烂星子相伴。 玉如意百无聊赖地躺在殷府院中的躺椅上,伸着手指头画着星象轮廓,“武曲、破军、三台……后面这,”他眯了眯眼,实在看不清指向的那颗星,就这样细望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睛有些酸了,于是揉了揉眼,对着身边的郁枫发牢骚:“上京就是不如江南,这府里也就是不如二哥的白绮山庄,在这府里,我连星象都看不清!” 郁枫咬下一口杏子,含糊附和着:“是啊,你那座十九层观星金塔,都算得上整个江南的标志建筑物了……” 玉如意颇有些洋洋自得,他惬意道:“那是,我的金塔可是建了两年!若是拆解开来,可以抵上整个大梁的国库,十九层离天不过数丈,漫天星辰也尽收眼前,我在那其中开启玉合卷轴,好歹也能观望国运!”他很快恢复了那副抱怨的样子,“我在江南,还是首富呢!到了上京,却只能在富豪榜排个前十!” 郁枫的杏子吃完了,“没关系,六公子一定会用尽手段成为上京首富的。” 玉如意斜着眼睨他,“什么话?我的钱财都是光明正大赚的。” 郁枫刚要假意附和,却忽然听闻有脚步声传来,玉如意也冷了神色,朝面前的墙头望去。 只见十几名刺客跃上了两人对面的墙,漆黑的衣物与夜色融为一体,手中的长剑迎了微凉的月,明晃晃的极为显眼。 玉如意扫了一眼,“十九……还真是巧啊。”他们刚才还在讨论十九层金塔,现下就来了十九名刺客,他侧眸看郁枫,“郁左护法,你能解决吗?” 郁枫很谦虚,“不能。” 十九名刺客齐齐挥刀飞入内院向他们袭来,郁枫随意的起身,抬手,两把枫叶镖旋转着飞出,绕在刺客周围,割向他们握剑的手腕,刺客们挥剑去挡,可是那两把枫叶镖就好似有灵性一样,很好的避开了刺客的刀剑,准确的割向他们的经脉……后又飞回他手里,这一轮下去,刺客已然倒了一大半,他们捂着受伤的手腕,有些抽搐。 玉如意“啧”了一声,“穷凶极恶。” 郁枫有些无语,怎么有人总是冷嘲热讽? 刺客们见已有兄弟倒下了,还是被这样残忍地割断了经脉,不禁后退了几步,谨慎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谁料那男子又坐下了,对着身边躺椅上的白衣少年道:“那剩下的你来。” “小心眼。”玉如意只是斜着眼吐槽了一句,并没起身的意思,就又静静望向那些鼓足勇气又慢步朝这边走来的刺客。 一名刺客拔剑飞跃,直直向玉如意刺来,却不料根本无法近他身。 少年周身泛起微妙的白光,如同今晚皎洁的月色,又如同和田玉中流转的隐隐光泽,只见他一弹指,那刺客便被反弹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剩下的刺客终于不再轻举妄动,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害怕。 他们虽然是替丞相长子杜康来杀人,但又不是府上的暗卫,没必要为了任务把命赔上不是? 于是乎领头的刺客开了口,“带上受伤的弟兄们!我们走!”很快就搀扶着运轻功逃去。 玉如意见众人逃亡咂嘴道:“没意思。” “这是雇的杀手……”郁枫分析着,“上京世家很少有人会专门培养轻功这么好的暗卫。” “不重要,管他呢。”玉如意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要考虑换个宅子。” 郁枫抬眼,皱眉问道:“为何?” 第二十五章 蛊女 “自从来了这宅子,老有蠢物来行刺,把他们打伤了血都要留在院子里,长此以往,会坏了风水的……”玉如意语气无奈。 郁枫颔首,表示认同他的话。 他们长林盟在江南虽然也常常遇见行刺,但是哪次来的都勉强能算得上高手。自打来了上京,就是成群结队的杀手,没有内力、不练真气,就只会舞刀弄枪,偏偏还要听玉如意的话,只能重伤不能斩杀…… “没意思。”郁枫也吐槽了一句,他忽然有些想念江湖了。 上京,丞相府。 方才行刺玉如意的刺客头子飞身下了房檐,进入到了杜康的书房里,拱手道:“杜公子,抱歉,我们没能完成任务。” 杜康拍桌子站起,“为何?” “那少年和护卫的武功都极高,我们根本打不过,这一去,已经折损了十二名弟兄……” 杜康歪嘴皱眉,“都死了?” 刺客头子摇头,“被废去了右手经脉,往后怕是都不能拿刀了。杜公子许诺我们的金银便不必给了,此次任务,我们玄杀门也不再继续执行。”说罢,便转身欲走。 杜康唤住了他,“等等!”他走到刺客身后,问着,“他们用的什么招式?” 刺客头子转过身回答:“江湖上的内力操控两把……唔!”他低头,不可置信,眼前的杜康竟然手握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刺客头子挣扎几下,猛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却死不瞑目。 杜康眯了眯眼,是阴狠样子,“任务取消?你们这些杀手说了便作数吗?” 他身后的暗卫见状忙道:“公子不必生气!我们不如看看靖阳官道那边怎么样,我们派去那儿的,可都是些有内力的精锐……” “有消息了?”杜康侧眸看他。 “还没有,原以为他们傍晚便能到靖阳官道,可戌时都快过了,还没传来消息,想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暗卫小心翼翼。 “杜七。”杜康唤了暗卫一声,“派我们的人,先将这群没用的废物都杀了了事!”他咬了咬牙,“我不允许留下任何有关相府的证据!另外,先盯好靖阳官道那边的动静,至于殷府这边,我们从长再议!” 杜七拱手应声,带着刺客头子的尸体下去了。 杜康坐在木椅上,拿起手帕擦拭手中匕首上的血渍,他在烛光前比划了两下,眼见匕首恢复了先前的光泽,这才收了起来。 他杜家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眼看…… 绝不能被这殷府坏了好事!杜康眯了眯眼,内力?真气?这是江湖才会刻意修习的东西……既然如此,就找些厉害的江湖人铲除这个殷家! 靖阳官道。 三辆马车停在官道西山坡后的竹林里,迟迟也不前进。斑驳漆黑的树影里,有人在地上生起一对炭火,另外驾车的小厮,则是留在了马车周围看管药草。 殷罗抬手从里面添了条树枝,搓了搓手。 聂人犀很不理解她的做法,明明他们傍晚就应该到了驿站吃好喝好住好了,谁知道这殷罗却在离驿站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找了个山坡,在树林里待到现在! 聂人犀看向身旁的池夜,只见他那一身水青色锦袍下摆都沾上了尘土,他也不气不恼,神情淡淡地看着殷罗烧火,连话也不说。 晏枷更像是已经习惯殷罗的行事,她也帮殷罗添着柴。 聂人犀终于忍无可忍,终于发问:“我们真要在这里等一夜?” 殷罗不甚在意他的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吵着非要看那老头儿怎么滚进河里松开我的红蚕线,兴许我们早就到了。” 聂人犀有些委屈,他据理力争:“说得好像你不想看一样!我们偷偷跟到河边时,就你笑得最开心!” 晏枷望向聂人犀,面露无语。 谁知下一秒聂人犀的话锋就对上了她,“你若是把车驾得快些,也许我们早就到了!” 池夜闻言也看他,聂人犀看向池夜,刚要张口说些什么,看清他的脸之后,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良久,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 “为什么不走了?怕前面又有人拦路?还是怕那老者跟上?”池夜平静开口。 殷罗先是看了一眼聂人犀,似乎在讽刺他的智商,而后才转眸望向池夜,“都有,只怕上京现在早就传遍了我们来押镖的消息,而这一路上除了那老者,还没有遇见其他刺杀,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恐怕靖阳驿站里,早就藏好了人。” 池夜点头,他知晓面前人一向聪慧,却不想竟然这般心思缜密,在她停车之前,原本他也想到了这两点,但还没来得及说,她就这般做了。思及此,池夜心里安定不少,若是殷罗和晏枷都如同聂人犀……池夜看了一眼聂人犀,皱了皱眉,敛下了眼中思绪。 “你觉得,会是哪股势力?”池夜甩出一个问题。 殷罗将树枝全部放进了火里,拍了拍灰尘,“反正不是皇室。” 聂人犀也搭话,“也不可能是殷姑娘背后的安泰司和大理寺。” 殷罗瞥他,很想翻个白眼。 “今日那个带刀老者,是北辽人。”池夜又道。 “嗯。”殷罗应了一声,“锋刀雕花,昆山寒门。”她掀了掀眼皮,与池夜对视,“不愧是南夏摄政王,知道的还不少。”她笑了笑,眼里的算计渐渐明显,“您说让我来押镖,我爽快来了,老头来杀人的时候,我也爽快上了,下一次遇见危险,是不是该您出手了?” “我不会武功。”池夜真诚道,“况且,那老者又不是单纯来杀我的,你也不算爽快上的,你是被逼无奈才出手,”池夜看了一眼晏枷,“因为心疼你的姐妹。” 殷罗看他这无赖的样子,心道这人可真是工于心计啊,殷罗在心里盘算着,总不能她真的打不动了这人才出手吧?万一他直接不打别人了打她,再逼迫她交出那什么麒麟木……那不完犊子了?殷罗皱了皱眉,她突然有些后悔没有直奔靖阳驿站了。 池夜望着面前红衣少女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将她的心思猜出了大概,这家伙肯定是在想怎么逼他出手呢。他垂了垂眸子,思绪又回到那个老者身上,昆山寒门,那是离北辽皇室最近的江湖门派,听闻寒门里,有百种技艺可供弟子学习,文武策略应有尽有,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北辽当朝帝师,就是出自昆山寒门,也因此被人称呼为“昆山夫人”。 池夜怎么都觉得,那老者属实不像真想对他们下死手的样子,但是他当时挥刀又十分果决,仿佛真就是要取殷罗性命才肯罢休……池夜看向殷罗,不过他还真是没想到,这裁缝武功竟然那么好,竟然能跟个老者打个平手,还能用阴损的招数给人家捆住。 不对,可能就是因为那是个老者,殷罗才能不落下风……池夜低眉,心道毕竟人老了,干什么都差点力气。 殷罗注意到了池夜的眼神,她不自觉皱了皱眉,聂人犀也看向池夜,很快就发现了池夜脸上挂着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推了推池夜,“阿夜,想什么呢?” 池夜回神,见周围三个人都盯着他,他看向火堆,“没什么。” 聂人犀点了点头,再抬眼,却见晏枷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对幽幽的绿光,他吓得一哆嗦,抱住池夜的胳膊,惊呼道:“那是什么?” 三人循声望去,殷罗看见后身形微滞,晏枷则是歪了歪头,不确定道:“良良?” 那对绿光缓缓挪近,聂人犀抱住池夜的胳膊也越来越紧,池夜皱眉推开他,“是头狼。” “狼?”聂人犀声音颤抖,显然更害怕了。 殷罗挑了挑眉,兀自出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聂人犀刚要骂她有病,竟然跟狼说话,便听见竹林上方响起一清脆的女声—— “出来替祖母办些事,走到半路良良却咬着我衣角往这边跑,我远远见了火把,还以为是有人烤了野味惹它犯了馋,却不曾想,它是闻见旧主身上的雪荷香了。” 一名身着鸦青色衣裙的少女缓缓落了地,她看起来比殷罗要小一些,衣裙的样式很是奇怪,串着些深紫色的碎布,在碎布拼接处还用了银线,看起来花哨又邪恶。她穿了长靴,长靴也是鸦青色,缀了些深紫色的装饰。她的头发很长,垂到大腿处,散着的发间又编了细小的辫子,头顶以两柄银色的折扇形发饰并拢装点,极为少见。 池夜朝她脖颈处望去,只见她的衣襟微松,露出锁骨下方一块鸦青色的纹身,那是一个奇怪的图腾,像是各种花瓣叠在一处,错乱惹眼,中间有一个弯曲的钗形贯穿,妖艳神秘。 她长得也妖艳,长眉媚眼朱唇,眉梢处还有些寒凉,与殷罗像,但又不同。 殷罗虽看起来很难接近,但接触之后会发现她除了算计多些脾气不好些之外,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眼前的少女给池夜的感觉却是,她这个人狠绝毒断。 可她看着殷罗的眼神带了些亲昵,还有些许……讨好? 聂人犀第一眼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面前的少女,她给人一种,很不合群的……也不是很不合群,聂人犀想了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但是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女与殷罗,似乎关系还不错。 第二十六章 长林盟 晏枷起了身,朝少女拱手,“四小姐。” 池夜听到这称呼,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曾派影探查殷罗在江湖上的身份,得到的消息是:大梁殷相之女殷荷澜,十三年前流落江湖,拜明梵岚为师,被其养大。明梵岚在江湖上有一忘年交,名为黄禅老人,黄禅老人执掌江南第一山庄白绮山庄,身死后,由其最出色的弟子孟清月接手,后来,白绮山庄又收纳塞北的暗探机构敬竹门、殷罗的长林教、以及苏杭门派雪松渡,并与湘西闻家结盟,统称“长林盟”。而这些门派里的年轻一代话事人便在长林崖上结拜,加上留在上京的那个上天鉴传人,被江湖称为“长林六子”…… 现在站在面前的,应该就是湘西闻家少主,蛊女闻亭儿。 良良慢悠悠走到殷罗身侧,缓缓趴下,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似乎很是依赖。 殷罗摸了摸它的头,转眸看闻亭儿,语气带了些调侃,“看来你将它照顾的并不好。” 闻亭儿也不恼,“三姐,这可赖不得我,毕竟当年从塞北海砚山把它救下来的人不是我。”她靠在身后的竹子上,“它这半年可是咬了我好几口,我不打它就不错了。” 池夜看向殷罗身边趴着的良良,它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眼睛是蓝绿色的,此刻半眯着,似乎对殷罗有完全的信任,他扬了扬唇,“海砚雪狼,极度凶狠的东西,在你面前倒如同犬类一般。” 这话听在殷罗耳朵里,她立马听出了他在嘲讽,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讽刺回去,就听见闻亭儿略带调戏地开了口,“三姐还没给我介绍,这是哪儿来的公子,容貌竟与二哥不相上下。” 聂人犀闻言看向池夜,咽了口唾沫,他曾听父亲提起,池夜是南夏第一美男子……眼前这丫头竟这么说“竟与二哥不相上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怒。 说起来,他还没看见过池夜有过什么情绪波动呢。 但池夜很快就让他失望了,只见他笑盈盈的看着闻亭儿,答了句,“我叫聂夜,”他指向身旁的聂人犀,“是听闲楼少主的随从。此行是跟殷姑娘一起押镖的。” 聂人犀手心出了一层汗,不可置信的看向自降身价的池夜,只见池夜神色如常,还问了聂人犀一句:“聂少主,看我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啊我的摄政王殿下,聂人犀心道。 殷罗盯了池夜一瞬,对着闻亭儿点了点头,“这两位是我在上京的朋友。” 闻亭儿打量池夜两眼,显然不信他的话,“哪儿有随从穿的比主子还华贵气派的……不过公子既然不方便透露身份,亭儿也不强问。”她看了一眼良良,“我急着办事,良良留下?” 殷罗想了想,“不必,你带走吧,我前去押镖,带着它不方便。”她起身,又问:“你往哪边走?” 闻亭儿疑惑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然而还是答道:“东。” “那麻烦你过一下靖阳驿站。” “干嘛?” “把在那儿等着要跟我打架的刺客都打得没办法找我打架。”殷罗淡淡回。 闻亭儿皱眉,艳丽的脸上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三姐,你武功比我好很多。” “我怕累。” “……”闻亭儿撇了撇嘴,还是应下了:“好。那告辞。”她说完环视四人,转身东行。 闻亭儿一拍手,良良便站起来,看了看殷罗,也转身走了。 然而闻亭儿刚走出几步,便又听见殷罗道:“等等,留下两瓶毒药再走。” 闻亭儿头也不回,从腰间取出两个小瓶,反手朝他们这边推来,殷罗起身接住,“多谢。” 池夜看向她手中的小瓶,“吻血花、黄泉丹。闻家还真是大手笔。” 闻亭儿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聂人犀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皱眉看向殷罗,“你不会要给我们下毒吧?” “神经病。”殷罗看了他一眼,“这是防身用的。” 晏枷也解释,“聂少主,这两种毒药是不能吃的。” “毒药还分能吃不能吃啊?”聂人犀求知若渴。 池夜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聂家家主极为精明,怎么就生了一个他这么憨的儿子?他刚来上京的时候,聂人犀还正常点,这才过了十几天,就暴露傻子本性了…… 聂人犀很清楚的在池夜眼里看见了嫌弃,他瘪了瘪嘴,他是真的不知道毒药还分能不能吃啊!反正都是要下毒了,还分能不能吃?只要是毒药吃了不就会死吗?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却见池夜缓缓起身走向马车,殷罗和晏枷也朝马车走去,聂人犀面前只剩一堆烧完的炭火。 “哎?你们去干嘛?” “启程了。”池夜声线平平。 上京,杜丞相府。 “什么?靖阳驿站被烧了?”杜康惊得从椅子上一下坐了起来。 杜七半跪着身子拱手回答:“是,弟兄们在那驿站里等到亥时,迟迟都没有等到殷罗一行人,只是来了一名花衣少女,还带着头白狼,什么话也没说,就往驿站里洒了一瓶粉末,兄弟们马上就没力气了,她在厅里问了一句有没有百姓,可我们的兄弟到了驿站就将百姓都赶出去了,故此便实话实说了。”杜七咬了咬牙,“谁料她直接又洒了一瓶毒粉,又点燃了火折子往酒罐上一扔,就径直带着那狼离去了……” “那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杜康气的眼睛发红,“她既火烧驿站!这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 杜七鲜少见杜康这般生气,他将头伏得更低一些,“有位兄弟出去如厕,恰好旁观了这一切……” 杜康深吸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好!很好!”他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既然我们的刀怎么都伤不了他们分毫!那就只好借把刀了!” 他眼神阴狠,“据我所知,那林扇瑕出关了?” 杜七连忙回:“是,大公子是想?” 杜康眯眼,“传佚名信给林扇瑕!就说,皇族派了名红衣少女去林城炼香,预计明日午后就到了。” 杜七应声,退下了。 而殷罗一行人整顿好,经过靖阳官道时,便见路旁的驿站火光滔天。 池夜抬了抬眼,“你这位四妹,下手可比你狠多了。” 殷罗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厢侧帘,“要知道她整这一出,我还不如自己找他们打架。” “你不愿意杀人?”池夜眼里多了些探究,“我听说的长林盟三掌教,可不是这样。” 殷罗平静地看他,等着他说下一句。 “江湖传闻,长林盟三掌教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若与人对战必用透骨金针废其武功,而后杀之,曾孤身闯入雨子渡,一人对战三大长老,赢了之后还不忘把他们杀了……” 殷罗挑了挑眉,“我听说的南夏摄政王池临静,也不是你这样。” 池夜勾唇,“我什么样?” “工于心计,毒舌嘴欠,还挺懒。” “……” 聂人犀不动声色地看戏,心想,殷罗还好意思说池夜毒舌?若池夜这是毒舌,那殷罗就是阴损! 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四个一起偷偷跟在那个拿锋刀的老人身后,眼看他真的就滚了三里长的路,然后滚到了靖阳湖…… 聂人犀当时脚都累了,也不知道那老头儿滚的累不累…… 而殷罗此时无意识地也想到了那个老者,她皱了皱眉,北辽人……她不记得她跟北辽有什么交集。若是单纯要找麒麟木,怎么会一上来就说要杀他们呢?而且北辽怎么会派那么老的一个老头儿,来找麒麟木呢?这不现实。她觉得这件事疑点很多。 也不知道玉如意那边怎么样了。她闭了眼,打算养养神。 今日靖阳驿站的刺客被闻亭儿解决的虽然彻底,但难保幕后操控之人不会留有后招,奔波一天,她也实在有些累了……她渐渐睡着没了意识。 池夜看着她向他这边微微晃动的脑袋,又注意到她眉眼间的疲惫,垂了垂眼。 聂人犀拉了拉他的水青色广袖,小声耳语,“根据话本子里的情节,她一会儿就要靠在你肩膀上,你是推开还是不推开?” 池夜给了他一拳,“边儿去。” 聂人犀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这么粗鲁了?” 池夜不语,正过身子,时不时的注意着入睡的殷罗,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快就睡着的。 “阿夜,”聂人犀又凑过来,“你看人家干嘛?” 池夜望他,面无表情地淡声回道:“我要提防着她倒过来把我砸死。” 聂人犀刚想笑,就听到晏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聂少主,我累了。” 池夜看好戏般盯着聂人犀,只见聂人犀深吸一口气,面上是视死如归的神色,他说出这话前咬了咬牙关,像是艰难下定了决心一般答着晏枷的话:“好,本少爷来替你。”话语出口倒是显得他颇有些男子气概,可紧接着,他回望池夜,恢复了弱鸡样子,“一会儿我要是看见刺客了,你可别不管我。” “……”池夜哑然。 第二十七章 文章 上京,大理寺。 徐三津这几日为了插手留思楼的案子一直呆在安泰司,踏着晨光回到大理寺时,便看见自己一双儿女还在国事府里修订卷宗,他心疼的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休息,徐揽云便支支吾吾地跟他说着白天黑衣人盗取三大秘案卷宗的事。 徐三津听完,登时就急了,“光天化日,就敢闯入大理寺盗取卷宗?还是名女子?” 徐揽风颔首,低下了头,“抱歉,父亲,都是我们疏忽了……” 徐揽云抿了抿唇,走到徐三津身侧抱住了他的胳膊,“爹!那个人轻功不错,进来之时我与哥哥都没发觉,若不是她不小心碰掉了书卷出了声响,恐怕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些卷宗丢了呢。””她摇了摇徐三津的胳膊,“爹不要生气嘛,您想,我们最起码知道她是名女子、知道她是为旧案卷宗而来……” 徐三津深吸一口气,安抚般看了女儿一眼,“爹才没有生气!只是,我们大理寺向来防守严密,这一下子被一人盗取三卷旧案记事,倒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皱了皱眉,“会是谁呢?” 徐揽云见父亲语气柔和下来,便又道:“哥哥推测,可能是与殷相暴毙皇宫有关,他觉得那人盗取卷宗是为了查那个无果案。但是徐泽也说了,殷罗那时不在京城……会不会是十三年前殷家其他的女眷?”她没有直接说明徐揽风怀疑是殷相夫人卞香附,而是委婉的带动徐三津,她觉得,毕竟是不确定的事情,那殷相夫人在案发后没几天就失踪了,怎么可能十三年后重回上京……大理寺查案最讲究严谨二字。 徐三津闻言皱眉,“殷家其他的女眷?”他神色凝重,“十三年前……” 徐揽风和徐揽云都屏息听着,期待这他讲讲这段神秘诡异的案子,可是却不料徐三津没了下句,他眯着眼出神,像是自己在回忆。 良久,他叹了口气,“这三案极为重大,待我去禀报皇上,再定夺吧。”说完就抬步走向府外,让护卫备马进宫了。 徐揽风点了点头,徐揽云则是应了一声,目送着徐三津的背影出府。 在后院接收案件的徐泽突然跑了进来,一步跃过了门槛,在看见徐揽风时面露尴尬,随后拱手行了个礼,“少卿,京府使。” 徐揽风看着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慌张?” 徐泽立马禀报:“回少卿,适才我们派遣在外的巡探接到林城百姓的报案!近日里林城出了件大事,城中百姓不知怎么都染上了怪病,面色发青常有癔症伴发,更有甚者,会哭喊大闹、受惊昏睡不起……现今已经蔓延大半个城池了!” “林城?”徐揽云反问一句,“林城不是与皇族曾立下协议,林城事林城了,不许皇室插手吗?我们大理寺世代效忠皇族,巡探怎么会接到林城人的报案?” 徐揽风也有相同的疑虑,“况且林城常年开放经商通行,这么大的事情若真发生,应当早就传出来了,怎么会如今才接到……百姓报案?” “少卿有所不知,此事一出,林城城主林飞暮就下令封锁了消息,并且请来医师秘密治疗怪疾,距今已有五日,可压根控制不住!这不,有的百姓们趁着还没得病,连忙跑出城池,在路上才碰上了我们的巡探,”徐泽看向徐揽云,“至于京府使的疑虑,我想是因为,那协议乃是林城城主一家与先皇立下的,对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林城百姓好歹也是大梁子民,当林城城主一家无法确保百姓安定的生活,他们自然会寻求朝廷的帮助。” 徐揽风深想片刻,“但那协议始终存在,我们根本不好派人直接前往。” 徐揽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朝徐揽风一笑,“哥!我去!”她话音落,就转头朝徐泽道:“快去给我备好追鸿马!” “胡闹!”徐揽风拍桌而起,“林城距离上京足足千里!你自己孤身前往,若是出了事情怎么办?更何况你身份特殊,难保林城人不会拿此做文章!不许去!”他似乎真生气了。 徐揽云却坚决,“不管哥同不同意,这林城我是去定了,放眼整个大理寺,没人比我武功高了,让他们去未必就有什么用处!林城人,也是大梁的子民,只要是大梁的子民,就在大理寺庇护之下!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她生的娇羞如出水芙蓉,可一旦坚决起来,又如同一朵浅色的木兰花,“而且殷罗押镖目的地也是林城,哥,你便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此去不知要多少日,京事府里的案子,还请哥哥多看顾了!” 徐揽云说完,便快步向外走去。徐揽风深知自己跟本管不住这个妹妹,只能气恼的坐在桌前深呼吸。想当年,他不想让她管京南一世家子弟强抢民女的案子,将她绑在了柱子上,结果回来一看,绳索已断,紧接着,手下就跑来禀报,她竟跑去府里,把那京南世家子弟打了个半死不活…… 徐揽风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妥协了,他扭头吩咐着徐泽,“多派几个武功好些的暗卫跟着她,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另外,通知大理寺在外所有的巡探,京府使已离京,让他们多多帮衬。” 徐泽应声,“是!” 而大梁皇宫,宿龙殿。 徐三津到达宿龙殿时,梅承庭早就在与崇文帝烹茶,他拱手行礼,朗声道:“参见皇上。” 梅承庭朝他看过来,“呦?大理寺卿,徐兄,怎么?今日有风?” 徐三津自然听出他这调侃,他先摆了摆手,“今日实在没心情跟梅兄开玩笑。”后上前三步走,对着崇文帝禀报:“皇上,大理寺的那三卷秘案,被人……偷了!” 崇文帝抬眼,微微皱眉,“哦?被何人偷了?”全然不如徐三津神色紧张。 “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徐三津焦急极了,他的袖口都有些微微颤抖,“皇上,这该怎么办啊?” 崇文帝假装沉思,愣了会儿,问向身边的梅承庭:“老梅,你说该怎么办?” 梅承庭也假装沉思,片刻后却道:“臣不知。” “朕也不知。”崇文帝吸了口气,身子向前一倾,正了神色,看着徐三津缓缓道:“往常大理寺丢了卷宗,不都是立马派人去寻吗?这次也如此,不就成了?” 徐三津见面前两人还很悠闲,差点着急的跳脚,但他还得顾全他稳重的大理寺卿的形象,“皇上,那三宗密卷,意义重大啊。况且十三年前那个案子,牵扯的势力太多太大,若是落在了有心人手里,上京怕是得乱上一乱了!”他眉头紧锁道。 崇文帝眯了眯左眼,“徐卿口中的有心人,是指?” “想拿这秘案做文章的,便都是有心人啊。”徐三津又向前一步。 “徐兄,大理寺只要在有心人做文章之前,将这有心人找出来不就行了?”梅承庭语气不咸不淡。 “这……”你个梅老二你说的倒是轻松啊!徐三津心道,这担子是落在了大理寺肩膀上,不是你安泰司!他眼中充满期待的看向崇文帝,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办法。 结果崇文帝只点了点头,附和着梅承庭的话,“老梅说的是。”他对着徐三津挥了挥手,“就这么去做,也莫要太着急,朕相信大理寺,定能将这事情办好。” 我能不着急吗?徐三津在心里吐槽,这案子从大理寺丢的,又不是从你的皇宫!若是从你的皇宫丢了,我看你着不着急!然而他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脑子迅速转动,突然发觉,面前两个人……为什么一副自然平和的神色? 难不成他们早就知道了? 徐三津怀着疑问退下了,他最终就决定按照两人口中的办法去做,反正若是找不到,也可以说是这两位的主意……这趟皇宫也不算白来了! 待徐三津彻底走后,崇文帝吹胡子瞪眼,“这个明昉!真是越来越欠管教了!竟然敢真跑去大理寺偷卷宗!” 前两日明昉还来了一趟宿龙殿,问他十三年前的旧事,他只是糊弄了两句,结果谁料那丫头片子不依不饶,还说今日他要是不给她讲清楚,她就自己弄清楚。气得崇文帝将她骂了一顿…… 梅承庭捧场笑,“二公主行事不一贯如此吗?”他垂了垂眸子,“况且她拿到的那案宗无甚用处,陛下便不要动气了吧?” “哼!”崇文帝冷笑一声,“下次朕再看见她,朕一定打断她的腿!” “您这是第一百四十七次说了。” “你个老梅,你还数着?” “臣要跟着徐大理寺卿学认真。”梅承庭喝了口煮好的茶。 崇文帝也喝茶,浅饮一口,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大理寺这三人,就是太容易认真了。”那么重要的卷宗,他怎么可能真的就存放在大理寺呢?崇文帝心里咂舌,这徐三津还真是愚忠,难道他自始至终就没打开那三个卷轴看过?他没有好奇心吗? “是啊,这么认真的大理寺,若是为皇上查别人,那定然是功不可没,但若有朝一日查到您身上,您说他们会怎么做?”梅承庭眯着眼睛,问向崇文帝。 第二十八章 大梁第四 崇文帝哈哈一笑,眼中精明外露,“这世上,大象无形,大奸似忠,黑厚,清白,缺一不可。”他似有所指地看向梅承庭,继续道:“若遇黑时君亦黑,胸怀天下,行长远之计,大黑也白。” 梅承庭笑了声,“皇上这是骂臣大奸?” “既大理寺以清白认真存在,那必要有黑厚奸诈一方与其制衡。”崇文帝饮尽杯中茶,“怎么?梅爱卿不愿为朕效劳?” 梅承庭以茶代酒,向崇文帝推杯,回道:“臣者,但尽皇命尔。” 三辆马车连夜奔波,总算在午后时分到达了靖阳官道的最后一段。 殷罗打了个哈欠,这一路上她就没睡舒服!本来都睡着了,结果聂人犀那不会驾车还敢去驾车的家伙竟然将马车驾偏差点摔进沟里!她的头一下子磕在侧壁上,到现在还疼! 思及此,她扭头看向池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点也不困的,从离开上京到现在,他的神色就没变过,一直是懒洋洋安静等着看戏的样子…… 很快,殷罗就反应过来,这家伙一直懒洋洋的怎么可能会累! 池夜疑惑的与殷罗对视,她这一路上,除了睡着就是冷冰冰的臭着个脸。现如今聂人犀出去驾车了,晏枷在一边看着他省得他将车再次驾偏,这车厢里就剩他跟她,他又没惹到她,她为什么拿这种神色看他? 殷罗又打了个哈欠,不再看他。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城才能不被那个大梁第四发现,毕竟休息好了她都打不过林扇瑕,更何况她现在困倦极了,若是那林扇瑕要拦截,恐怕她跟晏枷都得重伤…… “靖阳驿站之后,我们再未遭到截杀,这说明什么?”池夜淡淡开口。 殷罗眉眼微挑,“他们怕了我们不敢再来了……或是,他们还布置了后招等着我们。”她侧眸望向池夜,“你是觉得,这个后招是林扇瑕?” 池夜浅笑,面上却没有往日的胜券在握,“大梁皇室与林城曾经的龃龉,足以让他们鼓动林扇瑕来杀我们。” 殷罗勾了勾嘴角,仔细盯着池夜的脸,半晌也没有说话。 池夜被她看得发毛,他能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热,他偏了偏头,皱眉,“你干嘛?” 殷罗若有所思,全然没有注意到南夏摄政王渐渐变红的耳廓,她敛了眸,反问:“南夏和林城有商运来往吗?” 池夜惊讶于她就这么直白的问出这种事情,正当他垂眸思考回答措辞的时候,又听见殷罗的声音响起,她语气平平,问道:“你很热?” 池夜看她,颇为不解。 “你脸红了。”殷罗蹙眉,面前的男子穿的确实比她要多一些,但也不至于热成这样吧?他本来肤色就极为白皙,此刻有些许红晕透出来便极为明显…… 池夜隐在广袖下的手下意识动了动,还不是因为她直勾勾盯着他! 可他面上丝毫不显窘迫,淡声岔开了话题:“南夏与林城虽有商运,但林城城主并不认识我,所以你不要想着靠我进城了。” 哪知殷罗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认识就行。” 池夜看她,只见她朝他一笑,又冒出来一句:“那摄政王殿下稍后跟他娘打架的时候,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池夜一时语塞,她怎么什么话都接得上…… “教主,这林城好像有些不太对。”马车外传来晏枷的声音。 殷罗皱了皱眉,掀开了马车侧帘。 目光越过面前几棵苍郁的树,一座大门紧闭的城池出现在殷罗面前,不单城外道路空无一人行走,就连城墙上都没站人,活像一座久无人居的死城!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殷罗看向池夜,与他对上视线,“林城日夜商运不断,城门全天大开迎接来往商贾,怎么会……” “萧条至此。”池夜接话,他顺着殷罗掀开的车帘望去,只见那座传闻中为大梁第一富庶的城池此刻如同战乱闭城一般,不复往日繁华。他目光回转,“若单纯为了截我们,完全不必做到这样,想是这城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林家才会下令闭城。” 殷罗赞同他的说法,再转头看向城墙上,却看见有一把太师椅孤立,椅子上并没有坐人。 “那是……”她皱了皱眉。 池夜语气仍然轻飘飘的,“听闻林城先前有位老城主很喜欢坐在城墙上观望过往行人,应该是为他专门设的座吧。” 聂人犀一见面前的情景,也皱眉觉得不对劲,直觉告诉他,他此刻应该钻回车内。他看了晏枷一眼,晏枷注意到他的目光,回望了他一眼,她道:“聂少主,你先回车内吧。” 聂人犀摇了摇头,正想说他个大男人不能把她自己留在车外,两人身前拉车的马儿却突然无预兆如受了惊吓般向林城城门跑去,聂人犀受力跌进了车内,晏枷拉住缰绳运功想要制止,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聂人犀倒在池夜身前,“怎么回事?”他揉着后脑勺坐了起来。 “几位小友,既然来了,何必躲在林中?” 正当此时,几人忽闻一女声响起,带着些岁月沉淀的暗哑,带着些无形的威压。 “砰——”的一声,马车被一股强大的真气震得四分五裂,晏枷一翻身跃下,车内三人也相继离开车内,殷罗运功飞身站到晏枷一旁,池夜则似乎根本没有受到那股内力影响,长身玉立在残破的车边,只有聂人犀被迫狼狈地滚了下来,摔在林城前的土地上激起了不少灰尘,呛得他咳嗽起来。 紧接着,四人便看见那把本来放置在城墙上的太师椅被人丢下,四根椅腿竟直直刺入土中三寸,一老妇人翩然自城墙头落下,稳稳站在了椅上。 殷罗眯了眯眼,警惕起来。 这便是大梁第四高手,林扇瑕? 池夜不挪步,懒洋洋抱胸站在原地打量着林扇瑕。 “皇室之人,入我林城者,死。这是惯有的规矩!” 一身墨绿色衣的林扇瑕环视四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殷罗身上,带着些深刻的敌意。 面前的老妇人应该早过了花甲之年,她的发丝已然灰白,眼角散乱的皱纹昭示着她朱颜不再。可她周身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像是有内力倾泻而出,笼罩在几人头顶。 离她最近的晏枷只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她捂住胸口,转头看向殷罗。 殷罗神色平静,看了林扇瑕一会儿,笑了下,道:“林老夫人消息倒是灵通。” “是你们不守规矩,有人想借刀杀人,我也乐得做那把刀!”她说着,双手开始运功,如同勾勒花型一般,有暗黄色的真气凝结在她手上,她脚尖一点,飞身直直打向殷罗。 晏枷不顾胸腔中的不适,一回身运了三响剑,迎上林扇瑕的真气,三响剑一分为三,发出略显苍凉的蓝光,晏枷咬牙对上林扇瑕一掌,竟被那浑厚的真气推着后移一步! 林扇瑕认出了她手中的剑,她问:“三响剑,你是晏十一的女儿?” 晏枷不回话,反手愈加奋力的运功,连周身都发出那种微弱的蓝色光芒。 殷罗见状,绕手运出金荷图,数十根针细密刺向林扇瑕,却近不了她身。殷罗随那针阵飞身到晏枷身旁,与她一同抵挡着林扇瑕的真气。 晏枷喷出一口血来,但是仍然在坚持。殷罗看了她一眼,向上一翻,直接落在了林扇瑕的头顶,她双手运了真气,林扇瑕抬手挡去,不再顾忌晏枷。 晏枷虽明白殷罗的用意,但她很快就咬牙站了起来,还想再上,却不料身后不远处的池夜蓦然出了声:“她不想让你死。” 依照方才那形势,若是晏枷再继续与林扇瑕的内力直接交锋,恐怕五脏六腑的经脉都要被震碎,殷罗打向林扇瑕的头顶,是为了分散她的内力,来让晏枷获得存活的生机。 晏枷侧眸看向池夜,后退了几步,不忘观摩着殷罗这边。 殷罗周身散发出近乎妖异的红光,那红光之中竟有细微的金色流动,她双手运功,数十根金针更奋力刺向林扇瑕,而林扇瑕只用了右手来接,明显不甚费力。 聂人犀走到池夜身边,感叹了一句:“殷罗武功竟这么高?都能跟大梁第四交上手……” 池夜却没有附和,他皱了皱眉,殷罗面上神色已然有些不对劲。她紧咬着下唇,像是在消耗自己体内所有的真气,池夜没有忽略她已微微颤抖的手……照这么下去,她怕是…… 林扇瑕轻蔑一笑,对殷罗道:“不得不承认,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功力已是不错,但在我面前,却如同儿戏杂耍。”她另一只空闲的手也运气,打算用杀招解决面前的红衣少女。 殷罗自然也看到了这动作,她不禁皱了皱眉,撤开内力,翻身在空中转了两圈,躲过了林扇瑕袭来的杀招,数十根金针围绕在她身侧,排列成一朵盛放的荷花。 她喘息着在半空停了一瞬,便见林扇瑕的真气又向她袭来—— 第二十九章 夹竹 殷罗正欲翻身躲避,却见一股青色的真气直直撞上了林扇瑕的杀招,竟将那杀招瞬间瓦解! 下一秒,众人只见池夜于瞬间行到林扇瑕身侧,抬手运气打向她,林扇瑕皱了皱眉,右手连忙挽花运出内力,一黄一青的内力在空中相撞,竟产生极强的波动,刹那间城前如起狂风! 殷罗转身落在池夜身后,皱了皱眉,难掩眼中惊讶。 她一瞬间就理解了玉如意在描述池夜武功时那副神情,眼前的青袍男子不过大她一两岁,内力却远在她上面不知多少!她双手对付林扇瑕的时候还多有费劲,而他却如此随意就能将林扇瑕的真气顷刻瓦解…… 聂人犀见此场景也懵逼,原来谷上花说的是真的,原来父亲跟他讲的那些池夜的事情也是真的,他武功真的很高,高到可以单手应付大梁第四高手…… “咳咳咳——”聂人犀又咳嗽起来。 晏枷见此情景便放心了不少,她就地盘腿而坐,闭眼调息着自己体内紊乱的真气,以方便再次投入战斗。 林扇瑕仔细打量着这个功力不浅的青袍青年,在看见他身上衣袍的样式时,她皱紧了眉头,“龙袍的样式……你是皇族的人?”她手上真气愈盛,将池夜的真气逼得退散许多,“皇族的人,竟然还敢来我林城!” 殷罗见状,连忙运功,在池夜身侧与他一同对上林扇瑕的双手进攻,池夜不禁看了她一眼,出人意料的嘱咐一句:“别硬来。” 殷罗笑了声,她绕手,身上红光更亮,其中流转的金色纹路也越来越密,“你还会担心人?不可思议。” “我想要的东西在你身上,你还不能死。” 见两人在自己面前悠哉闲话,林扇瑕眯眼,那其中是滔天的恨意,她转了手,撤了真气,双手打向殷罗与池夜的胸膛,“都去死吧!”她用尽功力一击—— 殷罗抵挡不住这一掌,被她打出数米远,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只觉得胸腔内五脏六腑都剧痛,她闭了闭眼,右手运出三根金针,刺向胸膛经脉,阻止自己真气暴走。 “殷罗!你干嘛!”聂人犀着急了,他以为她在废去自己武功。 原本闭眼运功的晏枷猛地睁眼,她转头看向殷罗,飞奔到她身前,“教主!” 池夜听见这边动静,虽不明所以,但有些分心,林扇瑕抓住机会想要给他致命一击,却被他双手挡住,林扇瑕颇有些恼怒,她翻身到半空中,怒吼一声:“无瑕手——” 浑厚的黄色真气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结印,直直甩向池夜,池夜翻身躲过,却也被逼退了好几步…… 他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神情恹恹的殷罗,又回望林扇瑕,朝四分五裂的马车一伸手,马车底部竟飞出一柄窄长的剑,剑刃细薄,剑身中雕刻着桃花竹叶,花纹奇特旖旎,剑柄上用了琉璃做边,倍显奢华。 这是林扇瑕见过的最华贵风流的杀器。 青袍男子接过剑转了一圈,最终指向林扇瑕,他那淡漠眉眼有着极不常见的锋芒外露出来,偏生却像是睥睨天下的神,他语气慢悠悠只道出一句:“今日这林城,我们是进定了。” 聂人犀见这操作,不禁在心里感叹,池夜这也太帅了…… 殷罗观望着那剑,垂了垂眼,她听玉如意说,池临静有一柄剑叫夹竹,极得他喜欢,想必就是这了。她方才用了透骨针刺穴,还要半盏茶的时间才能运功,只希望池夜不要被林扇瑕立马打趴下…… 晏枷则是担心着殷罗,半点不在意池夜这边。 林扇瑕也有思量,她重新打量面前的青年,他衣袍上的花纹与剑上的相同,都是桃花和竹叶同时出现……夹竹桃? 她正了神色,她倒是知道这世上有个人,他极为喜欢夹竹桃,衣物配饰皆要以其形做绣……可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与她交战,更不可能替明家人押镖! 思虑清楚的林扇瑕再运功,“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刚挽手打算刺向面前人,却乍然听闻一声—— “殷罗?”是她极为熟悉的声音。 池夜也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玄衣青年站在城墙上向下看,还迟疑地偏了偏头。 池夜看向殷罗,只见她皱了皱眉,晏枷也跟着皱眉,“林城少主?”他心下猜出些什么,便反手将剑打回了马车底下的暗格,他慢步走向殷罗那边,玄衣青年也飞身下了城墙,落在林扇瑕身侧,喊道:“祖母。” 林扇瑕不悦地望向他,“你认识他们?” 玄衣青年朝殷罗抬了抬下巴,“当年就是这丫头在碧霖客栈将千秋雪让给了我,救我母亲。”他环视其他三人,看见晏枷时又朝林扇瑕道:“那翠衣女子是江南长林教右护法,”他看着走向殷罗的池夜,皱了皱眉,心想,她身边怎么多了个男人? 林扇瑕闻言有些尴尬,“就是她将千秋雪送给了你,让你救你娘?”她皱了皱眉,“所以他们是江湖人?那为什么我收到的信上说,他们代表明氏皇族来押镖?” 玄衣青年想都不想就回答:“人家想让你借刀杀人,自然要这么说咯。也就您信。” 池夜走到殷罗身边,话带调侃:“死不了吧?” 殷罗看了他一眼,在晏枷的搀扶下想站起来,却实在力气不够,聂人犀恰好走到三人身边,便急忙搭了把手,扶向殷罗的胳膊,殷罗见他此举,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推开。 “你倒是来的及时,没让你家恩人死在这里。”殷罗看向玄衣青年,平静道。 “哎!殷罗,你长进可真不少,竟然跟我祖母打架都没被打死。” 殷罗见玄衣青年笑嘻嘻朝他们走来,皱了皱眉,“林归落,你怎么还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池夜侧眸看她,“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林城的少城主?”他一瞬间觉得殷罗的脑子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她要是早说,也许就不会被打成现在这副惨样了。 谁知殷罗闻言浅浅一笑,同他耳语:“我若说了,也许就看不见你出手了。” 少女身上的雪荷香气幽幽传入他鼻腔,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他心跳突然加快,能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他面无表情地侧眸,“有病。”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林归落看见这个情形,眉头皱紧,他背过去的手攥紧了衣袖,但面上仍然是痞气自然的,“这位是?”他看向池夜。 殷罗想了想,“这是我的左护法。”她不顾聂人犀皱紧的眉头,又介绍:“这位是听闲楼的聂家少主。”她重新看向林归落,“晏枷就不用介绍了吧?” “你的左护法不是那个长得贼秀气的郁枫吗?换了?”林归落抬了抬下巴,盯着池夜。 晏枷闻言垂了垂眼,心道这林城少主怎么还这么傲娇,她记得殷罗最讨厌傲娇的人了。 果不其然,殷罗看了一眼林归落,“林少主的手想伸进我长林教?” 林归落摆手,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池夜身上移开,他上下打量他三遍,吐槽道:“长得弱不禁风的,怎么比殷罗看起来还娇贵,”他撇了撇嘴,在看清池夜衣袍样式的时候眼刀一扫,直直盯着池夜那慵懒的桃花眼,“左护法身上这衣服,是龙袍样式?” 池夜垂了垂眼,完全不理会他的言语攻击。 倒是殷罗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看上他了?” 林归落转眸看她,“那倒没有,只是很少见长得这么阴柔的男的。”他看了聂人犀一眼,又皱了皱眉,“这个也不是很阳刚。” 聂人犀闻言皱了皱眉,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他身上可是纯正的南夏血统!他们南夏人长得都偏柔和好不好?怎么就不阳刚了?非要长得很有攻击性才算阳刚? 面前这玄衣青年,眉梢处有一股子自大的劲儿,他说话也痞里痞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依照聂人犀看了那么多年话本子的经验,他一定是因为喜欢殷罗才这样针对她身边的男人的! 紧接着,聂人犀又听见林归落开了口:“你那个二哥、六弟,再加上那个前左护法郁枫,还有当时和你一起闯海砚山的霄真人闭门弟子,长得都差不多,殷罗,你喜欢这样的?” 林归落皱紧眉头,看起来像真诚发问。 池夜侧眸看她,想听听她会怎么接话。 殷罗闭了闭眼,有些不耐烦。她目光直接越过林归落,看向了林扇瑕。 “林前辈,我们来林城为听闲楼客栈炼香,可否进城?” 林扇瑕负手而立,“既是如此,又对林家有恩,缘何不早说?” 聂人犀受不了了,“您给我们说的机会了吗?我们的马车就停在那树林里,您就用了奇怪的方法把我们赶到了城下!我们好好坐在马车里,您直接把我那驾上好的红枣木马车打烂了!我们还没开口解释,您就开打了!”他指了指自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被打,而后他指向殷罗,“看!还把我们殷罗打成这样!您现在还问我们缘何不早说?” 第三十章 找茬 殷罗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竟然颇有些敬佩于他这倒打一耙的功夫,而后顺着他质问的眼神看向林扇瑕。 只见林扇瑕嘴唇蠕动,憋了半天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气氛愈发僵持,她面露窘迫,对林归落道:“带他们进城吧。”这话配合着她不自然的神情,极像是在打着圆场,而她说完这话便转了身,负手慢着步子朝城门走去。 林归落点了点头,转眸望向殷罗一行人,在看见池夜的时候又抬了抬下巴,神色傲娇:“走吧,随本少爷进城。” 池夜垂了垂眼,也不言语,等殷罗慢悠悠迈开步子,他才缓缓跟上与她并肩而行,聂人犀和晏枷跟在两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准确来说,是聂人犀在没话找话:“晏枷,殷罗怎么跟这傲慢无礼的林城少主认识的?” 晏枷将他刚才搀扶并且袒护殷罗的行为举止都放在眼里,此刻倒是颇为接纳他这个同行者,话语间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锋芒,她答:“同你们一样,他俩也是在拍卖会上认识的。” 聂人犀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他压低声音发问:“什么叫同我们一样?我跟阿夜跟他能一样吗?他那么不把人放在眼里,哪儿有我和阿夜的平易近人!我们这才见第一面,他就要给我们下马威!我跟阿夜可不这样,我们见你们家那位玉公子的第一面,可就送了他一件招财貔貅!不信你可以问殷罗——” 晏枷略微有些惊讶地挑起左眉头,对上他的眼,也问:“那件貔貅难道不是六公子抢来的吗?” 聂人犀愕然,甚至连走路都慢了半拍,在意识到晏枷已经先他一步时,他才连忙跟了上去,他十分不理解:“那家伙真是这么说的?” 晏枷倒是不在意,她迈进城门,点头答:“是啊,六公子一向实话实说。” “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他嘀咕着。 随着林城城门的敞开,四人眼中一齐显现出惊讶神色,那原本繁华热闹的城里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连着往日里商贩摆摊没有拉走的柜车都落了一层灰……路边人家更是门窗紧闭,像是遭遇了什么劫难。 这林城原来不光外面看着像一座死城,这城里比外面还像……殷罗心道。 池夜见这场面也难得的惊讶,他皱眉扫视这几乎可以用败落来形容的街道,这里不知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能从大梁第一城池变成如今的模样。 林归落似乎早料定了他们会惊讶,他平静开口:“今天虽然是第一日闭城,但是城中这样的光景,已经持续四日了。”他仍然漫不经心往前走着,可平静语气中却无由增添了愁意。 “发生什么事了?”殷罗问。 “目前还没有查到什么,只是五日前,城西一户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在柜台上忽然开始抽搐,四肢无规律的痉挛,嘴里还说着胡话,旁观的百姓以为是癫痫发作,连忙找来了医师,结果那医师却诊断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癫痫,他说没见过这样的病……”林归落回头看向殷罗,不再吊儿郎当,“原以为这只是那老板娘无意染上了怪疾,可当天晚上,我正在城主府里练武,守门的慌慌张张来报,说城中已经有数个人家都发现了这种病,他们希望城主府派上最好的医师来为他们治病……也许因为害怕这是什么突发的瘟疫,所以都慌了手脚,”他呼出一口气,“府里的林圣手自然去了,但他也没有诊断出来,只说那些得病的人除了抽搐、说胡话,五脏六腑与常人无疑。这个怪病很快就在城里蔓延开了,可那些过往的商贾却没事,只是不断地传染给城里的居民,一个接一个,一家接一家……现如今城里没受影响的人家,也就只剩几户了,故此我爹今日早上才下令闭城,毕竟这属实不是什么能张扬出去的事,林城占据大梁第一城时日已久,更何况与皇室又有些龃龉,我爹也是怕引来不怀好意的势力,在本来就快顶不住的林城再加上些蛀虫,那就完得更彻底了。” 林归落说完耸了耸肩,尽管面上担忧无奈,他一个不会医术的人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聂人犀听完这些话先有反应,如他所言,林城中的人都得了莫名其妙的怪病,那他们这番前来,岂不是触了霉头?他突然有些后悔出门那天没有打开黄历看上一眼…… 殷罗在心里将林归落的话消化了一遍,问:“那些得病的百姓现在怎么样了?都死了?” 池夜也看向转过身的林归落,林归落摆了摆手,“那倒是没有,若是都死了,那林城也就真成了死城了,他们抽搐之后没多久,就集体陷入了昏迷,再也没醒来,林圣手说,他们这种情况,很像进入了休眠,短期内不会死……”他吸了一口气,又补充:“只要不饿死。” 池夜敛了敛眸子,心里有话,但却没说出来,毕竟他一点也不喜欢面前这个有些自大的人,而且就算他想说,恐怕也得无端遭受他的奚落。 殷罗心里也有些猜想,却顾虑这是林城事而不好开口,她下意识看向池夜,池夜也在此刻看向她,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些模糊的东西。 这人,怎么老跟她想到一起去?殷罗心里的小人撇了撇嘴。 “今晚,你们就住在城主府里吧,”林归落指了指路边已然关闭的小客栈。 殷罗皱了皱眉,“这不好吧?” 池夜也皱眉,他可不想住在这个傲慢的人家里。 聂人犀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光看见这个林归落就烦,要是住城主府,得憋屈死! 晏枷一直不掺和这种事情的意见,殷罗说什么她照做就是,她倒是没发现这边的不对。 林归落丝毫不在意这三人有没有意见,他冲着殷罗挑眉,“你跟本少爷都认识近四年了,这有什么不好的,朋友嘛!而且今日我祖母打伤了你,你不得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养伤?我的城主府里守卫森严,还有林圣手坐镇,是最好不过的去处了。” 殷罗闻此言,却更犹豫,听林归落方才所讲的,那个林圣手似乎也不是很厉害,况且她这内伤只要调息修养就好,压根用不到什么医师,她正想拒绝,却听见林归落自作主张:“就这么定下了。” 殷罗、池夜、聂人犀:“……” 池夜掏出袖中的花烟枪,对着空中放了信号,想告知等候在林城一里外的两驾护送菟丝草的马车车夫可以进城了。 林归落见此言,紧皱眉头闪身到他身前,双指运功对准他的胸膛,怒喝:“你做什么!” 池夜皱了皱眉,偏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那是我们教里用来通知弟子的花烟枪,”殷罗解释着,走到池夜身侧,轻轻拨开了林归落的手指,“他在通知林城外押送药草的马车,我们没有被林老夫人打死,他们可以进城。” 林归落这才放下了手指,还是狠狠地看了池夜一眼,似乎要警示于他。 池夜脸上神情仍然淡淡的,看不出来他的内心有什么波动。 聂人犀撇了撇嘴,他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这个林城少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林归落是个被娇生惯养的性子,一点也不稳重。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林归落到了城主府,在他洗脑式的话语下稀里糊涂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正厅前有一棵很粗壮茂密的银杏树,应该已有百年年纪,以银杏树为分隔,东面为主宅,西面为客房,时下是三月,银杏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倒有些像长林崖上的那棵。 林城气候偏湿润,迎面吹过来的风也带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意味,也许是因为林城炼香存放的草药缘故,殷罗竟然在这风里闻见了一股草木叶的香气,她深吸一口气,那味道却消失了,她纳闷地皱了皱眉,再吸气依旧没有闻到。 池夜侧眸看向她,不懂她为什么猛吸气。 聂人犀看着面前的宅院,开始估算出这偌大客房的价值,晏枷则是低头跟在殷罗身后,心大的一批。 林归落将客房逐间介绍,随后对着面前的四人分配起来:“殷罗住第一间,晏护法住第二间,”他目光偏移到聂人犀和池夜身上,“聂家少主就住第三间……那什么新来的左护法住第四间吧。” 池夜微微皱眉,聂人犀也皱眉,干嘛把他们四个里最聪明的两个人分得那么开? 殷罗挑眉看着面前有些破的第四间客房,又看向林归落,这人似乎真的有些针对池夜……她从进城就感受到了他身上一股子抵触池夜和聂人犀的气质,可她找不出来原因,现在这分配一出来,就算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向来骄纵傲娇的林城少主在故意给池夜找不痛快。 不过她还挺期待池夜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第三十一章 昆山 思及此,殷罗望池夜,只见池夜神色还是淡淡的,眼里也平静,除了有些皱起的眉头表现出了他的无语……她不禁在心里咂舌,不愧是南夏的摄政王,这风雨不动安如山啊。 万年清心寡欲平淡脸,她心道。随后稀松平常呼出口气,又转眸对林归落说道:“最近林城发生这事,怕是短期内都炼不了香,我们既然到了林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晏枷也拱手:“叨扰林少主了。” “无妨。”林归落看着殷罗点了点头,“也好,你不是会医术吗?晚些时候不如去看看?” 殷罗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她倒是赞同,只有林城尽快恢复正常,他们才能炼香回京。 池夜听闻林归落说殷罗会医术的时候便看向了殷罗,他心里一瞬有了新的思量,便对她道:“届时带我一起。” 此时的池夜在林归落眼里就仿佛一个黏人的登徒子,他不悦地皱眉,“你会医术吗就带你一起?” 聂人犀垂了垂眼,他武功要是如池夜一样高,只怕现在的林归落早就被揍成猪头了! 殷罗笑了一声,很乐意看池夜被怼。她轻飘飘扔下一句:“晏枷,跟我进来。”就进了第一间客房。 晏枷应声跟上,聂人犀轻哼一声,也跟上殷罗。 池夜先是看着聂人犀这不认生的步伐皱了皱眉,这不对吧?他俩才是同一战线,聂人犀怎么这么自然的就跟着殷罗走了?这傻子是不是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林归落伸手戳了戳池夜左肩,很不满意他神游,“问你话呢!左大护法?” 池夜眼里毫无波澜,望了林归落一眼就跟上了前面三人的脚步,进了第一间客房。 只留下林归落在原地皱眉大喊:“喂!不讲礼貌的家伙!你的客房是第四间!” 到底是谁不讲礼貌啊?! 江南白绮山庄长林教三掌教殷罗带领左右护法在林城对战林扇瑕不单没有被打死还被请进林城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若再说的宏观一些……是传遍了整个天下。 北辽国地处极北部大陆,常年风雪不断,就连皇宫屋檐上也总会留有冰凌挂角,不解冻时,像是上天添来的装饰。也正因为这银雪覆盖的景象,北辽除了无边无垠的白色,是很难见到其他颜色的,如大梁、南夏那般争奇斗艳的花色,在三月里最浅嫩的绿,此处都见不到。 三月的北辽,扬扬飘雪,风声呼啸。唯有皇宫中独设的帝师府内,后院丹砂梅开得盛大。 帝师昆山夫人,北辽近二十年的传奇人物。 这昆山夫人出身于昆山寒门,是上一任掌门卞问道的养女,尽得卞问道真传,琴棋书画武功论策样样精通。不过要说起这最出色的,还得是她的棋策,这昆山夫人年轻时曾主持北辽三年策论考试,并且担任主考官,同年就被北辽先皇请入皇宫做了太子太傅,到如今新皇登基,她名正言顺成为帝师,主持北辽一切策论棋赛。 不过在她担任太子太傅的第四年,曾闹出一个乌龙。坊间传闻是说她与太子起了争执,被赌气的太子赶出了皇宫,此后在外漂泊近十年,才被接回了皇宫,受封帝师,赐这灼棋院。 这些无证可考的东西大抵是空穴来风,有信的人,自然也有不信的人。 可不容置疑的是,如今的昆山夫人甚至已能插手北辽朝政上的纷争…… 另外还有,北辽一年一度的棋赛在今日即将拉开序幕! 此刻的灼棋院前已经备好了风雪驾辇,侍人们高举着双面金线择玉龙的旗帜,等候着昆山夫人出院评论棋策。 雪下的越发大了,连那旗帜都被染湿半面,宫女的头上已落了一层雪,风雪驾辇也被染白,可院中却迟迟没人出来。 前来通报上门邀请的小太监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昆山夫人脾气一贯不好,他方才已经喊了一遍,要不要再喊一遍呢?他就算喊了,昆山夫人也不会打他的吧?在这里冻着实在不是办法啊…… 他想了想,决定再喊一次:“帝师大人,黑白斋棋赛请您——” “别喊了!别喊了!烦不烦哪!”一名身着牡丹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打断了小太监的话。 小太监见来人连忙行礼,“四公主。” “老师说她不去,你们先行离开吧。”四公主脸上有些不耐烦,“她今日好不容易才肯见我,就被你们一群……”她顿了顿,想起方才昆山夫人教训她的话,将不雅的话语吞了回去,“打搅了!” 小太监连忙鞠躬行礼赔不是,随后就害怕的带着风雪驾辇和昆山旗离开了,面前的四公主,在北辽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可不是个能久谈的主! 待他们走后,四公主也气呼呼的离开了。 昆山夫人是个很奇怪的性子,除了宗庙大事和皇族设宴,平日里很少见客,她上门多次都没得见,今日运气尚好,才敲开了灼棋院的门,可还没来得及跟老师论策,外面就传来了这群人的喊叫,紧接着,她就被老师撵出来了……无法宣泄怒气的四公主深深的在雪里踩了一脚。 灼棋院的轩窗开着,便有风雪袭入,飘荡着染上昆山夫人的发髻,她眉眼处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正如这北辽常年不化的风雪。 她的视线落在院中盛开的红梅上,流转却找不到定焦。她想见的,并非这院中梅。 昆山夫人叹了口气。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偏头,侧眸便见那把熟悉的雕花锋刀,“师叔,您回来啦?”就连嗓音中也有些暗哑的晦涩。 老者幽怨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锋刀放在了身侧,“那丫头全是些阴损邪乎的招数。” “这么说来,您败在她手上了?” “才没有!她压根就没正儿八经的跟我打!要是认真比试,她还未必能胜我!” “哦?”昆山夫人转过头,看向老者。 “她用了什么翠州红蝶蚕丝琴弦什么玩意将我捆住了,害得我滚了三里,才到那靖阳湖!那丝线也奇怪,遇水竟真的就解开了……幸好老家伙在路上曾经过那片湖,若不然,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大梁,怕是要困死咯!”老者满脸不服,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欣慰,看上去怪怪的。 “您老的心态一贯好,这点我是不如的。她用了什么功夫,您可能分辨?” “不能!”老者语气认真,“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功夫!邪术!一定是邪术!她运功腾起时,就有奇异的红光捎带着金针红线在她身侧展开,那线绕啊绕啊,就将我缠上了……” “棋局上尚有胜之不武,何况是生死战。”昆山夫人语气平平,“听说他们已经进城了?” “你就袒护她吧!”老者扭动屁股,正对着桌旁女子,“进城是进了,不过殷罗那丫头似乎被打了个半死,还是与她同行的一名青袍男子出手相助,才没让她小小年纪就下黄泉。” “那青袍男子,是什么人?她在江南的护法吗?” “定然不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当护法的呢。我执刀劈向马车时,先是有个女子拦了我两招,随后殷罗就从马车出来与我交战,那男子动也不动。哦对,殷罗还说什么‘若是来杀马车里的,我可以让开’这种话,这不就摆明了他们并非自己人,或许只是同行吧?那青袍男子一直坐在马车里,车帘掀开又落,我倒是也没有看清长什么模样,只不过回北辽的路上,道听途说,那在林城接下林扇瑕六招还毫发无伤的,是个长得极为俊秀清贵的男子……” 昆山夫人闻言颔首,“无论如何,能在林扇瑕手中救下澜儿,便不是敌人。” “话说,你真不打算管棋赛这事了?要知道,这棋赛日是你唯一出宫去看看的机会了。”老者岔开了话题。 昆山夫人哑然片刻,应了一声,“我终日被困在这灼棋小筑,时间长了,对外面的世界便不如之前那般执着了。我不去,他才能真的放心。” 老者“切”了一声,“下棋的人,终究是将自己困在局里了啊。”他感叹一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朝屋外走去。 “师叔要去……” “喝酒!暖暖身子。北辽这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啊。” 昆山夫人目送他背影消失,这才回眸看向院中飞雪绕红梅,她愣了许久,附和道—— “确实一年比一年冷了。” 也不知是在答谁的话。 上京,皇宫,宿龙殿。 “青袍男子……”崇文帝摸了摸下巴,“是听闲楼的人?” 梅承庭落下一子,在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我都未见过此人。” 崇文帝摩挲着白子,“这倒有些意思了,自从麒麟木丢失,上京中来了不少势力,朕以为鸿旸那小子早就都探清了,却不料还有漏网之鱼。” “或许是江湖人吧。大梁的官家子弟,少有武功卓越的。” “殷罗他们押送菟丝草去林城的消息,是从上京传给林扇瑕的吧。” 第三十二章 奇毒 梅承庭见眼前的棋局胜负已定,便也不急着落子,慢悠悠垂手看向崇文帝道:“是,那日安泰司监探曾报,从上京杜府飞出了一信鸽,直往南边而去,当天那大理寺京府使徐揽云也策马出京向靖阳官道……但我觉得,不会是徐二丫头。” “杜府忌惮殷家。”崇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梅承庭叹了口气,“听闻那林扇瑕差点震碎殷罗的心脉,你就不后悔让她去押镖?她可是介林的女儿,若她死了……” “朕不会让她死。”崇文帝语气坚决,“朕一知道消息,就派了人跟林城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少主传了信,说他的故人进城受阻!”崇文帝咳嗽了几声,“她必须活着回上京。” 梅承庭见他咳嗽,不禁皱眉,“皇上的咳疾犯了?” 崇文帝摆了摆手,“无妨,”他不甚在意的样子,又看向梅承庭:“林城那病,有耳闻吗?” “徐二丫头不是去了吗?那丫头跟她爹一样固执认真,兴许能查出些什么。” 崇文帝还有担忧,“就怕这病不是病,是人有意为之啊。” “那需要我派安泰司的探子去帮忙吗?” “不必,林城始终抵触我皇族,这件事就交给这帮孩子吧,也该历练历练他们了。” “皇上就这么相信他们?” “都是故人之后。”崇文帝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胜负更加清明,老成的帝王抬眼看向梅承庭,缓缓道:“陈冬凛那案子,可以收尾了,既然杜丞相府这么不安分,那就从老四着手吧。” 梅承庭有些吃惊,“陛下真要如此?” “怎么?觉得不公平?”崇文帝正了神色。 梅承庭摇头。 “上京的蛀虫,也是时候清一清了。”崇文帝说完便起身拂袖离去。 梅承庭呆愣在桌前,看着那棋局良久,才开始收拣棋子。 下一局棋盘上,黑白错落,却绝不会如今日般落子占位,或许有些事情,真该结束了。 晚间,林城。 殷罗和池夜同林归落出了府,往林城首先有人发病的脂粉铺子走去,一路上三人看着萧条的街道,皆是沉默无言。 脂粉铺子早已经关门谢客,三人从这人家的后院小门中进屋,便看见一男一女规整的躺在床上,面色青白,嘴唇也没有红润之色,如同活死人。 “这就是先发病的老板娘了,旁边那位是她夫婿,也就是这家主人。”林归落抬手介绍着,“殷罗,你打算怎么看?” 殷罗凝视着这两人,实在是觉得奇怪,来之前,她还曾与池夜推测,说也许这林城的人是中毒了,可现下看来,这两人的脸色与生病无异,并不像中了什么毒。 她右手绕了两下,六根金针悬立半空,她运功,将其分离为左三右三,一挥手,那三根金针便刺进两人的三心脉,她快步走到床前,看向两人的脖颈。 “林归落,你怀疑过他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吗?”她问道。 林归落答话:“自然,但是林圣手说,中毒的人脸色发青紫,而不是这样青白。”他也走到床前,“看他们两人的神色,分明就如同大病一场嘛。” 此话一出,他就皱紧了眉头,因为他看见,两人的脖颈咽喉处,正蔓延长出一条白线,从胸口渐渐过渡至下巴…… “这是什么?”林归落头一次见这么诡异恶心的东西,他后退了两步。 在殷罗身侧抱胸观望的池夜出了声,“心脉试毒?” 殷罗看向他,眼神仿佛在说:你懂得还不少。她点了点头,解释着:“我方才以金针刺入两人心脉,可堵塞他们心血流通,若不是中毒而是生病,那他们就会突然暴起红眼,清醒后再度昏迷,若是中毒,就如同现在的样子,咽喉上长出一条线。” “什么?真是中毒?林圣手这个老家伙,真是不配叫这名字了!”林归落鄙夷,“不过,他们是怎么中的毒?若不是疫病,城里百姓怎么会一家一家中毒?”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殷罗摇了摇头,无法回答林归落的问题。她所学的心脉试毒不过残卷,是从明梵岚那里抢来的,只教了怎么试毒,而没有告诉她什么颜色的线代表的如何中的毒…… 若是玉如意在就好了,他自小通读上天鉴藏书,一定知道这怎么回事。 正当殷罗思念玉如意不可自拔时,池夜出了声,“白线,是为慢性毒。应当是累积许久,才会如此的。”他头一次主动朝林归落说话,“你们林城得罪过什么人吗?”池夜顿了顿,又说道:“或者你们林家。” 林归落虽然很不喜欢面前的男子,但也深知此刻不是吵嘴的时候,于是便想了想他的问题,正要回答林家得罪过大梁皇室时,却被殷罗截了话。 “除了皇族人,之外的。”殷罗认真道。 “除了皇族之外的……”林归落挠了挠头,实在想不起来,他们林城不单商运发达,就连跟各地都有友好通商,他们好像从来都是财物交清,没有在这种地方得罪过人。 见他实在想不起来,殷罗摆了摆手,“算了,别想了,先想想怎么查出这种毒,做出解药救人才是要事。” 池夜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殷罗收针,殷罗右手一挥,六根金针便从两人体内飞出,停在半空,针身却无血渍,与此同时,两人脖颈上的白线也在慢慢消退变浅。 “少城主!城西绸缎庄的花娘也发病了,现在正说胡话呢!您快去看看!”有侍卫大跨步走进来,拱手朝林归落禀报。 林归落皱了皱眉,看向殷罗和池夜,“随我去看看吧。” 脂粉铺子与绸缎庄相隔不过一条街,殷罗和池夜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进庄里,三人便看见一女子在院子的地上抽搐,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看样子与发疯无二。 殷罗右手一绕,运出三根金针,刺入女子胸膛,刹那间她陷入昏迷,软软倒在了地上。 “这是干嘛?”林归落不解。 池夜侧眸看了他一眼,“阻止毒气蔓延啊,不然等着她自己昏迷?”他说完就朝殷罗走过去,这一动身,他竟然在空气中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青木树叶的香气,夹杂着花香之中,颇有些袭人。池夜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看见什么花草树木,绸缎庄中只有晾晒的布匹。 殷罗也闻到了这种有些奇异的香气,她猛吸一口气,又想起了刚进城主府、脂粉铺子时,她都曾闻到这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只不过绸缎庄中的,要比前两处浓烈许多。 她看向晕倒的花娘,花娘脖颈上也出现了一道白线,只是要比脂粉铺子里的两人浅上许多,如不仔细分辨,便看不出来。看来花娘中毒尚浅,殷罗心道。 她抬步朝着那气味走去,池夜、林归落也连忙跟上。很快三人就到了屋内,屋内有一小樽双雀抱翅的香炉,正冉冉散出青烟,屋中香气远胜院里。 殷罗皱了皱眉,发觉这东西可能跟花娘的发病有直接关系,池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运功,以真气卷来一匹绸缎,直接压在了香炉上,刹那间香炉就不再冒烟。 “这是什么香?”殷罗和池夜异口同声问向林归落。 林归落很烦这两个人这么有默契,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回答:“我们林城世代以炼香出名,城中百姓都深谙炼香之术,并且每家都有奉香炉,这自然是花娘喜欢的香了。” “可那家脂粉铺子中,也是这般香气,林城百姓家都用这个香?”殷罗问。 林归落“嗯”了一声,又摇头,答:“也不算一种。林城供百姓炼香的地方是在花簇府,那里面来来回回也就这些个药材,本质上他们炼香用的药是相同的,只不过剂量可能不一样,毕竟各人喜好不同嘛。” 殷罗会意,她大概猜到了,应当就是这香出了问题。按照林归落所说,这林城百姓家家都有香炉,若是真要集体下毒,熏香必然是个极好的媒介……不对,殷罗皱眉看向林归落身后跟着的侍卫,她眯了眯眼,问道:“你家熏香吗?” 侍卫被她看得发毛,眼前的女子虽然长得很美,可那眼神……他被吓得咽了口唾沫,如实说道:“俺自小父母双亡,至今也没有娶妻,俺住在林城主府里做侍卫,俺熏什么香。” “你的猜想应当没错,”池夜看向殷罗,“脖颈白线,中慢性毒,熏香恰好可以累积起来,时间一到,毒素彻底沉淀人体内,便会毒发了。” 林归落也意识到两人话中的意思,他皱眉想了片刻,“没错!”他伸手指向侍卫,“如今城里那些没有得病,啊不是,是没有中毒的,都是如他一般无父无母无妻无儿的孤家寡人。” 侍卫闻言低下了头,少城主干嘛要这么戳他痛处…… 第三十三章 猜情 殷罗池夜相视一眼,殷罗先开了口:“你有听说过这种毒吗?” 池夜想了想,心中虽有模糊猜测,但他却摇头,“不曾。” 殷罗就这么盯着他,她刚才就看他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他心里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这心机深重的家伙不想跟她说罢了。 池夜被她看得不自在,他又重复了一遍:“真不曾听过。”他垂了垂眼,避开了殷罗目光。 殷罗不再看他,而是朝林归落说,“请你们府中那林圣手去花簇府验验药吧?兴许有什么发现呢?” 林归落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吩咐,这次又多谢你了,殷罗。” 殷罗摇了摇头,如今只是确认了中毒一事,连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毒都还没确认,道谢有些早了,更何况这毒看起来对人体损害极大,能不能救回百姓都还另说,他现在道谢…… 池夜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殷罗回神看他,“怎么了?” “花娘。”池夜望着窗口皱眉。 殷罗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已经被她用金针堵住心脉的花娘站到了窗前,直勾勾盯着他们,花娘胸膛上还有三处溢血,正是方才殷罗金针扎进去的地方! 殷罗冷不防被这么一吓,后背刹那间发凉,她下意识地后退,却撞上了池夜的胳膊。 “有人把金针拔了。”她缓了缓神,才道。 池夜微垂眸,他能感受到她对面前景象的恐惧,不过他没有多话,只重新看向花娘。 花娘懵懂地偏了偏头,突然朝他们一笑,神情如三岁孩童。 林归落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是……疯了?” “没错,”殷罗心里压抑,“心脉试毒有个弊端,当金针刺入人心三脉,除施针者外,他人不可擅自拔针,若是将针拔了,被施针的那人将会……失去神智,如同痴傻。” 花娘顾自跑开了,池夜顺着窗子向外看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会是谁拔的金针呢?他皱了皱眉,那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可他为什么没有发觉? 殷罗还没有彻底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方才的画面触及了她某个心底的阴影,花娘站在窗边看着她的场景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林归落带着人去花簇府里调查药材了,顺便带走了痴傻的花娘,一时间绸缎庄里只剩两人踱步离去。 “你在害怕?”池夜压低声音。 殷罗垂了垂眼,口是心非道:“没有。” “你刚才在哆嗦。” “王爷是不是管的有些多了?”殷罗有些不悦,她在庄里止步,皱眉看池夜。 池夜若有所思,“你失态就等于承认了,”他也停下脚步,“不过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他凝视着面前神色凛然的红衣少女,“我只是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池夜望向殷罗身前交叠的双手,挑了挑眉。 殷罗身体微僵,她一害怕,就会出神,一出神,原本养成的习惯就会出现在她身上,比如宫仪。 “你也不希望林扇瑕再看见这宫仪,再同我们打一架吧?”池夜语气平淡。 “抱歉。”殷罗双手垂在身侧,转身向外走去,颇有些恼怒,她方才不止是失态了,更是疏忽!自打进了林城,她就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能显露出宫仪,就连发饰她都用了江湖女子的样式,就是怕林扇瑕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方才被花娘那么一吓,竟然就原形毕露了,该死!她深吸一口气,也幸好池夜提醒了。 思及此,她偏头看向身后没有跟上的池夜,“你要留下?” 池夜慢悠悠抬步,很快就跟上了她刻意放慢的脚步,“你医术怎么样?” “不怎么样。”殷罗语气也不咸不淡,“你方才也看到了,我对毒的了解还没你多。” “那你听说过毁心丹吗?” 殷罗听见这话侧了眸,她皱了皱眉,“天下九毒之首的毁心?” 池夜应了一声。 “问这做什么?”殷罗眉头更皱,她听闻那毁心丹,世间仅有一颗,还不知道在谁手里。毁心丹可毁去中毒者的心脉,使其体内逐渐血脉崩裂而亡。若有神医相助,多活三个春秋不是问题,若没有……那死亡也就在一夜之间。 据说只有一种药能够化去毁心丹的毒素,便是那同样不知去处的还生丹。 池夜敛了敛眸子,“我有位友人,中了这毒。” “真的?”殷罗愕然,对他的话十分惊讶。 池夜点头应了声,看着她,问:“你的三脉金针,能阻止那毒性蔓延吗?” 殷罗深吸一口气,“应该不能,毁心丹与其他毒物不同,据说只有还生丹才能彻底化去它的毒性。况且我的金针是杀器,那心脉试毒不过与封存内力是一样的道理,故此我才会使用。”她望向池夜,“那位友人,对你重要吗?” 池夜点头,想了想,问:“那你知道还生丹现在何处吗?” “不知道,”殷罗难得认真跟他交流,“不过我可以传信到江南,请大姐帮忙查,她的敬竹门号称掌握南北情报,或许会查到。” 池夜浅笑一下,“不必了,”他已经知道还生丹在何处了,方才只是想试探她,面前人神色正经,像是真的不知道。他抬步向前走去,却道:“生死的事,强求不得。” 殷罗翻了个白眼,她跟上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想为你的朋友寻到一线生机?” “想啊,”池夜语气轻飘飘的,“这便是我来大梁的目的。” 有什么东西在殷罗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皱眉,“还生丹在大梁皇宫?”她语气有些急迫,“所以你想找到那件东西,干涉大梁内政?还是说,你想拿那件东西跟皇族谈判,让他们交出还生丹?” 池夜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聪明,猜对了一半。” “难不成……你想从南夏摄政王变成大梁皇帝?”殷罗咬了咬嘴唇,认为自己说出的话很不现实。 池夜驻足,朝她笑了笑,反问:“那你呢?想要查清十三年前的案子,是为了什么呢?报仇?还是为了心无芥蒂的继续效忠大梁皇族?抑或者,你在找人?” 殷罗闻言眯起双眼,她嘴角微扬,陈述语气道:“你似乎很了解我的过去。” “我了解的,是整个大梁的过去。”他笑意加深,“不必这么看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殷罗笑,重新抬步,再开口却换了话题,“那摄政王殿下,林城香毒一事,您怎么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下毒的人潜伏林城时日已久。” 殷罗认同他这话,“可下毒人的动机是什么呢?报仇?势力相争?” 林城只是商运大城,很少涉及利益纷争,况且林城与皇室不对付天下人皆知,也没人想害一个根本牵连不上皇族的林城吧……尽管林城很富有。 “还有一种,”池夜缓缓道:“借刀断臂。” 正当两人慢步走在回城主府的路上时,城主府里却来了新客。 花衣少女被林家侍卫恭敬请进了府,身后的白狼懒洋洋跟着,却吓得城主府里的丫鬟们不行。 “这就是老夫人请来的闻家人?” “应就是了,你看她的衣着和长相,跟咱们都很是不同呢!” “她腰间那些瓶瓶罐罐里,恐怕全是毒药……” “那白色的是犬还是狼啊?” “狼!犬类没有他那样凶狠的眼。” “她来为林城百姓看病,带头狼干嘛?” “可能是为了解决那些治不了的人的尸体吧……” “你说什么?”闻亭儿停下,皱眉回望向最后说话的丫鬟。 那丫鬟被她吓得浑身一激灵,“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奴婢知错了!闻姑娘就饶了我吧!”她连忙跪下赔礼,她可听说这闻家的人都奇怪极了,动不动就爱在人身上洒把毒药,她还花样年华,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 闻亭儿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整得有些发懵,白狼良良懒懒抬眼看那丫鬟,那丫鬟更害怕了,身体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迷。闻亭儿唤了声:“良良,过来。”便顾自朝正厅走去。 林扇瑕早早就等在厅里准备迎接闻亭儿,见她一进门,就起了身,朝她笑着走来,“还真没想到,闻颐竟然派了你来。” “老夫人。”闻亭儿看着她,“听闻我三姐昨日就到了林城,您还截杀她来着?” 林扇瑕讪笑两声,“红衣那位?都是误会,老妇人收到了封信,说她是皇族之人,现如今林城这副景象闻姑娘也看到了,恐怕与皇族也脱不了干系。故此老妇人才有些激进,闻姑娘也莫怪。”林扇瑕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在这个小辈面前低头,此刻也得恭敬起来,谁不知道,闻家这一代就出了个蛊女,眼前这位,往后可是湘西闻家的领头人,若是今日将她得罪了,不单林城百姓的病无人可医,就连林城,恐怕以后都再请不动闻家人帮忙了。 天下虽分三国鼎立,可这闻家即便在大梁境内,也不归大梁管制。湘西,是彻彻底底的独立于三国之外的势力,闻家世代用毒,世上甚至流传着一句话:闻家毒蛊闻家医,阎罗收命尚一问。故此闻家也被称为“湘西一问”。林扇瑕就算是大梁第四高手,却也无法与整个湘西硬气。 “三姐没事便是。”闻亭儿径直坐到了桌前,良良蜷缩在她身侧,闻亭儿喝了口茶,开门见山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林扇瑕坐到桌前,讲述起近日的事:“这几日林城的百姓不知为何都得了怪病……” 第三十四章 内诡 殷罗一进城主府,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团朝她奔跑而来的白色虚影,紧接着,良良站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她有些吃惊,“良良?” 殷罗抬眼看向城主府银杏树后的正厅,蓦然与闻亭儿对上视线,她朝正厅走去,池夜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垂眸看上一眼良良。 “亭儿?你怎么?”殷罗皱了皱眉,在看见林扇瑕脸上的微笑时恍然大悟,“闻老太太让你来林城的?” 闻亭儿朝她笑着点头,“早知道三姐押镖也来此处,便一起同行了,也省得三姐受伤。” 林扇瑕明白闻亭儿这是在点她,但她一句话也不能说,江湖上谁不知道,长林六子感情深厚,亲的跟一个人似的……她只希望红衣少女别记仇。 殷罗笑了笑,“什么话?林老夫人只是护城心切,”这一句就搪塞了过去,一时间林扇瑕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喜欢,殷罗又道:“方才我与朋友也去城里看了,我以心脉试毒之法,测出林城中百姓并非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而中毒的起因,应是源自于百姓家中的熏香,我们在绸缎庄时,还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闻亭儿皱眉,“什么?” “我用金针封住了绸缎庄花娘的三脉,可当我们在屋里查探异常之时,院中却有人将金针拔了出来,害的花娘失去了神智,此后怕是都要痴傻了。” “我们觉得此毒,是林城中人下的,”池夜垂眸道,“此人应当十分熟悉药草炼香。” “怎会如此?”林扇瑕起了身,有些不可置信,“林城百姓一向和乐,绝不会有人用此龌龊!” “不一定是百姓。”殷罗淡淡道,“或许是花簇府的人,或许是为林城送来药草原料的人。” “花簇府?”闻亭儿思虑片刻,“供百姓炼香的地方?” “是,林城少主现正带人在花簇府里查探药草有没有毒,要不你也去看看?”殷罗问向闻亭儿。 闻亭儿点了点头,“三姐你去吗?”她转眸看向池夜,“还有这位公子。” 殷罗摇了摇头,“我们二人都不懂药材,去了怕是妨事,便不了。” 池夜也摇头。 闻亭儿又问了两句城中情况,就随着侍卫离了府,去往了花簇府。 池夜、殷罗也回到了西院客房。 池夜看向面前跟狗一样摇着尾巴的白狼,鄙夷道:“你们把它当狗养?” 殷罗不甚在意,“是闻亭儿,我将它刚送去闻家的时候,它可不是这样子。” “你怎么跟闻家蛊女认识的?” 殷罗蹲下摸了摸良良的头,记忆渐渐回溯:“我跟二哥,曾救过她一次。” 四年前的金秋,红枫如舟,飘零南山湖。 殷罗受了明梵岚的吩咐,去给南山后的翠州白绮山庄庄主送信,邀请他一起去松山参加攒英宴,然而当日庄主黄禅老人却因事离开了山庄,殷罗只好将信送到了少庄主孟清月的手中,并且嘱咐他千万别忘了给黄禅老人说,孟清月自然应下了,但少年人又怕天之将晚,年仅十三岁的殷罗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什么危险,便提议要送她回苏杭。 殷罗没有拒绝。 就这样,两人上路了。可在路过南山湖时,小殷罗和孟清月却忽然听见了女孩的尖叫声,两人相视一眼,施展轻功去查探,这一去,便见一个比殷罗还要小的女孩子正被一群人围住,那群人都高举着刀,嘴里还叫喊着:“今日便为五弟报仇!” 说罢,那明晃晃的长刀就要朝女孩砍下去。 殷罗飞身跃起,运起还不甚熟练的金针,第一次贯穿了为首人的胸膛,她站在南山湖旁红艳艳的枫树上,身上水红色的衣物灿灿然似乎与树融为一体,她不平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打她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嘿?哪儿来的娃娃?今日连你一起杀!” “是啊!竟敢阻拦我们为五弟报仇!” “她还打伤了大哥!” “兄弟们,给我杀——” 那群人不再围着小闻亭儿,而是抽刀向殷罗袭来,殷罗运针刺向他们,孟清月也来帮忙。他拔出那把银蛟,舞动着逼退了刺客,而后拉起闻亭儿,就和殷罗运了轻功离去。 殷罗胳膊中了一刀,没逃出多远就没了力气。孟清月见状,便带着两个姑娘躲进了南山的山洞里,搬来石头堵住了洞口,又在洞深处点起火把,生怕那群不知门派的人追来。 闻亭儿见殷罗胳膊上一直淌血,吓得哭起来,“姐姐,你受伤了……都怪亭儿……” 十三岁的殷罗脸上早有了同龄人没有的淡定和坚强,她从衣裙上撕下来一块布,递给孟清月,让他替自己止血,孟清月会意接过,紧紧绑在了她胳膊上。 殷罗平静看向闻亭儿,替她擦去了眼泪,“别哭了,一会儿把他们引来了。”却说了这么句话。 闻亭儿抽噎着点了点头,倒是不再继续哭了。 就这样,三个孩子在南山的崖洞里度过了一整夜,他们看着眼前的火光,谁也没有睡去。 过了很久很久,孟清月问小闻亭儿:“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闻亭儿懵懂地回答:“他们说,我们闻家害死了他们的五弟。” “你是闻家人?湘西那个闻家?”殷罗觉得不可思议,想那湘西闻家距离江南千里之远,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女娃,怎么跑来的? 闻亭儿点了点头,“对。” “你自己出来的?”孟清月语气温柔,“你怎么到的江南?” “我跟家里人吵架了,就偷偷跑了出来,跟着拉货的马车来到了这里,我不知道这里是江南……然后,那群人就在马车上抓走了我。” 孟清月有些语塞,他没想到眼前的小女孩胆子竟然这么大。 殷罗看向小女孩锁骨下方的纹身,“他们可能是认出了湘西闻家嫡系特有的花毒纹路。” 闻亭儿又点了点头,“姐姐也认识?” “我姑姑与闻家打过交道,我曾听她说过。”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 翌日天刚亮,三个孩子就踩着晨光回到了苏杭,明梵岚见着闻亭儿的那一刻,就立马给湘西闻家传了信,说找到了他们家的少主,又辗转两日,闻亭儿便被接回了湘西。 直至如今。 池夜听完她的讲述,不禁嘲讽道:“想不到,你小时候还挺正义。” 殷罗无语咂舌,“我现在依旧很正义。” 池夜正要再讽刺她一句,西院外忽然有个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他拱手禀报:“殷姑娘,府外来了位穿粉衣的姑娘,说是来找您的!她还拿着把刀……您快去看看吧!” 殷罗起身,对池夜道:“走,去看看。”她立马跟着侍卫走向府外,她记忆里就认识一个喜欢穿粉衣的啊,可按理说她也不可能在这儿啊…… 池夜见她这一派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行为,心道这家伙不会真把他当成她的左护法了吧,但他还是跟了上去,想看看来了位何方神圣。 殷罗走到府外时,首先看到了准备开打的林扇瑕,她连忙出声制止:“林老夫人——” 林扇瑕回头看她,“殷姑娘?你还真认识她?” 殷罗循声看去,只见林扇瑕对面站着……额,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粉色衣裙还拿着纹花刃的徐揽云,她不自主地蹙眉,面前的徐揽云活像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除了那张娇柔美丽的脸上没沾上泥土……额,她只能用风尘仆仆来形容她,徐揽云在看见殷罗的时候眼前一亮,“阿罗!你还真在这里!” 殷罗想,其实她跟徐揽云也不算认识的吧…… 池夜看着面前的女乞丐,也皱了皱眉,在看见她容貌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就是当时让聂人犀惊叹如出水芙蓉的徐家……小姐? “额……”殷罗不好意思地看向林扇瑕,“林老夫人,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她可能是路上跟人打架了,才成这样的。” 林扇瑕见她认识,也不再多话。 殷罗看着徐揽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阿……”她意识到与皇族不对付的林扇瑕还在这里,嘴唇一动改了口,“阿云,你怎么来了?” 徐揽云也是个聪慧的人儿,连忙接话:“我听说你在林城遇见了危险,便想着过来看看。” 林扇瑕见又被点到,便不想在此处多呆,转身同殷罗说了句:“既是殷姑娘的朋友,便请进府里……沐浴休息吧。”说罢就转身回了府。 池夜觉得没什么意思,这种场面他不喜欢。但想到聂人犀可能喜欢,于是转身打算回院子里将聂人犀喊出来。 见四下没了外人,殷罗皱眉看向徐揽云,问道:“你来查案?”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理由,方才徐揽云那话一听,就知道是糊弄人的场面话,殷罗深知,自己跟这位大理寺的京府使的关系可没好到那一步。 徐揽云也不再瞎话,她认真点了点头,“对,我们接到了林城百姓报案,”她随殷罗慢步进了府,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陈述:“说林城中百姓都得了怪病,希望朝廷派人出面查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加之你来林城押镖,我便想着来看看。” 殷罗纳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来的?” 第三十五章 南天竹香 徐揽云点了点头,回答:“我自己来的。跟你当然有关系!我们可是朋友!” 朋友?再一次从新认识的人嘴里听到这个词语,殷罗内心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别扭地皱了皱眉,岔开了话题:“林城的百姓不是得了怪病,是中毒了。” “你怎么知道?” “我适才去查了。” “你还懂医术?” “我习惯用针,所以略懂一些。” “那他们中毒原因什么的,有线索吗?” “八九不离十是因为花簇府里的熏香药草出了问题,”殷罗两人走到西院,见聂人犀和池夜并肩朝他们走来,殷罗不自觉皱眉,原来这家伙进院子是为了叫聂人犀?不对,他叫聂人犀干什么?聂人犀看上徐揽云了?殷罗思绪乱飞。 徐揽云毫不在意对面两人,她继续问道:“其他还没有线索?” 殷罗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四妹和林城少主去查了,也许晚间会有消息传回来。” 聂人犀现在对池夜将他叫出来看徐揽云这个行为十分的感恩戴德,他背地里朝池夜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对着徐揽云笑了笑,心道这姑娘还真是美啊,身着破衣烂布也如同锦绣华服……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徐揽云可比殷罗好看多了。 徐揽云一转眼就看见面前有位身穿蓝袍的俊秀青年朝自己笑,只是笑的有些奇怪,她不自然地低了低头,小声问向殷罗,“这是谁啊?” “听闲楼,聂家少主聂人犀,我此行的同伴。”殷罗随意解释。 徐揽云有些脸红,面前的青年怎么还在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朝聂人犀笑了下,“聂公子。”你能不能别看着我了……后边这半句她没说出口。 聂人犀心里放了一朵烟花,妈呀!徐美人儿竟然脸红的朝他笑了……她还问殷罗他是谁! 池夜看着身侧聂人犀这不争气的样子,踩了他一脚,聂人犀很快回神,幽怨地看他,“干嘛?”随后他再想看向徐揽云,却见徐揽云快步随殷罗进了第一间客房。 聂人犀想要追上去,却被池夜拉住,他不甘心的回头,却见池夜浅浅一笑,脸上又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若我没猜错,徐姑娘是要沐浴更衣了。怎么?你想跟进去?做个被裁缝用针线打出来的登徒子?” 聂人犀想到那个丢人的画面,脸一下就垮了,“算了……我可不想在徐姑娘面前丢人。” 池夜有些鄙夷,“没见过世面。” “什么意思?”聂人犀不服,“徐姑娘难道不好看吗?” “一般吧。”池夜不甚在意。 聂人犀眼中灵光一闪,凑过去问向池夜:“那殷罗好看吗?” 池夜胳膊一拱,将聂人犀拱得离自己远一点,随后回答:“裁缝有什么好看的,南夏去陵城里多的是。” “那你为什么老盯着人家看?”聂人犀继续嘴欠。 池夜仍然淡定,“我那是在观察她身上有没有可能带着我想要的东西。” “切,你怎么不观察玉氏后人?”聂人犀嘴更欠了。 池夜侧眸,看向聂人犀,语气平静:“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话语中带了警示。 聂人犀仍然笑眯眯的,但是语气却正常多了,“自然忘不了,这半日我一直在套晏枷的话,差点被她揍也没放弃。” 池夜敛眸,抬步打算回聂人犀的第三间客房,那第四间客房实在是破破烂烂的,他可不想在那屋子里多呆一刻。 “你说,我们跟她们现在算是朋友吗?”聂人犀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 池夜抬眼又垂眼,“不知道。” “你把殷罗当朋友吗?” 池夜依旧垂眸:“不知道。” 龙椅旁的参政桌案是冷玉质地,人坐那旁边便可感受万丈寒凉,池夜脑海里回忆起那张桌子,他从前想,如他这样的人,此一生都只会有盟友和敌人。 现在呢?心里的声音问池夜。 池夜将那声音自动屏蔽掉了。 南夏还有人等他去救。 林城,花簇府。 林圣手逐次检查药草之后,均是摇了摇头,对林归落道:“这药草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往年运来的别无二致啊少主。” “您再查查!”林归落皱了皱眉,若是无法从药草中找到突破口,那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现在只希望林圣手能查出药草的端倪,而不是说这些没用的话! 林圣手抖了抖手,叹气道:“少主,您何故为难老朽?这草药真的没有问题啊!” “药草是没有问题,那给百姓炼香的配方呢?”晾晒草药的院中传来少女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花衣少女坐在院中的槐树杈上,低头看着他们。 “你是?”林归落皱眉发问。 “闻亭儿。” “祖母请来的湘西闻家蛊女?” 闻亭儿颔首,纵身跃下了树杈,脚尖一点,就站在了众人面前,她无视林归落和林圣手,一步一步走到不同的草药前,双指抚过,那草药就泛起绿光。 “这是做什么?”林归落好奇发问。 “此乃我闻家秘法,可测药草是否有毒,”闻亭儿答着,她一转身,院中晾晒的草药都被测完,她拍了拍手,看向林圣手:“确实都没毒,但是……” 林圣手皱了皱眉,“姑娘请讲。” 闻亭儿指向西北的药筐,又指了指西南的药筐,“炼香时,这两种药材同时添用,将会导致人嗜睡不醒,这算不算问题?”她看向林归落。 林归落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其实这些草药本身都没有毒,只不过,两种相冲的药草加在一起,就会形成毒?!” 闻亭儿颔首,她抱胸朝花簇府中的炼香炉走去,“是这意思,只不过在院中这些草药,根本不可能造成林城百姓现下的状况。” 林归落和林圣手紧随其后。 闻亭儿双指探上炼香炉,众人只见那炼香炉竟然泛起了紫光,闻亭儿皱了皱眉,收起手指,转身看向林归落,“我三姐说的果然没错,就是熏香出了问题。” 林归落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三姐说的是谁,他前行两步,问道:“这香炉究竟有何不妥?” 闻亭儿斜眼看向香炉内,再用双指一探,那香炉里却发出绿色光芒,林归落见状,起身,“怎么又绿了?” “聒噪。”闻亭儿头也不抬,垂眸看了看烧火的木炭,这里面有一块与其他木块不一样的东西,然而这东西已经被烧黑了,辨认不出原本的样貌,她用手一捻,那玩意就成了灰尘。闻亭儿俯身,看向香炉底,只见那本应该完好无缺的香炉底部不知怎的多出了一个小洞,她这才抬眼对林归落道:“就是因为这东西,”众人只见花衣蛊女双指轻点那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瞬间发出刺眼的暗紫色光芒,“剧毒之物。”闻亭儿起身,“下毒的人挺聪明的,并没有将毒下在任何草药里,而是在香炉底部穿了个不起眼的小洞,将这毒物与木炭放在一起烧火,但此举无异于将毒物与药草放在一起炼香。” 林圣手好奇发问:“不知,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大的毒性?”他指向地上黑乎乎的炭堆。 闻亭儿想了想,答:“应当是南天竹。” “此毒可解?”林归落面露担忧。 “自然。我闻家屹立湘西三百年,除了会制毒,更擅长解毒。”闻亭儿抱胸朝屋外走去,“既然毒源已然查出,我要回去开药方找药引了。” 林归落对她拱手,脸上尽是感激之情,“多谢闻姑娘了。” 闻亭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必谢我,我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老一辈有些恩情要偿还,被迫而已。诸位也都回吧,想必一会儿还有用的着诸位的地方。” 林归落有些语塞,上次这么直白跟他说话的还是殷罗的六弟,看来长林六子还真是有些相同之处…… “好嘞,”他招呼向众人,“打道回府!” 林圣手和其余侍卫连忙跟上,脸上却也都带了笑意。毕竟,林城的百姓有救了! 闻亭儿回到府里,就去西客房找了殷罗,把在花簇府的所见都讲述了一遍。 语罢她问向殷罗:“三姐,你怎么看?” “在香炉底下钻个洞,利用燃烧南天竹炼出毒香,倒是没想到的法子。” 聂人犀喝下一口茶,“这简直匪夷所思!”他看向池夜,“这下毒的人费这么大心思,这得给林城有多大仇啊?” 池夜看了他一眼,“也未必。”然后就没了下文。 殷罗继续回答闻亭儿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林城富庶百年,又是天下商运的大城,那人做此事,想必不单单是想害林城百姓,他许是在筹备一个计划,刚好进行到投毒这一步,却被我们撞破了……但这些都可以容后再想,得先给百姓解毒。你有多少把握能炼制解药?” 闻亭儿道:“南天竹的毒性本来就很特殊。”她顿了顿,又道:“下毒的人将晾干的南天竹枝叶包在一起,烧成炭后也那么大团,可见他用了许多,毒的剂量还应当不小。” 池夜望向闻亭儿,问道:“那便是不容易炼成了?” 闻亭儿环视坐在桌前的池夜、殷罗、徐揽云、聂人犀,而后微微蹙眉,“解药自然是可以炼成的,但我需要两样很难得的药引。” 第三十六章 药引 “都什么?”聂人犀皱眉发问,紧接着又说:“我们听闲楼药库中有百千奇药,没准儿就有这两样呢。” 殷罗诧异于他的热心相助,要知道,这聂人犀的贪财爱物程度可不亚于玉如意,为了个跟他根本不相干的林城,他能慷慨相助说出这话,已然是难得了。 池夜也侧眸看了聂人犀一眼,却没有开口阻止,而是与几人一样,看向闻亭儿。 “拂极婆娑草、千年雪山参。”闻亭儿眉头依然紧皱,“都是千载难逢的奇物。” “千年雪山参?”聂人犀一听这名字,不由得低眸抿了抿唇。 那玩意已经被皇上坑走了,说是给什么贵妃治病……天晓得现在那玩意还存不存在。 闻亭儿见他神情,连忙问道:“聂少主知道此药?” “何止是知道。”殷罗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池夜,朝闻亭儿解释道:“半月前,聂少主还主持了千年雪山参的拍卖呢。” “最后结果怎么样?雪山参花落谁家?”闻亭儿追问。 池夜淡淡开了口,“被大梁的陛下拿去了。” “什么?”闻亭儿深吸一口气,“那岂不是……” 千年雪山参,顾名思义,是成长在千年雪山上的人参,普通人参性热,可这种人参因为生长在雪山上,千年雪山的寒气便能有效压制住人参本来的特性,故此性平,入药可中和。然而此物亦是闻家药库中百年间也没得到的东西。 相传,生长此物的千年雪山,便是大梁与北辽国界处的海砚山。海砚山上气候恶劣,并且常有雪狼出没,殷罗早年间曾闯过一次,在半山腰救下了被雪压住的良良,却再也没有机会登顶……那千年雪山参世上似乎只有两株,一株在北辽皇室药房,另一株原本下落不明,但今日这么一听,应当是流转到了大梁皇室手中。 殷罗也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崇文帝到底有没有给那位贵妃用这千年雪山参。 池夜浅浅一笑,突然道:“这局,设的真是高明。” 殷罗、聂人犀、徐揽云、闻亭儿一齐看他,只见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又说:“看来我想的没错,林城百姓中毒一事,确实是冲着上京龙椅上的那位来的。” “你是说,从崇文帝派人在听闲楼拿走千年雪山参的那时,这棋盘上,就落下了第一个棋子?”殷罗不自觉皱了皱眉,“可是,下棋的人想干什么?崇文帝一向爱护百姓,他知道林城出事之后,想必不会不帮。若是崇文帝将雪山参送入林城,岂不是还能化解林城对皇室的怨恨?难不成那人想看皇室与林城重归于好?不对……”她说到此处便顿住了。 “即便崇文帝将千年雪山参送来林城为百姓解毒,林城城主府也未必会真心感激。” 聂人犀很快就明白了池夜话里的意思,他接话,“因为城主府里住的,都是最高明的商人,而商人往往是不信巧合的。” 池夜赞许的看向难得聪明的聂人犀,继续道:“这一家高明的商人,会觉得,林城百姓中毒一事,或许是崇文帝所为,为的是能收复林城。毕竟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本就是天子惯用的手段。” 一向沉默的徐揽云开口接话,“此事即便是被解决,林家对皇族的怨恨也不会消。” “反而会增加!甚至在整个大梁都流传出,崇文帝为收复林城不惜派人给百姓下毒的说法,”殷罗环视四人,又道:“至此,不光林城与明氏皇族彻底离心,其他未受过皇族福泽的城池,恐怕也会因这事生出芥蒂与异心。” “是了,”池夜面上仍然神色平淡,很显然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聂人犀是真的着了急,他看向池夜,还碰了碰他的胳膊,只觉得他们几人既然被卷进这个旋涡,就理应管上一管,他又看向殷罗,“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池夜侧眸又回眸,一点儿不理会聂人犀的动作。 他应该着急吗?这是大梁城池和大梁皇族之间的事,跟他这个南夏摄政王有什么关系? 殷罗沉吟片刻,坚决答:“绝不能让这人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揽云点了点头,附和着:“对!”她忽然觉得,身旁的这些人似乎都与她秉持着一样的初心,他们也想守护这个和平富足的大梁,守护那些渺小却努力生活的百姓! 他们,与她这个在别人看起来正直却奇怪的京府使,是一样的人! 思及此,徐揽云心里划过一缕暖流,她看向殷罗,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殷罗望向池夜,若论起心思缜密与目光长远,面前这位南夏摄政王远在她之上,他们此刻才发觉的端倪,他却似乎早就想到了。尽管池夜现在脸上云淡风轻,一副不想管闲事的样子,殷罗却不相信,他会真的不管。他与大梁皇族的渊源,可是比世代为相的殷家只深不浅。 池夜微微皱眉,殷罗又在直勾勾盯着他,他浑身不自在,便问:“你又想什么馊主意?” “我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殷罗还在盯着他。 池夜垂了垂眼,避开她眼神,“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古破局,常用的也就那两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看来不甚实用,那就试试抛砖引玉将计就计,若这招也不行,就掀了棋盘再来一局。”他说话时神色没有变化,语气也不急不慢的,像是随便说说。 但殷罗却在他这几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很有用的东西,她敛眸,想了想,心里有了答案。 闻亭儿见殷罗眉头不再皱了,她知道,殷罗这是有主意了。于是她才再次发问:“那还要不要传信问问皇上那千年雪山参的事?” 徐揽云也搭话,“我可以回一趟上京,亲自向陛下请求。” 聂人犀刚想自告奋勇,但思及自己武功不好,便作罢了。 池夜眼刀扫了他一眼。 殷罗思考一下,摇头回道:“不必,”她抬眼望徐揽云,“上京城中的那人,应该乐意来一趟林城。” 徐揽云皱眉,“殷公子?” 殷罗朝她浅笑,“对。”后又转眸看闻亭儿,“剩下那一株拂极婆娑草,你可知道在哪儿?” 闻亭儿怔神,微微颔首。 聂人犀忙问道:“在哪儿?” 池夜看着他这一副积极的样子,根本不想多说。这傻子真是越来越融入集体了,他心道。 “芝鱼宫。”闻亭儿抿了抿唇,“八清山上的芝鱼宫。” “八清山芝鱼宫?”徐揽云皱紧了眉头,“那个在江湖上号称能以滴水论生死的八清山芝鱼宫?”她神情一瞬间凝重,“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仙道宫,修习忘情之术,应当不会管这事吧?而且我听说,八清山屹立于世外,万千山川湖海之中,根本无迹可寻……” 殷罗闻言微微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她面上没有担心之色。 徐揽云咬了咬下唇,“阿罗你有所不知,我们大理寺曾经保管过一宗关于天下门派的卷轴,我因为感兴趣读过几遍,那卷轴中各个门派都记录清晰,唯独这芝鱼宫,寥寥几笔就带过了,可见其十分神秘。拂极婆娑草就算在他们手中,我们想得到也太难了。” 殷罗狡黠一笑,“无妨,我有办法,能让这芝鱼宫里的人,亲自将那株药送来。” 池夜看着她,皱了皱眉,“你还跟芝鱼宫有交情?”他是真没想到。 沉默许久的晏枷开口解释:“我们进城之时,林少城主在讽刺你们容貌时,曾提到过霄真人的闭门弟子这个人,他话里的霄真人,就是芝鱼宫现任宫主。” 池夜有了些印象,聂人犀闻言咂舌,“晏枷,什么叫他讽刺我们容貌?”那个林归落长得哪儿有他们俩好看,服了! 徐揽云看向聂人犀,觉得他在意的点可真奇怪。 聂人犀见她朝自己望过来,神情有些无措,心跳如擂鼓一样,妈呀,徐美人又看他了…… “那药草既然珍贵,对于芝鱼宫,想来也有其他意义,你有把握?”池夜思虑问道。 殷罗笑意加深,“明着当然没有把握,但是可以让霄真人那傻徒弟给我偷出来!”她眼里带了些玩味,“当年我俩一起闯海砚山时,我就觉得以后有用得着他的时候,没想到啊。” 闻亭儿也想起来那个身影,她不禁弯了弯唇,“既然如此,林城百姓就有救了!” 殷罗朝晏枷招了招手,晏枷走到她身侧,便听她吩咐道:“速回江南,让敬竹云鹰联络芝鱼宫泗子亓,让他尽快将拂极婆娑草偷出来送到林城,千万要说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另外,再让敬竹云鹰给老六飞书,让他无论如何也拿到雪山参,就算用钱买。” 晏枷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别闹出什么动静。”池夜叮嘱了一句,“给林城百姓下毒的人,应该现今还在林城,甚至就在城主府。” 第三十七章 双戏 晏枷朝他也拱手,“多谢公子提醒。”说罢就出了屋子,飞身向西客房外墙离去。 “那我们的计划可要告知林老夫人和林少城主?”闻亭儿有此一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殷罗转了转眼珠,又道:“我们先将给林城百姓下毒的人揪出来,再坦白也不迟,那日我们去绸缎庄的时候,花娘晕倒在院里,金针却被人拔下了,这说明,那人一直都知道我们的行踪,”她看向池夜,“应当就如你所说,他在城主府。” 池夜垂眸,缓缓开口:“能在花簇府用那样诡谲的方法下毒,想必他对药材很是了解,且能自由出入花簇府,那日在绸缎庄,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由此可见,他应该没有真气内功。”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 闻亭儿也想到这样一个人,“是他?” 聂人犀皱了皱眉,徐揽云也不明所以,他们两人印象中都没有这个人。 殷罗有了办法,她对闻亭儿道:“你去寻下毒者,就说我们找到了解毒之法,让他带人出城去找千年雪山参。” 闻亭儿颔首,“只需要做这些?” 殷罗神秘一笑,“剩下的我来。” 晚膳时间很快就到了,天边挂上了星子,连同着那轮冰凉皎洁的弯弯月,为林城添了亮。 然而此刻城主府里却不太安静。 “祖母!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话?”东院里响起林归落的声音。 “他们根本就是皇室派来害我林城的人!”林扇瑕猛地摔掉手中茶杯,怒喝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祖父怎么死的了?不成器的东西!” “我没忘!但殷罗他们不可能会害林城!”林归落起了身,瞪着林扇瑕,反驳:“凭什么就因为一个千年雪山参就定下他们的罪名!” “那千年雪山参半月前才入了皇家国库!现在林城百姓就中了毒,还恰巧需要那千年雪山参做药引,这难道还是我多想?林圣手同我说的时候,我恨不得立马冲到西院杀了他们!” “祖母!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林圣手?万一就是林圣手给百姓下毒呢!”林归落气极,“不可能是他们!他们才到林城三日!” “林圣手下毒?林圣手从你祖父在世之时,就在府里了!你现在竟然为了这群外人怀疑他?”林扇瑕又摔了个杯子,“若不杀,迟早你我二人都要命丧他们之手!” “您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今日您若是敢踏进西院一步!我就跟您没完!”林归落气呼呼地摔门离去,在走出大院时,他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不过他却当做没看见,反而又喊了句:“您不信就等着!” 屋里的林扇瑕立马回:“不成器的东西!林家怎么出了你个好坏不分的孽障!” 林归落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随后大手一挥,屏退了众人,“都给本少爷滚!别在这里碍眼!今日晚膳别来送了!谁敢吵本少爷睡觉,本少爷揍死谁!” 眼见月色愈亮,夜已深,城主府中的烛火都熄灭了。 此时,却有人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林扇瑕的院子,轻轻在窗纸上打了个洞,在屋里吹了毒烟,而后,他推开了门,借着月色走到床前,便见林扇瑕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来人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放进了林扇瑕口中…… 就在此刻。刹那间屋中的烛火全部亮起,来人吓得一瞬转身,却见红衣少女站在他面前,朝他挑了挑眉,“来啦?”似乎早有预料。 本该昏迷的林扇瑕此时也猛地起身,吐出了口中的药丸,不可置信:“还真是你?” 林归落与闻亭儿也踏进了房门,林归落见状,立马跑到林扇瑕床前,见她无碍,这才抬头望林圣手,“为什么?” 林圣手背后已然寒凉,他环视周围,只见在窗台处还站着一位青袍公子、在梳妆台后还站着一粉衣少女,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仿佛早就等他到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他转身,恨恨地看了一眼林扇瑕和林归落,“今日的争吵,也是演给我看的……” 他握紧了拳头,想明白这一切后,闭了闭眼,今日,终究是他大意了! “为什么要给林城百姓下毒?”林归落走到他面前,问。 林圣手偏头,想起主子的托付,嘴唇微动,心一硬,打算咬舌自尽。 可他刚要用力,却有一金针破风而出,刺入他脖颈,他毫无预兆的放松,浑身都僵住。他支支吾吾嘟囔几句,恶狠狠盯着殷罗,全然没有白日里去花簇府查药的和蔼。 “你们这些死士,还真是有意思,动不动就喜欢咬舌自尽。” 闻亭儿拿出一封药包,递给了殷罗,“三姐,这是他房中没用完的南天竹。” 殷罗接过来,转眸望着林扇瑕笑了笑,“林老夫人,现下可看到了?”她两三步走到林圣手面前,打量他片刻,示意林归落搜搜他的身,林归落会意开始执行。 “你们早就知道是他下毒,今日才让落儿找我演那出戏?”林扇瑕探究地看向殷罗,“你是算准了,他会来给袒护他的我下毒,而不是给怀疑他的落儿?” “他要的是林城与皇上决裂。”池夜蓦然出了声,他懒散地靠在窗台上,看着林扇瑕,“杀你,是因为,他想让林少城主误以为是我们杀了你。” 殷罗对着林扇瑕笑了笑,接话道:“杀林归落,完全没有必要,他想要的是失去祖母的林归落与我们反目,与皇上决裂,在林归落任城主之后,林城成为林圣手主子的刀,”她顿了顿,“而且,今日争吵,是林归落与我们站在同一阵营,我们没有杀林归落的理由。” “他所做的,只是想嫁祸我们。”殷罗垂眸看向林归落从林圣手腰间搜出的一块小小的圆形令牌,铜质雕虎。她拿过来细细打量,而后递给了林扇瑕,又道:“老夫人认识吧?” 林扇瑕见到这东西脸色一变,她一下子起了身,“行王令?!他怎么会有?!” 被封住穴位的林圣手见此,皱紧了眉头,口中又开始嘀咕。 院中忽然传来聂人犀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徐揽云皱眉,快步走了出去,池夜紧跟其后,殷罗在对林归落说了句“看好他”之后,也立马出了屋子。 一时间屋内只剩闻亭儿四人。 林扇瑕握紧行王令的手微微颤抖,她双眼通红,看向林圣手,“当年林洪死之前,曾跟我说,他看见了此物!”她颤巍巍起了身,“是你害死了他……” 林归落闻言也皱眉,死死盯着面前僵直站立的林圣手。 而院中几人只见聂人犀被一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掐住了脖颈,正在挣扎,黑衣人见三人出来,便压低声音道:“将林圣手交出来,我可以不杀他!” 殷罗皱了皱眉,手中的金针已然备好,而池夜神色仍然淡淡的,只是眼神中敛着些暗色,他先出了声:“你若再用些力,他就死在你手上了,届时,你便没有人质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不必给我扯闲话,快些将林圣手交出来!不然,我一定杀了他!” 徐揽云手中纹花刃微动,却被殷罗用眼神制止,她皱了皱眉,十分无力。 场面陷入僵持,聂人犀已在濒死边缘,他眼神有些涣散,只觉得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而此时,一团白色如疾风般扑向黑衣人的后背,毫无防备的黑衣人猛地被按在地上,良良开始撕咬他的脖颈,一瞬,那人就没了声息。良良抬眸,泛蓝的眼中有些嗜血的凶狠,在看见殷罗的那一刻消散。 聂人犀无力的摔倒在地,池夜皱眉,快步上前去看,聂人犀见面前出现的这三人,眼里有些泪花,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掐出来的,“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池夜讽刺:“聂家少主竟然被一头狼救了,传出去不嫌笑话。” 殷罗摸了摸良良的头,夸道:“来得好。”良良发出两声呜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徐揽云关心问:“聂公子,你还好吧?” 聂人犀转眸看向发声者徐揽云,一刹那眉头紧锁,完了,他在徐美人儿面前丢人了…… 林归落此刻也走了出来,他见黑衣人已被解决,快步走到尸体旁,摘下了黑衣人的面罩,“四伯?”他惊讶极了,随后摸向黑衣人的腰间,果不其然,又摸到了一块行王令。 “你认识他?”殷罗发问。 “这是林城的杂耍班子班主……没想到,”林归落心情低落,后半句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他和林圣手竟然是一伙的。 “他也在城主府?” “对,我祖母很喜欢看他们这个班子的杂耍,”林归落起了身,“他就住在东院后的偏院里……我们先回屋子吧。”他提议。 殷罗他们没有意见。 屋中的林扇瑕双眼通红地质问着林圣手,“我们林城这些年可亏待过你吗?你先是害死了林洪,现如今又给全城百姓下毒……” 第三十八章 骑蛟少年 林老太太像是要疯了。 见林圣手嗫嚅嘴唇说不出话,殷罗双指微动,金针刺入他另一个穴位,林圣手立马出了声:“我本来就不是林城人!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铲除你们这群刁民!” 林扇瑕更激动了。 殷罗却呵呵一声,“得了吧您,事情败落了还要嫁祸给皇上,人皇上可不知道你干这事,你手里那行王令,皇上可没有。” 林归落立马又把刚才从四伯身上搜来的行王令递给林扇瑕,“祖母,方才挟持了聂家少主的那黑衣人,是在我们府中演杂耍的四伯!他身上也有这东西……” 林扇瑕闭了闭眼,双手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架势好像马上就要气死了,闻亭儿跑到她身边,喂她吃了个药丸,她才渐渐平息,只不过神情却恹恹的。 “老夫人急火攻心,现下必须休息。”闻亭儿对林归落说,“劳烦林少主将此人带下去细细审问吧。” 林归落点了点头,从屋外叫来两个侍卫,带着麻木的林圣手下去了。 路过殷罗身旁,他又道:“多谢。” 殷罗摆了摆手,林归落又路过池夜身边,池夜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众人见林扇瑕睡去,便各自回了房间。 上京,皇宫。 收到云鹰信报的玉如意在郁枫的陪伴下秘密进了宫,直奔宿龙殿。 白衣少年踏入红木门槛,走到正厅,抬眸看向龙椅上歪着身子批阅奏折的崇文帝。 他没有跪,只是拱了拱手,郁枫也弯身拱手,崇文帝抬手示意免礼,朝他们看来。 “许久没有见到玉氏的人了。”他笑了笑。 “我阿姐说林城毒乱,已查到原因,但为百姓解毒,需要您上次从听闲楼骗走的千年雪山参做药引。”玉如意也不寒暄,直接说明来意,“纵然林家人不敬,但林城百姓无辜,希望您出手相助。” 崇文帝笑了笑,朝一边伺候的鸿旸招手,鸿旸便走向内室,拿出了红木锦盒,交到了崇文帝手上,崇文帝又对玉如意一笑,“拿去吧,小家伙。” “您早就知道我会来?”玉如意接过锦盒,问了一句。 “是啊,这天下,没什么是……”崇文帝顿了下,指向身旁与玉如意年纪差不多的鸿旸,“他不知道的。” 玉如意望向鸿旸,便见他腰间挂着一个鸽形玉佩,玉如意恍然,“探鸽老人的弟子。” “见识不少。”崇文帝指了指玉如意,“快送过去吧,百姓们还等着呢。” “您是位好皇帝。”玉如意道,语罢便又带着郁枫施展轻功离去。 只留崇文帝一人摇头笑了笑,对着身侧的鸿旸道:“这孩子……怎么也一点不避讳。”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东边蒙蒙露出一抹鱼肚白,昭示着新一天的开始,熹光洒在城主府的那一棵银杏树上,散发出勃勃生气,三月将完,春愈发浓了。 自昨夜事之后,林归落审问林圣手许久,才问出,这林圣手原是边关那位藩王早前安插在林城的人,那个四伯是近几年才来的,也算是林圣手与藩王那边的接头人。而先前老城主染疾身亡与现下林城百姓中毒这两件事,也都是得到了藩王的旨意,为的都是,让林城成为敌对上京的第一大势力…… 林归落掐掐眉头,从府牢里走出来,外面阳光刺眼,竟然已至午时。 他扭头,见林扇瑕正与殷罗几人一起饮茶,便抬了步子走进正厅,将这结果说给众人。 殷罗听完只是笑了笑,对老夫人道:“其实老夫人,在我们进城前您收到的那封佚名信,所言属实,”她坦白道:“我们确实是奉皇上之命来林城炼香。” 林扇瑕扯了扯嘴角,“老妇人知道,”她神色沧桑,先是看了池夜一眼,“这位公子身着花绣龙袍,怎么可能是这江湖中人,”她重新回望殷罗,“你一身水红色金丝衣,举止规矩……三掌教,老妇人见过你的师父,大梁公主明梵岚。”她说罢,又转头望徐揽云,“大理寺卿之女,现任京府使,自你离京那日,老妇人就收到了消息。” 殷罗也不惊讶,她笑意加深,道:“您好像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敌对皇室。” 林扇瑕摸出行王令,放在桌上,“不,我确实敌对皇室,但不是敌对皇上。”她眼中有些悲伤,“林洪是被手持行王令的人杀死,我恨,我恨皇室之人……那位当年在三王之争中失利,被贬去东海边关的王爷。”她闭了闭眼,“我应该早就猜到的。” 池夜敛下眸子,他想了想,问:“那现今的林城,该怎么处理与皇家的关系?” 林扇瑕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恰在此时,城主府院里传来脚步声,众人只见一背着个锦缎包袱的白衣少年朝正厅走来,他身上的衣物在阳光照射下极为晃眼,像是白花花的银子,他悠闲进了正厅,毫不客气的找了个位子坐下,这才看向殷罗,“好累,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包袱了。”他接下包袱,从那里面拿出盛放千年雪山参的红木锦盒,递给林归落,“自大鬼,这是皇上赐给林城的千年雪山参,你找人送去药房吧。” 自大鬼?聂人犀和池夜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觉得这称呼还挺适合的。 林归落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哦”了一声,打开了红木锦盒。 众人只见那锦盒之中,正有一株通体雪白的人参。 殷罗扫了眼,望向千年雪山参原本的主人,“你现在什么感受?” 池夜神色淡淡,“没感受。”聂人犀鄙夷转头,心道,你没感受我有感受!心疼!不舍! 但思及林城百姓,他很快就收起了那副守财奴的表情,无妨,钱没了可以再赚,还是救人更要紧,他在心里宽慰自己。 林扇瑕打量一眼玉如意,目光触及他衣袍上的如意云纹时,不确定发问:“你是?” 玉如意对她笑了笑,截了话茬,“林老夫人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来了。” 话音落,忽有巨兽之鸣响彻天空,众人皆起身出屋去看。 只见城主府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暗绿色蛟龙异兽,它身子足足有近百米长,额上生翠色两角,在那两角之后,站着位身穿墨色长衫的少年,他看上与殷罗年纪相仿,面容俊秀,只是略有些孱弱,此时他抱胸俯视众人,嘴角带笑。 “仙人骑龙……”聂人犀张了张嘴,活二十年了,他还没见过这般景象。 池夜同他解释,“不是仙人。芝鱼宫的弟子,他们都天生神通。骑的也不是龙,算是蛟。” 聂人犀似有所悟点点头,“哦哦……仙人骑蛟……” 池夜:无语,他在跟聂人犀解释什么啊? 墨衣少年望着殷罗,“你似乎比之前更凶了。”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殷罗也不恼,她浅浅一笑,“泗子亓,东西带来了吗?” “自然。”泗子亓一挥手,一冰块便悬空在殷罗面前,“这是芝鱼宫最后一株婆娑草。” 殷罗接下,又问道:“你把这偷出来,霄真人不会废了你吧?” 泗子亓轻蔑一笑,“我才不怕,这婆娑草放在仙道宫里,总也没人用,倒不如来解救天下苍生中的林城百姓。况且,他就算急眼了,我也不怕。”少年人脸上挂着骄傲神色,“我可是芝鱼宫下一任宫主,老霄最出色的弟子,只需用心血一滴,三十年便能种出一株神药。” 殷罗撇了撇嘴,明显不信他这话。 泗子亓见她不信,又解释:“大不了我还能跑!”他摸摸身下蛟龙的角,“阿贺,你说是不是?” 蛟龙竟通人意地点了下头。 玉如意见此情景笑了声,他向前一步,嘲道:“你怎么还是没长进?逃跑怪!” “你个钱串子!”泗子亓咬牙,“你还有脸说我?”气愤过,很快,他就扬唇一笑,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回怼:“我如今能腾龙上那九重天,能伏浪深潭平水患,醉酒之后,可孤身闯入蓬州,与先贤对弈十六局!你除了数钱还有看你那破卷,你能干什么?” 玉如意被他戳到痛点,“我能打死你!” 泗子亓吐吐舌头,满脸不信。可他很快就骑蛟转身离去,“小澜!我走了!” 殷罗丝毫不介意他这么叫她,她挥挥手,“别被霄真人废了就行!” 玉如意又喊了一句,“逃跑怪!” 暗绿色蛟龙飞入云层,泗子亓临走前的话语响彻整个城主府:“我自骑龙下江湖,这万载人世数千代,定要记我一两功——” 恣意狂傲,当是少年志不改。 殷罗面上笑意加深,用真气将手中被冰封住的拂极婆娑草解冻,而后递给了林归落,“去给亭儿送过去吧,早些将百姓们救醒才是大事。” 林归落接过,又道谢:“多谢你了,”朝殷罗笑了下,这才转身朝闻亭儿炼药的院中走去。 林扇瑕见此情形,朝殷罗拱了拱手,“林城此次劫难,多亏你们了。” 玉如意先摆手,“不必感谢我,我跑这么远到这儿,就没打算白来,”他凑到老妇人身边,“你们林城能自称大梁最富足之城,想必有不少宝贝吧?” 第三十九章 讹宝 林扇瑕皱了皱眉,“小友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玉如意搓搓手心,翩然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快带我去林城宝物最多的地方挑两件。” 林扇瑕有些语塞,毕竟这样不要脸的人很少见。但她很快就心甘情愿地点了点头,带着玉如意向城主府内院行去。 玉如意脚步轻快地跟上,头也不回,还不忘问殷罗一句:“阿姐,你要不要跟来?” “不去。”殷罗心里翻了个白眼。 聂人犀走到殷罗身边,发问:“当时你说,他很乐意来林城一趟,是不是因为这个?” 殷罗点了点头,接了聂人犀的话茬:“是啊,这家伙巴不得帮有钱人的忙,他会以此要挟别人送他宝贝。” 徐揽云尴尬一笑,十分勉强地夸道:“殷公子……可真是有意思。” 池夜面上带笑,突然发觉方才那墨衣少年叫玉如意“钱串子”是有一定道理的。 姐弟俩这次都在了,想必距他拿到那件东西又近了一步,他这样想着,也不多做停留,慢悠悠抬步走回西院。 聂人犀见他离去,也立马跟上,临走前还问了徐揽云一句:“徐姑娘要不要回房休息?” 不单是徐揽云,就连殷罗闻言都皱了皱眉,这家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奇怪?聂人犀不会真看上徐揽云了吧? 徐揽云摇了摇头,“不用了。” 殷罗咂舌,她想,这个贼爱看话本子的聂人犀,以后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追求徐揽云…… 闻亭儿的解药,是在第二日炼成的,拿到药的林归落立马带领城主府的侍卫,挨家挨户去给陷入昏迷的百姓们喂药。 之后的三日,中毒的百姓就都相继醒来了。除了,失去神智的绸缎庄老板花娘。 闻亭儿利用最后半株千年雪山参入药,加入闻家秘法,做出了一粒红色的丹药,殷罗在旁边用金针辅助,竟也出奇的将花娘救了回来,花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谢两人,却被玉如意打断。玉如意问能不能入股她的绸缎庄,花娘回过神,爽快的点头同意了。 殷罗和闻亭儿一边讽刺他满脑子生意经,一边也庆幸于花娘的康复。 崇文帝要求炼制的香,是在七日后炼成的。除此之外,花簇府和御香府,还格外多炼了一些,打算在众人离开林城之时送给众人。 林城中都流传着,是崇文帝派了殷家的小姐和听闲楼的少主,还有那位极为温柔的京府使,将他们从鬼门关中拉了出来,若是往日里,林扇瑕听闻这些言语,定会暴怒,并且呵斥制止。可如今她倒是变了个样子,只静静听着百姓讨论,想来是接受了崇文帝这位天子。 罪魁祸首林圣手被徐三津派来的人押回了大理寺,徐揽云也随他们离去,走之前,还替林城查明了两件偷盗案,一时百姓对其赞不绝口,说是罕见这样正直清明的女官了。 闻亭儿见上一辈的恩情还清,便带着白狼良良孤身回了湘西。 而负责为崇文帝押送香料的马车也踏上了归途,林扇瑕不好意思于将聂人犀的马车打烂,便又专门为几人打造了一辆香木的,这些可如了聂人犀和玉如意的心意,两人上车前,还曾为马车所有权争论一番…… 林归落和林扇瑕站在林城城墙上,远眺着三辆马车穿过树林,朝靖阳官道的方向而去,林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有同行的商贾络绎不绝的进城出城,林扇瑕看了林归落一眼,“别看了,回府吧。” 林归落低了低头,目光虽不舍,但也随林扇瑕下了城墙。 “落儿,听说你爹你娘,要从白花州回来了。” “是的,祖母。”林归落应和。 “我总感觉,不久的将来,天下要发生一件大事。”林扇瑕缓缓道,“或许,会有为你祖父报仇的机会。” 林归落会意,问:“祖母又要闭关了?” “嗯。” 香木马车内。 玉如意仔细观摩着从林城府里拿出来的三件宝贝,嘴角扬起,看样子很是开心。 被赶出去驾车的聂人犀哼了一声,都怪车里三个阴损的家伙!说什么这样是为了锻炼他的新技能……他堂堂听闲楼聂家少主,还需要驾车这种技能?他只要出钱,多的是人会为他驾车! 殷罗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池夜扶额懒洋洋看着玉如意观赏宝贝,就在两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玉如意突然开了口,“我好像忘记跟你说了,阿姐。” 殷罗不耐烦地睁眼,“什么?” “陈冬凛那个案子,在我离开上京前就有了结果,据说,是四皇子联合丞相府大公子,以丞相府药库藏有的消生草做毒,想要暗算二皇子,却被无辜的兵府长史喝下,由此陈冬凛暴毙身亡,现下杜康已经被发配边关,杜丞相也被陛下禁足半月不许上朝,而那位四皇子,则是被陛下派去了海砚山下的大梁军营,这一去似乎要呆一年……” “他算哪门子丞相。”池夜嗤笑了一声。 殷罗抬眼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说这一句,她转眸看向玉如意,“所以,这局二皇子赢了?” 玉如意摇了摇头,“也不是,二皇子被大理寺查出刺杀朝廷命官京府使,被皇帝禁足在了府里,断去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似乎也是待一年。” “一个被派去最严寒之处的军营,一个只是禁足自己府里。谁亲谁疏,倒是显而易见了。”池夜闭上了眼,“你们大梁这位陛下,还真是好算计,竟将打压表示的这么明显。” “四皇子是受了杜府连累,”殷罗想到什么,又问:“你们在上京遇到刺杀了吗?” “遇见了三次,有一次是雇佣杀手,还有两次是江湖人,原本避世的沈沾雨也出动了。” “谁这么大本事,能请的他动身。”殷罗抬眸,“杜府势力这么大?” 玉如意叹了口气,“或许沈沾雨只是单纯缺钱了。” 殷罗点头,表示赞同。 池夜看着面前姐弟两个,微微皱眉,这两人有必要这么无聊吗? 玉如意思考了一会儿,又说:“还有,江湖攒英宴要开始了,今年轮到我们白绮山庄做东了,二哥前两日传来书信,说让我们有空回长林崖一趟,阿姐,什么时候回去?” 殷罗皱了皱眉,她竟然把这个事忘了,沉吟片刻,她说:“等回上京,把香送到皇宫。” 池夜眼中有些兴趣,“攒英宴,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盛事?以武功论门派高低,选拔出新一代武林佼佼者。” 玉如意笑着看向他,“摄政王也想去?” 池夜笑了笑,“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玉如意真诚道:“您只要开口,我便带您去,我观星金塔六公子的身份,在攒英宴,都要坐上上座的。” 池夜颔首,若有所思,“好啊,那回上京后,我让人把我那柄雕花蓝玉木槿送到殷府。” 玉如意一拍手,夸赞道:“不愧是摄政王,真上道。” 殷罗翻了个白眼。 车外的聂人犀也出声:“我也想去。” “好啊,聂少主,你打算送个什么到殷府?” 聂人犀内心:……钱串子! 玉如意见没人回答,又追问:“还没想好吗?聂少主?” 良久,聂人犀一咬牙,道:“我送一套前朝古画。” “好的,”玉如意满意一笑,“聂少主出手大方,准保听闲楼生意红红火火。” 阴谋得逞的玉如意轻轻抚摸手中从林城讨来的宝贝,愣了一会儿,他又出了声。 “北辽一年一度的棋赛出结果了,今年的魁首是一名叫河淡的少年。” 殷罗闻言抬眼,“你下次能不能一次说完?” 池夜也微微皱眉,道:“河淡?” 玉如意再次点头,“对,海咸河淡的河淡。听闻师承昆山寒门。” 他这话让殷罗想起了在来林城路上遇见的那个老者,“我们来时,也曾碰见来自昆山寒门的刀客。” “他来意为何?”玉如意皱眉发问,北辽难不成也盯上那件东西了? “他说要杀我们,”殷罗弯唇一笑,“可惜被我的织人衣捆住了,还平白滚了三里到那靖阳湖。” 玉如意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怎么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殷罗挑眉,看向池夜,似乎在询问他的想法,“阴损吗?” 池夜眸子一转,“捆的又不是我,我哪儿知道阴不阴损。” 玉如意脸色一黑,瘪了瘪嘴。 池夜注意到他的异常,瞬间来了兴致,朝玉如意凑了凑,轻声问道:“怎么?你被捆过?” “是啊,我姑姑见他第一面,”殷罗面上满是嘲讽:“就将他捆了起来。” 玉如意的头更低了,殷罗这寥寥三言两语,就令他回想了那个让他把脸丢尽的夏日…… 那时候,年仅六岁的玉如意第一次随师父去到苏杭,幼小的他仰头观望着街上走动的小贩、还有河面打了杆摇摇晃晃前行的船商,只觉得这里一定很富裕。 不得不说,有些人对于金钱的喜爱是天生的,玉如意便是这种人之一。 所以当他望见面前走过一名身着幽州紫缎盛装的女子时,他的双眼放光了!趁着师父在去小摊买包子的空儿,他不甚熟练的跌跌撞撞跑向了那个紫衣女子,小玉如意当时在心里已经想好剧本,他打算哭着骗那个紫衣女子自己与家人走丢并且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然后可怜巴巴的跟她回家……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 第四十章 丢人 上天鉴即便是与皇室齐名的观运神处,被世人所仰望传颂,可天知道他都跟着旁边买包子的那白发老头吃什么!他吃野菜!他吃玉米!都怪上天鉴那个奇怪的祖训,什么玉氏传人不能吃肉!他那个不务正业的师叔天天吃肉,那不也没事吗? 哼!一想这些,玉如意的眼泪马上就出来了,红着眼的幼童现今离那紫衣女子只有三步之遥,他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明天,抓住了幸福…… 正登时,紫衣女子朝他转过身来,一团不知名的紫色丝线捆住了他。 “砰哧——” “哎呀!” 被紫色丝线捆成球的玉如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紫衣女人身后跟着的红衣女孩探了头,疑惑地望着狼狈的玉如意,“小乞丐,你要偷东西吗?” 小玉如意眉头紧皱,“你才偷东西!你才偷东西!”他玉氏之人不偷不抢,顶多行骗! 紫衣女子见自己捆住的是个小童,好奇地半蹲下身子,“小孩儿,那你跑过来干什么?” 有苦说不出的小玉如意泪流满面,“漂亮姐姐,我和家人走丢了,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 “那这街上这么多,你找我姑姑干什么?”红衣女孩纳闷的朝他走过来,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我觉得你不怀好意。” 当然是看你姑姑有钱了!玉如意腹诽道,我才没有不怀好意! 此刻白衣老头也买完包子了,他转身,却没看见自己身后跟着的白衣小孩,他“嘶”了一声,心想这不老实的小屁孩又跑哪儿去了。 再一抬眼,他却看见街对面的场景,连忙拎着包子走到紫衣女子身前,在看清紫衣女子的容貌后,拱了拱手,“二公主殿下?这是?”他指了指被捆住的可怜小孩。 明梵岚皱了皱眉,很不可思议他出现在苏杭,“玉卦老人?你……” 玉卦老人指了指停止哭泣的玉如意,“带着徒儿来领略一下江南的夏日,”他朝明梵岚笑笑,“不知这是?” 红衣女孩仰头答话,“这小孩走路不长眼睛,差点撞上我姑姑。” 玉卦老人又拱了拱手,“让二公主受惊了。”他瞪了玉如意一眼,复问:“不知此线如何解开?” 明梵岚心中对地上小孩的身份已明了七八分,解释道:“我防备心太重,这才无意伤你徒儿,”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这是我师父针法中的第三式,缚茧,刀剑不入,要遇水才能化开。”语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玉如意眼见红衣少女朝他走来,拉住他身上丝线对着玉卦老人笑道:“正好,我们旁边就有一湖,不如我帮您把他拖过去?” 玉如意心里一瞬间烦闷起来,他们所在的街道离着湖虽然不远,但这街道上可是有许多人,现下他们还没发现这边的异常,可要是真被红衣少女那么一拖拽,恐怕他在今日就丢掉了他所有的脸面……他才六岁啊,玉如意闭了闭眼,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 玉卦老人摸着胡子,想了想,答道:“不劳小友费力。” 玉如意刚睁开眼想夸赞这个老头,下一秒,玉卦老人一抬手,一团白光包裹在玉如意周身,竟托他到了半空,玉卦老人伸手对着他点了两下,“你啊。” 玉如意觉得此刻应该认错,对,书上也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师……”师父这两字还没说完,玉如意就被那团白色真气带着飞到了空中,直奔那湖面而去—— 周围传来百姓的议论:“看啊!那是什么?” “咦?怎么还会发光?” “走!我们看看去。” “走走,看看去!” 就这样,街道上的百姓都追随那团白光到了湖边。 “扑通——”玉如意精准无误的落在了湖中心,溅起了很大一团水花。 他甩甩头上的水珠,从湖面上探出头来,一睁眼却见湖边围满了百姓…… 他只愣了一秒,然后便果断低头钻进湖水里。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阿弥陀佛都看不见他。 苏杭的夏日本就湿热,烈烈阳光照在湖面,竟将湖水蒸热,玉如意在水里屏息凝神,他发誓若是再来一次,他是宁死也不会朝那紫衣女子跑去了。 啊苍天啊,丢人丢大发了,小玉如意欲哭无泪,因为他在水里不敢睁眼…… “哼!”玉如意从回忆里抽身,他心里烦闷极了,他轻飘飘看了池夜一眼,“别听殷罗瞎说!我怎么可能被温柔的梵岚姑姑捆住,殷罗她在骗你呢。” 池夜早就将方才他神游时脸上那一连串的精彩表情收入眼底,此刻自然不信他的话,池夜敷衍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殷罗闭了闭眼,“谎话精。” 玉如意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接话,接话就相当于他承认了! 三辆马车奔跑在靖阳官道,也不停歇,中途聂人犀实在累的不行,还特意在附近农户雇了一男子做车夫,就这样,四人在翌日午后,顺利回到了上京。 池夜和聂人犀在听闲楼下了车,玉如意掀开帘子探出头,嘱咐着他们千万要记得来殷府拿请柬,两人马上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小子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们别忘了送礼。 池夜微笑着点了点头,聂人犀却朝着已离去的马车举了举拳头,“还真是个钱串子!” 池夜不置可否,自己慢悠悠走进听闲楼后院,聂人犀连忙跟上他,絮絮叨叨:“这次出去可真有意思啊!先是见到了北辽刀客拦路、又见到了湘西的倾城蛊女,还有幸得见大梁第四出手!帮林城破案、救下了一城百姓、见到了芝鱼宫半仙骑龙,还发现了行王令!” 他说这话时语气激动,带着些少年意气,池夜不由得看向他。 聂人犀见池夜朝自己看过来,又道:“我虽听闻父亲和谷上花提过你武功高强,却没想到你竟然能与林扇瑕交手不落下风!”他朝池夜身边凑凑,好奇发问:“你那么厉害,在南夏能排第几?” 池夜偏过头,明显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聂人犀不甘心,他又朝池夜凑凑,“说说嘛!我自小就在大梁长大,对南夏的事情知之甚少,而且我武功又不好,真的看不出来……” “二。”也不知聂人犀这话里哪一句戳中了池夜,他破天荒的竖起双指,答了一个字。 聂人犀听见这数字没缓过神,“第几?”他抬高音量,“你南夏第二?” 聂人犀听见这数字没缓过神,“第几?”他抬高音量,“你南夏第二?” 池夜淡淡看他,“不信?”他丝毫不想辩解,“不信算了。” 聂人犀连忙摇头,两人踏进了听闲楼阁门口,“那南夏第一是谁?” 池夜闻言停了脚步,他微微敛眸,似乎在回想,片刻后他一字一顿答:“尚越引。” “尚越引?”聂人犀瞪起眼睛,“南夏二十一阁阁主?你还跟他交过手?” 池夜继续向前走,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我十六岁曾闯过一次二十一阁。” “十六岁?”聂人犀更惊讶了,“你十六岁孤身上二十一阁,还没被打死?” 池夜眼中有些鄙夷,朝聂人犀看过来,“你的下巴要掉了。我十六岁代执政,当时南夏动乱,北辽的手伸入王庭,我要拉拢尚越引,就只能亲自去见他。不过我只上到了十楼,他便下来见我了。他提出的条件是我接他二十一招,他就替我做事。”他语气不咸不淡,步子也散漫,走上楼梯,“我接了,但却重伤,足足将养了半年才能再动真气。” 聂人犀边上楼边歪着身子问:“你真接了他整整二十一招?” “是啊,他当时再出一招,我怕就死在二十一阁了。”谈及生死,他语气仍没有改变。 “你可真厉害……”聂人犀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些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他得被吓死,思及此,他缓神深吸一口气,越发敬佩眼前的池夜。 “我在林城曾问殷罗,知不知道还生丹的下落,她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还真是让我没想到。” 聂人犀搭话:“那她应当是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一定会先眯眯眼,然后嘴角带笑,跟只狐狸一样跟你打太极,最后告诉你那东西不在她身上,让你别枉费心思……或许,她还会直接拿金针对着你,警告你在大梁安分点。”他说完,还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自己的说法。 池夜笑了一声,“你还挺了解她。”聂人犀这话,是真的挺符合殷罗,池夜心想。 聂人犀嘿嘿一笑,“毕竟在一起呆了这么久嘛!我虽然武功不好,但从小跟父亲学经商之道,最擅长察言观色举一反三。而且我觉得,其实殷罗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相处的,别看她表面上冷冰冰的还愿意挖苦人,可好像有危险的时候,不论是谁她都会帮的……就拿那头白狼说吧,我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在雪崩的时候,为救一头狼而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也难怪良良那么喜欢她了。” 池夜思索片刻,并没有接聂人犀的话,而是问道:“那你怎么看玉氏后人?” 第四十一章 心战 “那个贪财的钱串子?”聂人犀撇嘴,“他似乎比我还喜欢银子,”他评价完,又说:“他好像很听殷罗的话,他这个人……大是大非、大净大浊,我看不清。听说上天鉴祖训有许多,尤其不许后人敛财自利,可他这行为完全违背祖训了!”聂人犀皱眉,接着道:“我还听说,他曾斥重金在翠州长林崖建造十九层金塔,却只为了方便他观星,这般奢靡极致,我就算把听闲楼卖了我也凑不齐那些金子!十九层金塔,都能抵上整个大梁国库了。”可这个钱串子,还在坑他们的宝物!不知足!聂人犀在心里道。 好吧。这世上谁嫌银子多呢……聂人犀垂了垂眼,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坑回来。 池夜笑了笑,推开了六层念泠阁的红木镂花门,这才说道:“在南夏的时候,我曾听闻,大梁上天鉴出了位绝顶聪明的少年人,十一岁可推星图见风水圣地,十二岁踩龙脉寻财南北,十三岁炼成上天鉴秘术燃灯通神,十四岁便被传授上天鉴至宝,成为下一任上天鉴圣主。”池夜在软塌上懒懒坐下,继续说,“他白衣纹绣银纹如意,想必是以如意做名。我母后曾见过上天鉴上任圣主,他叫玉卦老人,白衣之上缀绣八卦图腾,清雅飘逸,上天鉴人的名字都与衣物相沾。”他扬唇,“玉如意。我听闻,自这位小圣主出生时,玉卦老人就为他批了命。” 聂人犀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问:“说了什么?”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寄语,更没什么四字箴言,玉卦老人就说了一个字。”池夜抬了袖子,水青色衣微微滑落,他开始煮茶,仍是那至苦的风灵苦丁。 “别卖关子了!快说,哪个字?” “空。” 而这边,池夜和聂人犀也反复出现在姐弟两人的话题中。 玉如意扶额思索,回答了殷罗上一个问题:“我觉得他不像是想在大梁称帝的样子。” “那他找麒麟木做什么?”殷罗蹙眉,又问:“麒麟木除了能影响国运,还能做什么?说白了,那不过就是一块被雕刻成踏雾麒麟形状的金丝楠木,只是因收纳了大梁各处的龙脉之气,才显得那么不同。”她撇了撇嘴,“还没那黑铁虎符实用。他总不能要拿去观赏吧?” 玉如意转转眼球,发觉殷罗说的有道理,他从袖里拿出玉合卷轴,展开,双指再次轻抚,那上面的白字又跃起,悬在半空,依然是那熟悉的八个字—— 腾龙已现,守中待取。 殷罗瞥了一眼,“又是这句,”她看向玉如意,“你不会觉得他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吧?” 玉如意眼中迷茫,他皱着眉头摇头,“我不知道,可是目前为止,我见到的人,除了他,别人都不够格。” “他也没够格到哪儿去,嘴欠还爱算计,虽然长得风华绝代,但也没什么用处,”殷罗敛了敛眸子,“他同我说话,总是眼含笑意试探,仿佛确认了那麒麟木在我身上。” “阿姐,我师父与我说过很多他在南夏做的事,谋、术、决、学、制衡,他都十分精明,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他算的上……”玉如意没有再说下去。 殷罗闻言挑了挑眉,笑着问:“你方才说了谋术决学和制衡,那最重要的呢?为君者当明志,你可能看出他的志?” 玉如意摇了摇头,“我看不出,但我知道,君志不应显见,志达而易传心。若是志太明显,反而是弊。”他望着殷罗,神色认真,“就如同北辽新帝,志在三国,可野心演化,则如暴君,不顾民生,只意在开疆拓土,亦不可取。” “看得出来,你不但不讨厌池临静,还算得上喜欢他,”殷罗说风凉话:“从你见他第一面,那神情,好似真看上了他的南夏国库。” “切。”玉如意手一挥,卷轴自动合上,他重新装好在袖子里,又对殷罗道:“阿姐,你曾听梵岚姑姑说过那麒麟木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怎么?”殷罗疑惑。 玉如意垂眼,思虑一会儿,终于道:“在长林崖时,我曾入十九层金塔动用秘法求问,想明了天道变化,可最终只得到了‘无形’二字。泗子亓在芝鱼宫也曾登临宫顶,高声朗斥成仙之人,不肯解救红尘,之后却得一神卷,展开亦然是这二字。自那以后,我便总想,或许这世上,人、事、物,都无法因其外在而定论其形,”他看着殷罗,面上有着虔诚,“我总觉得,麒麟木中藏着更深的东西,你我并不知。” 殷罗听完,垂了垂眼,思索后抬眸对上玉如意的视线,“我从来不想这么多。不管遇见什么事,有形也好无形也罢,路是人走出来的,事也是人要做的,物更是人掌控的,单看受不受得住就行,”她嫣然一笑,眼尾上挑,眉梢处就无端增添了傲气,“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这才是我们该做的。” 玉如意脸上担忧之色渐渐消退,他笑了笑,“你总是这么开明。” 马车绕过弯弯的大街小巷,终于到达了皇宫。 负责皇宫内务的昌德公公早在门口迎接,带人将那辆装载香料的马车带去了龙熏府,临走前还特意派了名小太监指引着殷罗与玉如意去宿龙殿。 行过两处亭台楼阁,见过一簇月季之后,两人踏进了宿龙殿门槛,引路的小太监知趣地退下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在桌前喝茶的崇文帝、梅承庭,和走到殿中的殷罗、玉如意。 “两个小家伙,这是从林城回来了?” 殷罗望着明知故问的梅承庭,笑了笑,又转眸看崇文帝,道:“陛下,香料已交给内务公公了。” 崇文帝笑着点头,“听说,你们此去林城,还为朕收买人心了?” “皇上您这话说的,若是您当时没将那千年雪山参拿出来,恐怕就算我们想收买也没什么用,”玉如意拱了拱手,“此后林城如果有意上交税银,您可别忘了我这一程。” 崇文帝笑了两声,“朕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梅承庭也垂眸摇头笑了笑,心道,这小子的算计,还真是比殷罗略胜一筹。 可崇文帝很快就又接话,“也罢,许你三成。就当朕送上天鉴的银礼了。” 玉如意坦然收下,心想这笔赚的值,但他很快感叹崇文帝的算计,这银子是他要的,跟上天鉴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并没明说出这意见。 “还记得我此行去前,陛下曾答应我一条件,”殷罗笑着道:“如今我已想好了。” 崇文帝偏头,“哦?” 梅承庭也饶有兴趣的朝她看来。 殷罗嘴角带笑,话里却带刀锋,“我求,撤杜家丞相之位,恢复殷家往日荣光。”她这话语掷地有声,如琅铛玉碎砸入殿里,像是敲响了什么战役。 是心战。 崇文帝双眼眯起,眉头紧皱,帝王威严挂在面上,打量着殷罗。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梅承庭站起了身。 玉如意也惊讶地侧眸看她。 只见殷罗神情未变,语气也平平,“十三年前,皇宫出了一件惊天案,大梁国相殷介林暴毙皇宫,死因不明,当晚,他的尸体便消失了,至今没有下落,而事发后一年,杜家继任国相,一至如今。”她无惧,朝龙椅上的崇文帝走去,“皇上,我没记错的话,这都是你下的令。你想权衡新旧势力,可殷府不应该被拿来开路。” 崇文帝眼见红衣少女朝自己走来,她步子散漫却不乱,含笑的眼里却尽藏机锋,崇文帝望着她,只回道:“朕从来没想过拿殷府来开这路。” 梅承庭正过身子,打量着殷罗,忽问:“在上京,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并不承认你是介林之女,更不想跟以前的殷府扯上任何关系,怎么去了趟林城,回来就提了这事?” 殷罗微微转眸,看向梅承庭,“梅司使不必试探我,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觉得过去就算是过去,那也该是我的过去。”她重新凝视崇文帝,问道:“陛下,您说是吗?” 此刻殷罗距崇文帝只有两步距离,他能清楚的从她眼中看到一些暗色,崇文帝垂了垂眼,十三年前的记忆浮现于他脑海,良久,他同殷罗讲:“现在还不是时候。”像是服了软。 殷罗闻言,勾唇笑了笑,她心思一转,道:“陛下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不为难您。”她望了玉如意一眼,“我们换个条件。” 玉如意看着崇文帝,崇文帝皱眉朝他看过来,“哦?玉氏后人有所求?” “既然陛下无法为十三年前的殷府做些什么,那是否可以为如今的殷府做些什么?”玉如意笑问。 崇文帝想了片刻,点头问:“你想要什么?” 梅承庭皱了皱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面前的小子会开出很离谱的条件。 第四十二章 得逞 果不其然,他下一秒便听见玉如意狮子大张口道:“请皇上封赏殷府为‘大梁第一皇商’,以王侯规格降礼,并许诺我们可以出入国宴宫宴。” 崇文帝听完,他为了保持体面微微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他竟然被面前这两个岁数加起来还没他大的崽子给阴了!他说为什么殷罗突然变了性子提出那要求呢!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同意,还留了后招在这儿等着……赐名“大梁第一皇商”,这就相当于还是打破了他这么多年的制衡,不过这两个崽子明显是他这边的人,倒也不是失算。可是王侯规格降礼…… 崇文帝抿了抿唇,他方才因为愧疚殷罗,就草率的点头应下了,这下可亏大发了! 玉如意脸上挂起阴谋得逞的笑,还不等崇文帝反应过来,直接拱手行礼:“皇恩浩荡,您金口玉言,玉如意在此多谢陛下。” 殷罗也敷衍的拱了拱手,“皇恩浩荡。”眼前的结果虽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但无所谓,崇文帝的计划布局她不能打乱,就只能变相给他找些不痛快了。 赐名好说,可那王侯规格降礼,总也能搬他一角国库,她就不信,崇文帝能不心疼。 思及此,她越发肯定,坑蒙拐骗还是玉如意在行,在来的路上,玉如意就跟她说了这个法子,他说只要先抛出一个崇文帝做不到的条件,再说这要求,崇文帝一定会因怕面上挂不住而答应的…… 两人见目的达到,玉如意拱手行礼,殷罗弯身做了宫仪,便打算离去。 刚走出两步,梅承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既承认你是殷家后人,何不用真名现身?让那些人都知道你回来了。” 殷罗停了步子,侧身望向他,腰间交叠的双手依旧规规矩矩,她道:“殷荷澜?荷花本静物,如何起波澜?” 崇文帝敛了敛眸子,“那殷罗呢?你喜欢这个名字?” 殷罗扬唇一笑,面上是少见的艳丽凌厉,“殷家罗刹,金针画荷,姑姑说这样就很好。”话音落,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宿龙殿,玉如意与她并肩,两人脚尖点地,身影消失在宫闱之中,仿若天边飞鸟一掠,寻不见踪迹。 “殷家罗刹,金针画荷。”梅承庭喃喃一句,他思绪飘远,“殷荷澜这名,还是介林夫人起的。” 崇文帝不接话也不言语,他叹了口气,似乎将十三年前的无力都灌注在了叹息里。 “日月忽其不淹没兮,春与秋其代序。”梅承庭也起了身,他漫步走向宿龙殿外,喃喃着:“终究是十三年过来了……” 还要几个十三年呢?崇文帝垂了垂眼,他要做的事,还要几个十三年呢? 江湖攒英宴还有九日就开始了。 要细说这攒英宴,的确算是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盛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位江湖前辈就设立了这宴会,招来天下武林英杰齐聚一处,擂鼓声响,红台高架,各门派中的佼佼者便可公然发出战帖,邀他人一战。但攒英宴秉持“只比武,不杀人”的原则,对战之人只能点到为止论输赢,如此看来,也算是武学雅事。 现如今江湖风云变幻莫测,有资格做东举办攒英宴的,只有四个门派,分别是:山北的踩雁派、江南的白绮山庄、万州的银枪门以及海城的笼花谷。这四派占据各自所在地的鳌头,多年无人可替,私下里更是结交紧密,大有垄断整个武林之势。 此时长林崖上早就挂上了听武风铃,白绮山庄内更是红绸高举,来往穿梭的弟子结彩置座,好不热闹。 庄内观槿堂内坐着一名白袍公子,他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银蛟剑,抚摸着剑身,冷刃折射出白光,照在他那清冷安静的脸庞,添上几分萧索。 弟子踏进堂门,在他身前拱手禀报:“庄主,已向武林各门派掌事人发了请柬,却还多出一张,不知该作何处置?” 孟清月抬眼看向他,“去给闵家姑娘送过去吧。” “她并非江湖中人,前来参加攒英宴恐怕……”弟子说到此处,抬眼打量着孟清月的神情,白袍公子的神情仍是温柔耐心的,他又道:“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孟清月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她在听闲楼拍卖会重金为我寻到了融血银盏,后面差人送来我都还没见到她,同她亲自道谢,此番正好有这机会,就不必管江湖规矩了。”他轻轻放下银蛟,又吩咐:“孟鹿,吩咐下去,提前备些谢礼,待宴散,请她带回闵家。” 孟鹿也深知自家庄主是个好性子,便也没有再多说,而是转换了话题,“六公子传信回来,说此次他与三掌教也要带朋友前来赴宴。” 孟清月颔首,“是在上京的朋友吧?听说他们一起去了林城。” “是。”孟鹿眼见孟清月脸上划过一抹黯然,他低了低头,又道:“大门主此番又在闭关,想必要入夏才能出关,这次的攒英宴恐怕又不参加了,四姑娘回了湘西,她不主动来,我们也不好请,五公子已出发北辽,说是要去看那万年不化的雪山,应当也赶不上了,庄主,此番攒英宴,或许还是只有您、三掌教和六公子出席了。” 孟清月浅浅笑着,“往年也这样,大姐不愿意显露人前、亭儿无事也不到江南,小五满脑子是要去观雪,谁也拦不住,他们都不拿这江湖宴当事情。”他笑意加深,“阿罗与阿玉回来就行,若只剩我一人,便才是孤独了。”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腕,只见那处有一道疤痕,他敛了敛眸子,说道:“自从雨子渡之后,我的武功……若是阿罗不在,我还真不知道遇见事情该怎么应付,她的武艺又精进了,听说已经能针画金荷,这下攒英宴上若是有人挑战,她也能拦下。” 孟鹿叹了口气,“庄主,那融血银盏可有明显用处?” “有些,用后能感受到体内真气流动,只是握剑十分费力,”孟清月善解人意道:“闵姑娘有这心意,已经很难得了,我被那三长老伤了经脉,本就不能好起来,她寻来这盏,想是为我缓解痛楚。毕竟习武之人都知道,若经脉被斩断,如同武功被废。” 孟鹿心里说不出的压抑,然而面前人却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 孟清月朝他笑笑,“你先下去给闵姑娘送请柬吧,早些忙完才好歇息。” 孟鹿应了声就下去了,临走前还在心里暗骂道:他们庄主脾气好性子好,什么都好,为人还善良,对他们也都是好言好语,容貌更可称为“江南第一公子”,怎么就!这不长眼的老天就让他经历这些? 殷罗与玉如意回到殷府时,郁枫早已经从城东的糕点坊买了些吃食,摆到桌前,还细心的沏了热茶,是殷罗最喜爱的三山玉叶。 殷罗看着他,只觉得他的举动十分反常。玉如意也摸着下巴打量他,“郁左护法,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 郁枫忙活好一切,在他们面前坐下,浅浅一笑,“自然没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殷罗暗喻他。 郁枫揉了揉因无语而肿胀的眉心,脸上仍然挂着笑,“这不是攒英宴快到了,”他笑嘻嘻地看着殷罗,“我能不能留在上京看家?” 玉如意咂舌,“你还是不想面对二哥是江南第一公子这件事?” 殷罗眯了眯眼,盯着郁枫道:“你不回去,若是攒英宴上有人挑战白绮山庄,怎么办?” “你上啊!”郁枫毫不犹豫地回答,“咱们四个里面,就你真气深厚还爱打架,倒时候你就冲上红台,把那些想挑战白绮山庄的人一脚踢飞不就行了,哪儿用得着我?” 殷罗提出质疑,“什么叫我爱打架?” 郁枫立马回答:“其实也不是你爱打架,是有些人爱找你打架。”他见殷罗这里行不通,开始看向玉如意,“六公子,你想想,上京城中的暗桩驻扎在玉钗阁,你们这次一回长林崖,岂不得多呆几天?我得留在上京为你看好你名下的商铺啊,万一有人去砸场子,我可是要帮忙打的……” “再说了,咱们殷府这府内府外,可都是您搜刮来的带不走的宝贝,我不得帮您看着点省得被有心之人给偷走吗?若是少了一件,您恐怕都得伤心好久。” 郁枫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倒是让玉如意深想起来,他愣了片刻,果断决定:“这样也好。”玉如意朝殷罗看过去,“阿姐,让郁枫留下吧。大不了到时候我帮你打。” 殷罗已经麻木于他这爱财如命的行为,她偏了偏头,不接他的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上天鉴可是有祖训,禁止后人好勇斗狠与人争斗,还到时候他帮她打……这说话不过上嘴唇碰下嘴唇,这做起来可不是那回事。 第四十三章 秘案书无字 正当三人各执一词场面僵持时,明昉带着昭有昭无走进了正厅,殷罗听见脚步声扭头看来,在望见她的那一刻有些惊讶,她起了身,问:“你怎么来了?” 明昉朝她笑,“阿罗,我听闻你从林城回来的消息,就立马出宫了,此行怎么样?”她在殷罗的相迎下坐在桌边,“听说这次是父皇让你去林城炼香?林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还跟林城的老太太交手了?大理寺徐姑娘也去了?”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殷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道:“都过去了。”看样子明昉对于这些事的内幕了解并不深,殷罗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说的太明白,只回答完这一句后,她给明昉添了杯茶,“今日登门,可是有事?”她觉得明昉不会平白无故出宫。 果不其然,明昉点了点头,“还记得那日你随我去留思楼参加分庭宴,我不是说,要帮你找到十三年前的秘案卷宗吗?” 殷罗闻言微怔,神色凝重,“你拿到了?” 昭有立马从袖里拿出三卷宗,还说了一句:“我们公主为了帮殷姑娘拿到这卷宗,可是在青天白日里就闯了大理寺,还被徐家京府使给刺伤了呢!这不,伤刚好,就急着给您送出来了……” “昭有!”明昉制止了他的话,她拿过三卷宗,递到殷罗手上,“给,快看看,有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殷罗接过,略迟疑地看向明昉,“这三卷你都看过了吗?” 明昉连忙摇头,“没有,”她又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三卷中哪一个是你想要的。只是曾听宫里的老人提过,自大梁开国以来发生的三个悬案,都被封存在大理寺国事府,我那日就一并偷来了。”她面带窘色。 玉如意见她面上有些尴尬,便道:“二公主,你可真仗义。”算是作为缓解。 明昉朝他笑了笑,“应该的,我们是朋友。” 殷罗自打接过那三卷宗,就凝了神盯着它们,但却迟迟没有打开。 说实话,她对十三年前的那旧案知之甚少,有些猜测也是根据现今大梁国内的形势以及上京世家的恩怨推断出的。那日明昉跟她说可以帮她拿到卷轴时,她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可如今这卷宗就在她眼前,她却犹豫了。纵使清楚的知道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此刻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她难道真的要因自己苦苦寻求一个答案,就打乱崇文帝多年以来的精心布局?她难道真的要因十三年前那发生的旧事,将大梁如今的太平打碎? 殷罗敛了敛眸中暗色,她眼中已然微微发红,然而她还是扯动了封存卷轴的木线,决定先面对再想其他。 卷轴打开的那一刻,她愣住了,下一秒便皱紧了眉头,抬眼看向明昉,露出茫然神色。 明昉、玉如意和郁枫见她这神色,也都微微皱眉。离她最近的玉如意凑过来,看向她手中被展开的那卷宗,目光触及卷面的那一刻,他刹那间也陷入茫然,“怎么是空卷?” 殷罗将剩下的两幅卷宗展开,摊在了桌上,几人只见那三卷宗上竟然一字也无,只是边角有些泛黄,昭示着他们已在外被存放了十数年。 明昉也懵了,“怎会这样……” 殷罗深吸一口气,先从这茫然中缓了出来,不知怎的,她此刻的心中竟然奇异的松弛下来,“这是假的三案卷宗,”她望着明昉,笑道:“但还是多谢你,阿昉,”她第一次亲近的唤了明昉,想到她真的能孤身到大理寺不顾身份为殷罗盗取卷宗,甚至因此受伤,殷罗此刻心里真正认可了这个朋友,她语气放缓,神情平淡,说出的话却坚定:“十三年前的案子涉及众多势力,你父皇谨慎多疑,怕是并没有将真的旧案卷宗放在大理寺,不过也无妨,就算拿不到卷宗,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也会靠我自己,将债都讨回来。” 玉如意叹了口气,他知道十三年那件事情对于殷罗的影响有多大。可以说,没有十三年前的案子,就没有如今的殷罗。但当一个人因一件事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时,那件事,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明昉神色沮丧,心想她的父皇可真狡猾。在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之后,她出声道:“要不然,我改日找个机会,再去宿龙殿里帮你找找?” 昭有昭无一听这话可急了,“我的好公主,您在说什么呢?” “那宿龙殿里有探鸽老人的九名子弟时刻监防,就算是麻雀飞进去,出来的时候都得折断半个翅膀,您是有多大能耐啊?您还想去宿龙殿偷卷宗?” “是啊公主,您又不是不知道,根据大梁律法,宫内行窃,可要斩断一臂!您自己看看您有几条胳膊,经得住您这么胡闹?” 明昉闻言不自觉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哎呀。”随后烦躁的泄了气。 “不必再为卷宗的事情发愁了,”殷罗道。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见本该守门的孟崆跑了进来,肩膀上还站着一只花灰色的敬竹云鹰,明昉见此景起了身,有些惊讶,“白绮山庄的送信鸟?” 孟崆也惊讶于她认识这云鹰,“二公主怎么会认得?” 明昉没答孟崆的话,而是径直转头望向殷罗,“你认识孟公子?” “那是我二哥。”殷罗抱胸,笑吟吟的看着明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玉如意见她这表情,心道她这副样子还真是挺像池夜那家伙的,他也加入这场谈话,“二公主不知道吗?白绮山庄内住着长林六子,孟清月排行第二。” 明昉神色茫然,其实她对江湖上的事情了解不算太多。自打被送去翠州闵家之后,她便整日都在努力习武,很少出门闯荡,只是在机缘巧合下见过一次孟清月,也并没有多费心思去打探他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后她就回了上京皇宫,再之后就有了现在的场景。 想起当时在听闲楼拍卖的时候,殷罗看她那微妙的眼神,明昉的脸刹那间就红了,她攥了攥拳头,声音细若蚊吟:“竟是这样……” 明昉又想起出府前,她才收到了从白绮山庄送来的攒英宴请柬。原本以为此行可能要孤身一人前去了,如今看来,应该是能与殷罗二人同行了。不过,她现在真的很尴尬。 在朋友面前斥重金为朋友的哥哥寻药盏,这不相当于将自己的心意摆在了明面上? 一旁的殷罗没有留意明昉的小心思,她径直走到孟崆面前,摸了摸敬竹云鹰的头,从它脚环上取下信条,展开便见孟清月清隽的字体,他只写了一句—— 宴近速回。 殷罗敛眸,将纸条递给玉如意,“二哥催我们回去了。” 玉如意接过纸条,立马回:“我也去催催听闲楼的那两位。”说罢带着敬竹云鹰进了内室。 明昉此时发问:“是要去参加白绮山庄举办的攒英宴吗?” 一直没说话的郁枫朝她笑了笑,“想不到二公主还知道这江湖上的事情。” 殷罗挥手让孟崆退下,又坐到桌前,对郁枫说:“你是忘了?我们刚来上京三日,曾参加听闲楼的拍卖,我与阿玉曾与一位二哥的友人争夺融血银盏,”她扬唇,嘴角带了兴味,看着明昉道:“那位二哥的友人,便是明昉公主了。” 明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颊染上红晕,面上是小女儿的娇羞。 郁枫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可他并没有如同殷罗和玉如意一样面露笑意看戏,反而紧皱了眉头。殷罗这意思就是明昉公主喜欢孟二庄主了……郁枫心道,可是…… 殷罗朝他望过来,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她模糊不清地提醒道:“二哥既然能与昉公主结交,想必是他们曾一同经历过什么事情。” 郁枫登时松了眉头。也是,那是二公子的事情,即便他与二公子一直交好,也犯不着为他操这心,于是他挂上得体的微笑,对明昉道:“这般说来,公主还真是与我们有缘。”这便算是承认了明昉是他们的朋友。 明昉闻言笑了笑,心里对面前琥珀色衣袍的俊秀公子有了些好感。果然,孟清月身边的人,都是些良善的,她这般想着,又说:“实不相瞒,我在离开公主府之前,也曾收到了请柬,”她期待地看着殷罗,问道:“此行我们可否结伴而行?” 殷罗不甚在意回答:“自然可以。只是我们在听闲楼还有两位友人,这次也要一起去,若你不在意,我们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闲楼的朋友?聂家少主?”明昉皱了皱眉,她记得那日在听闲楼参加拍卖的时候,殷罗和聂人犀似乎并不相识,很快她就想到,先前去林城押镖的时候他们同行,于是她笑了笑,皱起的眉头也消失了,“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定然不介意的。” 殷罗颇为感叹明昉的好脾气,点了点头,问道:“你跟我二哥当初怎么认识的?” 第四十四章 登门 郁枫两眼也放光,明显对这种八卦很是好奇。 明昉低了低头,脸上又染上红晕,连带着耳廓也微微发红。她这副样子,倒是让殷罗想起了一个人。 殷罗眉头紧皱,难不成去林城的路上,池夜耳朵红了,并不是因为他热,而是他在害羞? 他个大男的他害什么羞?殷罗心里一瞬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当下便定论那种感觉叫闹心……她仔细回想着那日在马车上的行为,她好像也没干什么啊? 不对,她好像一直盯着池夜看,嗯?南夏的摄政王?很纯情?被盯着看都会脸红? 她内心腹诽一大堆,打算过会儿等玉如意回来后,问问他知不知道池临静的感情史。 明昉就在殷罗发现新大陆时开了口:“其实清月公子并不知道我是大梁的二公主。我在翠州闵家的名字,叫闵银。他曾经帮过我一次……”说到此处,她便顿了话头。 殷罗还在想池夜脸红的事,也就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一向以贴心自称的郁枫倒是没走神,他看着明昉,偏了偏头,疑惑于她为何不说。 明昉垂下了眼,脸更红了,鹅黄色衣袍穿在她身上,本来就显得娇贵,如今这一低头,双颊绯红,怎么看怎么像个瓷娃娃。 郁枫看着她愣了一瞬,还是觉得她没有他的晏枷好看。 想当年晏枷随发疯的殷罗去雨子渡为二公子报仇,以一敌十斩杀百名弟子,而后立在尸山上抽刀断雨,只对雨子渡掌门说了一句—— “犯我长林崖者死!” 他当时就觉得,晏枷真是太美了!郁枫扶额,可惜最美的晏枷被殷罗派到教里管事了,可恶的殷罗,竟然拆散他们这一对鸳鸯……郁枫呼出一口气。 三人围着茶桌坐着各有所思,昭有昭无跟木桩一样静静杵在明昉身后,整个洗心厅里都安静下来,仿若可闻针落之声。 “喂?你们在干嘛呢?”写好字条并且已让云鹰去给听闲楼送信的玉如意一回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兀自走到桌前坐下,打断了其他三人的思绪,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又将茶杯放下,咂舌道:“怎么这么快就凉了?” 明昉脸上红晕渐渐消退,朝他看过来,没有言语。 殷罗嫌弃地看着他,“去弄壶新的来。” 玉如意闻言看向郁枫,重复道:“去给本公子烧壶新的来。” 郁枫皱眉抬眸,怎么就又轮到他了? 听闲楼这边不多时就收到了玉如意的云鹰传信,聂人犀将信解下来放飞云鹰,而后拿到了池夜跟前,“好像是殷府的传信。” 池夜看都不看就说:“是那小子送来的,想必是在催我们前去送礼呢。” 聂人犀不相信,他执着的将卷着的字条展开,心里琢磨着这小子不能这么着吧?怎么能明着暗示别人快去送礼呢? 可是,展开那字条的那一刻,聂人犀张嘴深呼吸,这人?也算是个奇才了…… 信条上就五个字:快来送宝物。 池夜抬眸看向聂人犀,“写什么了?” 聂人犀认真回答:“快来送宝物。”他的白眼都快翻得天上去了。 池夜一时语塞,不过这语塞也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就缓了神,淡声道:“那便去吧。” “什么?”聂人犀不太明白他这人怎么想的,这小子刚把信送来,难不成他们要带着宝物登门?送礼?他想到那个场面就一脸黑线,想他在上京也算名流公子了,他活二十年了没干过那么丢人的事情……不对,他眼前的这位可是比他身份尊贵多了。 摄政王池临静……南夏只手遮天的存在,难不成还真要主动去送礼啊?其实玉如意就算登门来取,聂人犀觉得自己都没什么意见的…… 池夜朝他看过来,神色平和自然,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走啊,去殷府。” “你还真要给那小子送过去?” “不然呢?”他早就想去趟殷府了,最好能进内院,好研究研究他们姐弟将那物件藏在了何处。这蓦然来了消息,借着上门送宝物的机会可以完成这个想法,他巴不得!哪儿还有空想什么丢不丢人的。 “不是吧?池临静?”聂人犀五官挤成一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池夜被他这么一叫,似乎才意识到好像登门送礼确实有些怪怪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被快步跑进念泠阁的聂衡打断,聂衡拱手禀报:“公子,少主,方才暗探传来消息,近日似有许多北辽势力涌入大梁,其中不乏江湖人,现下都往江南去了。” “都是高手?”聂人犀发问。 聂衡颔首,又道:“天下第五、北辽第二抚烛僧也在其中。” 聂人犀咽了口唾沫,问向池夜,“厉害吗?” 池夜先摆了摆手,示意聂衡退下,这才答聂人犀的问:“厉害。”不过答了跟没答也一样。 “有多厉害?” 池夜望向执着追问的聂人犀,抽象地回答:“他只要动动手指你就小命不保了。” 聂人犀点头,坐下,开始给自己倒茶,但却什么也没说,仿佛呆住了。 池夜低头垂眸看他,“走啊,去殷府了,晚些天就要黑下来了。” “我不去了。”他聂人犀绝不做那种不单送了别人宝物还要送命的蠢事! 池夜很有耐心,“为什么?因为抚烛僧?你怕他在攒英宴打死你?” 聂人犀摇摇头,“只是有些心疼我的前朝古画,既然那攒英宴很危险,我为什么要去?”他认为自己此举十分明智,“你想,咱们不光得把宝物给那钱串子送到府上,还得大老远跑去翠州,你在大梁没呆多久你是不知道,那翠州可比林城远多了,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也得跑上三日多……更何况,到了攒英宴,殷罗要是打架打不过这什么抚烛僧或者什么骑猪僧的,我就不信你不上去帮忙,”他看着池夜,神色认真,“要不你也别去了。这买卖不划算的。” 池夜仍然站着没动,“我以前只知道你胆小,却不知道你这么孬。” 聂人犀眼神奇怪,他这分明是聪明人做聪明事好不好? 池夜静静看着他,也没再说话。 屋内的气氛诡异沉静,聂人犀都能清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偏了偏头,觉得浑身不自在,“你不就想拿到那件东西?其实我们也没必要每次都陪他们犯险的,你就没想过,要是你我哪天运气不好,死在他们前面?如同林城那次。南夏不能没有你,聂家也不能没有我。” “你不会死,我不会死,他们也不会死。”池夜想起聂人犀在林城问他,现在和殷罗算不算朋友,他当时说的是不知道,虽然他现在也不知道,但他池临静可以肯定一点,殷罗、玉如意,包括徐揽云身上,都有着常人没有的风骨心气。 传言没有错,南夏摄政王池临静,极为看重风骨。他自认为阅人无数,与人相处片刻就能窥其心底见其情神,池夜看着面前因胆怯而退缩的聂人犀,他还记得在林城的时候,聂人犀很是积极地想救治百姓,那时他虽面上鄙夷,但心中何尝不懂? 池夜看到过聂人犀身上的风骨。 纵使他现在退缩,池夜也不觉得有什么。 人都是会害怕的,遇见不确定事情会退缩,这是天性,无法凭此定夺一切。 可如果殷罗遇见这情况,她会怎么样呢? 大抵是扬唇一笑,说句“我才不怕”,便冲上前了吧。 聂人犀凝视池夜敛下的眼,那好似一潭深水,让他看不清分毫,聂人犀还在反复的思量,他是去还是不去?实话实说,当时他在林城被那黑衣人从西客房抓出,被掐着脖子做人质的时候,聂人犀的心都凉了,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就这么僵持半晌,聂人犀终究开口道:“算了,我陪你去。”他眼中有些少年人看这世间的直白,“无所谓生死,既你身为摄政王都不怕,我亦没什么好怕的!” 池夜看着面前的人起了身,聂人犀走到他身边,“我聂人犀这次舍命陪君子。” 池夜弯弯了唇,抬步向阁外走去,没有多说什么。 楼下早有备好的马车,两人拿了宝物就上了车,直到车夫驾驶马车出了听闲楼,聂人犀才又袒露自己的心声:“阿夜,要是攒英宴上真有什么危险,你可千万得救我。” 池夜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像以前那般转了眸子不做理睬,而是破天荒的应了句:“好。” 郁枫终于煮好了茶,再端上桌时,他那琥珀色衣袍已沾了些许水渍,他不情不愿地给桌上三人各自倒上一杯,然后就跟逃难一样离开了洗心厅。 他走下厅外台阶的那一刻,呼了口气,这种被使唤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要不是因为他家镖局欠了玉如意的钱,他才不会在这受这委屈! 说不定他早就带着晏枷远走高飞了…… 第四十五章 攒英 郁枫走后,明昉又跟殷罗他们姐弟两个讲了些在翠州的见闻,喝完一杯茶后便提出告辞。 殷罗和玉如意没有多留,起身送她出了厅堂。 而后姐弟两人重新坐回桌前,殷罗先开了口,“你方才给他们送信了?” 玉如意颔首,“对,让敬竹云鹰跑了个腿。” “写的什么?” “快来送宝物。” “……”殷罗无语片刻,思及方才所想,便问道:“池临静在南夏没有什么女人吗?” 玉如意听闻她问出这句话,登时就瞪大了眼,他眉毛皱在一起,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你再问一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殷罗不理解他现在这副惊讶的表情,她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池临静在南夏没有什么女人吗?” 玉如意在确认之后表情更夸张了,他不着急回答,反是问:“你问这个干嘛?” 殷罗坦荡答:“好奇啊。” “殷荷澜,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说什么胡话?”殷罗皱眉,她就问问,怎么就成了看上他了? “你不是看上他你问这个干嘛?”玉如意表情夸张的不能再夸张了。 “好奇啊。”殷罗又回答了他一次。 “你肯定是看上他了。”玉如意急了,“你跟我有什么好瞒的?” 殷罗眉头紧锁,“我真的只是好奇问问。” 玉如意见她神色认真,转了转眼珠,在心里想着:难不成殷罗真是因为好奇才问的?可是不应该啊。她那么冷冰冰的人也会对人好奇吗?她怎么不打听泗子亓?她怎么不打听聂人犀?玉如意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对,他承认那池临静长得确实十分优越,身长八尺形态清俊…… “想什么呢!”殷罗的声音打断了他思考,玉如意烦躁地看了一眼殷罗,没见他在想事情吗? 殷罗愣了愣,随后皱眉问了他一句:“你想什么呢?”她眼见方才玉如意眼珠子转来转去,活像被人拨动的算盘,还满脸透露一股子奸臣样,就好似搜刮了民脂民膏后在想要去哪儿花…… 玉如意呼出一口气,从侧面回答:“在想池临静。” “想他做什么?”厅外传来聂人犀调笑的声音,“他可是个男的,不是美娇娥。” 殷罗和玉如意闻声几乎同时转过头去,看向了不请自来的两人……额,其实也不算不请自来,毕竟玉如意刚才跟他们传了信,说让他们来送宝物,而此时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个锦缎的包裹……可是,孟崆那么严格的护卫,是怎么放这两个陌生人进来的? 思及此,殷罗朝来人发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池夜提了提手上的包裹,走到桌前递给玉如意,随后毫不见外的坐下了,聂人犀也递给了玉如意,回答道:“说来登门送礼的,那护卫就让开咯。” 殷罗咬牙看向玉如意,攥了攥拳头,瞧瞧,孟崆被他教成什么模样了? 玉如意感受到殷罗带刺的视线,低下了头,坏了!他忘跟殷罗说了,他给池夜两人传信前,还特意嘱咐了孟崆,稍后可能会有两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登门,要是他们手中携礼,就放进来……若是没有的话,尽管打出去好了。 这下殷罗肯定以为孟崆已经不是尽职尽责的护卫了。 对不起,玉如意在心里道,好孟崆,是六公子连累你了。 而此时,明昉的马车也穿过了皇宫的东门,车里的少女垂眸回忆着方才在殷府门口遇见的两名男子,他们一人身着水青色大缀绣暗纹的衣袍,还披了个同色系的缀绣披风,看起来富贵极了,他的眉眼仿佛是高山融雪,又像是三月桃李,还像凛冬的竹,清冷绚丽,可明昉怎么都觉得这青衣男子有些眼熟,是哪里像呢?明昉皱眉,他的神态很像她记忆中的一个人,但她好像记不清了。 另一人身着蓝色的披挂元宝长衫,长相阳光俊朗,但是又有些温柔。明昉认得他,他是听闲楼聂家的少主聂人犀,主持过那场千年雪山参的拍卖,但明昉对他的印象又不止于此,明昉回京那几日,上京中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说他年纪轻轻就为听闲楼打下了南北商运盟友,在上京这一代贵公子中,算得上是佼佼者,更有甚者夸赞他,十年之内可熟于天下万商。 聂人犀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身边那个水青色衣袍的公子气场似乎还要压过他。 对了!明昉眼前一亮,那青衣男子面无表情漫步时,神情竟与上朝的父皇无异,就那般平淡的、安静的,却富有威压。 他有一种久居高位的人难得有了空子,慢悠悠会客的感觉。而且明昉与他对了视线,他只淡淡看了明昉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似乎根本不关心她是谁。 明昉又想起一件事。 她还记得,当时在留思楼分庭宴时,徐揽云被刺客们围攻,殷罗飞身腾空,背后刹那间开出金荷图,而后殷罗相助徐揽云成功后,那懒洋洋的样子,似乎不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放在心里,她是自由的、勇敢的,那时候明昉曾想过,这世间何等的男子,才能配得上那样的殷罗。明昉承认,就连她暗恋的孟清月,在那样的殷罗面前,也好似夜夜可见的月,不算特别。 可如今她似乎知道了。 方才那青袍男子散漫中无意透露出来的贵气,让她想起了那灿然冷冽的金荷图。 明昉垂了垂眼,她总觉得,那青袍男子,比殷罗更有城府和主见。 他很特别,也很危险。 思及此,她朝车内陪坐的昭有吩咐着:“回宫后,派人查查那青衣男子。” “公主是觉得?那人有问题?” 明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底细。” 他身上有浑然天成的真龙之气,比她父皇只多不少,若是旁人看的话可能不明显,但明昉自小生在皇家,她怎么能看不出? 大梁终究只有一位天子。 而殷府中的玉如意将那两个包裹着宝贝的锦缎打开了,入眼的便是一尊成色极好的蓝玉木槿,还有一副典藏的前朝画师封墨的鸿宴图,他眼前一亮,对着池夜和聂人犀笑了笑,“这两样可都是能收进国库的珍品!” 聂人犀阴阳怪气:“是啊,现在到你手上了,你千万珍惜哦。” 玉如意全然不理会他,只当他破财了不高兴,他抱着宝物欢天喜地的进了内室,临走前还跟殷罗说:“阿姐,你先陪他们聊,我将宝物收起来。”生怕聂人犀反悔拿回去一样。 聂人犀得到池夜的眼神暗示,也起身离开座位,朝殷罗笑道:“听闻玉公子收揽天下奇宝,我能不能跟去看看?” 殷罗怎么看都觉得聂人犀这神态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样子,她转眸看向池夜,一瞬间就明白了肯定是池夜让聂人犀跟去,好看看那件东西在不在玉如意的宝物堆里…… 她浅笑着回:“可以啊。”是无所谓的样子。 聂人犀闻言立马去追玉如意了,池夜见她这表情,说了句:“你倒是放心。” “宝物又不是我的,你想要的东西也不在我们手上,”殷罗淡淡回,“我为什么不放心?” 池夜点了下头,再开口却道:“北辽那位天下第五高手已下江南了。” “抚烛僧?”殷罗表情有细微变化,眉梢低了低,“什么时候的消息?” “来之前。”池夜看了眼茶杯中的三山玉叶,又抬眸看向殷罗,“我们什么时候去翠州?” 殷罗想了想,“两日后吧,也不知道那抚烛僧是不是为攒英宴而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抚烛僧要是在宴上下了战帖,那大梁武林都得天翻地覆,”殷罗神色有些凝重,“我听人说,抚烛僧性格很奇怪孤僻,想必找茬的借口也会离谱……只希望他别挑战白绮山庄。” “攒英宴上不是有规矩吗?点到为止,不让动手杀人。” 殷罗面带鄙夷,“你还真信这些?上次在银枪门举办的攒英宴,还没到一半就死了十数人,”她拄着下巴,喝了口茶,又讲述着:“据我所知,四十年前,江湖上就有了关于这攒英宴不成文的规矩,若无必要不能给天下武功前十的人发请柬。江湖是江湖,高手是高手,江湖中可以存在高手,但高手不能代表整个江湖,攒英宴本来就是给武林新人出头的机会的,若那些老辈的高手总在,那新人将永远活在被他们光辉笼罩的阴影之下,这江湖就完了。”她看向池夜,“其实你这样的,也不在被邀请名单内。” 池夜见她话中机锋对准自己,便问道:“我哪样?” “听玉如意说,你的武功在南夏能排得上前三了,在南夏排前三的话,就等于在天下前十之列,毕竟众所周知,南夏国很少出什么高手,一出就是顶级高手。”殷罗放下茶杯,“天下第一尚越引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而且传闻中你手握重兵,培养十三延荣卫做死士,身后势力纷杂众多,”她笑了笑,“参加攒英宴的某些门派,可是最讨厌你这样有权有势的人了。” 池夜听懂也装听不懂,他嘴角含笑问着:“为什么?” 第四十六章 脸红 殷罗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也乐意解答:“他们羡慕你,可惜惹不起。” “那你这样的,应该也不是很讨喜。”池夜语气平静,眼里却有笑意。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殷罗笑了笑,肩头微微上耸,答道:“我手中没有权柄,也不受人跪拜。” 池夜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却否定道:“江湖中应当少有人知道你出身世家。” 殷罗没料到他这么说,她敛了敛眸子,随后抬眼凝视池夜。 江湖中确实很少有人知道她出身上京世家,他们只知道明梵岚是皇室二公主,后来流落江湖到了白绮山庄,又收了名徒弟,便是如今的殷罗。极少有江湖人了解数十年前明梵岚在上京与殷介林交好的事,自然也就没人因为她的姓氏往这世家上猜。 其实大梁的皇族世家与江湖门派的关系算得上泾渭分明,上京与其他被江湖人占据的城池也有很大的分别,就比如说上京与翠州,上京城中盘踞的大部分都是皇族势力以及各大世家、商贾,在上京,拥有权贵的身份将获得优先行事的权益。而翠州城中,则绝大多数都是各种江湖门派,他们追捧白绮山庄,依附于其势力之下,能与朝廷驻扎翠州的官员府分庭抗礼,甚至,在翠州若是寻人追物,请白绮山庄出面远比请朝廷官员要靠谱迅速的多。 翠州远在江南,皇帝的手伸不到那么长,附近的官员世家也是小而零散,白绮山庄便有些类似于话本子里的“土皇帝”,世人皆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官员自然很少主动招惹这江南第一山庄,也故此,常有其他的江湖门派想要代替白绮山庄,成为江南一霸的存在。 这也就有了两年前孟清月被雨子渡三名长老截杀并暗算的事,而时至今日,雨子渡虽被灭门,却仍有万千有野心的门派为这而来。 攒英宴,必定不太平。 如殷罗方才所说,池夜的武功很高,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赞同玉如意要带他和聂人犀去参加攒英宴的原因,他在大梁有意隐瞒南夏摄政王的身份,只要不遇上什么有渊源的人,便也能为白绮山庄一战。 谁让他自己情愿随他们回去呢? 不过她还真是想不明白,那抚烛僧为什么从北辽千里迢迢的跑来大梁? 抚烛僧无门无派,没人知道他真名姓。称他为抚烛僧是因为他是个光头,还挺爱穿袈裟。他虽不会什么少林狮子吼,也不会耍什么降魔杖,更别提什么经法度厄了,可他那一身浑厚真气却是出了名的。 黄禅老人在世时,曾经见过还没功成的抚烛僧,那大抵是在二十年前了吧。那时他还是个小光头,听黄禅老人说,那小光头一运功,刹那间林间木萧萧兮,飞鸟亦要停留,他周身能凭空亮起千百光晕,上下摇晃如有风动,因那光晕极似燃烧的烛火,才有了抚烛二字。 二十年后,他应该已经是个中年光头了,再运功,或许能引得树木折腰倒挂,飞鸟翩然落地,那如同烛火的般的光晕或许能与日光争上一争? 殷罗也不知道,毕竟这抚烛僧很是低调,平日里很少出手,也没什么人敢主动挑战。 她望着池夜那出挑的容貌神游,脑海里全是对那光头的猜想,丝毫没注意到池夜神色已经不对劲了。 池夜看着面前一直盯着自己的少女,她瞳孔很黑,所以不论聚不聚焦都看不出来,此刻她凝视着自己,已经看了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池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脸上显而易见的有些发红,耳廓也发热,他极不自然的偏了偏头,垂眸看向红枣木的包花桌脚。 有一说一,池夜长这么大,还没什么女子敢这么直白的盯着他的…… 在南夏,他所能接触到的除了宫里管事的大丫鬟就是一些朝臣家里的女儿,但那大丫鬟见他都低着头说话,那些官家小姐也都知道礼数,行礼后慢悠悠说完话就离开,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也不是因为他长得丑,池夜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只不过那些官家小姐都很有姿态教养,与男子交谈很知礼数,说话时能不对视就不对视,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凝视了! 池夜真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他脸上是有花吗?她能看得那么出神! 殷罗连眨眼次数都减少了。 池夜更烦躁了。 就这样僵持良久,殷罗才不再想光头的事,她缓过神来,望向池夜。只见池夜脸和耳廓都泛起了可疑的红晕,眉头也皱了起来,不复往日那慵懒从容的样子。 她刚才又盯着他看了吗?殷罗皱了皱眉,不会吧?他真这么容易害羞啊? 殷罗心里的反骨瞬间发挥作用,她神色平和的拄着下巴,开始有意识的盯着池夜。 看看眉眼看看鼻子看看嘴,时不时的感叹般眯眼呼气,殷罗惬意极了。 池夜快要疯了,不知怎的,他竟然被她看得有些害怕……她的表情,活像那花楼里的老鸨子见了俊俏儿郎,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不行,他得忍着,他可不能丢了气场。 思及此,池夜回望过去,他就不信了,他也盯着她,他就不信殷罗的脸皮能比城墙厚! 无声的战役在此刻打响了。 殷罗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明显兴致更浓,她心道池临静怕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脸红成什么样子了,还敢学她,好啊,她殷罗就喜欢跟人较劲,反正她是不会害羞,来吧,比个输赢吧。 她还朝池夜笑了笑,是那种很奇怪的笑。 池夜彻底疯了! 四目相对,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面前的红衣少女不但一点不害羞,她在意识到他也开始盯着她的时候,竟然很兴奋的笑了一下? 是不是变态? 什么人啊这? 池夜忍不了了! 他猛地从木椅上起身,他还没见过这么大胆并且不知羞耻的女子! 殷罗见状微微蹙眉,单纯发问:“你干嘛?”看样子是她赢了哈哈哈哈! “没事,坐着累了,”池夜敷衍地回答,还问他干嘛?她还没看够呢是吗? 殷罗没有错过池夜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她心里的小孩暗笑,她总算是找到治池夜的办法了。想到他当时给她起外号叫她“裁缝”,殷罗一阵不爽,偏偏还没办法反击,这下好了,他以后再整什么幺蛾子整什么奇怪名词,她就死死盯着他…… 她脸上笑意加深,回道:“其实站着也怪累的。” 池夜:…… “阿夜,你是不知道,这钱串子藏了多少宝贝!” 恰在此时,聂人犀和玉如意从内室里并肩走了出来,没有注意到池夜的不对劲的聂人犀表情夸张,道:“那可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什么玉岫云藕、什么凤凰羽、还有那红银软衣……”聂人犀喋喋不休。 玉如意一副骄傲自豪的样子,别说,这聂人犀蛮适合做个捧哏的。他坐到殷罗身边,见殷罗朝他望过来,便道:“阿姐,你别急,等我再攒攒,把皇宫给你买下来。” “噗嗤——”刚喝下一口茶的聂人犀喷了出来,“咳咳咳……”呛死他了。 什么?他说什么?阿姐,你别急?等我再攒攒?把皇宫给你买下来?? 聂人犀一口气没喘上来,池夜也望向玉如意,玉如意见两人朝他看过来,笑着问:“看我做什么?你们也想住皇宫吗?”问完之后他便觉得不太对,“不对,池临静好像本来就住皇宫……”服了,总有一天,他也会住在皇宫的! 池夜、聂人犀、殷罗:…… 天渐渐暗下来了,马上就要入夜,又说了几句关于攒英宴的事,聂人犀和池夜便离去了。 两日后。 临近四月,上京的桃花开的愈发浓艳,一簇簇花枝压在树枝丫上,仿佛在庆春。 上京的春日总是和煦曼妙的,雨季也不似江南那样连日不歇,只是有时候下那么一两滴,路边就有摆摊的画师喃上几句:“可真是春雨贵如油啊!哎呦我的画……怎么下大了?” “收摊了!”又有百姓吆喝着,“不久怕是就要下起来了——” 奔赴翠州的马车却没有受这雨天的影响,因这次明昉与他们四人同行,且上京赶往翠州路途甚远,玉如意便特意弄来了一辆更加宽敞的琼顶马车,还在车内置办了拱木茶桌,桌上放上茶水点心,再燃上小叶熏香,这下车内就犹如屋内般温馨和睦。 “可怜的郁枫,竟然没有来。”玉如意惋惜着,“真是没有福气的家伙。” 殷罗“嘁”了一声,回了一句:“也许他正联系典当铺,想将你藏的宝贝都卖了然后远走高飞呢。” “不可能!”玉如意咬牙切齿,差点在马车里站起身来,看样子很是激动:“他要真敢那么做,我就冲去他家镖局,绑架他娘!” 聂人犀耸耸眉头,也接话:“他娘得四十多了吧……” 第四十七章 谢雨客栈 明昉闻言噗嗤一笑。 池夜认为他们的话题很无聊,索性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一点也不想加入这智障人群。 明昉看见他这神色,不免想起出发前她让昭有昭无去查这青衣男子的事情。遗憾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查到,这青衣男子就好像是在上京凭空出现般,没有入城日也没有祖籍,甚至连姓名都查不到,这让二公主感觉很是挫败……但是她自从上了马车,见殷罗和玉如意与这聂人犀和青衣公子很是熟络,就也放下心来,她虽然无法信任他们,可她信任殷罗和玉如意。 明昉索性不想了,如她父皇所说,这上京城中所有人和事,都逃不过探鸽老人的情报网,兴许她父皇早就知道这男子是谁了呢。 不过在这事情上明昉失算了。 宿龙殿里正批阅奏折的崇文帝打了个喷嚏,他抬眸看向跪在面前请罪的昭有昭无,冷哼一声,道:“朕就没指望你们二人能看得住她!” 梅承庭最乐意当这老好人了,他连忙给崇文倒了杯茶,劝道:“别动气啊皇上,此行昉公主跟殷罗和玉如意在一处呢,还有听闲楼聂家的少主和那位曾经在林城对战林扇瑕的青衣公子同行,昉公主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一番话梅承庭说的有理有据。 崇文帝最喜欢梅承庭这有眼力的行为,他又哼一声,摆了摆手,对着吓得哆嗦的昭有昭无说:“也罢,既然梅司使都为你们求情了,朕便饶你们一次!下去吧。” 昭有昭无连忙小步跑着退下了。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梅承庭这才拆台道:“这样的场景已经两百多次了。” 崇文帝瞪他一眼,面上却不显不悦,“话说,那青衣男子的身份还是查不到吗?” 梅承庭摇了摇头,“是啊。” “继续查,”崇文帝吩咐着,“不过这明昉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都不说一声,就跑出了皇宫!还有那殷罗和玉如意,他们武功好,在江湖上受不了伤,这不见得明昉也没事!” “自从皇上您封了殷府‘大梁第一皇商’,并赐了王侯之礼,过去两日,可是有许多官员商贾携礼登门拜访呢,玉家小子还全都见了,跟人家四十几岁的官员称兄道弟的,这上京都传遍了……”梅承庭笑了两声,“人家这都干得出来,哪儿还在乎皇上您的感受啊。”他即便这么说,也不似挑拨离间,更像是打趣。 “朕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崇文帝呼出一口气,“玉家那小子,哪里是为了见那群官员商贾?朕看他是为了见他们手中提着的礼!前两次见他,他不开口,朕还以为他是个安静沉稳的性子,可担大事。然只要一开口,三句之内必算计财宝金银,也不知道上天鉴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财迷的小子当圣主。” 梅承庭笑着叹气,“许是跟他年少经历有些关系?不过上天鉴选人的眼光向来与众不同,皇上应该早就习惯了。”他将茶水递给崇文帝,又劝着:“这一群少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出去闯荡闯荡也是好事。更何况此行终点是那白绮山庄,阿岚还在那里,让昉公主去见见自己的二皇姑,这不是皇上一直期望的事情吗?” 听见梅承庭这后半句,崇文帝本来垮下去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他笑看着梅承庭,接过茶杯,伸手点了两下,“你啊你啊,每次都有这么多理由为他们辩护。” 梅承庭连忙狡辩:“臣可没有,陛下真是冤枉臣。” 崇文帝饮下一口茶,复问:“听说,此次有诸多高手为那江湖宴会而去?” “是啊,”梅承庭答话,“这攒英宴是武林一年一度的盛事,许多门派挤破头脑也要进场,为的只是一战英雄,有人在这宴会上成名,有人在这宴会上殒命,还有人能在这宴会上结识至交好友,更有甚者,能获得号令武林的权利。”他也喝口茶,才说:“正如阿岚早年前说的,这天下间最潇洒自在,便是江湖啊。他们的江湖,或许也别有一番滋味吧?” 崇文帝自然听得出梅承庭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殷罗一行人,可他没有接话,而是转换了话题,问道:“听说,在林城时,还有芝鱼宫弟子为殷罗下了江湖?” 梅承庭点了点头,“是芝鱼宫下任宫主,现已经修成半仙,骑着条蛟龙,给殷罗送去了婆娑草。那少年也是个肆意的性子,芝鱼宫有祖训,弟子不可参与凡尘之事,可他似乎也没听得进去。” “殷罗这丫头的人脉还真是广,如同她娘一样。”崇文帝先是附和一句,又道:“这上天鉴与芝鱼宫,一个修习入世之道,观国运护国本,一个修习出世之道,断六欲怀无情,倒是配合的好。” 梅承庭哈哈一笑,“这两处本就是一脉传承,只是后来产生分歧才有了今日景象,但自玉卦老人担任上天鉴圣主之时,这两处早就重修于好了。现如今,若论起辈分,玉氏那小圣主,还得叫骑蛟少年一声师兄了。” “不论如何,这江山辈有英杰,我们终究是老了啊。”崇文帝感叹一句。 琼顶马车在淮江官道上从清早奔驰到傍晚,终于抵达了供人歇脚的谢雨客栈。 “怎么还有客栈叫谢雨啊?”聂人犀看着面前挂着黄梨花木牌匾的三层阁楼发问。 玉如意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拍衣袍角落沾上的尘土,道:“南边总是下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行人们都要找客栈避雨,当日客栈生意必然兴隆,它自然要谢雨咯。” 聂人犀皱了皱眉,愈发觉得这客栈的名字起的又敷衍又不怀好意。还是他家听闲楼名字好听,他在心里吐槽着。 殷罗和明昉并肩已经向客栈内走去,池夜也跟上她们脚步,只有玉如意还在和聂人犀并肩,神色一点也不着急,“聂少主,稍后这顿你请吧?” 聂人犀一听这话回神皱眉,“为什么是我?”明明你比我有钱!可这话他不能说出来。 玉如意一脸茫然,回答道:“你比我大啊。”他说完也不管聂人犀再说什么,抬步就向客栈内走去,还在脑海里规划着一会儿点些什么菜品。 嗯……这里的桂花坛子鸡好像不错,不对!他不能吃肉…… 聂人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衣少年慢悠悠走向客栈内,不是吧?他年纪大也能当成理由?这小子讹人呢吧?他连忙追了过去。 殷罗环视一圈客栈大厅里的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明昉、池夜、玉如意和姗姗来迟的聂人犀也坐在桌前,马上就有披着长巾的小二跑过来,“几位客官点些什么?” 玉如意毫不客气:“一品锅、中和汤、徽山翠烧、八公山豆腐,再来份软花酥。” 聂人犀幽怨地抬眼望他,只觉得这一整桌就属他不要脸了,聂人犀敢肯定,到时候一结账,这小子绝对躲到最后! 小二嘴皮子飞快向后厨一一转达,随后眼睛放光的将殷罗、池夜、明昉、聂人犀一一看过,问道:“这几位客官不点吗?”小二心里暗美,遇上有钱人了,前面点的那几样菜品,可都是这谢雨客栈的招牌啊! 殷罗摇头,她无所谓。 明昉跟着殷罗摇头,玉如意点的那几样她都喜欢吃。 池夜看了聂人犀一眼,也摇头,他向来吃不惯大梁的饭菜,他喜欢吃清淡的。 聂人犀最后摇了摇头,他不点,他心疼钱,早知道就不来客栈,劝殷罗连夜赶路了。 小二见这几人都不点,又满怀期待的看向玉如意,“这位客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玉如意想了想,毫不犹豫道:“那就将你们店里的招牌每样来一份吧。” 聂人犀的心在滴血,这小子!靠!真是不是花他的钱啊!他知道他这行为叫什么吗? 这叫挥霍!这叫奢靡!他们只有五张嘴,吃得下那么多菜吗?! “好嘞客官!”小二应了声,欢欢喜喜跑到后厨去督促做菜了。 聂人犀瞪着玉如意不说话,殷罗、池夜、明昉三人则是开始打量客栈大厅里现下坐着的人。在他们西桌,坐了两名拿着宽刀的江湖大汉,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时不时地往他们这儿看上两眼。在他们北桌,坐着四名穿着烧金色长裙的女子,殷罗认得出,这是踩雁派弟子的装束,想来是从山北赶去江南赴宴的。而在踩雁派弟子一桌的北桌,坐着一男一女,黑衣男子手里拿着把扇子,女的身穿碧蓝色衣裙正在小口喝酒。而在殷罗他们东侧的桌子上,坐着两桌的粗布麻衣的执剑人,有男有女,倒是看不出来自什么门派。 池夜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禁皱了皱眉,那些执剑人穿的粗布麻衣边角都有些棉毛,应该是从寒冷之地赶来的,北辽,他当下就认定,两桌上坐着的十名执剑人,应当是来自北辽。 明昉也皱眉,因为她看见那群被北辽人一直盯着他们这桌,时不时还私语着什么。 第四十八章 泉山盗 殷罗心思转了两圈,眼见小二端着饭菜朝他们这边走来,她低声道:“二哥想来不会给北辽人发请柬,他们一直盯着我们和踩雁派这两边,恐怕是有所图谋。” 聂人犀发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一会儿要来抢我们的请柬?” 玉如意不在乎,“来就来呗,反正我们也没有请柬。” 明昉压低声音道:“我有。” 池夜朝她看过去,不过马上转了眸子看向玉如意,他微微皱眉,像是提醒着玉如意般询问:“不是说给我和聂人犀准备请柬了?” 玉如意嘿嘿一笑,指了指殷罗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俩,就是你们进长林崖的请柬。” 聂人犀:?……合着这人平白坑了他一副前朝古画呢? 池夜低了低眉头,无所谓,能进去就行,要不这趟白出来了。 小二陆续给他们桌上了菜,拎着壶酒特意介绍:“这可是我们谢雨客栈的招牌好酒,黄梅三河酿。”他给五人一人倒了一杯,才道:“诸位尝尝。”脸上有些期待。 殷罗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忙吧。” 小二竖起上餐木盘,点了个头,“得嘞,您们慢用。” 明昉看着面前的菜皱了皱眉,“坏了,忘带银针了。”她以往出行每次用膳都会先用银针试毒的。 聂人犀看了池夜一眼,他突然想起来这人吃东西前也会试毒的。 池夜看向玉如意,殷罗也看向玉如意。 玉如意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立刻明白了这两人的意思,他首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还凑上去闻了闻,随后道:“酒没毒。”紧接着,将桌上的菜各自尝了一口,最后总结:“哪个都没毒,可以放心吃。” 池夜看着他做完这一溜烟的动作,皱了皱眉,他看他的意思是,想让玉如意从自己袍子上取出一片软银,以此试毒,不是让他自己尝了试毒啊…… 殷罗神态倒是平平。 聂人犀和明昉见玉如意这样,都皱眉向他看来,玉如意这才解释道:“上天鉴传人修习秘法,百毒不侵,有没有毒我吃一口就行了,”他大快朵颐,却只吃素,又说:“若是这菜里有毒,我能吃出苦味,但这些都不苦,还挺香的。”他笑了声。 其余四人都陷入语塞。 殷罗愣了愣,拿着酒杯离了座,朝踩雁派弟子那桌走去。 聂人犀、明昉不解的看向她的背影,玉如意便给两人解释道:“不用管她,我阿姐跟踩雁派现任掌门人金叶娘是好友,她可能是去跟那踩雁派弟子套套近乎,等那群北辽人打我们的时候,踩雁派的弟子能帮上忙。”他就连说话也没忘了给嘴里塞软花酥。 殷罗慢悠悠走到踩雁派弟子这桌,在空位上坐了下来,轻声道:“你们掌门今年有事?” 踩雁派大弟子风笛见红衣女子款款走来并说话,不由得皱眉打量她,在看见她红衣上的金色花绣时,试探地问:“您是?长林殷罗子?” 殷罗颔首,朝她笑了笑:“你便是金叶娘的师妹,风笛?”她环视余下的三人,逐次唤出了她们的名字,“风霜、风殇、风箫?” “见过三掌教。”三人抱拳行礼。 殷罗摆手,直接向风笛说明来意:“我找你们有事。” “何事?请三掌教吩咐。”四人异口同声,但音量却不大。 殷罗朝那群北辽人看过去,道:“一会儿他们可能要抢我们的请柬。” “三掌教的意思是?” 殷罗浅浅一笑,“听闻踩雁派用迷烟出神入化。还请帮忙解决。” 风笛闻言点了点头,“那是北辽人,现如今的攒英宴,竟还有北辽人想参与了。” 风殇朝殷罗拱手,“三掌教放心,我们四姐妹定会出手。” 见目的达成,殷罗也不再多留,道了声:“多谢。”就回到了玉如意他们这桌。 玉如意好奇凑过来,“你说什么了?” “让她们帮忙应付一下那群看起来就很能打的北辽人。”殷罗不客气道。 聂人犀皱眉,“你看起来武功比她们好多少倍啊,你为什么不自己打?” “我懒啊。”殷罗理直气壮。 明昉笑了笑,喝了口酒,问向聂人犀:“聂少主不会武功吗?” 聂人犀理直气壮摇头,“我是名商人。” 明昉点了点头,又看向池夜,眼含试探,问道:“这位公子呢?我听他们叫你阿夜,便叫你夜公子吧?你会武功吗?” 池夜转眸看向她,神色平淡,也摇了摇头,“我也是名商人。” 聂人犀和殷罗闻言十分无语,自从他们一起出来,池夜已经瞎编了好几个身份了,先是什么聂人犀的护卫聂夜,又是殷罗的左护法左夜……现下直接变成我是商人了。 殷罗听他这么答,垂眼敛住了眼里笑意,心道这家伙一点儿也不懂真诚待人。 吃到一半时,那两桌北辽人就朝他们这边走来,不过刚经过踩雁派弟子身边,大厅内便升起迷烟,那北辽人瞬间倒地不起,听到声响的小二连忙出来察看,却见大厅里因迷烟而变得模糊,他一时不敢上前。 殷罗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有四粒红色小丸,池夜看了一眼,拿过咽下了,一点儿也不怀疑殷罗,聂人犀见他这么果断,便也咽下了,明昉玉如意自然也没有犹豫。 “你就这么相信我?”殷罗笑问池夜,“不怕这是毒药?” “你还有指望我的地方,不会给我毒药。”池夜抬眸看向她,心想,别以为他不知道,殷罗早就算计好了,若是抚烛僧对白绮山庄出手,就把他推出去迎战。 殷罗笑了笑,没有言语。 恰在此时,一柄折扇破风而出,直直朝殷罗袭来,殷罗神色一凛,翻身踩上窗棂,那折扇没有打到人,竟然飞旋一圈收起,悬在了半空。 迷烟还未消散,池夜只觉有一双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他低头去看,却不见人,再一抬眸,只见有一碧蓝衣裙的女子站在明昉后背,正要伸手摸向她的腰间。 殷罗也看见这一幕,袖中金针刹那间飞出,朝那蓝衣女子额心袭去—— 蓝衣少女勾手,后退两步,竟徒手夹住了她的金针,还弯唇一笑,随后便运功,将那金针回射殷罗。 殷罗宽大的袖口一收,那金针便自动收回。 此时客栈大厅的迷烟已经散去,殷罗看着面前的蓝衣女子,问道:“泉山盗?”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蓝衣女子瞬间移动到那黑衣男子身边。 殷罗打量一眼那黑衣男子,只见本来悬在半空的墨玉折扇被他收回手中,他展开,还冲着她邪魅一笑。 池夜从这人脸上的笑中看见了两个字—— 调戏。 玉如意起了身,抱胸看着黑衣男子,道:“她是泉山盗,那想必你就是……” “泉山,吴义。她哥哥。”黑衣男子抢先接话,“自我介绍这种事,就不烦公子代劳了。” 这一句话说完,黑衣男子又运功,折扇翻转着再次袭来,殷罗纵身一跃,竟落踩在他翻转的扇面之上,而后她运了真气,三根金针悬在半空,她再一转身,下刺,那三根金针穿过折扇向下顶去,直接将那柄墨玉折扇,钉在了客栈的地板上。 殷罗借了空子扫了一眼踩雁派的四名弟子,只见她们已趴在桌上没了声息。而那十名北辽人也死在地板之上,脖颈皆有一道血痕,想必便是被这折扇所杀。而剩下桌上的那两名拿刀大汉,亦然是这死相。 她想起金叶娘,冷了神色看向吴义。 吴义见自己的折扇被她钉在地板上,皱了皱眉,在看见殷罗神色的时候,连忙解释:“美人儿,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最懂怜香惜玉了,那四名美人儿我都没杀,她们只是被自己的迷烟迷晕了。” 殷罗神色稍缓和,便听泉山盗说:“哥!你同她解释做什么?” 蓝衣女子身形神速,到殷罗面前时,先是低手探向她的腰间。殷罗偏身一躲,刹那间九根金针环绕她周身,竖着围成一个圈,成防御姿态。 而此时吴义运了真气,那墨玉折扇刹那回归他手中,他抬手抚过扇面的针孔,那针孔便奇迹般愈合了。 他邪笑一声,回答着泉山盗的话:“好妹妹,你不觉得她容貌极佳吗?”话音落,他便再次运转折扇,向桌上另外四人袭来。 明昉起了身,鹅黄广袖中飞出两柄双头箭,在她真气运作下绕了几下,随后便抵上吴义的扇面,她一运功,周身便是银色的光波,吴义掌心对着横斜扇柄用功,还不忘抽空调戏明昉,“呦?这位美人也会武?这是翠州闵家的穿心箭?” 殷罗这边,泉山盗手如魅影,逼得殷罗回针翻身,泉山盗很难缠。 泉山盗和那柄那扇子的青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一对盗贼兄妹,传闻这两人幼年便拜入泉山无影老人门下学武,练成无影指法后,一个开始耍扇子、一个开始四处偷盗。 想必今日,他们是为攒英宴而来。 第四十九章 北辽宏缨侯 殷罗这时才想起这江湖上还有个不正当的买卖,每年,自举办攒英宴的东家手中发出去的请柬有限,有些人便会雇盗贼来偷来抢,借此获得入场的机会。也有些盗贼单纯偷这些东西卖钱,往年,一张攒英宴的请柬可以卖到百两银子,也算高价了。 面前这对兄妹,应当是后者,毕竟单是雇佣泉山盗就需要千两白银,怕是没人为这才值百两的攒英请柬费劲巴拉的请她出手。 思及此,她纵身一跃,飞身悬在半空,周身环绕起百根金针螺旋,渐渐组成一副绚丽盛大的金色荷花,泉山盗眉头微皱,“针画金荷?”她反手以真气抵御殷罗,却被金针逼退数步。 明昉面前的双头穿心箭旋转一圈,将吴义的折扇穿透一个窟窿,吴义深吸一口气,再翻身才躲过明昉那一箭,他后退几步,看着手中折扇,道:“美人儿,你下手怎么这么狠?” 明昉最烦这种登徒子,她连话也不说,左手一抬,两柄穿心箭悬空在她面前,又绕着刺向吴义,吴义手中的扇子再次于他手中恢复原状,他抬手挡住双箭,皱了眉头。 他与泉山盗对视一眼,“好妹妹,这两位美人儿,好似都比你厉害。” “闭嘴!”泉山盗捂住被殷罗金针刺伤的胸口,警惕着望着殷罗。 殷罗仍被亮红鎏金的真气包裹托在半空,她双指一翻,红光刹那消失,她轻飘飘落地,看着泉山盗,没有说话。 泉山盗见她身前那九根防护金针还没消失,一时也不敢再冲动上前,而是说了话:“你是白绮山庄长林崖三掌教殷罗子。”她语气十分肯定。 “既你认出我,便知我们此行是为回家,并不需要请柬。”殷罗淡声道,“你找错人了。” 吴义被明昉强烈的穿心箭气逼得咬牙,他猛地运功,弹回了穿心箭,收起折扇,以双指朝明昉刺来—— 安静坐着观战的玉如意见他来势汹汹,害怕明昉受了伤,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转手推了出去,那两根筷子竟在半空中对上吴义的双指,玉如意再绕手,中指微弹,那筷子猛地在半空中碎成粉末。 吴义被这内力震得后退,双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少年人,竟有如此生猛的内力…… 泉山盗见此景,瞬移到吴义身侧,抓住他的胳膊,“哥,我们走!”便施展轻功离去。 可殷罗并没有收针,她抬眼望向二楼位置,淡声道:“阁下看够了吗?” 池夜、聂人犀、玉如意和明昉闻言也朝楼上看去,只见一绛紫色衣袍的男子缓缓走入众人视线,他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狮子,看起来勇猛至极,那男子剑眉星目,骨相却立体别致。 他身上披着一裘袍,袍上是细密绣缀的梅花,池夜望见他的那一刻,便低下了头。 聂人犀也朝他这边靠了靠,遮挡住了池夜的脸。 玉如意见此皱了皱眉,他也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北辽宏缨侯,万若檀。 他怎么在这儿? 殷罗运了真气重新腾到半空,与他平视,手中金针也备好,她笑问:“你也要打?” 万若檀摇头笑了笑,“没想到刚到大梁,就能看见这般场面,姑娘的金荷图很是美艳。” 殷罗轻哼一声,“宏缨侯爷,这可不是您第一次来大梁了。” “是啊,我们早就见过了,小罗。”他忽然亲昵地称呼殷罗。 殷罗一阵闹心,“我跟宏缨侯爷可没这么熟。” 万若檀也不气恼,只是轻轻拍了拍狮子的头,“哎,旧友不认人啊,我们走吧。” 说罢,就飞身下了楼,那狮子也前扑,平稳站在他身前,一人一狮朝客栈外走去。 殷罗收针落地,便又听见万若檀的话语:“落雨了。真是北辽见不到的景象啊。” “你最好不要去白绮山庄。”殷罗提醒着。 万若檀停步转身,外面雨丝细密,却会自动避开他周身,趁着夜色,殷罗能看见他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他笑问:“为什么?” “你不是江湖人,我们长林崖也不想跟北辽皇族扯上关系。” 万若檀轻笑一声,“北辽现在哪儿还有皇族?”随后便抬步离去了。 殷罗闻言皱了皱眉。 明昉问向玉如意:“玉公子,方才那位,便是宏缨侯万若檀?” 玉如意点了点头,“是他。北辽镇国大将军万晟与北辽长公主的独子,也是北辽小将军。” 聂人犀见他彻底离开,便也不再为池夜刻意遮挡,坐回了原位。 殷罗先是走到了那四名踩雁派弟子身边,从风笛腰间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果然,泉山盗已经将她们迷烟的解药和攒英宴请帖拿走了,这才导致她们释放迷烟之后没有早些服药而陷入昏迷,思及此,殷罗看向明昉,道:“阿昉,将你那请柬给我。” 明昉运功给她推了过去,殷罗接过,放在了风笛的腰间,替她们补上了那贴攒英请柬。 随后她才向池夜他们这边走来,路过小二身旁时,她还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想来应该也是被迷烟迷晕了。 她起身,道:“走吧,连夜赶往翠州,此行还有两日路程,我怕歇息一晚多生变故。” 明昉点了点头,聂人犀想起方才的场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到这一顿饭他们还没结算银子,他忽然来了力气,第一个跑了出去,心中想着,这些刺客来的真是时候! 真是给他省了钱! 殷罗他们三人走在前面,玉如意与池夜并肩,他们两人步子迈得缓,像是有默契般。 玉如意侧眸看向池夜,问着:“你们两人曾是对手吧?” 池夜颔首,声线平平:“是,当年我领兵抵御北辽东渡军,他是敌方的将。” “今时今日再见他,有何感受?”玉如意笑问。 池夜浅笑了下,没有答这句话。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琼顶马车前,踩着马拦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动。 池夜垂了垂眼,开始思考玉如意方才问出的那句话。 今时今日再见他,有何感受? 万若檀身上,似乎笼罩着郁郁的不得志。 这位北辽的宏缨侯啊,池夜心中唯一的对手。他年少一杆长枪坐于马背,挥手号令北辽万人军队,兵法谋算排兵布阵样样不输于新帝。那场北辽东渡进攻南夏时,万若檀一人一马一枪闯了南夏边境驻军兵营。 彼时池夜坐在兵营王座,一身水青衣袍上夹竹桃盛开,池夜不喜欢穿盔甲,因为沉,武学讲究一个轻灵。巧的是,那策马闯营的少年也未着铠衣,他一身绛紫色格外的亮眼。 池夜挑眉问他:“你是谁?竟敢孤身闯我南夏军营?” 万若檀丝毫不惧,勾唇笑答:“北辽皇族,宏缨侯万若檀,东营军先锋。” 思及记忆中此景,他又追溯于方才在谢雨客栈里,紫衣青年说话总是垂着头,连他身边的狮子都不如往日里威风,他临走前曾道:“北辽现在哪儿还有皇族?” 像是伤了心。 池夜抬眼,不再想他,却颇有些惋惜于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竟成如今的模样。 可他一抬眼,便见殷罗在看他,他微微皱眉,想起方才殷罗与万若檀的交流,池夜没有听错,万若檀叫她小罗,两人此前见过,或许还不只一次。 池夜算的上了解万若檀,他性子傲,还眼高于顶,他既然肯拉下身段亲昵殷罗,想必是殷罗身上有什么东西令他颇为看重。他们两个,一个已故大梁殷相之女、大梁公主之徒,一个北辽的将军与公主所生的宏缨侯爷,会是在什么情景下相识? 正当他想到此处,殷罗出了声,她看着池夜,墨色的瞳中探究流转,“你有心事。” 池夜朝她笑了笑,却用了与往日不同的语调,反问一句:“你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明昉、聂人犀和玉如意都有些惊讶于这两人突如其来的话语。 玉如意皱眉,面前这两人是要干嘛?没头没脑的。 殷罗也笑,只不过眼中有些讽意,“你曾说,你对我的过去不感兴趣。” 池夜颔首,恢复了如同平日一般轻飘飘满不在乎:“我现在感兴趣了。” 殷罗“嘁”了一声,知道池夜说这话是因为她方才与万若檀的互动,她垂了垂眸子。 若说起她和万若檀的相识,那真是离谱如戏剧…… 不过观方才万若檀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也算变相的证实了一个传闻。 自从北辽新帝地位稳固后,皇族中的其他子弟便被狠狠压制了,新帝以现下的北辽国安泰和平富足为由,提出希望他们在家享乐修养,并顺手剥夺了他们从政从军的所有权利,这一连串的行为做下来,摆明了是要圈养这些同辈人。 北辽皇权独大,新帝志在三国,世人皆知。这新帝自然不想有人能威胁到他如今的荣光。 哪怕一丝一毫。 这万若檀也算北辽乌烟瘴气的皇族中的一股清流,接到新帝旨意之后,他非但没有选择接受,反而孤身去了趟皇宫质问新帝此举何意。可惜还没见到新帝,就被帝师昆山夫人身边的刀客拦了下来,还因此受了重伤。 那日之后,这北辽皇族就没了万若檀的消息。有人说这位小将军是对新帝寒了心,不愿再出现,也有人说是新帝因忌惮他的能力派刀客暗杀了他,还有人说,宏缨侯听从了北辽新帝的旨意,专心享乐,游历四方去了。 但殷罗却觉得,以上三种说法都不是很可靠,万若檀那样子,内外都透露着一种他不得已才这样的感觉,在他的眼睛里,有些火堆烧完之后炭上的星星点点。 万若檀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大梁。 第五十章 清月 明昉为车内五人各自添了一杯茶,她将茶杯放在殷罗面前,这举动打断了殷罗的思虑。 殷罗朝她笑了笑,“多谢。” 池夜微微诧异于她的举动,聂人犀将这不对劲说了出来:“二公主,这不太好吧?” 玉如意很坦然,他看向聂人犀,回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既然结伴而行,就没什么身份之别,都是朋友嘛。”语罢,他看向殷罗,“你说是不是?阿姐?” 殷罗不愿意理他。 明昉倒是真切的笑了笑,玉如意这话说得她心里去了,她这人本来就没什么架子,更何况,他们此行去往江湖,江湖上可没有什么虚无的礼数。 “是啊,殷公子说的对。”明昉答。 玉如意喝下一口茶,笑着说:“不用叫我殷公子了,叫我玉如意就行。”他环视一眼车内人,“这车里也没外人,没必要用假名字。” 池夜朝他看过来,总感觉玉如意这话是在暗示他。 明昉点了点头。然而她还没想好,到了白绮山庄,是继续以闵银这名字面对孟清月还是……告诉他她是大梁公主明昉?孟清月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跟皇族打交道…… 车内几人各怀心思,缓缓饮着热茶,漫漫的长夜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这么过去了。 马车又在淮江官道上奔跑了两日后,便驶入了翠州城门。 翠州地处江南一带,常年细雨连绵,尤其是春日里,如玉针般点落,汇入地上的水洼,行人走路时都要轻放脚步,生怕溅上衣袍水渍。若遇上接连的晴日,便能见阳光笼罩着温妙水乡,甫一漫步在桥上,空气中便送来簇簇的花香,让人身心愉悦。 进城这日正赶上了好天气。 聂人犀掀开侧面的车帘,迎面就望见进城官道两旁一团团盛开的聚八仙,花大如盘,洁白如玉,他不禁感叹一声:“当真是万树琼花如锦绣啊……”他扯了扯池夜的衣袖,招呼他来看,“阿夜,你快看,这便是话本子写的聚八仙。” 池夜扫了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殷罗也不在意这些,反倒是玉如意和明昉,都掀开了帘子看花,自小在翠州长大的明昉还时不时地跟聂人犀介绍着翠州城的风景哪处最好、哪家客栈的饭菜最好吃…… 白绮山庄位于翠州城东南角的长林崖上,顺着眼前这官道一直走下去,再绕两个弯,就能看见一处芍药丛,再过了那芍药丛,能望见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再往前行不到两里,眼前会出现一大片木槿林,只要再穿过这片林子,就算进了山庄。 琼顶马车刚到芍药丛,掀着帘子望外看的聂人犀便愣住了—— 以他这个视角看,恰好能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塔,正矗立在不远处的山崖上! 阳光照耀在塔尖上,八角翘起的檐上的嘲风神兽就好像鲜活起来,流转着散发出七彩的光晕,这般看着,聂人犀只觉这金塔如同仙界降下的至宝,不似凡尘之物。 骏马很快就踏过了芍药丛,在青石板路上尽情奔跑,直直穿过了木槿林,抵达了白绮山庄的正门口。 守门的四名弟子一见琼顶马车,连忙拱手行礼,齐声道:“恭迎三掌教、六公子。” 玉如意笑嘻嘻地从马车里跳出来,“孟阳、孟春、孟白、孟雪,好久不见啊!”他先是给弟子们打了招呼,随后掀开车帘,看着里面四人,示意他们下车。 聂人犀和池夜先下了车,随后是殷罗、明昉。 殷罗朝守门四人微微颔首,就径直进了山庄。 山庄内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只待三日后的攒英宴一开始,各路的英雄就会纷纷涌入白绮山庄,参加这一年一度的江湖盛事。 孟清月早在山庄内的高阁观槿堂中沏好了茶,殷罗不急不慢的推开了阁门,入眼的便是桌前的白袍公子抬眸朝她看来,温柔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你们果然是这个时辰到。” 殷罗笑着走到他身前,“让我看看,二哥你沏了什么好茶?” “自然是你最喜欢的三山玉叶。”孟清月面上挂笑,说话时,薄唇微张,像在轻歌慢诵。 孟清月朝殷罗身后四人看来,先是对着玉如意笑了笑,唤了声:“阿玉。”转眸看到有些羞涩的明昉时,他明显愣了一瞬,有些迟疑,“闵姑娘?”孟清月微微皱眉看向殷罗,“你们也认识?” 殷罗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只是举起茶杯小口喝着。论起煮茶,她还真不如二哥。 明昉对着孟清月笑了笑,像是含苞待放的迎春,“清月公子,多谢你邀我前来。” 孟清月回以一笑,神色略微平缓,不似对殷罗笑得宠溺,而后道:“闵姑娘言重了,我还没来得及谢你,送来的融血银盏很管用,我的伤已然好了很多。”他向来是一个很懂得照顾别人情绪的人,即便那药盏对他来说作用并不大,他也会在闵银面上打着好听的圆话。 他骨子里便是温柔知礼的。 玉如意也凑到桌前,喝了一口茶,夸赞道:“还是二哥沏的茶好喝,郁枫那家伙,及不上二哥手艺的万分之一。” 孟清月细细打量着池夜与聂人犀,嘴上却在回着玉如意的话,他问:“阿枫怎么没回来?” “他嫌二哥你长得比他好看,自卑的不敢来见你。”玉如意笑嘻嘻的。 孟清月笑着摇头,深知玉如意在开玩笑,不过他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回眸再看向面前的两位陌生青年,“这两位便是你们在上京的朋友吗?”语气很是善意。 聂人犀见身前的白袍公子周身的气质平和安静,说出的话也很是中听,先朝他笑了笑,聂人犀拱手道:“早就听闻白绮山庄的庄主容貌出尘、性格极好,今日一见,却比传闻更是。” 池夜侧眸望向聂人犀,他还是第一次见聂人犀夸人了,想必是对面前这孟清月印象极好才会如此,池夜慢悠悠偏头看向孟清月,不得不说,面前这人还真是挺讨人喜欢的,他不管看着谁的时候,眼里都有和善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带棱角的,真如满月般,皎洁温和。 池夜又看了一眼殷罗,低了低眉,心道这两人分明就是正反两面,一个温柔一个凌厉,一个面露和善一个总是讽刺,也不知道是怎么处成结拜兄妹的…… 殷罗见池夜以一种鄙夷的眼神朝自己看过来,不禁皱了皱眉。 孟清月也对着方才夸赞他的聂人犀道:“你是听闲楼聂家的少主吧,”他起了身,微微点头表示敬意。而后他看向身着花绣龙袍的池夜,也浅笑,“不知这位公子是?” “池夜。”池夜淡声道,面上神色平平。 明昉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姓池?南夏皇族的姓氏,难不成面前这青袍公子,是南夏人? “池公子这姓氏,在大梁可不常见。”孟清月朝他笑了笑,又坐回桌前,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这才道:“池公子不是江湖人吧?” 池夜不急不慢不气不恼,仍然语气平淡:“我是名商人。” 几人已经习惯他这个说辞,倒是谁也没有打岔。 坐在孟清月右侧的殷罗拉了拉他的胳膊,孟清月会意,抬了手腕到她面前,笑道:“当真好多了。”像是生怕她不信。 明昉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怪怪的。从他们进门开始,孟清月看他们,即便笑着,可是那笑容也是得体而已,然而孟清月看殷罗的时候,却是发自心底的亲近。 殷罗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她看了一眼孟清月手腕上的疤痕,运了三根金针,竖着刺入他胳膊内侧,孟清月感受到疼痛,却顾忌到送来药盏的闵银在此处,硬生生压下了即将皱起的眉头,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多了。”孟清月抬眼看向明昉,继续说道:“若没有闵姑娘送来的药盏,我恐怕还要再疼些日子呢。” 明昉见他对自己笑,微微垂头,面上有些不明显的红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的心跳好快,似有小鹿乱撞般,她呼吸都能感受到—— 那颗心好像不想呆在她的身体里,它想跳出来,跳到孟清月身上。明昉弯了弯嘴角,心里想着:他能对自己笑,就已经很好了。 她打碎了方才心里的猜想,听殷罗说,她与孟清月、玉如意自小一起长大,三人最亲近也属正常。更何况殷罗那样热烈勇敢的人,若是对孟清月有意,想必一定会表现的很明显…… 明昉看向殷罗,只见她皱着眉头收了金针,明昉心中微动,问道:“怎么了?阿罗,还是不见好吗?” 殷罗知道方才孟清月的话是何意,她这位良善的二哥,不愿让别人失望,故此才隐瞒疼痛同殷罗重复那话,他是为了说给明昉听。可殷罗方才用金针试探他的筋脉,那被一剑割伤的经脉已如枯木,与他们离开白绮山庄时一模一样……看来那融血银盏也没见效果,殷罗心想着。 第五十一章 热血 但她抬眸看向明昉时,却面上挂笑,“阿银,”她唤着明昉在翠州闵家的名字,既然明昉没有跟孟清月挑明身份,那殷罗自然也不会害她露馅,她道:“他好多了,想必是你送来的药盏发挥了作用。” 明昉开心地笑笑,“那便好。”她听得见殷罗唤她“阿银”,心里也颇为感激殷罗的配合。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孟清月坦白身份。其实坦白不坦白,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很害怕,孟清月再知道她是大梁公主后,就不再与她来往。朝廷与江湖向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玉如意为池夜、聂人犀倒上茶水,还说着:“我二哥煮的茶总带些花蜜香,也不知道两位喜欢风灵苦丁的朋友喝不喝得惯。” “那是他爱喝,我不喜那茶。”聂人犀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前一亮,“还真是有些甜味。” 池夜不想喝,只垂眸看了一眼茶杯,就抬了眼重新看着桌上几人的表情。他能看出来,这大梁二公主应当是对孟清月有好感的,毕竟她在车上可从没有对着他们流露出这种娇羞神态。而孟清月又跟殷罗很是亲近……难不成孟清月喜欢殷罗? 别。 池夜皱了皱眉头,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但他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或许他是觉得面前这白袍公子一看就是个好人,不希望这好人被裁缝祸害吧…… 殷罗完全没注意池夜在想什么,她神色如常,问着孟清月关于攒英宴的事情,“今年从我们庄里送出去多少贴请柬?” “大抵六十多副吧。”孟清月侧眸看她,“怎么了?” “我们来的路上,遇见泉山盗和她那个登徒子哥哥了。”明昉也接话,“他们在谢雨客栈偷请柬。” “你们与他们交手了?” “是啊二哥,”殷罗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发出去的这些请柬,未必都会到我们想请的人手里。” 玉如意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而且近日里有许多北辽势力入了大梁,就连那谢雨客栈里,都能看见一群北辽人。他们肯定会等在通往长林崖的官道上,截杀抢夺那些请柬的持有者,然后冒名顶替那些被杀的持有者进入攒英宴。” “我不清楚国事。”孟清月缓缓道,“可天下江湖虽然相通,攒英宴只是大梁武林盛事,那些北辽江湖门派来此,对他们有什么益处?” “北辽人一直向往拥有四季的大梁,”池夜开了口,解释着:“他们常年住在那风雪不断的寒地,都想换个能见春夏秋三景的地方生活。近年来那北辽新帝招兵买马,增收赋税,大有向南开战之势,这些江湖门派自然也想早些在这大梁扎根,”他抬眼环视殷罗、孟清月、玉如意,又道:“江湖上这攒英宴的规矩,一直都是分胜负定地位,却没有分别国度。” 殷罗赞同他的话,“对,或许三日后,就是他们顶替大梁别的江湖门派,在此地安家最好的时机。” 聂人犀深吸一口气,“真不知道这群北辽人怎么想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呢?先是在官道上抢夺请柬,再混进攒英宴里,这不就是弄虚作假?”他就算是个商人,还知道不欺骗客人了,这些江湖人怎么就跟脑干缺失一样?真是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子民!霸道! “确实有些过分。”明昉一向对地处大梁北部的北辽没什么好感。 孟清月皱了皱眉,“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现下的江湖门派分布正当适中,江湖上的势力也有相互制衡、相互扶持之势,以他们四大门派为首,从来没有人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因此大梁百姓也乐得受他们庇护……可若真是北辽人替换了现有的门派,可就不好说了。 “二哥,是怕他们,一旦成功入住大梁,会对百姓不利?”玉如意很了解他这位二哥,自从他接掌白绮山庄之后,江南这地方,就再也没出现过什么江湖门派作乱,欺压普通百姓的事情,而其他三大门派,也很默契的照做,为这大梁的太平出了一份力。也因此,近年来朝廷与江湖势力少有纷争。 孟清月颔首,又看向殷罗,道:“攒英宴上向来自由,能选择任何门派做对手,届时宴会开始,我会给大梁这些门派的话事人传去信条,若遇上北辽挑战,还要麻烦你帮他们一把。” 殷罗此时也正了神色,她点头应下,回道:“二哥放心。” 明昉也开口:“也算我一个。”这是他们明氏皇族的大梁,百姓也是他们明氏皇族要守护的子民,遇见这种情况,她这个二公主,绝不会袖手旁观。 孟清月朝她笑笑,“多谢闵姑娘。”他不禁对面前的黄衣姑娘多了些好感,孟清月是个记恩的人,先是为他寻来融血银盏,现下又这般说,想来,她也是如同阿罗一样热烈勇敢的人。 思及此,孟清月又笑了笑。 明昉微微垂头,脸上又有些发热,她可不想让他看见她脸红,那样就太明显了。 聂人犀将这场面尽收眼底,总觉得这场面莫名的热血,于是他也道:“再算我一个!我虽然武功不好,但我可以坐后面给你们加油!” 这人怎么说的跟他们要去打擂台一样…… 玉如意腹诽一瞬,说着:“既然这不会武功的笨蛋都开口了,那到时候本公子也搭把手,帮大梁把那群北辽来的虎狼赶回去!” 聂人犀“嘶”了一声,对他这话很不满意。 殷罗朝玉如意笑了一下,“这话有点出息,”随后,她看向池夜,“你呢?聂人犀和玉如意都开口了,你不意思意思?” 池夜懒洋洋抬眸看她,“你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利用我了,哪儿还需要我开口。” 孟清月闻言朝池夜望过来,他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殷罗说这样的话,面前的青袍男子,与殷罗相处的感觉很是微妙,像是对头又像朋友。 众人又简单喝了一会儿茶,就由殷罗、玉如意,将明昉、池夜、聂人犀三人带往了他们这几日的住处,又顺路简单介绍了一下白绮山庄内的构造以及阁楼名称后,两人也离开走向了各自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玉如意慢步走在殷罗身旁,说着:“方才你看二哥的伤势,应当并未见好吧?你们在顾忌明昉的感受。” “是啊,”殷罗叹了口气,眼神凌厉,“若不是那时候雨子渡那三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搞暗算,二哥也不会经脉断裂,再也无法用剑!”她侧眸看玉如意,“你也知道,对于我们修炼真气的人来说,经脉断了,武运也就断了。” 玉如意低眉,神色也有些黯然,他没有接话。 白绮山庄外,芍药花丛前。 绛紫色衣袍男子抬眸凝视那斜顶着日头的金塔塔尖,如今已是午后,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得见翠州落日。他早前曾听人说,这座金塔能收敛落日前太阳所有的余晖,到了晚上就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十九层全然亮起烛盏,照耀整个翠州城,也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身旁的雄狮嗅着正盛开的粉色芍药,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万若檀垂眸看了它一眼,叹了口气。 站在他身后的碧蓝衣裙的女子拱手,恭敬问道:“属下已为主子拿到请柬,主子何不直接进庄?攒英宴自早有规矩的,若是早来者,可暂住东家居所,静等开宴。” 他也不回头,就答着:“突然就有些不想去赴宴了。” “为何?” “泉山盗,你不觉得,那群蠢物从北辽赶来,只是为了能在大梁安家,这行为很不值当吗?”万若檀不回答泉山盗的问题,只是兀自又添一新问。 泉山盗低了低头,“属下不敢评判。”她怕说了什么不利索的话惹得面前人发怒。 “其实想想,北辽也挺好的,”万若檀笑了声,转身向翠州城内走去,那狮子也扭了头,缓缓跟在他身后,“不去了,我们就在城里客栈,看着那些蠢物被打下来。” “主子,您与那长林崖三掌教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万若檀瞥了泉山盗一眼,“我们还并肩作战过,想不到吧?” 泉山盗面露惊讶,“竟有此事?” “当年海砚山雪崩,山上刀圣出关,我恰好路过那处,”万若檀微微眯眼,回想着那时的场面,“听说那刀圣已然迈入半步仙界,故此脾气大的很。他将雪崩的事情怪在了那天去海砚山的人身上……硬要与我们一战。” “我们?”泉山盗注意到这个点,又问:“除了您和殷罗子,还有别人?” “是啊,还有一骑着蛟龙的黑衣少年,是她的同伴,听说是仙道宫的人,另外,还有一头被殷罗救下的白狼,”他嗤笑一声,望向身旁的狮子,“在北辽时,我曾听人说,虎狼狮子都是野兽,冷血无情,养不熟的,可我养了它八年了。它还在战场上救过我。那时候,见殷罗飞身上到半山腰,将那奄奄一息的白狼救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这人挺特别的。” 第五十二章 误镖 泉山盗颔首,应和道:“她肯为了那头狼冒险,也算难得。” 万若檀轻轻点头,“而且啊,她长得很像北辽皇宫里的一位贵人。”万若檀说完这话,便扯开了话题,他看了一眼泉山盗,“她没废了你武功吧?” “没有。”泉山盗摇头,“她那日并没打算杀我,自然没下狠手。” “那就好,说说吧,查出什么来了?”万若檀这才切入正题。 泉山盗在他身后禀报着:“那抚烛僧来大梁,似乎与那些江湖门派的目的并不相同,他现在已经到了翠州城的风杨客栈,但还没听说,他从谁手上抢走了攒英请柬。”她皱眉,试探问着:“有没有可能,他并非为攒英宴会前来,也并没打算从大梁安家扎根?毕竟他武功那般高强,只要他愿意,呆在何处都没人敢赶他,这般是不是有些……舍近求远的意味了?” “谁知道呢?北辽人的脑子,长得都奇怪。”连带着他,被北辽刀客打伤之后就跑去了南夏,想见见自己的老对手南夏摄政王池临静,结果又被天下第一尚越引给拦住……便有了如今的景象,救下了泉山盗兄妹,在大梁四处飘荡。 泉山盗不敢搭话。 “走了,去那风杨客栈,我还真想见见那抚烛僧是个怎样的人物。” 入夜,长林崖金塔,十九层。 孟清月一层一层走上塔顶,玉如意和殷罗早就在窗台边站着,听到他的脚步,殷罗先朝他看过来。 玉如意还在用手指勾勒着天上星图,上天鉴圣物玉合卷轴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泛着微妙的白色光芒。 “你们一个,要去上京查探旧案,一个要去上京等人。”孟清月轻笑着,走到他们身边,“现在怎么样?有些眉目吗?” 殷罗摇头道:“在上京什么都没查到,到了林城却见到了行王令,十三年前的事情,可能没我当时想的那么简单,”她浅笑着看向孟清月,又说:“那位闵银姑娘还曾潜入大理寺为我盗取旧案卷宗,结果展开却是空的。连崇文帝都刻意隐瞒,我怕是短时间内查不明白了。” 孟清月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评价道:“她身为皇族人,还能为你去盗取卷宗,想来是个可交的朋友。” 殷罗挑了挑眉,“你知道?” 此时玉如意也开了口,“大姐常年闭关,二哥帮她看管着敬竹门,这敬竹门中掌握天下情报,也就相当于这天下没有二哥不知道的事,你怎么还这么问?” 殷罗瞥了他一眼,“好好观你的星。”她看向孟清月,“你不是一贯讨厌跟皇族人来往吗?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还给她发了请柬?”殷罗抱胸,等着看戏。 孟清月笑着说:“她没有以公主身份与我相处,我便全当不知道。更何况,她与皇族中那些人好似也不一样。” 殷罗眯了眯眼,觉得孟清月这老好人的性格还真是方便明昉行事了,于是她转眸又回眸,问向孟清月:“还真是好奇,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孟清月想了想,回答:“也算是机缘巧合,当时她好像住在翠州城中的闵家,我到城中的风杨客栈去接一位从山南赶过来的朋友,一进门,就看见她自己被一群人围在桌前,为首的那男子是翠州城中出名的纨绔,仗着家里有些银钱就总是在翠州城里为非作歹,他那时候在轻薄闵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很看不惯这种事情,就难得的管了一遭。随后将她送回了闵家,这般就相识了,后来闵家找我们押了一次镖,结算银两的时候她上门了,聊了一会儿,便有些熟络了。” “你还会跟人主动聊天?”殷罗皱了皱眉,“你不正常。” 孟清月摇了摇头,皱眉解释着:“也不是聊闲话,当时押镖是去灵州,而灵州那边出了件事,耽搁了几日,我总要给人家解释明白。” 还真是巧啊,殷罗嘴角浮起笑意,心道这可有意思极了,她这二哥,是个很少主动作为的人,甚至可以说,若刀刃不架到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出手,可那日竟然反常的帮了明昉!在谢雨客栈时,明昉曾用过一次穿心箭,殷罗看得出,她的武功可一点儿也不弱,恐怕当时被纨绔截住的时候,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遇上了英雄救美的孟清月……还有那什么灵州押镖,白绮山庄押镖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耽搁过一次,怎么给闵家押镖就耽搁了? 缘分!殷罗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个字,难不成这明昉还真得变成她二嫂? 殷罗想到那个场面就闹心。 玉如意观完星了,他愁眉苦脸的,看了殷罗、孟清月各一眼,“我好像不可能找到我要等的那个人了。” “为何?”孟清月发问。 殷罗也朝他看过来。 “自从那麒麟木丢了之后,大梁的国运就变的飘忽了,今日星象显示,三地凶位、异乱将起,可是又显示龙游广渊、四海升平,这不就完全相对嘛?”玉如意更愁了,“我都不知道该信哪个了。” 殷罗还是一副平淡神色,“管他呢?什么都过的去,什么都会过去,天象讲不明白,就不听天象了。” 孟清月也点头,“是啊,阿玉,有些事情人总是看不明白的。” 玉如意坐在金铺的地板上,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没用,若是玉卦老人在的话,想必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对了,姑姑呢?她去哪儿了?”殷罗忽然想起来,自从他们回到白绮山庄后,还没看见过明梵岚。 “她去灵州了,还没回来。”孟清月回了句。 “又是灵州?”原本十分沮丧的玉如意再反复听到这个地名时就重新站了起来,他发问:“是自上一次去押镖到现在?还是后来才去的?” 孟清月叹了口气,“自上一次押镖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神色有些凝重。 “灵州出什么事了?”殷罗有些着急。 “其实也不算是出事。”孟清月眼神安抚两人,“只是有些暴民,总是在官道上抢劫,甚至夜半潜入百姓家中作恶,惹得民不聊生的。岚姑姑看不惯这事,就想着亲自去看看。” “暴民?劫财?夜半入室作恶?”玉如意微微瞪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殷罗蹙眉,也问:“她不是一向不愿管这种该是地方官员管的事吗?” 孟清月摇了摇头,“我直至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翠州那事情已持续了将近十日也没被妥善解决,或许她是心疼那些无辜被影响生活的百姓?” 殷罗怎么都觉得这不像明梵岚的作风,但是攒英宴在即,他们也没办法抽身前去灵州,便只好作罢。她想着,明梵岚武功远在她之上,应该也不会出事。 思及此,殷罗宽了宽心,可她很快又想到那从北辽赶来大梁的抚烛僧,那光头若真是为了攒英宴而来,那白绮山庄的一草一木都将惨遭……浩劫。 孟清月的经脉有伤、聂人犀武功太烂、玉如意不可杀生,这三人都没有办法应对那些先挑战的门派。殷罗就怕那抚烛僧玩那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非等着他们都筋疲力尽了再出手……虽然殷罗还没想到那光头杀他们的理由。 她与明昉都能应付一段阵子,剩下便需要池临静那嘴欠还爱看戏的家伙出手了。 殷罗打算去找他好好谈谈。 而此时,孟清月也想到了那青袍男子,他问向殷罗:“今日与听闲楼少主一起的那位青衣公子是谁?敬竹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午后还特意去查了一下。 “敬竹门自然查不到他的消息。”玉如意回答着,“他可是相当于一国之主的存在,南夏无限荣光的摄政王,身边跟着六名绝杀密探,怎么可能把行踪暴露给江湖暗子?” “南夏摄政王?池临静?他怎会与你们同行?”孟清月眉头紧锁,他早前曾猜池夜身份尊贵,却没想到他……竟是南夏的摄政王。 “他也在找麒麟木。”殷罗淡淡道。 孟清月眉头仍然紧锁,“他想干涉大梁朝政?还是他想吞并大梁。” “我看着都不像。”玉如意皱眉,“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他除了试探,什么实际性的行为都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殷罗点了点头,狡黠一笑,冲他两人说道:“正好我要去找他,稍后我帮你们试探试探。” 说完,她也不再犹豫。直接就从金塔的十九层窗台直接翻身跃下,身姿轻灵如蝶般精准踩在每层塔檐上,旋转着跑到了底层,随后又运了轻功,飞身朝池夜暂住的青亭小院而去。 玉如意低头朝下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嘴里喃喃着:“她是真不怕摔死……” 孟清月轻笑一声,“这世界上有她怕的东西?” 池夜房里烛火燃了一半,他却睡不着。此时他坐在方木茶桌前,也不喝茶,就那么坐着。 屋内无预兆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王爷,您真的确定那东西在他们身上吗?” 第五十三章 买卖 “或许吧。”池夜正在神游,被绝杀密探这么打断,他还有些愣,“自从他们进京后,麒麟木的线索也就断了,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 “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们六兄弟立马去将这白绮山庄翻个底朝天,定然要将那东西为王爷找到。” “若是那东西不在这庄里,你们便白去了。”池夜神色仍然淡淡的,“有些事情不能着急,他们性子都很决然,若是惹急了,殷罗兴许会毁了那东西,让我们什么都拿不到。更何况,与他们敌对,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的思维向来缜密,就算与殷罗他们待了一段时间,也不会忘了自己来大梁的目的。哪儿像聂人犀?此刻恐怕睡的比猪都沉。 绝杀密探正要开口接话,便听见青亭小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六人登时不再言语。 殷罗看着池夜房里明亮的烛火,以为他是水土不服睡不着,这个想法一出,她还有些高兴,没准能看见烦躁的池临静呢!她推开了红木房门,人未到声先到:“睡不着?” 池夜闻声一瞬皱眉,抬眼看见她的时候便问:“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找你啊。”殷罗关上房门,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皱着眉头,她面上挂笑:“水土不服?” 池夜皱眉摇头,眼里有些警惕,“你到底干什么?” 殷罗见他这副防备的样子,不禁也皱眉,他这表情什么意思? 她淡声答:“找你做个买卖。” “你又什么鬼主意?” “三日后的攒英宴,抚烛僧若是找茬,你出手替白绮山庄打他,怎么样?” “那抚烛僧武功比我高出许多,你得先让我听听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再定夺。”池夜神色平平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殷罗眯了眯眼。 池夜见她眯眼,就知道她要开始算计了,于是他笑了一下,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殷罗跟他打太极,“我问的是,你拿到那东西之后想做什么。当皇帝?吞并大梁?” 池夜跟她对视,说着:“我都不想。” 殷罗笑了一声,别闹了,都不想?不想你找麒麟木干什么?得到麒麟木除了能干这两件事,还能干什么?难不成你要跟着玉如意学收藏?那玩意长得再好看,也不至于你亲自跑一趟大梁来找吧?她心里腹诽不断,面上却说:“做买卖讲究的是实诚。” 池夜见她神色,是断定了她不信他的话了,他也不气不恼,岔开了话题:“你知不知道你是名女子?” 这还用你说?殷罗皱起眉头,静等着他的下文。 “现在夜已深,你孤身来我房间,是不是不太好?”池夜问得很认真,殷罗最起码也是上京世家的小姐,虽自小就到了江湖,但她宫仪学的规整,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你可真迂腐。”殷罗听明白他话里意思后,对他嗤之以鼻,“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无关白天晚上,江湖里也不讲究这些,”她微微挑眉,“怎么?摄政王殿下?您是担心我的清誉,还是担心您自己的清誉?” 池夜语气散漫,“我都担心。”他见殷罗坦坦荡荡的,根本没把这事情放心上,索性也就不想了,而是发问:“所以你能开出什么条件?” “你要先跟我说你要那东西做什么。”殷罗是打定主意非要知道这个答案。 池夜垂了垂眸子,回忆着认识殷罗之后的这一路。她是个仗义的人,而且心地良善。纵使他跟她说了自己的目的,是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池夜脑海里经过一番删减之后,他张唇,道出两个字:“救人。” “救人?”殷罗不信,据她所知,那麒麟木就是一块用千年金丝楠雕刻成麒麟形状的古物,只是因当年上天鉴老圣主携其游历四方,吸收各地龙脉之气,才会被奉为“大梁皇室祥瑞之宝”而收进皇宫……那千年金丝楠也入不了药啊,她皱了皱眉,思及当时在林城池夜跟她打听还生丹的事情,难不成这麒麟木跟还生丹有关系?可是他要救谁呢?什么人对他这么重要,能让他亲自跑来大梁? 殷罗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探究,“麒麟木、还生丹,有什么关系?” 池夜颔首,“不得不说,你确实聪明。”他开始给殷罗解释,“听闻,只要寻到了麒麟木,就能找到还生丹。神药还生丹之所以可赐人第二条命,很大程度上,是仰仗了麒麟木中所吸纳的大梁国运。” 殷罗皱眉看着他神情,她问:“还生丹在麒麟木里?” 池夜摇头,回道:“不清楚,只是偶然听过这样的传言。”他看向她,“大梁密事诸多,这个传言的可靠程度也有限,我只能试试。”为了给那人创造一线生机。 “若是靠麒麟木拿到还生丹,大梁的国运是不是也会因此而改变?”殷罗问。 “或许吧。但世间事流转变化本就不定,谁也无法确认会不会。” “你要救谁?” “一个将死的可怜人。” 殷罗虽不知他此间话语几分真几分假,但面前人的神色却不像骗人的,他表情平静,面上却挂着淡淡的忧愁,显然是挺为这事操心的。不过事缓则圆嘛,先将他绕进去再说。 “我们也在找,待我们找到,”殷罗冲着他笑了一下,“可以帮你寻到还生丹救人。” 池夜闻言略微哑然,他抬眸,有些疑惑,“麒麟木,真的不在你们手里?” 殷罗坚决摇头,“不在。” 池夜叹了口气,他也分不清殷罗说的话是真是假,殷罗这个人歪脑筋很多,保不齐哪句话就是骗他的,偏生她还能装出一副认真样,可他面上应下了,“好。”他笑望殷罗,“攒英宴上,我会帮你,也希望你遵守诺言,助我拿到还生丹。” 殷罗笑着点头,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她慢悠悠走到门前,又想到什么似的转了头,问道:“你武功到底有多高?别到时候被那老光头打死了,那可就没人为那个可怜人找还生丹了。” 池夜闻言偏头笑了笑,他能理解她这话是毒舌版关心吗? “我即便胜不了,也不至于被打死。”池夜淡声说着,“听说那抚烛僧二十年心法大成,可运作天地万物,然而心法至境不过颠倒阴阳,”他神色仍然平平,“我们只要在阴阳之中,总会察觉他的破绽。”池夜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也有些没底。当年他与尚越引一战,本来信心满满,结果却……但假如抚烛僧真为了攒英宴而来,那无异于大敌当前。他不是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就算没底,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一分一毫。 殷罗颔首,道了声:“多谢。”就推开门飞身离去。她要去将方才知道的这些,去给二哥和玉如意说一说。也许玉如意会知道麒麟木与还生丹的关系呢。 见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六名绝杀密探又出了声:“王爷,您真打算帮他们?那抚烛僧内力极高,若是伤了您……” “无妨。”池夜懒懒抬手,“正巧我也想看看,老一辈的江湖高手,都是什么水准。” “要不然我们去给二十一阁阁主传个消息?请他前来。胜算总会多些。”绝杀暗探提议。 “从去陵城到翠州,最快也要三日,来不及了。更何况尚越引离开南夏,那宫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池夜微微垂眸,“对付一个抚烛僧,我们几个足够了。”他抬眼,看向桌上跳跃的烛火,“况且那玉氏后人内力也很深厚,单打独斗不行,一齐上便是。” “王爷,到时候您可千万要给自己留后手。南夏不能没有您。” 池夜呼出一口气,他从这六个人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后半句了。 “我有数。”他淡声道。 夜尽昼来,往复不断。 殷罗将那日从池夜口中得知的消息说给孟清月与玉如意听后,两人也有些惊讶,玉如意对于还生丹了解不多,孟清月派了敬竹暗探去查,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几人便不再思考这事,专心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武,为即将来临的攒英宴做准备。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四月初,江湖攒英宴,人潮如流汇入白绮山庄,木槿花争艳,红鼓接风云。 手持请柬的各门派话事人逐次带领弟子进了庄内,殷罗几人同孟清月一起坐在观槿高阁一层的东家主席上,见有人来,便起身迎接。 大梁的门派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殷罗举了酒杯相敬,孟清月便派人将压着字条的酒壶端上了各桌,紧接着,那些靠抢夺请柬进场的北辽门派也接连入场。 原本在谢雨客栈见过的踩雁派弟子风笛朝殷罗走来,打了招呼后道:“多谢三掌教为我们四姐妹补上了入场请柬,若不然,踩雁派今日,怕是要在天下武林面前失礼了。” “哪里的话。”殷罗朝她笑笑,“你们当时为帮我们放了迷烟,这才让泉山盗找到了空隙偷走请柬,我自然得确保你们能来。” 第五十四章 穿心箭回 “早听闻踩雁派大弟子风笛很是心细,竟连请柬是我阿姐后补上的都看得出。”玉如意也跟她扯着闲话。 风笛闻言笑了笑,对他解释道:“六公子,您有所不知,我们踩雁派弟子对气味烟尘都极为敏锐,我们的那张请柬上,本来是有松木香的,可后来这张,是上京城的琉璃散香,”风笛朝明昉看过去,对殷罗说:“若风笛没有猜错,这张请柬,原本在那位鹅黄衣裙的姑娘手里。” 殷罗点了点头,证实了风笛的猜想。又闲话几句后,风笛回到了踩雁派的桌位上。 攒英宴高台红鼓敲响,声声铿锵有力,白绮山庄的擂鼓弟子高呼:“攒英宴起——” 殷罗便走到了高台前,先环视各门派笑了笑,而后说着:“攒英宴开始了,请各位门派将心中想要比试的门派与身后的武侍说明,他们会为大家排好顺序,而后诸位逐个上台,由我白绮山庄与其他三派共定输赢。攒英宴是武林雅事,不比生死,还请诸位配合。” 她话音落,与白绮山庄交好的几个门派便领了头喊:“定遵此矩!” “定遵此距!”剩下的门派也附和。 大梁江湖门派的话事人因早先收到了孟清月的亲笔字条,就都没有传召武侍报名。他们此刻都清楚,今日来的那七八个北辽的江湖门派,都不是什么善茬! 清月公子在字条上写的清楚,北辽人是为了干涉大梁武林而来,况且这些话事人早就听过北辽江湖人在官道上截杀抢夺攒英请柬的事,他们其中还有几位被北辽人抢过!一时间这些原本不甚友好的门派也团结起来。 清月公子说,若是北辽人点名与任何大梁门派交手,白绮山庄都会派人相助,让他们也不必担心,尽管应战便是。这些话事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个字:等。 这些门派在大梁鼎立多年,彼此之前虽有争端,也没到结仇的地步。那些与能举办攒英宴四门派有仇的,自然也不会来。其余不来赴宴的,大多是些武道馆和少林寺,这些人专心练武念经,就算武学成就颇高,也极少参与这些江湖宴席。或许人家觉得吵闹俗气。 正当此时,北辽有门派等不及了,先招了招手让武侍过来,而后报上了对战门派的名字。 那武侍便高呼:“北辽三月门,想与山南平潮山庄一战——” 不得不说,三月门的门主还挺会挑人打架了。殷罗微微眯眼,这山南平潮山庄现任门主痴迷读书,并未精修武学造诣。加上平潮山庄半文半武,平日里也只是靠押镖讨个生计,故此若与擅用弯刀的三月门打起来,怕是很难胜出。可平潮山庄,是江湖上出名的中正门派了。不单庄内弟子性情温和,还在三年前旱灾饥荒的时候,去给山下的百姓家送过粮米…… 平潮山庄席上已然有些乱了,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的武功太一般了,能收到攒英宴的请柬也是因门派品行颇高,能被四大门派看得起而已。此时突然被这北辽三月门一挑战,平潮庄主江朝神情也很是慎重,向他们宣战的那北辽三月门的人,手中都拿着亮晃晃的白刀,身材也很是魁梧,他也深知自己一副书生模样,跟人对战三两下恐怕就要被打趴下…… 可是攒英宴自古就有规矩,被点名的门派不可拒绝,定要上台迎战! 江朝有些慌,想到方才收到的孟清月的信条,他在这僵持场面中抬头望向主座,希望白绮山庄能出面。江朝只见主座上的孟清月右臂垂在身下,左手握住桌上的茶杯,垂眸在想什么事情。心细的江朝知道,清月公子的右臂受过伤……他这样子,恐怕是。 江朝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场面有些无望,若不得清月公子相助,还能有谁呢?那个在江南以奢靡出名的六公子?江朝还没听说过关于他武功的消息呢,不对!三掌教!思及此,他转眸看向主座上坐着的红衣少女。 殷罗见平潮山庄庄主向她看过来,对他一笑,她知道这是江朝在求助,她压低声音对着主座里的几人说着:“平潮山庄打不过三月门,江朝希望我们相助。” 聂人犀多话:“玉如意,不如你去吧?” 玉如意轻哼一声,也不行动。 池夜眸色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孟清月看了眼自己垂在身下的受伤右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鹅黄衣裙的明昉起了身,她轻声问殷罗:“听说攒英宴可以抢战?” 殷罗点头,笑着问她,“你要上?” 明昉浅笑,运了功就飞身到高台上,她眉眼明媚,朗声道:“翠州闵家,闵银,抢战北辽三月门。” 平潮山庄的弟子仿佛看到了救星,但是他们又担心高台上的黄衣少女为了帮助他们惨死三月弯刀之下……于是都陷入了静默,江朝微微皱眉,他对白绮山庄了解不少,却还不知道白绮山庄什么时候跟翠州闵家有牵连了,竟有闵家人肯来出头。眼前的黄衣少女穿的长裙与江湖人的样式有些不同,她的衣裳样式繁琐,容颜也稚嫩,左右观之要比殷罗子还小一些,也不知道能不能战胜北辽粗犷的三月刀门。 北辽三月门的门主见此场景哈哈一笑,完全不把明昉放在眼里:“小妞,你是认真的吗?你一人?要抢战我们三月门十一名高手?” 明昉丝毫不畏惧,“别废话了,快叫你口中的高手上台。” “哈哈哈哈——好!”三月门门主大手一挥,身后的十一名弟子就都起身离了座,抄起弯刀就飞身上了台,在明昉身旁围成了一个圈。 明昉也不废话,一运气,袖中的穿心双箭便即刻飞出,悬空在她面前,周围的三月门弟子举刀成阵,西边的三人先向她袭来。明昉抬手搭在穿心箭上,双头箭就在她手中绕圈旋转起来,她脚尖点地,刹那间下半身腾到半空,飞旋着的穿心箭刺向那三人,她指尖用力,转出虚影的箭直直从一名弟子的肩头穿了过去……她在空中翻身,再次重复此招式,先向她袭来的三月门弟子都被打掉了刀,捂着受伤的右肩头退到后面。 鹅黄色身影在高台上翻动,穿心箭来回穿梭,八名弟子围到明昉周围,冷白的刀尖直刺,她跃身,踩上八刀尖,穿心箭在她掌中飞旋,忽向下而去!三月门弟子见状想要抽刀,却来不及,明昉周身散发出白黄色的光芒,包裹着真气的箭头逐个穿透弟子的肩头…… 哐当—— 八柄弯刀全然落地,而明昉飞舞着转身,掌运真气逐个打向三月门弟子的胸膛,那几人猛地被这突入其来的真气打的后退数米,全吐了血,狠狠地盯着翩然落地的黄衣少女。 主座上的殷罗对孟清月道:“她武功很好。”言下之意就是那日在风杨客栈里,就算孟清月不救她,她也能安然脱身。 孟清月有些吃惊,他眉头微耸,却答:“穿心箭法,她学到了第五式。” 台下的三月门门主见场面不利,想趁明昉出其不备偷袭她身后,他从座上起身,凝结掌力,忽用力一挥,一团白气便向明昉冲去!而他也飞身跟在那真气之后,向台上而去…… 明昉忽感背后有疾风起,她一回手,穿心双箭便回飞,她一偏身,注了真气在那双箭上,抵挡住猛然击来的白气真气,却也后退了几步…… 面前的三月门主,可比前面那十一人强太多了。 她神色凝重,再次运箭向三月门主袭去,三月门主却借这机会,一掌打在她胸口,将她震出了五步之远!明昉嘴角溢出些血渍,她却不服输的翻身,悬到半空,操控穿心箭在高台上飞旋,她找准机会,低身以掌打向三月门主! 三月门主嘴角勾笑,双手运功对上她这一掌—— 高台之上白光与浅黄色光芒一瞬间交锋,两股真气相撞,明昉退到高台边缘,捂住了胸口,而三月门主颇为得意的看向她,还没说出话,便感觉到两柄利器从他身后刺入…… 穿心双箭从他左右肩头飞出,绕回明昉身侧,三月门主伤口鲜血喷涌,连带着双手都没了力气。 “你……”他怒目圆瞪,胳膊无力的抬起,哆嗦着指向明昉,“你来阴的?” 明昉朝他走过来,穿心箭在她身侧悬空,“方才你用真气偷袭我,我都还没说话,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她面上挂笑,掌上内力凝聚,“闵银,这就送门主下台。” 她发力打向三月门主胸口,三月门主猛地跌落台下,在半空中还喷了口血。 明昉环视台上负伤的三月门弟子,俏皮地笑了笑,问:“你们也需要我帮忙吗?” 弟子们连忙自己逃下了高台。 “翠州闵家,闵银姑娘胜!”红鼓前的武侍敲响三下,高声喊着。 第五十五章 天梁 明昉回到了殷罗几人这边,玉如意给她递了张帕子,示意她嘴角有血,她微笑着接下擦了擦,又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才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孟清月面上有些担忧,他问她:“伤的重吗?” 明昉朝他笑着摇了摇头,“不重。” 殷罗递给她一个药丸,“方才平潮山庄庄主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疗伤好药。” 明昉咽下,顺了顺气,看向江朝的方向,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带感激,对明昉颔首道谢。 她淡淡回以一笑。 受了重伤的北辽三月门人捂着被穿心箭刺伤的肩头,由武侍带领着走向庄外,这一轮,他们输的彻底。 宴会上的人都颇为感叹明昉刚才的出手,这翠州闵家多年都没有在江湖露面了,众人还以为闵家已经萧条败落,今日却发现,闵家竟出了位能将穿心双箭耍得那般流利的黄衣少女! 第一轮对战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方才明昉的抢战出手,攒英宴上其他的几个北辽门派,现下都不如当时的三月门那样有自信了,一时间场内陷入寂静,久久没人说话。 主座上的聂人犀边喝茶边问着:“要是再无人下战书,是不是这宴会就结束了?” 往年的攒英宴没有北辽人的参与,大梁的各个江湖门派便会踊跃下战书,与自己认为可以一战的前茅高手对战,以此获得在江湖中地位上行的机会。可今年的攒英宴,却成了大梁的门派一齐合力抵抗前来“侵略”的北辽江湖人。 池夜摇了摇头,回答着聂人犀的问题:“没那么快,他们千里迢迢远赴大梁,好不容易到了宴上,不可能无所作为。” 玉如意也附和,“是啊,就是不知道,下一个出手的会是哪个门派。” 寂静之中,西南角的北辽天刑司陈聲招呼了武侍,提出要对战白绮山庄。 这战帖一下,场内瞬间骚动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这北辽天刑司真是好大的口气!那席位上不过就坐了一名中年男子,竟然说要挑战大梁四大江湖门派之一的白绮山庄? 殷罗凝眸打量着那名独坐西南角的男子,他一身暗色的大摆袍,衣领和袖口都有些细密的棉毛,他下巴上还有些碎胡茬……看起来很糙,殷罗只能这么评价。 孟清月看着陈聲,也皱了皱眉,这男子看起来武功应该高过适才与明昉交战的三月门的人,但不知他公然挑战白绮山庄是什么意思。 殷罗目光掠过池夜、聂人犀,望向玉如意,笑道:“你不是说,要为白绮山庄出一份力?” 玉如意向下瞥了一眼离开座位慢慢走上高台的陈聲,笑了一下,“好啊,他不是什么北辽天刑司的人吗?不去会会他,都有些对不起我的上天鉴了。”说着,他身影仿若白极一瞬,快到众人根本看不清,再望时他已经翩翩然站在台上,连衣袂都没波动。 池夜见这场景,扬了扬唇,对着聂人犀道:“这小子可比殷罗厉害多了。” 殷罗微挑眉,没有反驳这个事实,玉如意内力本来就在她之上,上天鉴秘法可是世间至功,明梵岚的师父、也就是上任老监国,他亦师承上天鉴,若真论起来,她和玉如意都能算得上同门了,不过她的武功花哨华丽,玉如意的刚劲缥缈,倒是多些分明。 聂人犀似有所悟,“会瞬移的钱串子……” 孟清月闻言笑了一声,明显是被他的话戳中了笑点。 明昉站到了殷罗身边,她轻声道:“上天鉴不是有祖训吗?玉氏后人不能与人打架、好勇斗狠……他这,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那糙汉,来自北辽天刑司,天刑星属火位凶,刑夭孤克,单听这名字就犯了上天鉴的忌讳,”殷罗看着台上泰然自若的玉如意,“就算我不跟他说,他也一定会上的,”她朝明昉笑了笑,问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昉摇头,“为什么?” “他这个人很奇怪,但凡遇见有关上天鉴的事情就不要命。”殷罗淡声道,“玉如意生来命坐天梁,星宿下凡,遇凶物必然一争,这是上天鉴的传承。” 明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天刑司陈聲一步一步走到了台上,他双手背在后腰,打量着面前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左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神情却有些老成,少年此刻嘴角带笑看着他,眼里却流露出一些轻蔑…… 陈聲自然看到了他方才从主座上瞬移到高台的场面,但陈聲心里还是给面前的少年下了一个定义—— 自大的少年人。 玉如意朝他笑笑,但是一点儿也不真诚,“听说,你来自北辽天刑司?” “是又如何?”陈聲淡声回答。 “挺好的,今日便由我替上天鉴收了你这颗想在大梁作乱的凶星。”玉如意朝他笑笑,仍然不真诚。 陈聲皱了皱眉,“你是大梁上天鉴的人?” “错了。”玉如意摇头,“我是上天鉴下一任圣主。”他如此说。 陈聲略微语塞,这两种,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上天鉴的人? 玉如意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正在想,这两个身份有什么不同?” “是又如何?”陈聲皱眉发声。 “那你想知道吗?”玉如意再次问。 陈聲一听见这话直接怒了!他不想知道!他不想跟面前这个小屁孩争论了!原本他看这白衣少年一脸老成持重的神态,还以为他是个深沉的对手!结果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陈聲双手前移,握成拳头,直接朝玉如意的脸打去,“我想个屁!我想让你尝尝你爷爷的火虎拳!”陈聲的拳风化成燃烧的火虎,扑向玉如意,大有将他吞噬之态。 玉如意却不动,他就站在原地,笑看着那火焰猛虎朝自己扑来。 火焰猛虎的利爪离他只剩一步时,玉如意的周身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黄白色的光墙乍然围绕在他周身,组成一三角塔形,那火虎的爪子打向那面光墙,却丝毫没有裂缝。 玉如意站在三角光塔中,仰头看着那火虎凶猛的攻势,他嘴角勾笑,双手绕在胸前,闭上了眼,他结印迅速无影,几乎不可看清。随着光墙外的火虎越发烦躁,他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周身泛起微妙的白光,可瞳孔却有金色光圈游移其中,看起来神圣极了。 他右手一抬,那三角光塔护着他悬在半空,此时他翻手一动,颇有些慈悲的看向那火虎,“你要死了。”他向下翻动的手中发出金黄色的光,空中竟有沙尘般的光点慢慢聚到一处,飘摇着到了半空,正击向火虎的额中! “嗷——”那被打散的火虎发出凄厉的哀嚎,残片落在地上,竟在高台上汇聚成火焰形状,一寸一寸蔓延着烧向玉如意…… 陈聲见拳风无用,咬牙飞身跃上半空,随着蔓延的火焰对着三角光塔里的玉如意击去。 玉如意不急不慢,端正立在塔中,那火焰已经包裹在三角光塔周围,而陈聲的拳也直直向他刺来,在他的拳面接触到三角光塔之时,玉如意朝他笑了一下,随后!竟消失在了塔中! 陈聲见这场景,一刹那眉头紧锁,可是却再也来不及收拳—— “哐当”一声,那原本悬在半空的三角光塔被火灼烧成碎片,陈聲也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震到台上,他摔在了高台正中央,五脏六腑都扯动的疼。 他模模糊糊看见自己对面站着位白衣少年,他甩了甩头,眼睛努力聚焦去看,却看见玉如意正站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笑眯眯看着他,还十分欠揍的问了一句:“摔得疼吗?” 陈聲一瞬间气的咳出一口血! 这该死的小子! 主座上的殷罗见此场景不由得扶额皱眉,玉如意这人怎么这么有病?她都看不下去了! 他先是用了天梁星宿神力加持做了三角塔,等到火虎袭来的时候,又用了阳土秘法打散了火虎,等到陈聲握拳向他袭去的时候,他直接脱离天梁神塔站在陈聲身后台上,暗戳戳看着陈聲被真气震下来,他好去说风凉话…… “真阴损……”聂人犀先是吐槽一句,又说:“不过这小子还挺神的,怎么打架如同仙人一般?” 池夜睨他,“你见过仙人打架?” “那倒是没有。”聂人犀摇头,“不过也与这般差不多吧?我看不清他的招式。殷罗你们都要用武器辅助才能打架,但是这小子空手就能将人打成这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玉如意还没有开打?殷罗心道,这陈聲摆明了是被自己的招式反噬所伤嘛,玉如意方才那一套下来,就跟逗陈聲玩一样,哪里算的上打架? 陈聲从地上爬起来,他死也不认输!他指着玉如意,骂道:“你个小屁孩,能不能正经打?总整些花招防御,爷爷可真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玉如意皱皱眉,“这句话我不爱听。而且我爷爷早就死了,他也看不见我这花招防御。”他说完还朝陈聲笑了一下。 “我管你爱听不爱听!”陈聲要被气死了,“我就是你爷爷!”他怒喝一句,又握拳向玉如意打来,他周身腾起一黑红色的光晕,暗色的衣服快要烧起来,像是动了杀意。 第五十六章 孝子 玉如意见状不对,偏身躲过他两拳,却还不出招,只是应付着他的招式。 玉如意身子移动迅速,陈聲跟上很是吃力,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他又骂道:“你个只会躲的小屁孩!怂货!就不敢跟我对上一招!” 玉如意无所谓,坦然接受了陈聲这两句话,他回嘴:“你个不懂礼貌的臭糙汉!孬货!你打不到我还赖我?” 陈聲闻言彻底怒了,他周身的红光越发黑暗,他运了全身真气向玉如意打去,“你死吧!” 那黑红色的真气成横斜龙卷风般直接卷向玉如意,此时玉如意也知道不能再应付,他双手结印,一柄由白光汇成的巨大银色如意现于他身前,他双手运功推出那如意,直直对上黑红龙卷风,玉如意喝了一声:“九千神印现十九,仙者踏云人栽柳!” 那柄由光晕汇聚而成的银光如意刹那间分身成十九柄,围绕在那黑红色龙卷风外,散发出璀璨的白光,竟比上天的太阳还要绚烂几分!一瞬间,那黑红色的龙卷风似乎被禁锢,越变越小,最后直接被严严实实压在高台,消失得彻彻底底! 主座的聂人犀直接起了身,因为他看见,高台上的那十九柄如意又变回了那一柄,玉如意一跃,便踩在那如意之上,抱胸看着台上的陈聲。 “我去!这小子,是真帅啊……”聂人犀感叹着,只觉得眼前的玉如意的仙气都要盖过那天在林城看见的骑龙少年仙人了。 池夜看着聂人犀这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微微皱眉,道:“他这半天,还一招实在的都没用呢。就能将你惊讶成这样?” 殷罗也附和,“他明显是在跟那个天刑司的人耍着玩呢。” 孟清月和明昉只是静静观战,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 “还打吗?”玉如意低头朝陈聲笑笑,“要不别打了,我看你怪累的。” 陈聲被他气的没力气了。想他陈聲在天刑司好歹也算一人物,今日竟然被一个少年逼成这样,这传回北辽他还怎么见那些同门? 可是他来大梁,本来就不是要顶替什么门派扎根,他是来向白绮山庄求一事的! 他陈聲还不能死! 可是不赢,怎么跟白绮山庄提要求? 思及此,陈聲犹豫了。 玉如意见这糙汉垂下了头,似乎在考虑。他便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架斗殴,是很不礼貌的,你知道吗?臭糙汉,你看,你们北辽也挺好的,是不是?漫天飞雪红梅盛开,多庄严、多肃穆,你说你非铁了心来给大梁的江湖人比什么武?离开家乡不是什么好事!” “去你的!小屁孩!你懂什么?”陈聲仰头反驳,“我就没打算离开过北辽!” 玉如意“嘶”了一声,“那你来大梁干嘛?” “为了我娘!”陈聲这糙汉子眼睛竟然红了,他嗓音有些哭腔,“北辽再怎么好!那也是冷的!我娘因为年轻时给人做活,去冰河里洗衣,落下了寒疾!在北辽那冷地方呆着生不如死!我就想让我娘找个暖和的地方,能安享晚年!省得再每天夜里疼到哭!可现在新帝管制严格……我根本没办法带我娘出来,同门也都嗤笑我这想法异想天开!”陈聲的眼泪流出来了,他骂玉如意:“我他妈的就想先把大梁江南第一庄打赢了,再提出条件,让白绮山庄去接我娘!你们不是号称掌握天下镖运?谁知道就碰上了你这个混蛋!你是铁了心要拦我?” “我有什么错?我就希望我娘过的舒服一些!你为什么拦我?” 玉如意听见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坏了,打之前忘了问一嘴儿了…… 陈聲这个糙汉子无声流泪,怨恨地盯着玉如意。 玉如意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老爷们哭…… 主座上的那几人也都正了神色,原本他们都以为这陈聲,也与那些江湖门派是一个来由,只是为了在大梁安家,却没想到,他是想给自己的娘亲求一个温暖的地方生存…… 殷罗起了身,刚想对陈聲说此事白绮山庄担下了,但她又想起,大梁冬日里的江南,也是湿冷的……这冬日始终是不能删改的,四季是天赐的。 而南夏,才是真正的四季如春。 殷罗下意识望向池夜,池夜早就在看着她,他似乎早就知道她的想法,朝她点了下头。 殷罗心中一瞬间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觉得池夜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她又看向孟清月,孟清月朝她笑了笑,“你是长林盟的主心骨,按你想的做就是了。”也算是肯定了。 殷罗回以一笑,她飞身向高台而去。 玉如意一弹指,收起了银光如意,稳稳落在殷罗身侧,他期待的朝殷罗看了一眼,示意她快些同意。 殷罗瞥了他一眼,难得应了他一声,“我知道。” 而后红衣少女看向面前有些狼狈的陈聲,声音清朗果断:“你想要白绮山庄给你娘寻一个温暖的好住处,我们应下了。想必你曾听说过,南夏国四季如春,在那里没有疾风暴雪,更没有寒凉。我们在那儿有位好友,故此可以将你娘送去南夏生活,并且保证她吃饱穿暖,甚至可以为她请医师治疗寒疾……”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陈聲一下子给她跪下了,殷罗皱眉,连忙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你这是做什么?” “白绮山庄的大恩大德,我替我娘记下了。”陈聲眼泪又往下淌,“我自小就没有爹,若不是为了养活我,我娘也不会去冰河为别人洗衣服,我每日见她身上疼得难受,恨不得打死我自己!”他用袖子擦了把鼻涕,又说:“我听闻大梁攒英宴,赢的人可以提条件!就偷渡出北辽来试试!没成想……竟然真的……” 殷罗朝他笑了笑,“你娘有一个好儿子,你很孝顺。”她不擅长说什么好听的话,只能这么说,然而她脸上真切的笑意,是玉如意多年未曾见到的,他的阿姐,很看得起这陈聲。 玉如意想起方才那么逗他,突然也有些愧疚,他低了低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蓦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走到陈聲身前,拍了拍他的肩,丝毫不认生,“兄弟,你是不是挺喜欢老虎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三台金虎雕像,要不我送你呗?也好安顿你娘。” 陈聲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吗的,他好感动!感动哭了…… 玉如意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禁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遇见过这样的场面,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哄人。玉如意抬眸看向殷罗,朝她挤眼,示意她赶紧想想办法。 殷罗沉吟片刻,对情绪失控的陈聲道:“你回座位上,将你娘住在何处、容貌体征什么的同武侍讲一讲,由他记下来,等攒英宴结束,我们就会派人赶往北辽,将你娘接出并送到南夏修养。”她说完眼神示意陈聲快些去。 陈聲闻言猛地点头,他按照殷罗说的跑下高台直奔自己方才的座位而去,这真性情的糙汉子脸上的泪和鼻涕混成一团,乱糟糟的,好心的武侍递给他一毛巾擦了擦,而后便拿来白绮山庄押镖专用的纸笔,将陈聲叙述的尽数记了下来。 攒英宴上发生这一为母而战的景象,是在座的众人都没想到的,拥护白绮山庄的中正江湖门派见此,都颇有感触,愈发敬重白绮山庄,而那些在江湖上比较独立的江湖门派,亦然因此事对白绮山庄添了不少好感。 但所有人,都很是称赞这为母远赴大梁的孝子陈聲。 毕竟北辽严寒这一事天下人皆知,而北辽的那些达官贵族以及小有势力的世家中人,他们换洗的衣服都会交到穷人手中,由穷人去冰河中浣洗,贵族世家只要出银子就行。从事这类活计的大多都是女人。故此,年轻时为贵人洗衣的女人,在年老时候绝大部分都是冰寒入骨,折磨的身体疼痛无法安睡,这就是陈聲娘亲所患有的寒疾。 北辽有许多人都患有此症,因此地世世代代都有需要银子的穷人为达官贵族去冰河洗衣,于是这病症在北辽是常见而少有人在意的。加上自从北辽新帝登基之后,封锁国门,禁止百姓南迁,有关此疾的消息更是随之渐渐减少了。 现如今,大梁与南夏,已经很少有人还注意着北辽普遍患有寒疾的百姓了。 陈聲的出现是让人吃惊的。北辽制律法严格霸道,若是被新帝知道陈聲今日所为,那恐怕会对他十分不利,可是这糙汉子脸上乐得开花,丝毫没想到自己在天刑司的未来会如何。 场中有人唏嘘有人惋叹,这孝子是将他娘的余生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呢?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二轮比试也就这样结束了。 因陈聲这事给人的心理冲击颇大,接下来的几场便都显得有些乏味了。 先是北辽的擒苍门对战踩雁派四弟子落败、又是北辽中拳派对上银枪门失利、紧接着北辽的白衣门群战大梁中州府也是输的彻底…… 攒英宴彻底成了大梁江湖门派合力对付不怀好意的北辽人的场地。 擂鼓的弟子大声喊着:“大梁,青粹门获胜——” 高台上交战的两派弟子纷纷离了场,输的北辽门派还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擂鼓的弟子。 至此,今日在攒英宴上的所有北辽门派都上了台,也都在台上落败后狼狈地离开了白绮山庄,他们走后,大梁的江湖门派也算松了一口气,连宴会上都活络起来。 殷罗见场上人都开始举杯觥筹交错庆祝,便打算去找台下的陈聲,想着带他去后院挑些押镖的弟子到北辽接他娘亲。可她走出主座两步,忽感白绮山庄中起了疾风—— 白绮山庄内的红布无序飘摇,连擂鼓都被撞击发出声响,宴上的人发丝衣袍也被吹的凌乱……四月的天气平和柔顺,不可能有这么强劲的风力!这不像风!更像是肆虐的真气! 殷罗抬手运功,红色鎏金的真气包裹她周围,托着她上了观槿高阁顶,她皱眉向白绮山庄外看去,只见一身着深棕色袈裟的人已然踏入了庄外的木槿林,他走的很慢,周身萦绕着棕红色的光晕,那之中似乎有狂风冲击,他身侧两旁的木槿树花叶都被狂风席卷着,快速脱离树冠,如同微尘一般散落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不多时,那片木槿林就光秃秃的只剩枝丫,绿叶与浅色花瓣围绕在他周身,有的已然落在地上,被他踩了过去。恰在此刻,袈裟光头抬了眼,朝殷罗这边淡淡望过来—— 刹那间。 殷罗只觉得有如刀般的狂风向她击打而来,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就将她一瞬卷下了阁顶!观槿高阁上漆瓦松动,也随着她砸下,主座上的玉如意先反应过来,结印一天梁神塔护住殷罗,那些瓦片落在三角光塔稀碎成粉末落了地,竟然凝成一堆! 好强的真气! 光塔内的殷罗踉跄着落地,皱眉看向主座上几人,目光流转到池夜时顿住,她神色慎重,道:“抚烛僧来了。” “果然玩的这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聂人犀面露鄙夷,“这种高手都喜欢压轴出场?” 池夜起身,神色仍然淡淡的,眉头却有些微皱。玉如意和明昉也正了神色,孟清月看了眼自己右手腕上露出的疤痕,下意识扯动宽大袖口将其盖住…… 席下的众人也意识到了不对,都朝门口看去,整个白绮山庄的气氛一瞬肃静凝重。 而此刻白绮山庄后院的岗哨处,有一人却悠哉悠哉。 万若檀带着他的宝贝狮子慢步走上了哨台上,低头望向白绮山庄内部,这个视角很好,可以将庄里的景象尽收眼底。他摸了摸狮子的头,笑容满面道:“好戏来咯。” 白绮山庄的紫木大门被风冲撞开,众人只见那身着深棕色袈裟的中年光头缓缓走进攒英宴里……山庄里的风吹得愈加猛烈了,带着残花败叶席卷起山崖的尘埃,迷了人眼。 殷罗站在主座上,低头看着越走越近的抚烛僧,问道:“前辈所来为何?” 抚烛僧在高台中心站定,环视主座上的几名年轻人,音色宏大如钟:“听说玉卦的徒弟在此处?是谁?” 殷罗、池夜几人听此话后都下意识皱眉看向玉如意,抚烛僧竟是来找玉如意的? 玉如意闻言也皱眉,他可最烦这种莫名其妙找他的人了!他印象里可不记得他和这劳什子抚烛僧有什么关系,但他站出了列,问:“光头,你找我干嘛?” 抚烛僧打量他片刻,回着:“来杀你。”他低眉,眼神有些狠意,“你师父为我批错了卦,我找了他很久,却听说他已经坐化……那便将这账算在你头上吧。” “你算我头上?你问过我了吗?你就算我头上?”玉如意急了,首先这抚烛僧竟然说他师父玉卦老人算错了卦,其次这光头都没问过玉如意本人意见就胡乱整这一通,真是气煞他!玉如意喘了口气,开始喋喋不休:“我师父不可能算错卦,定然是你这光头胡说八道!你这个人心量怎么如此狭小?为了一卦你还找我师父很久?你找不着他你还特意来找我?你找我算账你找的着我算账吗?你个光头你就是嫉妒我师父和我都有头发……” 玉如意一急了就说个不停,殷罗下意识地抬手堵住了耳朵,却听见抚烛僧那奇异的嗓音又响起,他没有回怼玉如意言语中的讽刺,而是道:“玉卦说我命中有劫,要我二十年莫要出北辽一步,可如今二十年已过,我相安无事……我想见的人,却不在这世上了!” 抚烛僧的声音响彻整个白绮山庄,他说到最后半句,便双眼猩红的发了怒,“玉卦骗了我!害得我都没见得上她最后一面!今天是她死后一年的忌日,你们还在这里办宴席。”抚烛僧神色平静下来,很快又发怒:“我今日就送你上路!来抵你师父算错的那一卦!” 他手掌一推,那黄棕色的雄厚真气霎时打向玉如意—— 玉如意抬手以左右手双指起抵抗,殷罗也绕了手站在他左侧帮忙,明昉也运出了穿心箭,对刺着那真气,三人被逼的后退一步,玉如意咬牙,对殷罗和明昉道:“我们离开主座,若挡不住,也省得伤了小气鬼和二哥!” 明昉点了点头,殷罗也微微颔首,一红一白一黄三身影齐齐向高台上飞去。殷罗在半空中运掌,百十根金针自她袖中飞出,直直刺入那真气之中,而明昉的穿心箭速度也加快,绕着在她身前冲击黄棕色真气,玉如意双手结印,巨大的银光如意再次现于半空,他喝一声:“去!”那如意似拼死一搏般打向黄棕色真气,总算是将抚烛僧的真气逼退了一些! 三人刚获得喘息的机会,抚烛僧却在空中旋身,周身的真气倾泻而去,竟然打向了四面八方!台下许多武功一般的江湖弟子都被袭晕,软软趴在了桌上。踩雁派四弟子和银枪门的人都吐出了血,笼花谷的弟子则是捂着胸口,觉得内脏受到了强烈撞击…… 明昉被这真气击中,猛地摔落台下,喷出一大口血来,她方才对战北辽三月门的人本就受了伤,再被这抚烛僧的内力一冲,她闭了闭眼,险些昏厥。 殷罗后退数步,金针也回到她身侧,悬在空中颤抖不稳,她抽空看向明昉,面露担忧。 “闵姑娘!”孟清月惊呼一声,他起了身,运了轻功飞身到明昉身边,扶起了她。 玉如意的银光如意仍在抵挡着抚烛僧的真气,他双手反复结印,想要逼退那步步紧逼的黄棕色疾风,却因与抚烛僧的内力差距太大而费力至极。 殷罗脚尖点地,飞身悬到半空,百十根金针在她身侧旋绕,她双手绕成花形,鎏金的红色真气发出妖异的光,她瞳孔也随之变成红墨色…… “破!”殷罗双指直刺向黄棕色真气,那真气对上她的金针那刻便裂出细密的纹路,她绕指,运针飞旋成金红色海浪,刺入那些裂缝,黄棕色真气一瞬间瓦解,抚烛僧皱眉后退一步,收了掌。他宽大的袈裟摆袖一甩,那数百根金针便回刺殷罗,玉如意运功同她一起抵抗,却被逼的吐了口血,衣袍上的银纹如意沾血,发出冷冽的光。殷罗猛然落在高台边缘,胸腔中好似被刀搅动般疼痛,她咬了咬牙,又站了起来,咽下了口中血腥,眉眼凌厉。 抚烛僧的内力太高强,所出的每一掌,殷罗和玉如意都要耗尽真气去接,这几回合下来,抚烛僧一点儿事情没有,他们两个却都受了重伤。 恐怕难以再应付多久。 明昉缓了缓神,在看见自己身边的孟清月时有些吃惊,“清、清月公子……”她嘴唇被血润得通红,又回眸看向高台上的玉如意和殷罗,见他们受伤,她强撑着起身,想上去帮忙。 “你若再接抚烛僧一掌,就活不成了!”孟清月神色凝重,朝她点点头,“我去帮他们。” “你的伤……”明昉摇了摇头,她知道孟清月只要一运功,经脉就会如同撕裂般疼痛,她皱眉,不想让他遭受那般苦楚,“我去!”明昉语气坚决,再也不顾孟清月的劝阻,就飞身到了高台之上,她踉跄着扶住殷罗的胳膊,朝殷罗笑了笑,“还好吧?” “你怎么又上来了?”殷罗皱眉,“你伤的这么重!” 孟清月见此场景,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台上的,是他的三妹六弟,还有……闵银,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飞身到了玉如意身边。 他即便是经脉被割伤,再也无法用剑,但他还有真气!他不能在旁看着他们一个个受伤! 抚烛僧见此情景,怒气更甚,他运功又推出一掌,这一掌比前面几招都要来的猛烈,“既然你们愿意帮他,那就同这个骗子的徒弟一起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