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阴山狼城》 第1章 引子:一支三十年前的活死人勘探队 这本书讲的是大山深处的故事。故事起源于三十年前大兴安岭发生过的一桩怪事。 那是20世纪60年代末,一支神秘的勘探队,逆着夕阳,缓缓开进了满屯子。队伍赶着几匹骡子,骡子上盖着厚厚的毡子。毡子下不知道放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骡子的脚印深深陷入了雪中。 勘探队这时候开进山,让满屯子的乡亲们非常吃惊。要知道,这里可是大兴安岭,中国最后一块原始森林的最深处,又是中俄边界,古老的额尔古纳河畔,人迹罕至且不去说,最要命的是,现在可是十一月底,外面早封山了,这支勘探队怎么可能进来?! 大兴安岭这疙瘩,九月封山,十月就能下雪,那铺天盖地的白毛风刮起来,能赛过刀子,气温降到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积雪有一两米深,一觉醒来,门早被厚厚的积雪给挡住啦,踹都踹不开。这时候,除非是营地鬼子[营地鬼子:当地人对于知青的称呼]才敢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上山伐木(天极冷时,树冻得很脆,好伐,也便于顺着雪道运输砍倒的木材),其他凡是脑壳里没结冰的,有谁会进山?但是那支勘探队不仅来了,队伍后面还跟着几个面色铁青的士兵,旧军装,杆子枪,死板板的面孔,一步一步拖拉过来,谁还能不信?后来屯子里一个当过兵的人回忆,打从第一眼见到这支队伍,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后来他连吃了几刀猪耳朵,又喝了一大碗苞谷酒,才慢慢回想起来:那些士兵没戴肩章,军装也不对,像是国军的旧军装,脸色死白死白的,眼睛通红……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就像是死人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这支勘探队在屯子里没停多久,就拿着一封介绍信,由老支书带着,颤巍巍敲开了谷爷家的大门。 谷爷是满屯子最著名的猎人。也有人说,他是大兴安岭最著名、最有胆识的猎人。据说,谷爷一辈子剥下来的皮子,能铺满一整座山头。大兴安岭的野物,狼、豺、虎、豹、野猪、黑熊、大蛇、狐狸、黄皮子、傻狍子、麋鹿、猞猁,就没有他没见过、没打下来过的。 勘探队敲开谷爷家大门的那天,他正给儿子小嘎子过十二周岁生日。小嘎子穿着新棉袄,咧着嘴,在院子里放炮,鸡飞狗跳,姑娘们咯咯直笑。热乎乎的火炕上,盘坐着一堆在大山里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哥们,愉快地喝着自家酿的高粱酒、苞谷酒,划拳,吆喝,吵架,大笑。 看着勘探队直戳戳站在屋里,老哥几个不乐意了,那滚烫的高粱酒一下肚,说出来的话比烈酒还冲:“这鸡巴勘探队要干啥?这时候上山?!上他娘的山吧!”“我们去杀龙岭。”勘探队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手上是一张军用地图。 “去你妈了个巴子!”有人怒了,摔了狐皮帽子,一把抢过地图就撕,撕了几下,却怎么也撕不烂。他看了看地图,这狗日的地图准是小日本鬼子的!小日本霸占东北几十年,大家多少知道日本字长啥模样,他看着地图上打着几个血红的叉,一行行的日本字,搞不懂是啥意思。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勘探队长,身子却一下子僵住了,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最后竟然身子一歪, 从炕上摔了下来,地图也掉在了地上。 很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被人问起,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咋能从炕上摔下去?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咕咚咕咚不停往嘴里灌酒,喝得两只眼通红,最后嘟嘟囔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那狗日的没有眼珠子……” 没有眼珠子,这是啥意思?大家再问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后来大家分析,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种是说那个勘探队长没有眼球,是个瞎子;还有一种是说,那人的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眼白(据说这不是病,而是开了天眼,很邪门)。还是说当年,勘探队长把地图捡起来,依旧递给谷爷,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谷爷接过地图,看了看,他拉着队长去里屋嘀咕了一会儿,回来后一言不发,撵走了老哥几个。第二天一早,他背上那杆涂抹了无数狼血的猎枪,带着刚满十岁的小嘎子,领着这支神秘的勘探队进了大山。 他们走后第三天,大兴安岭连刮了三天三夜的白毛风,风夹着雪,劈头盖脸砸下来,晚上,老林子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树枝被雪给压断了。大家揪着心,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大的白毛风,还夹着大雪,山上到处都是大烟泡,连搜山的都上不去,谷爷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啦! 谁也没想到,就在大风雪过后的半个月,所有人都认为这支勘探队早已经被埋在了大山深处时,谷爷竟然挣扎着从山上下来了,他的头发和眉毛上结着血红色的冰溜子,活脱脱成了一块被冰雪冻住的血人。 谷爷的老伴,姜老太太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看到谷爷的皮袄后背处破了好几处口子,像是被人用刀砍的。她冷静地让人把谷爷抬到自家炕上,客客气气把人请走,插上门闩,只留下两个姑娘在身边。 脱下老皮袄,谷爷的后背全冻烂了,紫黑紫黑的,大姑娘当时就哭出了声:“天杀唉,咋能让俺爹遭这罪啊!” 姜老太太很冷静,她让大姑娘赶紧去院子里舀一盆雪,把油灯都点亮了,自己手捧着一把雪,慢慢在谷爷背上揉搓。这冻伤只能用雪搓开,要是用热水烫、热炕焐,就算人能救活,冻伤的地方也会彻底烂掉。 姜老太太跟谷爷生活了大半辈子,她太了解他了。谷爷这人胆大心细,做事情非常小心,不然也不会成为大兴安岭首屈一指的猎人。他皮袄被刀砍烂了,背上却没伤口,这八成是他自己砍的。但是他冒着被冻死的风险这样干,又是为啥?她用一捧捧的雪给谷爷慢慢擦拭身子,擦了一会儿,身上开始发热,最后二姑娘叫了一声“俺爹背上有字!”,用油灯仔细一照,紫黑色的背上还真显出了一些淡淡的颜色,又过了一会儿,竟显出来一幅地图。姜老太太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原来谷爷知道,姜老太太肯定会亲自用雪给他搓背,这样就会发现这幅地图。这老东西,还真是用心良苦!姜老太太知道,这地图是老头子用命换回来的! 她喝住两个姑娘,让她们两个发誓,这件事情死也不能说出去。然后让大姑娘继续用雪水给谷爷擦身子,自己重新拾起年轻时纳鞋底、描花样子的功夫,将整幅地图详详细细绘制在了一张小羊皮上。等弄完这些,已经到下半夜了。 她让两个姑娘去睡觉,自己在那守着谷爷。看着谷爷僵硬地躺在床上,她的眼泪大串大串掉了下来,紧紧握着谷爷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突然,谷爷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她一愣,起来看看,发现谷爷的手紧紧攥着,手心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使劲掰开那只手,手掌里血肉模糊,被人用刀子在掌心刻了几行字,模模糊糊看到几个字“三十年后”,底下的一行小字,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朝外看过去,外面是苍苍莽莽的大山,幽深黑暗的大山深处,闪烁着几点鬼火。突然间,大山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接着四面八方传来狼群疯了一样的长嚎,狼群仿佛把满屯子包围了,屯子里的狗疯了一般狂叫。 姜老太太心中突然一阵慌乱,她站起来,想去关上窗户,却发现窗户早已经关上了。但是在那结满霜花的双层玻璃外,竟然紧紧贴着一张比例大得惊人的毛茸茸的人脸。那张脸直勾勾对着她,嘴唇一张一合,竟像在无声地说话。 姜老太太被吓得傻站在那里,好久以后,她才从那张毛脸的口型中辨认出,那人一直在反复说着一句话:“三十年后……” 第2章 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1) 三十年后,我在北京前门一家皮货店做掌柜,再一次想起了这桩三十年前发生过的怪事。这个故事里的谷爷,就是我姥爷。我母亲姐弟三人,她是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就是跟那支神秘勘探队上山时,失踪的小嘎子,我小舅。小舅失踪后,姥爷从此封了枪,不再打猎。后来,更是把两个女儿远嫁到外地,和我姥姥两人守在大山深处。 他的两个女儿,我小姨先是跟别人去了绥芬河做生意,后来远嫁到海参崴。我母亲本来想守着两个老人生活。却在一次打猪草时,救了一个修铁路的工程师。这个工程师在附近勘探地形时,不慎跌入山下,被我母亲带回家里养伤。这伤足足养了三个月,伤好后,他带着老人的大女儿回了成都。是的,这个善于装病的工程师就是我父亲,之后又有了我。六岁时,母亲把我送到姥爷家待了半年。姥爷那时候早已不再打猎,他在山上钉了个小木屋,长年累月住在那里,守着那十几亩苞米地。小木屋用厚厚的松木板钉成,墙上挂着整张的鹿皮、狼皮、豹皮,甚至还有一张一尺多宽的大蛇皮,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兽皮味,以及淡淡的松香味。 深山老岭里野物多,特别是狼,漫山遍野的狼,整夜整夜的狼嚎,有时候狼群结队跑过木屋,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们脚掌踩落碎石的声音,山下好多人家的牛羊都遭到了饿狼群的袭击。不过说起来确实很怪,那么多狼群经过我们这儿,却从来没有一只狼停下来骚扰过我们。 我记得,当年问过姥爷这个问题,他却眯着眼,端起一只牛角做的杯子,抿了口苞米酒,望着外面苍茫茫的大山,深深叹息了一声,却什么话也没说。 老林子里日头短,黑夜长,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我光着屁股裹在暖和的被窝中,缠着姥爷给我讲打猎的故事。 姥爷盘腿坐在炕上,叼着旱烟袋,瓮声瓮气地说,这大山吧,跟人一样,也都有脾气,你贴着地面听听,那些虫叫,蛇嘶,狼嚎,风响,就是大山在说话!这大山要是稀罕你,就会送给你松籽、板栗、人参、狍子、鹿角,一点儿也不小气!它要是不稀罕你,就会让你遇上白毛风、毒蜂子、野猪群、老虎,啥玩意虎,让你碰上啥! 我听得浑身冒冷汗,忍不住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坐直身子,叫一声:“姥爷,大山稀罕你不?”姥爷敲了我一个脑门崩儿,说:“老实听着!” 他压低声音,给我讲起他当年在原始、荒蛮的大山深处打猎的故事,那闷热、潮湿的老林圈子,散落着人骨的野猪岭,盘踞着无数花花绿绿毒蛇的长虫窟,美艳鬼魅的毒蘑菇群,小指肚般大小的土蜂子,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老坟圈子…… 他把旱烟袋在炕上“梆梆”敲着,说有一年赶山,他曾亲眼见过一条水桶粗的大蛇,懒懒地躺在半山腰上晒鳞,那大蛇头有水缸那么大!他还见过一朵人那么大的白蘑菇!那天刚下过雨,他翻过一条山沟,看到有人蹲在山沟里,打着一把白色的雨伞。走近一看:那不是人,是一株人高的大白蘑菇!我姥爷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我的眼睛都直了:那水缸般粗的大蛇得有多大?老坟圈子又是啥样的?我连续几天做噩梦,梦到一条大蛇将我活吞了下去,漫山遍野都是人形的大蘑菇追着我,狼群在后面嚎叫着,前面拦着一条散落着人骨头的野猪沟…… 一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那些孤独而温暖的夜晚,寒风呼啸,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红通通的火炉,灶里传来烤红薯混着松木和白酒的香气,姥爷瓮声瓮气地讲述着大山深处的故事。 夜深了,姥爷眯着眼,用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结尾:“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吃人的山魈(山魈:热带的一种猴子,这里特指传说中的山鬼)、坟包里的毒蜂子、追着人咬的野鸡脖子、铺天盖地的瘴气、几天几夜也散不开的迷雾、能把人活活吸干的白草耙子,但是最可怕的,还是人。”那时候我还小,还不能理解这句话饱含的深意。很多年以后,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山魈、野猪、土蜂子、毒雾,而是人心。在大山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我就因为一场重病,被送出大山,重回到父母身边,像所有普通人一样,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上学,逃课,恋爱,最后在北京一所三流大学读了个三流专业。毕业后,经过一番折腾,经人介绍,去了前门一家皮货店看铺子。原本想着,先随便找个工作过渡一下,没想到这一过渡就是五年。五年中,我从伙计稀里糊涂做到了掌柜,不仅对皮货了如指掌,更接触到了皮货生意背后那个神秘的地下世界。有时候闲着没事,我也会琢磨琢磨三十年前那桩怪事。那支神秘勘探队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在大山中全军覆没后,没人来调查这件事?姥爷他们又在大山里经历了怎样的诡异事件?他为何回来后要金盆洗手,一个人孤苦伶仃守在山上?那所谓的“三十年后”又是怎么回事?琢磨归琢磨,我还是觉得这桩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怪事,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成一个茶余饭后的故事,甚至是一则警世的寓言,最后被遗忘在记忆深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斜躺在躺椅上,轻轻摇着一把折扇,一面悠悠哉哉听着马三立的相声,一面偷偷瞄着铺子里唯一一个客人。 那人一身白领打扮,不时推一推金丝边眼镜,在那儿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会儿摸摸草狐皮帽子,一会儿拽拽花豹皮尾巴,一会儿又看看手表,明显是在等人,压根不想买东西。 我给伙计马三使了个眼色,马三这小子马上凑过去,装傻充愣,摔皮子,砸板凳,很快把那客人给气走了。我撇撇嘴,揭开茶碗,抹开花茶末,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您吧,不懂。皮货这行,跟其他行业不大一样。皮货这行,每家都有几个固定的老主顾,好面子,不差钱,不懂装懂,人傻钱多。每年店里压箱底的宝贝,都得提前给他们留着,地道货色,地道价钱。这些是财神爷,不能骗,他们要红狐皮,绝不能用染了颜色的草狐皮糊弄;要金钱豹皮,就万万不可用花豹皮去对付。 等这几个财神爷折腾完,一年的生意也就做得七七八八的了。其他的过路客,那是能蒙就蒙,能骗就骗,看着不顺眼的就直接往外撵,典型的杀生不杀熟。 没办法,皮货店主要靠那几笔大买卖赚钱,这些过路客,你就是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榨不出几枚大钱来,咳! 这几个月生意不错,好皮子不用说,连一些陈年老货都折腾得差不多了。我正琢磨着,过几天得让赵大瞎子从猎场给我倒腾点好皮子,就听见外面呼啦呼啦走进来一个人。抬头看看,这是个怪人。九月底的天,秋老虎热得厉害,一杯热茶下肚,衣服从里湿到外。这位倒好,外面弄了件军大衣,严严实实护在身上,腰上硬邦邦扎着一块红布条,直戳戳站在那里,显得又愣又犯傻气。 马三以为是叫花子讨喜钱,赶紧往外赶,还从柜台里摸了几枚钢镚塞给他,让他赶紧出去,别影响了生意。那人却硬邦邦站在那里:“撵啥?!俺来卖禳子!”我一愣,仔细看看他。这人上身穿着军大衣,下身套着一件变了色的皮裤,脚踝到小腿处绑着厚厚的绑腿,脚下蹬的是一双皮乌拉鞋,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大山里打猎的猎人。山里温差大,寒气重,好多人得了老寒腿,一年四季都得护着军大衣。军大衣里鼓鼓囊囊的,掖着喷子(短猎枪)。这种人可不能得罪,他们常年在大山里野惯了,做人做事都按着山里的规矩来,一语不合,当时就敢给你动刀子。但是他们手里还真有好东西,也不往死里认钱。你要是跟他处好了,他也真是掏心掏肺地帮你。 我赶紧起身,亲自把他给请进来,也有点不放心,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穿着那么原始的装备来京城?我多了个心眼,拱了拱手,用猎人的黑话问他:“这位师傅在哪儿跑山?”他回应:“北边,俺们是做炮手的。”我说:“好,师傅是哑山还是响山?”他说“:响山,俺们打前站的。五山老爷保佑,得了点禳子。掌柜的收不收?”我忙说:“收,收,快请!里屋请!”回头招呼着马三,“马三,快泡茶,拿我那屋的西湖龙井!”马三在旁边听我们说话,一句也不懂,眼睛都直了,这时候讪讪地去泡茶。我想了想,又叫住他“别他娘泡茶了,去把我柜子里那瓶茅台拿来!”马三答应一声,也看出了点门道,屁颠屁颠去拿酒了。 我们刚才说的是猎人行当里的黑话,第一是套近乎,第二也是在确认对方身份,看对方是不是青头、骗子,甚至是便衣。皮货这行,好皮子多来路不正,明面上惦念的人多,暗地里想黑你的人也多,搞不好就翻船了,不得不谨慎。 我开始问他在哪跑山,这是问他在哪打猎。他回答是在北边,就是北方的猎人。这个不用问,看他那副行头,不是大兴安岭,就是长白山那边。大兴安岭的面更大。这几年长白山开发旅游资源,野兽少了,也就大兴安岭好东西多。“炮手”、“打前站”说的是狩猎时的分工,大山深处,往往是一群人合作围猎,有人负责吆喝,有人负责断尾,有人负责探路。冲在最前面对着野兽开枪的,叫做“打前站”。“响山”和“哑山”说的是打猎的流派。狩猎圈,简单分为文狩猎、武狩猎。“哑山”一派靠下套子、陷阱、毒药、弓弩,谓之“文”。“响山”是传统的狩猎,一群猎人,带着枪和狗,由“掌山师”带领,在老林子里进行大规模围猎。“哑山”和“响山”敬奉的都是“五山老爷”,这是专门掌管狩猎的神,打到猎物,就是“五山老爷”保佑。 这人最后说“五山老爷保佑,得了点禳子”,这“禳子”就是皮子,意思是山神爷爷保佑,这次从山里打了不少皮子,问我要不要?这白白送上门的好生意,当然要! 马三拿来酒,我热情招呼他:“师傅,外面人多眼杂,咱们去里面,哈了气儿[黑话,意思是喝酒]!” 那人把蛇皮袋扛在肩上,跟着我往里走,却摇摇头说:“天矮,踩呀[黑话,意思是天黑了,要急着赶路,不喝了]!” 这有些奇怪了,老猎人没有不爱酒的。深山野岭,荒无人烟,整天和野兽打交道,成年累月都见不到几个活人,那份孤独和寂寞,只有靠喝酒排遣。按说这卖皮子得了钱,也是喜事,肯定要多喝几杯再走。他这样急着走,让人有些奇怪。 我想,坏了,这人该不会是傻子吧,也许打猎时被黑瞎子打坏了脑瓜子,于是试探着问他:“师傅,袋子里都有些啥禳子?” 他把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放下,边解开边说:“白腚沟、长脖子、踮脚子,啥都有!” 白腚沟是狍子,长脖子是鹿,在大兴安岭深处的原始森林,这两个倒还常见。踮脚子就很稀罕了,这是黑瞎子,也就是狗熊。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狗熊这玩意儿,不仅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而且力大无穷,非常彪悍。狗熊要是肚子上中了一枪,肠子流出来,它自己会用爪把肠子给塞回去,然后一只手掌捂着伤口,一只手去拍猎人,一下子就能把人的脑袋瓜子给拍个稀巴烂!这人吹得太大了吧,这年头别说熊皮,就连动物园买只活熊都费劲,他还能弄到? 他也不反驳,直接把蛇皮袋子倒空了,一堆熟好的皮子掉了出来,他一张张摆好,铺在地上。 我的嘴张大了,这人还真不是吹,整张的鹿皮、黄羊皮、猞猁皮、狼皮,不仅干干净净,甚至还进行了初步的鞣制。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仔细看看,这些皮子足足有十几张,最底下果然有一张斩去了头脚的半大熊皮。除了这些皮子,还有一整张连着四蹄和脑袋的兽皮,毛色是纯白色的,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皮子。这张皮子有些奇怪。一般来说,猎人卖皮子,都会斩去头脚,只留下一张皮子,把皮子一卷,随便塞进一个大蛇皮袋里,外面塞一床破被子,往座位底下一塞,绝对不会有人注意。 像这张皮子,把四个蹄子和脑袋都保存得完好无缺,需要很复杂的鞣制工艺,除非买主指定要这样的皮子做标本用,否则猎人才不会犯这种傻劲,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猎人,估计是和以前的主顾闹翻了,这才溜街找卖主,不想被我给撞上了。这些皮子,我当然收。但是这张全副头脚的皮子,我也只给一般的皮子价钱。老子是卖皮子的,又不是卖标本的,就这个价,他要是不乐意,就让他自己带回家唬孩子玩去吧! 这样想着,我手底下也没闲着,先把皮子细细摸了一遍,又闻了闻,心里就有数了,全是一等一的好货色。皮草这东西,造假很难,假货总有一股难以掩盖的化学味道。行家用手摸一摸,再闻一闻,就知道真假了。这些皮子不用看,我一经手就知道,新皮子,地道货色,一转手价钱就能翻几倍,卖出去简直像吐口痰那么容易。 我咳嗽了一下,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话锋一转,想跟他谈价钱,没想到他却摆摆手,说先不谈钱,反而问我能不能搞到喷子。我一愣:“喷子?”他急切地问:“不光喷子,洋炮,烧火棍,都行!只要能弄到炒面!俺给现钱,用禳子顶也成!”我抬起头,没有说话,直勾勾看着他。 马三一直在旁边站着,眼睛火辣辣盯着这些皮子。铺子里,像这样的皮子一件也没有了,急需补充货源。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不是皮子,都是一捆捆结结实实的大票子。他见我突然冷下脸,搞不懂怎么回事,在那儿不停跟我使眼色。 别说使眼色,他就是把眼珠子挤下来,我也不能答应。这人有问题,他的皮子不卖钱,想换枪。这喷子是短枪,烧火棍是猎枪,洋炮是自制的土枪,炒面是子弹。他的意思很明确,这批皮货想换成枪,枪支型号都不限,只要有子弹(炒面)就行!他这句话犯了规矩,于道上也不通。我是做皮货生意的,收皮子,也卖皮子。至于你皮子的来路是什么,偷来的,抢来的,犯不犯法,我一概不管。这是皮货行的规矩,没问题。但是你要用皮子换枪,这不行。且不说贩卖枪支是大罪,这也不合皮货行的规矩。别说我没有,我就是有,也不敢卖给他呀!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不懂。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人会不会是便衣,故意装成老猎人想诈我?我脑筋迅速转着,收购违禁皮子还能装傻充愣混过去,顶多就是罚钱,倒卖枪支可是大罪,要吃牢饭的! 那人也不傻,他明白我的担心,直截了当地说:“掌柜的,你莫慌。有人介绍我来,说你有路子,能搞到枪。”我警惕地问:“我一个做买卖的,有什么路子……谁介绍你来的?” 他说:“老孔。” 第3章 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2) 我有点糊涂:“老孔?哪个老孔?”“孔……孔旗。”“操!是狗日的孔老八!”我终于放下心,一面在心里狠狠骂娘。孔老八是我一大学同学,人挺能折腾,毕业后去了南方打工,成天撺掇我跟他做生意。这小子,嘴上缺个把门的,猫尿一灌多,什么八不沾边的屁话都往外吹,屎壳郎都能被他煽呼成大卡车。我这边的事情,肯定是被他酒后吹出去了,这孙子,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七八十年代,买枪容易,长的、短的、军用、民用的都有。军用枪支是战争年代留下的,民用的有打鸟的气枪、自制的火药枪。那时候,天南海北都能买到。东北买枪去满洲里;西北去青海;东南去隆德、贵州松桃;京津这片,去河北著名的箱包市场白沟。这里多说一句,当年的白沟不仅卖箱包有名,卖枪一样名声在外。听东家说,云南一些边境地区更要命,那才叫猖狂。他们卖枪跟卖白菜没区别,面前摆着一个大箩筐,箩筐上蒙着一块红布,箩筐上面堆着几颗大白菜,底下全是枪,长的短的都有。卖枪的人就蹴在箩筐边吃烟,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菜农,交易全是特定的手语。买家伸手去箩筐里摸一摸,和卖家两人一个袖里乾坤价钱什么给谈定了。这种事情,圈里人几分钟就搞定了,外人根本进不去那个圈子。 这些都是老皇历了。20世纪80年代末,国家收紧枪械管理。1996年,颁布了《枪支管理法》,大规模清缴民间枪支。这几年,几乎所有贩卖枪支的地下渠道都被扫荡干净了,甭管地上还是地下,彻头彻尾被洗白了。 这狗日的孔老八还真是敢胡扯,这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竟敢说老子能搞来枪,纯粹是黑帮电影看多啦!京城重地,我要给他搞把枪,恐怕第二天就得被请去喝茶! 恼火归恼火,我还是客客气气跟他解释:“老师傅,不瞒您说,老孔是我一发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他跟您说的,都是十年前的事。现在早就不行了,京城这边,管得太严,别说枪,连弓弩都买不到。据说再过几年,北京开奥运会,连小孩玩的弹弓都要收缴了。 您要是真想买,就去边境试试,西双版纳,满洲里,那边管得松,还好出手。您这边的皮子,我是真心想要。您要是觉得合适,就提个价出来,换成钱,到时候不管买什么也方便。您要是觉得不妥呢,那您把皮子带走,我全当您从没来过这边。您看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说什么,沉吟了半天,挥挥手,说他也不懂价钱,让我看着报价。我估摸着行情,报得略高一些,他点点头,连价都没回,直接成交。我有点心疼,早知道这样,应该把价钱再压低一些。但还是让马三赶紧取了钱,当面点清楚了,让他收好。 他点也不点,把厚厚一摞钱塞在军大衣里,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他,拿张纸给他开了张收条,写上今天收了他多少件山货,货款两清,云云。又在收条背面写上铺子名字,地址,还有我的大名,让他下次按这个地址过来就行。 送走那人,我有些兴奋,让马三关上门,打开灯,又看了几遍那十几张皮子。马三从没经手过那么多皮子,他兴奋地扑到熊皮上,摸了又摸,还有点怀疑:“七爷,这真是黑瞎子皮?” 我没好气地说:“让你小子平时多学点,你不学,连熊皮都认不准?你觉得这是啥皮,他娘的黑牛皮?” 马三见我高兴,也张狂了:“咳,七爷,你说我学那些玩意儿干啥!有你那火眼金睛一打过去,啥皮不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骂一声“去你娘的,老子还是孙猴子呢!”,心里却很受用,在那儿美滋滋看着皮子。末了,又看到那张白皮子,有点疑惑,想起那人并没为这张皮子加钱,甚至连提都没提。拿起来仔细看看,这明显是一张狼皮,皮子上一个毛乎乎的狼头,龇牙咧嘴,脑袋内部挖空了,处理得干干净净。这张皮子是老皮子,不像其他皮子是新鲜的。 我点点头,把皮子放下,又觉得有些不对。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这确实是一张狼皮不假,狼头、狼身子、狼尾巴,但是狼都是灰黄色,哪有像兔子一样纯白色的狼? 马三也在那儿啧啧感慨:“这白狼皮稀罕了,能值大钱!”紧接着,这狗日的又小声嘀咕一句“该不会是假的吧?” 我也有些拿不准,一般来说,越是稀罕的毛色,造假的可能越大,因为能卖出好价钱。不过做了那么多年皮草生意,我对皮草真伪还是有点心得的。还真不是我吹,只要我把手放在皮草上,慢慢摩挲一下,就是闭上眼,都能分得清是真货还是假货。但是这张皮确实有点不对劲,我把这张皮子拿起来,借着灯光仔细辨认。皮子作假主要用人造革,很容易区分。用行话说,鉴别皮子真伪分三步,一看,二摸,三闻。这三下里过一遍,假皮子基本上没跑。您吧,拿到皮子后,先仔细看。人造革的毛皮,不管做得再逼真,始终缺乏光泽,缺乏纹路,感觉很死。真皮会有较清晰的毛孔、分布不均匀的花纹。这些毛孔和花纹也都不一样。比如黄牛皮多是细毛孔,牦牛皮的毛孔要粗大一些,山羊皮的毛孔呈鱼鳞状。除了毛孔外,这皮子上的纹路,也不会是均匀的,有的地方多一些,有的地方少一些,绝对不会整整齐齐,很有规律。 看完后,您再用手仔细摸摸皮子,眯起眼感受一下。这人造革会比真皮子干涩、死板,没有真皮的“润”感。 最后您再闻。真皮不管清洗了多少遍,多少都会带股动物自身的气味,说不上好闻难闻,但是动物本身的味道,这个是做不出来的。而人造革不管用了多少香料,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化学味。 我仔细看了一遍,再摸了摸皮子,又闻了闻,皮毛硬扎扎的,上面有股淡淡的腥气,这绝对是真皮子没跑。至于是不是狼皮,还真不好说。 狼皮这东西不稀罕,也不值钱,一整张熟好的上等狼皮,也不过几千元,比狗皮贵不了多少,所以很少有人造假。我经手的狼皮倒也不多,但是毛色白成这样,就有些稀罕了。 中国境内的狼主要是灰狼,就是内蒙古狼,皮毛都是灰黄色,跟狼狗差不多,据说西藏雪线上还生活着一种雪狼,皮毛发白,那是因为常年生活在雪地上,身上的毛色也跟着环境发生变化。问题是,西藏的雪狼皮我也经手过,那是种淡灰色,绝不可能是这种奶油一般的纯白色。他娘的,这只雪白色的狼皮,今天还真是让小爷我开了眼啦!我想了想,改天得去请教请教白朗,他年轻时在中俄边境线上专杀狼群,对狼最有研究,他也许会知道。翻了翻这张白狼皮,发现皮子腹部处有两排整齐的小孔,看起来很像是有人用大号针头刺出来的。谁没事刺这些小孔干吗?难道有人闲着没事干,把狼皮里面填上东西,给缝起来? 马三这小子也来劲了,把一张张的皮子铺在地上,铺得满院子都是,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说要感受感受这几十万的真皮褥子是啥感觉,被我一脚踹了起来,让他赶紧把皮子给我收好了,要是掉一根毛,我把他的卵蛋给割下来!有道是“店小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您还真别小看了我这铺子。 我这铺子,往小里说,这里是一个皮货交易的地下场所;往大里说,这是个皮货世界黑白交界的码头。有猎人打到好猎物,或者有些违禁的皮子、山货想出手;有人想入山打猎,放放枪,打打兔子;还有人想买市面上不准流通的皮货,老林子里的稀罕物件,这些都可以来找我,没问题!当然,违法的生意,我是不做的。我只负责给你们牵条线,一手是靠谱的卖家,一手是靠谱的买家,至于你们具体怎么谈,谈什么,违法不违法,那和我统统无关。当然了,出了事情,您也别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更不会负责。但是呢,生意成了,我要从中间抽点水,“对不住您哪!小本经营,概不赊欠。”这钱,不偷也不抢,凭啥不要?! 在中国,靠着老实本分赚钱,那是20世纪的事情了。这年头,要想活得像个人样,就得闭上眼,漏过去一点不黑不白的买卖,给人行个方便,自己也能落点闲钱。 当然了,黑道上的事情,我绝不碰。钱再多,没命花也不行。我做这个,钱虽然不多,但是赚得安心,也不烧手。人吧,得知足,不然不定哪天就进去了。 所以说,您别看我一年没几份生意,其实暗流涌动,赚钱的路子都在底下晃荡呢。皮货这行,水深着呢!又过了几天,半下午,我见铺子没啥生意,索性去里屋眯了一觉。正睡得七荤八素的,赵大瞎子火急火燎地给我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就问:“小七啊,你前几天有没有收皮子?!” 我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听懂他的话,不由火从心起,骂道:“操!老子开皮货店的,不收皮子,我吃你啊?” 赵大瞎子在那头焦急地说:“操,老子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仔细想想,这几天有没有收不干净的皮子。俺可告诉你,卖你皮子的人出事了!”我一下子清醒了:“被抓了?!啊,他供出我啦?”赵大瞎子苦笑着:“操!被抓了还好,狗日的死啦!”我一个激灵,坐起身子“:你说什么?!我操!死了?谁死了?!怎么死的?!”赵大瞎子说:“操,你他娘的这时候知道怕啦!俺跟你说,俺们刚跟东家从大兴安岭回来。前几天,东家接了个电话,是加格达奇一个黄皮狗子[黑话,指警察]打的,说林警在大兴安岭巡山时,发现了一个死人!那人穿着军大衣,死在老林子里好几天了,都臭啦!结果他们一搜身,他兜里揣着咱们铺子的收条,明明白白,就是你小子写的。那黄皮狗子私下里也倒腾皮子,跟东家做过几起生意,知道咱们铺子,就把收条偷偷秘下来了!操,你小子运气真他娘的好,应该没啥事!” 我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难受,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按照赵大瞎子所说,那人就是前几天卖给我皮子的人,当时看他身体不错呀,怎么突然就死了? 我逼问着赵大瞎子,他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就说那黄皮狗子说,那人死得挺奇怪,临死前还把手指甲给抠断了,弄得满手是血! 我才放下心,又有点恼火,骂道:“你个狗日的瞎子,吓了老子一大跳!又不是老子害死的他,你他娘的大晚上打电话干啥?!” 赵大瞎子冷哼一声:“跟你没关系?妈了个巴子的,跟你小子没关系,俺能大晚上给你打电话!哼,老子喝酒喝得正美……俺告诉你,那黄狗皮子跟东家说了,那老猎人死的时候,把附近一棵白桦树的树皮扒掉了,在树干上写了个人名,就是你小子的名字!操,再加上他兜里揣着写了咱们铺子名字的纸条,你说不找你找谁?!”我大吃一惊:“啊?他死前还写了我的名字?”赵大瞎子得意地说:“咋没写?!说是可邪乎了,这小子肠子都出来了,愣是拖着肠子朝前爬了十几米,扒光一截树皮,用手指头在树干上反复写你的名字,手指甲都写断了几根,满树都是血……那家伙,你是没看到,瘆死人啦!哎呀呀!” 我心里一阵恶寒,强撑着说:“我操,这老家伙死就死吧,写老子的名字干啥?!” 赵大瞎子在电话那头笑得很邪恶:“那谁知道,兴许是爱上你了呗!俺说小七,你小子晚上睡觉注意点,别那老家伙晚上去找你。哎呀,还别说,搞不好他还真好这口!” 我越听越瘆得慌,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看铺子里,满墙挂的兽皮,更是阴森森的,忙问赵大瞎子现在死在哪里呢,我现在马上开车去找他。他还在给我嘟嘟囔囔,说大晚上把他弄起来,必须得请他喝酒才行!我说行,行,行,别说喝酒,让他娘王母娘娘陪酒都行!赵大瞎子得意了,在电话里嚷嚷着,说王母娘娘那老娘们他可不敢动,还是留给我吧,他只要七仙女就够啦!发动车子,我赶紧朝着猎场赶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 前边说过,我靠着这个小皮货铺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其实说实话吧,我就是个小角色,平时给东家看铺子,自己也私藏了点小算盘,偶尔做点自己的小生意。好在东家从来不闻不问,每年介绍一批人过来,有的出皮子,有的收皮子,在我这边中转一下。 这几年下来,生物课本上提过的动物,我几乎全经手过一遍。开始还有些惊奇,后来渐渐就习惯了,该收钱收钱,该入账入账,管好嘴巴,绝不多问。 没办法,皮货这行,哪有多少干净货?要不然那么多皮子,鹿皮、熊皮、豹子皮,从哪儿来?难不成都是在你家床底下养着? 东家不仅有皮货铺,还在西山建了个狩猎场,雇佣了一大批专业猎人,有蒙古的捕狼高手,猎鹿的鄂伦春人,还有一些精通各种古代狩猎技巧的老猎人。狩猎场很大,承包了几座荒山,那里人工饲养了许多猎物,兔子、野鸡、獐子、鹿,也有好多猎枪。有钱人去那里,可以由专业猎人带着进入小荒山,过一把打猎瘾。当然了,要是钱足够多,猎场还能派专业猎人带你去真正的大山(长白山、大兴安岭),去体验一把真正的猎人生活,享受原汁原味的草莽生活。当然了,价格不菲。您还别说,这原生态打猎的生意好得很!这年头吧,有钱人太多,钱也毛了,什么刺激做什么,专拣犯法的做。前几年,富人圈子里流行盗墓,就衍生了“卖古墓”的偏门生意。这古墓怎么卖?很简单,提前找一处荒坟圈子,挖开一处空穴,往里面埋点破玉、古瓷,对外称发现了古墓,骗人“包坑”。包一个坑,要价五万到五十万不等,买家可以自己下坟去挖,也可以雇伙计挖,自己在旁边监视,坑里不管开出来什么,都是买家的。 其实吧,他们不在乎开出来什么,也不可能开出来什么,他们要的就是盗墓这份刺激。 您要说“这不行,盗墓是犯法的”,那您算是说对了,就是犯法才刺激,暴发户玩的不就是刺激嘛! 说来也怪,往年收成不好,山里人吃不上饭,要靠打猎生存,那时候,这猎人是一门职业,也是一家老小保命的本钱。现在日子好过了,却有好多人放着洋房软床不睡,偏要钻进深山老林里,冒着烈日、苦寒、劳累、寂寞,甚至是丧命的危险,非要过把猎人瘾不可。我没事时,也在琢磨,人为什么要打猎?打猎是很清苦的,走在寂静无人的坟圈子里,忍耐着烈日、大雨、饥饿、干渴、躁动、恐惧、寂寞、好多人很不理解,你打猎图什么?累死累活,一身臭汗,就为了几只鸟,一只兔子?这事情怎么说呢?我相信,每个男人在年轻时候,都曾做过一个猎人梦。天刚蒙蒙亮,你扛着一杆抹过狼血的老猎枪,背着干粮和水,在老林子里来回搜索着。周围安静极了,树木遮天蔽日,偶尔传来鸟儿的怪叫,密匝匝的灌木丛哗啦哗啦响着,那是一头狍子,一头鹿,还是一头野猪?你举枪瞄准,子弹穿透树枝的呼啸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腐烂的树叶,以及猎物的血腥气,我相信,这种强烈的感觉,是任何一个有过打猎经历的人都不会忘记的。 也许,东家就是在追求这种刺激吧。 东家这人很神秘。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不管人前人后,我们都叫他东家。“东家”这两个字,不仅是一种称呼,更是一种敬畏。谁都知道,东家背景深,路子更深,黑道白道都有关系。 有人说,东家其实就是个盗猎的,和国际盗猎组织都有关系,专门盗猎国家保护动物,卖到美国去!这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仅嘴要严实,还要明白什么事儿该知道,什么事儿不该知道。好多事情吧,知道多了,没好处!狩猎场位于西山深处一座小山头上,离我这里还挺远。西山为太行山支阜,又称小清凉山。从风水上来讲,西山一脉苍苍莽莽,阻断永定河,连接房山、门头沟、延庆、昌平,从西边拱卫京城,犹如一只擎天巨臂,也被称为“神京右臂”。 第4章 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3) 车子到了西山脚下,出了点问题,熄了火。我给赵大瞎子打电话,让他赶紧给我找个会修车的人。他问清了地点,说马上派车来,让我老实在车子里待着,不要下车。 在车里待了会儿,闷得要死,索性下来走走。这里已经到了山区,山是秃山,下面有着一条小山沟,底下荒草丛生,扔几颗小石子下去,蛤蟆直蹦,蚂蚱乱飞。 点了支烟,边走边想事情,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山沟沟里蹲着三个孩子。孩子见我走过来,都警惕地昂起头,直勾勾盯着我。 手一抖,烟灰差点落在裤子上。这条路我来过好多次,非常荒凉。过了拒马河,沿着一条破碎的山路断断续续开一个小时,就到了这里,山是秃山,树是死树,水是死水,别说多穷了。附近别说村寨,平时连个过路的车子都看不到,这里怎么会有小孩?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水沟里是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他们身上穿得非常破烂,一件大得出奇的t恤,从脖子一直拖拉到脚底下,活像三个小叫花子。但是也不对,哪里的叫花子会来这荒山上讨饭?会不会是被拐来的孩子?这帮孩子很警惕,打头的一个男孩年龄稍大一些,他头上戴着顶破烂的草帽,朝我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像是想吓走我。这男孩的大半个脸被遮在草帽下,只能看出他的脸很长,脸上黑呼呼的。另外两个孩子,都藏在他身后,弓着身子,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感觉有些好笑,我回到车上,找了几包饼干,一袋面包,扔给他们。那帮孩子看到食物,对我的警惕有所放松,但还是不肯让我靠近。我本来也不想过去,索性蹲在地上抽烟,也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了行动。他们的动作很奇怪,用木棍在地下掘坑,仔细翻动着挖出来的泥块,从泥块上捻住一些小虫子(看不清楚,估计应该是小虫子),小心放入身边一个小陶瓷坛子中。那陶瓷罐子,造型奇古,看起来像是一个大瓮。这瓮上用大树叶封着口,像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我越来越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稍大的男孩扒开了山沟下的杂草,杂草下掩藏着一个深洞,看起来像是一个什么动物的洞。他们小声说了几句话,简单做了分工,两个男孩退到一边,举着棍子候着,小女孩把瓮口对准深洞,将坛子倒过来,使劲拍着瓮屁股,一股脑将里面的虫子倒入了深洞中。做完这一切后,她迅速退到了一边。 这几个孩子明显是想捉那泥洞里的东西,但是他们为何要将虫子倒进去?我更加好奇了,索性蹲在旁边,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大概一分钟之后,那洞中突然蹿出来一只灰白色的东西,猫儿大小,拼命往外跑,跑了差不多五六米远,突然跌倒在草地上,拼命打着滚。 那两个男孩不慌不忙,用两只棍子将那东西夹住,丢到了旁边的水沟里,就见那东西在水中沉沉浮浮,不一会儿,水沟里竟然漂上来一层黑色的虫子。凑过去,发现那水里竟然是一只老刺猬,被水呛得够呛,拼命挣扎着。水面上浮起的虫子,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大头黑蚂蚁。看来那几个孩子应该是发现了这个刺猬洞,但是刺猬洞太深,无法捕捉,于是捉了好多大黑蚂蚁,灌进洞里,把刺猬给咬了出来。我不由佩服起他们这几个孩子来:这几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竟然那么聪明!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震惊了。那稍大的男孩子,等到刺猬完全沉到水下,不再挣扎时,用木棍将刺猬捞了上来。刺猬忙伸长了脑袋,大口大口往外吐水。这时,那男孩把瓮在地上摔破了,捡了块锋利的碎片,狠狠朝着刺猬深长的脑袋切下去,竟然一下就把它的脑袋切了下来。我吃了一惊,这孩子下手怎么那么狠?!接下来,更让人恐惧的一幕发生了。刺猬头被切掉后,鲜血从断颈处喷射出来,那男孩竟然用手提起还在抽搐的刺猬,用嘴去接那鲜血,大口大口喝着。他喝饱后,又让另外两个孩子接着喝。三个孩子喝得满脸腥,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着嘴角的血迹,让我看得毛骨悚然。 喝完血,三个孩子,满脸血迹,面目狰狞,竟然都扭过头,朝我贪婪地看着,看得我一阵心寒。 这时候,电话响了,猎场派了一辆拖车过来,师傅在找我。我迅速离开,心里还真有点害怕了那几个孩子。 赶到赵大瞎子那儿,他已经在大炕上支起了一张小桌子,上面铺下了几个碟子,有卤牛肉、咸水花生、酱猪蹄、松花蛋,还开了瓶牛栏山二锅头,自己正盘腿坐在那美滋滋喝呢!见我进来,使劲招呼我,小七,快上炕,快上炕,今天咱们必须喝够! 我上了炕,跟他碰了几杯,热辣辣的酒在身上走了一圈,感觉心里舒坦多了,顺带说起那三个孩子的事情。没想到,赵大瞎子一下子严肃了,问我是不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我连连点头,是,是,你认识他们?赵大瞎子恶狠狠地说,竟然跑了那么远,操! 他跟我摆摆手,迅速拨通了电话,通知人赶紧带着猎枪和狗,去西山附近抓那几个兔崽子!我吓了一跳,这猎场怎么还抓孩子?这是改成收容所了,还是变成人贩子了?赵大瞎子跟我解释,说我当时看到的三个孩子,并不是人,而是猎场前几天跑掉的几匹狼!我吓了一跳,说:“你他娘的喝多了吧?这人和狼老子还分不清?!那明明就是几个孩子!”赵大瞎子说:“小七,大山里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俺告诉你,那真是狼崽子!俺们上次从东北带回来一窝,本来想养在猎场,结果,白搭!这玩意儿养不熟,前几天连夜跑啦!当时俺专门看了,三只狼崽子,两只是公的,一只母的。母的最小,公的一只大,一只小。” 我迅速回忆了一下,那三个孩子还真像是赵大瞎子说的,二男一女,女的最小,男的一大一小,难道这狼还真成精了,能幻化成人形了? 再想想,那三个孩子破衣烂衫出现在那里,也确实不合适,而且三个孩子脸型狭长,生喝刺猬血,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人类,更像是狼!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也接受不了狼能幻化成人这种说法,这简直是太扯淡了,难不成猎场是要拍《西游记》吗? 赵大瞎子耐心给我解释,狼这东西最邪性,不能按照常理来推算。他在大山深处,也听说过好多这种事情。狼吃了人后,会将死人的衣服披在身上,再弄个破草帽戴在头上,蹲在桥底下,手里还举着一个竹竿,看起来像是有人在钓鱼。有人路过,他还能在喉咙里发生“嗯哼”的声音,像是老人在跟过路人打招呼。这过路人要是过去看看,就被这狼扑倒给吃掉了。 再回想一下,当时天已经擦黑了,那个大孩子头上确实戴着一顶草帽,其他两个孩子一直都藏在他身后,我也没仔细看,就觉得他的脸很长,脏乎乎的。现在想想,那草帽下还真可能是一张狼脸。 这样想想,我不由打了个寒噤,这狼可真是成精了,不仅能装扮成人的样子,甚至还能用黑蚂蚁捉刺猬,这他娘的还是狼吗?!赵大瞎子也感慨着,说:“这年头呀,狼比人还精呢!狼精,狼精嘛!”又扯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问他正事,他在电话里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边喝酒,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还原了事情的始末。几天前,那人在我铺子里卖了皮子后,不知道从哪里搞了把枪,揣在身上,连夜扒火车去了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在那里,他又装成挖山货的,搭上了一辆去林场运木材的卡车。从半路进山后,这小子猛往老林子里扎,差不多扎进去了两三天的路程,就在一处原始森林里死掉了。尸体被一个老猎人发现,报了警,森林武警派人过去一查,发现那人早死透了,打开军大衣一看,里面皮包着骨头,皮一碰就破,肚子都烂透啦! 他们觉得有些奇怪。老林子里啥都有,豺子、野狼、老虎、黑瞎子,死上个把人太正常了,但是那人死得有点古怪。你也知道,老林子里温度低,人死个十天半个月,尸体也不会烂。还有就是,那里可是大兴安岭深处,啥野兽没有?那人咱们看着是死人,在动物眼里那就是一块大肉,咋没东西吃他?这些还好,最可怕的就是,那人临死前,肚子被啥东西给豁开了,肠子流了一地。他竟然拖着肠子,足足爬了十几米,最后扒光了一棵白桦树的一段树皮,用指甲在上面写了个人名,把指甲都弄折了两根,整得一棵树上全是血。 第5章 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儿都有!(4) 所以森林警察觉得,这人肯定是被害死的,就把尸体拖出去,找法医做了鉴定。结果发现这人是被蛇咬死的,难怪身子那么快就烂掉啦!后来一解剖尸体,发现肚子里有一根很长的大蛇毒牙,他那肚子就是被毒牙给豁开的!听到这里,我赶紧打断他:“你小子喝多了吧?那蛇牙有多大,还能把人的肚子给豁开?再说了,那蛇要是真有那么大,早一口把他吞下肚了,还能把毒牙断在他肚子里?你当他是啥肚皮,金刚石的还是不锈钢的?”赵大瞎子也不辩解,不慌不忙地说:“操,你小子还别跟老子抬杠!告诉你,大山里的事情,俺比你熟,你先老实听着吧!”他继续说,那黄皮狗子说,当时法医解剖尸体时,他怕再出问题,就在跟前看着的。那毒牙就扎在那人的肋巴骨上,断在了上面。这要是说出来,怕吓尿了你,你知道那根毒牙有多长?操,足足有人手指头那么长! 我忍不住说:“我操,那法医割错地方了吧?手指头那么长,别是把那人的鸡巴割下来啦?!” 赵大瞎子轻蔑地说:“你小子还别不信!告诉你,当时俺们正好就在附近,连夜开车过去,把那根毒牙拿到手了,还真就有那么大!哼,那根毒牙,现在就在东家手里,你要不要看看?”“啊,还他娘的是真事!”我吃惊了,差一点从炕上出溜下来,想想又不对:“那毒牙应该是证物啊,不是该留在警察局吗,怎么到东家那儿了?”赵大瞎子一咧嘴:“嘿,要说起来,这件事情还真不好搞!毕竟死了人,而且这毒牙那么大,也算是个稀罕物件,搞不好要被送到北京做研究!可是咱们东家是谁呀?那路子野了去了,当时就点了十万块出来,找了东三省一个老贼王。第二天一大早,那毒牙就包在一张报纸里,给塞到咱们车座子上啦!” 东家确实有本事,黑白两道都有人,就没他搞不定的事情。再想想,那老猎人也死得够凄惨,可怜。不过,他可怜归可怜,临死前怎么还把我的名字刻树上,这不是存心要咒老子吗?想起来,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老子没招他,没惹他,皮子也给了他一个好价钱,他怎么死了还要咒我?越想越觉得晦气,想着明天得赶早去雍和宫烧炷香才行! 赵大瞎子喝得舌头都打结了,不住拍着毛茸茸的胸脯安慰我:“小七,有哥在,别怕!怕啥,那熊东西能翻了天?!告诉你,他晚上要是敢来找你……哥干他!俺跟你说,这个事情吧……咱们……必须干!”我骂道:“干毛?!你他娘的自己干他去吧!”赵大瞎子见我动怒,嘿嘿一笑,说:“行,行!俺干!俺干还不行吗?”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用筷子夹了块牛肉填嘴里,问“:你跟东家进山了?”他说:“刚出来,咳!这一顿折腾,大半个月!”东家爱打猎,每年都要进山一次,在山里待个把月。赵大瞎子他们,都陪东家进过山,每次都神神秘秘的,出来后对进山的情况只字不提。这件事情在我心里,也一直是个疙瘩。本来还指望跟着东家进山,找找当年在大山里的感觉,结果看了那么久的店,压根就没出过北京城。 赵大瞎子这时候已经喝高了,脖子、舌头发直,什么屁话都敢往外说,我也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东家身上扯,想打听打听东家的事情。 赵大瞎子神神秘秘地说,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看得人多了,就是看不懂东家。东家做事情不按章法,路子野,挺好一个狩猎场年年亏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他把头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东家开这个狩猎场,是……是干啥地?” 我厌恶地避开他的满嘴酒气,问:“干啥?” 赵大瞎子说:“你……你肯定想不到……嘿嘿……东家他真是……他娘的……咳!”我着急地问:“东家他到底想干吗?!”赵大瞎子脸红得像流了血,结结巴巴地说:“小……小七,俺不扒瞎,东家不让俺说,也不能说……真……真不能说!”我怒道:“操,咋不能说?!”赵大瞎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说:“下次……你,你自己去……去一次,就……就知道啦……”他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怎么踹也踹不醒了。我恨得直咬牙:他娘的,老子要能跟东家去,还用问你这个赵大瞎子?!赵大瞎子并不瞎。他右眼上方,有条五六厘米长的疤,是被鹰抓的。他是满族人,老家在吉林永吉渔楼村,那里自古就是著名的鹰屯。搁在前朝,是给朝廷进贡猎鹰的地方。赵大瞎子打小儿跟家人学了一手捕鹰、驯鹰、使鹰、架鹰的好本事,人能通鹰,鹰能通神,简直绝啦!后来国家禁猎,猎鹰没法养了。他把鹰带到山上放生了[猎人驯养猎鹰,是为了狩猎。一只好鹰,每年能捉好多野兔、山鸡、甚至小鹿、獐子,甚至能负担一家几口人的开销。禁猎后,猎鹰不准捕猎,每天还要消耗许多肉食,负担不起,只好放生]。放鹰那天,猎鹰一路盘旋着,哀嚎着,不愿意走。他用石头扔,用棍子打,好歹撵走了鹰。回家抱头大哭了一场后,他独自去了大山里种木耳,与世隔绝,活得像个野人。 后来,有人在山上找到他,自称是北京动物园的人,买活鹰,出价三千元钱一只。他听说北京人民急等着看鹰,钱都不要,连夜熬制了鹰胶,打下鹰桩子,活捉了几只好鹰,用红布蒙上双眼,装在笼子里给那人带了回去。捕鹰很难。一般人捕鹰是用鹰网。在半山坡架上一张几米长的渔网,往下用绳子系着一只野鸡,人就藏在旁边。待老鹰来时,人将缚在鹰网上的绳子一拉,渔网应声倒地,就把鹰给扣住了。这种捕鹰方式不好,渔网的网眼大,容易挂上鹰的羽毛。鹰那一股傲气,全靠羽毛撑着,羽毛一且伤到,鹰就废了一半,别说搏击长空,就连捕田鼠都够呛,只能一辈子憋憋屈屈活着,哪还有一点鹰相?赵大瞎子捉鹰有一门祖上传来的绝技,黏鹰。这事情说起来就远了。按照赵大瞎子的说法,是在元朝前,成吉思汗南征北战,不仅召集了蒙古勇士,还招募了西藏的康巴汉子,带着三万头藏獒,组建成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藏獒军团。又在东北招募了一支神鹰军,让他们驾驭着在大山深处捕捉的巨鹰,在战场上专门攻击对方主帅,啄瞎双目、啄破脑袋,又是神出鬼没,让敌人主帅防不胜防。 据赵大瞎子说,他祖上就是神鹰军的把头。这黏鹰的秘方,就是他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 黏鹰是用桐油、蜂蜜、松脂,配合一些特殊秘方,熬成一种特别的鹰胶。然后在一个空旷的山谷中找一块空地,在空地上画一个直径大约两米多长的圆圈。将十几根大约一米多长的木桩子,按照这个圆圈,一根根打进地下,再在木桩子上涂满这种特质的鹰胶。最后,在这个木桩子围成的圆圈里放上活饵,比如用绳子拴一只野鸡,或者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老鹰在天上看到了,就会俯冲下来啄。它冲下来后,翅膀碰到鹰胶,就会黏在一起,飞也飞不动了! 用鹰胶黏鹰,不会伤到鹰的羽毛。捉到鹰后,用一种特制的药水将鹰胶洗掉就成了。鹰还是扑腾扑腾的,一点儿精神头都不掉。这一点让赵大瞎子非常得意。北京动物园那人拿到鹰,赞不绝口,之后又接二连三来了几次,还是要鹰。赵大瞎子就有点奇怪,这北京动物园咋能要那么多鹰?他长了个心眼儿,偷偷跟着那人去了火车站,发现火车不是去北京,而是去太原的。他觉得不对劲,票都没买,也跟着溜上了车。那人在太原附近的一个小站下车。他偷偷跟在那人身后。那人在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个土房子。赵大瞎子凑到窗户下一看,那屋里架着不少树杆,上面蹲着的全是鹰,还是被刺瞎了眼的鹰!赵大瞎子的肺都要气炸了:妈了个巴子,这帮伤天害理的,这人是杀千刀的鹰贩子,他是用活鹰做标本! 用活鹰做标本,要先把鹰眼刺瞎,然后活活饿死,鹰死前有一股无可匹敌的恨意,在死后依旧保持着怒目而视、威风霸气的姿势,这样做成标本才好看!狗日的,这鹰贩子这样祸害鹰,真是他娘的作孽!他一脚踢开大门,一拳就放倒了鹰贩子,脚下朝着那人的头上、胯下没头没脑地踢,等踢得差不多了,他打开笼子,一只只放走了屋里所有的鹰。一些已经死掉的鹰,他也挖坑深埋了。最后,一把火烧了这小屋,趁黑扒了辆煤车,一路睡到了北京。到北京后,身上被煤渣子染成了黑人,路费也没有,走也走不了,他笼起袖子,蹲在墙根下打鹰哨,吓得广场上的鸽子扑腾扑腾乱蹦。这时候,一个人走近了他,问:“你会鹰哨?”赵大瞎子看看这人,白白净净,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斯斯文文,跟他这粗大汉子不是一路人,不搭界。就这小白脸,还想撵老子咋地?他梗起脖子,没好气地说:“操,会咋地,不会又咋地?!”那人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你是渔楼村的?懂放鹰吗?”赵大瞎子高兴了:“咋?!你知道俺们村?”那人点点头:“渔楼村捕鹰是一绝。走,我请你喝酒。”一听喝酒,赵大瞎子高兴了,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那个人就是东家。那天,东家没请他喝酒,却把他带去了我的铺子,让我给他置办了一整套皮裤皮衣。完事后,带他去了狩猎场,专管捕鹰、驯鹰,供他吃穿用度,日子过得挺好。 赵大瞎子从小在大山里长大,性格单纯,说话做事都有点愣,对狩猎场好多溜须拍马的事情看不惯,常来我这儿抱怨。我常劝他说,这世道人心坏了,人怎么能和动物比呢?“算了,算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喝酒!喝酒!” 第6章 一根手指般长的大蛇牙(1) 那晚,我和赵大瞎子喝得烂醉,胡乱趴在他那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赵大瞎子告诉我一个消息,那三个孩子已经找到了,确实是三个狼崽子。它们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三件大t恤,穿在了身上。此外,我说的那个捉蚂蚁的瓮,也找到了。那并不是什么陶瓷罐子,而是一个骨灰盒,也许是狼崽子从坟堆里扒出来的。我心里一阵恶寒,打断他的话,问他那三只狼崽子最后怎么样了。赵大瞎子冷哼一声,说那三只狼崽还挺有骨气,被猎人用狗逼到山崖上后,竟然选择了一起跳崖,把几个猎人气得要死,折腾了大半夜,结果连根狼毛都没弄回来!我有些感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赵大瞎子拍拍我的肩膀,说:“操,这一觉起来,都下午啦!赶紧回去吧,以后车子再坏在路上,要记住,别管外面有谁,千万别下车!”我也点点头,喝了杯茶,去了去酒味,就开着车回去了。路过拒马河时,心里还有些害怕,想着这年头真是乱了,人越来越像狼,狼越来越像人,简直让人分不清了。 又过了几天,没想到东家的左右手白朗,竟然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上次那个老猎人的事情。他先简单说了说下老猎人的事,又问我收了他什么皮子。我说是狼皮,白狼皮!白朗在电话那头没吭声。我想坏了,坏了,他肯定是误会啦!赶紧跟他解释,说那人卖了张狼皮,是纯白色的,像兔子皮一样!白朗在电话那头淡淡答应一声,说东家要见我,让我带上那张狼皮,马上去东家那里走一趟。撂了电话,我换了件衣服,交代马三看好铺子,自己赶紧往东家那儿赶。东家离我这边不远。他住在铁树斜街的一个小胡同里。小胡同走到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门外镇着两方石狮子,两扇黑漆大门。老北京和别处不同,越是大富大贵的人,越住小胡同串子里。别看这低矮的小胡同,两扇不起眼的小门,指不定里面就是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是从前的王爷、将军府邸改造的。尤其是独门独院的老宅子,“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现在起价都过亿了。没办法,好多都成了文物,花钱也买不到。 走到门前,先压压惊,然后打了几下门环,白朗亲自出来开门,笑眯眯拍了拍我,说东家在里面呢,让我快点进去。又在后面嘱咐了一句,狼皮先别拿出来,等人走完了再说。我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低头往里走。这个白朗不简单。据说他是当年陕西著名匪首白狼的后人,人看起来很白净、斯文,要是发起狠来,敢抱着黑瞎子摔大跤。他以前是职业盗猎的,盘踞在中蒙边境一带,打马鹿、黄羊,也打狼,靠卖野味、皮子过活。最鼎盛时,手下有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当地警察根本奈何不了他。后来他栽了,被边防军盯住,追了他三天三夜,又撞上了大狼群,最后被正好路过的东家搭救了,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东家。我回头看着白朗,他咧嘴笑了笑,朝我挥了挥手。白朗是典型的吊梢眼,断刀眉,狼脸。这是著名的凶相。按照相书的说法,他早晚要做断头鬼,死后也会做恶鬼,照片都能辟邪。按照我姥姥的说法,这也就是生在太平年间,要是搁在解放前,这小子一准儿做了西北刀客。西北刀客是什么?咳,就是土匪。 有时候想想,还是赵大瞎子这种人好,生气了就大骂,高兴了就咧嘴笑,对你掏心掏肺的,没什么坏心,起码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好得多。 没多想,我快步走进屋,东家见我进来,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先坐下,自己端着一壶茶,转入了内室。 我看了看,大堂坐着几个人,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赵大瞎子早到了,坐在旁边,给我使眼色,让我挨着他坐下。我不动声色地坐下,小声问他:“怎么个情况?”赵大瞎子却卖起了关子,朝内室里努了努嘴,说:“你知道谁来了?”眯着眼看看,隔着门帘子,能看到里面坐了个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腰杆挺得很直,在那嗡嗡说话。东家陪坐在一边,客客气气地给他倒水。这有些奇怪了,东家虽然随和,却也很少跟客人这样客气,怎么对这个人如此殷勤?我努了努那人,小声问赵大瞎子:“谁?”赵大瞎子肃然起敬:“谁?!关东姥爷!”“啥?!”我猛然坐直了身子,冷汗一下流了下来,想着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关东姥爷都出山了?!关东姥爷是一个近乎传说般的存在。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整个猎场,从上到下,都尊称他为关东姥爷。关东姥爷是山东人,十三岁开始闯关东,在东北老坟圈子里住了好几十年。打猎、挖参、割鹿茸、采蘑、熟皮子,老林子里的事情,没有他不懂的,老林子的各种野物,也没有他没吃过的。老人常年住在深山里,靠着捕猎为生,人也像野兽一样直接,凶猛,敏锐。 他常说,这世道坏了,当年俺们闯关东,在大兴安岭。那大山上,啥玩意儿没有?!长虫窟、野猪沟、毒蜂窝、山魈、黑瞎子、土狼、白毛风、老树仙……俺啥没见过?!俺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那么坏的世道人心! 有一次,大家喝完酒,掰着指头掐算了一下,关东姥爷怕是经历过民国、内战、解放、“文革”、改革开放,这人瑞,怕早已活过一百岁了。我坐不住了,问赵大瞎子,到底是咋回事,怎么连关东姥爷都惊动了?!赵大瞎子撇撇嘴:“还不是你那鸟事,又他娘的死人啦!”我吃惊了:“啊?!怎么又死人了?”赵大瞎子小声说:“那事发生后,东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派人去大兴安岭查了查,发现这事背后有问题:原来那人不是被蛇咬死的,是被人害死的。”我更加吃惊了:“被谁?”赵大瞎子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呗!”我紧张了:“操,你小子别他娘胡说哈!”赵大瞎子说:“操,谁说你啦!借你小子个狗胆,你也不敢!我是说咱们猎场里有内鬼,那话怎么说,家贼难防!操!”他压低声音说,前几天,东家又派了一个在东北打了半辈子猎的老猎人去了大兴安岭,那人经验很丰富,他完全按照卖皮子那人进山的路线走。结果没走多远,就发现了问题。那卖皮子的并不是在山里胡走一气,他一直跟着一个标记走。结果标记走到头,他也死在了那儿。”我说:“标记?什么标记?谁的?” 赵大瞎子冷笑起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俺告诉你,那个标记是咱们猎场的。” 我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啥?!咱们猎场的?就是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鬼脸?”赵大瞎子郁闷地点了点头。前边说过,东家有一个猎场。猎场对带客人进山有着严格规定。猎人进山后,必须在沿途标记上猎场的独特标志,万一出了问题,好方便搜救人员搜救。猎场的标记很独特,是一个扭曲了的狼脸。这个狼脸很别扭。我举个例子,很像是一匹狼在临死前,因为痛苦,面部完全扭曲了,但是它还在笑,显得狰狞且诡异。我催问着:“然后呢?派去的人发现啥问题了吗?”赵大瞎子神情古怪地说:“老猎人从老林子出来后,很激动,他搭了一辆运木材的车。在车上,他的手机没电了,借了司机的手机,深更半夜给东家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神叨叨的,像疯了一样,不停地说那里闹鬼,邪乎。说到这里,手机就没了信号,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第二天,还是那个黄皮狗子打来电话,说那人死在了宾馆里,和卖皮子的人一样,尸体第二天就臭了,宾馆服务员搞卫生的时候闻到臭味才报的警。据说,也是被蛇咬死的!” 我忍不住说:“我操,这不是胡扯淡嘛!他娘的宾馆里还有蛇?难不成还有蛇从大山里跟他去了宾馆?!” 赵大瞎子说:“看看,连你小子都知道事情不对了,东家还能不知道?东家马上指派了两个老猎人,再次去那里追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结果……”我说:“结果咋样?” 赵大瞎子说:“为了以防万一,东家这次让他们随身带着卫星电话,24小时和我们保持联络。另外,还带了血清,防止……被蛇咬。结果……结果就在大前天,后去的两个老猎人也失踪啦……”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我操!这……这可咋办?那报警了吗?”赵大瞎子说:“能不报吗?咱们也托了老关系,当地部队都出动了,拉网式搜救。咱们狩猎场的人,都受过专业训练,路上都会留下记号。搜救队很快找到了记号,顺着记号寻找了半天,发现记号有问题。那两个人,像是在大山里兜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大家都有些疑惑,这是咋回事?鬼打墙还是树迷眼?大家跟着记号绕来绕去,最后记号就消失了,人再也找不到了……干干净净,啥也没剩下,就像是,就像是他娘的突然消失啦!”我有点不敢相信:“操,这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赵大瞎子啐了一口唾沫,肯定地说:“妈了个巴子的,真消失啦!”我说:“那怎么可能?就是给熊瞎子吃了,地下还得留下摊血呢!”赵大瞎子神色严肃,缓缓摇着头:“他们要是被啥玩意儿给吃了,也会留下东西。问题是,那里真是干干净净,啥也没留下!这事吧,真他妈邪乎!”我摇着二郎腿,自作聪明地说:“那次搜救的人,都是部队的人,他们不懂,肯定给弄错啦!他们那一套我还不清楚,上下糊弄,搞不懂的就往灵异事件上扯,都是扯犊子!”赵大瞎子转过头,定定看着我,说:“大前天,白朗专门带着猎场的老手去了,今天刚撤回来。” 我一下子愣了,白朗那么精细的人,肯定不会出错,难道那山里真出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还有,他今天刚回来,怎么就叫我过来了?难道说那人临死前写了我的名字,他在怀疑我?赵大瞎子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感叹:“那疙瘩太邪,不出事才怪……”我说:“为啥?”赵大瞎子严肃地说:“俺刚才没说嘛,第一次去的老猎人,在手机里念叨的两个字,像中邪了一样。”我记不清了,问:“他念叨的啥?”赵大瞎子小心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我们,才小声说:“有鬼……”他这么紧张兮兮说出“有鬼”两个字,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就算人丢了,这也是咱自己家的事情,怎么惊动了关东姥爷?”赵大瞎子冷哼着:“谁能请动关东姥爷,还不是他看到了那根大蛇牙?”我也有点搞不懂,不就是一根蛇牙嘛,多大点事呀?还能惊动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家伙?又问他那蛇牙到底多大,这狗日的赵大瞎子却又开始玩神秘了,絮絮叨叨反复强调东家交代过了,这个事情吧,真是一个字都不能向外说。气得我朝他竖起中指,狠狠说了声:“操!” 这时候,屋子传出来一阵关东姥爷爽朗的大笑声,连说几个“好,好,好!”站了起来,也不让东家送他,自己稳稳地往外走。我们几个慌忙站起来,躬身送关东姥爷出门。老人家背着双手,稳稳当当地走过去,走过我这里,又停下,折回来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说:“七小子,你老家人可好啊?”我慌忙回答:“好,好,托姥爷的福,都好!”老人又问了一句:“你小舅有消息了吗?”我摇摇头:“还没有。”关东姥爷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快有啦!就快有啦!哈哈!”他莫名其妙地说完这句话,又捏了捏我的脸,看都不看其他人,中气十足地大笑着出去了。一群人侧目而视,面色古怪地看着我,赵大瞎子也在朝我挤眉弄眼,我忙低下头,心里暗暗骂娘。关东姥爷这人脾气古怪,眼高于顶,平时谁都不搭理,唯独对我不错,还老爱问我东北老家的事情,我姥爷的事情,我失踪的小舅的事,好像很感兴趣,问完还要哈哈大笑一番。惹得赵大瞎子都在喝酒时偷偷问我,这老家伙是不是有恋童癖?这才是胡他娘的扯淡!关东姥爷上次来,还是五年前。那时候我刚进铺子,还是个伙计,做事情手忙脚乱的,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端茶倒水伺候他。他在铺子里走了一圈,言简意赅地评价我们店里全是一些老得掉了毛的垃圾货色,又顺手将我们的镇店之宝,一张完整的花斑虎皮丢在地上,盘腿坐在上面,抽着旱烟,给我讲了一堆他当年在大兴安岭打猎的故事,听得我一惊一乍的。 他使劲咳嗽几声,把一口痰使劲啐在一颗羚羊头上,然后大声批评我说话做事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接着,他又在老虎皮上磕了磕旱烟,烟灰把一小块老虎皮烧得焦黑。当时的掌柜差点心疼死,脸色白一块,红一块,说又不敢说,看又不忍看,心惊肉跳,几乎要哭出来了,看得我是心花怒放。 要知道,这可是一整张真真正正的虎皮,可不是街头那种狗皮喷漆的货色,是东家专门挂在店里辟邪的。这陈年虎皮看的是品相和成色,要全须全尾,破一点相,价钱就要跌很多。关东姥爷这顺手一磕不要紧,起码烧掉了十几万! 关东姥爷最常问起的,还是我那个从小就失踪了的小舅的事。关东姥爷在一次跟我聊家常时,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经常问起,搞得好像我把我小舅藏起来了一样,一听他问起,我就浑身发毛。 关东姥爷走后,白朗简单跟大家说了几句,有几个兄弟在大兴安岭深处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兄弟的命不能白扔,东家这次专门请了关东姥爷出山,一起去大山深处找人。这次上山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东家有些事情要向大家交代一下。 我有点纳闷,东家每年在山里都会待几个月,这次虽然请了关东姥爷出山,也犯不着这样劳师动众,把大家都叫过来吧。尤其连我这样和狩猎八不沾边的小角色都叫来了,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我不动声色地踩了一下赵大瞎子,他冲我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东家说了几句场面话,让白朗拿出了一个东西,给大家传看,说是白朗在兄弟们失踪的地方找到的。我也好奇得挤过去看看,那东西有手掌大小,薄薄的,半透明,有人闻了闻,说有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水里的物件,一片大鱼鳞,说不准还是海里的大鱼鳞。不过刚才关东姥爷肯定看过这东西,东家又那么谨慎,应该不是普通的鱼鳞。大家小声议论着,谁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东家又让白朗给大家送过去一个铜盘子,盘子上盖着块红布,揭开红布,里面摆着一小截白玉,那白玉有手指般粗细,一端挺粗,另一端渐渐变细,看起来有点像古代造型古怪的暗器。 这东西,这东西就是赵大瞎子说的大蛇牙吗?看看赵大瞎子,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心里一阵激动,早听说有这么一根大蛇牙,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真的有! 忙挤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东西初看像块玉,拿到手里才知道不是,这蛇牙不像玉一样晶莹剔透,也没玉那么凉。最明显的区别,它里面是空心的,看起来像是一根小号的玉笋[玉笋:本意是一种植物,一种洁白的笋芽。呈细长圆锥状,长度约在8到10厘米]。 还别说,这东西还真像是一枚大蛇牙,蛇牙尖,是弯的,牙槽是空心的,里面装的都是毒液。这样看,刚才那片东西也能解释了,那分明就是这条大蛇的鳞片嘛!有那么大的毒牙,巴掌大的蛇鳞也不足为奇啦! 我还在得意,但是看看大伙全傻眼了,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第7章 一根手指般长的大蛇牙(2) 终于,有人结结巴巴地说:“东……东家……这,这东西是蛇牙!可是,不对呀!大兴安岭就算有那么大的蛇,也不可能是毒蛇啊!”我才醒悟过来,这枚毒牙足足有一指长,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蛇?!在场的都是专业猎人,大家很快根据毒牙换算出来,这要是蛇牙,那条蛇恐怕要有几十米长,水缸那么粗!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大蛇,它也不可能在大兴安岭,更不可能是条毒蛇!大蛇这东西,主要出自热带,尤其是东南亚的热带雨林,沼泽峡谷,多大的蛇都有。传说在二战时期,小日本攻占缅甸,美军派一队炮兵在丛林中伏击日军,结果在沼泽地中遭遇了一条巨大的森蚺袭击。巨蛇足足有水缸般粗,缠在运兵车上,甚至将运兵车都绞成了麻花,最后用迫击炮才轰死它!大蛇出在热带好理解,气候温润潮湿,沼泽、峡谷方便大蛇行走,尤其是这样的环境能为大蛇提供丰富的食物。问题是,咱们大兴安岭是典型的寒带,一年大雪封山几个月,零下几十摄氏度,怎么可能会有巨蛇?就算有,它饿不死,也早就给冻死啦!东家却问:“大家怎么看?”大家都有些尴尬,这怎么说?东西明显是假的,难道说东家弄错了,这东西是伪造的?东家看看大家,说:“我已经找人鉴定过,也让关东姥爷看过,这确实是蛇牙不假。”底下一阵骚动,这东西竟然真是蛇牙,那这事就深里去了,大兴安岭竟然真有那么大的巨蛇,难道老辈人传说山上有巨蛇晒鳞,身子在小山头上缠绕了整整一圈的传说是真的? 大家都有些隐隐的激动,我也是热血上涌,小时候听姥爷说过,大山上隐藏着一些巨蛇,好天气时,会躺在大石头上晒鳞,光鳞片就有巴掌大,但是我一直是当故事听,没想到这样的巨蛇竟然真的存在。底下一个瘦巴巴的小子说“:东家,按说,这……这巨蛇不该出自东北才对?”东家点点头:“毒牙是真的,但是大蛇不一定出自咱们东北。”瘦小子搞不懂了:“那……那这毒牙又是咋回事?”东家说:“毒牙确实是在几个兄弟失踪的地方发现的。不过只有牙,没有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牙是有人丢在那的,还是真有这样一条蛇在那里。”我的脑子飞快转动着,这个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毒牙到底是哪来的?赵大瞎子开始说,这枚毒牙是从那个卖皮子的猎人肚子里取出来的,怎么东家又说是白朗在山里捡到的?赵大瞎子肯定不会说错,他当时也没必要说谎。这么说的话,只能说东家在防着什么。他在防着谁?难道就是赵大瞎子说的那个内鬼? 我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兴奋,想着说不准大兴安岭深处真藏着这样一条巨蛇,那可真是神啦!操! 但是也不对,热带雨林的巨蛇,基本上没有带毒的。因为没有必要,这样巨大的身躯,能瞬间绞杀鳄鱼、猛虎,牢牢盘踞在食物链最顶端,根本没必要生长毒牙。还是退一万步说,要是真有这样一条大得几乎像史前巨兽一样的大蛇,还长着毒牙,要是还能被什么东西打断毒牙,那打断它毒牙的神秘生物,真是无法想象了。 交易兽皮多年,我知道,大兴安岭深处潜伏着许多外界根本闻所未闻的神秘物种,有些野兽神乎其神,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算。说不定大兴安岭深处还真就潜伏着一头传说中的神兽!这事情想想就让人兴奋。这时候,又有人问:“咱们失踪的兄弟,会不会是被这条大长虫给吃啦?”白朗摇摇头,说:“我们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仔细搜查了附近,附近很干净,没有血迹,草丛灌木也没有被压过的痕迹,而且也没人开枪,也没人放弩,除非是他们自己乖乖跟着它走了。”这事情就更奇怪了。猎场的猎人都是从各地招募的专业猎人,都是真刀真枪和野兽拼过命的,不管遇到黑瞎子还是东北虎,就算明知道是个死,临死前也要放一枪捞够本!这么说吧,遇到野兽直接认怂的猎人有,但是不可能在我们猎场。 况且白朗的意思很明白,那两个老猎人还不止是直接认怂,竟是乖乖跟在它屁股后面走了。这是什么混账思维,难道他们中了野兽的催眠术,出现了幻觉,成了动物的傀儡啦?! 东家说:“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咱们猎场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次要亲自去把他们带回来。这次上山可能会有危险,我不勉强大家,大家愿意去的就留下,不愿意去的可以自动退出,我不会怪大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有点紧张,左右看看,但是也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退出去。 白朗向前一步,说:“各位兄弟,东家知道你们不怕死,但是这次事情重大,大家上有老、下有小,有家累的就不要去了。大家都理解,不会怪罪的。” 大家小声讨论着,有几个人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给东家道歉,有说家里有事情走不开的,也有说身体不好,不适合出远门的。东家点点头,让他们站到了一边。赵大瞎子踢了踢我,示意我也站出去。我没理他,昂着头站得笔直,老子巴不得去山里闯荡一番呢,想让老子退出,做梦! 东家点点头,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回去准备一下,三天后前往大兴安岭。又向大家道声辛苦,交代了一些离开后的事宜,就客客气气请大家回去了。 赵大瞎子也要跟着出去,被我死死拽住了。挨到最后,屋里除了白朗、东家外,还有一个年轻人。他好死不死,就站在东家身后,看起来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我等不及了,先跟东家道歉,说我当时疏忽了,没想到收了几张破皮子,会扯出那么大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接这种生意。白朗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把那张白狼皮从背包里拿出来,告诉东家,这就是那人交易的皮子。赵大瞎子先吃惊地叫了起来:“这哪能是狼皮?!这不会是成精的老兔子吧?!”他抓住狼皮,仔细看了看,最后肯定地说:“操,这还真他娘是狼皮!”白朗也过来仔细看了看皮子,皱了皱眉头,说:“这皮子不对。”赵大瞎子吃惊地说:“咋?这不就是狼皮嘛!”白朗递给东家,东家眼睛眯了一下,说:“还真不是狼皮。”赵大瞎子急了:“不可能!俺在大山里住了半辈子,狼皮我还分不清?!”白朗淡淡地说:“狼皮没有那么白的,除非是狗皮。”东家把皮子给我看了看,问我的意见,我挠挠头,说:“这个……我看不出来。”赵大瞎子有点恼火,霍一下站起来,说:“俺打小就在山上掏过狼崽子,这狼是啥样,俺还看不出来?这绝对是狼皮!”白朗拍拍他的肩膀,安抚着他,说:“瞎子,你先坐下,坐下,慢慢说。这捉鹰你是行家,但是说到狼,你还得听我的。我在内蒙打了二十年的狼,这狼皮、狗皮还是分得清的。我跟你说,这皮子不管是啥皮,都肯定有问题。” 赵大瞎子气哼哼坐下,说:“说,你说!”白朗说:“你看看,狼皮后背中间会有条笔直的黑线,这皮子没有。”赵大瞎子接过来皮子,仔细看看,还真没有黑线,他说:“会不会这狼是杂种,没有黑毛?”白朗没好气地说:“只要是狼,别管是不是纯种的,背上都有黑线,这个不会错。”赵大瞎子反复查看着皮子,说,“这不对呀,你看这皮子的爪子,这鼻子,肯定是狼没错!”白朗也无奈地笑了,说:“是没错,所以我说皮子有问题。”我这几天也专门查了查书,怎么区分狼皮和狗皮。狼皮一般背部呈青灰色、浅黄色,体色为暗色,毛皮较纯,偏硬,不是青皮就是黑黄,狗皮颜色一般会杂乱得多。另外就是狼耳较狗要小一号,颈部有部分毛长在皮子里,皮子有腥气,嘴巴较尖,尾巴梢为黑色。 按照这个说法,这张皮子肯定是狼皮无疑,但是这狼皮的颜色,又完全不符合常理,所以我也不敢说什么了。我问:“这要不是狼皮,又是啥皮子?”白朗皱紧了眉头,犹豫地说:“我在蒙古那边打了那么多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狼皮……”这时候,一直站在东家身后的年轻人突然开口,淡淡地说:“狼皮。雪狼。”那个人一直站在东家背后,没有说话,我也没注意看,这时候看过去,发现他头发很长,打着结,皮肤黝黑,看起来不像是汉人,倒像个藏人。这人我没见过,看看赵大瞎子,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也是猎场的人。 “雪狼?”我说,“不对啊,雪狼皮我也经手过不少,雪狼皮不是纯白的,是灰白色,也没那么稀罕呀!”他冷冷地说:“你不懂。”那人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拿起那张狼皮,却不看皮子,反而对狼腹部那两排细密的针孔很感兴趣。我有点生气,他娘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子问你话,你连看都不看一眼,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第8章 一根手指般长的大蛇牙(3) 东家对他却很宽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转头问白朗:“你知不知道雪狼?”白朗脸色煞白,他犹豫了一下,说:“东家,还真有雪狼。但是也不对。”赵大瞎子问:“咋不对?”白朗摇摇头,说:“大家说的雪狼,指的是西藏的狼,这种狼生活在雪线上,皮毛颜色是灰白色,也叫白狼。这个不对,白狼皮其实是灰色的,没那么白。其实真正的雪狼叫纽芬兰狼,生活在北极圈,只有这种北极狼的毛色是纯白的。还有,狼背上都有黑线,但是只有这种北极狼背上没有黑线,是纯白色的。这么说的话,除非这张狼皮是北极圈的雪狼皮。”我也有些疑虑:“如果真是北极的雪狼,怎么能被大兴安岭的猎人打到?”白朗苦笑着:“所以我说这事情邪门。还不止这些,问题是,纽芬兰狼早在20世纪初就灭绝了,现在你就是去北极,也找不到一只雪狼了,那这皮子……又是哪来的?”赵大瞎子张大了嘴:“真灭绝了?那咋来的狼皮?”白朗也有点拿不准,说:“所以说,事情确实奇怪,按说这不可能是北极狼皮。但是小哥肯定不会认错,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白朗这句话有点奇怪,凭啥这黑大汉说话就不会错了?操,别说他,如来佛祖还有出错的时候呢!但是东家却很赞同白朗的话,他点点头:“这么看,它还真是只雪狼。”我有点不服气,想争辩,赵大瞎子却拉了我一下,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别跟那人吵,我只好把火气硬压下来。大家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白朗和赵大瞎子都走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也气哼哼要走,却被东家留了下来,他问我“:小七,你是不是想问,这次上山带不带你?”我张大了嘴,想说几句,又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傻乎乎点了点头。东家没说话,像是经过一番考虑,缓缓地说:“这次,你也去。”我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激动得满脸通红,使劲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东家仿佛有些伤感,他微微叹息着“: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想进山……” 我没说话,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不带我去的原因,没想到他沉吟了半天,却冒出来一句:“这次是关东姥爷让你去的。”“关东姥爷让我去?”我愣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东家转身走进书房,说:“小七,进来陪我喝壶茶。”我说声“好”,跟他去书房坐下。东家喜欢喝茶,喝的是碧螺春。碧螺春很特别,这是极细的茶,却要放在极粗的陶杯里喝。茶叶放在粗陶杯里,旗舰一般根根竖直,在水中浮浮沉沉,茶水程翠色,一派祥和。我喝了一口,找了些饮茶的轻松话题胡扯,小心翼翼揣摩着东家这次的意思。 喝茶,其实就是谈话,往往要谈一些很沉重的话。因为话题太沉重,所以需要澄净的茶叶冲一冲,茶香袅袅,把话题的沉重气氛也冲淡了。这年头,大家都忙,老板更忙,谁会闲着没事,让你陪着喝茶?东家喝一口茶,悠悠问我:“小七,你来铺子多久了?”我算了算,说:“东家,差不多有五年了。”东家答应一声,说:“还记不记得,招你时,我问过你什么?”我说:“东家您当时问我,怎么看待狩猎。”东家点点头:“嗯,你怎么说?”我说:“当时我说,越是热爱动物的民族,越热爱狩猎,比如哈萨克民族、蒙古族、鄂伦春族、藏族。我觉得,越是热爱狩猎的人,才越懂得爱护动物、尊重动物。” 东家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好多人说不能开放狩猎,开放必然导致动物灭绝,你怎么看?” 我激动了:“这样说就是扯淡。中国狩猎的民族多了,狩猎也持续了几千年了,为什么动物一直没灭绝?反倒是现在一禁猎,动物却要灭绝啦?!再说了,单纯讲不准打猎也是扯。人家鄂伦春人世代为猎人,打了几千年,除了打猎,什么都不会,你说不猎就不猎了?!不打猎,你让他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东家点点头,说:“好多人说,狩猎把动物给打绝了,这不对。国外都有狩猎季节,到了时间,符合条件,人们就能合法狩猎。狩猎要缴税,国家就用这个税款去更好的保护动物。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咱们国家只会‘堵’,不会‘疏’,又拿不起保护动物的经费,其实不对。咱们猎人,也有猎人的职业道德,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到猎季不入山,两头不打打中间,怀孕不打,没长成不打,一窝动物里母的不打,这些说法,其实都挺有道理的。最近我看了一本老毛子讲打猎的书,说这样的狩猎方法,有利于动物种群的壮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说:“太对了!国内好多‘砖家’、‘叫兽’,屁也不懂,就会瞎叫唤!老毛子虽然做事不地道,打猎倒还算看得长远!”我说这些,当然有奉承东家的意思,但是也有一定道理。好多不懂行的人,动辄就说,动物灭绝就是打猎打的,打猎者不得好死。这绝对是他娘的屁话!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全世界都有猎人,从美洲、欧洲到非洲的国家,全部允许打猎,就连中国,自古也有狩猎的传统,为何美洲、欧洲、非洲的国家以及古代中国允许打猎时,野兽都活得好好的,倒是在近代禁猎后,中国好多野兽却灭绝了呢?! 没事时,我也跟赵大瞎子他们讨论过,为啥近年来野生动物锐减,乃至灭绝,他们分析了一下,主要因为这几个原因: 首先是大规模开垦荒地,毁林开荒,填海造田,动物赖以生存的环境被大量破坏,动物们无家可归,无处藏身。东北的老林子被过度砍伐,蒙古、新疆草原被过度放牧,森林和草原减少,滩涂、沼泽被堵死,大量的狍子、驼鹿、狗熊、马鹿等,没地方藏,没东西吃,没地方迁徙,导致大批量死亡。其次就是农药的大规模使用,剧毒农药造成鸟禽大范围中毒、死亡。真的,好多人可能根本没想过,农药才是鸟禽的头号杀手,大批量剧毒农药的滥用、泛用,造成了鸟禽大规模集体性死亡。甚至还有农民在春季播撒种子时,习惯用农药浸泡一碗粮食,放在田间地头,防止鸟禽吃种子。第二天过去看看,农药碗旁横七竖八全是死鸟。 还有无良猎人漫山遍野下钢丝套子,这缺德生意成本也很低,一截一两米长的钢丝即可,钢丝套子是专杀大中型野兽的,老虎、豹子、狼、野猪,套住就挣不开,越挣越紧,最后被活活勒死。捕鸟的在山顶上加上矿灯,搭捕鸟网捕猎,捕鸟网是用细绳编织的一张长二三十米、高五六米的大网,像渔网一样,上面全是大网格。鸟被灯光吸引,一头扎在网上,就死在上面。在候鸟迁徙季节,这样一张大捕鸟网,一晚上甚至能捕几百只鸟,连天鹅都有。还有人在江河中用高强度电机电鱼,背着一个高强度的蓄电池,把导线缠在木棍上,用带电木棍在河水中电鱼,不管鱼虾蟹鳖,全被电死。 这些非法捕猎、盗猎造成了大批野兽死亡,甚至直接导致了一些动物灭绝,不仅应该谴责,还应该坚决抵制,甚至该直接把非法捕猎、盗猎者送进监狱。 更可怕的,是大规模的盗猎行为,像在可可西里屠杀羚羊、在中蒙边境用机枪扫射黄羊、在大小兴安岭围猎东北虎,在西双版纳偷猎大象。这些,更是赤裸裸的犯罪。这些人,抓住了,应该就地枪毙,没说的。不过,我在这儿还要说一句公道话,真正的猎人,是不屑于做这些事儿的,狩猎不仅是猎杀动物,而且是对动物的敬重,追求的是在丛林中的拼搏、与动物进行终极对抗的快感。喜欢狩猎的人,都是真心热爱动物的人,他们追求的并不是杀戮,而是那种原始的草莽的感觉。 在这里,也对一些伪动物保护者说一句,盗猎是一个黑金产业链,只要控制住其中任何一环,这个产业链就无法循环。虽然你不能将盗猎者绳之于法,但是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购买皮草。没人购买,盗猎者自然不会再去猎杀藏羚羊。好多人,穿着一身皮草眼睁睁骂猎人,这是蒙谁呢?! 东家接着说:“小七,你第一次跟我上山,我还得嘱咐你一下猎人上山的规矩。”我说:“东家,您说,我听着呢!”他严肃地说:“咱们是吃狩猎这口饭的。祖师爷赏下这碗饭,咱们就得好好端好喽!这年头,社会对咱们猎人评价不高,好多人还在骂!但是咱们自个儿,不能小瞧了手里的家伙!咱们狩猎这行,也是一门手艺,也有规矩,有道。往远了说,狩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门手艺。打从世界上有了人,人就开始了打猎。你不打猎,猎物就要吃你,你必须打,还得狠打! “所以咱们打猎,和木匠、泥瓦匠、画家一样,都是一门手艺,一门学问,没啥丢人的!“我问你,这深山老岭的野物多不多?“那当然多!“大山里什么没有?獐子、狍子、野兔、松鸡,要什么有什么,好东西多啦!但是,大山深处也有危险,土狼、老虎、豹子、黑熊、野猪、土狼、毒蜂、山魈、野鸡脖子。这些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碰着了,就得见血,就得要命! “咱们打猎,其实就是玩命,把脑袋拴在裤裆里,走一步,就是一个血印子。所以猎人上山,也有规矩,按着规矩来,山神姥爷才赏咱们碗饭吃,才不会把小命撂在山里头!“山上猎物多,危险多,规矩更多。要说起咱们打猎的规矩,那可就多了去了。咱们狩猎讲究拜山,敬老,尊天,敬地,重水,亲物,七打,八不打;猎人上山,无论是打猎、熟皮子、割鹿茸、挖参、摘木耳,都有特定的规矩、手法、禁忌。这些,你不懂不要紧,可以慢慢学,但是在山上一定要遵守,不能由着性子来。 “另外吧,猎人也都有各自的圈子,各有各的地盘,你不能越界,更不能眼红别人。你是哪个圈子的,打什么的,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一板一眼,都要清清楚楚。咱们猎人这行,也分出来好多小圈子,有人捉蛇、有人捕鹰、有人打虎、有人猎熊、有人挖参,大家各行其道,各不干涉。 “猎人打猎的家伙也都不一样。有人喜欢使枪,有人喜欢使箭,有人就爱下套子,有人爱结网,也有人爱闹哄哄地围猎,这些都是自个儿的自由,随他们喜欢,咱们也管不着。 “小七呀,你反正只要记住,几千年的规矩既然能传到今天,一定有它的道理。你要是觉得不妥,那是你不懂。一句话,谁要是坏了规矩,谁就下不了山啦。” 东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些我能听懂,有些就完全听不懂了,但还是认真在听。 东家说了一会儿,有些累,他挥挥手,缓缓躺下身子,说:“不说了,不说了,这些,你慢慢学着,跟着做,就会懂了。”我答应了一声,刚想走,东家却问我:“你们老家的人,还好吗?”我说:“好,好,托东家的福,都挺好的。”边说,边告辞了东家,退了出去。在我临出门时,东家在后面突然说了一句:“小七,你记住了:做人和打猎一样,越是打你狠的人,越是真心对你好。”我愣住了,回头想问他什么意思,却看见他躺在藤椅上,闭上了眼睛。走出大门,我擦了擦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路上都在想,东家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9章 进山第一夜(1) 这次能和东家进山打猎,着实让我高兴了一场。虽然小时候在大山里待过一段时间,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半山坡那个小窝棚里,看着墙上的兽皮发呆。只有一年中秋节前夕,姥爷带我进山打过一次松籽,做了次赶山客。赶山客是什么?东北大山里,把进山采参、挖药材、打松籽、打猎等统称为赶山。去赶山的人,就被称为赶山客。赶山客也有帮、有把头,也要拜山、敬山、祭祀、拜神,有一套特别复杂的规矩。那些规矩是怎样的,我早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们打了好多松籽,一个个沉甸甸的松塔,堆成了一座小山包。 松塔很像菠萝,外面是层层叠叠的叶子,生硬且扎手。把这些硬叶子掰掉,就看到里面包裹着一颗颗青豆般大小的松籽。松籽是稀罕东西,能榨油,也能生吃,很有营养。这东西也很难得,一百斤松塔,能打出来十斤松籽就不错了。1970年,收购站开始大量收购松籽,一斤四角钱。您可别小看这点钱,那可是三十多年前。当年的四角钱是什么概念?我举个例子,在1970年,大饭店还在零卖散装的茅台酒。那时候的茅台,八角钱一两。一瓶包装好的茅台酒,也只要八元钱! 中秋前后的两个月,松塔熟透了,沉甸甸挂在老松树上。好多人在这两个月请病假,进山打松籽,两个月能赚一千元!您算算,这打一次松籽,能换多少斤茅台?!也因为这个原因,大山外围的松籽,早早就被采光了。要想采松籽,得翻过外围的山岭,进入大山深处。深山野兽多,尤其是狼。赶山客们结队而行,背着猎枪、吆喝着成群的猎狗,才能前去。松塔生长在红松的树梢上,常常有三四十米高。红松树干笔直、光滑,人要穿上特制的“脚扎”,双手搂着水缸粗的树干,一步步攀到树顶,然后用长木杆将松塔敲下来。红松很滑,人在树上攀着攀着,常常脚下一滑,就摔下来了。有人从二三十米高的树上掉下来,身子全摔碎了,收都收不完整。 姥爷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采松籽时,不仅能在大树上看到大蛇、灵芝、猴头[一种蘑菇,号称“八大仙珍”。猴头菇成对生长在树干上,在树干这边采到一颗猴头,对面必然还会有一颗],往往还会看到挂在树上的死人。 不知道为什么,每年打松籽的人,都有稀里糊涂死在树上的,尸体挂在树梢上,怎么弄都弄不下来。久而久之,人被风干成了人旗,风一吹,呜呜地响。有时候在树下走着走着,一副风干的骨头架子会从树上掉下来,扑到你身上,能把你吓个半死。 这个说法让我毛骨悚然。每次走在老松树下,都小心翼翼地朝树上看着,老松树足足有半间房子那么粗,仰着脖也看不到顶。我始终弄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死在高高的树梢上?是被毒蛇咬死的?被人害死的?还是被小鬼给勒死的?我问姥爷,他却一把捂住我的嘴,严肃地对我说,这些是大山里的禁忌,不能胡乱猜测,不能随便打听,不然犯了忌讳,就下不了山了。晚上,我们在大山里搭了个窝棚。山上有的是木头,锯了几十根两米长、手臂粗的木头,平铺在地上,在上面垫些干草,铺上被褥,就能睡人了,还挺舒服。窝棚外,点着几堆篝火,火堆上压着一截水桶粗的活树墩子,一夜都不会灭。大人们围着篝火小声说话,轮流守夜。半夜起来撒尿,往外看去,黑暗中一溜绿莹莹的狼眼,在夜色中慢慢四处游移着。在那个浪漫又温馨的夜晚,狼群围着窝棚不停地嚎叫。后半夜,我突然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灵,往外看看,月光如水,横浸在大树上,雪亮雪亮的,像落了一层霜。身边的人都睡熟了,火堆噼里啪啦响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混合松香的气味。 转过头,看到我对面的一枝老树杈上,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黄皮子。它有一条成年的狗那么大,蹲坐在树枝上,直勾勾看着月亮。我听人说过,越老的黄皮子,毛色越白。老成精的黄皮子,还会对月亮叩拜。但是它没有拜月,只是蹲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月亮。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闭上眼,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幽蓝的深沉的夜空,一轮弯月,月光从窝棚上漏下来,点点滴滴,投射在我身上。远处,是沉静的森林,偶尔传来一声遥远的狼嚎声。桦树和松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只忧郁的白色的黄皮子,安静地坐在树枝上,静静地看着月亮。 它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些苍凉,甚至带了些忧郁。它的眼神让我很难过。它已经那么老了,在这样清冷的寂静的夜晚,它在回忆什么? 真的,我当时还很小,却也被它的眼神打动了,一种莫名的悲伤掠过我的心头,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我回家后,莫名生了场大病,被连夜送出山,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再后来,我每次问起母亲这件事情,她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甚至大发脾气,狠狠骂我一顿,所以我始终记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多个夜晚,我心情烦躁,叼着一根烟,坐在天台上,看着外面幽蓝的天空,渐渐变成墨绿色,变成灰白色,变成粉白色,我再次回忆起当年进山的情况:老林子闷热、潮湿的空气,密匝匝的灌木丛,一圈圈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山葡萄藤,漫山遍野弥漫着略带点苦涩的甜杏味,焦煳的松木混合着落叶腐烂的味道,绿莹莹的狼眼,一只雪白色的黄皮子忧郁地望着月亮……后来,没有后来了……以后的事情,我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我那么急着入山,也有这样一种复杂的感情掺杂在里面吧。 出发前几天,我一直咬牙切齿地给孔老八打电话,这狗日的介绍了那么一个不靠谱的人来,差点把老子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小子仿佛有预感,死活不接电话,最后电话竟然关机了。谁料到,在我上火车的一刻,却意外收到了孔老八的短信:“哥在海南岛钓鱼呢,有啥事求我?” 我这时候早消了气,给他回了个短信,说哥马上去大兴安岭逮老虎啦,让这小子好自为之,等我回来后赶紧负荆请罪,该请客请客,该出血出血,不然就坐等被阉吧! 短信发过去,孔老八的电话马上打过来了,口气严肃得不像话,劈头就说:“小七,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千万别——”白朗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现在人多嘴杂,让我先挂了电话,上车后再说。 刚把手机挂掉,手机滴答一声,又收到他的短信,“千万别——”刚看到这几个字,手机屏幕一闪,一下黑了,娘的,手机没电了。 才想起来,这几天光顾着兴奋了,手机竟忘了充电。不过我们这次去大山里,估计也没信号,用不着手机,随手把它塞旅行包里了。想着孔老八这鸡贼估计也没啥好事,搞不好是说“千万别忘了给兄弟搞瓶虎鞭酒”之类的屁话!这死小子,给我惹了一屁股麻烦,还他娘的想喝虎鞭酒,喝老虎尿去吧!这次去大兴安岭共有六人,东家、白朗、赵大瞎子、我、一个叫小山子的伙计,还有那个头发打结的男人。我们先坐火车去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从那儿进山。因为火车没飞机查得那么严,能带一些特殊装备。猎枪等违禁品肯定带不上火车,要等到了加格达奇,在当地购买。现在是八月底,正是大兴安岭的旅游旺季,我们装扮成游客。为了说话方便,我们包下了三个软卧包厢。我和赵大瞎子一间,东家和白朗、小山子一间,那个小辫子男人自己用一间。 虽然是旺季,火车上也没多少人,车都快开了,才稀稀拉拉上来了几十个人,手里提着叮叮作响的塑料袋,里面全是二锅头。坐那么久的火车,要是在铺上边看风景,边整点小酒,扯扯淡,谈谈人生,那小日子还真不错!我看看赵大瞎子,这嗜酒如命的人,怎么这次没想着带几瓶酒?赵大瞎子却冲我狡黠地一笑,一副老子早有准备,万事莫怕的样子。没多久,乘务员就拿着一个本子过来了,凡是刚才带酒上车的旅客,都要挨个登记,防止酒后闹事。等乘务员一走,赵大瞎子朝两边裤腿里一摸,扒出来四瓶二锅头,扔到铺上,朝我嘿嘿直笑。嘿,这孙子还是个老手!火车在茫茫林海中飞驶着,过了山海关,黄土地渐渐变成黑土地,白桦林、樟子松、落叶松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远处是一个个的小山头,白云悠悠,一望无际。 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困,索性躺在铺上睡了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朦朦胧胧中就听见有人喊我:“小七!他娘的!小七!” 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想接着睡,被子却被人拽下来了。我恼火地爬起来,刚想破口大骂,就看见赵大瞎子那张贱兮兮的脸,紧接着闻到一股浓烈的卤肉和酒香味。赵大瞎子贱兮兮地笑着:“小七,操,整两个?!”我翻身下来:“整!”又问他,“乘务员会不会让登记?”赵大瞎子说:“他早不知道去哪睡觉了!东家他们去餐车那儿吃饭了,咱俩自己整点?”“那必须整!”说话间,东家他们回来了。赵大瞎子给我使个眼色,推说这边太闷,去硬座车厢喝酒!临走前,白朗让赵大瞎子多关照关照我,在车上留神点,别被人劫啦! 我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还有人敢在火车上打劫?赵大瞎子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别多话。两人走到硬座车厢,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刚睡醒,头还有点晕沉沉的。火车哐当哐当开着,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沿线的站名也极富丛林特色,什么松树林、太阳沟、林海、劲松。扭头看看,窗外是一行行小松树,挺拔,笔直。 赵大瞎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说:“大兴安岭冬天早,现在已经算秋天啦。这疙瘩,九月、十月就能下雪,大雪一封山,外面的人就进不去啦!大雪天没事干,都带着狗去山上打猎。” 他在小桌子上撕开烧鸡,咬开白酒盖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这酒烈,火油一般流进肚子里,火辣辣的。往外看看,外面像起了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的。 趁着酒劲,我问赵大瞎子:“白朗刚才那句话是啥意思,这火车上还有人打劫?”赵大瞎子轻蔑地说:“白朗这人吧,有点神叨叨的,用现代话说,就是啥他娘的火车恐惧症。他从前在火车上跟老毛子干过仗,一坐火车就紧张。其实吧,他不劫人家就算好啦。操!” 我忍不住大笑,白朗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还怕坐火车?!赵大瞎子正色说:“也不能这么说,谁还没个怕的东西?这人吧,一旦在阎王殿里转悠过一圈,就怕啦!”我问他:“白朗咋跟老毛子在火车上干起来啦?”赵大瞎子说:“俺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事情早了去了。当时北京去莫斯科的火车刚开通,他就跟老毛子在火车上干了场大仗,死了不少人!” 我说:“操,因为啥呀?这火车上也能干仗,没人管吗?”他摆摆手,抿了一口白酒,辣得龇牙咧嘴的,说:“你不知道,那趟车是国际专线,没警察。中国警察跟车跟到俄罗斯境内就得下车,老毛子那边又不派警察上车,车上连个乘警都没有,要开七八天才能到地方,车上别提有多乱啦!偷渡客、倒爷、老毛子、抢劫犯,啥鸡巴人都有!不过那些打劫的也都是中国人,还真没听说过老毛子干这行的,搞不懂白朗咋跟老毛子干起来啦?” 我随口说说:“你别那么死心眼啊,会不会是这样,白朗把人家老毛子给劫了?赵大瞎子一拍大腿,说:“哎呀,我操!还别说,白朗那个王八犊子,还真能干出来!” 我趁机问他:“我听说白朗以前是西北刀客?这是不是真的?”赵大瞎子撇撇嘴:“啥?西北刀客?!鸡巴刀客吧!”我有点怀疑:“他真不是?”赵大瞎子斩钉截铁地说:“毛!”我又问他:“那他是干吗的?” 赵大瞎子说:“他吧,以前是在中蒙边境盗猎不假,打黄羊。黄羊皮值钱,肉好,都是直接出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民没肉吃,部队还开过去,用冲锋枪打。不过——”我问他:“不过啥?”赵大瞎子说:“你看,黄羊这东西,跑起来像阵风,只能定点打围或者开车追着打。但是不管怎么打,都得用枪!蒙古草原上的黄羊早给打得差不多了,也就中蒙、中俄边界才有,那地方你要是敢开枪,还不是活腻歪了吗?” 这是实话,别说在边境开枪,你胆敢在边境携带枪支活动,都可能会被边境军给击毙了,白朗又怎么能在那边打黄羊呢? 我试探着问赵大瞎子:“我听说,白朗是在一次打猎时失了手,被狼群给包围了,后来被东家给救了,才来的咱这儿?”赵大瞎子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我小心地问:“也是假的?” 赵大瞎子闷闷说了一句:“白朗那身手,能围住他的狼群,恐怕还没生出来呢!”我越来越糊涂了:“我怎么觉得越来越乱了呢,这些到底是咋回事?”赵大瞎子拍拍我的肩膀,安慰着:“小七,咱们这里的事情吧,说不清!你不知道,其实挺好,知道得越多越烦,唉,妈了个巴子的!”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起来。 越听越不对劲,我便留了个心眼儿,一边把话题往其他事情上扯,一边猛灌他酒。看着他酒喝到七八成,估计够量了,就把酒瓶子夺下来,逼他赶紧给老子交代清楚了,不然别说酒,连尿都喝不成!赵大瞎子叹息着:“他娘的,这里面的事情还真是够乱的,搞不好呀,这趟差就成了红差!”他要过酒瓶子,又灌了一口酒,断断续续给我分析这趟差为啥会成为红差。他说:“你想啊,以往猎场也在大兴安岭出过事,东家都是派谁去处理?”我问:“是谁?”赵大瞎子一拍大腿:“是俺!还有老马他们!这种事情,怎么能轮到白朗?”我问:“会不会东家见白朗闲着无聊,让他去逛逛?” 赵大瞎子一脸不屑:“俺说啊,小七,你真是脑子长到屁眼里去了!他娘的白朗是干啥的?他怎么能进山找人啊?”我被他骂得没头没脑的,也有点不服气,问他:“他咋就不能去啦?”赵大瞎子说:“哎呀,你小子是不是真傻了?他娘的!白朗他是干啥的?在内蒙古打黄羊的,大草原,戈壁滩,黄羊群,狼群,这些跟大兴安岭完全两回事!能在戈壁滩打狼的,不一定能在大山里猎熊,就他那点打黄羊的本事,还指不定会不会摸迷了呢!” 我也拍了拍脑袋,说:“对,对,对,你看我怎么连这块都忘了,东家真是糊涂了,咋能把他给派过去?”赵大瞎子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我又想起一个问题:“瞎子,那你说,白朗会不会根本没进山?反正大蛇牙已经到手了。”赵大瞎子也有点拿不准:“俺估摸着吧,他还是进山了……”我说:“那你还说他进不了山?” 赵大瞎子说:“俺说他一个人进不了山,可没说他跟别人屁股后头也进不了山!”我问:“白朗当时跟谁进的山?”赵大瞎子摇摇头:“不知道。”我撇撇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赵大瞎子大怒:“操,俺要是知道,还跟你在这儿扯淡?!” 我想想也是,换了个问题问他:“那大蛇牙是咋回事?那山里还真有那么大的蛇?” 赵大瞎子吐了口痰,咳嗽了一下,说:“老辈人都说,见过水缸般粗的大蛇躺在半山腰上晒鳞,谁知道真假?”我说:“这个在理论上不对,大兴安岭那么冷,咋能有那么大的蛇!”赵大瞎子冷哼一声:“理论上还没有贪污腐败呢!”他这样较真,这个话题就没法继续下去了,我只好换个话题:“对,关东姥爷这回咋也下山了?” 赵大瞎子表情也凝重了,想了想,说:“俺也想不明白,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啥能吸引这个老家伙的?” 我顺口胡说:“搞不好关东姥爷想去捉那条大蛇?不是说蛇大有宝吗?说不准他想弄那蛇宝呢?” 赵大瞎子却认真了,说:“真有那么大的蛇,那也是护山的宝贝,是小龙,这东西捉不得!” 我说:“那谁知道呢,反正关东姥爷都活那么久了,说不准他活腻歪了,就想去捉捉小龙呢!” 第10章 进山第一夜(2) 赵大瞎子看了看窗外,摇摇头,诚恳地说:“小七啊,这次跟东家来的人,我都没怎么见过,不知道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小七啊,这次你小子多长点心眼,别被人给卖啦!” 看他那么担忧,我也有点紧张:“操,那这次可咋办?”赵大瞎子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闷声说:“咋办?凉拌!他娘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还有点疑虑,想问他什么,他的眼神左右闪烁,好像在躲避着什么。火车轰隆隆钻过一个个山洞,车厢里忽明忽暗的,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只有烟头忽明忽灭的。火车过了山洞,车厢里又恢复了明亮。我要开口说话,赵大瞎子却说喝多了,喝多了,不行,不行,得放尿去。他走后,我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想着这一连串的事情。先是那买枪的猎人神秘死在了大兴安岭,在树干上写下我的名字,接着一枚大得离谱的毒蛇牙甚至惊动了传说中的关东姥爷,最后东家带我去大兴安岭追查这件事情,这事情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还有,东家当时跟我说,是关东姥爷执意让他带我入山,这又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乱,我吐出一个烟圈,仰头看着,看来这次大兴安岭之行,恐怕还真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有人砰砰敲着桌子,吓了我一跳。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冷艳的女乘务员,站在我身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手上的烟头。对,车厢里不准抽烟,还有这酒!我手忙脚乱地熄灭烟头,烟头却掉在我裤子上,烫得我龇牙咧嘴的,一脸严肃的女乘务员扑哧一下笑了。我平时耍贫惯了,张口就来:“嘿,还笑?告诉你,不准歧视我们这些伤残旅客!”那姑娘听我这样一说,哼都没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我赶紧拦住她:“不准走,你得赔偿我!”姑娘眉毛一挑:“赔偿你什么?你自己被烟头烫了,不关我的事吧。”我说:“嘿,怎么不关你的事了?你看,你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站在我身后偷窥,明显是对我有不轨的企图。看看,脸红了吧,被我识破了吧?好吧,别狡辩了,认输吧,全招了吧,姓名、籍贯、民族、年龄、三围、婚否、手机号码,一个都不能少!”那姑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没看出来,你还真贫啊?”我一抱拳:“过奖了,还望美女多多指教!”姑娘:“想知道我偷偷摸摸站在你身后干吗??”我顺口说:“想知道!”她狡黠地一笑:“真想知道?”我被她笑得有点迷糊,但是还坚持:“那必须想嘛!”她拿出一个本子,说:“好,私自带酒上车,没经过登记,罚款!在车厢吸烟,也要罚款!”我没想到她会来这招,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她说:“这个什么?嫌少?”我恢复了状态,挺起胸:“能打折吗?”她:“不能!”我更加理直气壮:“那能开办公用品的发票吗?”她:“也不能!”我说:“那不行,我不交!”姑娘一甩头:“不交的话,烟酒要没收!”我叹息了一下,说:“好吧,我交,我交!不过我兜里没零钱,怕你们找不开。”她撇撇嘴:“多少?一百?”我展开一个完美的笑容,摊开手,手心里有一枚硬币:“一分。”她气得脸色发白,拿走那枚硬币,顺带狠狠捏了我手心一下,说:“这次先放你一马,记住了,下次别让我逮到!”不等我回话,自己款款儿走了,高跟鞋敲打在车厢上叮叮地响,像一串欢乐的音符。我冲她背影喊一声:“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姑娘回眸一笑,笑容花儿一般绽放:“你猜?” “靠!”我又点起一支烟,跷着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嘬了嘬牙花子,想着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莫非这次命犯桃花,要解决老子的单身问题了?对着车窗理了理头发,等赵大瞎子回来后,死活不愿意回卧铺车厢去,想等着那姑娘下次来,好歹得把她的手机号给骗过来。但是一路上,她却再也没有出现,我却被赵大瞎子灌了不少酒,一路睡到了终点站。 到达加格达奇后,我们在一家酒店安顿下来。接下来的几天,东家带着我们背着相机,游山玩水,吃了著名的红烧罕[罕:又名“罕大罕”,学名“驼鹿”]鼻、清蒸熊掌、烤飞龙[飞龙:花尾榛鸡,大兴安岭独有的一种森林大鸟],喝了都柿[都柿:蓝莓]酒。那副悠闲的样子,让我都搞不懂这次究竟是来打猎,还是旅游了。 赵大瞎子劝我该吃吃,该喝喝,东家自有安排。关东姥爷已经早我们几天上了山,在一个叫作坎子湖的地方等我们。我们要在这里搞点家伙,再过去跟他会合。 溜达了几天,东家联系好了人,我们先去了市场上一个不起眼的玩具摊位。那玩具摊摆着小孩玩的飞机、小车,有各种脏兮兮的糖果,还有几把仿真枪。我掂了掂那些枪,沉甸甸的,能打钢珠,一枪下去,能打爆易拉罐。东家跟那人低声说了些话,塞给他一个厚信封,就带着我们回去了。第二天早晨,赵大瞎子吃早饭时小声告诉我,东西拿到了,四把手提,一把短货,还有一把手弩。他说的是黑话,手提指的是短猎枪,短货是轻机枪。他指了指白朗背的背包。白朗心情也不错,咧嘴朝我笑着。我心里一阵狂跳,想了想,又有点不对,小声问赵大瞎子:“不对呀,咱们一共六个人,怎么才五把家伙?”赵大瞎子轻蔑地上下看了我一眼,说:“操!就你,毛都没长全呢,还想用家伙!你小子就老老实实用那把弩吧!不错了,本来想给你整把弹弓呢!”我狠狠骂了一声:“操!” 我们还是按照买枪那人指点的进山路线进山。装扮成游客,跟当地运木材的车,先去了阿乌尼林场。开大车的是个朝鲜族兄弟,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的,跟我们说不了几句,只会咧嘴直乐。车子路过林场检查站,几个武警拦在那里,让大家挨个打开行李检查。我吓得要死,偷偷看着他们几个,他们却一脸悠闲,跷着脚看着武警,就像是真正的游客。武警走过来,白朗无所谓地打开背包,里面都是一些镜头,罐头之类的,并没有什么违禁品。我才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纳闷,白朗把家伙藏在哪里了? 半下午时,车子开到了萨河林场。东家说,我们今天在林场过夜,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开始正式上山。林场工作人员看我们从北京远道而来,热情招待我们吃了当地有名的四大白:白菜、土豆、粉条、冻豆腐。吃饭时,场长介绍,我们吃的馒头,还是十几年前这里驻军留下的陈面,我倒是没吃出来,还觉得挺劲道。 我们吃饭时,又来了一拨自驾游的客人,三男一女,穿着一身时尚的户外装。比较起来,我们几人一身迷彩服显得很土气,起码落伍了一个时代。那男的不停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引得姑娘不停咯咯地笑。 赵大瞎子他们则不以为然,小声说:“别看那身花狗皮看起来不错,到了大山里,就他娘的成破布条啦!到时候,还是老子身上的军装管用!” 吃完饭,我点了根烟,出去转了转,发现酒店旁停着一辆三菱越野车,应该是那伙游客的车。信步走去,前面站着那个一身户外装备的姑娘,正用松果逗着树上蹦蹦跳跳的小松鼠。我刚想走开,那姑娘却叫住了我:“哎,你过来!”我疑惑地走过去,想着这丫头是不是脑残了,老子又不认识她,那么亲热叫我干吗,也没好气地问:“干吗?”她甩了甩头发:“干吗?怎么还抽烟?”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丫头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老子我抽烟难道还需要她审批吗?丫也太把自己当尊人物了吧?刚想狠狠讽刺她几句,她却俏皮地一笑,又把头发拢成马尾,严肃地说:“我说过,不要被我逮到哦!”我一下子愣住了,香烟“啪”一下掉在地上。这姑娘,分明就是火车上那个冷艳的女乘务员,没想到换了生活装后,那么青春有活力,让我竟然认不出来了。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你……嘿,小朋友,你怎么在这儿?”她却反问我:“大叔,你怎么在这儿?”我说:“我当然是来旅游!那个,什么,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走千里路,我书没读好,当然要多走点路了。对,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叹息一下:“看来你这点路是白走了,这都看不出来?”看了看旁边停的越野车,想着自己真是晕头了,他们几个人刚进来,明显是来这里自驾玩,不是来旅游是来干吗!我一抱拳,说:“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萍水相逢,不如留下姑娘的住址电话,小生改日再来拜访!” 她咯咯地笑了,说不跟我贫了,她这次休假,打算和朋友们在大山里好好住几天,问我知道不知道附近哪里好玩,可以带她一起玩。 我这次来是办正事,当然不能带她玩,加上想想跟她一起的三个男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想着人家一准是跟男朋友出来玩的,随口打个招呼而已,我就别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随口敷衍了几句,说了几句行者无疆,美景自在心中的屁话,找了个借口走开了。那姑娘还有话说,在后面“小七,小七”地叫我,我也没搭理她。回到林场,白朗倚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我:“不错嘛,小七,那么快就上手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没,刚认识!”白朗说:“刚认识就那么熟了,我看你们像是以前就认识?”我有点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说火车上的事,就坚持说是刚认识。白朗点着头,喃喃地说:“刚认识就好,刚认识就好。”然后掏出一支烟,丢给我一支,自己先点着了,又坚持给我上火,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小声提醒我:“小心点那姑娘。”“那姑娘?”我一下愣住了。白朗却问我:“就是跟你说话那姑娘,她问你什么了?”我说:“她问我熟不熟这边,想让咱们带他们玩。”白朗冷哼了一声,用眼睛瞟了一下那车,说:“这帮人不简单,车上是武警的牌照,轮胎也是特制的,车里应该有家伙!这伙人专业着哪,还用得着咱们带?” 我一下愣住了,明白了白朗的意思,看来这伙人来头非但不简单,而且恐怕背景很深。要知道,在中国,要想合法上山狩猎,非常难,几乎没有可能。有人可能要问,能否像国外一样,申请一个持枪证,再办理一个狩猎的手续,这样不就不用偷偷摸摸上山狩猎了吗?请相信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先说持枪证。 几年前,林区还给牧民颁发合法的持枪证,有证后持枪合法。但是,各位请注意,国家在颁给你持枪证时,就说明白了,发给你枪是让你保护牲畜,不是让你打猎的。况且,就算你有持枪证,就算你是在保护畜生,但是面临大型动物袭击你的家畜时,你也不能猎杀。因为要猎杀大型动物,还需要有猎杀大型动物的名额。要是没有这个名额,恭喜你,你又犯法了。好吧,你要是跟我较上劲,说你有通天的关系,持枪证到手,猎杀大型动物名额你也拿到了,那你能上山打猎了吧?对不起,还是不行。为啥?很简单,林业公安可以放过你,森林里还有森林武警查道。你要是带着猎枪上山,武警会冷冰冰拦住你:对不起,枪支弹药为易燃物品,不准带上山。你跟他讲道理、摆证件,没用,不好使! 公安好搞定,都是当地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通融通融,互相给个面子,也就大手一挥,让你过去了。武警都是现役军人,多不是本地人,复员后也不会留在本地,他们可不怕得罪人。管你什么来头,只要违法,统统带走。你有关系是吧?那好,去林区军部找关系吧。 所以说,这伙人竟然能开着武警牌照的车上山,说明不仅是公安,连武警这边的关系都打通了,看来来头不小啊! 那姑娘一个小小的火车乘务员,哪来的那么大权势的朋友,恐怕身份不简单,还真得小心点。不过白朗刚才问我跟她是不是之前认识,又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他还防着我吗?我有点生气,没跟他说几句,就找借口去睡觉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就跟着运木材的车上路了。临走时,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没想到这伙人竟也走那么早,不知道要去哪里。 车子开了没多久,白朗给赵大瞎子使了个眼色。赵大瞎子就唉声叹气地给司机递烟,说:“师傅,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要下去拉屎!” 司机接了烟,把车子停在一边,挥挥手让赵大瞎子快去,自己也去路边撒尿。我们几个也跟着下了车。就在我伸懒腰的功夫,眼睛一瞟,发现白朗一个猫腰扑到车下,捣鼓了几下,就拽了个沉甸甸的大包出来。原来他早就把家伙藏在了车的底盘下,难怪能躲过森林武警的搜查!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的大山,跟司机说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在这儿拍点照片吧。待送走司机,白朗便招呼着我们背上行李进山。 我有点兴奋,坐了一路车,屁股都硌得生疼,觉也睡腻了,这会儿终于可以进山啦!抬眼望去,前面是一个小山坡,后面是阴翳翳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山脚下、半山腰,到处都是合抱粗的大树,山上全是密匝匝的老树林子,树叶连在一起,遮天蔽日,显得庄严又神秘。 在我看来,山和山都一个样,树林和树林也都差不多。但是在赵大瞎子眼里,每棵树和每棵树都不一样,每块石头也有每块石头的样子。白朗走在前面,仔细辨认着地形,没多久,就发现了上次留下的记号。他让我们准备一下,几人开始上山。 进山前,我们全扎上了特制的绑腿,一路上可以防止被树枝灌木刮伤,绑腿上涂了一层驱蚊剂,也能防止蚊虫叮咬。脚下也蹬上了特制的皮乌拉。这是鄂伦春人设计的鞋,特别适合在大山中行走。皮乌拉用厚牛皮缝制,鞋前脸捏了许多小褶,鞋底垫了厚厚一层乌拉草,走起路来既轻巧,又结实,断树茬子、玻璃碎片都扎不透鞋底,还能保暖吸汗。 我们顺着山道往上走,山道很窄,当地人叫作毛毛道。这毛毛道是被当地采蘑菇、采药、打猎的人踩出来的,顺着毛毛道走,一般不会迷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初进山,看着什么都新鲜,苍莽莽的大山,伐倒的长满蘑菇的大树,厚厚的腐烂的落叶以及包裹在落叶下的马粪包[一种蕈类植物,浑圆,灰白色,形似马粪蛋,晒干后有止血功能]。顺着毛毛道走了一个多小时,翻过一座小山头,毛毛道越来越稀薄,后来在前面一处白亮的河湾处,渐渐消失了。顺着河湾继续往前走,这次换上了赵大瞎子带路。河湾处,多出了好多小路,一些是人踩出来的,一些是山中野兽饮水走出来的。动物经常走过的小路,可能被人下上了套子,挖了陷阱,会有危险。小路旁的树上,有人用刀子做了记号。一些是猎人做的,标明了路上设的陷阱位置,这个不能乱走,不然可能会有危险。赵大瞎子边走边给我指点,哪里被人用钢丝下了套子,哪里被人挖了陷阱。大山边缘,挖陷阱的少,多是下套子的。下套子成本低,效率高,随便找点钢丝,一下午能下上百个套子。赵大瞎子扒拉开附近的草棵子,能看见好多废弃的钢丝,都是被废弃的套子。 他说,别看这下套子简单,一截钢丝往树上一绑,就齐活了,其实也是门技术活。这套子的高度非常重要,悬挂在半空中,让行走的动物头部正好钻过去,高一点、低一点都不行。套不同的猎物,套子要下在不同的高度,做套子的钢丝也不一样。捕猎黑瞎子、马鹿这样的大型动物,要用8号、10号钢丝;套狍子用12号、14号钢丝就行;野兔小,用20多号钢丝就够了。 下套子,套住的多是马鹿、狍子,尤其是狍子。这傻狍子一根筋,按说你把脑袋钻进套子里,退出来不就得了,它不退,非得拼命往前挣。结果越挣越紧,勒死了都出不来。狼就很聪明,它要进了套子,就会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退回来。野猪也不好套,尤其是大一点的野猪,脑袋又大又滑,套子一滑就跑掉了! 第11章 进山第一夜(3) 我说:“靠,看来这狼和野猪还挺贼,那怎么捉它们?”赵大瞎子眯着眼说:“贼?再贼也跑不了它们!”他说,捉狼或野猪,得用炸子儿。这炸子儿相当于小炸弹,把碎瓷片、铁渣子、碎石子砸成豆粒那么大,裹上硝酸钾火药,外面用一层细麻绳紧紧绑住,在外面糊上层羊油,弄好后,差不多有小鸡蛋那么大,扔在野猪、狼群经过的路上,这野猪或狼只要一口咬下去,半个脑袋就给炸飞了。 解放后,政府号召大规模打狼,猎人还发明了各种下毒饵的方法。国家规定,不准用毒饵杀动物,唯独消灭鼠患和豺狼时可以。杀狼的毒饵要放在骨头肉里,狼吃这块肉时,要嚼骨头,把毒饵咬烂了,就毒发身亡了。还有猎人将毒饵放到鸟雀,尤其是喜鹊身上的。狼尤其喜欢吃死喜鹊,吃完后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我忍不住问:“动物里是狼最难药吗?”赵大瞎子说:“不是,最难药的是狐狸。”我问他:“那狐狸怎么药?” 赵大瞎子说:“狐狸这东西最贼,你把毒药放在肉骨头里、羊油里,它根本闻都不闻!药狐狸吧,得用枣!”我惊奇了:“狐狸还吃枣?”赵大瞎子说:“咋不吃?药狐狸吧,得去掉枣核,把枣核换成毒丸,旁边再放上几颗好枣。这狐狸吃完了好枣,才会吃带毒的枣,最后才能药死。”我忍不住啧啧称赞,说:“看来是动物高一尺,人高一丈啊,这野兽看来是完啦!”赵大瞎子说:“没办法,这都是动物逼的!深山老岭里,种地又不行,动物还老来祸害庄稼、牛羊,不打死它们,人就得饿死!”我问:“那打野兔子、野鸡这些咋办?”赵大瞎子说:“打小动物,一般是用狗撵,撵出来后,再用枪打。现在不让用枪了,主要靠下活套,挖陷阱,这些都管用。”我问他:“下套子咋弄?和刚才那个钢丝套一样不?”赵大瞎子说:“不一样,那个是死套子,容易。这个要下活套。”他给我解释了一下,下活套比较复杂,几句话也说不清楚。简单说,就是在动物经常走的小路上,栽上一根树枝,把树枝弯下来,树梢上系一个活结套,活结套一端放置在动物的必经之路上,上面压上一个活板。野兔子、黄皮子等走到踏板上,踩动机关,就被活套套住,并利用树枝的弹性给吊到半空中,跑不了了。我说:“操,听都听不懂,还怎么弄?”赵大瞎子说:“想要简单的,那也有!”他给我讲了一个奇特的冰窖阱制作方法,这个主要是逮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的。黄鼠狼这东西身形小,还会缩骨,据说手指头那么粗的小洞,它都能钻进去,特别难捉。东北人还迷信黄大仙,说这东西邪门,要是一次捉不住它,它还会做邪法,换命,把猎人给折腾死。久而久之,东北的老猎人就发明了一种冰窖捉黄皮子的办法。 先找到一块黄皮子比较多的地方,在天还没冷到结冰时,把一根大腿粗细、一米长的木桩,一头削尖了,斜着打进地下。木桩子打进地下半米多深即可,然后小心把木桩子取出来,这样地下就留下了一个倾斜的深洞。等天冷透后,拎一桶水,沿着洞壁慢慢浇下去,等水结成冰,这泥洞就变成了一个冰洞。这时候,再往这冰洞里扔一只死鸡。黄皮子想吃鸡,又看这洞是斜的,想着进去还能出来。结果它一进去,就会发现洞壁全是冰,又滑又硬,根本爬不上来,过几天就饿死了。 我感慨着,这办法是够简单,也够狠辣,也只有东北的猎人能想出来,天冷啊! 白朗在后面笑了,像是很欣赏这种狠辣,又觉得不够,说:“这算啥狠辣?我当兵那会儿,部队去内蒙古打黄羊,大晚上的,车灯开到最亮,人站在卡车车厢上,用冲锋枪扫射黄羊群。大黄羊群有时候能有上万只,它们被车灯照懵了,就傻在那儿不动,一晚上能打死上万只。第二天召集几个公社的牧民集体剥羊,羊血把一条河都给染红啦!”我听着有些残忍,赶紧换一个话题“:白朗,我听说你在那边还打了不少狼?”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狰狞,缓缓地说:“打过,我这条命,就差点撂在狼嘴里!”我说:“遇上危险啦?”白朗说:“这狼吧,和任何动物都不一样,你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有时候吧,我都觉得,这些狼成精啦,它们比人还精,比人还狠!”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影射人和狼一样凶残什么的,没想到却不是。他跟大家招呼一声,说走了挺远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大家靠在溪水边,对着溪水抽了根烟[林区严禁抽烟,乃至带火种进山,防止引起火灾。要吸烟,只能对着溪水抽,烟灰掉在水里,确保不会着火。好多老猎人随身带着烟末,烟瘾上来后,就闻闻烟末],他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他当年在蒙古草原遭遇狼群的故事。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他先征求了一下黑大汉山魈的意见。山魈没有回应,却远远走开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水边,没抽烟,也没吃东西,就是望着溪水。 白朗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那还是我当年在内蒙古当兵时,发生过的一件事。这事情怎么说呢?有点邪门,当时死了不少人,原因又不能对外说,所以就对外封口了,一直以来也没人知道。 那是20世纪70年代,部队已经不再大规模屠杀黄羊,只是密令当地的驻防官兵,偶尔打一些黄羊,供给部队的高级领导食用。这时候,当地流行一种新的时髦装扮,就是穿狼皮大衣。内蒙古的狼,毛厚,密实,穿着一身狼皮袍子,再带一个狼皮毡子,三九天能趴在冰河上睡觉!但是狼皮太厚,身体弱的人烧得受不了要流鼻血,所以做狼皮大衣往往采用狼崽皮。 我们连长是个王八蛋,成天溜须拍马,想离开内蒙这块破地方。他听说这件事后,就把任务交给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都给他凑二十只狼崽皮。这是个混账任务。别说母狼最护窝子,掏一窝狼崽,得跟母狼玩命,而且掏狼崽要在春天,现在是寒冬腊月,我们去哪给他找狼崽去?但是你跟这官迷说,没用!他只会告诉你,有啥事,你们自己解决,老子只管要狼皮,不然就按逃兵军法处置!你看,这驴日的就这操行!我们没办法,大家合伙凑钱,请了当地一个老猎人喝酒,跟他套出话来。狼是一月二月怀孕,三月四月产崽。现在才二月,肯定不可能掏到狼崽。但是可以去杀怀孕的母狼,母狼肚子的狼胎现在已经成型了,皮还软,把狼崽子剥出来,在风马旗上吹一天风,风干了就能用。 现在想想,这事情多损阴德,简直就不是人能干的事。但是没办法,我们当时就是边境的驻防官兵,连长要是把我们当逃兵报上去,搞不好军事法庭都不用上,直接就地吃枪子。我们咬咬牙,去他娘的,干吧! 当时我们手里有好武器,也有好车。蒙古都是草原,驾车追着狼群跑最容易。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只怀孕的母狼,它的肚子挺大,跑不快,很容易就被我们追上打死了。我们把母狼拖回去,肚子剖开,掏出了一只狼崽,那狼崽还在微微颤动(说到这里,白朗又狠狠抽了几口烟)。事已至此,他们也没啥选择,就把狼崽子吊在了帐房前一根七八米高的旗杆上。 狼这东西,报复心最强。你要是杀了狼,尤其是留下狼皮,狼群会寻着气味前来报复。当天晚上,连长让我们在营盘里搭好机枪,准备等狼群来报复时,狠狠给它一梭子。 没想到,当晚竟然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们守了半宿,狼崽子在旗杆上晃晃悠悠,草原上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以为没事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吊在旗杆上的狼崽子不见了。这事情可邪门啦!要知道,狼崽子可是挂在七八米高的旗杆上。旗杆是用剥了皮的白桦木做的,很光滑,只有手臂般粗细,七八米高,肯定不可能有人或狼爬上去,把它给弄下来,那这东西是去了哪里? 连长当时要气疯了,他以为是我们故意给他捣蛋,想违抗他的命令,把我们狠狠骂了一顿,饭都没让我们吃,就让我们滚出去继续捉狼! 我们几个也挺纳闷,大家讨论了一下,觉得有几种可能,狼崽子或者被秃鹫吃了,或者是狼群弄走了。我说,我听说狼这东西鬼精鬼精的,它们有时候想上树,会采用叠罗汉的方式,会不会这次也是?战友小刘皱着眉头说,这不可能。他临走时专门试过,那旗杆子插得并不结实,十几匹狼一起叠罗汉,那旗杆早就倒了。要是说被秃鹫吃掉了,可能性也不大。要是秃鹫成群来过,我们守了一夜,早就看到了。即便是被它们悄悄吃掉,起码也会有一些残渣剩下来,可是却一点也没剩下来。巴图是蒙古人,他低声嘱咐我们,说这事情有些不对,狼群最护小狼、母狼,咱们这样对它们,把它们憋狠了,搞不好它们会使出啥邪门儿招数来。当时我们还觉得无所谓,想着不就是狼嘛,只要咱们弹药充足,它来多少,我们杀多少。当天晚上,我们又杀了一匹母狼,把狼崽绑在了旗杆上,结果没想到,就发生了邪乎事。“唉,”他苦笑着,使劲抽着烟,“我们也是造孽,该着有这么一遭!”我忍不住问他:“你们当天晚上遭到狼群袭击了?”他摇摇头:“要是这样,就算我们真死了,也没啥可怕的啦。”小山子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问:“你们那几个人都没死?”白朗说:“没死……但是,比死还可怕!当天晚上,我下半夜值班,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熬到凌晨四点钟,实在困得不行,就进去用冰水洗了把脸,立刻清醒了。就在这时候,我就看见,那旗杆好像变黑了一点。使劲揉揉眼再看,确实变黑了,那旗杆本来是白木头,现在怎么变成了黑色的?那黑色迅速顺着旗杆蔓延,很快整个旗杆都变成了黑色。 “我赶紧推醒小刘他们。小刘是个贼大胆,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怀疑是不是闹鬼。后来巴图低声说‘看,狼崽子动啦’,我抬头一看,那狼崽子果然动了,而且不是一下子掉到地上,而是顺着旗杆缓缓往下滑动,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它顺着旗杆慢慢拽下来。 “我的头发一下子竖起来了,按都按不下去,他们两个也吓得一动不动。那狼崽子滑了一半,我看着不行,就去见连长,想让他看看,这事情不关我们的事。急匆匆闯进连长的屋里,揭开连长的被子,却发现连长有些不对,他的身子像纸片一样瘫在地上,像是只剩下了一张皮。我吓得要死,大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发现没错,连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蛀空了,只剩下了一张皮,里面还有什么东西钻来钻去。 “我当时哪经历过这些,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拼命喊巴图他们。等他们进来后,点亮灯,才发现连长早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吃空了,只剩下一张人皮,真是一张彻彻底底的人皮!“巴图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说:‘是狼王,狼王来啦!’“我们吓得要死,把枪操在手里,先往外胡乱放了几枪,压住胆,然后问巴图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图完全吓傻了,他絮絮叨叨说,连长是被狼给害死了,是狼王的妖法,我们谁都逃不掉的。 “后来,我们没有办法,几个人背靠背坐着,拿着枪小心戒备了一夜,第二天上报到分军区,军区派人做了调查,也说不清原因,就把我们给复员了,又让我们保密这件事情。“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结束。“过了几年后,我一直也没干啥正经工作,四处乱晃,到处找战友。有一年,又回到内蒙古,去找巴图,却发现巴图早就疯了。他被人关在地窖里,脚用铁链子锁在底下。我当时很生气,他的脚都溃烂了,地窖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他还怎么活?没想到,他们家里人却说,是巴图自己要求这样的,他害怕……我跳进地窖,盘着腿跟他说着从前当兵时候的事。我发现巴图好像一直很害怕什么,在我无意中说出什么话时,他就会突然一哆嗦,然后跳起来,藏到地窖最阴暗处。我一个词一个词的试探了很久,才发现他怕的那个字是‘狼’…… “我询问了巴图家人,他们家有没有遭遇狼患,答案是没有。别说狼患,这几年就连一声狼嚎都没听见过。 “我彻底搞不清楚了,他到底怕什么?怕狼?什么狼让他怕到要藏在阴暗的地窖中,用锁链把自己给锁在下面? “我总觉得事情可能还和几年前那桩事情有关,如果说这是狼群的报复,那报复终究也会落到我身上。于是我选择了跟他一起待在地窖里,看看有没有事情发生。 “当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和他睡在一起,也没发生什么事情。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发现巴图消失了。那个绑住他的铁链子还在,脚镣也在,他的人却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我们发疯了一样找了一整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草原上,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对,就是那个地方!“我借了一辆摩托车,一杆枪,又一次去了我们从前那个营房,那里已经荒废了,成了一堆废墟,但是在废墟上,竖起了一支旗杆。在那支笔直的旗杆上,挂着一面风干的人皮,巴图死了。 “那个晚上,我骑着摩托车,拿着枪,像疯了一样在草原上开着,我大喊大叫,让那群驴日的狼出来,让它们来吃我! “黑暗中,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狼眼,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我的摩托车耗尽了油,也没有一匹狼试图攻击我。 “我沮丧地躺在地上,难过极了。我知道,狼群不会杀我了,它们会折磨我,一直到死。 “从内蒙古回来,我一刻不停地赶往山西阳泉,去见小刘,我怕他也会出事。但是小刘却拒绝见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我经过四处打听,才知道小刘媳妇在一次晚上出门时,被一群狼围攻,但是却没有受伤。之后,小刘媳妇怀孕了,生了个孩子,眼睛是绿莹莹的,三角眼,像极了狼眼……小刘从此以后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朗把烟头扔在水里,说:“以后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我去了内蒙古打黄羊,其实主要是打狼……” 我听得都呆了,小心翼翼地问白朗,连长和巴图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只剩下一张人皮? 白朗说,他后来也请教了好多人,包括一些专家教授,最后得出一种结论:他们是被一种古怪的虫子给吃掉了。这些虫子很小,能从人的耳孔、鼻子、嘴巴钻进去,把人的内脏和血肉吃干净,只剩下一张人皮。这种古怪的虫子常常成千上万只集体活动,它们能释放出一种麻醉剂,把人麻醉了,然后吃掉。它们生活在草原深处,行动不便,食量又大,经常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狼群和这种古怪的虫子达成了秘密协议,也叫啥共生。狼群负责把这些虫子带到食物丰富的地方,它们偶尔也替狼群解决一些麻烦。东家站起来,拍拍白朗的肩膀:“没事,都过去啦!”白朗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地背起行李,跟着东家往前走。赵大瞎子也招呼我一声,跟着走了。小山子在我旁边经过时,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我闷闷想着,没想到狼群竟然懂得运用这种诡异的虫子解决危险,难怪白朗要说它们成精了!我也终于明白,白朗为啥要在内蒙古杀狼,又为啥总是单身一个人了,他是害怕狼群的诅咒会在他或家人身上应验。不过,东家愿意留他在身边,难道不怕狼群的报复吗? 听了白朗的讲述,气氛有些沉重,原本进入大山的喜悦也给冲淡了。我们一路上没再说话,闷头走了好久,终于在一处小溪旁停下来,东家说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弄点吃的。 走了好久,我也觉得累了,在溪水中洗了洗手和脸,溪水冰冷,刺激得我浑身一个激灵,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闻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一股淡淡的兴奋感油然而生。 第12章 进山第一夜(4) 大兴安岭的特点是有山有水,山多是起伏的山谷,一个个的小山包,从山上下来的山泉水,汇聚成一条淙淙小溪,欢快地流淌着。还有那蓝得忧郁的天空,丝丝缕缕可见的白云,绿油油的茂密的草地,美得让人感觉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赵大瞎子踢了踢我的背包:“小七,走,哥哥带你搞点好吃的去!”我兴奋起来:“去打猎吗?”赵大瞎子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吧!”在大兴安岭打猎,可算是一件难得的事情,我殷勤地要帮他背枪,却被他拦住了:“不用枪。咱们还在大山边上,被巡逻队发现就完了。”我说:“不用枪?那怎么打猎?”赵大瞎子嘿嘿笑着:“待会儿你就知道啦!”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小河有五六米宽,河水清澈,水流很急,哗哗流淌着。顺着小河走了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座小桥。小桥是用两棵伐倒的小树并排横在小河上搭建的,我试了试,木头很结实,背阴的一面都长出了蘑菇。 过了河,我们进入了老林子。老林子里,全是一棵棵合抱粗的落叶松,挺拔高大,严密厚实的树叶将阳光几乎全部遮住,只有几处林木稀稀拉拉的地方,有一缕缕的阳光透过来。脚下是厚厚的枯叶层,踩上去软乎乎的。一只松鼠受到惊吓,嗖一下蹿上树枝,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有些紧张,生怕周围会潜伏着什么野兽,尤其是狼。赵大瞎子却毫不在乎地往前走,惊起了灌木丛里的一群野鸡,它们一个接一个从灌木丛中蹿出来,扑腾扑腾飞远了。 我气得直骂他,他却还是傻笑着,低头在草棵子下找,找了一会儿,就叫我:“小七,快来!” 过去看看,是一丛毛茸茸的蘑菇头。我不以为意:“这小蘑菇够吃啥?”赵大瞎子也不解释,催着我捡蘑菇,还给我指点着,说每个蘑菇冠上都有一个小缺口,顺着蘑菇缺口找过去,就能找到成片的蘑菇了。 按照他的方法,我们不一会儿就采到了不少蘑菇,赵大瞎子索性脱掉上衣,系上扣子和袖子,做了个临时的袋子装蘑菇。我看了看,差点气死,赵大瞎子那蠢货竟然采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蘑菇!色彩越艳丽的蘑菇,毒性越大,这是我们从小在课本上学习到的知识。谁知道这小子却说我懂个屁,书上都是不懂行的人瞎说!他说,你要是拿不准蘑菇有没有毒,就扒开蘑菇下的浮土,看看蘑菇根部有没有虫子,或者蘑菇有没有被虫蛀?有虫子窝,或者有虫蛀,说明这蘑菇肯定没毒。 仔细看看,好多红艳艳的蘑菇,还真被虫子蛀空了,有些很平淡的蘑菇,倒是干干净净的。赵大瞎子看了一眼就说有毒,虫子最精,有毒的蘑菇从不靠近。蘑菇采到后,我建议赵大瞎子打几只山鸡,大山深处的野蘑菇、山鸡,用清凉的山泉炖一锅,那味道绝对美极啦!可是赵大瞎子那蠢货却不搭理我,反而翻着身边的小石头,捉了几只蟋蟀,捏死了,串在一根小木棍上,找了一处花丛,在上面轻轻摇晃着。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难不成是想把蟋蟀炖蘑菇吃?不一会儿,几只指头大的毒蜂从花丛中窜了出来,围着棍子嗡嗡飞着。我连连倒退,大山中的马蜂毒性很大,往往十几只就能要人命。这些毒蜂将巢穴修在小山坡上,人一脚踩下去,蜂巢就塌了,比踩到地雷还可怕,几百只毒蜂会嗡一声从蜂窝中涌出来,像毒旋风一般牢牢裹住你,用不了几分钟,人就会被蛰死,阎王爷都救不了!赵大瞎子是不是疯了,没事招惹这催命鬼干啥?他不慌不忙地轻轻晃着木棍,一只大马蜂围着棍子嗡嗡盘旋了几圈,落在上面,贪婪地吃起蟋蟀肉。赵大瞎子小心翼翼将木棍插在地上,从头上拽下来一根长头发,在一头打了个活结,另一头拴了根细细的草叶,然后小心翼翼将活结套在了马蜂的细腰上。那大马蜂贪吃,毫不在意有人在它身上绑了东西,狠狠撕咬掉一块蟋蟀肉后,便展开翅膀飞走了。它身上坠着根草叶,歪歪斜斜朝前飞去。赵大瞎子给我招了招手:“跟上它!”我们两个猫腰跟在它后面,它飞不多远,就落在了一个小山坡上,那里有一个碗口般大的窟窿,它一下钻了进去。这里应该就是可怕的毒蜂窝了。我急了:“你想弄蜂蜜也不能找死吧?”赵大瞎子摇摇头:“俺要捉马蜂。”我搞不明白了:“捉马蜂?捉它干啥?你要吃吗?”赵大瞎子兴奋地搓着手:“干啥?你待会儿就知道啦!”他在马蜂洞口故技重施,没多大会儿,就活捉了十几只大马蜂,一头用头发拴着,一头绑在一根小木棍上。我大为不解,看他得意地带着一棍子活马蜂,回到小溪处,找了一处水浅的河湾,将马蜂的翅膀掐掉一半,从头发上解下来,扔进河中。马蜂被去了一半翅膀,飞不动,只能用另一半翅膀拼命拍打着水花,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我彻底搞不明白了:“瞎子,你这是要看马蜂游泳?”赵大瞎子说“:屁!今天哥哥教你一招,怎么空手捉鱼,你小子好好学着点!”我说:“空手捉鱼?用啥捉?就用这马蜂?”赵大瞎子说:“你小子懂个屁,好好学着点吧!”他把其余十几只马蜂如法炮制,全投到水湾周围,很快,小河湾中全是拼命拍打水面的毒蜂子。这时,水下猛然泛起一个水花,一只大鱼从水下露出头来,一口将毒蜂吞到口中,接着一个转身潜到水下,继续吞食另外几只马蜂。没多久,又引来了其他几条大鱼,纷纷抢食着毒蜂。我幸灾乐祸:“坏了,大鱼把你的毒蜂当点心吃了,看你怎么捉它!”赵大瞎子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坐在地上,点起了一支烟,甚至都不去看河水里的马蜂。没几分钟,水面上连一只马蜂也看不到了。我刚想继续嘲笑赵大瞎子,却发现有点不对劲,一条条大鱼在水下横冲直撞,有的甚至跃出水面,疯狂跳跃着。这些鱼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疯了吗?赵大瞎子慢慢抽完那支烟,站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顺着河湾走不了多远,就看见几条大鱼仰面浮出水面,翻起了白肚皮。他挽起裤腿,下去将鱼捞上来,那些鱼又肥又大,单个足足有五六斤重。他不慌不忙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又在下游捞到了三四条那么大的鱼,还有一条足足有十斤的大青鱼。 我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问赵大瞎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大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那么快就死了?赵大瞎子闷声说:“还不是毒蜂子给蜇死的。”我还是不明白:“它们在水底下,毒蜂子怎么能蜇到它们?”赵大瞎子说:“俺把活的毒蜂子抛到水里,被大鱼吃啦。毒蜂子是那么好吃的?它们在鱼的肚子里,把所有毒液都释放了,几只毒蜂加起来,那大鱼就给毒死啦!” 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为何要费劲巴力地捉毒蜂,原来他早就想到了用毒蜂捉大鱼。没想到这小子平时闷不作声,肚子里的花花点子还真他娘的多! 老林子里到处是枯枝,很容易就收拢了一大堆,在河滩上架起了一堆火。小山子眼馋地看着大鱼,赶紧从背包中取出铁锅、调料,自己去河边收拾了鱼和蘑菇,打算弄一大锅泉水铁锅炖柴鱼。这江水养肥的野鱼、刚摘下来的蘑菇,在松木枝上烧得滚开,一时间香味四溢,馋得我直流口水。吃饭时,赵大瞎子“嘘”了一声,小心地指了指河边。转过头去看看,河边一处灌木微微晃动着,不一会,一只小兽从灌木中露出头,探头探脑地看我们。 “嘿,是只狐狸!”小山子手痒痒了,从腰里拽出来一支柳叶飞刀,要甩过去,却被东家制止了:“咱们的食物够了,别打它。以后你们要注意,除非是受到野兽攻击,或者是食物不够了,否则能不打猎物,就不打。这是咱们猎人的规矩。打猎,不能忘本,山神爷爷都在天上看着咱们呢……”小山子答应一声,怏怏放下飞刀,狠狠撕扯着鱼肉。赵大瞎子得意地晃晃脑袋,说“:操,还别说,这9月还真是打狐狸的日子!”我问他:“这打猎还分季节?”赵大瞎子说:“咋不分?!”他结结实实地给我上了节打猎课。他说,咱们打猎吧,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猎经》上怎么说?“九月的黄羊,十月的狼,九月的野狐,雪天的野鸡盲。飞狐走兔,不见面的狼。野鸡卧草丛,兔子卧场坎,鹌鹑落的泥塘地,黄羊跑的尘土扬。”这《猎经》里说的是打猎的技巧。打猎不光要仔细看,周围有没有野兽,还得找准地方,知道野兽的习惯。黄羊跑得最快,像一股旋风,吉普车都追不上。但是黄羊7月怀了崽,就跑不动了,这时候打黄羊,一打一个准。 九月打狐狸,十月打狼,是因为九、十月间,天冷了,狐狸和狼的毛长得正厚实,尤其是狐狸,半夜时能躺在冰河上睡觉。这时候,全屯子的人都上山围猎,进行大规模狩猎。 雪天打野鸡就很容易理解了。大雪过后,地上到处都是银白色的,色彩斑斓的野鸡无处藏身,很容易就被发现了。还有就是人带着狗去撵野鸡群,野鸡急了,就会把脖子深深扎进雪堆里,没多久,就冻成了硬邦邦的,可以像萝卜一样拔出来。 我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直了,问他:“那‘野鸡卧草丛,兔子卧场坎,鹌鹑落的泥塘地,黄羊跑的尘土扬’又是啥意思?”赵大瞎子说:“这说的是动物的生活习惯,野鸡喜欢趴在灌木丛里,兔子喜欢藏在土沟子里,鹌鹑成群结队落在沼泽地上,黄羊跑起来,四个蹄子像铲地一样,能带起来好多尘土,远远看去,屁股后面像是冒了一股烟。” 他比喻得很形象,惹得我哈哈大笑。又有点好奇,这《猎经》说得是挺神乎,到底管不管用呢?赵大瞎子不置可否:“等待会儿进了山,俺给你指点指点你就懂啦!”正说着,白朗突然放下筷子,警惕地说了句:“东家,这鱼不对!”东家停下筷子:“怎么了?”白朗指着那条十斤重的大鱼下腹说:“你看,这鱼肚子上有个弹孔。这鱼被枪打过!”我吓了一跳,俯下身子仔细一看,鱼肚子整个被子弹打穿了,留下了一个指头肚大小的洞。东家问:“什么枪打的?” 赵大瞎子皱着眉头看了看,说:“肯定不是猎枪,也不是气枪,应该是六四式手枪那一类!”东家沉默了一下,冷静地说:“把火熄了。”白朗给小山子使了个眼色,小山子马上提了桶水,将煮鱼的火堆给浇灭了。火被浇灭,一股白烟冒了出来,小山子又连连浇了几桶水,将白烟也给淹灭了。 这火浇灭了,还怎么吃烤鱼?我刚想叫住他,赵大瞎子却低声说:“老林子里还有一拨人,有枪!” 我猛然醒悟,东家熄灭火,是怕火产生烟,被另外一伙人发现。不过目前枪支管理那么严,山里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还能弄来“六四”?我听说好多杀人犯就藏在大兴安岭的大山里,会不会是他们?我看了看他们,大家都没有说话。东家面色自如,说鱼早炖烂了,让大家继续吃,吃完了继续赶路。吃完饭,我担心着山里那伙人,想赶紧走。东家却吸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算了,算了,东家都不着急,我他娘的着什么急?这可真是像赵大瞎子说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啦!吃饱喝足,我们再一次收拾了行李,正式开始进入原始森林。 一路走来,我们多是在毛毛道以及河滩上行走,并没有真正深入那一望无际阴森森的老林子。没有想到,在这种原始森林中走路,是那么难受。 到处都是合抱粗的大树,密匝匝的老林子密不透风,厚厚的树叶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原始森林中阴暗,潮湿,闷热,地上简直没有上山的路,脚下是一尺多厚的烂树叶,巨大的原木横在我们身前,新鲜的马粪包像一包果冻,黏糊糊、滑溜溜的,一脚踩上去,很容易就跌倒了。摔倒在厚厚的树叶上,虽然不疼,但是满地的烂树叶、草屑会沾到脖子上,和汗水搅和在一起,非常难受。 闷头走了没多久,感觉衣服全被汗塌透了,树上的枯叶、树枝间挂着的蜘网常落在我脸上,藤藤蔓蔓也绊着脚,让我气喘吁吁,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停下来喘口气,就听见到处是虫子窸窸窣窣的叫声,蛇在草丛中游动的嘶嘶声,头顶偶尔传来几声鸟的怪叫,像极了人在怪笑,气氛特别压抑。赵大瞎子过来帮我背了背包,安慰着说,幸好我这时候来,春秋两季进山是最舒服的。要是换个时候,能把我半条小命折腾掉。大夏天进山,山里闷热潮湿,走几步路,身上就像洗过一样。内衣湿答答、黏糊糊,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身上,还不敢脱下外衣晾汗,不然山里的毒蚊子能抽干你的血。大冷天更痛苦,浑身出了一层汗,衣服里潮湿闷热,外面冷得要命。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他给我诉起苦来,大山里的乡亲苦啊!特别是夏天,北大荒草甸子多,水泡子多,毒虫、蚊子、小咬、瞎蠓、草耙子,清晨傍晚要忙着用烟熏小咬,晚上要防蚊子,中午到处是瞎蠓,一巴掌拍过去,能拍死五六只!大夏天在草甸子打草,全身上下都落满了蚊子,连衣服颜色都看不出来。头上还得戴着蚊帐一样的帽子。瞎蠓那玩意儿就是牛虻,那东西狠,被叮一口,血珠马上渗出来,能肿得像馒头那么高! 小咬比蚊子小,专门叮人的鼻孔、眼皮,还爱往人耳朵里钻。还有草耙子。这玩意儿个头不大,咬人贼狠,落到人身上,就狠命朝肉里钻。这东西钻到肉里,用手一拽,身子就断在肉里了,要动手术才能挖出来。这玩意儿要是钻到肉里,只能用打火机烫,把它活活烫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停下来,再次检查了一遍绑腿,还让赵大瞎子再给我喷一次防虫剂,惹得他哈哈大笑。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说:“这打猎也太受罪啦!连只鸟都看不到!”赵大瞎子说:“咳,急什么?!这才哪到哪,现在咱们才算刚到大山的脚脖子,得翻过前面那座山,才算进了大山,得爬上去才有好东西打!”我说:“操,那得走多远才能到?!”赵大瞎子说:“早着呢,起码还得走个三四天才能到那儿!咱们今天去半沟子,那里有个对子房,关东姥爷留了人等咱们。”我累得腰都要断了,问他:“还有多远能到半沟子?”赵大瞎子说:“不远了,天黑前准能到!这地方晚上不安全,有野猪!”我吓了一跳,不敢喊累,在山里紧赶慢赶,脚丫子都磨破了一层皮,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半沟子。半山坡上有个对子房。说是房子,其实只是在半山坡上简单支起来的窝棚,还特别小,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啥? 第13章 进山第一夜(5) 深山老林里,常有猎人搭建的对子房。这里是猎人的大本营。对子房房门不上锁,用一根木棍别上,任何过路人都可以随时推开门,进入吃住。屋子里挂着风干肉、米、面、酒,过路人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动屋里的皮草和草药。过路人吃饱喝足后,在临走时,也会将身上的食物留下一些,给其他人用。这对子房,分明就是大山里的诺亚方舟!对子房外,蹲着一个干巴老头,等我们走近了,他站起来,使劲朝我们招手,呵呵笑着。赵大瞎子顿住了:“操,咋是这老家伙?!”我问:“你认识他?”他在地下啐了一口“:他叫老绝户,打绝户猎的,关东姥爷咋找了这样一个人?!”老绝户见我们来,很高兴,老远迎出来,接过我们的行李。赵大瞎子却不给他行李,横着身擦过去了。东家和白朗还好,跟老人打了个招呼,放下行李。老人端出一个水盆,给我们洗脸洗手,让我们坐下休息。赵大瞎子有气,他粗声粗气说着,地方不够住,他得再搭个棚子,去外面砍几棵树去!东家挥挥手,让他去了。过了一会儿,东家也跟老人打了个招呼,说带着白朗去周边转转去。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山魈。他扭头看了看我。我讨好地朝他笑笑,他却麻木地转过头去,不再理我。嘿,还真他娘的是个怪胎!老子偏不信邪,偏要和他扯话,扯了几句,见他不回话,只好讪讪地走开,去帮老绝户烧火。老绝户很高兴,他一面烧火烧水,一面絮絮叨叨跟我说话。他告诉了我许多上山的规矩:不能坐树墩子,因为树墩是山神爷的座位;不能伐沟子里的大树,那是母树,要繁殖其他小树;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特别是一些敏感字眼;遇到缠着红布条的老树要跪拜,那是树仙;打猎时,坟头上的猎物不要打,繁殖期的母猎物也不能打,不然就出不了山。 他说话漏风,我也听不大懂,不一会儿就哈欠连连,他才停下嘴,让我去对子房里拿块腊肉。对子房里,挂着好多狼皮,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我按了按,那墙上的狼皮竟然有好几层。这可奇怪了,狼皮又不值钱,他打那么多狼干吗? 四下里看看,桌上有一瓶酒,瓶子造型很古怪,里面泡着一株小胳膊粗的人参,人参下还盘着一条花蛇,蛇头上昂,像是还活着。 早听说猎人喜欢把人参泡在酒中,这样不仅可以长久保存人参,酒也成了参酒,常喝能延年益寿。也有人将蛇泡在酒中,可以治疗风湿病。这人参和蛇一起泡在酒中,还真没听说过。拿起酒瓶子晃了一下,那蛇头竟然摇晃了一下,身子微微转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瓶子放下,这老绝户真是够变态,竟然放进去一条活蛇!我不敢多待,从梁上取下几块腊肉,给他拿了回去,他见我回来,又给我絮絮叨叨讲起老辈们打猎的苦。 他说:“唉!这打猎可是门苦活。百家饭养手艺人,累断腿的猎人,干不了的渔夫。猎人上山打猎,不能骑马,狼会把马给吃了。不管多远的路,都只能靠两条腿,啥危险都能撞上。冬天冷啊,白毛风一吹,能冷到零下四十摄氏度。窝头冻得像铁一样硬,只能用钢锯锯开,在嘴里慢慢化开,才能咽进去。皮帽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戴好,不然漏进去一丝风,回来一看,耳朵早被冻成了冰坨子,拿手一扒拉,啪一下就掉啦! “夏天又太热,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还得穿着厚衣服。没办法,山里蚊子多,还带毒。随便叮你一口,身上马上鼓起来瓶盖那么大的疙瘩,再用手挠几下,能肿到碗口大。有人被蚊子叮了几下,没注意,结果半路上发病,人还没抬出山,就口吐白沫死啦! “唉,那时候,咱们的枪也不行,土枪,后坐力大,干巴巴放一枪,脸被枪托子打得肿老高,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现在吧,啥都有了,有汽油、帐子、白酒、好枪,可是娃娃们又死活不愿意进山了。你说,你说,唉,狩猎这一行,到今天是不是彻底完蛋啦!” 老人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叹息,摇着头,看起来像个老夫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忍不住问他:“您说按照山里的规矩,是不是不能把猎物打绝?”老人说:“嗯。山神姥爷不让打完,打男不打女,打老不打小,一窝动物,也不能打绝,得留一对公母做种。”我好奇地问他:“那为啥赵大瞎子说你打绝户猎?”老人说:“我不是都打绝户猎。我只打狼的绝户!”我不解:“那是为啥?”老人猛地一怔,手上一使劲,啪一下把手里的一截树枝掰断了,树枝深深扎进他的肉里,他浑然不觉,恶狠狠地说:“狼这邪乎东西,都该死!死绝!”他的样子有些狰狞,我也有点害怕,忙找了个借口,去找赵大瞎子。赵大瞎子说是去砍树,其实就坐在下面一个坡地上闷头抽烟,看我过去,也递给我一支烟,还有些气哼哼的。我跟着坐下,说:“操,跟个老头也至于生气?”赵大瞎子一脸愤慨:“你不懂!”他气哼哼地给我解释,猎人的规矩是打猎不能打绝。要是陷阱里逮住了一大家子猎物,要先放走一对公母做种。但是老绝户偏不,他打狼从不留后,不管多小的,统统剥了皮一锅煮。他打狼,扒开狼窟,掏出狼崽子,当场就摔死,弄得山上的母狼整宿整宿嚎,可没少祸害村子!我也有些好奇,问他为啥这样干。赵大瞎子说,搞不懂,这老头做事情很古怪,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大山上,靠打猎为生,柴米油盐都靠打来的皮子换。他不仅下绝户套,还爱挖狼的绝户窟。挖绝户窟,就是守在狼窟旁,先打死两头大狼,然后往狼窟里烧火,用浓烟把狼崽子给熏出来,然后当场在地下摔死。 “狼这东西邪门,一般人都不敢打绝它,它们会报复,你没听白朗说?敢打绝户狼的,多是与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猎人,而且无儿无女,反正都是绝户了,还怕什么?!干他娘的?!老绝户打绝户狼,甚至能在三九天里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饿上两天一宿,就为了把一大窝狼杀绝了,你说他变态不变态?!”我有些好奇,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那么怪?”赵大瞎子想了想,说:“这个还真他娘的不知道!估计是关外跑出来的盲流吧!反正从俺第一次来这儿,他就在这里了。谁知道呢,说不定跟关东姥爷一起来的呢!”我有点吃惊:“这样说,他不也一百岁啦?!”赵大瞎子不以为然“哼,一百岁,俺看他能活一千岁,活成老王八犊子!”这是在骂人了。我看着赵大瞎子义愤填膺的样子,也有点好笑,硬拽着他回去了。白朗打了点野味,有三只野鸡、一只野兔,老绝户把一挂熏得黑黑的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又弄了一大桶自己酿造的苞米酒,我们几个围着篝火,痛痛快快吃了顿野味。 吃完饭,赵大瞎子招呼着小山子,伐倒了几棵白桦树,把去掉枝叶的树干并排铺在地上,搭了个白桦木地铺,又用斧子在大树干上下砍出一道大约二米长的直缝,沿着缝揭下来整块的树皮。树皮有半公分左右厚,软乎乎的,还防潮,铺在了地铺上,上面再垫上一层厚厚的乌拉草,这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带着树木清香味的软床。白桦木床旁,又点了几堆篝火,篝火里结结实实压了几根大木头,火一晚上都不灭,既暖和,又安全。 在这莽莽的大山里,吃着绝对正宗的野味,躺在白桦树皮做成的床铺上,闻着周围新鲜的丛林味道,感受着冷冽的空气,这种刺激的沉静的感觉,相信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枕着双手,看着墨绿色的天空,感受着原始森林独特的气息,揶揄赵大瞎子:“不对呀,瞎子,你不是说这些野味是绝户套套的吗?你应该饿着肚子不吃才对!我看你怎么吃了不少?” 赵大瞎子也很兴奋,说:“俺这次主要吃的野猪肉,绝户套套不到野猪!操他娘的,这大山里的野猪肉有劲道!酒也好!” 他和我并排躺下,嘴里嚼了根甘草,兴致勃勃跟我吹起了大牛。“有一年,俺在山上放鹰,你猜俺遇到了啥?”“啥?”我在那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发呆。“天鹅!”我撇撇嘴,顺口说:“就你这癞蛤蟆,还能遇到天鹅?”赵大瞎子梗起脖子,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咋?!告诉你,俺真见到了一整群天鹅!”他絮絮叨叨跟我讲起来:“你别看这天鹅在水里游来游去,那话怎么说呢,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吧,这家伙一离开水,就变成了傻娘们儿!这天鹅要飞上天,那可就难为死了。它要在地上助跑好一会儿,两只翅膀扑腾扑腾拍打着地面,好半天才能飞起来。 “打天鹅其实很简单,你瞅准它飞的方向,提前在草棵子里藏着,等天鹅刚飞到梁头那么高,你站起来,瞄准了。这时候天鹅正在起飞,它不能很快变速,又不能变方向,瞄准了一枪下去,它就歪着脖子掉下来了。”我说:“你小子不会真吃天鹅肉了吧?”赵大瞎子嘿嘿笑着,说:“那哪能呢!咱不像老毛子,看什么天鹅舞,可不能丧了良心啊!要是真吃了天鹅,那可不真成了癞蛤蟆啦!”我看着美滋滋的赵大瞎子,问他:“瞎子,你为什么驯鹰?”他说:“为啥?俺们祖上传下来的驯鹰,可不能在俺手上断了根!等俺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他也得学。不学?那他可少不了一顿好打!”我哈哈大笑,问他“:咱们这也算进了大兴安岭了,不知道前面有啥好玩的?”赵大瞎子却拿起了架子,眯着眼说:“大兴安岭好玩不?那敢情!”乘着酒兴,给我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他说,大兴安岭,差不多算是中国最后一块原始森林了。这片原始森林有多大?俺听他们说,差不多有一个浙江省那么大。那家伙,冷!大兴安岭一年有八个月是冬季,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是常事。有一年,冷到零下五十多摄氏度,好多松树都冻死啦!那疙瘩,九月就开始下大雪,十月就能大雪封山。大雪天,山上到处都是大烟泡,人陷进雪窝子里,能陷进去几米深,喊都喊不出来声音,没一会儿就憋死了。这天气,外面零下三十多摄氏度,屋里烧着大坑,暖烘烘的,门一关,附着的水汽立刻结冰,得用脚使劲踹才能踹开。冬天要吃水,就去河边刨几块冰,用麻袋装回来,用火化开吃。 那么冷的天,谁敢上山?只有营地鬼子才敢进山挣命。他们进去干啥?伐木!你还别说,大冷天的,倒是好伐木。天冷,木头脆,用大锯一伐就伐倒了,卸掉枝叶,使劲往下一推,顺着雪地就滚到山脚下了。 也是因为天冷,老林子里的树长得慢,像铁块那么硬,敲起来梆梆响。樟子松、落叶松、白桦,长了好几百年,有的老树有一间屋子那么粗。鄂伦春一个猎人去打猎,发现了一棵被虫子蛀空的大树。那树有多粗?那哥们钻进树洞里,用斧子修理了一下,让驯鹿驮着东西,全家几口人搬进树洞里住了一冬天!”我惊道:“我操,那树得有多大?!”赵大瞎子说:“哼,大啦!不过那里只能住一冬天,开了春就不行了。黑瞎子睡醒了,爱钻树洞,它钻进去,就把人给吃啦!”我问:“听说人遇到黑瞎子装死就没事,它不吃死人肉?” 赵大瞎子说:“这是放屁!俺就看过黑瞎子吃死人,它吃之前,还得先用屁股朝死人身上坐一下,肠子都给压出来啦!”我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赵大瞎子接着说:“老林子里,啥玩意儿没有?木耳、榛蘑、猴头、榛子、松籽。还有浆果,黑加仑、越桔、稠李子、山丁子,有人赶着大车,在山上可劲采,采上几大车都采不完。 “大兴安岭不光有山,还有水,有一座山,就有一条沟,甘河、额木尔河、多布库尔河……到处是水,鱼多!哈,那些个大鱼,哲罗鱼、细鳞鱼,多大的都有!”我听得眼都直了,问他:“有野兽没?”赵大瞎子说:“咋没有?!犴大犴,飞龙,沙半斤[即沙斑鸡],狗熊,东北虎,狼,野猪群,狍子!其实吧,俺们大山里的东西,还是顶数狍子肉最好吃,还有就是飞龙,肉嫩!狍子肉土腥味不重,肉还细。野猪肉、黑瞎子、还有狼肉土腥味太重,没法吃!特别是狼,要吊在水井里,拔一夜,才能把臊气拔出来!”我问他:“那老林子里啥最危险,老虎吗?”他说:“哪能呢!老林子里危险多了,毒蛇、野蜂、毒蚊子,还有山魈!”他说到山魈时,有些不自在,眼神往四面梭了一下,看看东家他们在另外一边的篝火旁小声说话,声音赶紧低了下来。我来了精神:“你说的山魈是山鬼吗?那玩意儿还真有?”赵大瞎子给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警惕地看看左右,说:“我的亲爷爷,你他娘的千万小声点,让东家听到,非打死咱们!”我小声问他:“操,咋了?”赵大瞎子说:“慢慢儿你就知道了,这会儿他们不在,咱们小点声说。”他说:“俺跟你说,这大山里真有山魈!俺小的时候,屯子里二蛋上山挖猪草,就被山魈逮走啦!屯子里的壮劳力点了火把寻摸了一晚上,才在一个山洞里寻着。那孩子都给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掰开他的嘴一看,里面尽是蚯蚓、螺蛳,那孩子还说山魈给他吃的是鸡腿。后来回家后,足足发了半个月高烧!”我惊道:“看来山魈对小孩还挺不错嘛,我还以为它吃人呢!”赵大瞎子咧了咧嘴,说:“咋不吃?!俺们在山上打猎时,就见过小孩被挂在树上,鼻子、嘴巴都被泥给封住了,这就是山魈捉的人食!”我大叫道:“操,还真吃人?!”赵大瞎子一把捂住我的嘴,说道:“我的亲爷,你他娘小声点,别被那个祸害给听见!”我问他:“到底怎么了?”赵大瞎子压低声音说:“这次跟咱们一起出来的那个人,俺们私下里就叫他山魈。”我好奇问:“山魈?为啥这样叫他?”赵大瞎子低声说:“操,他是被狼养大的,你说不是山魈是啥?”我大吃一惊:“你说的当真?他是狼养大的?!”赵大瞎子压低了声音跟我说,来之前他专门打听了一下,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家也是东北山区的,大山深处,野物多,狼最多。那时候,刚解放,政府敲锣打鼓,号召大家战天斗地,上山掏狼崽子灭狼群,下山炸山挖水库。谁也没曾想,就在壮劳力上山后,一伙狼瞅准时间从山上窜下来,袭击了村子。等那些劳力接到信儿赶回来时,狼群已经咬死了十几个人,还把几个小孩叼进了山里。事情闹大了,当地驻军派了一个团,上山彻底消灭了狼群,又拉网巡山,最后只找到几个狼窝,窝里散落了不少人骨头。 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想七八年后,猎人在山上打围,围住了一群野狼。那狼群里竟有个孩子,也跟在大狼身后,龇牙咧嘴,对人又扑又咬。后来猎人们费了牛劲,才将他给按住,发现竟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时候这孩子浑身都长出了黑毛,吃生肉,也不会说人话,只会呜呜地叫,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只小狼崽子。那次狼患之后,好多失去孩子的人家纷纷搬离了这个伤心地,失去了音讯,这个孩子是谁家丢的,也已经无处寻访。猎人们将孩子带下山,锁在屋子里,烧开滚水,硬把他一身狼毛刮干净了,让他重新做回个人。这孩子后来虽然也学会了说话、写字,但还是脱不了野性,成天往山上跑,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东家看见,带去了狩猎场。 第14章 进山第一夜(6) 我听赵大瞎子说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点不相信,说:“你就扯谎吧,我看人家比你白净,你小子黑乎乎的,倒像只大山魈!”赵大瞎子急了,说:“千真万确,这个是东家亲自说的!”我撇撇嘴:“扯淡!这样的机密事情,东家会告诉你?”赵大瞎子急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说:“那还不是因为我撞见……”他犹豫着,又不说了。我故意激他:“操,你小子就可劲忽悠吧!你丫莫非被母山魈堵在过窝里,才那么肯定!”赵大瞎子脖子梗着,脸涨得通红,气哼哼坐下,说:“撞见什么你不用管,反正你知道这是真事就好了!”我见他这样,心想赵大瞎子八成撞见了什么事情,是东家不让对外说。看来这事情八成是真的,不然依他的脾气,我这样一激他,早将他祖坟里的那点事都刨出来了。我换个话题问赵大瞎子:“东家这次怎么把他带来了?”赵大瞎子眼神闪烁:“那谁知道,指不定大兴安岭也有山魈呗!”我说:“扯淡!”一边狠狠吸着烟,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大山中充满松木香的清新空气,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闪烁的星星。突然,树林中闪过一点亮光。我一骨碌爬起来:“有人!”赵大瞎子也看过去:“有人?谁?!”我给他指着,树林中闪过一点光,接着又熄灭了,然后又出现了,绿莹莹的光点在树林中游动着,像是有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游移着。我说:“是不是萤火虫?”赵大瞎子朝我咧了咧嘴,说:“屁萤火虫,张三来啦。”“张三?”我一愣。 赵大瞎子给我解释,解放前,猎人管狼叫张三。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又没啥避孕措施,好多人稀里糊涂生下孩子,养不起,就趁黑丢在山上,都让狼吃了。狼吃活的婴孩吃惯了,连死婴都不吃。“张三不吃死孩子肉,都他奶奶的是活人惯的!”赵大瞎子忿忿然。我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坐起来“:狼?!我操,咱们身边竟然有狼?!”他安慰我:“没事,大兴安岭啥都少了,就狼多!狼是大山里的虱,咋能没狼?”我还是有些紧张:“这些狼晚上会不会过来……吃人?”赵大瞎子咧嘴笑了起来,说:“放心吧,它们不会过来,怕火!俺们从前在山里放鹰,在大山里头,那狼群围着火堆嚎叫一晚上,都不敢过来!再说了,今天晚上俺们几个会守夜,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吧!” 看着周围绿莹莹的狼眼,我还是有些紧张,往篝火里又丢了几块大木头。四处看看,白朗正在跟东家坐在篝火旁小声说话,见我看他,给我咧嘴一笑。我也渐渐安心了,重新躺下,听着木头在火中噼里啪啦的声响,晚归的鸟儿焦躁地叫着,草丛中虫子稀稀疏疏地吟唱,远处偶尔“啪嗒”掉下来一根树枝,更显得大山宁静深幽。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温度降下来,越睡越冷,身子缩成了一团,迷迷瞪瞪的,就听到旁边一阵呼啸,像刮了一阵风,还有动物哀嚎,白桦木床板咯吱咯吱地响。我翻了个身,想起来看看,却被人捂住了嘴,冷冷地说:“别动!” 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挣扎着掰那人的手,却发现捂住我嘴的竟是那个叫山魈的年轻人。我第一个念头是,坏了,这小子知道我得知他的身份,要杀我灭口。不过也不对呀,这事赵大瞎子他们都知道,也不算啥秘密,有啥好灭口的? 我边掰他的手,边给他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声张。他慢慢松开手,压低声音说:“别说话,周围都是狼。” 赶紧爬起来,四下里一看,床铺上空荡荡的,赵大瞎子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有几堆火没熄,火焰明显小了许多,几根大木头噼噼啪啪地烧着,偶尔迸出来几颗火星。 “山魈刚才说的啥?狼?”往远处看看,林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白雾弥漫,黑暗中到处一盏盏绿莹莹的小灯,忽明忽暗的,四处游走。山风吹过,身上有点冷,我打了个喷嚏,把身子裹紧了,脑袋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到了萤火虫森林,怎么到处都是萤火虫?想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不是萤火虫,都是狼眼,怎么会有那么多狼?!我小声问山魈:“咋来了那么多狼?”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我心急如焚,又问他:“东家他们呢?”他还是说:“不知道。”我简直要发狂了,这家伙一问三不知,他娘的要他有什么用?!东家他们到底去哪了?老子这里连一杆枪也没有,待会儿狼群要是攻进来怎么办?看看旁边有根烧火棍,我想捡过来自卫,山魈却阻止了我,冷静地说:“别动。周围有几十头狼,你一动,露出破绽,它们就全扑过来了。” 我一听这里潜伏了那么多狼,冷汗都下来了,两条腿止不住发抖,说话声音都发颤:“这……这可……咋办?” 看着黑黝黝的树林子,一棵棵合抱粗的大树,想着树底下也许都趴着一匹匹穷凶极恶的狼,身子抖成了筛子,差点从白桦木铺上摔下来。山魈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忧伤地说:“别怕……狼其实也很可怜……”我猛然想起赵大瞎子跟我讲过,山魈当年的村庄遭了狼患,他家人被狼吃了,他是被狼养大的。这样说,他会不会和狼有种特殊关系,比如说能与狼沟通什么的?我试探着问他:“这狼群咋会突然来这儿?”山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它们也不知道。”我说:“它们?”山魈说:“就是狼。”我心中一阵狂喜,这小子果然能和狼沟通,让他跟狼大爷们好好说说,只要它们愿意撤军,回头我给它们多烧香贡猪头都行!我赶紧问:“那它们过来干啥?” 山魈说:“是头狼让它们过来的。”“头狼?”我一愣,狼这东西喜欢成群结队作战,据说许多大狼群中都会有头狼。头狼不仅带着狼群搏杀熊、虎,争夺地盘,甚至还能运用简单的战术,指挥狼群军团作战,非常厉害。难道说,我们这次不幸撞到了枪口上,竟然遇到了头狼带领的大狼群?我着急地问:“它们会不会吃咱们?”山魈说:“应该不会。这群狼有点奇怪,它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东西,什么东西?”山魈摇摇头:“不知道。”听山魈这样一说,我渐渐放心了,想着这群狼也许就是过路的,或者是丢了什么东西,有山魈这样的狼亲戚在,我还怕什么?当时高兴得直想哼小曲,恨不得躺下来再睡一觉,又不敢,想和山魈聊聊闲天吧,又怕自己管不住这张嘴,万一不小心扯到他的离奇身世,惹恼了他,别把我丢到外面喂狼。才这样想着,森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狼嚎,声音短促有力,震得树叶都哗哗直响,吓得我一下子清醒了。我赶紧问山魈:“怎么个情况?”山魈神色严肃地说:“是头狼,它在命令狼群进攻……”我站不住了,想着铺上放着我的背包,那里面有弓弩,还能挡几下,刚要去拿却被山魈劝住了。他说:“别动,就这么跟它们耗着。你不动,它们会怀疑有诈,就不敢上来了。”想想也是。姥爷曾说过,狼性最多疑。山里人家,常用白灰在外墙上画几个圆圈,它们就不敢靠近,怕这些白圈是圈套,会套住它们。我们越装得无所谓,越能让狼群起疑,反而不敢攻过来。 可是我们却低估了头狼的智商,见我们两个一动不动,它又嚎叫了一声。声音刚停,就看见树林里游过来两盏绿莹莹的灯,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匹不大不小的狼,好像腿脚还有毛病,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这里走过来。“操,还是头瘸腿狼!”我不由觉得好笑,这头狼真有意思,难道是想派一头瘸腿狼来对付我们两个吗?山魈却沉声说:“这是探子。头狼派它来,看看有没有陷阱。”我一惊,想着这匹狼原来是他娘的探子,想过来试探我们这边的实力,它们要是看到我们实力不济,估计一声令下,就让狼群扑过来,瞬间将我们拿下了。这狗日的头狼,连兵法中兵不厌诈都懂,真是成精了!我有点紧张,问山魈:“怎么办?”山魈沉声说:“先跟它谈。实在不行,就只能打了。”我惊讶了:“谈?这怎么谈?要向它们割地献宝、俯首称臣吗?”山魈简洁地说:“只能试试。”那狼越逼越近,直到离我们只有短短的几步远,恶狠狠盯住我们,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龇牙咧嘴,按着两只前爪,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这时候山风呼呼刮过来,吹得人透骨冰冷,我身上的冷汗不停地流出来,顺着脊梁骨往下流,神经绷得紧紧的,脑子里乱成一片,想着这匹狼万一扑过来,我是弃床逃跑,还是跟它拼了呢? 山魈弯下腰,仰着脑袋,喉咙里咕嘟一声,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仿佛呜咽,听起来就像狼嚎叫一般。这小子还真不简单,他还真懂狼语,难怪能跟狼交流。 看来山魈和狼的沟通还不错,那狼跟他呜呜交流了一阵,身体渐渐放松了,朝着后面叫了几声,像是在向头狼汇报情况,然后开始慢慢向后退。我一时间大喜,给山魈一摆手,做了个“ok”的姿势。山魈脸色一变,低喝:“别摆手!”我还不明白,手僵在半空中,傻乎乎地问:“摆手咋啦?”还没说完,那匹狼突然狠狠咆哮一声,朝后退了几步,两只爪子往地上一按,便恶狠狠朝着我扑了过来。这狼变脸太快,我吓了一跳,根本没时间反应,只能后退一步,硬着头皮伸手去挡。可是等了几秒钟,预想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抬头一看,山魈一只手擎着一根削尖了的长木棍(这木棍很长,大约有三米多长),长木棍深深刺入了狼的咽喉,他竟然将这匹狼整个儿挑了起来。狼爪子徒劳地抓着棍子,想挣脱出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神绝望又充满渴望。山魈将棍子用力一甩,这匹狼被狠狠摔到地上,在地下大口大口吐着血,痉挛着。我简直不敢相信,张大了嘴,呆呆看着山魈。就在几分钟前,山魈还忧伤地对我说,狼其实也很可怜,还在努力和狼沟通,转眼之间,却又这样凌厉残酷地杀狼,我有些接受不了,不由倒退了一步。山魈扭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狼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我问:“哪两种人?”他说:“一种是敌人,一种是朋友。”我明白了“:刚才你是想把狼当成朋友,但是不行,你就把它们当成了敌人。”山魈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我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问他:“那我是不是你的朋友?”山魈明显怔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希望你是。”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接受不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他娘的希望我是?我还想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来不及了。山魈单棍杀狼的震慑力很大,狼尸摔在地上后,树林里绿莹莹的灯顿时熄灭了很多,应该有些狼被吓跑了,还有一些绿莹莹的小灯渐渐往后退。这时候,那头狼的叫声又响了起来,估计是稳定军心。果然,狼群开始不再后退,绿莹莹的小灯又增多了,并朝着我们这边游移过来。我赶紧站到山魈身后,讨好地说:“干得好!兄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他却转过头,冷冷看着我:“我没有兄弟!”我一时间哑住,结结巴巴问他:“那……接下来怎么办?”他只说了一个字:“等。”我问:“等什么?”他没说话,突然一个大跨步转身,棍子往下一压,接着猛然向前戳了两下。黑暗中顿时传来两声无比凄厉的哀嚎声,声音无比狰狞凄惨,活像厉鬼嚎哭,吓得我头皮发麻。紧接着,两匹狼跌跌撞撞从我们身后的黑暗中冲出来,跑了几步,又摔倒在地,在地下打着滚,凄厉地嚎哭着……我高兴得拍了拍巴掌:“操,那狼被打晕了,路都不认识了。”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狼眼瞎了。” 没想到山魈刚才随便在黑暗中点了两下,就把狼眼戳瞎了,这小子难道有夜眼,能看到黑暗中的东西?又一匹狼被戳瞎后,就听见头狼短促地叫了一声,接下来是一个长声。山魈说了声“你不要离开篝火”就向前跨了一步,两只手紧紧握住那根木棍保持原地不动。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山坡上突然刮过来一阵风,吹得树叶乱飞,篝火中火星乱窜。我举起手臂挡风,朦胧间就看到黑暗中嗖嗖蹿出来几道灰蒙蒙的影子,像是出膛的子弹,径直朝这边射过来。这是狼!而且是狼中的精英!这几匹狼明显比刚才那几只大,狼毛被风吹得蓬起,身子粗了一倍都不止,狼口大张,绿幽幽的狼眼锥子一样恶毒地盯住我们。狼借风势,风随狼窜,活像一道灰色的闪电,一股旋风,朝我们狂卷过来。 山魈眯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个子不高,看起来却像一杆笔直坚硬的标枪。甚至比标枪还直,比标枪还硬。转眼间,那几匹狼已经蹿到他跟前。几乎是在同时,这杆标枪突然动了。山魈一手持棍,猛然跨出一步,先是将棍子朝前使劲一捅,只听一声哀嚎,一匹狼被捅在肚子上,足足飞出去几米远。山魈愣都未愣,将棍子拖回来,横着一抡,又有一匹狼被打翻在地,爬不起来了。狼群不敢再动,纷纷将两只爪子按在地上,弓着身子,慢慢向后退。山魈又上前抢进一步,两只手擎棍,朝着半空中使劲一劈,这一棍势大力沉,劈得空气都嗡嗡作响。这虽然是一招虚棍,但是随着这一棍,剩下的几匹狼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操,牛逼!”我在后面大叫起来。没想到,就在我以为危机解决了时,却有一匹大狼一直潜伏在黑暗中,慢慢朝着山魈贴近。这时候,猛然站起来,后腿直立,大嘴张开,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山魈的肩膀上。 第15章 进山第一夜(7)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群狼那么阴险。刚才两匹狼的正面攻击,以及后面几匹狼的撤退,都是在迷惑我们。狼群真正的杀招,其实是一直潜伏在山魈身后的这匹狼。这叫狼搭肩,最是可怕。狼爪子已经深深扎进了山魈肩膀中,大嘴候着脖子上的大动脉,只要人一回头,那狼咔嚓一声,一下子就把人的脖子给咬断了。你不回头也没用,那狼会将爪子深深钩进你的肉里,到时候从后面慢慢咬住你的脖子,磨都能磨死你。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周围静极了,时间都仿佛凝固住了,连一丝风都没有。山魈没有转身,他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老狼候了一会儿,看山魈不打算转头,脚步开始往前挪,要把爪子往肩膀的肉里扎。这时,山魈猛然往下一蹾,身子顿时矮了一半,那狼的前爪已经扎进山魈肉里,也被带着踉跄了一下,向前一倒。 趁这个时间,山魈蹲在地上,反手抓住了狼的两条后腿,使劲一扳,只听轰一声,那巨狼应声倒地。紧接着,那狼翻过身想跑,山魈猛跟几步,狠狠一脚踹在狼腰上。狼号称“铜头铁骨豆腐腰”,狼腰最软,这一脚肯定给踹断了,那狼疼得满地打滚,再也爬不起来了。 “好家伙!”我大叫着,一时间热血沸腾,不由多走出去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在一块木头上,摔倒在地。 声音惊动了山魈,他回过头来,突然眼睛一眯,仿佛射出一道寒光。不对,是白光!他手一扬,手里多出了一柄飞刀,飞刀像箭一般朝我射过来。 “我操,你疯啦?!”我大脑中一片空白,就等着那飞刀入喉,谁知道那飞刀却擦着我的喉咙过去,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我惊魂未定,缓了口气,才回过头去,却看见一只老狼左眼中插着一柄刀,刀没入柄,那狼无力地痉挛着,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 原来那山魈的飞刀并不是冲我来的,刚才那只狼一直潜伏在我身后,伺机偷袭,好在被他发现,救了我一命。 我忙跑到他跟前,连声道谢,说幸好有他,不然这次就直接成了狼食啦!他依然冷冰冰的,根本不愿意搭理我,自己走过去,拔出刀子,用树叶擦掉了狼血,收在身上。 他虽然不理我,我还是讪讪地跟过去,跟他赔笑脸。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这漫山遍野都是狼,老子必须跟紧他,找到赵大瞎子他们再说。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山魈连杀好几匹狼,地上留下了大摊大摊的狼血,空气中也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赵大瞎子以前说大山里有多危险,人的脑袋就系在裤腰上,说不准啥时候就丢了。我还当他是在吹牛,结果自己亲历了一次,才真正体会到狩猎的危险和血腥气。但是这股萧杀之气,也让我暗暗激动起来,迎着猎猎的寒风,面对着黑暗中的狼群,也渐渐涌出了一种远古战场上才有的豪迈之感。 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枪响,狼群慌张起来。紧接着,一声短促的狼嚎,狼群开始慢慢后撤,没一会儿,漫山遍野绿幽幽的狼眼全不见了。 回过头,看见赵大瞎子骂骂咧咧的,光着脚拼命往这儿跑,边跑边对着黝黑的森林放枪。 我大喜,赶紧跑过去,先给了他一拳,骂道:“我操,你老小子跑哪去了?!老子一觉醒来,差点喂了狼!”赵大瞎子见我没事,才松了一口气,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跟我道歉。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狼群怎么突然对我们发动了袭击?他刚才又去了哪里? 赵大瞎子身子一愣,先看了看山魈。山魈这时候又恢复了平静,坐在白桦木床上,看着月光下的森林,没有说话。 赵大瞎子掏出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示意我跟他去火堆旁抽。篝火一共有四个堆,赵大瞎子选择了离山魈最远的一个。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也就着火堆把烟点着了,小声问他“:操,到底咋回事?”赵大瞎子四下里看了看,他盯着地下的狼尸,低声问我:“这些狼,都是山魈杀的?”我点点头:“是他。你还别说,他那身手是相当好!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好几次了。”赵大瞎子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见他口气有点不对劲,问:“咋,有啥不对?”赵大瞎子吧嗒吧嗒抽着烟:“没啥,也没啥。” 我见他言不由衷,知道他一定有啥事瞒着我,估计是碍着山魈在旁边不好说,也就没再逼问他,只问他刚才到底是咋回事,狼群怎么像疯了一样?赵大瞎子气哼哼地说:“别他娘的提了,都是那杀千刀的老绝户在捣鬼!我早就说那老小子不是啥好东西,你看看吧,他老小子认狼当爹了,想引狼来吃掉咱们!”我赶紧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解释着,今天晚上,他本来和白朗、小山子约好了,三人轮流守夜,白朗守第一班,他守第二班,小山子守第三班。在他守第二班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外面的狼多得有点邪门。这大兴安岭狼多是多,狼也喜欢围着窝棚转悠、嚎叫,但都是叫一会儿就走了,很少有在窝棚外守夜的。这次倒好,不仅围在窝棚外的狼群越来越多,而且竟然一声也不吭,很像是狼群在打围。 他听老辈人讲过,狼群有时候会围歼鹿群,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在狼王的带领下,偷偷包围住鹿群,等到最佳时机,团体作战,一起消灭鹿群。难道说,这群狼也将我们当成了猎物,想等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发动总攻? 想想也不可能啊!大跃进时,大炼钢铁,十几米高的钢窑轰隆作响,灯火辉煌,把大狼群都吓得跑到了大山深处,加上后期的盗猎、毒药、垦荒、砍伐,大兴安岭的木材减少了一大半,狼群更是减少了许多,哪还会有这么大的狼群?再说狼群也不可能会对人发动攻击。 但是他还是心神不宁,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想跟白朗商量商量吧,人家又刚守完上半夜,刚睡下,实在不好再把人家给叫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他干脆直接去找了老绝户,想问问他这狼群到底是咋回事。结果他一摸进对子房,就发现老绝户根本不在房子里,这老小子跑哪里去啦?! 他心里忽地一沉,想马上叫醒东家他们,刚一回头,却看见火堆旁蹲着一个人,正在地下挖着什么。 赵大瞎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一定是老绝户,这老小子一准没干好事,说不定就是在埋炸药包,想一下子炸死我们。他恨得直咬牙,想着老子虽然看不起你,但是总算没跟你有啥深仇大恨,你也犯不着这样吧?这样想着,他就脱了鞋,光着脚绕到后面,想悄悄摸过去,看看那老小子到底在干啥,最好能给他来个人赃并获。摸近了,他才发现,那老小子在火堆旁挖了个深坑,在往里埋着什么。 赵大瞎子憋着气,悄悄绕到他身后,只看见他撅着屁股,把胳膊往下掏,就是不知道他往里面埋的啥东西。后来他想,管他娘的啥东西,干脆先过去按住他,一看就知道了。没想到,他刚要冲过去,就看见火堆旁多了一个人,蹲在前面直勾勾看着老绝户。那个人把赵大瞎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扑腾扑腾跳着!要知道,他当时离老绝户也就一米来远,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个人是啥时候过去的,竟然还蹲在了老绝户的对面,就像是个鬼影子!要不是他一直死死盯着老绝户,也根本发现不了。 不光他,老绝户也没发现那个人,还在那刨土刨得起劲。后来,老绝户也许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看到了那个人,哎呀一声嚎叫起来,像撞了鬼一样,开始没命地往树林里跑。 赵大瞎子见老绝户跑了,想追上去,那老小子跑得像野兔子,一头扎进老树林里,黑灯瞎火的,看都看不见了,气得他直骂娘。再一回头,火堆旁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刚才那个人也不见了。赵大瞎子狠狠抽了两口烟,烟灰簌簌往下掉,他缓了缓说:“俺当时也有点拿不准,就这么巴掌大块地方,那人能跑到哪去?四下里看看,周围也就白桦床上躺着几个人,呼噜声震天,难道是咱们中的人?” 当时他定了定神,过去顺着人头挨个查了查,东家、白朗、山魈、小七、小山子,一共五个人,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狗日的!”他小声骂了一声,先不去想那黑影,拐过身去看老绝户挖的洞。 那洞挖了有半米深,黑洞洞的,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下像是铺着什么东西,他小心伸进手,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铺了几层兽皮,那兽皮摸着还挺软和,像是刚剥下来的皮子。 掏出来一看,那皮子大约有一尺多长,有头有尾,竟然是一整张的小狼崽皮。皮子外面软软的,里面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剥下来没多久。他心里一沉,赶紧继续往坑里掏,又掏出来五六张刚剥下来的狼崽皮子。他的冷汗像小河一样哗哗流了下来,想着真是作孽呀,作孽呀,难怪周围聚集了狼群,这次搞不好真要被老绝户给害死啦!要知道,开春时,好多人喜欢去山上掏狼崽子。狼崽皮软,毛也稀,做成皮袍子又柔软暖和,又不会伤身子,好多大干部,尤其是部队的大干部最喜欢。但是狼母性最强,又最护犊子,丧失了幼子的母狼,甚至会将人丢弃的婴儿喂养大。人杀狼崽,经常会惹得狼群疯狂报复人类。后来,因为大山深处出现了多起狼群围攻屯子事件,上面就严禁杀狼崽、取皮子了。 老绝户一口气杀了那么多狼崽子,又把皮子埋在这里,明显是想引狼群来这里报复,是想借狼杀人啦! 赵大瞎子赶紧叫醒了东家、白朗他们,只说了老绝户失踪、以及狼群包围住我们的事。白朗有些紧张,要叫醒我,东家却制止了他,说我又不会打枪,叫醒了也没用,现在关键是把篝火烧大,牵制住狼群。另外一定要找到老绝户,他是关东姥爷和我们的接头人,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关东姥爷。 他果断下达了命令,由山魈负责在这里牵制住狼群,以及保护好我;由他带着白朗、赵大瞎子以及小山子去寻找老绝户。 赵大瞎子有些吃惊,这黑灯瞎火的,老绝户又跑进了老林子里,怎么找人?还有就山魈自己,就能对付得了狼群啦?刚才蹲在老绝户对面的那个黑影,那人到底是敌是友,还不好说。而且他觉得,那个黑影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要是说出来,可能会对他不利。这样想着,他就简单说了一下看见老绝户在地下挖坑,然后逃跑了,并没有提那个黑影的事。 东家他们按照赵大瞎子说的方位,兵分几路开始去寻找老绝户。赵大瞎子和小山子一路,东家和白朗一路。赵大瞎子觉得这个主意更不靠谱,这深更半夜的,人找不到还好说,要是几个人再迷路了,被狼群堵住,恐怕小命都没了。但是东家就是东家,他既然说了,也不好违背,只好带着小山子装模作样去寻找老绝户。但是他还是时刻关注着篝火这边的动向,后来听到几声狼嚎,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就赶紧往这里赶,好歹我还算命大,没出啥事。赵大瞎子那么关心我,让我也有些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使劲吸了几口烟,篝火中迸出来一个火星,“啪”一声响。我抬起头,繁星满天,月光如水,偶尔有风吹过森林,呜呜作响。我开始想着这整件事情,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东家这次连续做了几个错误决定,很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他好像是在孤注一掷,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老绝户。难道这里面有啥见不得光的事?但是东家的事情,我也不好妄加评论,尤其是这样的节骨眼上,只好苦笑着问赵大瞎子,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像是谁。赵大瞎子抬起头,大有深意地看了山魈一眼,没有说话。我一愣,明白了赵大瞎子的意思,这样麻利的身手,恐怕也只有能连续毙掉几匹狼的山魈才能做出来。也许因为他刚救过我,我有点接受不了,小声问赵大瞎子:“会不会是其他人?” 赵大瞎子摇了摇头:“这几个人我很清楚,白朗,你,小山子,你们几个都没有那么快的身手。” 我没话说了,赵大瞎子判断得不错,那个黑影一定就是山魈,不过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土坑旁,吓走了老绝户,又装成一切毫不知情呢?我看看赵大瞎子,他也搞不懂,苦笑了一下,在那儿闷头抽烟。我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旁边又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是东家他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小山子。刚才赵大瞎子跑得太急,把他给甩掉了,路上正好撞见东家他们,也跟着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他们没有找到老绝户。东家听说刚才狼群来袭,也安慰了我几句,又跟山魈说了几句客气话。山魈没说什么,还是坐在白桦床上呆呆看着远处黑黝黝的老林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大瞎子赶紧告诉他们,他和我刚查看了,老绝户刚才在地下挖了个坑,埋了许多小狼皮。大家走过去看了看,地下果然有一个深洞。赵大瞎子单腿跪在地上,努力伸手进去掏,掏出了几张小皮子,丢在地上。他气哼哼地说:“这老梆子,得掏了多少狼崽子!” 白朗这时候突然说:“这是雪狼皮。”“雪狼皮?”我们吃了一惊。白朗给我们指着狼皮上的纹路,确定地说,这确实是雪狼皮,他在见到那张雪狼皮后,专门查过相关资料,对雪狼很了解了。别看狼皮现在只是灰白色,等狼崽子再长大点,灰白褪下去,就变成纯白色的了。赵大瞎子也直挠头:“这……不是说雪狼灭绝了吗?这里咋又出了一堆?”白朗苦笑着:“这事情确实邪……像撞鬼了一样……”大晚上猛然提到鬼,让我吓了一跳,尤其是在这样荒凉原始的环境中,山风呜呜刮过来,吹得篝火里的火星乱窜,老林子里不知道什么鸟怪叫了几声。我收紧了衣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这要是外来的雪狼皮,应该不至于引来狼群的报复吧?”大家都没说话,篝火照着,大家脸色都有些阴沉。我突然想到,他们都是专业猎人,估计早想到了这点,只是没好说出来。最后,东家终于发话了,说这都到下半夜了,大家折腾了一夜也累了,快去睡觉吧,明早还要赶路。小山子和赵大瞎子抢着要守夜,却被东家一句话拦住了,他说狼群今天被吓跑了,肯定不会来了,他自己今天晚上守夜,让大家安心睡一觉。赵大瞎子还想说什么,我见东家面色不好,忙扯住他的衣服,硬把他拉到了铺上。这死人,心还真宽,身子一挨上床铺,马上打起了鼾声。我恼火地把他的头扳起来,让他的鼾声对着别处,自己也舒服地躺下。折腾了半天,也困了,朦胧中,看见山魈和东家坐在篝火旁,小声交谈着什么。接着,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一下子就跌到了香甜的梦中。 第16章 鬼真来了(1) 第二天,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老绝户跑了,我们没法联系关东姥爷,那就先去那个卖皮子的猎人失踪的地方。关东姥爷见不到我们,应该也会去那。白朗上次去过一次,很容易就找到了上次留下的鬼脸标记。记号做得隐蔽,用刀子雕在树的根部,需要扒开树根上虚掩的落叶才能看到。 接下来的路途漫长且劳累,我们先翻过了几座小山,并穿越了几座小山上的丛林。这段路走得极辛苦,山上到处都是合抱粗的老树,底下是一尺多厚的腐烂的树叶,一脚踩下去,有时候要陷到小腿,非常费劲。我又闷又热,汗流浃背,几乎迈不动腿。好在有赵大瞎子帮衬着我,不时拉我一把,好歹走了出去。 接下来,我们又拐入峡谷,峡谷较森林要好很多,虽然河滩上尖石密布,碎石子硌得脚底又酸又疼,但是咬咬牙,好歹能跟上大部队的脚步。沿着峡谷又走了整整两天,在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已经走出黑龙江地界,到了俄罗斯时,峡谷水势渐渐变大,我们走出峡谷,又一次进入到丛林中。这次的原始丛林,和以往的都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里的树木比开始见到的都粗得多,普通的树都有大水缸那么粗,有的甚至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粗,我们几个手拉手,都无法围着树绕一圈。赵大瞎子说,我们之前遇到的树,都是军团大规模砍伐后,又补栽的。到了这里,才算是真正的大山腹地,苍苍莽莽的大兴安岭深处。到了这里,天高皇帝远,大家也放松下来,开始慢慢走。一路上,不断有松鸡、飞龙、野兔子窜出来,甚至有的并不怕人,还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好奇地看着我。 赵大瞎子手痒,看着到处是猎物,很想放几枪。东家允许了,说我们这几天也走累了,这里在大山深处,可以放枪,但别打太多猎物,吃不了。 赵大瞎子兴奋了,连连向东家保证,他绝对不会多打,大兴安岭就是个肉库,要多少取多少嘛!他肩上扛着枪,拉着我,一路给我讲解着如何在丛林中打猎。他说:“在丛林中打猎,首先得学会追踪野兽的踪迹,然后根据踪迹,来判断猎物是什么,它躲在哪里,才能知道去哪里打,怎么打。像咱们这种打猎,最适合的就是打一只野猪。野猪肉厚,肥肉少,瘦肉瓷实,把野猪肉用山核桃木烤,上面撒上一层盐,别提多来劲啦!” 他一边俯下身子仔细查看地面,一边解释:“野猪一般走固定的路线,多在山凹的半腰上,这条路叫主路。在主路上,还有好多其他的小路,这就是野猪离开主路,出去找食物的路。这些找食物的路线,就叫食路。要找野猪,先要找到主路,主路上会有许多猪蹄子印,咱们要找最上面的蹄子印,也就是最新的。 “找到这个蹄子印,就要好好分析,它去了哪个方向?走了多久?它有多大?野猪太大了不行,那家伙,大獠牙一拱,一下子就能把咱们给挑飞啦!”我在这里插了句嘴:“就一个蹄子印,咋能看出来那么多?”赵大瞎子一瞪眼:“咋不能?”他说:“判断野猪去了哪里最简单,只要顺着蹄子印看看,野猪是趟着草丛走过去的,肯定会压住一些草,这草向哪里顺,它就是去了哪里。要看这猪走了多久,也容易,你仔细看看猪蹄印,上面带起的土粉是不是还新鲜,蹄子掉在草地上的泥干没干,很容易就判断出来了。”我不服气地问他:“那野猪多大呢?蹄子印当然能看出来野猪是大是小,咋能看出来具体有多大?”赵大瞎子说:“操,这个更容易!你用手量量脚印,脚印要是有十公分以上,这就是差不多四百多斤的大猪。七八公分的,差不多猪有二百多斤吧。五六公分长的脚印,这猪也就百来斤。咱们要找的,差不多是二三公分的脚印,三五十斤的小猪就够吃啦!”他说到这里,猛然停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死死盯住前面的草地。我问:“咋啦?”他紧张起来,赶紧把肩头上的猎枪放下,甚至拉开了枪栓,又检查了一下子弹,警惕地朝周围看着。我也有些紧张,朝着周围看看,周围的树林里很安静,连声鸟叫也没有,瞎子到底看见了啥?我小声问他:“咋啦?”赵大瞎子低声说:“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低下头,发现前面的小路上,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脚印。之所以清晰无比,是因为脚印很大,并且深深陷入了泥土中。用不着手量,我一眼就能看出,这脚印绝对超过了十公分。按照赵大瞎子说的,这是一头四百斤以上的大猪。我还有些兴奋:“操,干脆就打它算啦!大点就大点!”赵大瞎子骂了我一句,说我懂个屁,这猪可不止四百斤,看这脚印的大小,以及印在泥土里的深度,这猪搞不好能有六七百斤,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野猪王!这野猪王的獠牙能有一米长,跑动起来像坦克,一头能撞断小腿般粗的树。别说我们两个,就算加上东家他们,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我也紧张起来,问他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跑?赵大瞎子仔细看了看脚印,说这是头大公猪。因为雌猪脚印前端分成两瓣,一前一后,比较窄,而公猪足迹又圆又大,蹄瓣粗壮。看起来这头野猪王刚走没多久,咱们还是赶紧通知东家他们,换一个地方吃饭吧。 回去跟东家说了说,他们马上同意换个地方。又走了很远,我们找了一处地方停下。赵大瞎子带着我第二次出猎,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我们没有打野猪,打的是野鸡。 赵大瞎子说,野鸡的习惯是喜欢待在土沟边、荒草旁,在有人烟的地方,它们最喜欢待在地垄沟子里。雄鸡比较骄傲,喜欢站在比较高的地方,最容易打。野鸡还爱干净,下雨时,它们会去大树底下避雨。避雨时,也爱站在比较高的地方,那时候最容易打,一打一个准。 赵大瞎子说,野鸡在早上和傍晚好打,那时候它们出来找食吃,到处遛达,一眼就看见了。现在是半下午,它们都在灌木里躺着呢,除非你踩在它身上,不然绝不会出来。 他在灌木丛里细细搜索着,也让我特别注意,野鸡的脖子上有一个白圈,在草地灌木里非常明显,一看就能看到。 我折了根树枝,在灌木丛里拍拍打打,不一会儿,就撞上了一群野鸡。我当时根本没有准备,一脚踏在灌木丛中,就听见扑腾扑腾一阵响,灌木丛里冲出来一只野鸡。紧接着,一只又一只野鸡连续不断从灌木丛里冲出来,全部扑打扑打飞走了。 我愣在那里,都忘了喊人,等赵大瞎子赶过来,野鸡早飞跑了,让我懊恼地要命。赵大瞎子却哈哈大笑,说看来我这个方法不错,他就跟在我身后,让我在前面撵野鸡,撵出来后,就趴在地上,他就在后面开枪。 没想到好运气远离了我们,接下来我虽然奋勇地冲到第一线,努力将木棍在灌木上摔打着,却再也没有出现那种令我心跳加快的野鸡扑腾声。 又走了一会儿,发现了一处野杏林。野杏树足足有上千棵,不知道怎么形成的,橙黄色的野杏坠得枝头弯弯的。好多野杏熟透了,落在地上,被鸟兽吃的只剩杏壳,周围弥漫着一股略带着点苦味的甜杏味。赵大瞎子兴奋了:“哈,运气真他娘不错,正是吃山杏的时候!”我们走了一路,正口干舌燥,上去摘了一大把,擦了擦,塞了一个在嘴里。野杏比家杏要小,比家杏也酸,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味,又酸又甜,让我一连吃了好几个。 赵大瞎子吃了几个,却留下了杏壳,自己找了块石头在上面磨杏壳,先把杏壳一面磨出了一个小孔,又把杏壳另一面磨出了一个小孔。然后折了根小棍子,在那不紧不慢地掏里面的杏仁。 我问他:“操,哪有你这样吃杏仁的!”赵大瞎子嘿嘿一笑说:“你懂个屁,这山杏仁有毒,不能吃!”我问他:“那你干啥?”赵大瞎子说:“这里有山杏林子,附近准有野鸡,俺做个野鸡哨!”“野鸡哨?那是啥玩意儿?”我不理解了。赵大瞎子说,野鸡哨,就是用磨空了的杏仁壳子做的哨子,这哨子含在嘴里,能吹出类似野鸡求偶的声音,能吸引来野鸡。他说得有点玄乎,我也不信,嘲笑了他几句,就继续在杏树上摘杏,打算待会儿带回去给东家他们吃。不一会儿,赵大瞎子的野鸡哨做好了,他让我藏好,然后把哨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还别说,那哨子吹出来的声音还真有点像鸟叫,叽哩咕嘟的,但是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很快,前面的灌木抖动了一下,我捅了捅赵大瞎子,他将哨音放低,继续吹着。 我紧张地盯住前面的灌木,果然没一会儿,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探头探脑过来了,朝着我们这边张望。赵大瞎子麻利地拿起枪,却并不发射,反而走了出去,将那野鸡给惊跑了。野鸡飞起来,是垂直向上飞,很快就飞到了七八米高,露出一个屁股对着我们。我着急了,骂着赵大瞎子,让他赶紧开枪,不然这野鸡又飞了!赵大瞎子举起枪,瞄准了,却并不开枪,像是在等着什么。果然,野鸡垂直飞了一会儿,开始转弯,想把身子调过来,改为平行飞。这时候,野鸡的身子像是待在天上不动了,侧着半个身子,在底下看得清清楚楚。赵大瞎子果断开枪,那只野鸡从天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我兴奋地跑过去,捡起热乎乎的野鸡,也对他翘起了大拇指:“操,枪法不错嘛,有七爷我的三分功力!”赵大瞎子得意地笑着,说:“你小子急啥?打野鸡是‘横打嘴,顺打腿,斜打翅’,这些都得提前计算好!它直溜溜往上飞时,你打它的屁股,只能打掉几根毛,要等它转身,一打一个准!” 我们如法炮制,打了七八只野鸡,算算也差不多了,再多又要被东家骂了。赵大瞎子砍了一个大树枝,把野鸡绑在在上面,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抬着回去。临走前,我还采了一大包山杏。 小山子见了这堆野鸡和山杏,乐得合不拢嘴,他把野鸡分成两堆,一堆剥洗干净了清炖,一堆串在松枝上烧烤。他指挥着赵大瞎子去老树上采一些猴头菇,自己在小溪边将野鸡收拾了。我仔细看了看,野鸡扒光了毛后,与家鸡的区别还是很大。野鸡的两条腿又大又肥,几乎占了一半身子。 这一次我终于吃到了原汁原味的野味。那在松枝上烤得吱吱冒油的野鸡,猴头菇炖野鸡浓郁的香气,让我的口水都落了一地。好歹挨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尝了尝。小山子虽然只在烤鸡上简单撒了层盐、辣椒面,但是野鸡肉鲜嫩无比,肉汁肥厚,让人回味无穷。凭良心说,这野鸡真是鲜嫩,别说比喂饲料的肉鸡,就是比农家养的小土鸡,也要鲜嫩一百倍! 东家说,大兴安岭的野鸡最好,野鸡吃了不少松果、山杏、山葡萄、山梨,身上没有了油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这种野鸡炖汤最好,什么材料都不放,就喝野鸡的原味。 他亲手给我舀了一碗鸡汤,我受宠若惊,赶紧喝了喝,这没加什么作料的鸡汤,鲜嫩无比,细细一品,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肥而不腻,有些像没有腥气的海鲜汤,竟不像是鸡汤了。 吃饭时,山魈自己动手烤了一只鸡,烤得很嫩,一口咬下去,还往外渗血,看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山魈这人很特别。他虽然和我们是一路的,却保持着独来独往的风格,凡事都不闻不问,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大家平时吃饭聊天,他自己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仿佛在故意和我们保持距离。 但是他对待动物有明显的好感。有一次上路时,他在路上发现了一个被风吹落的鸟巢。鸟巢中几个鸟蛋已经摔碎了,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这小子竟然用牙齿咬住鸟巢,手脚并用,爬到了十几米高的树顶上,重新将鸟巢挂在了树梢上。虽然明知道他身手很好,但是见他在那么高的树梢上摇来摇去,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赵大瞎子一直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老怀疑山魈这小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执意要跟他保持距离。我却因为他上次救了我,对他很感激。但是他对我的感激不屑一顾,甚至不愿意搭理我,让我很没面子,被赵大瞎子狠狠嘲笑了一顿。 又走了一会儿,树上的鬼脸印记开始奇怪起来。这印记并不是沿着一个固定方向走,而是一会儿折到左边,一会儿又折到右边,有时候还要折回头,让人很不理解。 赵大瞎子直抱怨,说:“妈了个巴子,这狗日的是给俺们捉迷藏还是咋地,跑来跑去憋屈死啦!” 白朗说:“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走过去的。没事,他们应该是迷路了,在找路,后面就好了。”赵大瞎子还是气哼哼的,嘟囔着:“连鸡巴路都不识,咋做猎人?!”说归说,大家只能按照标记走,还是赵大瞎子打头阵,山魈断后。他始终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慢悠悠走在最后,看起来像是最容易遭到攻击,但其实他才是我们这组人中实力最强的。 老林子里看起来都差不多,绕来绕去,绕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山魈突然停下,朝着前方看着,说了句:“路不对。”赵大瞎子满肚子火,故意装听不见,继续大踏步往前走。但是东家和白朗却马上站住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拽住了赵大瞎子,让他站住,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东家问他:“小师傅,你说哪里不对?”山魈说:“我们又绕回来了。”白朗脸色变了:“不会吧,我上次就是按照标记走的,就走出去了。”东家还是问山魈:“我们走出去了多远?”山魈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悠。”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有点憋火,我们这都走了大半天了,怎么可能还在原地?再说,就算我们一直在绕圈子,你这老小子为啥不早说?! 赵大瞎子更是像吃了枪药一样炸开了:“你凭啥说俺们还在原地?这里是你家啊?!你认识啊你?!” 山魈没有辩解,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伸手朝树上指了一下,自己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赵大瞎子更暴怒了,刚想跳起来和他大吵一架,东家却淡淡说了句:“他没说错,咱们确实还在原地。” 这下子不只是赵大瞎子,连我也不明白了,这里看起来都一样,我们又没在沿途做什么标记,东家怎么也这样说? 白朗抬头看了看,皱紧了眉头,也说:“东家说得没错,你们看,那个鸟巢!” 我们仰头看看,不由吃惊了,在我们头顶上十几米高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一个鸟巢,孤零零挂在树梢上,那就是我们来时的路上,山魈挂上去的,难怪他要说我们还在原地。不过,他挂鸟巢,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泄了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赵大瞎子显然想得更多,他问白朗:“老白,你确定上次跟着这个标记就出去了?”白朗说:“确定,当时我和小山子来过,就是沿着这个标记走出去的。”瘦猴一样的小山子也在赌咒发誓,说上次他和白朗就是按照这个标记走的,就是从峡谷进的森林,一点路也没错。赵大瞎子又问他:“那你们多久走出去的?”白朗说:“差不多有一两个小时就出去了,好像……比这次时间要短。”赵大瞎子皱紧了眉头,不说话了。东家淡淡地说:“白朗,你再去看看标记。”白朗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说:“东家,确实是咱们留下的记号,箭头和标记都对,外人做不出来。”东家点点头,说:“没事,咱们再走一遍,这次仔细点。”走之前,赵大瞎子留了个心眼,他用猎刀在鬼脸标记上用刀子画了一道,以防下次再走错了。接下来的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有些担心,仔细辨别着标记,慢慢向前走,没有人说话。我绘声绘色讲了几个色色的笑话,却连赵大瞎子都没笑,反而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我终于放弃了活跃气氛,也闷着头跟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山魈又闷声说了句:“又回来了。” 第17章 鬼真来了(2) 赵大瞎子脸色大变,他跑过去,看了看树桩,上面果然有刀子刮出来的白杠杠,他的脸色变了,说:“东家,这……这……咱们遇上鬼打墙啦!” 白朗也有点慌张,鼻尖沁出了汗珠,在那一遍遍查看着标记,越看汗珠越多。东家没说话,站在那里看着。我看着事情有点不对,问:“会不会是标记错了?”白朗坚持说:“标记肯定没有错,我仔细检查过,瞎子也检查过。我和小山子都能保证,我们上次就是跟着标记走,然后就出去了。”小山子也跟着保证,说:“俺敢对着鸟窝发誓,绝对走出去啦!”赵大瞎子也对我点点头,说“:这标记肯定没错,小鬼脸,没人能仿那么像。”没有人怀疑白朗两人的话。要是他们上次没走出去,恐怕早成一堆肥料了,怎么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但是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两次了,肯定不对。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要是想不通,搞不好会被困死在这里。赵大瞎子看了看周围,天气暗了下来,森林开始渐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他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小半步,像是害怕什么。我也有点紧张,老林子里光线阴暗,树林里、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到处都像隐藏着猛兽。赵大瞎子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东家,会不会是鬼打墙?”白朗明显有些不屑:“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是鬼打墙?”赵大瞎子不服气,说:“那你说,这……这是咋回事?”我见气氛有点僵,忙在一边打圆场,说:“大家别着急,我想是不是咱们走得太急,所以两次都走错路了?说不准待会儿再走一次,就走对了。”说完直朝山魈使眼色,但是那小子却傻愣傻愣的,不仅没帮着说话,反而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漠不关心地看向了别处,好像这些事情和他丝毫关系都没有一样。这人,还真他娘是个呆子!东家这时缓缓地说:“连续两次走错,应该不大可能。问题应该还出在其他方面。”我说:“我以前看电视,科学家解释过鬼打墙,说人在树林子里容易被困住,其实这是因为在走路过程中缺乏参照物,不知不觉就绕了个圈,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人的两条腿都有一些细微差别,平时走路因为有参照物,大家不知不觉就调整过来了,所以感觉不出来。但是要是在老林子里、沙漠里走路,没有参照物,不知不觉就朝着一个地方偏,最后就绕一个大圈子,又回来了。”赵大瞎子想了想,说:“这个听起来还像有点意思。”我也来了精神,说:“这个很容易验证!瞎子,你别回头看我们,你自己顺着原来咱们的路一直往前走,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绕圈子。”赵大瞎子答应一声,开始闷头朝前走。他走了一会儿,问行不。我说,继续,继续走!又走了一会儿,又问,我又让他继续走。最后他一直走得我们看不见了。他虽然走得不是笔直,但是要说走出了一条明显的弧线,也不对。如果硬说赵大瞎子这样走,也会形成弧线,早晚会画出一个圆,那这个圆的半径恐怕得有半个林子那么大,不是我们半个小时就能走一个来回的。 这个解释也给排除掉了。我也有些丧气,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真撞邪了? 赵大瞎子走回来,累得满头是汗,说:“看吧,俺早知道,这事情没啥科学能解释,就是鬼打墙!要破这东西吧,得用童子尿!” 白朗在地下划拉了半天,这时候抬起头来说:“我考虑,会不会是这么回事。上次带队的猎人,他开始也迷路了,在老林子里一直绕圈子,所以标记也是错的。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然后走出去了,又标记了一条新路。上次我和小山子走的那条路,正好就是那条新路,所以很快就穿过去了。”白朗这个说法合情合理,比赵大瞎子的闹鬼说可信多了,我们一致表示同意。东家没有发表意见,却把头转过去,问山魈:“小师傅,你怎么看?”山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东家又问白朗:“咱们怎么找到那条正确的路?”白朗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刚才就在考虑了。我和小山子上次从峡谷出来后,找到了一条路,直接就走到头了。我估摸着,咱们这条路可能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怎么也走不出去。我看咱们应该往回走,重新从峡谷那边走一次,那边应该会有两条路,咱们走另外一条路就没问题了。” 虽然还要回去重头走一次,但是起码比耗死在这里强。大家很快决定,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返回到峡谷,再重新走一次,尽快出了这个阴森森的老林子。 没想到,我们这次沿着标记开始往回走,结果走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发现狗日的又一次走回来啦! 这次没等山魈说,赵大瞎子先看到了自己刻在鬼脸标记上的刀痕,他惨叫一声,像是被鬼咬了一口,瘫坐在地上,说他娘的邪门了,邪门了,这绝对是大白天撞鬼,看来这次走不出去鬼林子啦!往前走,走不出去;往后走,又走不回去,这老林子真有点邪门了!我们都有些紧张,看着那个似哭似笑的鬼脸标记,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东家还是很冷静,让我十分佩服。他果断地说:“别按照标记走了,随便找一个方向,走出去。”抬头看了看,鬼林子全是参天大树,连一丝阳光都看不到,根本无法判断方向,这怎么走?赵大瞎子咧嘴笑着:“没太阳就不知道方向了?跟俺学着点!”他扒开灌木,仔细顺着树干朝下方看着,还不忘给我指点:“俗话说得好,‘万物生长靠太阳’,啥不靠太阳?小七,你仔细看看,这树干底下的灌木是不是不一样?”我凑过去看了看,全是一样的稀稀拉拉的灌木,并没有啥不一样的。赵大瞎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看看你,一点不用心,仔细看看,这底下的灌木丛,两边是不是不一样?”我又仔细看了看,树干两边的灌木丛,一边比较稠密,一边比较稀疏,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赵大瞎子说:“操,这就是方向啦!灌木稠的地方,阳光多,一般就是南边。灌木稀少的地方,阳光少,大多数是北边!”我忍不住说:“我操,就那么简单!”又有些不服气,问他:“那要是没有灌木呢?”赵大瞎子冷哼一声:“没灌木怕啥?你到处找找坡地啥的,南边的草都是长得很稠,北边的草长得松。要是连草都没有,那就找树。”我有些怀疑:“树也是向阳的地方长得多?扯淡吧!”赵大瞎子说:“树不是,树得看树皮。南边的树皮光滑,北边的粗糙,尤其是白桦树,你一看就知道了。”按照赵大瞎子的方法,我们很快辨别了方向。刚准备出发,幽静的小树林里突然传来扑腾扑腾几声响,接着传来几声怪叫,像有人冷笑一样。前面密匝匝的灌木丛中,又传来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东家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开始戒备。白朗和赵大瞎子直接掏出了武器,对准了前面的灌木丛。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一起对准了前面的灌木丛,谁也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灌木丛哗啦哗啦响了几声,又恢复了平静。东家镇定地说:“白朗,你去看看。”白朗点点头,两手端着枪,瞄准着灌木丛,小心摸了过去,查看了一番后,说:“啥也没有,兴许是条大长虫!”赵大瞎子有些着急,说:“哎呀,早知道刚才该去抓住它,长虫胆生吃最壮阳!”我不由嘲笑他:“就你个光棍还壮阳,就别祸害插座去了!”赵大瞎子骂道:“操,老子先攒着点还不行?!”几人调侃了几句,气氛有些缓和,不像刚才绷得那么紧了,也开始考虑到底哪里出错了,怎么走不出去这片鬼林子。白朗和小山子努力回忆上次的路线,用小木棍在地上不断画着地形图。东家则背着手,看着树上雕刻的鬼脸,不发一语。赵大瞎子还是神叨叨扯着他的鬼打墙理论。 他突然问我:“小七,你还是不是童子?”我不明白:“啥?筒子?”他比划着:“童子……就是那啥……啥家伙……处男!”“处男?”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操,说正事呢,你瞎扯啥?!”赵大瞎子一本正经:“这就是最大的正经事,快说!”我恼火了:“说啥?!”赵大瞎子给我解释:“小七,你还不知道,这童子尿最破鬼打墙!你快说,你小子还是不是童子?”我气得要疯了,揪住他打,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山魈突然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有人!”“有人?”我们一愣,朝前看去,树林中安安静静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哪来的人?他的表情凝重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只听哗啦哗啦几声,灌木丛中一阵响动,他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灌木后的树林中,渐渐没有了声音。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魈就这样消失在了丛林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都傻站在那里。东家快步走了过来,说:“过去看看。”赵大瞎子和白朗一起摸过去,却发现灌木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赵大瞎子更是叫道:“东家,那小子跑路啦!”我们仿佛陷入了绝境。先是在老林子里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去。现在身手最好的山魈又无缘无故失踪了,实在让我们士气大落。虽然白朗和赵大瞎子也有丰富的丛林经验,但是比起山魈那种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特别是与动物沟通的能力,简直是天壤之别。天渐渐黑了。今天肯定是走不出去这片老林子了。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东家还是决定今晚在老林子宿营。现在天色越来越暗,再走一次的话,耗费体力不说,搞不好再失踪几个人,那就更要命了。 东家吩咐,我们今天晚上在老林子里熬一宿,大家都别睡了,篝火烧旺点,山魈看到就会回来了。 既然在这里宿营,就要吃饭,赵大瞎子自告奋勇带着我去打猎。东家专门提醒,让我们就在附近打,不要走远。没想到我们在附近转悠了半天,竟然连根鸟毛也没捡到,更别说野鸡、野兔子、鹿了。 赵大瞎子开始还开玩笑说,这里的动物都去哪了?难不成是老虎、豹子开会,它们都去做观众啦?走完一圈,他开始骂骂咧咧的,说狗日的猎物隐藏得太深了,只要被他发现,非得一枪一个,连根毛都不放过。又走了一圈,他开始沉默了,低着头不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后来,他停住脚步,神神秘秘地问我:“小七,你说山魈那句话是啥意思?”我不明白:“哪句话?”赵大瞎子说:“还有哪句?‘有人’呗!”我说:“这还啥意思,就是有人呗!人你都不知道是啥意思了?”赵大瞎子说:“俺当然知道……你刚才也看了,灌木丛后面连个兔子都没有,哪能有人?”我说:“兴许是他看错了。”赵大瞎子撇撇嘴,说:“就他,可看错不了。俺估计吧,兴许……哼哼……”他冷笑了几声。我问他:“兴许啥?”赵大瞎子凑过来,说:“我在想,兴许他看到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你知道的,他从小在狼窝里长大,眼睛看到的东西都跟咱们不一样。他是不是看见啥了,他分不清楚,觉得是人,其实是鬼……”在这鬼魅阴暗的老林子,听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阴风四起,冷飕飕的,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紧紧衣领,朝四周警惕地看了看,连连说你这才是胡扯,人家明明说的“人”好不好,你耳朵里真是塞了驴毛了,听东西都能听岔啦! 我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说就凭山魈那一身徒手杀狼的本领,这老林子里有谁能伤得了他?他刚才估计真看到了人,也许这里真有人……你忘了吗?那鱼上的枪孔是谁打的?搞不好就是他们!等收拾了那几个人以后,他马上就会回来,你不用急! 赵大瞎子冷笑:“回来?还回来干啥?要是我,就钻到大山里,一辈子都不回来!” 我一脸不信:“哎呦,还真没看出来,咱们猎场还出了一个要归隐山林的陶渊明呢!” 赵大瞎子讪讪地说:“你没看出来吧?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多着呢!哼,你就能看出来个屁!”我回应:“对,我也就能看出来个你!”说话间,我们已经沿着老林子走了很远,老林子很安静,依旧一点猎物也没有。非但没有野兽,甚至连声鸟叫都没有。这事情有点不对劲,我们一路进山,到处都是虫叫声,鸟叫声,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松鼠在树上扔下来坚果落在地上的声音。这些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一种山林的原始的刺激。可是现在,那些声音去了哪里?怎么这里就像是一座死山一样!赵大瞎子也觉得不对劲,他嘟囔着:“奇怪了,咋这里连个屁都没有!”我早觉得不对劲了,但是这个时候,不能再加大心理压力了,好歹在这儿敷衍一夜,就在旁边瞎出主意:“是不是时间不对?”赵大瞎子摇摇头:“这时候,鸟儿该归巢了,应该成群成群飞回来,这里咋连一只都看不到?”我又说:“是不是这里有老鹰啥的,把小鸟都给吓走了?”赵大瞎子这小子不上道,还在那跟我摆理论:“扯犊子!鹰能把窝搭在这里?它们都是搭在山崖上!要是搭在这里,早被你这样的给掏光啦!” 我有点恼火,又不好跟他直接说,压住火呛他:“你懂?你懂你他娘的出去啊,咋不出去啦?” 赵大瞎子不说话了,他蹲在地上,在几棵老树下仔细观察着树根。看完一棵,又看第二棵,一连看了几棵,表情越来越严肃。 我凑过去看了看,那几棵树就是普普通通的老树,虬龙一样的根须,除了粗点、大点,和普通的树也没有啥两样。赵大瞎子问我:“你还记得山魈放回去的鸟巢在哪不?”我想了想,说:“好像在那边。”赵大瞎子答应一声,走了过去,仔细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它。“小七,看好枪!”他把枪丢给我,脱掉鞋,朝手掌啐了口唾沫,开始光着脚往树上爬。我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打不着猎物也就算了,总不会是想去掏鸟蛋吧?这得有多少个鸟蛋才能填饱肚子,估计上千个都够呛,我连忙喊他下来,他却说他不是去掏鸟蛋的。我气得够呛,问他:“你不掏鸟蛋,上去干啥?”赵大瞎子说:“老子掏鸟窝!”我被他气得够呛,说:“操!那还不是一样!”赵大瞎子没吱声,在那专心往上爬。他爬树的速度不如山魈快,但也不慢,两条腿夹住树干,两只手死死抱着树,身子往上一提,就蹿上去小半米。这是棵高大的白桦树,笔直且高,赵大瞎子在主干上爬了七八米高,开始顺着分枝往上爬。他比山魈重多了,身子附在枝干上,坠得树枝咯吱咯吱响,像是随时会断掉,吓得我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大瞎子怎么会拼命去弄一个鸟巢?难道说他刚才在树底下发现了什么?我虽然搞不懂他弄这个干啥,但是他竟然去冒那么大风险,一定有他的理由。好在有惊无险,赵大瞎子终于拿到了鸟巢,他先看了看,将鸟巢抛给我,自己顺着树干慢慢出溜了下来。 我捡起这只鸟巢,仔细看了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鸟巢而已,由一道道干草编织成,挺结实的,没啥特别的。 第18章 鬼真来了(3) 赵大瞎子下来了,手在树干上弄了一层灰,他在裤子上抹抹,很兴奋地说:“你看,你看!我操,现在看出来了吧?俺早说那小子有问题!这小子,把咱们都给骗了!”我还搞不懂:“那小子有啥问题?再说了,他跟这个鸟窝又有啥关系?”赵大瞎子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光看着我,痛心地说:“你忘了,那小子捡到鸟窝时说的啥?”我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是说,这鸟窝里还有几只鸟蛋,他要给放回去,不然老鸟就放弃这个鸟巢了。”赵大瞎子拍了拍手,说:“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还是不明白:“这……这又有啥问题?鸟蛋没有了,老鸟肯定要放弃这个鸟巢了!”赵大瞎子说:“俺不是说这个,俺是说,这个鸟巢根本没有鸟。他在说谎。”我说:“没鸟?没啥鸟?啥意思?”赵大瞎子说:“操!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鸟窝多干净,连一点鸟粪都没有,这根本就是一个空窝,最起码有好多年没有鸟住过了!”我说:“空窝?”赵大瞎子说:“对,不光这个鸟窝,俺刚才仔细看了一下,树底下根本连一摊鸟屎,一根鸟毛都没有,这地方压根就没有鸟,怎么会有鸟窝!这鸟窝,肯定是谁从其他地方拿过来的!这鸟蛋估计也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我也觉得事情有点问题了,问:“谁拿过来的?你是说是他?”赵大瞎子目光闪动,摇摇头:“他一直跟咱们在一起,应该不会有机会,俺估计是其他人,也许是另一伙人。但是这伙人跟他一定有关系,不然他不会专门把这个空鸟窝给放到树上去。”我又问:“可是他把空鸟窝放树上,又有啥用?”赵大瞎子也搞不懂了,说:“娘的,按说凭他的本事,不可能看不懂这个!算了,这小子做事情神叨叨的,俺也想不通,去他娘的吧!” 说话间,我脑子里也转过了十几个念头,要说把一个鸟窝放在十几米高的树上,最可能的就是用来做信号。这老树上多了一个鸟窝,谁也不会注意,就算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放上去,也不会有人多想什么。 仰头看了看,这白桦树虽然很高,但是放置鸟窝的地方并不是树梢。况且周围还有好多大树,枝繁叶茂,鸟窝放上面,要不是我们专门在这棵树下寻找,根本不可能看到。要是记号的话,肯定要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才对。 不过赵大瞎子说的也对,山魈对丛林几乎比对他自己都熟悉,他绝不会看不出这个鸟窝有问题,巴巴给它放树上,肯定不会是手贱。说到手贱,赵大瞎子倒是有这种可能。连赵大瞎子都不会无聊到将鸟窝给重新放回在树上,山魈就更不可能了。 我心头猛然一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会不会想用鸟窝来掩饰老林子里没有鸟的事情?” 但是想想也不对,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个?难道说,这个事情很重要,起码对他很重要,所以他要这样做?我的脑筋飞快转动着,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就算是我们被骗了,以为这个老林子正常,那有什么用? 除非是,除非是他已经预感到我们会迷失在这个林子里,要在这里过夜,所以故意隐瞒了这个老林子有问题的事实,让我们放松警惕。这样说,倒还有几分可能。但是有白朗和赵大瞎子他们在,出来一转悠,不就知道老林子有问题了吗?他这样做,明显是没有意义啊! 我把这些分析跟赵大瞎子说了,想问问他的看法。这可真是问错了人,这小子除了对打猎的事情分析入微,其他啥也搞不懂,也不稀罕懂。这时候就说,他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这小子说不准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说不准想跑路哩!去他娘的,老子才不稀罕搭理他那点破事呢! 我又问赵大瞎子,这老林子里没有鸟,也没有其他野兽,是咋回事?按说在大兴安岭,一路上都是鸟兽成群,没理由只有这块地方没有!赵大瞎子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说老林子里没有鸟兽,那么只会有三……四种可能。他一条条给我分析: 第一条,就是这里的人太多,干啥的都有,把鸟兽给吓跑了;第二条,老林子里有瘴气,不适合鸟兽生存,鸟兽自然跑远了;第三条,这老林子里住着非常凶猛的野兽,其他鸟兽不敢入侵它的领地;第四条,就是日他奶奶的出了邪了,这里闹鬼!第一条可以排除掉。我们一路上跋山涉水,走了好几天,这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不可能吓跑鸟兽。这第四条嘛,概率倒也很小。这倒不是我坚持无神论,你想呀,那《聊斋》上都明明白白写了,越是鬼气森森的林子里,那鸟兽越多,鼠狐成群,长虫盘道,就没见过喜欢这样干干净净林子的鬼怪。接下来,就只剩下第二和第三了,瘴气以及猛兽。瘴气这东西,我以前收兽皮时,跟几个南方来的猎人聊过。听他们讲起来,在热带雨林里打猎,最害怕的就是遇到这东西,“遇瘴母,见阎罗”,这打猎的人要是遇到瘴气,尤其是最可怕的瘴母,人十有八九就给撂那儿了,就算是神仙也得被扒掉一层皮! 但是瘴气这东西,虽然听起来很邪乎,其实也就是热带雨林多雨,潮湿,空气流通不好,动植物尸体腐烂后,毒气排不出去,积郁在一起形成的东西。那东西是南方特定气候形成,我们在大兴安岭,怎么可能碰到!这么来说,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猛兽。这种可能也是最可怕的。你想呀,有人,有瘴气,甚至有鬼,我们都好克服:有人自然没事;瘴气我们可以躲开它;这鬼,我们几个大男人,血气方刚,也不怕它。就是这猛兽可怕,那家伙要是趁黑扑过来,山魈又不在,谁能顶住?!赵大瞎子倒是不在乎,说怕啥,“一猪二熊三老虎”,咱们这儿,俺从前在山上成天吃野猪肉,东家杀过老虎,白朗敢跟黑瞎子摔大跤,来啥干啥!你还怕啥?!我问赵大瞎子:“东家还杀过老虎?你听谁说的?”赵大瞎子说:“你忘了,你店里那一整张虎皮,你以为咋成的镇店之宝?还不是东家打的?”我惊讶了,啧啧称赞:“啊,没想到东家还有这能耐,我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书生呢!”赵大瞎子没好气地说:“哼,书生?!你以为像你一样是秀才?跟你说,能跟东家出来的,哪个是善茬子?你看白朗身边那个小山子了吗?黑黑瘦瘦,不起眼吧,人家是使飞刀的好手,二十米之内,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吃了一惊:“没看出来啊,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赵大瞎子说:“没两下子能来这儿?俺这次就想不通,东家为啥要带你来?前天晚上,我听见你那边狼嚎,心都差点跳到嗓子眼里,想着这下子可完了,小七搞不好要被吞到狼肚子里了!这可咋办啊?老子还得一匹匹狼全给剥了,才能挖出来他的身子,到时候咋拼上,咋给他带回去?还好,还好……那狗日的山魈虽然做事不靠谱,身手确实不赖!” 我听赵大瞎子那么紧张我,有点感动,又想到东家来时说,是关东姥爷让我来的,这句话不知道有什么深意。我就问赵大瞎子,知不知道关东姥爷的事情。 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赵大瞎子,听到这个问题,却身子一颤,然后严肃地问我,打听关东姥爷为啥?我故意装傻:“为啥?你们成天编排老子,还不兴老子打听打听他的事?”赵大瞎子犹豫了一下,说:“小七,俺早想跟你说了,离关东姥爷远点……但是猎场那边人多,好多话也不方便说……”我听他这么一说,忙扳住他的肩膀,问他:“到底是咋回事?”赵大瞎子皱紧了眉头,说,关东姥爷这老家伙很神秘,关于他的事情传得很邪乎,说他生擒虎豹,生撕狗熊,但是这些都是屁话,当不得真,具体他是啥样的人,还真没有人知道。但是赵大瞎子一口咬定,这老家伙一定有问题,一定要小心他一点! 听他的口气,应该知道一些内幕,我拼命催问他,他才犹犹豫豫地说,他刚去猎场时,听了许多关东姥爷的光辉事迹,也很崇拜他。结果有一次和一个老乡喝酒时,大家全喝高了,他当时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了,迷迷糊糊听他们说话。那个老猎人喝高了,大家谈论起猎场的事,当然还有关东姥爷这样传说中的人物,都有些兴奋。那老猎人就对几个后生说,小心点关东姥爷,那人身上邪! 趁着酒兴,有人问那老猎人,关东姥爷哪儿邪。那老猎人严肃地说,他来猎场十几年了,期间见过关东姥爷几次。第一次见关东姥爷,他已经老得不行了,头发、胡子全白了不说,大三伏天里,穿着整套的狼皮袄,两条腿还打摆子,站都站不住,明显是不行了。结果几年后,第二次见他,关东姥爷脸色也红润了,腿脚也有力了,看起来活脱脱像是年轻了好几岁,让他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更邪门,又过了几年,关东姥爷身体越来越好,声音洪亮,腿脚有力,竟然还能去猎场指点指点他们,身上那套老皮袄也不见了,只戴着一顶皮帽子。他当时跟在关东姥爷身后,老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就多留意了几眼。结果有一次在关东姥爷脱下帽子擦汗时,他仔细一看,却发现关东姥爷的头发梢还是雪白的,但是发根是黑色的! 这他娘的真是邪门啦!关东姥爷要不然就是返老还童了,重新长出了黑头发,要不然就是他一直是黑头发,故意染成了白色! 那老猎人讲完这件事情,还心有余悸,反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说出去!结果没过一星期,那老猎人在带人去老林子打猎时,就不小心踩在了捕狼的兽夹上,把腿骨夹得粉碎,后来等猎场去救援时,他早被狼啃食得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其他人都在哀悼那老猎人,只有赵大瞎子觉得事情有问题,因为那老猎人在出事前还给他指点过怎么下捕兽夹,怎么下套子,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怎么可能在这种小河沟里翻船,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暗暗调查,发现当时在酒桌上的几个人都遭到了不同的清洗,被人用各种理由,给撵出了猎场,好在他一直装傻充愣,好歹逃过一劫!后来他想,这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或者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当时是唯一一个被喝到桌子底下的人,大家都以为他当时醉倒了,所以放过了他。赵大瞎子说:“所以俺们说,关东姥爷这人太不简单了,不光是他个人不简单,他在猎场肯定也有人,不然那几个人咋被撵走的!”我有点不敢相信,问:“猎场不是东家的吗?咋能轮到他关东姥爷说了算,这些事情不是东家管吗?”赵大瞎子摇摇头:“说是猎场有好几个股东,东家只是股东中的一个吧。可能关东姥爷也是股东,那咱们就不知道了。”我点点头,关东姥爷是股东之一,这事情也算合情合理。他在老林子里那么多年,怎么也会囤了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换成钱,也是不少的股本。既然他是股东,偶尔来猎场看看,去铺子里坐坐,倒是也合情合理。他让东家这次带上我,东家也不好不带。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纠缠着我,这一次明显不是旅游,而且还有危险,关东姥爷让东家带上我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就是,他为什么对我老家人那么感兴趣?最后一次见他,他说我失踪许久的小舅就要出现了,难道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再想想东家临走前跟我说的话,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事情很复杂,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在边缘处苦苦挣扎,结果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有问题,还不如开始啥都不知道呢。 赵大瞎子倒是豁达,说:“老子才不管那老家伙到底是白头翁还是黑头翁,惹火了我,老子先给他倒挂在老树梢上!”正说着,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声。我们脸色一变,这是临走前约定好的危险信号,看来那边出事了。赶回去一看,三个人面对着一个灌木站着,像是灌木中隐藏着什么危险。赵大瞎子打头,一只手擎着猎枪,眯着眼瞄准了灌木,一步步逼了过去。我气喘吁吁地问白朗:“出了什么事?”白朗低声说:“那灌木里有东西,小山子甩了一飞刀,却没见有东西跑出来。我们怕是个大家伙,就赶紧把你们叫回来了。”“没东西跑出来?”我随口说,“会不会是没扎中?” 小山子有点恼火,他说:“俺的飞刀在二十米内出手,百发百中,就没有落空的!而且我听飞刀的声音就知道,那东西肯定扎到肉里了!”白朗点点头,说:“像是扎到东西的声音。”赵大瞎子看看白朗,又看看东家,东家点点头,他把枪口慢慢放下来,朝着灌木瞄准着,然后慢慢扒开密实的灌木。我也有些紧张。那里说是灌木,其实是攒在一起的小树。小树丛紧紧连在一起,像是个整体,山民要想开荒种地,要先放一把山火,烧掉这些树,再挖掉土壤里的树根,才能彻底清除它们。这些灌木要比一般灌木高大得多,快有一米高,能轻松藏下一个人。好多野兽就爱潜伏在灌木中,伺机出来伤人。我紧张地盯着赵大瞎子的一举一动,觉得灌木中随时会冲出来一匹豹子,活生生抓掉他一只耳朵。 好在有惊无险,赵大瞎子扒开灌木,并没有野兽窜出来,他把半个身子钻进灌木,过了一会儿,叫起来:“东家,还真有东西!” 我们忙奔过去,发现灌木深处,一块白石上,有几滴新鲜的血迹,血迹不多,再仔细找找其他地方,旁边的泥土中还有几滴,再往外找,到处都是浓密的杂草,就是有也看不到了。 小山子倔着脾气在草棵子里找了大半天,满头是汗,说:“没有刀……那东西把刀子带走了!” 白朗仔细看了看被压倒的灌木,说:“确实有东西,好像停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他有点迟疑地说,“那东西中了刀,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小山子哭丧着脸:“还他娘的带走了俺的刀子!总共也没有几把!”我也有点奇怪,上次山魈打狼,我可是在现场看到的,那狼被重击后,一个个鬼哭狼嚎,声震十里,赵大瞎子也是被那狼嚎声吓住,不顾一切跑回来救我的,这东西倒是奇怪了,咋一声不吭?赵大瞎子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人?”我心里咯噔一声响:“不会吧,这要是人,那人得有多大的忍耐力?”东家说:“小山子,拿出来一只飞刀。”小山子答应一声,手一抖,亮出来一只飞刀,那是一柄柳叶飞刀,大约有巴掌那么长,很锋利,钢口极好,周身泛着蓝幽幽的冷光。东家指着十多米处的一棵老树:“刚才你用了多大力气,照着那个力度再往树上耍一次。”小山子瞄都不瞄,应声甩出飞刀,飞刀很稳,像一颗流星一般直插到老树上,刀身插入一半多,刀尾还在微微发颤。“好!”我不由叫了一声。白朗和赵大瞎子却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家淡淡说了一句:“被刀子扎了那么深,还能跑得,看来它(他)的本事不小啊!”在这个鬼林子连续遭遇怪事,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晚上肯定会很难熬。东家简单做了下分工,让赵大瞎子和白朗去砍木头,小山子挖坑,我负责生火做饭,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做一个简易的工事,不然晚上要是被野兽围攻,那跑都没地方跑。 我们建造的简易工事,像一个半地下的军事堡垒,下面挖了一个大约半米多深的坑,坑周围摞上了一堆堆刚砍下来的大木头,原木一端削尖了,尖头冲外,大木头和大木头之间,用泥土糊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很有安全感。堡垒下,用干草垫了厚厚一层,我们几个人并排躺下,感觉还挺舒服。折腾完这些,天早黑透了,一轮明月升了上来,温柔地照射着我们。篝火熊熊,大家都没啥食欲,在篝火上烤了带来的馒头、腊肉,就着水壶的水,草草吃了顿晚饭。赵大瞎子他们在喝酒,一个酒瓶子传来传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我不想喝酒,也不想睡觉,更不想和谁说话,就自己坐在篝火旁,看着天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 第19章 鬼真来了(4) 辛辣的酒气,松木燃烧的清香,森林中特有的青草混合着泥土的香味,土地潮湿的气味,远处溪水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月光温柔地照射着我,让我感觉温暖极了,也突然有点忧伤,在这样荒蛮的遥远的大兴安岭,在这样一个明月当空的时候,又有谁会想起我?我不想有人打扰,就回到堡垒中,舒舒服服躺下,枕着手,看着遥远的温柔的月亮,想了很久,又想起从前念书时偷偷给我送红苹果的姑娘,红扑扑的脸,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她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翻了个身,又想起这次颠簸的旅途,那个冷傲的列车员,还有神秘失踪的山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半醒半梦之间,就觉得有人在用小棍子戳我的后背,我以为是赵大瞎子在跟我闹着玩,狠狠推开他,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那棍子又开始不依不饶地戳过来,我忍了又忍,那棍子的力度却越来越大,像是不把我吵醒不行,我气得一下子爬起来,刚想骂赵大瞎子一顿,却听见有人在旁边嘟囔了一句:“别闹!”这是赵大瞎子的声音。我一愣,有点不对,赵大瞎子怎么也在叫?爬起来一看,白朗也站起来了,疑惑地朝外面看着。外面几堆篝火烧得还挺旺,野兽怕火,应该不敢过来,他们是在瞧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推醒赵大瞎子,他不情愿地醒过来:“操,咋回事?你小子想女人想疯了,下面老戳我?”我说:“戳毛?有情况!”“啥情况?!”赵大瞎子一下子清醒了,先去摸枪,看看枪还在,放心了一半,又问白朗:“咋回事?”白朗摇摇头,疑惑地往外看看,说:“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被东家叫起来的。”赵大瞎子问:“东家呢?”白朗说:“在上面。” 我们几个人赶紧爬上去,这时候觉还没醒透,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走了几步,身子歪歪斜斜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东家手中拿着一个棍子,正对着篝火仔细研究。赵大瞎子着急地问:“东家,有情况?”东家点点头,看着我:“你们都没事吧?”我说:“没事,没事。”赵大瞎子又忍不住问:“东家,俺听说刚才出事了?”东家沉声问:“大家有没有觉得被棍子戳了?”我点点头“:有,有!刚才有棍子戳了我半天,我还以为是赵大瞎子搞的鬼呢!”赵大瞎子说:“狗屁!老子还以为是你小子做春梦分不清对象了呢!”白朗这时候皱紧了眉头,他四下里看看,说:“东家,这不对,咱们棚子里哪来的棍子?”东家说:“是不对,是外面有东西用棍子戳我们。”我听东家这样一说,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难道我们刚才睡得昏天昏地的,有人蹲在我身边,用棍子戳我的屁股?这种情况,想想都让人浑身冒冷汗。赵大瞎子也是满脸紧张,他一把捞过枪,说:“东家,你是说这上面有东西?!”白朗比较冷静,小声说:“那东西现在还在吗?”东家说:“已经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问东家“: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还用棍子戳我们?”东家摇摇头,说:“我刚才一睁开眼,就看见上面蹲着一个黑影,我一抬头,他就跑走了,搞不清楚是人还是野兽。”白朗紧张了,问:“会不会是另一伙人?”东家说:“那东西,不像是人……”“不像是人?”我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啥?……难道是鬼?”赵大瞎子打了我一个脑崩儿,说“:傻,不像人的东西多了,猴子也不像人!”东家说:“不管怎么样,他应该不是想害人,不然咱们早死了。”我们点点头,站在那里,不断轻轻跺着脚、搓着手取暖。确实,那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还能用棍子挨个戳我们几下,他要是换把刀子,朝着我们排头砍过去,应该也用不了几刀,就把我们全都解决了。东家说:“咱们都别睡了,天马上要亮了,在这儿熬几个小时吧。”这时候,白朗突然说了一句:“灌木里有东西!”这句话吓得我一个激灵,赵大瞎子往后退了一步,肩上的枪哗啦一下子弹上了膛,瞄准了灌木。小山子也一下子摸出了两只飞刀,都捏在手上,随时可以放出来。灌木离我们挺远,篝火照不到那里,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影子。但是白朗这样说过以后,那片灌木丛开始哗啦哗啦抖动着,现在瞎子都能看出来,那里面一定隐藏了什么动物,还是体型很大的动物。“那是啥?”小山子低声问,声音都带着点哭腔。“别鸡巴说话!”赵大瞎子语气中也有点紧张。我想着跟赵大瞎子分析过,这老林子里可能存在一个猛兽,将附近的野兽都给吓跑了,难道就是它吗?“都别急!”东家举起枪,朝天放了一枪。枪声很响,在老林子里一圈圈震荡着,彻底击碎了老林子里的宁静。东家突然开枪,不光我们几个愣住了,那灌木中的存在也明显愣住了,灌木丛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火药味在树林间弥漫开来,一股枪特有的凶煞气传来,开始稳定住了大家的情绪。白朗和赵大瞎子也冷静下来,想起手上还有枪,咔嚓咔嚓子弹上了膛,以东家为中心,几个人背靠着背,各自负责一个角度,朝着黑暗中瞄准着。东家淡淡地说:“小七,点火把。”我刚才被吓傻了,经东家一提点,才反应过来,忙收拢着柴火,在那手忙脚乱地扎火把,好容易扎好了一个,凑在火堆上点着了,朝灌木那边照着,只见灌木中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有一堵墙那么大。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咋能那么大?!东家冷静的声音传来:“待会儿大家听我的口令,一起开火。”大家又重新恢复了冷静,毕竟都是经验十足的猎人,谁还没遇到过啥猎物。刚才大家是刚从被窝里起来,还没习惯,猛然在黑暗中看到这样一个大家伙,谁都有点吃惊,这也是正常的。幸好东家刚才果断放了一枪,把大家一下子打醒了,又重新记起了自己猎人的身份。大家纷纷把枪口对准了灌木,想等那家伙被枪声惊出来,然后狠狠给它来一枪。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畏惧枪声,依旧藏在灌木丛中不肯出来。 我举着火把,硬着头皮朝前走了两步,想给大家照清楚,那灌木里的东西到底是啥,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那东西大约有一人多高,盘在灌木上,身子有些耷拉,像是一条软绵绵的大蛇,歪歪斜斜的,身子藏在灌木中,看不清楚究竟是个啥家伙。 东家上前一步,夺过火把,将火把朝那灌木丛中果断扔了过去,火把不偏不倚,正好扔在了附近,将那片灌木照得清清楚楚。待看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让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滚,险些要吐出来。操,那根本不是啥大蟒蛇,而是条血淋淋的人腿!那人腿整个被什么东西给拽掉了,挂在灌木上,耷拉下来,黑暗中看去,就像是灌木上趴着一条大蛇一样。极具膻气的人血味扑面而来,我死死捂住鼻子,喉咙里一阵难受,让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干呕起来。东家却低声说:“都围过来,大家背靠着背!”我才想起来,周围潜伏着什么巨兽,而且这东西还吃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五个人背靠着背,围成了一个圆圈,把它挡在了里面,警惕地环顾着四周。那家伙能拽掉一条人腿,体型和力气都很惊人,说不定现在就潜伏在我们周围,随时可能扑过来。我焦急地问:“那人是谁?会不会是……”赵大瞎子明白我的意思,说:“不是他,看衣服是其他人。”白朗问:“是刚才那东西干的吗?”东家说:“不好说……不过刚才那东西行动敏捷,不像有那么大的力量。”赵大瞎子说:“操,去看看那腿不就知道啦!”我听说赵大瞎子要去看那条人腿,脸色煞白,东家看我脸色不好,让我和小山子待在这里,他和白朗也走了过去。还没到地方,赵大瞎子叫了声:“操!”白朗一下停住脚步,用枪指着灌木:“怎么了?”赵大瞎子说:“只有一条腿,还有半拉身子……咦,他身上有块铁牌子!”“铁牌子?”我也一愣,“啥铁牌子?” 赵大瞎子扬了扬手,手中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牌子,上面雕刻着几个数字。我们都过去看了看。白朗说,这铁牌子像是军方特制的胸牌。他在上过战场的老兵身上见过,打仗时,炮火连天,搞不好一炮轰过来,人都被炸成了烂泥、烧成了焦炭。确认尸体身份时,就全靠这铁牌子。这铁牌子大家一般贴胸挂着,有时候还能挡子弹,也就成了战场上的护身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警戒了一会儿,看着没事,就退回到篝火旁,也合计了一下那死人的事情。白朗估计,这里应该是有个(或者是几个)老兵,也许仗着自己枪法好,来大山盗猎,结果被猛兽袭击了,尸体被吃掉了一半。剩下的尸体没吃完,野兽就把它挂在了灌木上,留着下次吃。 第20章 鬼真来了(5) 不过这个解释很牵强。据我所知,动物得到食物后,都会将食物拖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比如自己的领地或者巢穴里吃,不可能像示威一样把食物挂在灌木丛上。 在我看来,这不像是在保存食物,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对于我们这种入侵者的警告。 还想着,身边突然传来一阵浓重的臊臭味,我掩住鼻子,四下里看着,心说谁他娘的尿裤子了,咋那么臊气?突然心里一寒,不对,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哪来的臊味?!四下里一看,就看见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影子,藏在草丛里,缩头探脑,竟然是头黑瞎子!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向后直退。那黑瞎子见我发现了它,也不再隐藏,身子向前一扑,一拱一拱地朝前跑,速度飞快,几下子就跑到我们跟前,竟然后腿直立起来,像一座小山一般,咆哮着,冲我们这边扑过来。我大叫起来:“小山子,我操!飞刀!”小山子这王八蛋,平时咋呼得挺像个爷们,真他娘遇到事情了,吓得活像只田鼠,两只手抖得几乎捏不住刀子,后来竟然吓得抱着头趴在地上装死。我狠狠骂着小山子,连连后退,想着这脓包真是电影看多了,这畜生见你趴地上,就会伸舌头朝你脸上舔,那舌头上全是倒刺,几下子下去,半张脸皮就给舔没了,像个血葫芦。但是这小子走狗屎运,那黑瞎子本来怒气冲天,像是要把我们两个撕成碎片,这时候见他突然卧倒在地,也有点好奇,摇摇摆摆走过来,用爪子扒拉了他一下,又去闻了闻,然后摇了摇脑袋,竟然不再管他,却朝我咆哮着冲过来。我一步步后退,又不敢撒腿就跑,就在那儿死死盯住黑瞎子。姥爷之前说过,你独自面对猛兽时,千万别跑,你一跑,锐气就散了,而且在老林里,你也跑不过它,它几下就会追上你,咬死你。你要是勇敢面对它,鼓足勇气狠狠瞪着它,它反而会有点害怕,说不定就会退缩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听起来也是热血沸腾,但是你要是真在原始森林里遇到这样一只近千斤重的黑瞎子,那家伙一身黑毛,后腿直立起来,两米多高,跑起来带着一股风,朝着你咆哮着扑过来,我担保没有几个人敢对它瞪眼。我当时没有选择,跑又跑不掉,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装成毫不惧怕的样子,鼓着眼睛瞪着它。 没想到我姥爷这招根本不管用,反而激起了黑瞎子的怒气。它见我竟敢瞪着它,当时就发狂了,嗷嗷直叫,直立起身子,朝着我直扑过来。 说句老实话,我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两条腿都软了,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傻乎乎站在那里。正不知道怎么办,东家他们也发现了这头黑瞎子,三个人从黑瞎子身后包抄了过去,赵大瞎子在后面给我拼命打手势,好像是说让我卧倒,快卧倒! 我操,老子现在距离黑瞎子不过三五米,它随时会扑上来,一巴掌就能把我拍得粉碎!赵大瞎子竟然还让我趴倒,老子要是往地下一趴,准被它连咬都不用咬,一屁股就能坐死。 当时也来不及多想,想着去他娘的,死就死吧,一下子就卧倒在旁边,几乎在同时,后面几支枪轰一声全响了。那熊显然是受伤不轻,嗷一声叫,连反扑都没反扑,掉头就朝老林中跑。东家提着枪追了过来,叫着:“快!拿上行李,跟着黑瞎子走!”赵大瞎子有点迟疑:“东家,俗话说‘宁擒饿虎,莫斗伤熊’,咱们刚才没杀死它,再想杀它就难喽!”东家背着行李,说:“不杀它,咱们这是跟着它出去。”赵大瞎子还不明白,白朗将行李扔给他,说:“你小子啰唆什么!东家的意思是,这黑瞎子肯定知道路,咱们跟着它,就能出这片鬼林子啦!你以为东家刚才为啥说,别瞄准要害打?” 赵大瞎子一拍大腿,说:“对啊!这黑瞎子渴了要喝水,早晚肯定要去峡谷,到时候咱们不就能找到路了嘛!” 我趴在地上,暗暗想着:“要是这狗日的黑瞎子偏偏上次喝多了,它不去喝水,反而去茅厕,那怎么办?”但是这话我没敢说出来。 这只熊受的伤不轻,沿路都是一点一滴的血迹,跟着血迹很容易就能找到它。 赵大瞎子背好背包,拉我起来,问我是不是吓破胆了,我佯装潇洒,说没事,没事,其实刚才确实被吓傻了,都忘了自己还卧在地下的事情了。我惊魂未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腿还有些发软。转过头看看,小山子那怂蛋还窝在那装死,我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还一动不动,叫了他几声,他才敢抬起头,再三确认黑瞎子确实离开了,才敢站起来。 站起来以后,他又哭丧着脸,说狗熊刚才攻击他了,他自己不敢看,让我帮他仔细看看,身上有没有少啥零件。 我左右确认了几遍,他身上两瓣屁股都没少,他自己又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放下心,兴高采烈地跟赵大瞎子他们讲刚才自己斗熊的经历。 他说,当时他急中生智,使出一招“龟息大法”,瞒过了黑瞎子。谁知道那黑瞎子不傻,使劲扒拉了他一下,当时他肩膀上就掉了一块肉,火辣辣地疼。但是他是谁呀?他牙齿都咬出血了,愣是没吭一声!看见了吧,俺们东北爷们,死了也得戳着! 赵大瞎子瞥了他裤裆一眼,撇撇嘴说:“操,也不瞅瞅自己裤裆,他娘的湿成啥样,这得憋了多大一泡尿啊!”经过这番折腾,天色开始发白,看起来就要亮了。 我们背好行李,沿着黑瞎子的血迹,朝着外面走。那黑瞎子受伤后,也是邪门了,专门朝杂草灌木多的地方走,也不怕扎到伤口。为了避免让受伤的黑瞎子过度惊吓,跟我们拼命,我们只打着手电,小心地辨认着血迹,安安静静往前走。这一路上藤藤蔓蔓,断树杂草,在黑暗中绊了我好多下,好几次都摔了个嘴啃泥。好在走了大约有两个钟头,天色渐渐发白,我们终于走出了那座古怪的老林子,来到了一座山谷中。 走出老林子后,我们心里突然放轻松了,回头看看,那座老林子有个特点,所有的树木都朝着西北方向倾斜,就像是树林曾经遭遇过一场大风,把它们全部吹偏了一样。仔细看看,这些树林还不是那么简单,最外面的一层树林,和里面的树林倾斜度还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一层层往里递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树木旋涡。我看看其他树林,都是笔直地朝上生长,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赵大瞎子唾了口唾沫,说:“这鬼林子看起来咋像龙卷风一样,还他娘的一层层的!”我哈哈大笑:“不懂了吧,这就是诸葛亮当年设计的五行八卦阵,变化无穷,能困住三千精兵!你小子这次是命好,不然一辈子都出不来!”这本来是句笑话,没想到东家却变了脸色,低声说了句“快走”,带着我们走进了山谷。在路上,我小声问赵大瞎子,那条人腿是怎么回事?怎么给挂在了灌木里?赵大瞎子也拿不准,说:“按说黑瞎子虽然会追着人打,也有把人打死的,但是倒真是很少吃人,吃死人。山里的大野猪倒是吃人,不过野猪一般把人拖到野猪沟里,吃得只剩下骨头,不可能吃剩下一条腿,再给挂到灌木上吧?” 我说:“这怎么可能呢?那灌木有一米多高,野猪怎么能挂上去?你说会不会是黑瞎子挂上去的?” 赵大瞎子说:“谁会吃饱了撑的,把人肉挂在小树上?你以为它在晒腊肉啊?动物拿到食物,都会想尽办法藏起来,埋在土里,哪有给挂在树上的?除非它根本不把这东西当食物!”我说:“那当啥?”赵大瞎子白了我一眼:“当啥?当旗子呗,给升到小树上!”我脑子一转,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有人知道这老林子里有危险,有黑瞎子出没,所以特意挂了一条人腿,让咱们一眼就能看清楚,这里有危险。”赵大瞎子不以为然,说:“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就算有,他为啥不出来提醒咱们,还他娘的挂条人腿在树上?要是胆子小的,搞不好直接就给吓死啦!” 我争辩着:“说不准他不方便出来呢,那谁能知道?对,东家当时说见到了一个黑影,说不准那个黑影就是帮我们的人。可惜那人跑得太快,东家没看清楚。” 赵大瞎子冷笑着:“有那么快的速度,还能把人腿挂到树上,那除非是成精的狼啦!” 我听他话里有话,见东家几个人在我们前面挺远处,小声问他:“你说东家昨晚上——” “——嘘!”赵大瞎子一下打断我,心虚地看看前面,小声说,“别乱说话,小心你小子的小命给撂在这儿喽!”我见他那么紧张,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觉得昨天的黑影会不会是山魈?”赵大瞎子有点回避这个话题,说:“那小子的事情,琢磨不透,谁知道呢?”又走了一会儿,终于远离了那个古怪的林子。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山谷中到处是嘹亮的鸟叫声,成群的鸟往外飞。白朗一路顺着峡谷寻找,终于再一次找到了鬼脸标记,让我们心情大好。大家在峡谷处,找了一块空地,在溪水旁架起一堆火,吃了点东西,喝了热水。昨天半夜开始折腾,又走了很远的路,都觉得有点恶心。大家就轮流看守,补充了睡眠,然后再一次上路。 第21章 谁给狗熊开了膛?(1) 峡谷很开阔,像是一个光秃秃的河滩,溪水哗啦啦流淌着,白亮白亮的,奔腾而去。在河滩上走累了,捧点溪水洗洗脸,立马就精神了。 大山里流出来的溪水冰冷刺骨,在水里站立一会儿,感觉半截小腿都被冰得失去了知觉。 再往前走,地势渐渐升高,开始出现一丛丛稀稀拉拉的灌木丛,水流也渐渐变小,最后完全渗入地下,看不到了。 灌木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藤蔓,密密麻麻,在树丛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走近看看,灌木上盘绕的竟是葡萄架子,树叶下掩藏着一嘟噜一嘟噜紫黑色的山葡萄,山葡萄比家葡萄小,也酸得多,我小时候吃过一捧,酸得我龇牙咧嘴的,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牙根子酥麻麻的。 再往下看看,山谷从这里就跌了下去,下面是一条二三米深十几米宽的山沟,山沟里长满了各种灌木,灌木上盘绕的全是葡萄藤,没想到这里竟然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葡萄沟。这些山葡萄又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我情不自禁想过去采一串,却被赵大瞎子一把拉住:“操,你小子不要命啦!” 他解释了一下,我才知道,这些野葡萄一年又一年在这里滋生、繁衍,葡萄藤一圈圈盘绕在灌木上,成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峡谷一般的葡萄沟,这葡萄沟又阴凉,又僻静,是一个绝好的纳凉地。夏天时,狗熊最喜欢躺在葡萄藤下睡觉,睡醒了就用胖乎乎的爪子去捉葡萄,一嘟噜一嘟噜吞进去。要是有人不经意闯进去,就成了熊食了。 听他这样一说,我噔噔噔连退几步,生怕那葡萄藤下窜出来一只黑瞎子。又想起我们昨天晚上打伤的那只黑瞎子,它会不会逃到了这里? 赵大瞎子挤眉弄眼地小声说:“没事,咱们这有能跟熊瞎子摔大跤的银(人)!” 白朗却顾不上搭理他,蹲下身,仔细辨认着树干上留下来的记号,越看脸色越差,眉头纠结在了一起:“东家,有点不对劲!” 东家说:“怎么了?”白朗说:“这记号不对。”“记号不对?”赵大瞎子也有点紧张,“咋回事?那小王八羔子咋做的记号?”想了想又说:“你上次不是来过吗?咋又不对啦?”白朗神色严肃:“我上次来这里,看到的不是这个记号。”赵大瞎子惊讶了:“咋,还能有两个记号?!”东家打断赵大瞎子的话,沉着地问:“白朗,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朗说:“东家,咱们进山后,就是按照上次我们寻山的路,也找到了嘎子留下的记号。但是不知道咋回事,这个记号不对了,这里我上次肯定没来过。” 赵大瞎子也过去扒开树根,仔细看了看,骂着:“妈了个巴子的,还真不是!咱们的人是上周失踪的,痕迹应该很新。你们看,这标记都长实了,少说也有几年了。” 小山子也跟着说:“难怪我老觉得不对劲,上次来的时候,就没见到这里的葡萄沟。”东家点点头,没说话。我也有点紧张,这样大规模的葡萄沟,白朗怎么也不会看错的,看来这次我们都迷路了。不过有白朗、赵大瞎子在,我倒不担心出不了山,就是有点弄不懂,他们说的树上出现了一个几年前的标记是啥意思。白朗转头问东家:“东家,你以前派人来过这里?”东家摇摇头:“除了失踪的那个人,这是咱们猎场的人第一次来这儿。”白朗说:“这个鬼脸标记只有咱们猎场在用,其他人不会用,就是仿也仿不了那么像。这个又是谁留下的?” 赵大瞎子也咂巴着嘴说:“那就邪了,这标记咋跟咱们猎场的标记一模一样?!” 东家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标记,也许是我的东家留下的。”“东家的东家?”我们一下愣住了。东家点点头:“对,我的东家,也就是咱们猎场幕后的大老板,他也喜欢狩猎,说不定以前他来过这里。”我们都不说话了。大老板的事情,谁敢猜测?再说了,人家自己愿意来这里狩猎,是他的自由,我们也管不着。对了,当时赵大瞎子说过,东家第一次派老猎人来的时候,就在电话里说,遇到过猎场的标记,搞不好就是这个标记。白朗也有些犹豫地看着东家:“东家?我们走哪条路?”白朗的意思很简单,要不然原路返回,这次就当是白来了。要不然就沿着大老板标记的记号往前走,看看能否发现什么。东家想了想,问:“这标记通向哪?”赵大瞎子蹲在地下,仔细研究了一下,面色大变:“东家,这标记有鬼!”在这紧张关头,赵大瞎子猛然冒出一句“有鬼”,连我都吓得一哆嗦:“什么鬼?!别瞎说!”赵大瞎子脸色煞白:“谁瞎说了,这标记让咱们进葡萄沟!”几个人朝着密密麻麻的葡萄沟看过去,葡萄沟严严实实铺在山谷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葡萄峡谷,顺着山沟不断往下蔓延,一眼望过去,山沟一直通往山下的峡谷,峡谷连绵不断,不知道有多深。尤其这葡萄沟里还很可能有黑瞎子,确实危险极了。大家都有些疑惑,留下这个标记的人是谁?是让我们顺着葡萄沟进入山下的峡谷吗?沉默了一会儿,东家淡淡地说:“跟着这个标记走吧。”白朗点点头,挥挥手,说了声:“走!”说完给赵大瞎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将背在肩头上的猎枪拿了下来,还上了枪栓,在最前面开路。赵大瞎子也端起猎枪殿后,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我有点紧张,紧跟在白朗身后,想把背包里的弓弩拿出来,又怕被人笑话,只捡了一根粗树枝,去掉枝叶,握在手里。 葡萄沟听起来名字不错,其实人走在里面非常难受。进了葡萄沟,像是钻进了山洞,密密麻麻的葡萄藤层层叠叠盘绕在灌木上,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帐子,里面光线很暗,看起来真像是葡萄藤结成的大山洞。我们在洞口处待了一会儿,等白朗他们先去探了探路,说没问题,才走进去。进去走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了里面幽暗的光线。 走在葡萄沟里,脚下软绵绵的,像是铺了层软草,用手电筒仔细照照,发现下面一层紫黑紫黑的,全是腐烂的葡萄皮。这得有多少葡萄?赵大瞎子瓮声瓮气对我说,这些葡萄得有上百年了,葡萄藤到处发芽,纠缠在一起,每年秋天,上面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紫黑色的葡萄,因为没人吃,就成串成串落在地上,成了肥料。所以这土地肥呀,你往下挖,泥土都是葡萄味的,能挖两米深! 在这里走路太气闷,赵大瞎子又给我讲起,最喜欢吃野葡萄的是黑瞎子,就是狗熊。说狗熊是黑瞎子,其实它并不瞎,只不过是脸上的毛特别长,长得甚至会挡住眼睛。黑瞎子要看前方的地方,经常要直立起来,用两只爪子扒开眼前的毛,才能看清楚。有时候毛上沾满了松油,全粘在一起,它用手使劲一扒,常常会扯掉一撮毛,疼得它嗷嗷直叫,显得笨拙又好笑。黑瞎子是杂食动物,它逮住啥吃啥,像山梨、山杏、野蜂窝、野菜、野果、蘑菇,榛子、山花椒、小动物等。它甚至还爱吃蚂蚁,还会钓蚂蚁,扒蚂蚁窝,连蚂蚁带蚂蚁卵一起大口大口吃进去。黑瞎子在大夏天最喜欢躺在葡萄沟里,葡萄沟里阴凉,它就躺在那儿昏天昏地地睡觉,饿醒了就站在葡萄架下,用肉爪子一把一把地撕扯着葡萄藤,连藤带葡萄一起向嘴巴里塞,吃得肚圆了,再回去接着睡,一个夏天能吃几千斤野葡萄。 这葡萄沟里并不都是严严实实的葡萄藤,有的地方葡萄藤密实一些,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的,能透过阳光来,山沟里的情境也能看清楚。 大家谨慎地走了一段路,葡萄藤渐渐稀薄,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进来,也不显得像原来那样阴森可怖了。 白朗他们又在老葡萄藤下发现了一个鬼脸标记,几个人在那儿研究着标记,判断着是往前走,还是怎么办。 我顺脚往前走了一会儿,眼前一亮,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座黄澄澄的小土堆。这里怎么会有土堆?我好奇地过去看看,却发现那并不是土堆,而是黄澄澄的山梨,这些山梨有几百个,堆得像一座小山。山梨?还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山梨?这可真是邪门了。我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拿了一个,梨子软软的,闻起来确实是野梨的味道,还有股奇怪的酸臭味。我赶紧招呼东家他们过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会在这里藏了一堆山梨。没想到听我一说,赵大瞎子脸色一下变了,当时便打开枪栓,和白朗两人一前一后,冲了过去,赶到那野梨山旁,看都没看一眼,就开始警惕地搜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问题严重,赶紧放下背包,也拿出我的弓弩,手忙脚乱支上,想随时给他们增援。两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后朝前又走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白朗说:“东家,它可能还在附近,咱们得赶紧出去!”东家说:“先等等,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东西。”白朗主动端着枪,在周围戒备着,我们几个开始仔细在周围寻找。 大家仔细寻找一下,小山子眼尖,搬开了一块大石头,发现有点异常,石头底下长着很长的草。这石头并不像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而像是有人专门从别处搬过来的。 我们把石头搬开,用背包里的军用铁锨往下挖,挖了大约半米多深,就听见叮当一声响,像是碰到了铁器。扒开土看看,里面竟然是一个包着铁皮的木匣子。这个匣子显然埋在地下有年月了,外面一层铁锈都要锈完了,用铁锨使劲撬了几下,铁皮就折断了,里面用一块黑乎乎的兽皮包着几样东西。打开看看,有一个六七十年代老版的工作日记,一个玉石嘴的水烟袋,还有一块铁牌子。 我吃惊得简直要叫出声了,又是一块铁牌子,还是以这样诡异的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22章 谁给狗熊开了膛?(2) 要说这些老兵是组队来大兴安岭打猎,倒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现在兽皮越来越值钱,老兵没钱吃饭,仗着一身好身手,来这里打猎换钱,也可以理解。可是这铁匣子明显埋在地下有年头了,还有那老式的日记本,这些都说明了是几十年前埋进去的,难道说拿铁牌子的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进驻大兴安岭了?赵大瞎子和小山子也很紧张,小心看着东家的脸色。 东家拿着那块铁牌子,眯着眼看了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后说了一句:“走吧。” 我们不再说话,迅速往前走。路上即使遇上鬼脸标记,也只是草草看一眼,紧赶慢赶,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走出了这葡萄沟。 走出葡萄沟,是一个开阔的峡谷,我们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蓝天,也终于脱离了那种闷热潮湿的环境,山谷无遮无挡的风吹在脸上,我敞开衣服,吹得很过瘾,问赵大瞎子,那堆山梨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见了山梨马上脸色都变了。那些山梨看起来成色多好呀,咱们应该背一背包,到时候一路上还有水果吃!赵大瞎子一脸晦气,说:“操,你还惦记着吃它呀?!”我说:“废话,多好的山梨呀,还那么一大堆!”赵大瞎子哈哈大笑,给我解释了这堆野梨的由来。他说,大山里是“七月核桃八月梨”,大秋天里,山里的果子都熟透了,什么元枣子、山葡萄、糖李子、野杏。你要知道,不光人喜欢吃野果子,黑瞎子也愿意吃啊!黑瞎子最喜欢吃的就是山梨,它吃山梨有个习惯,它会先爬到梨树上,不管梨熟不熟,张开大口,一口一个吞进去,嚼都不嚼,一口气把整棵树上的野梨全吃完。 黑瞎子一口气吃了那么多山梨,又不消化,最后只能吃进去是啥样,拉出来还是啥样。大山里的人都知道,你要是在树林里发现一大堆山梨,那东西千万别吃,还得赶紧跑,因为那就是黑瞎子拉出来的野梨! 听赵大瞎子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为啥那些野梨摸起来软软的,还有股酸臭味,当时一阵恶心,想着刚才幸好没吃,不然现在非得吐出来。 赵大瞎子在那挤眉弄眼,说,其实我吃了也没啥,这狗熊拉出来的野梨吧,虽然感觉是差了点,其实没有毒,能吃,据说比普通梨子还要甜! 这小子老拿我开玩笑,我气不过,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好好奚落奚落他,把面子找回来,这时候就听见小山子叫了一声,然后摔倒在地上,大声呼唤着救命。 小山子年龄小,好动,在地下坐不了几分钟,就得起来四处遛达遛达,人也爱一惊一乍的,见到个大蚂蚱,也得咋呼一声。我和赵大瞎子没理他,装听不见,折了根小木棍掏耳朵。白朗看看我们,站起身过去看了看,急促又冷静地说:“瞎子,带枪过来!”白朗那么紧张,看来还真有问题。我们赶紧赶过去,还没走到地方,就闻到一阵强烈的血腥味。白朗和小山子站在灌木旁,一动也不敢动。白朗做了一个手势,表示那灌木丛里有危险,让赵大瞎子站在正前方,用枪封堵住所有出口,一旦猎物窜出来,马上开枪猎杀。他给小山子点了点头,让小山子引出猎物来。灌木丛中血腥味强烈,我紧张地捏着手指头,生怕那灌木丛中的猛兽会突然窜出来伤人。 小山子也很紧张,他弓着身子,用一根长木棍小心翼翼挑开灌木丛,那里面赫然蹲着一只狗熊,张大着嘴,瞪着赵大瞎子! 小山子叫一声“哎呀”,回头想跑,却摔了个跟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跑。 我大吃一惊,这灌木丛里竟然是一只狗熊,这黑瞎子要是窜出来,赵大瞎子不完了! 赵大瞎子反应极快,那狗熊刚露出来,他就条件反射一般朝后猛一跳,这一跳足足有一米多远,身子在空中拉开枪栓,脚一沾地,枪已经端起来,死死对准了那狗熊。 那狗熊却没有窜出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白朗硬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他死死盯住黑瞎子,说:“好像是死的……”“死的?”赵大瞎子试探着走过去,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对准了黑瞎子,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嘿!嘿!”他轻轻跺着脚,想激怒那黑瞎子,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死了。黑瞎子还是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赵大瞎子小心走过去,用枪筒戳了戳黑瞎子,黑瞎子身子硬邦邦的,果然是死的。我才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发现手心里也全是汗。小山子已经跑到了东家那儿,东家听说发现了一只熊,也提着枪赶了过来。虽然是虚惊一场,他还是让赵大瞎子先别动它,自己戴着手套,掀开熊毛,仔细研究着,眉头渐渐皱紧了。我忍不住问:“东家,是咱们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只吗?”东家说:“是那只,身上还有弹孔。”我还有点惋惜,说:“昨天还多亏了它带路呢,没想到那么不经打,一打就给打死了。”东家摇摇头,说:“它不是咱们打死的。”“啥?!”赵大瞎子也愣了,“不是咱们打死的?那它咋死的?”白朗也凑过去,看了看,说:“还真是……这伤口,怎么被啥把肠子给撩出来啦!”听他这样一说,我也好奇地上前看看,只见那黑瞎子腹部被剖开了,那黑瞎子一只手按着腹部,想努力把肠子给塞回去,但是伤口实在太大,乌青的肠子还是从伤口边缘翻出来,地下淌着一大摊血,已经凝固了,像是一大块紫红色的胶泥,让人触目惊心。我也有些惊异,这黑瞎子已经是林中之王了,还能有什么野兽伤它那么重?赵大瞎子看了看,眉头皱紧了,说:“这伤口,那家伙一下子就把黑瞎子的肚子给掏开了。”白朗点点头,说:“是个大家伙。”我赶紧问赵大瞎子“:‘一猪二熊三老虎’,是野猪王还是老虎干死了它?”在我看来,能与这黑瞎子对抗,并成功将它杀死的,恐怕也只有野猪王或者东北虎了,没想到赵大瞎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黑瞎子的伤口,眉头皱紧了,说看起来不像,应该是一种其他的野兽。 我吓了一跳,在茫茫大山里虽然野兽众多,但是哪还有能咬死黑瞎子的野兽? 赵大瞎子却摇摇头,说我太小看大山了,大山深处,到处都是几个人合抱不过来的老树,深不见底的峡谷,大烟泡,说不准哪里就猫着一群我们听都没听说过的邪乎物件,他让我们都小心一点,这黑瞎子身上是新伤,那只不知名的猛兽应该还在这附近。 我们几个人一路上小心戒备着,大气都不敢喘,走过了这个山谷,地势逐渐升高,又上了一个小山坡,刚走上山坡,走在最前面的赵大瞎子却停下脚步,做了一个让大家紧急戒备的手势。 队伍马上变成了战斗队形,赵大瞎子抱着枪冲在最前面,白朗和小山子一左一右,东家和我在最后。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探头看过去,光秃秃的山谷上,竟然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有点眼熟,我想了想,那人竟然是老绝户!老绝户突然出现,让我们很震惊,东家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赵大瞎子和小山子一左一右,悄悄从左右包抄了过去。赵大瞎子他们很熟练,顺着山谷绕了过去,两个人一起猛扑,把老绝户死死按在了底下。我大叫一声,也跟着跑了过去,出乎意料,老绝户根本连挣扎都没挣扎,反而扭过头,略带些嘲讽地看着我们。赵大瞎子把枪对准了他:“妈了个巴子的,站起来!”老绝户站起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又坐在了地上,看着远处的峡谷,仿佛我们几个人根本不存在。赵大瞎子有点恼火,一把按住他:“老家伙,快说,你为啥害俺们?”转头问东家,“要不要好好审审他?”东家说:“先别急。”又吩咐白朗:“去看看咱们到哪里了。”白朗答应一声,也拿起枪朝前走,仔细查看着周围的环境。赵大瞎子还在那吓唬老绝户,说:“嘿,还嘴硬是不?好,牛逼!待会儿把你捆死了,扔到老林子里喂狼!”老绝户冷笑着:“恐怕你没机会了。”赵大瞎子说:“咋?!”老绝户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为啥不跑?”赵大瞎子说:“落在俺们手里,你觉得能跑了吗?” 老绝户摇摇头,说:“反正跑也跑不出去,还不如死在这里。”赵大瞎子脸色一变:“快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绝户大笑:“你们来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赵大瞎子明显有点紧张,咬牙切齿骂着:“放屁!老小子,闭嘴!”这时候白朗也慌张地跑过来,说:“东家,咱们真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都愣住了:“咋啦?”白朗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前面,前面好像是阴城。”“阴城?那是啥?”我不明白了。东家他们却停下脚步,谁也没有说话,都站在那里朝着远处看去。远处的老林子里,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起来扑朔迷离,仿佛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过了一会儿,东家说话了:“那个标记还有吗?”“还有。”白朗说。“通向哪里?”“阴城……”白朗的声音有些苦涩。过了好久,东家说:“小七留下,我们几个人进阴城吧。”临走前,赵大瞎子把老绝户五花大绑,捆得像一个粽子,然后拍拍手,满意地看了看,说:“看吧,他这回就算是黄大仙转世,会缩骨功,也跑不掉了。” 我问:“皮子还会缩骨功?”“咋不会?鸡窝里只要有圆珠笔那么大小的洞,黄皮子都能钻进去。老绝户逮过黄皮子,搞不好也学会了,所以我得给他捆紧点!”临走前,东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交给我藏好。我捏了捏,布包里硬邦邦的,是那块铁牌子。我看了看东家,不明白他为啥把这东西给我收着,难道他觉得会在里面遇到危险?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也没有说出口。东家没说话,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等他们走出几十米远,老绝户张狂地大笑:“一入阴城身是鬼,阎王小鬼靠边站!他们是回不来啦!”我浑身打了个寒噤,小心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胡扯!”他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后生仔,毛还没长全,就敢来送死!”我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老夫子!”不再理他,自己去旁边的老树下坐着,眯着眼睛养神,也担心着东家他们。这阴城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一听到名字就那么害怕?东家为什么坚持要进入?那个鬼脸标记又为何一直通向阴城? 第23章 尘封三十年的漠河间谍案(1) 越想越头疼,索性不再想,我打开背包,掏出水壶,喝了几口水。回头看看老绝户,他的嘴唇裂开了一个个血口子,应该是脱水了,看到我喝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想了想,把水壶递给他,他赶紧伸手去接,却因为被绳子捆得太紧,身子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个老人,在老林子里遭了那么大的罪,也真够他受的。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扶正他,把水壶凑到他嘴边,他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半壶,后来差点呛到,咳嗽了半天,我给他捶了半天背,他才缓过劲来。我苦笑着:“你说你这个老家伙,我在家伺候我们老爷子都没那么上心过!”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几声,讪讪地道了声谢。我也有些好奇,问他:“你为啥要害我们?”老绝户闷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俺没想害你们。”我说:“那你为啥把我们带到鬼林子,还引来狼群?”老绝户苦笑着:“俺要是有本事召来狼,还能让你个娃娃逮住?”也对,这老家伙要是能召来狼,还不顷刻间挥挥手,召来狼群,把我吃得渣滓都不剩下,还能让我在这作威作福?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我把绑他的绳子松了一点,让他能抽出点手,又给他拿了点吃的。老头有点意外,但是也没说什么,只顾着埋头吃东西,看来这几天他确实够折腾的。我看他也挺可怜,问他:“嘿,你这几天就在这里?”他点点头,继续吃东西。我忍不住感慨:“你一点吃的也不带,也不怕饿死在这里?”老绝户边吃东西边说:“我在前面小树林里,弄了个盐碱池子,下了几个套子,过不了几天,就能逮着狍子啦!”我有些好奇:“盐碱池子是啥玩意?”他吃得也差不多了,喝了点水,气色好了许多,躺在树底下给我讲。原来老绝户那晚上匆忙逃跑,啥都没来得及拿,一路上靠吃着野果子、生鱼,硬撑着来到了这里。在路上,他发现了一块天然形成的盐池,就捡了几块粗盐带在身上。等来到了这里,远离小溪,没法捉鱼吃,就在小树林里设计了一个盐碱池子。盐碱池子是捉狍子和鹿的一种方法。说起来很神秘,其实很简单,就是用水将粗盐巴化开,反复浇在一小块草地上。因为盐分含量过高,那草地很快枯萎了,这块地就成了盐碱地。盐水晒干后,会在地面结上一层盐霜。狍子和鹿对于自然界中的盐特别敏感,它们很远就能闻到盐的气味,然后来舔食。做完盐碱池子,老绝户又把上衣给撕了,用破布搓成了一股细绳,在盐碱池子旁下了几个专门捉狍子和鹿的套子。 老绝户弄完这些后,就来这边睡了一觉,本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捉到猎物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狍子还没捉到,自己反而成了我们的猎物。 等了大半天,东家他们几个人还没出来,我也有点着急,伸着头朝古堡里看,那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老绝户眯着眼看着那座古城,阴森森地说:“他们恐怕出不来了……”我一愣:“为啥?”“为啥?”他冷笑着,“你知道那里是啥地方?”“啥地方?”“阴城!”“阴城又怎么样?”“哼,连阴城都不知道,还敢来这里?”“操,知道又咋啦?”“阴城是阎王殿、鬼门关,几人去了几人死,老虎去了也难缠!”“阴城还真那么邪门?那里面到底有啥?”“嘿嘿,凡是去过阴城的人,都死啦。你说,有没有人知道?”“哼!” 我冷哼一声,其实心里也有点紧张,两只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着了,狠狠吸了几口,硬是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了。 老绝户见我吸烟,显然是烟瘾犯了,把身子凑过去,鼻子吸溜着烟气,身子都轻轻哆嗦起来,祈求地看着我。 这种常年泡在老林子的猎人,往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老林子是寂静的,也是十分寂寞的,这寂寞有时候能把一个大活人活活逼疯了,只能靠平时吸烟喝酒解闷,烟瘾酒瘾极大。这要是烟瘾犯了,真像是瘾君子犯了毒瘾那么难受。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说“:给你一支烟,你告诉我这阴城到底是咋回事。”那老绝户见我抽出一支烟要给他,激动得仰起身来,听我这么一说,却冷哼一声,把身子转到一边去,看都不看一眼。 “嘿,还挺有骨气!”我鼻子里哼了一下,还是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给他塞进嘴里。 老绝户眼巴巴看着烟,像是怕我随时会收回去,大口大口吸着,一个个烟圈从鼻孔里喷出来,像是享受了极大的乐趣。他缓过一口气,说:“我可没答应你!”我冷哼一声:“操,我就当敬老了。”老绝户没说话,只是闷头抽着烟,末了,他低声说“:你跟那帮人是啥关系?”我说:“啥关系?没啥关系。”他说:“没啥关系?没啥关系你能跟他们来这儿?”我说:“我就是他们手下一伙计,混饭吃的。”他阴阴地看着我:“你这个伙计可不简单啊,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情!”我有点恼火,你他娘的一个老梆子,处处暗算我们,老子给你口烟抽就不错了,你还想咋地?我一把夺走他嘴里的烟,骂道:“操,你他娘爱信不信!”老梆子使劲咳嗽了几下,啐了一口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年轻后生,你莫急,老丈我送你一桩天大的富贵怎么样?”我哈哈大笑“天大的富贵?您老人家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我怕没命享!”他有些着急,说:“你还别不信,我告诉你,这大山里真有宝!”我说:“我当然知道有宝,成精的老虎、人参娃娃、紫貂、灵芝,我有命拿吗?”老梆子气得够呛,说:“咳,我不是说这个,我告诉你,大兴安岭里有金矿,我知道一个金子沟,老金客在地底下埋了一大块狗头金!那沟子里,长着成堆的金子菇[金子菇:别名毛尖蘑,仙蘑菇。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蘑菇,色泽黄嫩,仅在淘过金的地方生长]!你小子只要挖出来,能享几辈子福!” 我鼻子里哼一声,说:“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就这么说吧,就算这大山里真埋着金元宝,就我这身板,怕是还没走到地方,就给狼吃啦!我是没那个命啦!您吧,还是别多想了,能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待会儿他们几个来了,可不会像我这么敬老!” 老头听我这样一说,知道再怎么利诱我也不行了,索性眯着眼,背靠在一棵老树上,在那闭目养神,只有眉头偶尔微微颤动一下,说明他也在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想起东家临走时给我的那片铁牌子,就掏出来,想看看能不能琢磨出点什么来。没想到,我刚掏出那铁牌子,老头一下子睁开眼睛,声音都变了,挣扎着想坐起来,激动地说:“后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说:“什么?这个呀,铁牌子呗!”他激动地说:“快拿来,给我看看!快!”我说:“凭啥给你看?”他说:“咋?看看也不行?” 我故意说:“那指定不行啊!这东西是凶器,你老人家待会儿要是发怒,用这东西打死我怎么办?” 老绝户没办法,换了种口气,苦苦哀求我,说这个东西对他非常重要,请求我看在他那么老的份上,让他看一看。只要我给他看了铁牌子,我让他做什么都行。 我也有点奇怪,这梆子本来油盐不进,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守了那么多年,按理说应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才对,怎么会设计圈套害我们?还对这个铁牌子那么感兴趣?不行,我得问问!我说:“给你看铁牌子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阴城的秘密!”我本来以为他肯定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行,行,你快拿给我!”我一看,坏了,这明显敲诈少了,忙说:“别呀,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们。”老头犹豫了一下,眯着眼睛,显然是在考虑,末了,猛然一点头,说:“行!但是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我说:“这个没问题!”老头有点失神地点了点头,但是目光转眼间就坚毅了,催着我要铁牌子。我把铁牌子收了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说:“不行,你得先告诉我,我才给你。”老头子也急了,骂道:“你这个后生小子,老汉怎么可能骗你!”我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现在东西在我手里,你自己选吧,是说还是不说。你不说,我可睡觉了。”说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装作要躺下睡觉,那老头气得七窍生烟,但是也没办法,最后说:“罢了,罢了,我说,我说!”我乐了,一下子坐起来,听他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头让我给他点了一支烟,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大半截烟就没有了。他缓缓吐出烟气,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山,用一种古怪的音调缓慢说起来——现在说起来,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生仔,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以前是当兵的,山西兵,太原参的军。在辽宁黑山训练了三个月,就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去了大兴安岭。那时候,中国和苏联关系不好,珍宝岛随时可能会打仗。大兴安岭靠近边境线,新兵都被打发到那里,做炮灰了。中央军委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三、六、九师开进大兴安岭,作为战备,要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打通一条生命线,就是后来修建的大兴安岭到漠河的那段铁路。 我那时候被分配到铁三师直属部,负责防卫工作。后来为了配合大兴安岭深度开发樟岭到漠河的铁路,去塔河驻守了两年。 那时候,塔河连续发生了多起特务破坏事件。有特务用手榴弹炸毁了一辆“解放牌”汽车,炸死了几个人。甚至在军首长坐着火车去大兴安岭巡视时,铁路沿途曾不断升起照明弹,弄得人心惶惶,还以为苏修打过来了。 为了尽快揪出隐藏在部队里的特务,保卫科好多人被下放到当地部队、铁路勘探队,暗中搜查特务。通过排查,很快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几个有间接海外关系的铁道兵,底子不干净的工人,还有几个苏联留学回来的勘探专家。这些人都被我们用各种手段隔离、监控起来。 但是即便我们采取了那么多严厉措施,来历不明的信号弹还是源源不断从原始森林中升起。专家说,这些信号弹颜色不一,高度也不同,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意义,这是在给苏修汇报铁路修建情况,好让他们可以派特工来炸掉铁路。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拉网式排查,根据信号弹出现的位置,基本上确定,问题出自修建铁路的第一拨人员身上。他们属于修路的先头兵,主要负责地质勘探,以确定铁路修建路线等。为了调查出间谍,我受组织委派,进入了这支勘探队伍。那时的大兴安岭,才是真真正正的原始森林,除了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极少数游猎部族外,根本没有半点人影。到处都是半间屋子那么粗的大树,老虎、豹子、黑瞎子随处可见。负责任的讲,当时那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在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里面到底有什么,存在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但是大家的斗志都很高,没有人怕,更没有人退缩。 当时修建铁路的,分为几拨人。第一拨人负责勘探,拿着指南针,扛着水准仪,勘察地形,测量路线,然后一一标记好铁路路线。第二拨是油锯手,随着测绘路线跟进,放倒沿途的大树,用推土机推出路床,给后面的修路扫清障碍。第三拨人则开始大量砍伐树木,用原木垫平道路,完成最原始的铁路路基修建。 很明显,第一批勘探队员是最危险的。为了保护这些工程师,部队专门派遣了士兵,拿着冲锋枪随身守卫。我当时就作为保护人员,混入了勘探队中。 在这第一拨勘探队中,竟有一个女人,前公派留苏人员,很年轻的地质勘探专家。她姓姬,大家都叫她姬工。姬工在苏联留过学,又在勘探第一线,自然成为我的重点怀疑对象。姬工的人缘很好,身为勘探队唯一的女人(还是个美女),专家,从不搞特殊化,吃住都和工人在一起,不摆架子,做事也细致认真,让大家都很佩服。 我当时还年轻,一腔热血,满脑子都是捉敌特立功,所以几乎一刻不停地跟着姬工,监视着她。姬工作为勘探专家,经常要去第一线考察地形地貌,有时还要去大山深处,观察河流走向,岩石地貌,反正不管她去哪里,我都跟着她。 那时候,原始森林里还没有路,作为千百年来也许是第一次踏入这荒蛮森林的人,我们常坐在溪水边,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这茂盛的森林,肥沃的土地,想象着铁路开通后的情况。有时,姬工会给大家讲一些苏联留学的事情,以及一些地质勘探知识。她渊博的知识,以及高尚的品格,都让我发自内心地敬佩。我相信,这样单纯且善良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敌特。后来,我对她的这种敬佩之情,渐渐变成了爱慕。那时候,我还年轻,对于感情也没有经验,只是怀着一种单纯的美好愿望,希望她能幸福、快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我只是一员小兵,她是著名的留洋专家,我们之间存在不可弥补的差距。所以这种感情,我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好多时候,我什么也不干,就悄悄躲在一旁,欣赏着她的样子,她微微皱起眉头,轻轻托一下眼镜框,她愉快地看着铁轨,她对着流星虔诚许愿,都让我如痴如醉。 也是因为我对她如此着迷,关注她的任何一个细节,才发现,姬工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默默保护着她。 她热爱一切动物,在我们伐木时,树上经常有鸟窝掉下来,她会将鸟窝仔细收集起来。要是鸟窝中有未碎的鸟蛋,或雏鸟,她都要央求别人,将鸟窝重新放回到未砍伐的大树上。这个差事,常常落在我的头上。 开始时,我只觉得她热爱动物。后来我才发现,动物也同样热爱她。随着一步步深入森林腹地,我们开始遭受到动物的攻击。有时候是营地,有时候是在勘探路途中、砍伐树木时,会有凶猛的野兽扑过来。我有几次差点被野猪拱翻,还有一次被狼咬伤了肩膀。几乎所有队员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伤痕,唯独姬工没有。 不仅没有伤痕,她甚至从未遭受过野兽的袭击。不管是什么时候,暴怒的野兽从不向她发起攻击。甚至有时候,动物会绕开她,朝其他人恶狠狠扑过去。虽然如此,我还是很担心她会遭遇野兽袭击,所以将帐篷搭在了她附近。我惊奇地发现,她住在哪个帐篷里,野兽就不会袭击那个帐篷。 开始时,我以为是她对动物的善心保佑着她,或者是我每天为她祈祷起了作用(我每天都祈祷她平安幸福),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有一次,我们两人前去探路,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大兴安岭有许多这样的小山坡,差不多两三米高,下面是一个缓坡,斜坡上是一层厚厚的枯草。姬工见斜坡并不陡,便起了童心,坐在草地上,让我在后面轻轻推她一下,从斜坡上滑下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脸都红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姬工的身体。平时勘探中,偶尔遇到大斜坡,总有工人伸出手拉姬工上来。这类事情总让我非常眼红。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伸手拉她。我小心翼翼推了她一下,姬工咯咯笑着,顺着草坡滑了下去。滑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坐在那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什么。我问她怎么了,想过去看她,她突然叫起来,让我快跑,千万不要回头!她的声音短促、焦急,像遇到了危险。我当然不可能丢下她,反而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下草坡,还没冲到她身边,就发现她身边涌出一股黄雾,一下子包裹住了她。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简直停止了跳动。我当时在她身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包裹着姬工的,并不是黄雾,而是大山里最恶毒、最危险、最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蜂子。 第24章 尘封三十年的漠河间谍案(2) 大山深处的毒蜂子,有小指头般大,毒性很强,七八只就能要人的命。这毒蜂子最爱把窝筑在朝阳避风的斜坡上,姬工刚才在滑过草坡时,正好经过它的巢穴,把它压塌了,现在这毒蜂子纷纷从巢穴中爬出来,像是刮起了一阵黄旋风,少说也有几百只,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了。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马上脱下外套,冲着毒蜂群就是一阵猛烈抽打,并大声吼叫着,让姬工趴在草丛里装死,千万别动!我好不容易冲进毒蜂群,把外套蒙在她头上,又从地下胡乱摸了根木棍,朝着蜂群打着,骂着,吼叫着。 毒蜂子很快包围了我,在我眼前狂乱舞着,脖子被狠狠刺进一根灼热的毒刺,疼得我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紧接着,我头上又狠狠挨了几下,像针扎一般,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晕过去了。在我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尽量张开身子,压在姬工身上,想为她尽量挡住毒蜂子的攻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脑浆像被人用棍子搅过一样,抽抽地疼,喉咙里也像火烧一样。我努力睁开眼,却感觉眼睛肿得像胡萝卜,眼泪哗哗往外流淌,怎么使劲也睁不开。我怕自己是瞎了,伸手去揉眼,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一个声音温柔地说:“你的眼睛没事,明天就好了。”这是姬工的声音。 想着自己的手被她握着,我的脸红了,讷讷地说:“姬工……我……”姬工说:“谢谢你救了我……”我脑子里晕沉沉的,还没反应过来,说:“我救了你?我救了你吗?”姬工说:“是的,你救了我……你为了救我,差点被毒蜂蜇死……”我才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幕。姬工有些哽咽:“……谢谢你,你挡住了毒蜂子,不然我早就死在那里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姬工愣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说:“你尽管说!”她说:“这次事故比较大,部队一定会追查下来。要是有人询问当时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不提到我,就说是你自己遇到了毒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时我想的简单,觉得她应该是怕这样的事故影响她的前程,这个我理解,而且这次本来就是我自愿去救她,怎么还会牵扯她? 过了两天,我身上的肿胀消下去了,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给我治疗的队医一脸的不可置信,据他说,我这次起码被二十多只毒蜂子蜇了,这些毒素够我死两三回了,可是我不仅没死,反而两天就能下床了! 我当时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伤愈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姬工看我的眼神中,也渐渐多了一种东西。 有时候,姬工会让我扒下伐倒的白桦树的树皮。白桦树的树皮很软,也很白,晒干后,很像一张洁白的宣纸。在大兴安岭插队的知青,有时候会用这样的白桦树皮写信。姬工常常在白桦树皮上抄写一些诗句,偷偷给我看。在当时,这算是小资情调,会遭到残酷的批斗。但是我很喜欢,常常为这些单纯的诗句感动得流下眼泪。 我还记得,姬工曾抄写过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一首诗送给我。在好多个夜晚,我读着它,默默流泪。其实在那时,姬工就已经暗示了结局,只不过我却始终不肯承认。一直到现在,我还能完整背下来那首诗: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我也不想 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 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 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后来,她经常一个人出入林子,还不让我跟去,说她自己没有问题。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她那句话中包含的深意。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枕着双手,看着她的帐篷,怎么也睡不着。下半夜,突然听见她帐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怕是野兽要袭击帐篷,急忙套上衣服爬起来,却发现她一个人走出了帐篷。 这深更半夜的,她独自一人走出帐篷要去哪里?我怕她遇到危险,于是轻轻跟在她身后,借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看见她绕着帐篷走了一圈,看看左右没人,竟顺着小径,直奔黑乎乎的丛林中去了。 我吓了一跳,别说深夜进入丛林,就是大白天三五个人结伴进去,也可能遭到野兽袭击,她一个人大半夜闯进去,还不是送死?我大吃一惊,也跟着她闯进了丛林。林子又深又密,虽然那天夜里有明晃晃的月光顺着稀稀疏疏的林间透过来,但是四周影影绰绰,都是黑黝黝的大树,要去哪找人?正想着,就听见前方林子里嗤啦一声响,紧接着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冲到半空中炸开,火光四溅。我一下子惊呆了,这分明是有人在林子里发射了一枚信号弹。这发射信号弹的人,除了姬工还有谁?怎么也没有想到,单纯善良的姬工竟然真是敌特,我一时间血气上涌,忍不住几步冲过去,果然看到了前面站着的姬工。姬工见到我,有点慌张,说:“你听我解释……”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见不远处帐篷那边一阵嘈杂声,大家应该都被这枚信号弹惊醒了,马上就要来这里搜查了。姬工拉起我,说:“走!”我跟着她一路向密林中跑,不知道跑了多远,才停下来。前方是一条小溪,月光温柔地照在河水上。天上有一个月亮,水里也有一个月亮。突然传来一声鸟叫。小溪水哗哗流淌着,满河碎银。姬工看着河水,说:“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能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敌特,也没有做任何损害国家的事情。”我点点头,我相信她。即便她是敌特,那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爱她,这就够了。我冷静下来,问她接下来怎么办,大家在清点人数后,肯定知道我们失踪了,待会儿要怎么解释?姬工却凄然笑了,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要走了,谢谢我对她的照顾。我回去后,可以说她是间谍,我是为了抓捕她才来的林子,反正她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 我一时间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抓住她的手,问她要做什么,如果她真是间谍,那也没关系,我愿意和她一起走。 但是她坚定地摇摇头,说我已经陪伴她走了很久了,剩下路,她只能一个人走下去。说完这句话,她挣脱我的手,开始缓缓向后退去。我再也忍受不住,不顾一切跑过去,想追上她,紧紧抱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她分开。她摇着头,往后退着,渐渐隐入到黑暗中。随着她缓缓向后退去,她身后出现了一只只亮晶晶的萤火虫,萤火虫越来越多,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绿幽幽的亮点。走近后,我才发现,在她身边飞舞的根本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一只只绿莹莹的狼眼!你能相信吗?那时候,深山中跑出来足足有几百头狼,这些穷凶极恶的狼,竟然老老实实守护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我一下懵了,大脑里一片空白,看到一群狼围着她,想都没想,当时就朝着狼群开枪了。一扣扳机,只听啪嗒一声,枪却熄火了。我赶紧往下退子弹,刚打开枪膛,就听见“嗖”一声,一匹狼旋风一般朝我扑过来。这时候,姬工低喝一声,那匹狼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来,恼火地哼唧几声,转身跑回到了她身边。我完全惊呆了,这些狼,这些狼竟然听从姬工的指挥!一瞬间,一幕幕的景象浮现在我面前,野兽从来不会攻击姬工,我能在毒蜂子群中死里逃生,姬工不让我告诉别人她被野蜂群攻击的事,姬工说她在森林里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心她…… 我终于站住了,死死咬住嘴唇,肩膀剧烈耸动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姬工微笑着,摇着头,缓缓向后退去,退到了狼群中,狼群簇拥着她,长嚎一声,带着她冲向密林深处……开始时,还能看到一个个微弱的亮点,后来亮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最后,就彻底消失了……姬工走后,我失魂落魄,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回到了伐木队。就这样,一直到铁路修好,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在她走后,那古怪的信号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姬工真的隐入了森林深处,再也不会出现了。 后来,上级让我回到部队,我舍不得离开她,就做了逃兵,背着枪和弹药,逃到大兴安岭深处做了猎人……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老绝户讲述这个故事时,用了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声音。他不厌其烦地强调每一个细节,显得细腻又真实,好几次都将我带回到那个特殊的年代,尤其是他们之间纯洁强烈的爱情,更是让我感动,我几次都听得眼角湿润,背过身去用手背偷偷擦拭了几次眼角。 真没想到,这么一个怪人在山上孤零零待了几十年,竟然是为了当年一桩爱情。不过我也有些怀疑,这种人简直要成圣人了,本该无欲无求才对,怎么还会设计害我们?我问他:“那么多年来,你就一次也没有见过她?”他失神地摇了摇头,没说话。我又问:“你说徐……姬工能控制狼,这怎么可能?”他冷笑了一下,扭过脸看着我:“你觉得我在诓你?你这个光头小子,我骗你干吗?你能把我放了,还是能给我养老送终?老汉我诓人,还会编出这样一个四六不着调的东西?” 想想也是,谁要是想编故事骗人,起码也要编一个简单可信的。这样一个近乎神话般的故事,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我有点脸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奇怪,这狼怎么会听人的话?” 老头狠狠吸了一口烟,说:“不怪你不信……要不是当年我亲眼看到,老汉也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我又想到了一个破绽,问他:“要是姬工受到狼保护,你应该感谢狼才对,怎么还那么恨狼?”他却怔怔地说:“我不恨狼……”我有点迟疑地说:“我怎么听赵大瞎子说,你平时最爱杀狼,连狼崽子都不放过?”他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说:“我知道……她一直没有走出来,还和狼生活在一起……再不济,这些狼也是她的眼睛,会给她传递消息……我拼命杀狼,是为了引起狼的注意,也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早晚会知道我一直在这里,还在等着她……” 我有些震撼,这么多年来,这个顽固的老头在山里疯狂杀狼,甚至得了一个“老绝户”的称号,竟然是为了引起狼群的注意,进而将这个消息带给那个神秘的女人,这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看着他,他伛偻着身子,头发全白了,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像核桃,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着我,有些紧张地说:“你……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铁牌子?”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铁牌子递给他。他抓住铁牌子,眼睛里像放了光,先反复看了几遍,最后死死盯住铁牌子上的编码。我小声问他:“这牌子有什么问题吗?”他顿了一下,说:“她……她身上,也有这样的铁牌子。”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铁牌子,放在手掌中,我才发现,他的铁牌子果然和我们拿到的铁牌子一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姬工也是那个组织的老兵?这显然不太可能。我狐疑地看着老绝户。他苦笑了一下,说:“这个铁牌子是在她走了之后,我偷偷在她帐篷里找到的。”我吃了一惊:“难道说,她真是特务?”老绝户摇摇头,痛苦地说:“不是……我相信她不是……她没有害过人……”我说:“那她身上怎么会有照明弹,还要千方百计混入铁道兵中?”老绝户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这么想的,她应该属于一个势力非常强大的组织,那个组织派她进入勘探队,也许是想让她寻找什么,但是最后她被我发现了……”我也叹息了一下,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已经离开了这里?”老绝户斩钉截铁地挥了一下手,说:“这绝对不可能。”我问:“为啥?”他说:“你觉得我一个老头,咋能一个人在这样一个老林子里活那么久?”我说:“你枪法好呗!”老绝户苦笑了:“枪法好?大兴安岭十月就开始大雪封山,门都出不去,你枪法再好有啥用?还不一样得饿死在家里?”想想也是,有谁能靠一个人打猎,就储存起半年的食物,这除非是一口气打到几十头黑瞎子,或者直接灭掉一个野猪群。这种概率几乎不可能,别说黑瞎子、野猪群杀伤力惊人,就算是他侥幸撞上一次大运,怎么可能每年都这样撞上?我问他:“你是不是在山上也种地,或者把猎物拿到山下换粮食?”老绝户还是摇头:“我一个逃兵,不被抓走就不错了,哪还敢下山?再说,我也不愿意下山,哪怕一会儿都不行。”我彻底惊讶了:“那是靠啥?” 老绝户沉默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字:“狼。”“狼?!”我不明白了,“你是说靠杀狼吃狼肉吗?有那么多狼可杀吗?”老绝户说“你没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杀狼,我是说狼会给我弄吃的。”“啊?!”我吃惊得一下站起来了,“狼给你弄吃的?!这怎么可能?!”老绝户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吧,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在老林子里的第一个冬天,我差点饿死,外面的雪堆得有一米厚,门都推不开,就听见外面狼嚎了一夜,在外面砰砰撞门,第二天我费劲巴力把门撞开,发现外面放着一堆松鸡,还有一头半大的鹿……从那以后,每过一个月,这些狼群都会来一次,给我送吃的……”我惊讶了:“难道这些狼是——”他点点头:“应该是姬工让它们送过来的。”我更加惊讶了:“难道说姬工真的能与狼沟通,驾驭狼群不成?” 老绝户答应了一声,说:“我以前在部队时,听人讲过,古代有人能和动物沟通,甚至能支派动物给他干活。我以前还不信,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我也很惊奇,刚才听老绝户说有狼群保护着姬工,我以为是他在吹牛,或者说是巧合,没想到她竟然真能驱使狼群,让人难以置信。 第25章 尘封三十年的漠河间谍案(3) 不过再想想,这个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我身边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吗?赵大瞎子就能驯鹰、赶鹰,山魈也能听懂狼语甚至和狼对话,姬工无非是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比他们更加专业罢了。我问老绝户:“那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找到过她吗?”老绝户有点迟疑地说:“有几次,我好像是见到她了,又好像不是……”我有点搞不明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还有什么像不像的?难道说姬工整容了,老绝户认不出来她了?老绝户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狼给我送吃的时,我跟踪过它们——”我一拍大腿,说:“对呀,它们肯定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跟着它们走,不就能找到姬工了嘛!”老绝户继续说:“——这群狼很狡猾,它们知道我一直在跟着它们,所以干脆在大山里给我绕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把我完全转晕了,最后甩开我,把脚印和其他狼群的脚印混在一起,让我怎么也找不出来……” 我皱紧了眉头:“没想到这些狼的智商会那么高,不仅会打游击战,甚至连反追踪都会,这下子难办了。” 老绝户阴阴地笑了一下:“畜生毕竟是畜生,它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照样有办法让它们带我去老巢!”我忙问:“什么办法?”老绝户说:“很简单,我在墙上挖了个洞,晚上狼群给我送吃的时,在洞口放了一枪,打断了一匹狼的腿。这狼腿一断,它就跑不远了,只能往回赶,还会在雪上留下血迹,它想和其他狼混淆也混淆不了了。” 我有点吃惊,按说这些狼冒着大雪,将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送给老绝户,等于救了他一命,他竟然还会打伤狼,不仅是恩将仇报,简直可以说是为了见姬工有点丧心病狂了! 老绝户却浑然不觉,依旧恶狠狠地说:“我打伤了那头狼,也没敢耽搁,当时背着猎枪就撞开门冲了出去。那些狼恶狠狠盯住我,像是随时会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不过我不怕,我知道它们不会伤害我。果然,它们徘徊了一圈,转身朝山谷中跑去。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加上满地是雪,依稀也能看到地上留下的滴滴答答的血迹。我戴好皮帽子,裹上大衣,怀里揣着早就烤熟的肉干,跟着血迹没命一样往前跑。好在大兴安岭虽然老林子厚实,但是多是小山坡,我连滚带爬地翻过几座小山坡,又穿过一道道密林,最后血迹渐渐消失不见了,好在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群狼去了哪里。”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他:“去了哪里?”他却没有回答我,还在那儿回忆着:“我本来以为,姬工也会像我一样,在山上搭一间小房子,住在那里,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到了那里!“我足足跑了一天,一口水没顾上喝,就想要一个结果,没想到熬了那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时又气又急,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我晕倒的一瞬间,心里还想着,这次可再也醒不过来了,好在能死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也不算白来这里许多年了。要知道,咱们这疙瘩冷啊,冬天能冷到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别管你穿了多厚的皮袄,你一旦在这雪地里睡了过去,人一准儿变成了冰雕,要到来年夏天,人才能解冻。没想到,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身边暖乎乎的,左右一看,发现身边生了一堆火,一截大木头在火里噼里啪啦响着,看样子已经烧了半天了。爬起来看看,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雪地里,身下还垫着厚厚一堆干草,难怪自己没被冻死,原来有干草和篝火保暖。 “不管这狼有多聪明,它肯定不可能给我叼来一堆干草做床,更不可能会生火,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我晕倒时,姬工来过了,并且为我做了这些!“我再也受不了,在那儿疯狂叫喊着姬工的名字,叫得嗓子都哑了。又在那里守护了好多天,她却始终没有再次出现,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从此以后,每年都要去那里几次,希望能遇到她。”我再次忍不住问他:“她住的地方到底在哪儿?你为啥不冲进去找她?”老绝户往我身后一指:“她住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一下愣住了,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住在这里?这里不是阴城吗?”老绝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里,说:“不错,她就住在阴城。”我说:“可是你说过活人不可能进到那里啊。”老绝户说:“阴城是阎王爷收鬼兵的,活人哪能进去?那阴城城门里嵌着一把巨大的鬼头刀,活人一进去,鬼头铡刀就会掉下来,把人切成两半,人就变成鬼了!”我说:“但是你说,姬工就是进去这里了,这又是咋回事?”老绝户冷冷地说:“怎么回事?姬工当然能进去,她又不是人!”啥?姬工不是人?那她是啥?是鬼,还是妖怪?我彻底搞不懂老绝户了,我在想着他是不是一个人长年累月待在深山老林里,把脑子给待坏了,甚至是出现幻觉了。别急,先问问他再说,这老家伙说的话虽然不一定对,但是应该对这里也有了解,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他们出不来了……”老绝户看着阴城,平静地说。我着急了:“这阴城里到底有啥,你快说!”他却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我当时为啥没进去?”这节骨眼上,他还要给我卖关子,我着急地说:“我哪知道?!”他说:“我当时还没跨进里面一步,就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狼,至少也有几百只,恐怕再往里面迈进去一步,马上就能撕碎了我。”我说:“狼不是不伤害你吗?”他摇摇头:“这些狼不一样。”我问:“哪里不一样?”他说:“它们的眼睛都是红的,是吃死人肉长大的。”狼吃死人肉眼睛会变红这个说法,在我姥爷家也有。姥爷讲过,他从前住的地方,挨着一个小荒山,小荒山下有一个乱坟岗子。那年月,世道乱,路上经常有死倒[指冻死、病死、饿死在路上的行人],或者是养不活的孩子,就用芦席一卷,挖个半米深的坑,胡乱埋在乱坟岗子里,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半夜时,常有狼和野狗去乱坟岗子,扒出尸体,吃人肉。据说这狼吃完死人肉,眼睛会变红,看起来像充了血。姥爷说,不光是狼,野狗要是吃过死人肉后,眼睛也会变红,对人充满了攻击性(我觉得,这些狼或狗应该是得了狂犬病,所以眼睛红,充满攻击性)。 按照老绝户的说法,阴城里竟然有几百只这样的红眼狼,这怎么可能?难道说大兴安岭所有吃过死人的狼都跑到这阴城里做守卫来了?那这阴城到底是啥地方?狼群大本营吗?我问老绝户:“你等了那么多年,能忍住不进去?”老绝户眼神闪烁:“那么多狼守在那儿,我有啥办法?”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照老绝户的说法,他当时已经有点神经错乱了,这点从他打伤给他送食物的狼就能看出来。我就不相信,这个偏执狂能这样简单就被狼给吓住,硬是没进去?再说了,他言语中也不怎么怕狼,从他那么多年疯狂屠杀狼就能看出来。还在想,老绝户转头问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一愣,想着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跟着那个神秘标记进来的,但是这个事情不能告诉他,就敷衍着,说自己就是个小跟班,哪懂这些,还不是跟着他们进来的。 老绝户意味深长地说:“随便跟着他们就进来了?你这个小跟班可不简单啊。” 这时,阴城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后来声音就没有了。“糟了,东家他们遇到危险了!”我一把抓起弓弩,就要冲进去,却不防被老绝户一把拽住了:“你小子不想活了?!”我冷静下来,这阴城被他说得那么邪乎,要是连白朗和赵大瞎子都顶不住,那我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但是这样在外面干着急也不行呀,他们要是出不来了,我自己也肯定出不了山,怎么都得救他们出来。我问老绝户:“怎么把他们救出来?”老绝户冷笑着:“我早说过,‘一入阴城,阎王不收’。你不用等了,他们出不来了。”我大怒:“放屁!老子就不信,那么多年来,你就没进去过?!要是进不去,你还死守在这里几十年干吗?!”老绝户被我说中心事,脸色渐渐阴下来,在那闷着头狠狠吸着烟,没有再说话。我左右踱着步,焦急想着,老绝户这老家伙绝对有问题,他那些恋爱故事也很有问题。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人,能这样死心塌地守在大山里等一个女人?不过这阴城看来确实不简单,我要是贸然冲进去,恐怕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先撂在那里了。看来还得借助这老家伙。 我用弓弩顶着他,让他起来,跟我进阴城,也放了狠话,且不管这阴城是不是阎王殿,他要是敢不进去,老子立刻就让他先去见阎王。老绝户开始还假装不愿意,后来就跟我讲条件,让我必须先给他松绑,他才能带路。我一阵冷笑,这老梆子跟我详详细细扯了那么多陈年往事,还不是想取得我的好感,让我放他进阴城。这次我同意带他去,他巴不得呢,还想跟老子讲条件?何况我要给他松了绑,恐怕老家伙立马先废了我。我还是先押着他,等见了东家他们再说吧。老绝户在前,我在后,两个人开始往阴城方向走。阴城被一团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从远处看,像是座被山雾缭绕的巨型城堡,气势恢宏,显得非常神秘。走近后才发现,原来阴城修建在一个巨大的山体裂缝中,这裂缝很大,足足有几千米宽,看起来像是大山从中间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从里面冒出来一座城堡。裂缝中源源不断渗出阴冷的白雾,雾气翻滚,冷得刺骨,一座黑色的古城时隐时现,看起来真像是一座建造在阴间的死城。老绝户见我一头汗水,冷笑着:“后生仔,怕了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冷哼一声:“少废话!这底下怎么有那么厚的雾?”老绝户说:“这不是雾。阴城底下连着阎王殿,流的是黄泉水,这上面飘荡的都是孤魂野鬼!你仔细看看,这哪是雾气,都是旋风,旋风就是鬼魂,这些就是阎王殿里受苦的小鬼!” 虽然明知道他在胡扯,但是在这样阴森恐怖的环境中,我也有点腿脚发软,阴冷的雾气盘旋上来,围着我们打旋,我逼着他赶紧走,不要给我瞎胡扯。 边走,边打量着周围。这里的地形非常怪,像是发生过地陷,一大块土地陷入到几百米深的地下,形成了一个落差几百米的小型盆地,或者说是天坑。天坑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坡,山坡上生长着参天老树,树枝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藤蔓从树上覆盖下来,将这里遮了个严严实实。要不是我们机缘巧合跟着鬼脸标记进入到这里,又有老绝户知道路线,恐怕就算把大兴安岭翻过来一遍,也找不到这里。 我有点拿不准,这里像是发生过大地震,山体滑坡产生了地陷,把整个阴城给吞进去了,它现在藏在几百米深的悬崖下,深不见底,我们怎么下去?老绝户却很有把握,说这底下看起来邪乎,其实底下有条小路能过去。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穿过前面的老树圈子,那里有一条山沟,我们顺着山沟一路走到底,下面就是阴城。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一个老树林子。老林子虽然大,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棵树,每棵树都粗得邪乎,足足有一间屋子那么粗,露出地面的树根,像虬龙一般在地下盘绕着,有的树根就有合抱粗。真是不可思议,这简直不像是树,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石头柱子。 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大兴安岭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大规模采伐大会战,1987年又发生了大火,几乎烧光了原始森林中的大树。这里能有这样粗壮的老树,说明我们已经深入到了大兴安岭的最深处。在当时,我们应该到了大兴安岭北部,与俄罗斯接壤的额尔古纳河附近,这里是大兴安岭唯一一块没被砍伐过的原始森林。 翻过巨大的树根,在厚厚的草棵子里走了一会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摔倒在地上,好在地下全是腐烂的树叶,松软软的,也不觉得疼。扒开树叶看看,底下有一座很小的石碑,石碑上雕刻的字迹已经风化了,一点也看不清楚。石碑?这里怎么会有石碑?在四周试探着踩了一圈,又发现了几个石碑,扒出来看看,这些石碑都有年头了,边边角角都风化了,字迹模糊不清,还有的上面结了层厚厚的青苔,我一连看了好几个,都没有看出来究竟。老绝户冷眼看着我,后来就说:“别看了,都是回不去家的苦命人。”我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墓?”老绝户说:“你看看这些墓碑,有啥不对的地方?”我仔细看了看,这些墓碑除了时间久远,好像没啥不同。老绝户提示:“你仔细看看,墓碑对着哪里?”我恍然大悟:“这些墓碑都对着东南方。”老绝户站起身“:这些都是回不去家的女人,墓碑对着家,死后魂才能回去。”他给我讲了讲,我才明白。原来大兴安岭北部地下,有不少银矿、锡矿、金矿,尤其是金矿,从清朝时候就开始开采,吸引了好多民间的淘金客、矿工,采金这行业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行业,说不准辛苦几年一分也不得,也说不准挖出来狗头金一夜暴富,这个地方很快聚集了好多人,最鼎盛时甚至聚集了几万人,伴随着这几万人而来的,是一些配套的服务行业,比如饭店,比如青楼。这些墓碑下面就是死在这里的青楼小姐的坟冢,有六七百座那么多。 我看了看,碑上很简单,只是雕刻着一个人名,名字也明显是艺名,比如花子、美名子之类,看起来像是东洋人的名字。 我有点感慨,又有些奇怪,这地方既然曾有过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有发掘这座阴城呢?老绝户却冷笑一下,让我看清脚底下。下山的路虽然陡峭,却一点也不难走,路上长满了青草,一级级向下,倒像是被人修砌好的土阶一样。我好奇地用匕首往下插了一下,插了大约有一指深,就碰到了坚硬的石头,插不动了。 老绝户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后来他用刀子往下挖了挖,发现下面还真是巨大的青石板,看来这里真是古人修建的石阶,只不过日久天长,落叶落在石阶上,腐烂成了泥土,又长出来了青草、灌木,看起来就像是荒地一样。 我暗暗吃惊,这样看来,这阴城并不是什么鬼城,而是一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古城,甚至是座古墓。这古城如此气势恢宏,我们之前经历的闹鬼的林子、错综复杂的河道、葡萄沟,都像是在秘密守卫这座古城。 有谁会把古城建在深山里,而且还是大山缝隙中?难道说这是座古墓?那姬工和小龙女一样,都是古墓派的? 不对,不对,估计这古墓原本修建在大兴安岭的地下深处,因为地震等原因,山体滑坡、开裂,将它给露了出来。 老绝户倒是很冷静,他缓缓走着,只是偶尔凝神看着浓雾中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时,表情有点呆滞,显示出他内心也有些激动。 第26章 一入阴城,阎王不收(1) 没想到,阴城给我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失望。 从上往下看时,这座黑黝黝的古城被笼罩在浓厚的白雾中,又处在大山裂缝里,显得神秘又超脱。一路上,我对它做了许多猜测,想着它也许是一座巨大的古墓,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它竟然就是一座普普通通、规模不大的古城。 不客气地说,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大号的旧仓库,甚至比仓库还要矮,只有两米多高,用大块的条石砌成。我有些失望,就这破地方,活脱脱一个屯粮食的仓库,还叫什么阴城?!老家伙不会在骗我吧? 老绝户却表情肃穆地看着这座古城,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久久没有说话,看样子还真不像是骗人。我忍不住问他:“这……这就是阴城?”老绝户点点头。我干咳一声,说:“我怎么觉得它像个仓库,看起来也没啥可怕的啊?”老绝户面无表情地说:“可怕不可怕,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有点不服气,都到了这时候了,这老梆子还敢跟我装丫,待老子进去后,要是没事,非得把他给绑在树底下,嘴里还得塞条臭袜子。背着手沿着古城转了一圈,想找城门,走了好远,发现那城墙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我找了一块高地,往前使劲看,就看见巨大的条石,码得严严实实的,大得有些邪乎,像是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老绝户这时候招呼我,让我别找了,阴城确实没有门,只能从上面翻过去。好在城墙不高,在底下垫几块大石头,三两下就翻了上去。老绝户的手被绑住,翻不过去,我跟他商量了一下,先给他松绑,把他拉了上去,待跳下去后,还是要给他绑起来。从墙上下来,左右看看,发现这阴城确实有点古怪。这古城中并没有房子,更没有街道、亭子等建筑物,放眼望去,古城中全部都是光秃秃的土地,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往远处看看,田野里光秃秃的,偶尔有几棵歪脖子老松树,树枝稀稀拉拉,针叶枯黄,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走近看看,老松树一面树干被什么动物蹭得光溜溜的,苍老的树皮上还挂着一团团灰黄色的毛,我拽下来一团,在手里搓开,仔细看看,有点像狼或豹子的毛,却又不怎么像,看起来倒像是两种动物的毛掺在了一起。还想看看,老绝户却理都不理这些,径直朝前走。这阴城阴森森的,到处都透露着一股邪门劲,我也不敢多待,便紧紧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光秃秃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个个大洞,洞口有水缸那么粗,阴森森的,传来一股强烈的腥臊味,深不见底,像是什么动物挖的洞,洞口处也有一些粗大的爪印。 我有点担心,这古城连门都没有,要是豢养了猛兽,待会儿我们跑都没地方跑。 在洞口附近仔细找了找,发现了一些干燥的粪便,以及一些黄白色的毛,我断定这是狼窝。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道路两边的土地上一个挨着一个,几乎全是这样的狼窝,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我暗暗估计着,按照这个架势,恐怕阴城底下已经全被狼掏空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狼窟。这阴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狼窝?这里光秃秃的,狼靠吃什么生存?我问老绝户,他却不肯回答,只是说这里早没有狼了,让我赶紧跟他往前走,说不准东家他们就在前面呢。沿途又发现了一个巨坑,大坑有五六米深,几百米长,看起来像个小水塘。不过这小水塘里没有水,白花花一片,全是零碎的大骨头。我开始以为是兽骨,仔细看了看,不由大惊失色,这里面有好多人头骨,竟然是一座万人坑。 在这个巨坑不远处,竖着一根五六米高的大石柱子,石柱子差不多有电线杆那么粗,上面垂下来一段铁链子,铁链子有手腕般粗,不知道是干啥用的。 老绝户镇定地说:“日本人在东北杀了不少人,把尸体扔在大坑里,成了万人坑。这样的死人坑,俺们老家那边也有不少。” 我摇摇头:“不对,这些人不像是日本人杀的。你看,这里面不光有人,还有大骨头,像是牛骨头,还有小一些的骨头。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动物吃剩下的骨头渣。”老绝户说:“啥动物能吃了那么多人?”我也摇了摇脑袋,想不明白了,这动物吃人就吃人,怎么还会把骨头都聚集在这里,形成了一个骨池,这确实不可理解了。难道说,这是古人做的一个祭祀堆,把人兽扔在这里陪葬?这倒是很有可能。 我把分析跟老绝户说了,他却不以为然,还是一个劲催着我走。这古怪的阴城很不正常,里外透露着神秘,他却毫不在意,让我有点恼火,我坚持让他给我解释明白,不然一步都不准往前走了。 双方正在僵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咕嘟声。这声音很怪,像是水塘底下咕嘟咕嘟往外冒泡。老绝户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脸色煞白,急道:“后生,快给我解开绳子,晚了就来不及了!”我说:“不行,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声音越来越响,除了古怪的咕嘟声,还多了一种呜咽的狼嚎声。老绝户非常着急,说:“快解开,狼来啦!” 我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是还强撑着说:“你别想骗我,我要等见了东家才能给你解开!” 老绝户气得脸都涨红了,压低声音骂道:“你这个混账后生,现在不解开绳子,待会儿咱俩都得死!你知道这是啥声音?”我有点心虚:“啥声音?!”他恶狠狠地说:“这是阴城,你看见铁链子了吗?铁链子是锁阴兵的,待会儿阴兵过来,谁撞见了都得死!”我也慌了,说:“那咋办?”老绝户恨恨地说:“咋办?!还不赶紧给我解开,咱们得赶快顺着铁链子爬进去,不然阴兵一来,阎王爷都救不了你啦!”我哪还敢再犹豫,赶紧掏出匕首,三两下割开绳子,手里还紧紧抓着弓弩,怕他松绑后会突然发难。老绝户看我哆哆嗦嗦拿着弓弩,嘲笑说,你这弓弩能顶个屁用,待会儿阴兵一到,你有一万个弓弩也白搭!说完他一猫腰,嗖嗖爬到了石柱子上,上去后又拉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爬上石柱子。石柱子最上面,绑着几条手腕粗的铁链子,绷得紧紧的,水平延伸到前方,不知道通向哪里。老绝户从石柱子上爬到了铁链子上,然后弓下身子,顺着铁链子往前爬。我搞不懂他是啥意思,问他也不说,只说要命的就跟着他爬。我没办法,只好把弓弩塞回到背包里,紧紧跟在他身后,怕这老小子甩掉我。那铁链子有手腕那么粗,好几条铺在上面,结结实实的,像是一座铁索桥,别说一两人在上面行走,就是几十个人,我看也经得起。老绝户爬了几下,站起身来,熟练地迈着八字步,在铁链桥上缓缓往前走,我站都站不稳,试探着迈出一步,铁链子就开始剧烈晃动,差点从上面摔下去,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铁链子上爬着走。 刚在铁链子上稳住身体,就听见下面呜嗷一声,回头看去,远处有东西迅速朝我们这里跑来。远处都是薄雾,也看不清楚,我吓了一跳,叫道:“阴兵来啦!”老绝户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冷哼一声:“阴兵没来,小鬼先来了!”还没搞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已经跑到了我们这里。我在铁链上看得清清楚楚,那哪是什么小鬼,分明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狼!上次狼群夜袭,周围漆黑一片,只看到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狼眼,也不觉得害怕,这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狼群。能清晰看到这群狼灰黄的身子、干瘪的肚子,甚至连笔直的狼耳、凶狠的吊梢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从铁链子上掉到狼窝里去。他娘的,这阴城里果然有狼,那么多狼!在狼群中,还有一头大得出奇的狼,慢慢走到最前头,几十只狼都跟在它后面。那大狼低着头,身子又粗又黑,在狼群中非常明显,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头小牛犊子。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铁链子上掉下来,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个乖乖,怎么有那么大的狼?!”老绝户冷眼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却也蹲下身子,低着头继续往前爬。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两条腿紧紧攀在铁链子上,两只手紧紧拽住铁链子,手脚并用,在铁链子上慢慢朝前移动。这样爬行非常费劲,没爬多远,我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想停下来擦擦汗,却觉得后背上冷飕飕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了。回过头看看,狼群中那只巨狼已经走了出来,站在铁链子下,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我。 那巨狼长得非常古怪,它的脑袋很大,黑乎乎的,长着两只大长耳朵,给我的第一印象,这东西不是一头狼,而是一头驴! 不对,这头驴长着粗壮又有些修长的身子,灰黄色的狼毛,这分明是一头巨狼,怎么是驴?但是这狼身上确实又顶着一个驴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谁把一个驴头切下来,嫁接到狼身上了? 还在想,那巨狼突然龇牙叫了一声,两只爪子在地下一按,朝着我恶狠狠扑了过来。那巨狼身躯庞大,弹跳力也大得惊人,我眼前一黑,感觉它像是扑到了我身边,甚至闻到了狼身上那种臊哄哄的气味。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两只手哆嗦起来,震得铁链子哗哗地响,一不留神,一条腿没攀住铁链子,身子一滑,半个身子都掉了下去。 狼群看到我挂在半空中,嗷呜一声,全冲了过来,上下翻腾,纷纷跳起来,拼命伸出爪子,要够我的腿。 关键时刻,老绝户转过身子,顺着铁链子嗖嗖爬了过来,像条黑蛇一般灵活,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身子,把我硬是从狼群中拉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顾不上谢他,还指点下面那只巨狼说:“那狼……狼身上长着一个驴头!” 老绝户眯着眼朝下看了看,淡淡地说“:这玩意有啥稀罕的,就是驴头狼!”“驴头狼?!这东西不是灭绝了嘛,怎么阴城里还有?”老绝户冷笑:“这阴城是鬼宅子,啥没有!”我还想问他,他却转过身,又顺着铁链子嗖嗖爬走了。驴头狼我听说过,这东西非常彪悍,许多年前,曾经在太行山下肆虐,连豹子遇到它都转身就逃。解放前,太行山上这玩意儿多,焦作、新乡都有。当地人管它叫驴头虫,也有人叫它二胡头。这东西的肺能入药,做迷药,古代用来偷牛的。解放前被拍花子的人贩子得到了药方,就出高价买驴头虫的肺,做成迷药,在牛和人的眼前晃一晃,这人就迷糊了,往前看,左边是水,右边是山,只有人贩子前面是一条小路,他小心翼翼走在小路上,就这样跟着人贩子走了。 这阴城里竟然还有这样古怪的生物,也许那头被豁开肚子的黑瞎子,就是它搞的鬼! 我小心翼翼顺着铁链子往前爬,又怕底下的狼群,好在那些狼虽然凶狠,冲着我们不断撕咬,但是铁链子离地面还有五六米,就算它们跳得再高,也够不到我一个指头,我才稍稍放下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起码在铁链子上还是安全的。我叫着老绝户:“怎么办?”老绝户冷哼着:“怕什么?顺着铁链子走到头,它们就不敢过来了。”正说着,那些巨大的铁链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几股铁链子相互撞击着,发出古怪的咔嚓声。老绝户走得急,脚下一滑,身子一晃,一下子跌倒下去。好在他摔倒的一瞬间,牢牢抓住了铁链子,两条腿垂在下面,不住晃荡。那驴头狼看见老绝户垂下来两条腿,呼啦一下扑了过去,幸好他猛地往前一缩,所以只是半个裤腿被狼撕掉了。我拼命拽着铁链子爬过去,费了牛劲,好歹把他给拉了上来。铁链子还在剧烈晃动着,我也赶紧俯下身子,死死攥着铁链子,生怕摔下去。回头一看,原来是群狼见我们在铁链子上,竟顺着铁链子跑到了石柱子处,轮流使劲撞石柱。石柱被群狼撞得微微颤动,带得上面的铁链子也跟着晃动,我们刚才就差点被甩下去。 老绝户死里逃生,有些庆幸,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一些,劝我不用担心,那石柱子插在地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狼群要是能撞翻,早给撞翻了,我们现在还是得赶紧顺着铁链子往前走,走到头就好了。 他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再说话,闷头跟着他往前爬,爬了没多远,回头看看,却吓了我一跳。 原来那狼群在石柱子处,一个挨一个往石柱子上跳,把石柱子抓了一道又一道的白痕,像是要爬到石柱子上,再从石柱上蹿到铁链子上抓我们。我有些担心。老绝户却冷笑着“:这畜生要是会爬铁链子,那它就不是狼了!”仔细看了看,那石柱子又滑又硬,狼爪子直打滑,根本上不去。但是那狼群见爬不上去,开始在石柱下叠罗汉,几匹狼蹲在最底下,上面又踩着两匹狼,两匹狼上又踩着一匹狼,就这几下,狼群就搭上了几米高。这时候,那群狼中慢慢走出来一只体型较小的狼,它仰头看了看石柱子,然后慢慢踩着狼群,上到了最高层。 那小狼顺着叠罗汉的狼群,一步步攀上去,最后竟然真攀上了铁链子上。它的两只爪子抓住铁链子,身子向上一蹿,竟然真蹿到了铁链子上,随后在铁链子上缓缓爬着,朝着我追了过来。我大吃一惊,叫道:“坏了,这狼成精了,竟然也会走铁链啦!”老绝户也有点迟疑,说:“不可能啊,狼爪子滑,把不住铁链子,它怎么能上来?!”他眯着眼看了看,说,“后生,看来咱爷俩是凶多吉少喽!你知道这过来的是啥?”我说:“啥?狼呗,还能有啥?”他冷笑着:“狼爪子大,把不住铁链子。这爬上来的东西是狈,狼的狗头军师!狈的前爪子很短,不能在平地里走路,平时就趴在狼背上,由狼背着它走。没想到啊,这狈的前爪子又短又小,爬铁链子还真合适!” 我一愣,“狼狈为奸”这个成语我很熟悉,但是我收兽皮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狈这种动物。据说这东西比狼略小一些,前肢比后肢要短许多,行动不便,平时要靠狼背着走,但是它绝顶聪明,是狼的狗头军师,狼都听它的指挥。但是动物学家说,狈这种野兽根本不存在,它其实就是狼。这种前腿短、后腿长的狼是哪来的?其实就是普通的狼,被猎人的钢夹夹住了前腿。狼性烈,为了逃跑,它能生生把自己被夹住的两条前腿给咬断了,后来走不动路,只好让其他强壮的狼背着走。他以前打猎时,就见过一只公狼,背着一只母狼这样走,那兴许是一对掉队的狼夫妻。 当时哪还顾得上多想,我眼睁睁看着那狈四肢贴着铁链子,朝着我们这边爬过来,脑袋里也是嗡的一声响,想着这下子可完了,等它过来一爪子把我抓下去,我可成了狼食了。 看着底下奔跑的狼群,我脑子一热,想着背包里还有一把弩,老子远远一弩射死它算了,看狗日的还能狼狈为奸不? 当下停住脚步,把背包取下来,掏出弓弩,刚拉开弓弦,却被老绝户一把拦住,说:“这狈不能杀,要是杀了它,狼群就疯了。”我有点搞不懂:“狼群疯了?它们见了人不早就疯了?”老绝户摇摇头:“这群狼只是想撵咱们走,只要出了阴城,它们就不会追赶咱们了。你要是杀了狈,这梁子就结下了,你就算有命出得了阴城,也出不了大兴安岭。” 想想也是,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狼窟,也没见有一只狼,这边刚靠近铁链子,狼群马上出现了,难道说这里是狼群的禁地,这些狼都是在守护着这里?在古代有帝王死了之后,在古墓中豢养许多毒蛇、蜈蚣、蝎子等守护墓室,防止盗墓贼亵渎陵墓,云南那边还有说训练野猴子作为守卫领地的大军,难道说这个古怪的阴城竟然是狼族的圣地,被这群神秘莫测的狼群守护着? 看看老绝户,他伛偻着身子,向前努力爬。这个人隐姓埋名在大山里几十年,无亲无友,洞悉大山的秘密,肯定不会是单纯为了等人那么简单,说不准就是为了这阴城里的秘密,我一路上还得小心防着他点。 第27章 一入阴城,阎王不收(2) 那狈虽然能俯在铁链子上,但是行动也不是很方便,四只爪子弄半天,才能挪动一步,我和老绝户两个人加快速度,马上把它落在了后面。 又爬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已经能看到铁链子的尽头。让我想不到的是,铁链子的尽头并不是拴在一颗大石头柱子上,而是深深扎进了一座小山坡的山体中。 老绝户说,这些狼群只守着铁链子这一段,到了前面的小山坡处,它们就不敢过去了。我很高兴,拼命往前爬,又爬了一会儿,却发现铁链子挨着尽头处,守着好多狼,在那儿跑过来,跑过去。 我大笑:“看看,这些狼看抓不住我们,都得了失心疯了,它们是不是在那儿跳舞呢?”老绝户却神情严肃地看着那里,说:“坏了,这些狼还真成精了!”我忙问:“怎么了?”他说:“你仔细看看,这群狼崽子在干什么?”眯着眼仔细看看,那群狼跑来跑去并不是在跳舞,而是嘴里叼着干草、树枝,往那铁链子底下堆,柴禾已经堆了有二米多高,它们还在拼命往上堆。我有点奇怪,说:“这群狼还真有点邪门。它们难道想在底下堆个台子,然后顺着台子跳上来抓我们?”老绝户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它们。我摇摇头,说:“没事,没事。这铁链子有五六米高,等它们堆完,咱们早爬过去了。这群狼也真是傻了,净做无用功!”回头看看那只狈,它已经退回到了石柱子上,两只爪子把着石柱子,顺顺当当滑了下去,然后骑在巨狼背上,也朝着堆柴禾的地方跑了过去。那狈直起身子,脑袋却转到一边,朝我们看过来,那小眼睛漆黑漆黑,滴溜溜转着,甚至还朝我们眨了眨眼,让我觉得这东西确实邪乎,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差点掉下去。 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慌张地说:“这东西到底是狼还是人,怎么看起来和人差不多?这他娘的,太邪门了!” 老绝户冷笑着:“狼又怎么样?人又怎么样?这世上的人还不如狼呢,还不如去做狼!” 我顾不上跟他辩论这些,死死盯住底下的狼群,总觉得这群狼不一般,不会做傻事,它们费劲巴力堆了那么高一堆柴禾,并不像是单纯搭台子那么简单,但是又想不到它们到底想做什么。老绝户想了想,说:“不管它,快走!” 我也跟着他,低着头只顾着快走,从柴草堆走过去时,我还有些紧张,想着那群狼会不会在柴草堆上再叠个罗汉,蹿上来把我们给抓下去。看了看,那些狼并没有反应,只是在我们经过时,都仰着头看着我们,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我们迅速穿过了柴草堆,抬头看看,前面还有五六米远,就到了尽头,才松了一口气,想着别管这帮狼有多邪门,等到了小山坡处,谁还搭理这帮傻狼? 回头看看,那狈骑着巨狼还站在我们身后的柴草堆处,见我们顺利通过,它从巨狼身上跳下来,狼群立刻分开一条路,让它进来。那狈竟然直立起身子,两只脚站住,两只手背在后面,围着大柴禾堆转了一圈,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它回头做了个手势(真的是手势!它伸出右爪子,像人一样,手背朝外,果断往后一移),狼群哗啦一下退到十米开外,只有那只巨狼没退,还在它身边蹲着。 这时候,让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只狈,那只像人一样直立起身子的狈,伸出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竟然摸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像烟卷一样的东西(老绝户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叫道:“火折子,它竟然有火折子!”),用牙咬掉盖子,晃了晃,然后丢到了柴草堆底下。柴草堆底下多是干草,一遇到明火,迅速燃烧起来,很快整个柴草堆都烧着了,火苗蹿得老高,正好烧到铁链子上。 我忍不住叫起来:“操,这狼还懂火攻!幸好咱们跑得快,不然就被烧熟啦!” 老绝户却脸色苍白,颓然道:“完了,完了,全完了!想不到我老绝户算了一辈子狼,到头来果然还是死在这群狼手里!” 我听他说的凄惶,忙安慰他:“怕什么?这群狼确实邪乎,但是没用!你看,它们算错了一招,这不还是被咱们给逃出来了吗?就让它们可劲烧吧,烧到天黑也烧不掉咱们一根汗毛!”老绝户苦笑着:“你看看前边!”抬头看过去,发现前面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堆高高的柴禾堆,那只狈直立着身子,站在那里,带着些嘲弄地看着我们,然后挥了挥爪子,嗤啦一下,这堆柴堆也烧着了,熊熊烈火拦在前方。我想往后退,却觉得后背一阵灼热,才想起后面早烧起了一堆火,这下子完了,我们被困死在铁链子上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一下子全明白了。所谓的狼群叠罗汉,狈顺着铁链子追赶我们,其实都是狼制造的假象,它们真正的目的是想把我们赶到铁链靠近尽头的地方,然后在我们身后放一把火,把我们的后路给断掉,现在在尽头处再放一把火,把我们的前路再断掉。两头的大火都烧起来,我们跑都没地方跑,等铁链子烧红,我们掉下来,就是我们亡命之时了。 可怜我们还想着那狈在铁链子上爬得慢吞吞的,根本抓不到我们,谁想到它根本就不是为了追赶我们,而是让我们以为它们只有这点本事,好驱使我们赶紧往前爬,一直爬到它们的圈套里去。 我真是太小看了这群狼,这群狼有谋略、有战术、有配合,甚至还会诱敌深入,麻痹敌人,我们真是把它们想得太简单了,结果最后中了它们的圈套,被困死在这条铁链子上。 不对,说困死在铁链子上也不可能。只要那狈将柴堆点着,大火顺风烧过来,即便我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烧得滚烫的铁链子烫下去,被底下的狼群瞬间撕成碎片,这招实在是万无一失,太他娘的狠啦! 当时我心灰意冷,想着反正都是死,索性杀几匹狼,拉几个垫背的,想掏出弓弩,却发现我的两只手都发抖了,别说瞄准,估计连弓弦都上不了。老绝户看了我一眼,知道我的想法,他着急地说:“后生,快把弩给我!小心点,别被它们看见了。”我想了想,脱下身上的外套,裹住弓弩,递给他,这时候要是想活着出去,也只能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老绝户隔着衣服,“哗”一下撑开弓弩,瞄都没瞄,猛然掀开衣服,朝着那只狈射出去一箭。此时,那狈直立起身子,正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出神,眼看着那支箭又快又狠,笔直朝着它脖子处射出,它身边那只巨狼却向前猛然一跃,用身子挡住了那支弩箭。弩箭噗一声射穿它的身子,疼得它嗷嗷直叫。 形势陡变,群狼一怔,那只狈也愣了一下,随即扑倒在地上。这时老绝户“嗖”一下又射出第二支箭,那箭冲着狈直射过去,被它往下一扑,把头颅身子避了过去,却不偏不倚,正好射穿了它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将它牢牢钉在了地上。我顿时大喜,叫道:“它跑不了啦,快射!射死它!”老绝户又搭上一支弩箭,瞄准了底下的狈,却没有射出去,只是死死盯住了它。那只狈的尾巴被钉死在地上,身子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像被钉住尾巴的根本不是它一样,反而昂起头,直勾勾看着老绝户。老绝户开口了,声音冰冷而无情,说:“移开底下的柴堆,让我们过去。”我有些惊讶,老绝户这话分明是对底下的狈说的,难道它能听懂人话?这老绝户是不是疯掉了,要是按老子的意思,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擒贼先擒王,一箭射死这狈,那狼群群龙无首,搞不好就被我们给吓跑了。 那只狈和老绝户对峙着,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着,火势越来越大,我觉得铁链子开始有些温热,估计用不了多久,铁链子就会给烧红了。我有些着急,想催着老绝户快点动手,这时候那狈却直立起身子,冲我们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狼群慢慢撤退到一边。 那只巨狼左肩上插着一支弩箭,弩箭力量很大,深入狼身大半,这时候还在那儿眼睁睁看着狈,不愿意离开。 狈用爪子拍了拍它,挥了挥手,让它也离开。那巨狼才挺起身,喉咙里咕噜一声,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叫声,悻悻走开了。这时候,让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狈待群狼走远了,竟然转过身,用两只爪子握住箭杆,生生将箭杆从泥土中拔了出来,然后坐在地上,慢慢把箭杆从尾巴上抽了出来,扔在一边。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仅惊讶于这狈的老谋深算,还惊讶于它就这样从容地把箭从尾巴上抽出来,难道不怕疼吗?那狈拔出箭杆,尾巴拖在地上,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缓缓后退。狼群中又跑来一只大狼,它把两只前爪搭在大狼脖子上,骑着大狼,大狼率先向外跑出去,接着群狼都跟在它身后,鱼贯向外跑走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群狼折腾了那么久,就甘心这么走了?再说那狈已经逃出了我们的射程,它们大可以坐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我们被火烧死,或者派出几只不怕死的狼在旁边猎杀我们,它竟然真这样走了? 第28章 一入阴城,阎王不收(3) 扭过头看看,那群狼跑得飞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薄雾中,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怕它们还会回头,催着老绝户快点走,或者我们索性直接跳下去,不然待那群狼反悔了,我们就又被困死在这里了。 老绝户却点着了旱烟袋,狠狠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说:“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了心,问他:“那狈真是成了狼精,他娘的跟它比,我倒是觉得自己变成了狼,它倒成了猎人!”老绝户哈哈大笑,说:“到底谁是狼,谁是人,还不好说呢!”我也感慨:“看来这狼还真不能小看,这家伙,我看它们简直像修过《孙子兵法》一样!不过我搞不明白,那狈为啥退兵了,它本来是取胜了嘛!”老绝户没有说话,又在铁链子上坐了一会儿,火势渐渐小了,铁链子也恢复了冰冷,他在铁链子上磕掉烟灰,把弓弩还给我,说一声:“走起!”两人迅速通过了下面的火堆,终于到了石柱子上,顺着石柱子滑了下来。 老绝户大步流星朝着前面的小山坡走去,我还有点心虚,猫着腰小心看着四周,确定了确实没有埋伏的狼,才放心朝前走,走了几步,看见前面丢着一杆弩箭,才想起这就是那只狈从尾巴上拔出来的箭。我这次带的弩箭有限,每一支都可能救命,当然要过去捡回来。把弩箭拿在手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将它收进了裹在背包里的箭筒里。老绝户已经到了山坡处,蹲在那里,朝矿洞下望着。我有点担心,这小山坡并不陡峭,别说是狼,就算是我,也能轻松爬上去,那狼群一路顺着铁链子跟我们过来,这时候见我们跳下来,还不立刻冲到小山坡上,把我们撕个粉碎?老绝户看到了我的担忧,说:“下来,下来,那群狼崽子不敢过来。”回头看看,那群狼果然不敢过来,都在小山坡几十米处围成了一群,甚至像狗一样蹲在了地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我说:“嘿,邪门了!它们为啥不过来?”老绝户说:“这里应该是它们的禁地,兴许老狼王埋在了这里吧。反正人只要一过来,狼群马上就出来,除非走上面的铁链子。管他呢,只要不跟过来就行!” 我猛然一愣,老绝户来之前跟我说,他当时到了阴城门口,看到城里到处都是白毛狼,所以没敢进去,那他又如何知道从这铁链子进到矿井中呢?但是这时候,我只能跟着他走,所以故意装傻,也跟着他趴在矿洞口往里看,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 猛然间,我终于想起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了,那箭分明将那只狈的长尾巴射了个对穿,又是狈将其拔了出来,那箭上怎么会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也没有?!难道说它的尾巴是假的,压根就是个摆设,所以才会不疼? 越想越乱,再联想起那狈的谋略,那直起后腿行走的样子,它眼神中像人一样的嘲讽神情,再想想它从尾巴上拔箭时的轻松,我心里一阵恐慌,难道说那并不是一只狈,而是一个披着狼皮的人?!在我小时候,成都曾经发生过一件震惊全国的人猴奇案。那个年月,街头娱乐不多,除了公社里偶尔放场《地雷战》《地道战》的电影外,就是等着走街串巷的耍猴人。说来也怪,猴子多出自四川峨眉山,但是耍猴人却多出自河南新野。那耍猴人在街边占了一个场子,手持一面铜锣,咚咚敲几下,几只猴子就开始登场了。那铜锣越敲越急,一群群猴子也随着鼓点出场,翻跟头,扎把式,耍大刀,打猴拳。 我小时候最爱看耍猴,也可怜着这些伶俐的猴子,兜里几个买芝麻饼的钱,大都丢给了它们。 有一年,一个耍猴人,带着两只小猴子在街头表演。小猴子特别聪明伶俐,不仅会翻跟头、耍猴拳,甚至还会配合耍猴人演戏,抬花轿,非常火爆。 演着演着,那耍猴人去了厕所,小猴子突然啊啊大叫起来,叫声短促、急躁,它跪在地上,眼泪直流,朝着观众使劲磕头,并张大嘴给人看。 大家上去一看,才发现那猴子有问题,它嘴里只剩下半截舌头。那舌头竟然被人给剪短啦! 大家觉得不对,赶紧报了官,结果连夜一审,竟然发现,这小猴竟是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被人剪断了舌头,身上缝上了猴皮! 那耍猴人后来招供,说那孩子是从凉山深处拐带出来的,在他很小时,就在他身上涂上一种特制的药水。这药水由阿胶、驴血、雄黄混合熬成。再活剥一张猴皮,趁热严严实实裹在孩子身上,严严实实缝上,这猴皮就会在人身上长实了,孩子也会停止生长,永远那么大。这狈的举止很像人,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狈皮人?想想也不对,那猴皮人是被人贩子给拐卖了,弄成了赚钱工具。这狈明显是这群狼的首领,有谁敢拐骗它?难道说它是成精的狼,化成了人形?自己想想,也觉得太离谱,便摇摇脑袋,不再多想,继续跟着老绝户往前走。从铁链子上下来,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小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几层楼高的石雕,那是一座巨大的狼像,俯视着古城,仿佛君临天下,怒视着大地,显得气度非凡。这巨狼雕琢得非常逼真,狼额头上的皱纹,竖起的吊梢眼,以及身上一圈圈的纹路,都刻画得清清楚楚。我吃惊地看着这尊巨大的狼石像,这狼像的细节很逼真,只有一个地方不对。这只巨狼的狼尾软塌塌瘫在地下,像是一条软绵绵的灰蛇。这个不对。狼的尾巴是保持身体平衡的,硬邦邦的,像棍子一样戳在地上,不像狗的尾巴可以打弯摇摆。按说这只巨狼的比例、细节都雕刻得很逼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估计是建城的城主刻意为之的。 走近看看,石雕像下摆放着几个巨大的石槽,石槽里散落着各种骨头,这难道是狼吃食的地方? 这个阴城的设计很古怪,围墙上没有门,到处是骨头坑,不仅格局有问题,连水源也有问题。古代城市不管怎么乱,都会有充足的水源,要有井水,以供人畜饮用,但是我左右找了好久,都没有发现一口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围着这尊巨大的狼雕像看了看,发现狼肚子上绑着一圈铁链子,铁链子上吊着一个个铁钩子,铁钩子上挂着一块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仰头看了半天,才发现,那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大块一大块风干的肉! 他娘的,谁把肉晒干后挂在了这里,这是什么意思?食物储备吗?问题是这里全都是狼,什么人会在这里生活?再想了想,我脑子里猛然一愣,不对,不光是人能爬到铁链子上拿肉干,还有那匹古怪的狈,它也能爬上来。难道说,这肉干竟然是它储备的,那它可真是成了精啦!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一切串起来,脑子里顿时嗡一声响:这阴城恐怕并不是一座人类的城,这是一座狼城!或者说,这是一座为狼建造的古城!我们刚才看到的大坑,并不是祭祀坑,这是狼的食物坑。狼是一种群居性动物,非常团结,老狼和幼狼无法捕捉猎物,狼群就会把食物留给它们。那个巨大的骨坑,应该就是给老弱病残狼提供的狼食坑!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狗日的老绝户,他竟然把我带到了狼城! 狠狠转过身,想骂他,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老家伙竟然趁我一不注意逃跑了。 撒腿就跑,好容易在前方看见了他,掏出弓弩远远瞄准了,让他赶紧给我解释,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老子手里的箭可不长眼睛! 老绝户没办法,给我解释,说这里不是狼城,应该是当年日本人修建的军营。日本鬼子占领了东三省后,派遣了好多劳工在大兴安岭深处挖矿。这里既然出金矿,小鬼子当然不可能放过,所以一定征集了许多劳工,在大山深处采矿。这个古怪的建筑,应该就是关押劳工的,为了防止劳工逃跑,所以故意没设城门。 至于这里的狼,也很容易解释。日本人养了好多黑背狼犬,这些狼犬吃的都是人肉,野性很强,估计恢复了不少狼性,也喜欢学狼一样在土里打洞。也许是小日本鬼子走了以后,那些狼犬又出不去,在阴城里越繁殖越多,最后变成了这样的野狼群。 老绝户的解释有些牵强,但是好歹也能说得过去,起码比狼群奴役人类给它们开山造城要好得多。其实不管真假,我要的就是一个心理安慰,有了这样一个理由,心里才能踏实点,也才敢继续往里走。我问老绝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说,前面有一个矿洞,东家他们估计进入了矿洞,要找他们,只能进去。继续往前走,前方光秃秃的地上开始长满了草,草丛有一尺多高,绿油油的,看起来像是广阔的草原。草地旁,甚至还有一个个亮晶晶的水泡子,溪水哗哗流淌。 我惊叹着:“这小日本还真肯下本钱,竟然把河流都给圈进来了,这古城得修多久才能修完?” 老绝户说:“小日本算盘打得精准,这地下肯定有个大矿,说不准还是金矿,得有多少人眼红?这样圈起来,带着人开采,外面谁也不知道。不光其他人进不来,连野物也进不来。不然啊,这老林子里的东西,可够他们受喽!” 想想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窥视着这里的金子。这里还是中苏交界处,老毛子可不是好惹的,搞不好他们眼红,带着坦克就冲过来抢走了,狗日的小日本这招确实不错,闷声发财! 第29章 日本人在大兴安岭修建了一座狼城?(1) 我问老绝户:“矿洞在哪儿?”老绝户指了指前方,矿洞打在一座小山坡上,用粗大的木桩牢牢顶住,洞口外还延伸出来一小截铁轨,铁轨上还有一辆笨重的矿车。那浓厚的雾气,确实是从这矿眼中涌出来的,下面冷得像冰窖,让人怀疑这底下并不是矿石,而是一块块的寒冰。 这是什么矿?看看矿车,上面并没有矿石,底下裹着一层像泥浆一样的东西,白乎乎的,已经结成了硬块,看不出来是什么。 背包里有手电筒,我拿出来一个,也递给老绝户一个。用手电照了照,矿洞很深,盘旋着往下去,光度照不了多远,不知道东家他们在不在底下。 我喊了赵大瞎子几声,声音在矿洞里嗡嗡作响,回荡了几下,震得矿上的土簌簌往下掉。这矿洞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估计承担重量的梁柱都要腐烂了,我怕声音会震塌矿洞,把东家他们砸在里面,也不敢再喊。刚退出来,老绝户身子一闪,猫着腰窜进了矿洞。我吓了一跳,这老家伙也不言语一声,不声不响就下去了,万一里面有184危险怎么办?我听说荒废许久的矿洞中,要是有人死在下面,尸体腐烂后会形成瘴气,人在底下待不了多久,就会挂掉。按照小日本的灭绝本性,临走前一般会把矿工统统杀光,抛到矿洞中,东北好多万人坑就是这样形成的。 这老家伙虽然害过我们,好歹也是条人命,我使劲去拉他,却没拉住。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当时一咬牙,也跟着他冲了进去。 矿洞有一米多高,人在底下走,得猫着腰。老绝户个子不高,在下面走正合适,虽然被我绑住了手,但是一步步走得飞快,我既怕矿井会塌,又怕踩到什么尸体,没多久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我气得在心里直骂娘,又不敢高声喊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恨恨想着,矿井虽然深,也就一条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等我找到这老家伙,非得再一次给他五花大绑,绝对不手软! 下来时,我从背包里找出头灯戴上,又把水袋和干粮袋绑在身上,万一被困在下面,好歹也能坚持几天。 矿洞一直往下延伸,好在坡还不算太陡,我收住劲,小心往下走,左右看看,一根根齐腰粗的梁柱牢牢固定住矿井,使劲踢了踢,梁柱纹丝不动,我才放下心来,这小日本虽然混蛋,但做事情确实认真,这矿井再撑个几年问题也不大。 一路走来,发现这个矿洞很干净,铁轨结结实实,上面没有垃圾,坑道中也没有堆积废矿石,甚至连梁柱都结结实实,没有被损坏,这个矿洞不像是几十年前的废矿洞,却像是上个月还在使用一样,一切都整齐有序,干干净净。 说来也怪,小日本临走前竟然没把这矿洞给炸掉,好像也没有人知道,这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矿洞,就这样完全消失了,显得有点不对劲。它给我一种感觉,就像是矿下发生了什么邪门的事件,所有人突然间全部死了,所以这一切还按照几十年前那样保留着原样。 越往下走,矿洞越大,慢慢可以直起腰来,地面也开始平坦起来,后来前面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我怀疑这里是采集矿石的地方,被工人挖空了。强力手电聚集了光,往前照去,却发现这里不像是矿场,倒像是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很大,也很潮湿,远处仿佛还传来隐约的水声。矿井中怎么可能有水?我有些害怕,不敢再往前走。要知道,采矿可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业,矿井下常有沼气,一碰到火星就会起火,矿井底下空间小,甚至会直接引发爆炸,爆炸会炸塌矿井,把所有人活埋在底下。但是比矿井着火更糟糕的,却是矿井出水,有时候矿井挨着河流,或者不小心挖穿了地下暗河,会导致汹涌的水流瞬间倒灌入矿井中,不仅井下所有人都没命,河水还会淹没各种井下设备,整个矿井都有可能报废。 我越想越害怕,这围墙中确实圈入了河流,难道说当年小日本真挖穿了暗河,河水倒灌进矿井,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死光了,连井下设备也被淹没了,小日本没办法,只能放弃了矿井? 想想也不大可能,日本人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在大山裂缝中修建了这座围墙,怎么可能会因为矿井进水就放弃?矿工死了,他们大不了再强征一批,井下有水那就用抽水机抽呗! 用手电筒往前照照,铁轨向前延伸着,一直延伸到黑暗中,不知道有多远。我蹲下身子,斜着向上看去,矿洞口看起来只有水桶般大,估计现在已经下到地下上百米了。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往上看,才发现矿井呈近六十度的陡坡,想来靠我一个人,怎么也爬不上去,还是往下走,找到东家他们再说吧。 我一咬牙,闯入了那片巨大的空间中,头灯和手电筒这时完全失去了作用,朝着四面照过去,光线像是被吞掉了一样,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我有些惊讶,强力手电能照到几百米远,要是说前方有几百米,那没什么。问题是,我连头顶上也照了,依然没有亮光,这就说明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大得惊人的空间。 我索性把手电关掉,反正一样照不远,还不如开头灯省点电。头灯照在地上,能清晰看到地下的铁轨,我就沿着铁轨一直往前走。在这样黑暗闷热的环境中独自行走,是一件非常压抑的事情,走了一会儿,我就烦躁起来,又想拼命咒骂,又想转身逃跑,这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后来,我再也忍受不了,再次打开手电,四处照照,手电筒却在一边的石壁上照出了模糊光芒。我欣喜若狂,使劲揉揉眼,用手电筒四处照着,发现我现在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岩壁疙疙瘩瘩,石块突起,看起来不像是人工开采的,倒像是自然形成的。在巨大的岩壁上,也有人用简单的线条,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从上往下看时,围墙是建在一座大山的裂缝中。这样看,这个巨大山洞是在大山的山体中,年代要比围墙久远得多,搞不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想想我们来时密密麻麻的墓碑,巨大的石阶,山洞所在的位置,神秘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围墙,围墙里一个接一个的狼窟,巨大的尸骨坑,我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安的念头,从种种迹象来看,小日本耗费了那么大的气力修建的这个矿井,好像并不是用来挖矿的,他们的目的也许是这个巨大山洞,他们在寻找山洞中隐藏的东西。 虽然害怕,眼下也没有了退路,只能顺着铁轨继续往前走。前面水流声越来越响,走了没多远,一条暗河从地下渗出水来,形成了一条小溪,溪水冰冷刺骨,渐渐汇成一股强劲的水流,顺着山洞往前流动。 跟着水流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就看见前方黑暗中有一处亮光,火光蹿动,像是有人生了一堆火。 我大喜,以为是东家他们,奔过去一看,却发现溪水边确实点燃了一堆篝火,火里燃烧着几根粗大的木头,木头显然是从水中捞出来的,还嗤嗤冒着水蒸气,但是周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火堆还烧着,人一定走不多远,我赶紧往前走,想看看能不能赶上他们。但是又走了没多远,却发现前面的山洞越来越小,最后竟然走到了头,再没有路了。我还不死心,拿着手电筒仔细照着山洞,还捡了块石头砰砰敲了几下,想看看里面是否会有密道,这事情是明摆着的,且不说东家他们,就是抢在我前头进来的老绝户,也一定就藏在这山洞中。 我打着手电,把山洞从头仔细走了一遍,这山洞虽大,却只有中间一条小路,顺着铁轨向前延伸,可是连一个人都看不到。 寒风吹来,火焰幽幽跳动,火光映射在水潭上,水潭上起了一层白雾,缥缥缈缈,映衬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瘆人。 我叹了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又一次打亮手电,又走了一个来回,前方还是黑黝黝的河水、粗糙的石壁、戛然而止的山洞、冷硬的铁轨,没有什么不同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对,铁轨?小日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建了这样一个铁轨,还有外面巨大的围墙,那么浩大的工程,他们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呢?用手电筒照着铁轨,发现铁轨中断了。这有些奇怪。仔细照了照,才发现铁轨并没有中断,而是被溪水淹没了,它沉入了水底。这暗河水势不小,水要流到哪里去呢?这山洞下一定还有个巨大的空间,可以存住这些水,或者和外面的河流相通。这样一想,我赶紧脱掉鞋子,用鞋带绑在身上,用脚丫子仔细试探着水下的铁轨,果然发现那铁轨一直朝着水下延伸着,不像是被溪水淹没了,而是一直往下修,修到了潭底。 潭水冷得像冰,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拼命忍住寒冷,用脚踩着铁轨,一步步往下走,走了才五六米远,那潭水猛然变深,猛吸一口气,潜入到水底,用手摸着铁轨继续往前走。 在水底下走了一段,一口气要用完了,我急得要命,拼命往前走,前面却挡住了一个什么东西,软乎乎的,推了几下,也没推开。没办法,我拼命在水下稳住身体,打亮了防水头灯,照了照,差点把我活活吓死。 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个比例大得惊人的苍白的面孔。那面孔几乎有洗脸盆那么大,两只眼珠向外鼓着,活脱脱就是地狱中的恶鬼再现! 我吓得“啊”一声叫,差点把一口水呛到肺里(要是真喝了这样的死人水,那还真不如吓死了倒爽快),转身要跑,却又跑不了。那尸体不知道在水下侵泡了多久,膨胀起来,鼓得像头牛,把前面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跑前一股强劲的水流卷了出去,只觉得心中一股恶寒,我转身想往外走,却发现这里地方太小,转身也转不了,只能继续往前走。眼看着一股气就要用完,肺里像被火烧一般,我再也忍不住,使劲用脚向前踹去。那尸体虽然膨胀了,重量却没有增加,被我几脚踹开,我挣扎着爬了出去,身子猛然一轻,接下来就被冲到了暗河中。 地下暗河的水,冰冷刺骨,两条腿很快就麻木了,冷气直往骨头缝里窜,冷得我上下牙直打架。我拼命拍打着水,让自己浮出水面。在游泳时,我在水里碰到了许多滑腻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水草,还是蛇。我冷得思维都要结冰了,顾不上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信念:拼命游,游到岸边。 游了几下,我终于游到了浅滩,脚触到了地面,顺着河滩走了好一会儿,水越来越浅,最后只没到脚背,接着就上了岸。 上了岸,冷风一吹,浑身抖成了筛子。我第一时间拿下头灯,使劲拍了拍,拍出了许多水,好在这东西是防水的,质量不错,还能拧亮。戴上头灯,四处看了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周围很开阔,看不到尽头。 溶洞中有一条暗河,哗哗流淌着。我有些纳闷,我一路是顺着铁轨过来的,这铁轨怎么会修在了河底下。难道说这里以前并没有暗河,修建了铁轨后,因为地质变动,才出现的暗河?去暗河边看了看,那具堵在通道处的尸体也漂了出来。尸体涨得早已看不出来人样,只能模糊看出,他身上穿着件黄绿色的军装。我叹口气,想着如今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别人?山洞里冷得要命,我浑身精湿,冷得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快速检查了一下背包,发现别在背包上的弓弩丢失了,一些吃的也没了,好在我仔细摸了摸,夹在衣服里的还有一只打火机,一把刀子。 我赶紧去河边找了几根大木头,想在河边生堆火。木头湿漉漉的,怎么也点不着。没办法,我擎着打火机在山洞里找了半天,终于找了一截桦树枝。桦树皮油多,即便是潮湿的,也很容易点着。我赶紧将桦树皮扒下来,把湿漉漉的木材堆成金字塔形,将桦树皮和干草放在最底下,小心点着了,才引着了火。火光熊熊,将衣服烤干,暖和了身体。朝四周看看,周围幽深而黑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股强烈的恐慌情绪朝我袭来。 回忆了一下求生手册所说的,这时候不仅需要强烈的求生信念,还需要制作些求生工具,才能渡过困难。我先安慰了自己一下,幻想着赵大瞎子他们就在前方等我。接着,我打算行动起来,回忆起赵大瞎子从前教过我,怎么制作简易火把,决定先做一支试试。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不仅可以给人带来精神上的鼓舞,也能驱赶野兽。 四下里找找,河边有不少树枝,我找了几根胳膊般粗的树枝,用刀子斩去枝叶,又小心翼翼将一端劈开一道一指长的裂缝(要特别注意,裂缝处千万不能劈断,不然还要用绳子绑起来),在裂缝中横着塞进去一些树皮、干草、小树枝,这样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火把。这种办法非常简单,我一口气制作了五六支,插进背包里,自己点着了一支,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山洞非常潮湿,而且寒冷,至少要比上面低七八度。我暗暗庆幸,刚才幸好在火堆上烤干了衣服,不然光冻,也得被冻死。顺着暗河走了一会儿,前面依旧是稠密的黑暗,根本看不出任何有人的迹象。我开始有些担心,要是赵大瞎子他们不再前面怎么办?我开始想着,要是回头,能否顺着暗河逆流走上去,等到了矿洞再想办法。 又往前走了五六分钟,第二根火把也要燃尽了,前方还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回去。我可以在河滩处生起一堆火,在那儿等着东家他们。猛一转身,我发现身后蹲着一个人,身上披着一件黄绿色的衣服,直勾勾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啊”一声叫了出来,火把一下子掉在暗河中,刺啦一声熄灭了。周围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我迅速拔出来刀子,做出了防御姿势,嘴里小声叫着:“瞎子,是你们吗?”黑暗中,没有人说话。我不死心,又问了一声:“老绝户?瞎子?”那边突然“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我。我顿时大喜,在这样黑暗阴冷的地方,即便是遇到那个阴沉不定的老绝户,也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摸索的好。我忙大声叫着:“老绝户,是你吗?!我是小七!”仿佛是在肯定我,那边又“嗯嗯”答应了几声,并且闷声咳嗽了几下。这几下,我听得真真切切,那咳嗽声分明是个老人发出的,应该就是老绝户无疑!收起刀子,刚想过去找他,突然间又愣住了。不对,不对,刚才在火把熄灭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那个蹲在地上的人,身上穿的是草绿色的衣服。老绝户身上穿的,和我们一样,全是迷彩服。不对,这人一定有问题!我紧紧抓住刀子,骂道:“操,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快说!”那人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咳嗽,和我在黑暗中僵持着。周围安静极了,我手里死死握着那把刀,做出了拼命的姿势。都这时候了,谁知道前面那东西是人是鬼,只要他胆敢上前一步,老子二话不说,先狠狠一刀扎过去再说。过了一会儿,对面那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始顺着河滩慢慢往前走。s赶紧拧开头灯,朝着四周看着,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刚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暗河中有些不对,用头灯照了照,顿时吓得毛骨悚然,那漂浮在水中的,竟然是那具被水泡烂的浮尸,它竟然一直跟着我!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浮尸怎么会一路跟着我走?!难道说,难道说这人死了后变鬼了,现在想缠住我?!这样想想,我心里也没底,只要拼命安慰自己,说这暗河本来就是流动的,浮尸顺着水流一路往下漂也正常,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 第30章 日本人在大兴安岭修建了一座狼城?(2) 这样想想,感觉好多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手压了压竖起来的头发,拼命给自己打气,不要去看那浮尸,一边继续往前走。 说是这样说,我还是忍不住老去瞟那浮尸,发现那浮尸确实不对,我走得快,它就在水中走得快;我走得慢,它也在水中慢慢漂着。 又走了几步,我不由拍了拍脑袋,苦笑起来,刚才已经打算回头了,怎么还往前走?再说了,只要我往回走,也就不怕那浮尸继续跟着了。 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差不多十几米远,我放下心来,停下身,又点着了一支火把,朝着暗河中照了照,却惊奇地发现,那具浮尸竟然横在暗河边上,微微打着旋。操,还真是邪性了,这浮尸今个儿真要和老子掐上啦!我后退一步,搬了一块大石头,朝着那浮尸狠狠砸了过去,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石头砸进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水花之中,那浮尸一下子站了起来,朝着我这边就扑了过来。 “我操!”我大喊一声,声音也激起了我的血性,想着今个儿僵尸都出来了,跑也没用,还不如跟它拼啦!擎着刀子,我紧接着扑了上去,没想到那东西见我扑来,竟然把身子一扭,避了过去,身子古怪地趴在了地上,转着脑袋看着我。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说这尸变后的僵尸是跳着脚走路的,这僵尸怎么还趴在地上走?难不成是变异的新品种?我还在想,那僵尸突然昂起头,朝我呜呜叫着。这声音有点熟悉,我忍不住用头灯一照,发现僵尸有些奇怪,怎么长了张拉长的驴脸?再看看,那驴脸上有稀稀拉拉的白毛,还有两个绿莹莹的眼睛,才明白过来:我操,原来我被这东西给骗了,这根本不是人,这是一头披着人类衣服的狼! 看来刚才蹲在我身后的那个“人”,也是这匹狼伪装的,它还故意发出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造成了早已经离开的假象,没想到又潜入到暗河中跟踪我。 我叫声“狼”,那狼被我识破,也撕下伪装,三两下扒开衣服,身子一弓,爪子往地下一按,作势要朝我扑来。 虽然那并不是鬼,但是一匹成年狼也够我受的,我现在手里就一把短刀,哪敢跟它力搏,撒腿就往前走。那匹狼并没有扑过来,只是在我身后不紧不慢跟着,每当我要往回走,它就作势要扑过来,看起来像是在驱赶着我往山洞深处走。 我有些怀疑,狼巢是不是就在山洞深处,它要将我赶过去,当成新鲜食物储备起来。但是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它,跑更跑不过,只好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样,无可奈何地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远,前面突然闪过一丝火光,我的神经已经绷得很紧了,条件反射一般大叫起来:“谁?!操他妈的,是谁?!”这时候,对面的人猛然跑出来了,大声叫着:“小七,小七!”我先是一愣,接着拼命朝前跑,他娘的,是赵大瞎子!边跑,我边大声叫道:“狼!有狼!”赵大瞎子手一抬,一枪就打在我身后的石头上,激起了一堆石屑,那匹狼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中了,闷哼一声,掉头就跑。我惊魂未定,拼命跑过去,看着东家、白朗都站在前面一个拐角处的火堆旁,激动得要命,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只结结巴巴地说:“狼……狼……” 东家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声“小七,让你受苦了,不该留下你一个人的”,让我坐在火堆旁,先好好休息休息再说。白朗递给我一壶热水,赵大瞎子赶紧给我拿了点吃的。我坐在火堆旁,大口大口喘着气,又想起老绝户的事情,赶紧跟东家说了。东家点点头,说他知道了,让我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我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立刻觉得非常疲倦,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喝了几口水,开始小口小口吃东西,吃了一点后,味蕾被食物刺激得兴奋起来,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饱饱吃了些东西,又咕咚咕咚喝下去半壶水,终于觉得身体又是自己的了,刚才受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疼起来。东西没吃完,我想了想,把剩下的食物塞进了背包,顺手把背包放在火堆旁。 我有些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问了问赵大瞎子,他也说不上来,索性拿了个军用手电,陪着我四处看看。往前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了一道堤坝。走近看看,不对,那是一座沙袋堆成的防御工事。扭过头问赵大瞎子:“这里怎么会有防御工事?”他说:“你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试着爬了上去,发现在沙袋堆成的防御工事中间,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山体裂缝,这道裂缝又大又深,像是一只巨兽的大嘴,那防御工事分明是将这道山体裂缝给包围住了。难道说,他们防御的竟然是这道山体裂缝里的东西吗?我吃惊了,问:“瞎子,这底下是什么?”赵大瞎子说:“俺要是知道,俺就是教授啦!”从沙袋上下来,我不死心,又四处又照了照,发现这里不仅有沙袋做的防御工事,沙袋后,还有几个黑乎乎的大家伙。赵大瞎子说,那是旧式的火炮,日本人用水泥在下面浇筑了一个小型炮台,架了几尊老式火炮。 我吓了一跳,小日本在这里架火炮干吗?难不成他们想炮轰这道山体裂缝?赵大瞎子有点紧张,他摇摇头,说按照炮台的角度,炮弹是打不进山体裂缝深处的,只能打在裂缝周边,看起来不像是要往下打,而是要防止裂缝里有什么东西出来。我更加吃惊了,难不成这山体裂缝下会有怪物爬出来,还要专门建一个炮台来对付?这也太玄幻了吧? 围着防御工事转了一圈,沙袋处有一个缺口,我顺着爬了上去,往底下看了看,没想到,这山体裂缝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深不见底。往下扔了几块小石子,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回声。用手电筒往下照照,手电筒的光仿佛都给深渊吸收了,根本找不出一点影子。我左右照了照,才发现深渊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也许是这些白雾阻断了光线,根本看不到有多深。 从上面下来,我还不死心,继续拿着手电,四处照了照,发现周围散落着一些老式的日本钢制头盔,一些硬币,甚至还有一支钢笔。再往外看看,我惊奇地发现,旁边不仅有几个炮台,竟然还有一辆巨大的坦克,炮口正对着深渊。坦克后面,还有一架巨大的挖掘机。 我更加惊奇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究竟是在地下矿洞中,还是在一个隐秘的地下战场里?这些巨大的坦克、挖掘机又是怎么运下来的呢?赵大瞎子耸耸肩,表示他也一无所知,丢给我一支烟。我打了几次火,才点着烟,使劲吸了一大口,悠悠吐出烟圈,开始回想这地下矿洞中的一切。这阴城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老绝户说的根本不对,这里绝不可能就是一个矿场,什么矿场值得让日本人那么重视,连坦克大炮都运输下来?再说了,我一路上也没看到这里有大规模开采的痕迹,只有一条铁路。 铁路?那条铁路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日本人修建铁路并不是要将地下的矿石运输上来,而是想用这条铁路将巨大的炮台、坦克的零件给运输下去,然后在地下再一步步组装起来? 越想越可怕,这道山体裂缝中究竟有什么,竟然让小日本如此重视,耗费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更要命的是,这些坦克、挖掘机,甚至炮台都好好的,为什么小日本却突然撤退了? 据我所知,小日本做事情非常冷静,在日本投降,他们撤出中国前,都分批将人撤出,一些秘密军事基地更是先浇上汽油焚烧,然后用重磅炸药完全炸毁,甚至将参与工程的劳工大量屠杀,根本没有像这样留下许多东西的先例。难道说,小日本当时根本没有打算撤出去,而是突然在这里全军覆没了吗?并且因为这里的信息极度机密,竟然没有传出去?或者传出去了,但是当时日本已经投降,无力顾及这里了吗?越想越乱,赵大瞎子拍拍我,说:“小七,走吧,这些不是咱们该想的。”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悻悻地回去,顺口问赵大瞎子:“怎么没看见小山子?”赵大瞎子含含糊糊地说:“俺们在路上和别人交了火,小山子受伤了,在后面躺着呢!”我吓了一跳:“你们在山洞上和别人交火了?是什么人?”赵大瞎子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朝着后面使了个眼色,示意先不方便说。转头看看,火堆旁,东家和白朗在小声说着话。火堆上的水壶烧开了,咕嘟咕嘟响着。东家在杯子里倒了杯热水,递给我,大声说:“哈,第一次进山累吧?”我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水,嘿嘿笑着。东家也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待会儿有人叫你,千万别答应。”我一愣,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看,东家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淡然地坐在火堆旁喝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我更加好奇了,扭头看看赵大瞎子他们,他们刚才肯定也听到了东家的话,却也没有丝毫反应。赵大瞎子在那儿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白朗看着火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小山子躺在火堆旁,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火光熊熊,透过热腾腾的空气,光线有些扭曲,看着面前有些扭曲的几个人,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他们还是我认识的那些人吗? 赵大瞎子抠了一会儿指甲,倒了一杯水,吹了吹,要拿给小山子喝,白朗转过头去,问他:“死了吗?” 赵大瞎子的动作一僵,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但是还是用手指在他鼻子下探了探,说:“还有一口气。”白朗却说:“他回不去了……”我不明所以,说:“要是咱们能快点出去,说不定还有救。”白朗摇摇头,又说了一遍:“他不能活着回去了。”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小七死了吗?”我大怒,这是哪个王八蛋在咒老子?!刚想起身骂过去,却想起东家刚才对我说的那句话,硬生生把涌到喉咙里的一句话咽了下去。还没弄懂什么情况,白朗从后面窜出来,跟赵大瞎子说:“瞎子,把小山子放下吧!”赵大瞎子倔强地说:“俺不!俺背了他一路了,不能半道把他放下。”白朗说:“那他要是死了呢?”赵大瞎子说:“他要是死了,那俺肯定不管了。”白朗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过了一会儿,说:“他死了。”赵大瞎子不相信,放下小山子,又用手探了探,身子一颤,说“:操,真死了?”白朗点点头,“把他扔下去吧。”赵大瞎子还是不敢相信,反复地说:“不对呀,刚才他还有气……”白朗握住他的手:“瞎子,他死了,你别难过了。”赵大瞎子不动了。我也过去安慰他,说他背着小山子有一路了,也尽力了,小山子命该如此,也没啥好埋怨的了。赵大瞎子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最后还是松开了。白朗转身朝着黑暗中喊着:“送小山子下山!”还没弄懂什么意思,就看见白朗和赵大瞎子将小山子抬起来,架到了沙袋那个缺口处,说了声“对不起了,兄弟”,接着手一松,竟然将尸体推到了那道深渊中。 我吓了一跳,想问问他们是不是疯了?!就算小山子死了,也不能这样让他尸骨无存吧?却发现几个人突然紧张了,全部把枪端了起来,拉紧了枪栓,枪口朝着沙袋处小心戒备着。 过了一会儿,深渊下突然传来哗啦哗啦几声响,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蹿出来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刚才我已经用手电照过,那底下深不见底,足足有几百米深,看起来像是地狱一般,难不成那底下还有什么东西要上来?再想想日本人在深渊外修建的工事,难道说就是对付这些深渊怪物的? 嗷呜一声,山崖下哗哗一阵响,接着从底下突然蹿出来几道灰色的身影,爪子在沙袋上一按,接着就朝我们凶猛地扑过来。 轰一声,三个人的枪全响了,那东西一下子被打倒在地上,身子在地上抽搐着,翻滚着。借着火光,我看见,那是一匹灰白色的大狼。紧接着,山崖下又蹿上来两匹狼,朝着我们没命地冲过来。我吓了一跳,刚才三个人全开枪,已经没子弹了,这怎么办?赵大瞎子抽出腰刀,冲了上去,拦在了最前面,后面白朗和东家冷静地装子弹。没想到,那两匹狼却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直绕开我们,急急冲进我们背后的山洞,只听见它们踩在暗河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两匹狼上来,并不是为了攻击我们?回头看看,却发现他们还在往枪里压子弹,个个神色严肃,并将枪口死死对准了山崖。东家严肃地说:“瞎子,待会儿要是出事,你带着他往外跑。”我问:“咋啦?”赵大瞎子说:“操,这还没看出来?底下有大家伙,狼群都被吓跑啦。”我才明白,难怪刚才那两匹狼要玩命一样往外走,原来底下有东西追赶它们。真想不到,这深渊下到底有什么邪门东西,连狼群都被吓得拼命逃窜?看着东家他们严肃的样子,我也有些害怕,紧紧握住了赵大瞎子那把腰刀。深渊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哼,那声音阴冷邪恶,听起来又像是一个人恶毒的冷笑声,又像是一匹狼垂死挣扎时的嚎叫。大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凝重,但是还是将枪拿得稳稳的,没有人退缩。哗啦,哗啦,像是铁链子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块大石头被什么抓掉了,咕咚一声滚落下去。周围,像死一般的寂静。 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手心里全是汗水,连腰刀都要抓不住了。想要擦擦汗,又怕擦汗时,那怪物突然冲出来。 正纠结着,就听见呼啦一声,一个东西仿佛突然从深渊中跳了出来,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赵大瞎子举枪就要射,却被白朗拦住了:“别急!”仔细一看,在我们前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匹半死不活的狼,它无力扭动着身子,身上有几道深深的血痕,骨头都露出来了。这匹狼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抛出来的!紧接着,又有一匹狼被抛了上来。 这匹狼身上的伤口更重,血已经要流尽了,挣扎都不挣扎,眼睛半睁半闭,随时可能死去。 我不由吃了一惊,猎杀狼群的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那么凶残?看起来它猎杀狼群并不是为了生存,而仅仅是为了杀戮。山崖下传来一阵桀桀的怪声,声音刺耳,听起来像是冷笑声。接着,又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吞吞往上爬。白朗低声说了句:“来了。”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周围安静得连水滴滴在石板上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肺里像憋了一团火,死死攥着一把刀子,既想不顾命地冲上去,又想着随时转身逃走。这两种感情交替出现在我心里,几乎要将我的胸腔冲破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几乎是在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猛然间射出来,蹲在沙袋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它的身子一蹿,又来到了那几匹狼身边,爪子一伸,狼腹顿时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肺泡流淌了一地,它用手掏吃着狼内脏,将狼血抹了一身,竟然看不出来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狼还没死透,在那儿痉挛着,惨叫着。那东西毫不在意地将爪子伸到狼腹中,津津有味地吃着,肠子还连着狼尸,鲜血四溅,看起来分外血腥。赵大瞎子忍不住拉起枪栓,就要扣动扳机。东家淡淡地说:“一枪致命。” 第31章 日本人在大兴安岭修建了一座狼城?(3) 赵大瞎子点点头,瞄都不瞄,上去就是一个点射。几乎是在一瞬间,那东西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在枪响的一刻,猛然向后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我们脸色一变,这东西竟然反应如此灵敏?!黑暗中,一切又恢复了沉寂。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大家背靠着背,举着枪,朝着一个方向紧张戒备着,那东西不知道潜伏在哪里,随时可能向我们发动致命一击。旁边的狼尸还在抽搐,狼血漫过我们的脚下,血腥味异常膻气,熏得我几乎要吐出来了。“它来了。”东家淡淡说了一句。我们的神经顿时绷紧了,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唰一声,眼前只看见一道白光掠过,赵大瞎子闷哼一声,身子踉跄地朝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要摔倒在地上。几乎在同时,东家的枪响了,子弹擦过赵大瞎子,打在后面的一块岩石上,碎石乱溅,那怪物桀桀怪叫一声,又不见了。东家和白朗小心戒备着,端着枪四处搜寻着。我担心赵大瞎子,小声叫着他,往他那儿靠近。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冰冷,像是有什么阴冷的眼睛盯住我,回过头去,背后什么也没有。咬咬牙,继续朝赵大瞎子那跑去,背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还在持续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跑了几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发现那个毛乎乎的怪物,像蝙蝠一样倒挂在山崖上,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我。我大叫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指着山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东家他们慌忙举枪瞄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东西一下从洞顶上蹿下来,直朝我身上扑过来。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痛苦,我忍不住大声号叫起来。接下来,在我身边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作响,我抱着脑袋,在地下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我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痛苦。 抬起头看看,我还是完好无损的,身边躺着一堆被打得稀烂的肉,完全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我有些恶心,也有些兴奋,站起来问:“操,谁打死的?”东家却是神色严肃地看着远方,说:“瞎子受伤了,你快带他离开!”“啊,我们去哪儿?”我搞不懂东家是什么意思。身后,白朗做了一个危险的手势,示意我们赶紧离开。我才明白,原来刚才开枪的并不是东家他们,这里还隐藏着另外一拨人。顾不上多问,我赶紧扶着赵大瞎子,向着黑暗处跑去。跑了很久,赵大瞎子示意可以了,我们才停下,在黑暗中倾听了一下,没听到东家那边有什么动静。我才想起来赵大瞎子受伤了,问他要不要紧。他骂道,等你小子想起来,老子早见阎王去啦!赵大瞎子刚才已经用衣服包扎了一下伤口,现在应该没事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真没事,要看伤口。他才说真没事,刚才他那样子是装出来的,其实只是擦破了一层皮。我顿时大怒:“我操,刚才那个危机关头,你小子还敢装伤兵逃跑?不行,咱们赶紧回去,看看东家他们出事了没?”赵大瞎子却一把拉住我,说:“小七,是东家让俺这样做的。”我一愣:“东家让你装受伤?”赵大瞎子点点头:“刚才在路上,东家专门找俺,让俺待会儿要是遇上什么危险,就装受伤,然后带你离开那里。”我惊讶了:“这是为啥?”赵大瞎子阴沉着脸:“咱们被跟踪了,这里还有一伙人。”我急了“:我操,我当然知道这里还有一伙人,所以说要你赶紧去救人啊!”赵大瞎子却不动,有点犹豫地说:“小七,那伙人……像是在找你。”“啊,找我?!谁找我?”我吃惊了。赵大瞎子说,自从进了山洞开始,他们就被一伙强人盯住了。那伙人身手非常好,但是很奇怪,他们并不是想杀俺们,就是一直把俺们往山洞里赶,一直赶到了那道裂缝旁。看起来,他们倒像是在逼俺们交出啥东西。但是他们对小山子,那真是下死手,怎么护都护不住。小山子中枪后,东家让俺背着小山子,一直跑到裂缝,那伙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说:“操,这明显是小山子得罪人了,跟我有啥关系?!” 赵大瞎子说:“你别急呀,听俺仔细跟你说。当时你走了以后,东家突然喊了一声‘小七’,俺们都弄不懂怎么回事,就看东家朝小山子走了过去,还给他披了一件衣服,让他注意身体。从那开始,那伙人就盯死小山子了。”我还在狡辩,说:“说不准是东家认错人了,巧合而已。”赵大瞎子在背着小山子时,小山子反复在他耳边说,他这次肯定要死了,让赵大瞎子放下他吧。他说,他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东家不会放过他的。我问赵大瞎子:“小山子听到了什么?”赵大瞎子摇摇头,有些不敢正视我,说:“他没说……”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赵大瞎子说:“小山子后来发了高烧,开始犯迷糊,他经常说的是,‘它出来了……’”我惊道:“这个‘它’,会不会是刚才地底下出来的那个东西?”赵大瞎子叹了一口气,说:“有可能。”对于刚才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我还是心有余悸,问他:“刚才你看清楚了吗?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赵大瞎子疑惑地说:“好像是个人。”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操?!你胡扯吧,那东西能是个人?!”赵大瞎子说:“俺刚才离得近,看得很清楚,那真像是一个人,又像一匹狼。反正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他:“瞎子,你说那伙人的目标真是我?”赵大瞎子点点头,说:“其实俺也想明白了,这次东家为啥要带小山子出来。他根本就不是咱们猎场的人,他是东家专门找过来,专门做替死鬼的。”我有点心虚,故意狡辩:“胡说!小山子上次明明还和白朗来过这里。”赵大瞎子说:“唉,小七,你不觉得上次带他来,可能也是为了这一次吗?”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是还是不肯屈服,说:“这样说,小山子也可能是替其他人死了,咋非得是老子?!” 赵大瞎子叹了一口气说:“小七,你没发现吗,小山子的个头和长相和你差不多?” 我撇撇嘴:“放屁,老子可比他英俊多啦!”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我和他看起来还真差不多。 赵大瞎子沉默了一下,说:“小七,其实在俺们进入狼城后,东家就偷偷给俺和白朗下了命令,让俺们改叫小山子小七。” 我一愣,吃惊得张大了嘴,这样看,那伙人的目标还真是我。可是东家这样做,分明是明白那伙人的想法,有意让小山子做了替死鬼,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小山子虽然不是我杀死的,却是因我而死,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越来越觉得这几句话大有深意,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无意间闯入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没想到,事情竟然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赵大瞎子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小七,别怕,俺看东家还是很罩着你的。”我看着黝黑的山洞,没有说话。赵大瞎子想活跃一下气氛,话说出来却是“:小七,你该不会抢了谁家媳妇吧?”我有些奇怪,问:“啥?抢谁家媳妇?”赵大瞎子说:“书上不都那么说嘛,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不成你把他爹给杀了?”我对他实在无语,比了个中指,说了声:“滚你的蛋吧!”事情越来越操蛋了,我也有些窝火,使劲咬着嘴唇,嘴里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抬起头,看着前方迷蒙的雾气,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深渊下……那些怪物,和小山子有关系吗?”赵大瞎子也有些迟疑,说:“估计有点关系吧。”我霍地站起来,说:“走!”赵大瞎子一惊:“去哪儿?”我冷笑着:“老子倒要看看,到底谁想杀我!”赵大瞎子一把拽住我:“操,你小子疯了?俺们一伙人都干不过他,你现在去,还不是送死!”我说“:妈了个巴子的,藏在这里横竖也是个死,还不如死之前拉上个垫背的!”赵大瞎子听我这样一说,也来了劲,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也对,干他娘的!”我们两个顺着山崖又摸了上去,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发现那边站着几个人。刚想冲上去,赵大瞎子从后面一下子按倒了我,接着捂住了我的嘴。他小声在我耳边说:“操,有些不对,东家和那几个人在一起。”我示意他松开手,喘了几口气,低声骂道:“你想闷死老子啊?”又问他,“操,东家怎么会跟那几个人在一起?你是不是看错了?”赵大瞎子很肯定地说:“绝对没跑!那些人穿的都是旧军装,俺们村子里有当兵的穿过,俺小时候就想弄一套,可惜弄不来!” 我嘲笑着“你小子又扯淡了吧,你小时候的军装,那得是啥年代的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把抓住他问道:“瞎子,你确定他们穿的是那个年代的旧军装?” 赵大瞎子举起一只手,肯定地说:“俺发祖宗十八辈的誓,那绝对是当年的旧军装!你忘了咱们在鬼林子里见到的死人,那条大腿上面挂的衣服片子就是那种旧军装!” 我心里哆嗦了一下,腿脚都软了,三十年在杀龙岭上发生过的那一幕,像过电影一样,迅速在我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当年找到我姥爷的那支勘探队,就是穿着这样一身旧式军装。这帮人,他们和当年的勘探队有什么关系吗? 赵大瞎子见我突然蔫了,以为我害怕了,拍着胸脯安慰我:“小七,没事。俺估计是东家在和他们谈判,你别怕,就算东家要把你交出去,俺也不同意!” 我抬起头,看着赵大瞎子憨厚的脸,突然间有些感动。这么多年来,我对赵大瞎子非打即骂,他都是傻呵呵笑着,从来没想过反击,关键时刻,还得靠这样的兄弟啊! 我定了定神,问他:“瞎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杀龙岭?”“杀龙岭?”赵大瞎子沉吟了一下,说,“你是说俺们东北的神山?”“神山?”赵大瞎子点点头:“俺学放鹰的时候,俺爷爷说过,杀龙岭是神山,那里啥都有,但是凡人去不得。”我说:“为啥?”赵大瞎子说:“俺爷爷说,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凡人走不到那里,就死了。”我问:“你爷爷没说过它在哪儿?”赵大瞎子摇摇头,说:“他只是放鹰时提过一句,说不管哪里,鹰都能飞过去,除了杀龙岭。”我好奇了:“那是为啥?”赵大瞎子迟疑了一下,说:“俺爷爷说,那里有条龙。”我惊奇了:“龙?啥龙?”赵大瞎子也搞不明白,说他爷爷当年提到杀龙岭,非常感慨,这么说了一句,说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还有一条龙。当时他非常好奇,但是不管他怎么追问,他爷爷再也不肯提那里了。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懂,杀龙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我:“你怎么知道杀龙岭的?”话到嘴边,我还是硬生生咽下去了,随口胡说道:“东家以前提过一次,说那地方挺神,我觉得会不会是这里,所以随便问问。”赵大瞎子思想单纯,嘟囔着,杀龙岭是神仙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是这破窑洞?接着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还是先别动,先在这里静观其变吧。我们在底下藏了一会儿,见他们没啥动静,朝前面又挪动了一些,找了一处刚好能看到他们的石缝,趴在上面,观察着他们的动向。这伙人都举着枪,站在沙袋做成的工事上。东家和白朗站在一边,那一伙军装派(有三四个)站在另一边,双方都在小心戒备着,看起来像是在谈判。在旁边,堆着几具被破开了肚肠的狼尸,狼尸旁还有几个模样奇怪的动物尸体,应该是又从深渊里蹿出来的古怪生物,被他们杀死了。又过了一会儿,石壁上哗啦哗啦响了几下,火堆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忍不住低声叫了一下,多出来的那个人竟是山魈。山魈的出现,让两拨人都出现了一些骚动。东家和白朗对山魈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军装派的人,也朝着山魈拱了拱手,显得极为客气。 我和赵大瞎子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震撼,没想到山魈和两派人都认识,看来他才是高人呢!接下来,两派迅速开始了动作。军装派拿出一个类似于发令枪一样的东西,朝着裂缝下就打了一枪,只听嗤啦一声,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煳味,接着山崖下像打了个闪电,连我们这里都是一片雪亮。我忍不住说:“操,是信号弹!”信号弹将周围照得雪亮,赵大瞎子赶紧按住我的脑袋,我们把头埋下去,怕被他们看见。接下来,深渊下又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是几声桀桀的冷笑声,应该又是那种怪物从山崖下爬上来了。紧接着,一阵紧密的枪声传来,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声,应该是那东西被两派人马一起用枪打死了。接下来,又是一颗信号弹轰到了山崖下,又引上来了几只怪物,又被打死了。这样反复了七八次,伴随着信号弹被打入山崖下,山崖下再也没有传来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了。我们都很好奇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就趴在那里偷看,只看见山魈背起了一个背包,紧接着身子一跃,就朝着山崖下跳了下去。“操!”我终于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赵大瞎子赶紧扑上来捂我的嘴,却已经晚了。军装派冷哼一声,枪管一横,一梭子子弹打在了我附近的岩石上,碎石飞溅,无情地打在我们身上。赵大瞎子一下子蹿起来,举起枪要跟他们拼命,却被东家拦住了。我们两个人尴尬地走了过去。军装派那边冷哼一声:“没想到呀,这里还藏着两个人。”东家说:“一个是瞎子,你知道的。”那人冷冷地问:“那个人呢?他又是干啥的?”东家指着山崖,说:“这是我们新雇的人。你知道的,这底下,一个人走不到头。”那人朝山崖下看了看,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东家叫我过去,站在了沙袋上,说:“小山子,我上次跟你说的那句话,你还记不记得?”我听东家叫我小山子,更紧张了,问:“哪句?”东家说:“做人就像狩猎一样,越是打你狠的人,越是对你好。”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含糊答应着:“啊,那句话,记得啊!”东家点点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像是内心在纠结着什么。白朗在后面小声提醒他:“东家……”东家点点头,说:“小七,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活着!”“啥?”我有些听不懂。白朗将我那只背包递给我,又把我那把刀子塞了进去,让我背好,拍了拍我的肩膀,退了回去。赵大瞎子突然大吼一声,要冲过来,却被白朗死死抱住了。我还没弄懂怎么回事,东家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我身子一个踉跄,就朝着深渊下狠狠摔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醒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脖子也梗住了,一转就疼。我小心地转动着脖子,脖子终于能动了,又小心试了试,还好,腿脚胳膊都还在,应该还死不了。正庆幸着,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要是还没死,就过来吃点东西。”这个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抬头看看,不远处有一个火堆,火堆旁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山魈。我舒一口气,试了试腿脚,小心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这死小子虽然说话难听,但是身手不错,跟在他身边,应该还比较保险。火堆上烤着什么东西,油汪汪的,看起来比较诱人。虽然我刚才吃了不少东西,但是看到这些烤肉,肚子又忍不住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山魈指了指火堆上的东西,说:“吃吧。”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搓搓手,说:“咳,要不……等东家他们来了一起吃?”山魈说:“他们不会来了。”我说:“为啥?”山魈扭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还不知道东家为啥把你丢下来?”我无辜地说:“为啥?”山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说让我赶紧吃,待会儿还要赶路。这人一直都是奇奇怪怪的,我也没多想,就折了根小木棍,把肉从火堆上挑下来,肉烫得要命,吹了好一会儿,才吃进肚子里。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我拍拍肚子,总算吃饱了,问山魈待会儿要去哪里。 山魈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下去。”“下去?”我吃惊了,“下哪儿去?”山魈指了指地下的裂缝:“狼城。”我大吃一惊:“这里怎么下去?” 第32章 日本人在大兴安岭修建了一座狼城?(4) 他用强光灯往下照了照,仿佛在查看周围的地形。我翻了翻背包,取出头灯,戴在头上,也朝下看了看,在旁边山体裂缝的崖壁上,有两条手腕粗的铁链子,一头被深深固定在了山体中,一头笔直朝着深渊下延伸。那铁链子又冷又硬,仿佛两根长长的利箭,射向没有尽头的深渊。深渊中雾气迷漫,又阴冷又恐怖,看起来就像是在地狱中一般。看来我们目前还没有真正进入深渊,那铁链子尽头才算是真正的地下深渊。纵横交错,像是一根根长长的黑箭,向下延伸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不会是说,咱们要从铁链子上下去吧?”山魈说:“现在还不用,咱们先从山崖下去。”顺着他的视线,我用头灯仔细照了照,才发现在深渊中,还矗立着一个山峰,山峰没有多大,像是一棵在深渊中顶天立地的大树,又高又陡。在这个山峰上,也有一些陡坡,我们此时就在一个陡坡上。 朝上看看,这里离山洞并没有多高,我刚才就是摔到了这个陡坡上,不然恐怕早就跌入深渊中,摔得粉身碎骨了。又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我不由有些伤感,怎么也没有想到,东家竟然会把我推向深渊中。难道说,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敢多想,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拿着强光灯左右照着,观察周围的环境。会看到坡度很陡的山崖上,被人开凿了一道道石阶。那石阶上白雾弥漫,像是条通向地狱深处的石梯。这里阴暗潮湿,长年没有阳光,加上长年弥漫着阴冷的白雾,岩石上都是光溜溜的,有的蒙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有的湿漉漉的,一脚踩上去,滴溜溜滑,感觉就像滑冰一样。况且这石梯接近七十度倾斜,这样陡峭的石梯,一个不小心人跌下去,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试着走了一下,那上面很滑,根本站不住脚,而且石梯没有任何扶手,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白雾弥漫,深邃漆黑,我还没上去,两条腿先软了,站都站不起来,哪还敢走?我连连摆手:“我不敢,我可下不去!”山魈也不勉强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他一弯身子,稳稳踏在了石梯上,开始顺着石梯缓缓爬了下去。我刚松了一口气,想着先在这等着吧,说不定赵大瞎子他们就来救我了。这时候,一颗子弹一下子射过来,打在身旁的岩石上,碎石飞溅,差点溅到我的眼睛里。我吓了一跳,刚想往外跑,身后又飞溅起一堆石屑,逼着我往石梯那里走。这肯定是那些旧军装,这时候还在上面监视着我,逼着我跟山魈下去。没办法,与其被这些人枪杀,还不如去闯闯那地狱石梯。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把鞋带绑紧,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搓了搓,去掉汗水,开始攀爬这些玩命的石梯。说是石梯,其实是一个个凿在岩石上的炮眼一样的东西,刚好能放进去一只脚。我用手扒在石壁上,战战兢兢迈下去一条腿,试了又试,另外一条腿怎么也不敢往下迈。现在我的身子悬在半空中,靠着两只手和一条腿支撑着,上不去,也下不来,完全失了方寸,忙大声喊着:“山魈!”这句话喊出来,我马上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看赵大瞎子的意思,这人最恨别人叫他山魈,我这时候这样叫他,他要是搭理我才怪!没想到,他很快顺着石梯攀了上来,说:“在你右边有一道铁链子,你拽住铁链子,脚往下探探,下面就能踩住了。”我把头转到右边,用头灯照照,右边果然有一条铁链子,被固定在了石梯旁边,正好能让人用手抓住。手上抓住了东西,我心里有底了,大着胆把脚往下伸了伸,也找了下一个孔洞,顺利走了下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刚才不应该叫你……”他却冷冷地说:“我没名字,你就叫我山魈好了。” 我忙溜须他“山魈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哈。算起来,你都救了我两次了,上次在森林里也是……”他冷冷地说:“没啥。”我继续腆着脸说:“山魈大哥,当时在鬼林子,你咋不见了呢?我们等了你一整夜,都担心死我们了。”山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当时在追一个人。”我来了精神,试探着问:“山魈大哥,你追的是上面那些穿军装的人吗?他们是干啥的?”他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有点泄气,这山魈真像个木头人,说话做事都木呆呆的。好在这小子心眼还不坏,三番两次救我,我这次可得跟紧了他,不然这条小命就算玩完了。我们继续往下攀着,我闲着没事,就和他扯东扯西,有时候也说一些黄色笑话,什么和尚和尼姑偷情的笑话,刘世民和刘邦的风流韵事,越说越高兴,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山魈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我才不管他,去他娘的,老子权当是自己在说单口相声啦!被困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上不去,下不来,像是被吊在半山腰上,再不让人扯几句淡,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正在高兴地吼着义勇军进行曲“起来,起来,起来……”,山魈突然粗暴地打断了我:“闭嘴!”我气得要死,刚想破口大骂,却听见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冷哼。那一瞬间,我吓得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这声音我太熟悉了,这分明是那个白色的深渊怪物的声音。我操,没想到这底下竟然还有这种怪物!我们现在相当于吊在半山腰上,身上连把枪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我吓得腿脚都软了,想往上爬,登了几下,脚底下直打滑,爬也爬不动,山魈淡淡地说:“别动。它上来了。”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铁链子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正顺着铁链子迅速攀了上来。我慌张地说:“这……这可怎么办?”山魈冷静地说:“关上灯,我去引开它。”说完,他两只手把住铁链子,身子一跃,悬空在铁链子下,脚在石壁上一蹬,身子借助着相反之力,顺着铁链子往下滑了过去。那白色的影子停住了,紧接着,它闷哼一声,掉转方向,朝着山魈的方向迅速追了过去。我赶紧关上灯,周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虽然山魈和怪物都下去了,但是在山魈回来之前,我还是不敢乱动。自己把身子牢牢贴在山崖上,生怕那怪物什么时候再回来。石壁冰冷潮湿,像是一块寒冰,冻得我手脚冰凉,后来连脸都青了。贴了好一会儿,我冷得要命,身子抖成了筛子,下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这种独自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感觉非常难受,仿佛自己是一只蚂蚁,被人扔在了透明的冰箱里,在大家的视线中,慢慢被冻死,成为一坨冰块。 这种感觉让我越来越害怕,再也忍受不了,终于再一次打开头灯,看了看周围,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我试着想攀到原来那块岩石上,发现坡度太陡,根本爬不上去。没办法,只好慢慢往下爬,希望可以碰到山魈。 爬了好一会儿,中途有几次踩滑,差一点就摔下去,好在那两根铁链非常有效,堪堪将我拦住,才没有摔成肉酱。慢慢地,我也习惯了这种攀爬,终于又发现了一个缓坡,小心翼翼地跳到缓坡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感觉自己身上冷得像一块冰了。 赶紧翻开背包,先把那把刀子插在腰上,又翻出了我那几支简易火把,赶紧点着了,又关上了头灯。在这种环境下,火把不仅可以取暖、防身,还能节省头灯电源。拿着火把,我的胆气壮了几分,边顺着往前走,边小声呼唤着山魈。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我心中大喜,叫道:“山魈,山魈!是你吗?”那人又使劲咳嗽了一阵,接着“嗯”地答应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很浑浊。山魈怎么老咳嗽,会不会受伤了?我急急忙忙赶过去,发现前面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刚想叫他,我却猛然停住了脚步。那块大石头上的人,分明穿着一件旧军装,戴着一个旧军帽。这分明是军装派的人,并不是山魈。我警惕地站住,那人继续咳嗽着,并没有回头。我咬咬牙,想着自己既然被发现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干脆跟他拼了。我冷冷地问他:“说吧,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他回道:“嗯?”我冷笑着:“都他娘的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大爷?快说吧,老子就是小七,想干什么趁早说!”那人却冷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像是个老头子,嘶哑、刺耳,在这样黑暗阴冷的环境中,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我有些害怕了,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我转身想跑,那人却猛然站了起来,身子比我要矮一头,速度却非常快。他几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我身边。我当时完全吓傻了,手里举着火把,完全条件反射地朝他一晃,他像是非常忌惮火把,呼的一下,又跳到了一边。我吓得要命,想着这下子可完了,没想到这军装男还是个练家子,就凭我这两下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 刚想着,他转眼间又冲到了我身边,我这时候已经有经验了,想都没想,马上将火把抡了过去,火把掠过他的脸庞,他小心地避开了。 他重重“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恼火,围着我转起圈来,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人,倒有些像一只气急败坏的大猴子。 他越转越快,我就要被他转迷糊了,迷迷糊糊中,他又一次朝着我扑过来。这一次的目标却不是我,而是我的火把,他一巴掌狠狠将火把打掉,在那一瞬间,我也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张脸狭长丑陋,足足有小半个洗脸盆那么大,脸上长满了稀稀拉拉的白毛,两只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我。那眼神像钉子一样,活脱脱要扎进人的心里,看得我浑身一哆嗦。这东西,这东西并不是人,这分明是东家他们打死的深渊怪物!那怪物,将两只爪子按在地上,牙齿一龇,低吼了两声,就朝我狠狠扑了过来。我惨叫一声,想象着内脏被掏空的痛苦,恨不得当场跳下悬崖去,又惊又怕,竟然晕倒了过去。朦胧中,感觉伴随着我的号叫声,又传来一阵尖厉的叫声,紧接我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身边生了一堆火,暖烘烘的。我回想起来最后那一幕,身子一抖,慌忙从地上跳了起来,捡起刀子,紧张戒备着。旁边,山魈淡然地说:“它已经死了。”我才发现,在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灰白色的尸体,的确是那个古怪生物,已经僵死了很久了。仔细看了看这怪物,这怪物长相非常奇特,身子和爪子看起来像狼,脑袋又有点像人,脸上蒙着一层白色绒毛,看起来像是个半人半狼的怪物。我长呼一口气,扔下了刀子,回到火堆处,仍然惊魂未定,说:“这东西,这东西会说话?!”山魈点点头。我说:“这到底是啥东西?太可怕了!我开始还以为它是人呢!” 第33章 日本人在大兴安岭修建了一座狼城?(5) 山魈淡淡地说:“它就是山魈。”“啥,山魈?!”我大吃一惊,随即想到,他指的应该是山鬼一样的东西。我长吸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这东西就是山魈啊!唉,一猪二熊三老虎,我看要重新排了,这东西能排在第一!”山魈摇摇头:“它们排不了第一。”我惊讶了:“那啥能排第一?”山魈淡淡地说:“人。” “人?”我沉吟着,想着人类的尔虞我诈,又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小山子的惨死,我被推下深渊,似乎有点明白了。 我沉默了。山魈问我:“你知道我为啥救你?”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山魈看着跳跃的火焰,说:“因为你和我一样。”“和你一样?”我真是不懂了。他却没有解释这句话。我忍不住问他:“山魈,你知不知道东家为啥把我推下来?”他说:“你见过狼赶猪吗?”我不明白:“啥?狼赶猪?它赶猪干啥?” 山魈说:“狼在进行长距离危险工作时,往往会赶一头猪。狼抓到猪后,会赶着猪走,猪走在前面,它走在后面。这样遇到危险时,狼能用猪挡一下。没食物吃时,它还能吃这头猪。”我还是没反应过来,说:“这狼真是成精了,还知道存个活口粮!”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愣住了:妈的,老子现在跟在山魈身后,不就像是一袋子活口粮吗?我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回忆起一幕幕,东家有些忧伤地说,他本来不想带我来,是关东姥爷让我来的;东家饱含深意地说,做人就像打猎一样,越是对你狠的人越是真心对你好;东家对军装派说,他一个人到不了地方;东家刚才把我推下来,说让我不管遇上什么,一定要拼命跑…… 我操,感情老子是被耍了,一路上还他妈的自我感觉良好呢,其实是被人当成了人粮! 我心中一把怒火腾腾烧起,心里一狠,骂道:“操,看来老子是被人给耍啦!算了,老子打也打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山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了一个字:“好!”我紧张得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但是还是死撑着,说:“操!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死嘛!来吧,怕死不是好汉!”过了好久,山魈才说:“你再不坐下,就要摔下去了。”说是不怕,我的两条腿都抖成了筛子,僵硬无比,靠我用手使劲按住才行。要是再不赶紧坐下,怕是真要掉下去了。我颤巍巍地坐下,嗓子都要说不出来话了,使劲咳嗽了几声,才把那股恐惧压下去,问:“你……你什么时候杀我?”他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杀你?”我的心狂跳起来,试探地说:“你不是说,要用活人做粮食吗?”他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说:“那是其他人的办法。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惊讶地问:“其他人?你是说还有其他人下去?”山魈点点头,指着上面往下延伸的铁链子,说:“你说的人粮,就是那些。”我好奇地打开头灯,朝下看去,好久才发现下面的崖壁上挂着一些很粗的铁链子,铁链子上吊着一个个的大口袋,随风摇晃着。这铁链子上吊的是什么,头灯焦距不行,看不清楚。山魈递给我一只强光手电,我照了照,刚看了一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差点把手电筒给掉下去。那铁链子上吊着的东西,竟然是一具具面目狰狞的风干的人尸!我忍住恶心,问:“那些都是人粮?!”山魈点点头,说:“都是从前的人放的。”我问:“为什么要把人吊在那里?”山魈说:“这条路很难走,还有危险。身上带的食物太多,很不方便,所以一般会多带几个人,既能吸引住山魈,还能当成粮食。吃不完的,就挂在了上面。”我一愣,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问他:“咱们刚才吃的烤肉,是从铁链子上弄下来的……”山魈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想想那黑黢黢的肉竟然是人肉,我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就吐了,吐得昏天昏地,最后几乎将胃液都吐出来了,全是酸水。等我吐得差不多了,山魈才淡淡地说:“他们挂在铁链子上的,不光是人,也有带进来的鸡、羊,咱们刚才吃的是一只风干的鸭子。”我一下子瘫倒在地,凄惨地叫道:“我操,你怎么不早说!”山魈难得咧开嘴笑了,说:“看你这样,感觉很有意思。”“我操!”我捂着肚子,又给他竖了一个中指,看老子受罪有意思,这小子绝对是个变态!不过想着吃进去的不是人肉,心里舒服多了,我问他:“这底下到底是什么?怎么有那么多人进去?”山魈说:“狼城。”我说:“狼城?这里还真是个狼城,到处是狼!”山魈没说话。我又问他:“那么多人下去要干什么?”山魈说:“去取一样东西。”我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山魈不说话了。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了。这样的事情绝对是非常机密,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于是悻悻闭上了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山魈竟然告诉了我,说:“去取一根大蛇牙。”“大蛇牙?”我一愣,随口说,“东家那里也有一颗大蛇牙。”山魈摇摇头,说:“那不一样的。”我说:“怎么不一样?”山魈说:“嗯,下面那个应该会大一些。”我简直无语了,这叫什么答案?我们千辛万苦来到大兴安岭,潜入地下深处,难道就是为了一只比较大的蛇牙?这叫什么答案?!山魈却不愿意跟我解释了,仿佛事情本来就那么简单,爱信不信。他站起身,在手上戴上了一个手套,试了试铁链子的强度,看样子是想直接顺着铁链子滑下去。我着急了,说:“这样我可滑不下去!”山魈说:“你不用下去了。”我愣了:“那我去哪儿?”山魈说“:走到这儿,上面应该看不到你了。你在这里休息半天,就上去吧。”看看上面,几乎是九十度的悬崖,刚才下来都是九死一生,现在当然不可能再上去!要说求救吧,狗日的东家都把老子舍弃当粮食了,当然也不会来救我,我该怎么上去呢?想了想,我干脆心一横,说:“算了,我还是跟你下去吧!”山魈明显有些惊讶,他停住了手上的活,说:“跟我下去?你知道这底下是什么地方?”傻子也能猜出来,底下肯定是龙潭虎穴,不然也不会大费周折,要在铁链子上弄那么多尸体了。但是没办法,眼下跟着山魈是九死一生,自己在这里活活饿死是十死无生,我只能跟着他。我硬着头皮说:“管他是什么,你能下去,我就能下去。”山魈看看我,露出一丝赞赏的表情,看了看下面深渊一般的黑暗,豪迈地说:“好,咱们就一起闯一闯这狼城!”山魈把我和他背靠背绑在了一起,自己将一根牛皮腰带对折了,放在铁链子上,两只手紧紧握住两端,说了声“别乱动”,身子朝下一跃,便顺着铁链子嗖嗖滑了下去。 那铁链子几乎是垂直的,我们两个人像铅坠一样,笔直朝下摔了下去,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身子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迎接粉身碎骨的结局。 过了一会儿,预想中的惨烈一幕没有出现,反而下降的速度放缓了,我才稍稍放下心,看来那铁链子还是有一些弧度,我们应该不会摔死。因为是背靠背绑在一起,我整个身体都悬在半空中,这种手脚都抓不着东西的感觉真是令人抓狂。高度的下降,也让我肠胃里一阵恶心。我使劲晃动脑袋,尽量控制着头灯,想朝着山崖上照照,分析一下底下到底有多远。可是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晃得错了位,恶心得要命,想吐又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 越往下走,周围越冷,尤其是在我们极速下降的过程,风更是像刀子一般朝我身上刮着,几乎要将我冻僵了。好在我终于熬了过去,随着山魈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们终于停了下来。他稳稳地站在地上,把绳子解开,我顿时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上。这里冷得要命,我大口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很快缓过气来,搓着冰冷麻木的腿脚问:“这是哪里?”山魈缓缓地说:“狼城外。”我站起身,用头灯在各处照着,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周围空旷旷的,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几百米深的地下。我还在四处看,山魈一把拉住了我,小声说“:这里到处都是狼,先换身衣服。”“衣服?”我疑惑了,“换啥衣服?换狼装吗?”山魈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来两件衣服,自己拿了一件,又丢给我一件。看到这件所谓的衣服,我一时间说不出来话,这衣服还真是一件狼皮,就是那个猎人卖给我的那张白狼皮。拿着这张白狼皮,我以为山魈在开玩笑,没想到他三两下就将另外一张狼皮套在了身上。还别说,这狼和人的个头差不多,人套在狼皮里,用头顶起狼头,身子撑开狼身子,手掌和脚分别抵住狼的脚掌,爬在地上,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匹狼!但是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们竟然会真扮成一匹狼,混进狼城里!这不是天方夜谭嘛!再说了,狼鼻子不好使吗,难道它们闻不出来我们身上的人味? 山魈却催我赶紧换上,说我们现在连退路都没有,再不赶紧披上狼皮,待会儿狼群来了,会被吃得渣子都剩不下。我没办法,只好学着山魈的样子,将狼皮穿在身上,像婴儿一样,手脚并用在地下爬了几下,自己都觉得荒唐,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这里很冷,穿上狼皮后,感觉暖和多了。山魈却没有笑,他很严肃地告诫我,这狼皮上涂了特制的狼油,能阻隔住人的味道,狼是闻不出来的。他让我跟在他身后,慢慢爬进去,千万不要说话,我们在狼城中拿到那枚大蛇牙就马上出发。 披上狼皮,我心中也觉得无比刺激,虽然爬得辛苦点,但是想想能进入那传说中的地下狼城,这点辛苦也值得了。 最后,我又问了他一个问题:这里漆黑一片,咱们又不知道路,怎么走?山魈说,他知道路,让我跟在他身后走就行。到了狼城,里面就有亮光了。 他说的亮光,我不是很明白,不过也不需要明白,反正只要跟在他身后就行。关上头灯,我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使劲瞪大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在他的速度并不快,我还能跟上,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 爬了大概十几分钟,我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腰,老这样弓着,几乎要断掉了。正想站起来直一直腰,山魈却突然站住了。我由于惯性还继续往前走,一下子撞在他屁股上,才停下来。黑暗中,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我也只好停下脚步,继续趴着地上。过了差不多一分钟,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声,声音短促简洁,带着一股不可辩驳的威严。我吓得腿脚一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在前方不远处,竟然有一匹狼,而且看这狼的口气,还像是在盘问我。还好我刚才没有站起身,不然就被这狼识破了。 好在山魈也懂狼语,他呜呜叫了几声,前面那狼也低声叫了一声,应该算是放行了。紧接着,就听见一阵铁链子绞紧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一个生锈的铁门被硬推开了。一道微弱的白光从前面透过来,白光越来越大,笼罩住了我们。我忍不住抬头看看,发现在我们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竟然横着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非常高大,足足有十几米高,铁门里装置着一个特殊的绞盘,上面的铁链子牵动了石门,石门慢慢开启。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狼城不仅仅是个称谓,还真的是一座有城门的狼的城池! 第34章 狼窟庙里有个人(1) 山魈走了进去,我有些腿软,但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走了几步,我回头看看,发现石门外蹲坐着几匹大狼,有的狼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还有几只竟然用牙齿咬住绞盘,在努力牵动石门。 我的身子一抖,差点瘫倒在地上。没想到,这里狼竟然进化到了这个程度,甚至可以使用绞盘,这简直可以媲美古代的人类啦!这……这狼城里居住的,真的是狼吗?山魈继续朝前走,我也赶紧跟上他。没想到这大山深处竟然真有一座狼统治的城池,它们是要统治谁呢?难道是人类吗?要是我们被抓了,会不会狼群也像人类一样,建造一个动物园,把我们两个放在铁笼子里展览?这样想想,我自己也觉得可笑,狼要是抓住我们,转眼间就把我们给吃掉了,还能留着展览? 进入狼城之后,狼渐渐多了起来。有三五成群的狼懒懒地躺在地上,也有母狼带着幼狼在草地上散步,还有一些大得出奇的孤狼漠然地盯着我们。我的心怦怦直跳,战战兢兢“爬”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个不小心露馅了,转眼间就化成狼食。狼城虽然有城门,但是毕竟不是人类城池,有着亭台楼榭、城郭村庄,大部分还都是光秃秃的草地,只是地上多是一个个的大土包,土包上到处是水缸般粗的大洞,应该就是狼窟。我有些怀疑,这狼城里有那么多匹狼,它们怎么解决食物问题呢?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在狼城中,有一条小河围绕着狼城缓缓流过,小河边,有着大片大片的滩涂,滩涂上长满了厚厚的水草。在水草边,竟然出现了一群群的山羊、鹿,甚至还有狍子,它们不仅不怕狼群,还一面吃草,一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过的狼。 我猛然间明白了,这些羊一定是狼豢养的,所以不怕狼。不过,这里可是几百米深的地下,怎么会有水,又怎么会有水草?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石壁中投射出一些微弱的光芒,看来这里虽然在几百米深的地下,上面还是有一些裂缝通向外面,能投射下一些阳光。这里的地理位置特殊,有着充沛的地下暗河,以及大片大片的滩涂,这些阳光就足够水草疯狂生长了。既然有茂盛的水草,自然可以养一些食草的羊、鹿、狍子,这些狼群的算盘还真是打得好! 我越来越惊奇,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的狼有着极高的智慧,它们在地下深处建立了这样一个自给自足的狼城,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又想起山魈的话,他说要来这里取一枚大蛇牙,这个说法很荒谬。这里到处是狼,要说取一枚狼牙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蛇牙?一路爬到这里,我的腰都要累断了,到底要爬到哪里才算是个头?我在后面捅了捅山魈的屁股,他站住不动了。我绕到他身边,对着他耳朵小声说:“咱们要去哪儿?”山魈没有说话,他抬起手(狼爪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古怪的图案。那个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椅子上,头上戴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帽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狼城中还有人?我们这次是要去找这个人?我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画了个问号,他却摇了摇头,示意我坐着休息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带着我朝前走。 没办法,我们又爬了好一会儿,爬到连我都觉得自己成为一匹狼时,山魈终于停了下来。 我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这个深坑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差不多有五六米深。借着微弱的白光,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坑内全都是白花花的骨头,看起来有些像狼城上面的人骨坑。我有些惊奇,怎么这里也出现了人骨坑?山魈看了一会儿,开始转移方面,绕着这座人骨坑慢慢向前爬。爬了一会儿,发现人骨坑上架着一座石桥,通向人骨坑中央。抬起头看看,原来在人骨坑中间,有一座小庙。小庙中像是摆着一座雕像,但是光线太微弱了,我在这里看不清楚。山魈在地下比画了一下,示意前面比较危险,他自己过去,取了蛇牙就来。他不让我去,我更懒得去,折腾了那么久,终于完成任务了!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手脚绷直,好好舒展了一下。这次手脚并用,在地上爬了那么久,感觉胳膊和腰都要累断了,回去得好好补补才行。山魈爬行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他就到了小庙处。在小庙旁边,他停下了,像是在摆弄着什么东西,就听见咔咔几声响,像是有什么机簧一样的东西崩开了,山魈又停了一下,才开始慢慢向小庙里爬。 我暗暗吃惊,刚才那声音,分明是说明小庙底下藏着什么机关,被山魈解决了。 没想到,这狼城中不仅仅有石门,还隐藏着一些古怪的暗器机关。这狗日的狼城,到底是谁建的?难不成真是狼成精了,有了智慧,在这地底下秘密筹建军队,想要以后反攻人类,成为地球上的霸主? 这样想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闲着没事,我也慢慢顺着石桥爬过去,看看山魈在做什么。他这时早到了小庙里,正竖直了身子,在那儿解一个悬挂在小庙上方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根雪白的筷子,被一团乱七八糟的金线吊在上面。山魈的手缩在了狼爪里,很不得劲,弄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弄不下来。我扑哧一声笑了,想着就让这小子嘚瑟吧,嘚瑟吧,这下子爽了吧!你不是能打吗,着,老天爷这次不让你出拳,要用针线活拿住你!继续往下爬,快爬到小庙处时,才发现小庙中央摆着一只造型奇怪的石椅,上面像是坐着什么人。我有些稀罕,这狼城的小庙里,当然供奉着狼才对,怎么可能供奉着人?仔细看看,那石椅上竟然还真是坐着一个人,那人头上戴着一个古怪的头饰,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垂在下面,看起来地位十分显赫。我心里想着,日怪了,这狼还真是成精了,难道说已经幻化成了人形?越来越好奇,我索性一口气爬到了小庙里,凑近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小朋友?!”山魈猛然回过身,用手(狼爪)捂住我的嘴,但是我却忍不住了,使劲朝着那石椅处的人指着,想告诉他小朋友的身份,却又说不出来话,憋得我在喉咙里嗯嗯叫着。 我迅速爬到山魈身前,拦住他,用狼爪子在石板上画出一个个字,告诉他,这个女人跟我认识,我要带走她。山魈坚决地摇头,在我的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我顿时怒了,老子像狗一样,死乞白赖跟你爬了那么久,现在想救个人都不行?!去你娘个蛋吧!山魈还在劝我,在“小朋友”三个字上打了一个符号,那符号竟然是一个鬼脸标记。我有些奇怪,这个鬼脸标记是代表她非常危险,还是说她和猎场有关系呢?扭过头看看她,她像是被催眠了,两眼迷茫,脸上却带着一股古怪的笑意,看起来分外诡异。这时候,她的睫毛突然抖动了一下,我心里一阵狂呼,操,她还活着!回头看看,山魈以为我放弃了营救她,又开始直立身子,去解那密密麻麻的金线。趁着这个机会,我悄悄走过去,小心拉了一下她,却拉不动。这时候,山魈终于将那筷子一样的东西解了下来,招呼了我一声,让我跟他走。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示意他先走,我跟在他身后。我一直等到山魈走下了小桥,才伸出狼爪,拼命往下拽她。狼爪子滑溜溜的,怎么也使不上来劲。我忍不住把一只手从狼皮中伸出来,一把拽住她,使劲往外拉,终于把她从座位上拉了下来。 我心中一喜,正想着怎么弄醒她,山魈就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并将手压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有点心虚,还是低声说:“山魈,这是我一个朋友,我得带她走。”他没有吭声。我有点恼火,压低声音说:“快松手!”他还是不松手,压在我肩膀上的手反而逐渐开始用力。我恼火了,声音提高了,说:“松手!”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小七?”我一愣,操,刚才说话的人才是山魈。那么,压在我肩膀上的又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搭在我肩膀上的竟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那爪子比我的手掌还大,轻轻搭在了我肩上。我浑身的冷汗一下子起来了,我操,狼搭肩!试着摇晃了一下肩膀,想看看能否将它甩开,但是那爪子非常坚定,死死压在我肩膀上。怎么办?我的大脑中一瞬间涌起了许多念头,后来还是学着山魈的样子,将身体猛然蹲下去,然后两只手抓住狼的后腿,朝下狠命一拽,想把它拽倒在地。 没想到,看着山魈做起来容易,我做起来就难了。那狼站得很稳,我使劲一拽,狼爪顿时深深陷入了我的肩膀中,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狼皮,但是还是毫不费力地嵌入了我的肉中,火辣辣地疼。我低吼了一声,同时狠劲也上来了,不管狼怎么抓我的肩膀,我横下一条心,死死拽住狼的两条后腿,让它不能动弹。 僵持间,山魈迅速从后面赶来,他拿着一把短刀子,干净利索地从侧边插入了狼的心脏,那狼闷哼一声,倒下死掉了。虽然山魈很小心,附近的狼群还是发现了动静,开始朝我们这边聚集来。山魈有些紧张,说:“快走!你身上出血了,狼油味盖不住了。”我咬咬牙,说:“不行,我得带走她!”山魈说:“来不及啦!”我使了个缓兵之策,说:“你不是会狼语吗?你问问它们,到底想要什么,咱们以和为贵嘛!”山魈拢起手,朝着狼群呜呜叫了几声。狼群高高低低回复着,显得杂乱无章,突然间,狼群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声音短促而坚决,像是一个大领导在问话。我忍不住说:“这匹狼挺霸道嘛。”山魈淡淡地说:“是狼王。” 我忙问他:“狼王想要什么?你跟它说说,放我们走,一切都可以谈嘛。我觉得,等咱们回去了,逢年过节给它们送些牛呀、猪呀,都可以!要再多都可以,可以先答应它们嘛!等咱们出去了,就去他娘的蛋吧!” 山魈面色古怪地看着我,说:“狼王说,它要我们把这个姑娘留下……”“姑娘?”我有点搞不明白,指着地下的小朋友,问,“你是说她?”山魈点了点头。我怒了:“我操,狗日的狼王还嫌咱们的肉粗,要吃小姑娘?!”山魈说:“好像不是……”我说:“那它想干啥?”山魈摇了摇头,说:“这里的狼很古怪,我猜不出来。” 看看小朋友,她红扑扑的脸膛,随着鼻息微微起伏的胸口,身上古怪的装束,看起来楚楚可怜。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保护她的冲动,索性耍起横来,骂道:“操,那还用问,一准是要吃她啦!娘的,老子不管,她要是走不了,老子也不走啦!”山魈看了看我,缓缓扯下身上的狼皮,将小朋友背在身上,低声喝道:“你披上我这张狼皮,快走!待会儿狼城关门,就永远也出不去啦!”我感动了,红着眼睛问他:“那你怎么办?”他淡然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咬咬牙,也将身上的狼皮甩开,猛然站了起来,叫道:“操,要死咱们死在一起!”山魈定定看着我,点了点头。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掩饰了,我迅速从背包里取出头灯戴上,又拿出那把刀子递给山魈。山魈摇摇头,示意他有武器,让我用那把大刀子防身。打亮头灯,才发现,转眼间,狼群就像潮水一般聚集了过来,将小庙团团围住。这狼群少数也有几百、上千匹,这一次千真万确,我们肯定是要沦为狼食了。看看山魈,他的目光坚定而慨然,看不出有一分胆怯或者沮丧,反而充满了斗志。我探探小朋友的鼻息,她的呼吸稳定,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在熟睡一样。我喊了她几声,又拍了拍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也不动。我的动作像是激怒了狼群,一匹大狼嗷呜一声,朝着我狠狠扑了过来。山魈一把甩出那柄牛角短刀,刀子直接穿过狼身,将狼尸牢牢钉在了小庙的一根木头柱子上。狼群被山魈镇住了,一时间又退了回去,冷冷地看着我们。我忙将那把大刀子递给他,说用这把更顺手。他点点头,单手握刀,冷冷面对着狼群。狼群在暗,我们在明,处境十分不妙。我和山魈背靠背站在一起,他冲着外面,我冲着里面。看着那么多狼,我有些缺氧,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最后掏出一只军用强光手电。我打着手电,朝着狼群四下里晃过去,狼群在黑暗中生活久了,被这强光一照,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好多狼掉头就跑,也有的狼眼睛灼伤了,慌不择路,和其他狼撞在一起。我哈哈大笑,不断用手电光罩住围拢上来的狼群,还真把狼群给吓退了。但是这个方法只持续了几分钟,后面就不行了,狼群开始侧面对着我们,慢慢包围了上来。我想起背包里还有几支火把,赶紧翻出来,点着一根,也在山魈身边挥舞着,为他壮声势。狼群还是接二连三冲了上来,山魈果断出击,接连又杀了几匹狼,有一匹狼被砍中了大腿,一瘸一拐地想跑,被我抢上去一步,用火把把狼毛给燎着了,那狼身上一片火,拼命往外跑,没跑多远,就在地上打起滚来。我哈哈大笑,山魈却叫住我:“小七,你看前方!”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狼打滚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穿着黄绿色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熟悉。我一愣:“操,这不是小日本鬼子嘛!他们果然来过这里!”山魈却比我看得远多了,说:“那里有枪!咱们拿到枪,就有可能冲出去。”我一下子兴奋了:“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对,咱们有枪就能杀出一条血路,起码比在这里强!”山魈点点头,说:“多找找能烧着的东西,弄个大火把,狼怕火!”这个好找,我将地下现成的两张狼皮缠绕在两支火把上,用打火机点着了。火光顿时大了许多,我挥舞着火把冲到前面,山魈背着小朋友,在后面保护我。要是有狼从侧边攻击过来,他一刀一个,杀无赦。 两人且战且退,终于走过石桥,我用火把往地下一照,发现地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日本兵,尸体早烂成了骨头,有的枪也锈得不成样子了,有的枪看起来还能用。 我将火把小心夹在胳膊肘下,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品相还不错的长枪,试着拉紧了枪栓,瞄也没瞄,朝着狼群就是一枪。轰一声,枪响了,一匹狼嚎叫着退出了战场。这枪俗称三八大盖,后坐力很强,一枪下去,枪托重重打在我胸口,差点摔我一个跟头。但是我还是兴奋地吼了一声。这小日本鬼子的东西就是好用,二战都结束那么多年了,枪竟然还没锈死,而且枪里刚好有一枚子弹,这可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受到鼓舞,我一脚踢开干瘪的尸体,从他身下找到了一排子弹,赶紧招呼山魈一声,将枪和子弹甩给他。山魈一个转身,单手擎枪,另一只手迅速在空中完成了一系列漂亮的填弹入膛,朝着狼群连开几枪,将狼群生生逼退了好几米。嘿,没想到,山魈除了会使刀外,还是个神枪手。我放下心来,将火把插在地上,用一根破枪做棍子,不断翻动尸体。翻开几具腐烂的尸体,底下支起了一个枪架子,我眼前顿时一亮,扑了过去:“操,冲锋枪!”这冲锋枪我认识。前几年,我痴迷枪支,有事没事常去猎场打靶,在那里看到过一本军事杂志,上面介绍过这枪。这是百式冲锋枪,二战时,小日本总共就投放了几万支,特别珍贵,一般用来装备特种部队等。这种枪现在大都被当成古董高价收藏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严格说,这种百式冲锋枪真不是啥好货色,比起同时代苏联产的波波沙冲锋枪、美国芝加哥打字机(汤普森冲锋枪),能被甩开几条街。这种枪爱卡壳,还容易误射,据说在战场上,死在这种冲锋枪下的人,自己人比敌人还多。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冲锋枪啊!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绝对是一宗堪比核武器的大杀器。 第35章 狼窟庙里有个人(2) 山魈显然是使枪的行家,看到这枪,也兴奋地跑过来,咔嚓咔嚓摆弄了几下,一边熟练地压上弹匣,一边问我:“会用吧?” 我含含糊糊地说:“会!以前用过!”心里却想着,操,老子确实用过,那是在游戏里,老子还是排名前几名的高手呢! 说话间,狼群又围上来了,山魈低声说了声“开火”,冲锋枪顿时怒吼起来,火舌喷射出足足有十几米远,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屠杀,冲在最前面的几匹狼顿时血肉横飞,被打得稀巴烂。 我嗷嗷吼起来:“打得好!”再次狠狠扣动扳机,边把肌肉绷紧,脑袋后仰,准备应付机枪强劲的后坐力,但是机枪冷冰冰地蹲在地上,连个屁也没放出来。我傻眼了,拉了拉枪膛,又使劲拍了拍,再次扣动扳机,机枪还是没响。我怒了:“鸡巴毛,这死枪咋哑火啦!”山魈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你没装弹匣。”我的脸红了,小声骂了一声,赶紧把弹匣装好,又拉上了枪栓,用机枪的轰鸣声掩饰了内心的尴尬。有了冲锋枪这种大杀器,我们成功狙击住了狼群,狼群强攻了几次,只是在我们面前增加了一堆尸体,它们也渐渐改变了策略,开始在附近和我们僵持起来。这样的僵持对于我们很不利,从地上躺着的一堆日本兵尸体就能看出来,早晚等我们的火把等耗尽,就到了狼群强攻的时候了。山魈和我对视了一眼,说:“先往外走,离开狼城的核心区。”他用腰带将小朋友牢牢绑在身上,单手举着冲锋枪,身上背着一排排子弹,看上去像是个敢死队员,大步朝前走,有狼想围过来,被他单手用枪扫射了一遍,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被他这种气势感染,也试着扛一架冲锋枪杀出去,可是这冲锋枪加上弹匣,足足有十多斤,别说单手持枪,就是背着都嫌沉。想了想,我还是放弃了冲锋枪,背上了一个弹药箱,又捡了一杆长枪,跟着他往前走。 我们在前方走,黑压压的狼群在后面跟着,冷风呜呜吹过来,混合着狼嚎声,火把在黑暗中跳跃着,看起来很有一种美国大片的气氛。又走了一会儿,我闻着周围味道有些不对,说:“怎么有股油味?”山魈也停下了,往地下看着。用火把照了照,发现地上有很大一摊黑乎乎的液体,用脚试着踩踩,黏糊糊的,有点像机油。我有点怀疑,试着用火把蘸了一点,火苗立刻蹿得老高,剧烈燃烧起来。我大喜,叫道:“山魈,这是油!好大一摊油!”山魈点点头,两人迅速捡了些干草、枯柴,引燃了这个油坑,油坑里立刻蹿起了几米高的火焰,火焰随风飞舞,硬生生将狼群逼到了十几米外。看着在黑暗中狂舞的火焰,我们的脸上被映得通红,我抹了一把脸,殷红的狼血抹了一手,也顾不上擦,狼血混着烟火气,一股悲壮的豪迈之气涌上心头。我大声问山魈:“接下来怎么办?”山魈说:“要是人还能站着,那就战斗。倒下了,就立刻死。”我使劲点点头,看着舞动的火焰,没有说话,生怕破坏掉这种悲壮的气氛。过了一会儿,山魈用强光手电往四周照了照,发现地下有不少黏糊糊、黑乎乎的机油,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怎么会有油?”我说:“会不会是小日本把什么机器开下来了,这是机器里的油?”山魈摇摇头,说:“看着不像,这里的油可不少。”他又往其他地方照了照,说:“这里的油都够弄一个油库了。”我一愣,猛然想起来,在狼城上方,日本人专门修建了大片围墙,还在矿洞中修建了铁轨。我一直以为,小日本是在地下开采矿产,那会不会是小日本发现了这里的石油呢? 山魈点了点头,说:“还真有可能是这样。那伙日本兵应该是保护勘探队员的,没想到下面有那么多狼,结果全死在这里了。”我也有点担心:“这里要是有大油井,会不会被咱们给点着了?”山魈分析说:“这里应该是油井流出来的石油,没有多少,不然狼群也无法在这里生活。”想想也是,这里要真有一口大油井,恐怕这里早被污染成了不毛之地,别说放养羊群、鹿群,恐怕就算是狼群,也不可能在这里生存。既然这里不缺石油,又有了这个大火堆,我们不怕狼群会攻过来。趁这个工夫,我也用火把朝着四处照着。这时候我们已经远离了那座小庙,来到了距离狼城核心处稍远的地方。用火把朝地下照着,我才发现,这里的地面和之前的狼城中心有所不同。在狼城中心,都是一些草地或者小土包,换句话说,那里都是自然形成的土地。 但是在这里,地下全是用大块大块的花岗岩砌成,花岗岩拼接得非常好,合拢得很严实,我试了试,花岗岩的缝隙之间,连刀子都插不进去。我有些疑惑,谁会下那么大功夫,在狼城外围用花岗岩铺设这样一个广场?招呼山魈过来看看,他用强光手电顺着花岗岩一路照了过去,却发现这些花岗岩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在整个狼城外围建了一个巨大的花岗岩广场。那花岗岩只有差不多三五米宽,顺着狼城绕了一圈,看起来像是用一圈岩石将狼城包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山魈细心,他蹲在地上,用手电照着花岗岩,一寸一寸地看,发现石板上有一道两三指宽、一掌深的水槽,水槽里像是黑乎乎的凝固的油脂,笔直地沿着花岗岩延伸。 我分析,这很像是古代用来照明的东西,这个石槽这么长,估计能将整个狼城都照亮。 一不做,二不休,我用火把在石槽上烧了会儿,油脂吱吱响着,渐渐燃烧起来,开始只是一道微弱的火苗。接着,火苗迅速扩大,向两边蔓延,渐渐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将整个狼城圈在了里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将四周照得雪亮。狼群被火龙震撼住了,在外面低声咆哮着,畏惧地往后退着。借着这条巨大的火龙,我才第一次看清楚了狼城全貌。这个狼城,建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中。这个地下洞穴非常大,像是个独立的地下王国。狼城被河流、火槽、大坑划出了三个圈子。最外围,一条河围绕着狼城缓缓流淌,将整个狼城包围了起来。在河流附近,多是些狼群豢养的动物。在河圈子里,火槽又形成了一个稍小些的圈子。火圈子里,几乎都是狼,各种各样的狼,足足有上千匹,都在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 在最里面,还有一个最核心,也是最小的圈子,就是我们刚逃离的小庙。这个圈子只有足球场大小,圈子用一个巨大的人骨坑组成,在巨大的人骨坑中央,矗立着一座黑色的巨狼雕像。雕像非常大,整个狼身都在深坑里,只有狼头伸出坑外,狼嘴怒张,像是昂首怒视着狼城。那个狼嘴中放着一把椅子,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庙。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我们刚才进入的小庙,竟然就是这巨狼的嘴,那通往小庙的道路,竟然是那巨狼的舌头,可想而知这巨狼埋在地下的地方还有多大。 那狼嘴之中,明显是狼城最核心的所在,可是小朋友刚才分明就坐在那里,这又怎么解释呢?回头看看她,她还在昏迷,这一切只能等她醒来再问。看着跳动的火槽,我突然有一丝茫然,开始觉得这里只是一个狼窟,没想到却是一个非常完整的狼城,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呢?我有些沮丧地问山魈:“咱们往哪儿走?”山魈说:“先等等。” 火槽的火焰跳动着,最壮丽的一幕过去后,狼群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一面。在河滩处,草坡处,土堆处,全部是狼,一匹匹邪恶的强壮的狼,几乎都窜了出来,在火槽外冲我们龇牙咧嘴,咆哮着,随时可能扑上来。我忍不住说:“我操,怎么有那么多狼?!”山魈没说话,他将腰带接下来,将小朋友姬小免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锈钢酒壶,让我转过身,说要给我清洗伤口。我才想起,自己肩膀上被狼抓伤了,解开衣服看看,肩膀上被狼抓了几道很深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了。这才觉得一阵抽抽地疼。 山魈让我咬住一根木棍,用烈酒给我清洗伤口。本来我觉得,伤口处已经很疼了,结果被烈酒一烧,才知道,刚才那些痛苦简直都太小儿科了,这种被烈酒灼烧的感觉,就像是上千把钝刀子在慢慢锯开我的肌肉,疼得我脸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起来。 山魈清洗完伤口,从衣服上撕下块布,给我严密包扎好,才递给我酒瓶,让我喝几口。 第36章 狼窟庙里有个人(3) 我疼得满脸是汗,拿起酒壶,仰着脖子就灌了几口,一股热辣辣的火油顺着喉咙一直浇到胃里,又辣,又舒服,浑身都暖洋洋的,充满了力气。几口将烈酒喝干,我把酒壶狠狠摔在地上,骂道:“够劲!”借着酒劲,我抄起步枪,朝着靠近的狼群放了一枪,吓退狼群,哈哈大笑,大跨步朝前迈去,毫不顾忌地朝四周看去,周围不仅有光秃秃的草地、水泡子,地下还有一些小型的黑色雕像。那雕像看起来很古怪,像是人和狼的结合体,头是人头,身子却是狼身子。那雕像不知道用什么石头雕刻的,火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种古怪的黑色光泽,看起来非常古怪。我说:“你看,这雕像像不像咱们在山上遇到的怪物?”山魈眯起眼睛看了看,点了点头。回想起那怪物的凶残,我也有些心里发紧,说:“操,这狼城里该不会有那些怪物吧?”山魈摇摇头:“狼群不会让它生活在这里。”我才安了心,说:“别说没有,就是有,老子也给它一枪一个,让它有来无回!”山魈凝视着那只巨大的狼身,没有说话。石槽的火焰很快退下去了,巨大的黑色的狼身,又渐渐隐藏在了黑暗中,显得神秘又肃穆。火光渐渐小了,狼群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围过来,山魈迅速将姬小免背在身上,警惕地注视着狼群。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报道,说动物很怕自然界泄漏的石油,它们身上沾满石油后,会腐烂,所以动物会远远避开油田。我心里一亮,叫道:“往石油多的地方跑,狼怕油!”山魈背着小朋友,顺着石油流淌的方向走。黝黑的石油弯弯曲曲,向外延伸着,一直到了河流处。我看了看,在河滩一处地方,被人用一道堤坝隔住了,石油从堤坝外流淌过来。我招呼山魈:“顺着这里走,前面应该就是油田!”还没到水边,黑黝黝的水中突然爆射出一个灰色的影子,一匹足足有小马大小的巨狼,朝着我们扑来。是狼!原来这群狼早算计好我们会顺着油道走,所以早早潜伏在了水下,等着伏击我们。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开枪,朝着后面退去,却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山魈在一旁想开枪,又怕伤到我,果断抽出刀子,朝着那匹狼扑了过去。他和狼抱在一起,在地上打着滚,一股股血喷射出来,也不知道是狼血还是他的血。我大叫着:“山魈!山魈!”山魈费力地站了起来,像是受伤了,对我说:“枪!快开枪!”这时候,后面的狼群见我们遭到伏击,全部猛扑上来,山魈一个箭步上去,捅倒了一匹狼,另外一匹狼又扑了上来,将他扑翻在地。我眼睛都红了,扑到机枪上,果断开火,朝着狼群一顿扫射。我又掉转枪头,朝着水下扫射了一波,水中立即翻腾开来,一堆狼尸混着血水浮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群狼像疯了一样,悍不怕死,一股股的狼被机枪打得稀烂,紧接着又冲过来一波,没过多久,在我身前就躺下了一堆狼尸,但是还是有不怕死的狼源源不断地冲上来。我杀红了眼,大叫道:“操!你七爷来啦,快来迎驾!”山魈这时候解决了地下那匹狼,爬起身来,有点痛苦地说:“注意……狼群在消耗你的子弹!”我猛然醒悟,操,刚才自己只顾着打得爽,忘了子弹的问题。迅速检查了一遍弹匣,发现子弹果然所剩不多,我赶紧把枪让给山魈。山魈熟练地挪动机枪,这次换成了点射,几乎枪枪毙狼命,狼群很快退了回去,在外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操,这狼群果然是想用迅猛的攻势消耗子弹,现在见我们改为点射,马上退下去了,不再做无谓的牺牲。 刚才为了救我,山魈受伤了,我查看了一下,他脖子下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深可见骨,流血不止。我看了看,那伤口要是再深点,恐怕大动脉就给抓断了。让我们惊奇的是,三个人中唯一没有受伤的,竟然是小朋友。虽然狼群总是朝着她猛烈扑过来,却丝毫没有伤害到她,这让我们都很不理解。不过她没受伤总算是件好事,不然我们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撕开衣服,裁成几条布条,给山魈包扎伤口,却仍然止不住血。血很快浸湿了衣服,顺着布条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这样下去,恐怕山魈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因为血流尽而死了。山魈一面举着机枪,警惕地监视着狼群,一面指挥我用刀子撬开几颗弹壳,把子弹里的火药倒进他伤口里。我从前听说过这种火药止血法。据说在战场上,缺少药品,有的强悍的军人会把火药倒进伤口里,点着,高温会瞬间将血管烧焦,起到止血的作用。但是这种暴力止血带来的是极度的痛苦,好多人甚至在痛苦中将自己的舌头生生咬断,断舌吞到食道中,将自己给噎死。 我的手有些颤抖,火药倒进伤口时,明显看到他的肌肉一阵抽动。我的手都软了,反复问他要不要换种方法。他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烧吧!我的手有点发抖,打了几下,打火机才点着,好容易凑近伤口,伤口涌出的鲜血几乎要将火药淹没了。我狠狠心,将打火机燎烤着火药,只听见刺啦一声,火药剧烈燃烧起来,一阵呛人的火药味之后,山魈的下半截脖子一片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味。但是不管怎么样,伤口确实不再流血了。山魈脸色苍白,额头上涌出了细密的汗珠,牙齿咬得紧紧的。我在背包里翻着,想翻出一点酒给他喝,但是翻了好久,却什么也找不到。我非常后悔刚才要抢他的酒喝,不然他现在还能靠喝点酒麻醉一下。山魈虚弱地摆摆手,示意我不用找了,他还撑得住。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嗷呜嗷呜的叫声,接着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摩擦声,这声音我听过,是狼城大门开启的声音。山魈冷静地说:“狼城的大门关上了,我们出不去了……”我心里也是一阵黯然,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狼城,心里什么滋味都有,看来我们这次真是要死在这里了。我们两个人开始默默地朝枪里压子弹,准备做最后一搏,和狼群同归于尽。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放下我,我知道怎么出去。”我吓了一跳,好半天才醒悟,这是小朋友的声音,她现在还在山魈背后。我赶紧将她解下来,看着她的样子,有一肚子话要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进来的狼城?她又是怎么坐在了狼神庙里?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山魈简单地问了一句:“怎么走?”小朋友指着火槽说:“你们看,这些原油是顺着水槽自然淌过来的,原油烧完了,过不久又会流满。所以火槽一定在哪一个地方,和油井连接着。油井那里,肯定有矿洞,我们找到油井后,就能顺着矿洞出去了。” 她的这个说法显然有些理想化,但是在这个时候,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我们都要抓住。况且小日本要是来这里开采油井,那么一定挖掘了可以出去的矿道。不管怎么样,他们肯定不可能通过狼城的石门运送工具和人力。反正我们已经被困死在这里,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信她一次试试。我和山魈对视了一眼,他点点头,举着机枪在前面开路。我让小朋友走在中间,我走在她身后,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人有些神道道的,绝对不是一个列车员那么简单,不得不防。小朋友轻蔑地笑了,说:“你好像很怕我?”我冷笑着:“不怕不行呀。谁家的列车员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跑到狼嘴里去,莫非是狼嘴里也开通了火车站?”小朋友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把头发一甩,昂着头往前走。这一次,狼群虽然一直不依不饶地尾随着我们,却始终没有再冲过来。走过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火槽,我们来到了一座小山坡旁,小朋友站住了,指着小山坡,说:“有了!”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小山坡上修葺了一个条石做的油槽,油槽中缓缓涌动着石油,不断流向火槽。这火槽中的石油虽然被我们一把火烧没了,隔不了多久,又会充满了。 这样看来,油田或者说油井应该就在这个石槽后面。山魈用强光手电照了照,小山坡后是一处陡峭的石崖,黑漆漆的,石崖建在了河水另一边,搞不懂它到底通向哪里,有没有危险。山魈淡淡说了声:“走!”第一个下到了水里。河水冰冷,冰得人骨头生疼,好在水并不深,也就没到大腿。小朋友明显不适应这种寒冷,在走到小河中间时,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水里,被我扶了一下。她客气而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刻意跟我保持着距离。本来以为,我们在过河时,是防御最松懈的时候,肯定会遭到狼群的疯狂袭击,也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想到,狼群只是蹲在河滩处,眼睁睁看着我们过河,并没有阻拦,反而像是在给我们送行。小朋友分析,狼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也许它们认为被河流圈住的地方,才是属于它们的领地,这里不属于它们的领地,所以它们不再驱赶我们。我却对她这句话非常怀疑。拥有高度智慧的神秘狼群,很明显已经将这里全部占据了,这里面的每一寸地方,都属于狼群所有,怎么可能会放弃其他的地方?除非是,除非是河流之外,被其他更强悍的种族给占领了。这种可能非常渺茫。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狼群的庞大以及凶悍,恐怕这里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斗得过它们。顺着山崖走了一会儿,见到了油槽的尽头。原来在山崖一处凹下去的地方,摆放着几只巨大的油桶。油桶倾倒了,原油涌入凹穴中,形成了一个大约游泳池般大的储油池。在这个储油池下,有人凿开了一个小坑,底下放着几根原木,将石油源源不断引到了石槽上去。我仔细看了看,那几根原木不是随便放的,下面还有一些齿轮机关,可以在石槽没油后,原木开启,让油库的油自动补充进石槽,非常方便。 我暗暗想,看来这个狼城和石槽一定不是一个时期的东西。看那狼城一些破损的石像,明显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可是这个机关,一定是在近代设计的。很简单,因为首先要日本人挖出了石油,装满了油罐,才会有这个石槽机关。顺着油坑继续往前走,小山坡迅速升高,形成了一座小山。 第37章 终极(1) 在小山处,我们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这个山洞看起来不像是自然形成,更像是人工打造的,开口处并不大,进去走了一段,山洞渐渐扩大,差不多有二层楼那么高,非常潮湿,往下滴滴答答滴着水,水滴冰冷刺骨,滴到脖子里,让人得缩半天脖子才能暖和过来。 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山洞有可能是日本人开凿,也许里面有通向外面的出口,于是继续往里走。 终于脱离了危险,我才松了一口气,而且就算在山洞中遭遇狼群,我们也可以借助地形,避免腹背受敌。我轻松下来,不断说着俏皮话,想活跃一下气氛。 小朋友却根本不理我,她问山魈要了一只强光电筒,不时朝着山洞的石壁两旁照着。 随着她的灯光,我们看到,这山洞中的岩壁异常平整,像是被人打磨过一样,有些岩壁上还雕刻着什么花纹,但是被水腐蚀得太厉害了,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条纹。小朋友喃喃自语:“这里像古代山洞,上面像是壁画。”我想跟她搭话,故意刺激她:“切,说不定是狼爪子挠的呢?”小朋友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仿佛眼睛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我气得要死,还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那儿左右瞎看着。山魈这时候问我:“还有没有火把?”我看了看,还剩下最后一个。 山魈将最后一支火把点着了,火把被我浸湿了石油,火焰很高,冒着熊熊黑烟。他举着火把,在岩壁处慢慢走了一圈,用火把的黑烟将岩壁给熏黑了。石壁经过烟熏之后,原本模糊的石壁开始充满色彩,显示出一幅幅壁画。我们都激动起来,仔细辨认着壁画。那壁画波澜壮阔,顺着岩壁不断延伸着,足足有十几幅。整个看完后,发现这是一整幅叙事壁画,像是描绘了一场战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大举进犯另一个民族(侵犯的军队用黑色来表现,另一个民族用的虚色),黑色军队来势汹汹,人数和马匹上都明显多于对方,将虚色民族打得节节败退,退守到大山深处。 接下来,画面就越来越模糊,不过据我们对比后发现,这个模糊并不是因为墙壁被腐蚀了,更像画面故意被这样处理了,甚至连太阳也变成了淡淡的白晕。这就有些奇怪了,难道绘图者想说明当时是阴天,或者说是大山里起了雾?山魈继续用烟熏着石壁,我们也继续往下看。这时候,战场上起了变化,那支节节败退的军队退守在大山深处,好多人朝着一处地下深渊(画面上是大山裂开了一道缝隙,用一道道螺旋花纹表示下面很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深渊)跪拜,接着好多勇士跳到了深渊中,雾越来越重,将他们的身影全都覆盖住了。接下来,战场上出现了一层灰黑色的烟雾,烟雾迅速弥漫到战场各处,整个战场都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幅壁画中浓雾渐渐变淡,雾气中有不少略黑一些的影子,密密麻麻,像蚂蚁一般,但是壁画被水流腐蚀得坑坑洼洼,这些影子根本看不清到底是战士还是什么。随后,画面陡转直下。接下来的一张壁画,浓浓的雾气已经散去,战场上一片狼藉,但是这时候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完全颠覆,地面上几乎都是黑色的死人,站立的大多是穿着虚色衣服的人。他们取得胜利后,开始打扫战场,将黑色民族的尸体抛入到深渊中,然后在深渊旁做着各种仪式,像是在祭奠着什么。 让我奇怪的是,黑色军队本来是压倒性的胜利,为何在一场浓雾后,便死伤殆尽,几乎是全军覆灭了?那灰黑色的浓雾又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怀疑是瘴气,诸葛亮当年七擒孟获时,就曾遭遇过瘴气袭击,几乎身死蛮地。古人利用大山中的特殊地形,将外来的大军拖到瘴气沼泽地中,确实可以有效杀伤大军。 仔细看了看壁画,发现不对,壁画上有许多白色的雪山,分明是在东北,说不定就是大兴安岭,这里怎么可能有瘴气? 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些画面有点诡异,尤其是那个古怪的民族派遣勇士跳入深渊后,又有好多人用桶往深渊下倾倒了许多黑色的东西,仿佛是一桶桶的鲜血。那深渊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还需要用鲜血和活人去祭祀?后来,虚色衣服的民族取得了颠覆性的胜利,又和这个有关吗?那朦胧的黑雾又是怎么回事呢?小朋友也有些疑惑,她抬起头,见我正在看她,忙扭过去脸。我一阵烦躁,故意和她撇开距离,一路研究着壁画。接下来的壁画就有些复杂了,好多人在砍伐树木,然后将树皮剥下来,搓成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深渊旁的老树上。一个明显高于普通人的人,头上戴着一些装饰物,应该是这个民族的首领,将绳子系在身上(画面上用一根白色的虚线表现绳子),接下来士兵拽着绳子,将首领缓缓吊了下去。 下一幅图片中,首领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士兵还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直延伸到深渊深处。再下一幅图片,还是这样,士兵拉着绳子,没有什么变化。接下来的一幅图画,士兵将绳子拉了上来,这时候首领又一次上来了,但是身上红色的衣服却变成了黑色,好像个头也变矮了,他站在前方,看起来比普通士兵个子还小,接受着士兵们的膜拜。再往后看,岩壁被腐蚀得太厉害,石片大片大片剥落,也不知道是壁画就这样结束了,还是还有,只不过看不到了。我苦笑着:“嘿,白看了半天,敢情这还是美剧,等着拍第二季呢!”说完后,没人回应。回头看看,顿时吓了我一跳,就这一转眼的时间,小朋友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大声叫着山魈,前面空荡荡的,没人回应。赶紧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前面一块石头上放着那支火把,山魈也不见了。像鬼附身一样,在短短的一瞬间,山魈和小朋友全都神秘消失在了这个山洞中。我有点不敢相信,使劲擦了擦眼睛,捡起山魈放在石头上的火把,朝后面找去,边小声呼唤着:“嘿,小朋友!”我迅速往回走,地上布满了碎石,时不时踢在一块小石子上,石子在黑暗中骨碌骨碌滚动着,激起了一阵阵古怪的回声。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古怪的壁画处,我徒然将火把在壁画处照着,照了一幅,又照了一幅,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在最后那幅壁画中,原本是一个首领站在山崖处,接受人民的膜拜。但是此时,在那个首领背后,却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比首领还要高,像是在低着头看着他。 我吓得连退了几步,被石头一绊,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在那个古怪的壁画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这时候,那石壁上的人却突然抬起头,朝着我这里看着。“我操,这人还是活的!”我往后退缩着,在地上摸到一块石头,就要朝着石壁狠狠砸过去。“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咦,这声音怎么有点像小朋友?! 还在疑惑,那个人影已经从石壁上款款走下来了,那身形、姿态,分明就是小朋友嘛!我还有些拿不准,问她:“你别过来!你,你到底是谁?”她扑哧一声笑了,说:“嘿,我还以为你多勇敢呢,看来也是一草包!”我怒了,一下子跳起来:“你说谁是草包?!要不是你在那儿装神弄鬼,能吓到我?”小朋友哈哈大笑:“谁让你老给我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偏要吓唬你!”我气得要命,刚想质问她,她却若无其事地摇摇脑袋,问我那个黑大汉去哪了,怎么看不见了。我故意说,他去前面探路了,待会儿会在前面等咱们。小朋友却突然严肃了,告诉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怪事,让我跟她去看。她指着倒数第二第三幅壁画,问我这两幅壁画有什么不同。我仔细看了看,这两幅壁画都是士兵拉着一条绳子,没啥不同呀。小朋友却让我仔细看,说倒数第一条绳子,是绷直的,倒数第二条绳子却是松垮垮的。仔细看了看,好像真是这样,一条绳子是笔直的,另外一条显得有些弯曲。不过这又能怎么样呢?说破天,它不管是笔直的还是打弯的,它不就是一条破绳子嘛!小朋友却严肃地说:“它确实是一条绳子,但是放在这个场景上看,那就大有不同了。”我有些不服气,质问她有何不同。她说“:你看,这些壁画明显是叙事壁画,每一幅图都和下一幅图是递进关系,最后几幅图明显能看出来,士兵用一根绳子将首领放入了深渊中,最后首领又被士兵拉上来了。这两根绳子就是表现的首领在深渊下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我问:“哪里不对劲?”她说:“第一幅图的绳子是垂直的,这是对的,说明首领还在半空中,他的重量把绳子给拉直了。第二幅图表现的是首领已经下到了深渊底下,他解开了绳子,所以绳子松垮垮的,也许是被风给吹得倾斜了。”我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小朋友却皱着眉头:“还有一种可能。”我问:“什么可能?” 她转过头看着我:“这个首领在半空中就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这样绳子下面没有了承重,也会随风飘起来……”我一愣,不过想想,确实也有可能,可能性还很大,毕竟开始的时候,有许多勇士自愿献身到这深渊中,才引来了阴森的死亡雾气杀敌,要说那深渊下没有极度危险的存在,打死我都不会信。 我又问她:“这样说也不对,要是首领已经死了,那最后从深渊中出现的又是谁?” 她说:“你仔细看看,从深渊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首领,还是两回事。你看最后那幅壁画,那人的身高都变了,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说:“要是那个人不是首领了,士兵们怎么还服气,给他叩拜?”她皱着眉头分析:“当然了,这个人可能还是首领。我觉得,这会不会是一种宗教包装,首领借助这个深渊,来把自己给神化了。比如说,首领提前准备了另外一套衣服,在底下给换上了,上来后又装神弄鬼,比如爬着走路之类,所以身体看起来变矮了许多。我在大学是研究古代民族文化的,古代好多民族首领都会神化自己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好多首领都是巫师一类的人物演变成的。”我说:“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古人还不就是装神弄鬼那一套嘛。”小朋友却让我从头到尾给她再照一遍,她要先看完整幅壁画后,再仔细分析分析。她看完整幅壁画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看来我们想得太简单了,这壁画表达的意思好像没那么简单。你仔细看看这几幅图,好像是虚色衣服的勇士们跳入了深渊,可以理解成是一种祭祀行为,而且是最庄重的人祭,他们用人祭引出了深渊中的恐怖存在,这个存在帮助他们打败了前来侵犯的军队。” 我说:“看起来有点意思。问题是深渊到底帮了他们什么?是这些黑雾吗?你的意思是,这些黑雾有毒,是深渊释放的毒气?那虚色衣服的人怎么都没事,莫非他们都戴了防毒面具,还是说提前服用了解药?”小朋友说:“我倒是觉得,帮助他们打败对方的并不一定真是这个黑雾。”我嗤笑着:“不是黑雾,那是什么?难不成是六月天降大雪,把敌人都给冻死了?”小朋友指着一幅壁画说:“你仔细看看,这幅壁画中画着一些黑点,这些东西是什么?”这些隐藏在黑雾中的小麻点,我刚才就看到了,但是猜不出是什么,这时候经她提醒,也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白朗给我们讲过的故事,狼群从地下深处召唤来了一种古怪神秘的虫子,带着那虫子去报复人类,难道就是这种古怪的虫子吗?我忙问:“你是说,有一方从深渊中招呼出的小黑点,其实是一种虫子,这种虫子在雾气中,对对方发起了攻击,这样才打败了对方的军队?”小朋友赞许地点点头:“嗯哪,看来你还不是特别笨,孺子可教也!好多书上都记载过,一些隐居在大山深处的民族,往往能在战争中召唤出毒虫、蛇、蝎子等,杀伤敌人。我在大学时查过资料,当年八路军解放湘西时,盘踞在那儿的巫师还召唤过毒虫,拦在江边,阻拦士兵,后来用了几大车雄黄才熏走它们。” 我说:“嘿,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说书的说过,古时候黄帝和炎帝打仗时,就有野兽上阵,狼、豹、熊、虎、鹰等。《三国》里,孟获还把大象、老虎弄成了野兽军,去对抗诸葛亮。对,还有,我记得战国四公子里那谁,还弄过野牛军的损招,丫在野牛尾巴上浇上煤油,点着了,让野牛去攻城,一下子就把敌人给打蒙了。”小朋友回头看看我:“咦,没看出来,你还挺博学!”我得意了:“嘿,哥哥我的优点多了去了,你慢慢发掘吧!” 小朋友说“瞧瞧,夸你胖你还喘上了?还真把自己当诸葛亮了?告诉你,不是说书的胡吹,古代还真有不少动物作战的例子,古代印度和泰国,都组建过大象军团,非常厉害。当年成吉思汗远征欧洲时,也在西藏征调了几万只藏獒,组成藏獒军团,一口气打下了半个欧洲。你看,现在欧洲好多的大型犬,都有藏獒血统,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种。” 我赞叹着:“嘿,小丫头挺博学嘛,对动物还真有研究!万事通博士,我且问你,哪种动物炖着最好吃?”小朋友冷哼了一声,甩着马尾辫,继续朝前走。走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突然涌起一股被窥视的感觉。四处看看,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掉。走了一会儿,我老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盯着我,让我背脊上一阵发冷。于是我边跟小朋友扯淡,边不时往后看,弄得她都安慰我,说我不用担心,她会保护我的! 第38章 终极(2) 又走了一会儿,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重,总觉得山洞中除了流水声外,好像还有一股粗重的喘息声,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严肃地问她:“小朋友,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小朋友一脸惊讶:“连你也听到了?”我一阵紧张:“你听到的什么声音?”小朋友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肚子里的咕噜声……大叔,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我要哭的心都有了,这小丫头,这不是存心在跟我添堵嘛!又走了一会儿,小朋友突然停下脚步,说:“咦,我怎么闻到一股烤肉味,会不会是黑大汉在烧烤?”我简直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能幻想出这样一幕?她继续天真活泼地说:“真的,就在前方,咱们快点过去吧!去晚了恐怕什么都捞不到啦!”说完,她一把拽着我的手,硬是拉着我朝前走。她那只手抓住我后,使劲掐了一下我的手心,然后开始用手指在我掌心一笔笔画着,她竟然是在我手心处写字。我猛然一愣,看看她,她朝我使了一个眼色,继续说:“你说黑大汉烤的是什么?不会是狼肉吧?”我随口敷衍着:“狼肉还好,搞不好是人肉!”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心上,只见她迅速写了两个字:“有人。”我的脸色唰一下变了,小心戒备着:娘的,这山洞里果然还有一个人!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意思是听到了。她一边喋喋不休吵着吃肉,一边继续快速写着:“你背后,五点钟方位!”写完这个,她装成着急赶路,却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我装成不耐烦的样子,将火把放在一边,看起来要去扶她,其实已经将背上的步枪卸下来,举了起来,朝着五点钟方向瞄准了,吼起来:“谁?!快出来!”小朋友猫着腰,捡起火把,朝那边扔了过去。她这点很高明,因为火把在我们这里,我们在明,他在暗,很容易就会受到他的攻击。火把划过一条弧线,径直朝着五点钟的方向飞过,也照亮了那边,那边空荡荡的,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并没有什么人。我有些狐疑地看看小朋友,会不会是她弄错了?小朋友慢慢站起身,她弯着腰朝前方走了几步,给我打着手势,让我悄悄过去。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朝着前方悄悄摸了过去。就在我快要走到那里时,地上猛然窜出来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我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啪的就是一枪。那黑影应声倒地,借着火把,我看到,躺在地下的竟然是一匹狼!原来这匹狼一直在偷偷跟着我们,刚才更是藏在了地上一个深坑里。要不是被小朋友及时发现,恐怕我们早晚要遭它的毒手。小朋友也很庆幸,她甩了甩手,走过去捡火把。我一脚踢在了狼身上,想着这狼也够倒霉的,跟踪了那么久,也算潜伏得够深了,可惜遇到了我这样的神枪手,一枪毙命,连吭都吭不了一声。这样想着,我突然一愣,不对呀,这狼怎么那么轻松就死了?山魈刚才杀了那么多狼,全是一招毙命,那些狼好歹临死前也会哀嚎几声,哪个会像这样,连个屁也不放,倒下就死的?坏了,这恐怕是一个陷阱!我赶紧叫小朋友,回来,快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朋友还没走到火把处,突然暴起一个人影,朝着小朋友的脖子就狠狠掐了过去。我虽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是这种情况真的出现,脑子里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傻乎乎愣在了那里。这时候,几乎像是电影里放映的那样,就在那个黑影双手要接触到小朋友脖子那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她竟然毫无前兆地来了一个后空翻,一下子避过了这致命一击。后空翻?!竟然真是在杂技或电影里见到的后空翻?!我完全看傻了,一下子呆在了那里。这时候,我也看清楚了,那攻击小朋友的人竟然是老绝户。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也潜入了狼城,而且竟敢攻击我们!小朋友一个后空翻后,也有些站不稳,朝后堪堪走了几步,见我还傻站在那里,骂道:“开枪!还不赶紧开枪!”我幡然醒悟,脸都红了,迅速将子弹推上膛,朝着那边瞄也不瞄,就是一枪。就我这枪法,在猎场打固定靶时,一百环能打个十环就不错了,打黑压压一片的狼群自然没问题,打人就算了。这一次自然也是正常发挥,子弹打在了那人影大约二三米远的地方,溅起了一堆石屑。那人一缩身,在地下迅速打了一个滚,接着弓着腰迅速朝着山洞里跑去,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我装模作样地收下枪,骂道:“操,算你这孙子跑得快!”小朋友却气得直跺脚,说:“你怎么那么笨,我给你使了那么多眼色,你还让他给跑了!”我潇洒地摇了摇手指,说:“咳,这人曾经帮过我一个忙。江湖规矩,这次我放他一马,下次他再见到我,就没那么走运啦!”小朋友一下子来了兴趣:“咦,你认识他?”我说:“那必须认识,太认识啦!我们那关系,咳,别提啦!”小朋友说:“那你快说说他到底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我朝她摇了摇头,说:“小朋友呀,小朋友,我看你才真正是高人不露相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在火车上做厨子之前,还在杂技团卖过票。”小朋友倒也爽快,说:“这样吧,你先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干吗的,我就告诉你我的事情。”唉,这年头的小丫头片子,都懂得讨价还价啦。看来我真是老喽,这辈子连个媳妇都够呛能混上啦!我叹了口气,简单跟她说了下老绝户的事情,想着女孩子应该对爱情故事感兴趣,便顺带说了一下老绝户当年和那个女工程师的情史。没想到她听我说完,却激动了,死死拽住我,问我:“那个老……老绝户说,那个女工程师叫什么名字?!”经她这么一问,我赶紧回想,可是越想越想不起来,急得我团团转,后来终于想起来了,说:“他说了,叫姬工!姓姬,全名字就不知道了。这个姓很少见,所以我记住了!”“啊?!”她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怔住了。我忙问她:“怎么了?怎么了?你不会也爱上他了吧?别呀,我怎么着也比那个糟老头子强点吧!”她点点头,目光呆滞地说:“是她,真是她……”我更加着急:“是谁呀?你不会是撞邪了吧?”她拢了拢头发,站起来,解开脖子上的一个项链,坠子是一个心形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抱着一只雪白兔子的照片,照片下写着一行字:姬小免,摄于马尾毡岛。我说:“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挺可爱。嘿,名字挺逗,姬小兔。”她扑哧一声笑了:“大叔,你仔细看看!”我仔细看了一下,那眉眼鼻子,分明就是一个年轻版的姬小兔,算算时间也对,这能有什么问题?她重重地说:“看准了,我叫姬小免,不叫姬小兔。”我说:“嘿,还真是,你下面少了条尾巴!”她当胸给了我一拳:“你下面才少了条尾巴呢!”这样一闹,气氛活泼了不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她说:“那死老头都对你说什么了?你就对他那么死心塌地?!”闲着没事,我把老绝户当时给我说的话,给她重复了一遍。姬小免跺着脚说:“你小子可真傻,怎么他说啥你就信啥?”我撇撇嘴:“我不信他,难道信你吗?”她说:“当然信我。”我说:“凭什么?”她哼了一声:“那老头有没有说当年那个女人叫什么?”我说:“说了,叫姬工。”她说:“我叫什么?”我下意识说:“姬小免。”她冷笑着:“你觉得姬这个姓很常见吗?”我恍然大悟:“难道说……姬工……”她点点头:“那是我姥姥。” 我有点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姬工就成了姬小免她姥姥了?我催问她,为什么说老绝户说的话不对?再说了,小朋友她姥姥姓姬,又不是她姥爷姓姬,即使她姥爷姓姬也不代表她也跟着姓啊? 她冷哼一声,我们姬家都是随母姓,你这才是少见多怪!你小子还真是单纯,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也不仔细想想,他说的到底对不对,有没有破绽。她给我逐条分析老绝户话中的几个破绽:一、他作为一个普通士兵,又不是特工,不可能潜伏在一个伐木队中长达数月,这明显不符合军队制度; 二、他被数百只毒蜂子围着蜇,姬工不可能不受一点伤,他也不可能不被蜇死;三、姬工怎么能指挥狼,还让狼给她送食物,这个也太玄幻了。经她一分析,我也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有些太不现实了,甚至可以说太过玄幻了。看来我还是太嫩了,被老绝户一骗一个准,保不准他现在会怎么笑话我呢。我有点恼火,问:“那个老家伙为什么要骗我?”她说:“他不这样骗你,你能放他进来?”想想也是,要不是那个故事,我准把他铐得结结实实的,现在还在外面等着东家他们呢。我还有些疑问:“那老家伙又为何死活要进来?”姬小免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问:“他会不会真是喜欢你姥姥,所以过来找她?”姬小免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你看,他留在大兴安岭那么多年,就为了进到这里。他能花那么大代价,说明这里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个无价之宝。你觉得你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在老林子里苦苦等待几十年吗?”想想也是,别说我不可能,古往今来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人!杨过是等了小龙女好多年,所以那是个小说嘛。她大胆推测:“我倒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疑……我想,他会不会是当年的间谍,在贼喊捉贼呢?”我说:“这个应该不会吧,他一个大头兵,有啥本事做间谍?当间谍应该也得有一定身份吧,比如川岛芳子?”她扑哧一下笑了:“你也太高估间谍了吧?间谍也分级别的,像川岛芳子那样的高级间谍,哪有几个?还有低级间谍呢,那就多了,比如留洋的大学生,甚至是普通人,也有可能被发展成低级间谍。”我惊讶了:“啊,有那么容易吗?”她说:“怎么没有?你想呀,他们当时修路的地方挨着漠河,漠河和苏联就隔着一条河。冬天,整个漠河都结冰了,人只要趁着黑,猫着腰在冰河上跑一会儿,就顺利到了苏联了。到了河对岸,苏联人就会拼命想办法发展你成为间谍,许诺给你多少好处,再让你偷偷溜回来,按照约定给他们发情报。他后来躲在大山里,也许就是因为身份暴露了,为了逃避追捕,才藏在这里的。”我撇撇嘴:“咱们东北人还是讲节操的,哪那么容易叛变!”姬小免冷哼一声:“告诉你,苏联人专门有办法对付这些讲节操的!你要是不肯听他们的安排,他们也不跟你废话,直接用烧红的烙铁烫你的牙,烫完后,两排牙就全掉下来了,牙神经裸露在外面,别说灌辣椒水了,就是吸一口气,都能把你给活活疼死!” 我一阵唏嘘,想着这老毛子手段确实残忍,难怪能建立起世界闻名的间谍组织。我说:“好吧,他就算是间谍,为啥要找你姥姥呢?” 她说:“也许是我姥姥抓到他什么把柄了吧?或者说,我姥姥手里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我说:“有可能吧,好在你姥姥躲到这里,不然早被他找到了。”我有点恼火,想着自己一路上还在充专家,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才是真正的专家。她这城府够深呀,现在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呢!我阴阳怪气地说:“还没看出来,没想到你才是大boss呀,我还以为你真是不小心到这里的呢?”她冷哼一声:“我那是诈你的话,谁晓得你也是一个愣头青!咳,还没有我知道得多!”我赶紧问:“那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出去?还有,这狼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摇摇头“: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至于这里面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苦笑着,原本以为总算见到了个明白人,没想到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不过她好歹知道一些这阴城的事情,我先套套这小丫头片子的话,先出去了再说。我说:“你都知道什么,说出来咱们一起分析分析,说不准就分析出来了。”她说:“你想得美,敢情你一个子都不掏,还要把我这边的消息全套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大怒:“老子就知道那么多,刚才全告诉你了,你这不是卸磨杀驴吗?!”她见我生气,却咯咯笑了,说:“行了,行了,都告诉你还不行吗!”不过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在她说完之后,我也要把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都告诉她。我大喜,小朋友来这里果然还有内情,还真被我给诈出来啦!她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这个太容易了。我本来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到时候就实话实说就行了。她走到一块石头旁,捋了捋额角处的头发,又摇了摇头,像是在整理思绪,看着远处的黑暗,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本来眼巴巴看着她,现在也不好意思打扰她,抱着肩膀四处走走,山洞里虽然没风,但是到处都滴着水,湿气很大,四处找了找,旁边竟然有不少干燥的烂树枝,用打火机点着了,整个山洞顿时亮了起来。现在老绝户吓跑了,山魈要是看到火堆,说不定就会找过来。我搬了两块干净的圆石头,招呼小朋友在火堆旁坐下。她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想中,眼睛迷茫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火焰映得她的脸通红。我不敢再看,红着脸咳嗽了几声。 她转过头,看着我笑了笑,说:“这件事情,其实是缘于我的姥姥。我姥姥出身于书香世家,从小念的新学堂,后来还留了洋。她开始学的是医学,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工业救国,改为了地质勘探。学成回国时,她一心要去大兴安岭做勘探,后来就在一次勘探时失踪了。” 我听得有些糊涂,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有闲心给我讲她的家族秘史?不过不好打断她,只好听她继续讲。 她继续说:“我姥姥的事情,今天看起来虽然有些蹊跷,但是那个年代,惊世骇俗的事情多了去了,谁也不会多想什么。直到前几年,我妈妈突然收到了一封我姥姥的来信。”我吓了一跳,忙问:“你姥姥寄的信?!她被人找到了?”她摇摇头,说:“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我姥姥作为一名高级工程师,平白无故失踪了,在当地也算是一件挺大的事情。当时部队在大山里寻找了许久,最后放弃了,将她当作因公牺牲的烈士。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她早死了。别说她,就是我姥爷身体一直硬朗,时局不好,也没挺多少年。你说,这青天白日的,她怎么突然给我妈妈来了一封信?”我说:“这事情还用问?很简单,这一定是骗子,想骗你们家的钱!”她摇摇头:“那是一封挂号信,邮寄过来时,是我签收的。信上的字,我看得清清楚楚,是用毛笔写的很端庄秀气的小楷。当时邮递员还挺纳闷,说他送了半辈子信,就没听说过有人用毛笔字写信的。我当时也不懂,随手就丢给我妈妈了,没想到我妈妈一下子脸色变了。她当时一句话也不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我叫了她几次,她连饭都不吃,话也没有一句,把我吓坏了。 “第二天,她才从书房里出来,我看见她屋子里有一个冬天取暖的火盆,火盆里有好多黑漆漆的纸灰,想是她一天在书房里,在烧什么文件资料一类的东西。我当时问她烧的什么,她也不吭声,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心事。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她就说要出差,出远门。走之前,她把家里的存折、存款,还有账本什么都给了我——” 我忍不住问她:“你妈妈怎么不给你爸?”她恶狠狠说了句:“我没爸!”我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听她讲话。 她说:“傻子也能看出来,事情肯定不对了。我就逼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可不能一走了之,抛下我不管了!结果我妈妈却说,这是好事,我姥姥在大兴安岭被找到了,她这次赶着去接我姥姥,五六天就能回来。我还有点怀疑,要看信,她却说我姥姥在信里说了一些家事,不方便给其他人看,她看完后已经烧掉了。 第39章 终极(3) “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我就没说什么,送她上了火车。在上火车的一瞬间,她见我在那儿哭天抹泪,却笑嘻嘻地说我现在是大孩子了,不能哭,还装模作样要跟我握手。我只好擦干眼泪跟她握手,没想到,在她和我握手的一瞬间,我却感觉她塞了一个小纸条在我指缝里。我很惊讶,发现她严肃地看着我,做了一个不易让别人察觉的手势,示意我现在不要看,等回家再看。我还想说什么,她却用力向我挥挥手,跳上火车,转眼间火车就开了…… “我匆忙回到家,展开纸条,发现纸条上写着一句话,说她这次要是平安回来,那自然一切照旧。要是她这次一去不复返了,我要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她在信末特别嘱咐,让我看完后将纸条烧掉,跟谁也不能说。 “后来,我妈妈果然没有回来。我当时翻遍了书房,想查查她烧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才发现她烧掉的是我姥姥以前在大兴安岭勘探铁路时写的一些工作日记,以及一些旧文件。另外,我还发现中国地图册上关于大兴安岭那些全被人撕下来了,应该是她临走前撕掉的。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大兴安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件事先是把我姥姥陷进去了,然后又是我妈妈,我又没有兄弟姐妹,接下来肯定就是我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死守着我们的老宅子,连一天都不肯离开,就怕收不到信。果然,在上个月,我终于收到了一封信。”我吃惊了:“啊?又一封信?!这封信又是谁发的?”她古怪地笑了:“当然还是我那个失踪的姥姥。”我惊道:“你姥姥?那信是写给谁的?”她说:“这一大家子还剩我一个人,信自然是写给我的。”我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说:“这……这不可能呀!且不说你姥姥失踪了那么多年,就算你姥姥没有失踪,好好养在家里,她现在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给你写信?” 她说:“确实不可思议。但是我等这封信已经等了好久了,那么多年来,我没听我妈妈的话,一直就在等着这封信。” 我一惊,问她:“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她冷哼一声,“我必须查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在作怪,在祸害我们家的人!”我说:“你不怕?”她说:“怕?怕有什么用?他们能找到我姥姥,我妈妈,还能找不到我?这件事情不解决,我就是跑到天边都没用!”我迟疑了一下,问她:“你妈妈临……临走前嘱咐你,这件事情跟谁也不能说,你怎么告诉我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你和我一样,也无缘无故给卷进来了吧……唉,不说了,说说你吧,怎么来的这里?”我苦笑着:“我的事情,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说实话吧,我真是平白无故被卷进来的。东家,就是我老板,他在北京前门开了家皮货店,我是皮货铺的掌柜。有一天,有人来我这里卖皮子,后来就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大兴安岭。他死前,在树上刻了我的名字。东家派人来了两次,那两拨人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东家这次亲自带着人来追查,我没办法,也只好跟来了。”她瞪大了眼睛:“啊?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还敢进狼城?” 我苦笑着:“真就那么简单!我要是死在这里,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连个念想都没有!你看我这倒霉催的我!” 她说:“那你们东家呢?他们为什么进阴城?还有你说你是跟老绝户进来的,怎么后来又分开了?” 我说:“咳,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说吧,我们本来找了这个老绝户做向导,没想到半夜被他给偷袭了,他也跑掉了。我们在老林子里误打误撞,就来到了这里,结果没想到,又遇到了他。东家让人把他捆起来了,让我看着,然后他们几个先进了阴城。后来我听见阴城里有枪声,觉得不对劲,又禁不住那老家伙撺掇,这不跟他也进了城。没想到老家伙比土耗子还麻利,像会打洞一样,一进这地下就不见了,我这边误打误撞就撞上了你。” 她感慨着:“要说你们东家人多,说不准也懂一些这里的事情,来这里也就来了。你们两个人怎么进来的?外面的狼群能让你们进来?”我得意了:“咳,不就是一群畜生吗,还能拦得住我们?”她说:“你可别小看那群狼。那群狼可不一般,你就是来一个加强连,带足火力,都不一定能斗得过它们!”我说:“咳,人还能跟畜生一般见识,小爷我压根不跟它们动手!”她更加奇怪了:“你们没和它们动手?那你们怎么进来的?”我傲然说:“千里走单骑,我们顺着铁链子一路爬上来的!”“铁链子?”她一愣,也感慨着,“这还真是虎有虎路,蛇有蛇道,没想到顺着铁链子也能爬进来!”我问她:“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显回避这个话题,敷衍着:“那封信里写了进来的办法……对,那你有什么打算?”我苦笑着:“我还有什么打算,我只能顺着山洞往前走,找到东家,然后跟他们回去,以后老老实实过我的小日子呗。反正这些事情我也不懂,跟我也没关系,我只要能活着出去就行了。”她点点头:“也是……”我犹豫了一下,问她:“你要是在这里找不到……他们,怎么办?” 姬小免摇了摇头,看着跳动的火把,眼神有点迷茫,说:“我也不知道……妈妈失踪以后,我时刻都在想着这件事情,早晚要来找他们。大学期间,我专门拜师学习了武术。毕业后,我专门报考大兴安岭铁路线的乘务员,也是想多接近这里,有时间我就往大兴安岭深处跑,现在终于来到这里了……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真够傻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见她情绪低落,安慰她:“肯定没事的!你忘了,老绝户说过,大兴安岭的狼多一半都听你姥姥的话,她能有什么事?保证屁事也没有,吃嘛嘛香,壮得像头牦牛啦!”她破涕而笑,推了我一把:“去你的,你才壮得像头牦牛呢!”我又问她:“小免子,刚才我们进来时,你怎么坐在狼神庙里?”她迟疑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我:“小七,我不想骗你。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我傻笑着:“没事,没事,我就当你是被狼背走做新娘了。” 她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这个坏小子,我看你倒是应该去给狼做新郎!” 走了那么久,我们又累又饿,加上刚才穿越小河时,裤腿全湿透了,这时候在阴冷的山洞中,都冷得牙齿上下打架。我翻了翻背包,里面有一壶水,还有一些我在遇到赵大瞎子时吃剩的食物。 两人捡了些柴禾,火把也要烧完了,索性扔到柴禾堆里,生了一堆火,把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喝了点开水,胡乱吃了些东西,凑着火堆烤干了衣服,我又给山魈装了一壶开水,从背包里翻出头灯,戴在头上,继续向前走。 姬小免还有些担心老绝户,我安慰她,老绝户这人看起来有些怪异,其实人不坏,刚才估计是误会了。再说了,凭着我这五马断魂枪,还有你的夺命鸳鸯腿,还怕他个鸟?! 山洞越来越开阔,我把头灯调成散光,可以看到更大的地方。小朋友也掏出来一个强光手电,朝着远处照着。也许是因为共同分享了各自的秘密,我和小朋友之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我知道她从小就失去了双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确实也够可怜的,在她讽刺我时,我多数保持沉默,只是乐呵呵傻笑。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山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地下的碎石也越来越多。我们不时被碎石绊住脚,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上。姬小免用手电仔细照了照附近,皱着眉头,说:“小七,这里有些不对!”我问:“怎么了?”她用手电照着地上,说:“你看,这地下明显是一个大坑,但是被碎石子给填住了。”我用脚踩了踩,碎石往下缓缓陷着,这底下果然是一个深坑。我说:“这可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狼群金融危机了,找不到工作,所以狼王派狼群在这里挖一个坑,再填一个坑,这一挖一填,就创造了两份gdp!”她忍不住笑了,说:“去你的吧!你给我严肃点!你看这山洞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同?”我说:“这一块儿的山洞,像是突然间扩大了很多,多了一个大肚子。”她点点头,说:“你觉得,这里像不像曾经爆炸过,这个山洞是被冲击波冲击出来的?”我说:“像,确实像!”她用手电筒朝里面照了照,里面的山洞更大,看来我们这里只是爆破的边缘,山洞再往里,才是爆炸的中心。这时候,我也觉得这个山洞有些不简单,将步枪拉上了枪栓,走在了最前面。姬小免提着火把,也在后面小心戒备着。这时候,前面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在底下深处仿佛有人引爆了什么,整个地面都剧烈颤动起来,山洞中不时有碎石掉下。我忙拉着姬小免贴着岩壁站着,等着碎石过去,才敢起身,顺着声音照过去,发现在前方地下,出现了一个差不多有一间屋子大小的黑洞,洞口黝黑阴冷,刚才那爆炸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姬小免蹲下身,闻了闻,眉头紧锁,说:“有人在下面引爆了石油。”我有些惊讶:“引爆石油?石油也能引爆?”她没说话,用手电筒朝着四周照着,搜索着,很快发现了什么。她指着前方,说:“石油要是放在这里,就能引爆了。”在乱石堆中,露出了一个大油桶的一角,不知道被埋在这里多久了,油桶罐都被砸瘪了。联想起老绝户刚才一路跑向了这里,以及突然失踪的山魈,我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不成,难不成是老绝户在底下引爆了油桶?不过他有病吧,没事好好的,干吗要引爆油桶?我还在想着,山洞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响。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看老绝户刚才的动作,他手中应该没有武器,不然也不会那样落荒而逃了。这开枪的应该是山魈,他遇到了危险。 想也没想,我一头钻进了山洞。一钻进去,就闻到一股强烈的油烟味,这底下果然是引爆了油桶。 进入山洞后,我才知道,那油桶爆炸的冲击波有多厉害。本来很小的山洞,被炸出来了一个巨大的“肚子”,形成了一个大约有几间屋子那么大的空间,到处都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山洞上还不断往下掉着大块大块的碎石。 姬小免冷静地观察着山洞,说:“这个山洞不是炸出来的,它本来就有,是有人用石头给封住啦。”我哪顾得上这些,一脚踢开一块小石子,焦急地喊着:“山魈!山魈!”旁边,传来了山魈微弱的声音:“小七……”山魈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的半截身子都被埋在了碎石堆里,满脸灰土,声音听起来也有气无力,像是受了重伤。我脑子里一阵发热,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山魈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他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重伤,也会死掉。我冲了过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喊道:“山魈!山魈!”山魈有气无力地说:“小七,你快……快出去……”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叫道:“不,我不走!”山魈使劲摇摇头,猛吸了一口气,说:“小七,我没事,你听我说,你快点出去——”我还要坚持,小朋友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我,说:“小七,你闭嘴!”我热血上涌,回头骂道:“操,你才闭嘴!告诉你,怕你就出去,我反正要和山魈一起死,老子才不怕!”姬小免朝我头上使劲敲了一下,一下子把我给打蒙了,骂道:“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人,就会逞匹夫之勇!你现在这样有用吗?你能救得了他吗?你连一匹狼都对付不了,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啦!” 我渐渐冷静下来,确实,以山魈的身子,加上大杀伤武器(百式冲锋枪)要是都顶不住,我在这里恐怕也只能拖后腿。但是,你要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看着他送死,那也肯定不行。我焦急地问:“那我们怎么办?”姬小免蹲下身,冷静地问山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山魈说:“出去……去狼神庙……叫狼王……它们要出来了,一定要拦住它们……” 我搞不懂什么意思,但是也听懂了,去狼神庙叫狼王,这地下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只有狼王才能封印它!这话很奇怪,像是玄幻小说一样。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山魈说的每个字都是圣旨,我根本来不及在脑子里过滤,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 姬小免留在了那里,她让我放心,说只要她还活着,山魈就不会死。她开始拼命扒开山魈身下的碎石,想把他给弄出来。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使劲点了点头,将枪塞给她,拼命朝外跑。跑出山洞没多远,就听见山洞中传来一声闷闷的枪响。我踉跄地跑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在山洞中开枪了。咬咬牙,我拿出大学时期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只手拿着手电,撒丫子拼命往外跑。人的爆发力是惊人的,按说这山洞里到处都是碎石、水坑,随便一个水坑都能绊我一个大跟头,但是事到临头,我总是险险地跳了过去。本来很长的山洞,我几分钟就冲到了尽头。 冲出山洞,狼城的火光早已经熄灭了,外面黑漆漆一片,到处都是飘浮着的绿莹莹的狼眼,狼影魅惑,却搞不懂狼神庙到底在哪个位置。 我心里憋着一团火,拿着手电筒到处照着,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将手电筒扔下,两只手扩成喇叭,朝着狼城四面大喊着:“狼王,山洞里的东西要出来了,赶紧派狼过去啊!山洞里的东西要出来了,快点派狼过去啊!”喊了几声,狼城中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失望极了,但是同时也鼓足了勇气,慨然捡起手电筒,要往山洞中走。不管怎么样,姬小免和山魈还在那儿,就算死,我也要和他们在一起。这时候,黑暗的狼城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而悠长的狼嚎声。那声音分外坚定、绵长,把我镇住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伴随着这声狼嚎,到处都传来了一声声狼嚎,此起彼伏,有高有低,仿佛有无数匹狼在回应着那第一声狼嚎。随着这些狼嚎声,黑暗中出现了一堆绿莹莹的狼眼,狼眼汇聚在一起,迅速朝着我这里移动过来。原本穷凶极恶的狼群,刚才还在和我拼得你死我活的狼群,此时却成为了我眼中最可爱的生物,我大声呼唤着,拼命挥舞着手,用手电筒在山洞处照着,指引着它们迅速进入山洞。 狼群像一条巨大的灰色的长蛇,有条不紊进入了山洞中。我无法判断山洞中到底进入了多少匹狼,但是我用手电筒连续照了几分钟,那些狼还是持续向着山洞中进入。我等了几分钟,实在等不了了,索性也跟着狼群一起冲进了山洞中。从前看美国电影《与狼共舞》,我还真以为这是一部和狼一起跳舞、一起征战的电影,后来看了以后才知道,这是一部描述印第安人的影片。但是在此刻,我确确实实做到了与狼共舞,几百匹肃杀的狼,和我一起,朝着山洞中奔跑着。狼群嚎叫着,我也嚎叫着,拼命地跑动着,我能感受到狼的孤独,狼的饥饿,狼的悸动,狼的仇恨,狼的愤怒,狼的兴奋,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匹狼。远远望去,山洞中已经燃烧起了一堆大火。我很怕山魈他们出事,老远就大声呼唤着他们。山魈和姬小免此时已经从地下洞穴中钻出来了,他们站在山洞的一块大石头上,身上只剩下了内衣。在他们身旁,生起了一堆大火(应该是用他们的外套引燃的石油),估计想用大火阻止地下洞穴里的东西出来。在那个地下洞穴处,他们搬了几只大油桶,以及一些大石块,牢牢堵在了出口。 现在我离山洞已经很近了,已经能清晰地看出,山洞下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愤怒地撞着大油桶,拼命想窜出来。 第40章 终极(4) 突然,一个油桶被撞翻了,一个灰白色的怪物从山洞中蹿了出来,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时候,狼群也已经冲到了洞穴处,和那个怪物短兵相接。领头的大狼朝着那怪物猛冲过去,像是要撞倒它。那怪物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眼里根本没有这匹狼,却在大狼扑过来的一瞬间,它一下子伏下身子,堪堪躲避了过去。接着,在大狼尚未停稳时,它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绕到大狼的侧面,尖利的爪子仿佛雷电一般射出,瞬间撕开了狼腹,鲜热的肠子一下子涌了出来,它用爪子捧起热血,贪婪地喝着。这异常残忍的一幕,让周围的场面顿时变得血腥起来。姬小免死死捂住鼻子,满脸厌恶,几乎要吐出来。山魈从石头上跳下去,从石头堆中捡到了一根铁棍,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击。狼群也是一阵骚动,想是也被这残忍的一幕吓住了,开始有些退缩,但是还是继续朝前冲了过来。这时候,两匹狼迅速对视一眼,短促地嚎叫了一声,一起朝着那怪物冲了过去。还没走到怪物身前,那怪物突然暴起,足足蹿起有一米多高,一下子跳到打头那匹狼的头上,它用爪子把住狼脖子,冲着脖子就是狠狠一口。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那匹大狼的大动脉被咬断,鲜血喷泉一般喷射着,浇到了另外那匹狼身上。后面那匹狼一个哆嗦,转身想跑,却已经迟了,那猩红色的怪物突然从狼身上跃下,一个打滚,缩到了狼腹下,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那第二匹狼的狼腹被生生扯开,肠胃拖了一地,朝外跑了几步,倒在了地下,死去了。这一幕血腥又残忍,那怪物迅速吞食着狼的肠子,一面朝着狼群看去。狼群开始动摇了,纷纷后退,有胆小的狼几乎就要转身逃跑了。这时候,又有一匹狼朝着那怪物冲了过去,就在那怪物要出击的一瞬间,山魈终于出手了。他此时站在那块大石头上,两只手紧紧握住那根铁棍,突然从大石头上跳了下去,人绷得像一张弓,那铁棒就像是一支箭,人箭合一,笔直地从石头上跳下去,铁棍子将那匹怪物穿透了,牢牢钉死在了地上。 由于力量太大,铁棍穿透了那怪物身体后,还一直朝下插,一直插到了尽头,山魈两只手还是死死握住铁棒,不肯放手。 那怪物嘶叫着,垂死挣扎,爪子凶狠地抓在山魈胳膊上。山魈的胳膊上顿时血肉模糊,但是他依旧不放手,双手猛一发力,将那怪物从地下拔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那怪物嘴里喷出一口血,在地上无力地痉挛着,最后终于死掉了。狼群中一阵骚动,纷纷看向战神一般的山魈。山魈此时赤裸着上身,单手持棍,到处都是伤口,身上都被血染红了,有狼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他看起来像是个披发赤足的野人,也像是个远古传说中的战神。 这时候,山洞下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又是几道身影跃了上来,血红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大家。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山洞底下封印的竟然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难怪山魈当时那么激动,要我去找狼群消灭掉它们。 看这个样子,这些怪物在山洞底下还有许多,少说也有几十只,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物种,又是怎样在地底下生存的。 随着山魈的出击,狼群又一次恢复了斗志,一拥而上,主动朝着这些怪物出击,虽然又折损了几匹狼,却也仗着压倒性的数量,取得了完全胜利。我松了一口气,想着还是山魈聪明,知道我们怎么也干不掉那么多怪物,只能靠狼群支持,正在庆幸着,却发现山魈和姬小免的面色更加严肃了,警惕地看着地下山洞。一声低沉的怒吼,一股强劲的波动从地下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山洞下压制了的一个狂暴力量即将爆发。狼群开始缓缓后退,将这里包围住了,只有几匹狼试探着向地下洞穴处跑去。山魈叫我:“小七,快过来!”我答应一声,要往他们那边跑,却听见地下轰隆一声巨响,压在洞穴处的大块大块的巨石猛然被撞了出来,刚才去洞穴处探路的几匹狼躲闪不及,被巨石撞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口鼻向外喷血,眼看着活不成了。 巨大的冲击波把我冲倒在地上,摔得我七荤八素的,却又不敢耽误,赶紧爬起来。 这时,洞口处使劲摇晃了几下,一大堆堵在洞口的石块和泥块被缓缓推出了洞口,洞穴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清理道路。 我暗暗吃惊,这推出来的泥块足足能装满一辆卡车,这底下得有多少怪物才能推动? 可是我想错了,随着这些泥土碎石被清理干净,从地下山洞中缓缓走出来了一头怪物,虽然只有一头怪物,却把我们全都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头怪物要比之前那几只大得多,有二三米高,比我们高出一大截。它不慌不忙地走出来,俯下身子,冷冷看着我们。 不仅身体比前几只大,这怪物身上也不再是灰白色,而是类似于刚出生婴儿的紫红色。很奇怪,开始那几只半人半狼的怪物,虽然样子古怪,但是整体看起来很和谐,像是由人类和狼完美融合的新物种。而这个紫红色的巨大怪物,则像是还没有完全进化好,或者说还没有进化完毕,在它身上呈现出某种人和狼的剥离。它的身子完全是一副巨大的狼身,但是脑袋却像是人脑袋,脑袋很小,上面长满了白毛,与巨大的身体明显不搭调,比例完全不对,显得很可笑。 但是没人敢笑话它,从前几个怪物的惊人杀伤力来看,以它这个巨大的身躯,只要它的运动能力进化完毕了,它的破坏力和杀伤力将绝对会成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噩梦。那只生物缓缓走了出来,缓缓转动着头颅,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狠狠盯着每一个人。突然,它在转向我的时候顿住了,接着,它舔了舔嘴唇,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食物。在它盯住我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仿佛看到它眼中掠过一丝狞笑,接着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是一只被毒蛇盯住的小老鼠,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这时候,姬小免在后面大叫起来:“小七,快跑!”我想跑,但是巨大的恐惧和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动弹,两条腿像是僵住了,一动也动不了。我甚至怀疑,它会不会是使了什么定身术,将我定在了那里。那怪物血红的眼睛锁定了我,满意地看着我,摇晃了一下脑袋,说时迟,那时快,那怪物两只爪子在地上略按了一下,朝我就扑过来。我已经绝望了,甚至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死亡的结局,这时候,却在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回头看看,原来是姬小免急中生智,举起我留给她的步枪,直接朝着怪物开了火。 子弹狠狠击中了怪物,饶是它皮厚肉糙,也会发疼。它扭过头去,朝着姬小免恶狠狠吼叫一声,接着迅速转身,朝她就扑了过去。 在那刹那间,我的心脏都揪紧了,好在山魈一个箭步过去,将姬小免扑倒在地,险险从那怪物身下躲避了过去。 那怪物落在地上,尚未起身,狼群已经开始行动,它们成群结队朝着怪物冲了过去,形成了一道狼墙,将怪物阻挡住。趁着这个工夫,山魈趁机拉着姬小免往后跑。 那怪物两击不中,发怒起来,直立起身体,桀桀叫着,竟然迎面对着狼群,一蹿身子,硬生生杀进了狼群。那怪物不仅力大无穷,而且两只爪子异常锋利,仿佛一对收割机,毫不留情地将挡在道路上的狼狠狠撞飞,或撕成碎片,抛在半空中,鲜血和碎肉劈头盖脸砸在我们身上、脸上,山洞中像是下了一阵血雨,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狼群根本挡不住这怪物,没多久就被它杀了个七零八碎,怪物左突右进,转眼间在狼群中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接着扭过丑陋的头颅,朝我桀桀地冷笑着,慢慢走过来。经历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我却不害怕了,想着大不了就是个死,它还能让我死几次?我转身就跑,边跑边骂:“操!老子又没得罪它,丫怎么净冲我来?!”山魈在后面说:“小七,它好像认识你!”我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狼身,丑陋的小脑袋,依稀能在稀疏的白毛下,辨认出一张狡黠的冷酷的面孔,阴森森的眼神。这怪物究竟是谁?为何要变成这样半人半狼的怪物?山魈为啥又要说它认识我? 没想到,那怪物听了山魈这句话,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事,甚至停止了对我的追击,两只后腿直立起来,摇晃着脑袋,发出了一阵强烈的桀桀的怪笑声,听起来分外恐怖。 想了又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面孔,那眼神,那姿态,突然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在那一瞬间,我终于猜到了这个怪物究竟是谁。是老绝户!原来,老绝户所谓的秘密,所谓的进入狼城,就是为了得到这股被狼群封印住的神秘力量。可笑的是,我竟然相信了他的话,而且放他进来了。不过,不知道究竟是他弄错了,还是他为了得到这股力量已经不择手段,他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只半人半狼的怪物!我忍不住叫起来:“操,他是老绝户!”那怪物被我识破,仿佛内心的伤疤被人当众揭开,恶狠狠叫了一声,两只巨爪狠狠一挥,便抽飞了拦在前面的几匹狼,迅速朝我逼来。我拼命朝山魈他们靠拢,却被蜂拥而来的狼群挡住,眼看着和怪物的距离越缩越近,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后背几乎能感觉到利爪带起的劲风,这种感觉让我越来越绝望,几乎丧失了斗志,腿脚发软,随时会瘫倒在地上。这时候,姬小免突然大声喊起来:“老绝户,你还记得姬工吗?!” 那怪物一愣,仿佛这句话勾起了它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它竟然怔住了,手里还攥着一匹狼的脖子,狼垂死挣扎着。它呆呆地看着姬小免。 姬小免继续喊着:“姬工——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看着你!”“桀桀……姬……工……”那个怪物张开嘴,发出了无意识的声音,后来渐渐转化成人声,它痛苦地摇晃着脑袋,身体竟然像有些承受不住这种痛苦,有点摇摇欲坠。 趁着这个间隙,狼群一拥而上,在它身上添了许多条血淋淋的伤口。狼群的反扑又激起了它的戾气,它继续对狼群进行杀戮,却又不时扭过头,朝着姬小免嚎叫。 这种嚎叫声和刚才它对我的那种冷笑声完全不同,这种叫声虽然很狂野,却拖着长音,有些像狼嚎,听起来像是包含着忧伤。姬小免扭头叫着:“姬工就在狼城里,你要是真想见她,就跟我来。”说完,她给我们两个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外跑。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这时候似乎也没啥其他选择,只好傻乎乎跟在她身后向外跑。那怪物见姬小免跑开,猛然站起来,纵身一跃,便跃过十几匹狼,朝着我们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是山洞中到处都是狼,它刚冲出一个狼群的包围圈,转眼间又陷入到另外一个狼群中,周围全是饿狼,死死拖住它。它像是陷入泥沼的巨人,虽然力大无穷,勇猛无比,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出来,急得它桀桀直叫。 我好容易追上姬小免,边喘气边叫道:“快,趁着狼群和它两败俱伤,咱们正好跑出去!” 没想到,姬小免却摇摇头,说:“不行,这东西明显是狼群封印在这里的,我们要消灭掉它。” “消灭掉它?!”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同学,你是不是看美国电影看疯啦?!你刚才又不是没试过,那家伙就是个怪物,连机枪都打不透,怎么消灭?!难道要感化它吗?跟它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算了吧,咱们没有飞机大炮,就别妄想消灭金刚啦!”姬小免却很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我问她:“什么办法?” 她说:“你忘了,山洞外那个蓄油池旁,有几个大油罐。那几个大油罐盖子没盖紧,到处都是石油。我想把它引到油罐那儿,然后点着油罐,炸死它!”我有些担心:“这老家伙贼精八怪的,它能跟你去?”姬小免咬着嘴唇,坚毅地说:“都到这时候了,我们只能试试了。”山魈这时候插了一句:“我能把它引过去。”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摇头:“不行,那油罐里是原油,得至少半分钟才能点着,还得要引燃物。它又不傻,就算你能把它引过去,等你点着,它早跑掉了。”姬小免的眼神也黯淡了,说:“那怎么办?”我说:“怎么办?凉拌!”转头问山魈,“能不能弄个陷阱对付它?”山魈摇摇头,朝着山洞看着,说:“时间来不及了。”这时候,山洞已经传来那怪物咆哮的声音,它随时可能冲出来。我还不死心,又问山魈:“那个,你能不能跟狼群商量一下,让它们把怪物引过去,咱们负责点火。”山魈点点头:“我可以试试。”他用手扩成喇叭,朝着山洞处呜呜叫着,试着和狼群沟通。姬小免非常惊讶,指着山魈震惊地问:“他……他懂狼语?!”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得意了:“嘿,我兄弟牛掰吧?!切,哥哥的路子野得很,你就瞧好吧!”姬小免还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山魈,眼神闪烁,既震惊,又复杂。随着山魈的叫声,狼群处很快回复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受了伤,有气无力的。山魈点点头,说:“狼群答应了。”我顿时紧张起来,指挥着姬小免,从地上划拉了一大抱干草、树枝,在油罐下堆起了一个高高的柴草堆,又狠狠心,用水壶装了半壶油,泼在草堆上。山魈迅速做了几个简易火把,用油浸湿了,三个人一人拿了一个,藏在了大油罐后面。说话间,那怪物已经挣脱了狼群(也许是狼群有意放手),冲出山洞,手脚并用,在地上连跑带跳,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在它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狼群,好多匹威风凛凛的大狼浑身是血,甚至有的肠子都拖到了外面,却依旧红着眼,不断蹿到怪物身上,狠狠咬住怪物任何一个部位,被怪物随手撕扯成了碎片。 我们暗暗点头,狼群的攻击虽然看起来没有章法,但是明显是想将它逼到大油桶处。 那怪物对油桶有些忌惮,不愿去那里,反而向着油罐相反的方向冲过去。它不断直立起身体,朝着四周叫着,像是在找人。 狼群付出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几乎每引它走一步,就要损失几匹狼,这条短短的路几乎铺满了狼的尸体,狼群那毫不畏死的气概,看得我心惊肉跳。那怪物挣脱了几匹狼的纠缠,又一次直立起身体,仰天大叫着。山魈给我们打了个手势,让我们别说话,那怪物应该是在找姬小免。我也有些震撼,老绝户都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难道它还残存着人类意识吗?都到这个时候了,它还记得姬工?难道说,他当时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是为了寻找姬工才变成了这样? 我还在想,姬小免却将火把放在地上,说:“我把它引过来,你们记得扔火把!”我急了,一把拉住她:“不行,万一油罐炸了,你跑都跑不出去。让我去!”姬小免自信地甩甩马尾辫,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在学校里拿过短跑冠军!小七,要是论起来,我的速度可比你快多啦!”想想姬小免当时在山洞里面对老绝户时,突然做出的后空翻动作,我有些迟疑了。山魈也说:“让姬小免去吧,怪物想知道姬工的事情,应该不会伤害她。”我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小心”,声音有些哽咽。姬小免也有些感动,但是她还是硬挤出了一丝笑容,俏皮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摸摸头”,说完转身跑开了。她绕到了油罐后面,大叫着:“老绝户,我在这里!”那怪物听到姬小免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这时候不用狼群赶,自己主动朝着油罐跑了过去。 第41章 终极(5) 到了油罐旁边,它仿佛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在大油罐旁徘徊不前,有一些犹豫。姬小免绕到油罐后面,举起手叫道:“你看,姬工就在那里!”在怪物所处的位置,只能看见小朋友抬起了半截胳膊,却看不到胳膊走向。要想看到她的手指到底指在哪里,必须要绕过半座小山,或者站到油罐上才行。那怪物当然等不及绕过小山,它急吼吼叫着,身子一跃,腾一声跳上了油罐。姬小免转身就往外跑,叫着:“点火!快点火!”那怪物知道被骗,立刻爆发了,它直立身子,怒吼着,马上就要从油罐上跳下来,去追赶姬小免。这时候,狼群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仿佛是在回应这叫声,狼群四下里都传来高高低低的狼嚎,声音坚定且豪迈。紧接着,狼群像沸腾了一般,突然爆发起来,朝着怪物进行了总攻。一匹匹狼,仿佛一支支灰色的毒箭,潮水一般射向怪物,有的死死咬住怪物的腿,有的咬住怪物的身子,挂在它身上,还有许多残狼、老狼,主动伏在地上,摞在一起,搭成“狼梯”,任一匹匹大狼跃到油罐上,向着怪物冲击。 仗着绝对数量的优势,狼群瞬间将怪物给淹没了。那怪物被狼群牢牢压制住,在底下拼命挣扎着,身下的鲜血像溪水一般涌出,地面上一道道殷红的血水汇聚起来,形成了一条“血溪”。山魈叫道:“快点火!狼群压不住它多久!”我们一前一后,迅速用火把把柴草堆点着了,原油顿时蹿起很高的火苗,火苗顺着储油坑和油罐蔓延。山魈不放心,又在油罐处扔了几把干草,才叫着我:“成功了,快跑!”姬小免在远处,朝着我们拼命摆手。 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向着她跑去。一路上,我和山魈紧紧捂着耳朵,做好了随时被爆炸的气流冲倒的准备。但是我们一直跑到姬小免那儿,油罐处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姬小免也一脸焦急:“怎么回事?油罐怎么没爆炸?”山魈冷静地说:“应该是油罐出了问题,我去看看。”我和姬小免几乎同时说:“我也去!”山魈想了想,说:“到了那儿,你们在一边等着,我上油罐上看看。”我们三人迅速跑了回去,狼群已经快压制不住怪物了,那怪物力大无穷,在下面拼命挣扎着,每一次剧烈震动,都会有几匹狼甚至是十几匹狼被狠狠甩出去,但是狼群依旧源源不断地补充进去,才压制住了它。 山魈谨慎地看着火苗,三两下爬上了油罐,把火把递给我,让我给他找一根长棍子。我四下看了看,有一根树枝,忙用刀子去掉枝丫,递给他。他把树枝顺着油罐口插了进去,拔出来看看,眉头皱紧了:“铁罐子里没油了!”“操!”我狠狠一拳擂在石头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时候,姬小免突然指着洞口处大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原本黑乎乎的山洞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全部变成了诡异的白色,除了山洞偏上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黑色的墙壁,其他全部变成了白色。那仅剩下的一些黑色墙壁,也在渐渐变白。不仅是洞口,我换了一个角度朝山洞里看,发现整个山洞的石壁、地面,甚至是整个山洞,都变成了诡异的白色。 短短的几秒钟,那洞口处唯一一块黑色也全部被那白色占据了,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转瞬间将整个山洞刷满了白漆。这诡异的一幕,竟然就这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让我们非常震惊。我忍不住说:“操,难道是下雪了?”姬小免和山魈都没有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山洞。让我们更加吃惊的是,那古怪的白色在全部占据了山洞后,又朝着山洞外迅速蔓延开来,洞口处的地面也渐渐变成了雪白色。姬小免猛然站了起来,喃喃地说:“是虫子……白色的虫子!”我没明白:“什么虫子?”姬小免惊慌地叫起来:“你们还记得山洞里的壁画吗?经过人祭后,有无数小白点进入了战场,杀死了战争的另一方。这些白色的东西,就是那些虫子!”我倒吸了一口气,惊恐地看着白色的地面,不由噔噔往后退了几步。 我当然记得,在那幅壁画上,本来节节败退的虚色衣服士兵,被另外一方打得一败涂地,却在经过活人以及人血祭祀后,从诡异的深渊中召唤出了大量的古怪生物,将对方成千上万人杀死,最后将杀死的尸体扔到了深渊处。在壁画中,表现那股邪恶力量的,就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点。当时我们都不理解,这些小麻点代表了什么意义,现在看来,也许就代表了这些古怪的白色虫子。 说话间,那些白色虫子已经覆盖住了大片土地,从洞口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整个狼群迅速包围了,然后向着狼群中迅速扩散开去。 毫无疑问,这些古怪的白色只可能是虫子,而且是数以亿万计的虫子。这样大数量的虫子,铺天盖地而来,别说是区区几百头狼,恐怕就算是来了一个象群,也会被瞬间吞噬掉,难怪这种东西能运用在战场上,并且成功扭转局势了!那白色的巨型虫群,仿佛流水一般,缓缓向着狼群处流淌着。它们这时候已经逼近了几匹受伤的狼群,几乎在一眨眼的工夫,那几匹狼便被巨型虫群覆盖住,几乎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只听见闷哼几声,它们就不动了。接着,巨型虫群从狼尸中流泻下来,露出了几具光秃秃的白骨。 我们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巨型虫群那么厉害,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几匹狼全部吞噬了,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才能挡住它们? 接着,虫群开始逼近鲜活的狼群。它们仿佛是一个具有高度智慧的整体,并不急着攻击狼群,反而不断将主力军源源不断调过来,在狼群四周聚集成了一个高达半尺高的虫堆。也有狼见势不妙,想趁着虫堆尚未集结好冲出去,结果刚一跨过虫堆,那虫堆却突然暴起,短时间内仿佛上涨了好几倍,一团浓雾一样的白色虫子瞬间覆盖住了狼,那狼疼得在地下打了几个滚,就不动了,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具完整的骨架。 我吓了一大跳,这巨型虫堆如此恐怖,别说是狼群,即便是人类恐怕都很难对付得了它们。它们一旦从地下转移到地上,那恐怕会酿成巨大的灾难。 这时候,一匹毛都要掉光的老狼(它并没有参与战争,一直在外围处观战,所以没被巨型虫堆包围)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冲着我们叫了一声,转身往旁边走了几步。见我们没动,又朝着我们叫了一声,像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山魈冷静地说:“跟上它!” 那匹狼没走多远,就在一处废墟处站住了,接着开始用两只爪子刨地。它费力地将地上的一层碎石烂草扒开,露出地下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东西。“这是什么?”我忍不住用脚踢了一下,那东西非常坚硬。“好像是铁。”山魈皱着眉头。姬小免抱起一块大石头,朝着铁块使劲砸下去,传来几声闷响。她说:“这像是埋在地下的储油罐,好像油井处都有这样的储油罐,用来储存开采的石油。”我说:“嘿,小日本这次被咱们抄了大本营了,里面有多少油?”她环顾了一下铁罐子的长度,又仔细听了听石头敲打在油罐上的声音,判断着:“油罐肯定没有装满,估计有几吨吧!”我忍不住感慨:“能不能把这些油倒出来,烧死那些死虫子?!”姬小免无奈地说:“这个油罐是密封的,打不开。再说了,你要是真给点着了,咱们都得被炸死。”那匹老狼一直静静地蹲在地上,耐心等我们看完,这时候朝着山魈嗷呜嗷呜叫了几声。我问:“它在说什么?”山魈迟疑了一下,说:“它说,让我们引爆储油罐,将山洞彻底封住,这样才能消灭来自深渊的怪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狼可真够疯狂的,这可是一个储备了几吨原油的巨型油罐,要是引爆了,别说山洞,搞不好整个狼城都灰飞烟灭了,这不是变相自杀吗? 不过,扭头看看那恐怖的巨型虫堆,再回想回想深渊出来的半人半狼的怪物,不知道那山洞里还会出来什么样的古怪生物,也许,狼群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彻底毁灭这里,才能封印住深渊里的邪恶力量。 第42章 终极(6) 那匹狼见我们没回话,转身朝着身后叫了一声,一群狼朝着我们缓慢地跑过来。待那些狼走近了,我们才发现,这些狼几乎都是一些老得不能再老的狼,大多数还有残疾,不是少了一条前腿,就是少了一只眼睛。这些狼虽然速度慢,却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旁边的储油坑,在坑内打了一个滚出来,浑身上下都浸湿了石油,然后排成一排,站在我们身边。我忍不住说:“这些狼是不是疯了?身上沾了石油会死的!”山魈淡淡地说:“这些是活不久的老狼、残狼,是狼群的敢死队。”“敢死队?”我不理解了。山魈没有解释,只是看着狼群的眼光逐渐肃穆了。一直在旁边指挥的老狼,最后一个跳进油坑,然后湿淋淋地走过来。它先是朝着山魈嚎叫一声,接下来,它竟然费力地俯下身子,将两条前腿跪在了地上,将头垂在地下,呜呜叫着,像是在祈求我们的帮助。 我非常震惊,这……这究竟是狼还是人?这狼简直就像是一个完全具备了人类感情的生物了!一向沉着的山魈也动容了,他说:“小七,狼在对你说话!”我完全傻住了,问:“它说什么?”山魈说:“它让你用火把点着它。”姬小免惊道:“它们……它们会被烧死的!”山魈点点头,低声说:“它会被烧死,但是它会在烧死前,引爆油罐……”我完全被这群老狼的气概给镇住了,一股肃杀之气,从脚底一直传到我的发梢,我浑身的寒毛和头发全都竖起来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群狼。这些狼,只是一些老狼、残狼,甚至连攻击怪物都无法参加,但是它们却一直默默跟随着狼群,在狼群遭受灭顶之灾的一刻,决定为狼群粉身碎骨,献出最后一滴血。 不仅如此,它们为了彻底封印住地穴深处的神秘力量,彻底毁灭掉这些怪物,甚至不惜毁灭掉已经繁衍了几十代甚至数百代的狼城,这种大气概,不由不令人由衷敬佩。看了看山魈,他也是一脸肃然,被狼群给感染了。姬小免死死咬住嘴唇,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紧紧闭上眼,再睁开眼,眼角处溢出了一滴眼泪,被我不着痕迹地擦掉了。沉默了一刻,那匹狼又哀嚎了一声,声音带着颤音,仿佛力气已经用尽,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山魈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淡淡说了一声:“小七,答应它吧。狼城,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姬小免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小七……它们也会被炸死的。”我冷酷地说:“谁都会死,只是早晚而已。”山魈说:“小七,动手吧。”我问:“这几匹狼能引爆了油罐吗?”山魈想了想,说:“需要将油罐门打开,这个我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去打吧!”山魈说:“一起去!”姬小免的眼泪流下来了:“我也去!” 我们点点头,心里都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那里默默寻找油罐的开关。这油罐不知道放在这里多少年了,因为原油的关系,盖子竟然没有生锈,我们几个人合力,很容易就打开了。山魈用树枝试了试,油罐中至少存了三分之一的油,这些油恐怕连整个狼城都能炸掉。回身看了看这个鬼魅一般的地下狼城,一时间有些难过。这个成立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神秘狼城,今天可能要彻底毁灭了。不过,山魈说的也对。确实,这个鬼魅一般的狼城,仿佛充满了人类智慧一样的狼群,以及那些半人半狼的怪物,恐怖的白色虫子,确实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也许,它们是属于地狱深处的怪物。那么,就让我们把它们重新送回到地狱深处吧。那匹老狼一直期待地看着我,这时候又朝我哀哀叫了一声。我举起火把,对那匹老狼说了声:“对不起了,兄弟!” 狠了狠心,将火把向它身上凑过去,狼毛顿时被烧焦了,一股焦煳味传了过来。 赵大瞎子以前对我说过,狼是很怕热的,稍热一点的食物,都会将它们烫伤,更何况是这样剧烈燃烧的火把。那匹老狼明显很怕火,火把一挨近,它的身子就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但是还是拼命站直了身体。我有些不忍心,把火把又拿回了一些。山魈在我身后低声说:“点火吧,你越耽误,它越痛苦。”狠了狠心,我将火把朝它抛了过去,落在它身上。那匹狼并不躲避,静静地看着火把掉在它身上,看着火把渐渐引燃了狼毛,疼得浑身抽搐起来,却依然一动不动。嗷呜一声,这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痛苦的狼嚎声。那匹老狼,已经成为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它凄厉地叫着,随着它的叫声,其他那些老狼都朝着它扑了过去,将自身的狼毛引燃了。原本微弱的火球,此时正在一点点增大着,渐渐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这个巨大的火球开始缓缓移动起来,然后静静伏在了大油罐处,最后烧成了灰烬。每当有几匹狼被烧死,就会有另外一些老狼跳入油坑中,浑身浸满石油,去补充火球的位置,火球的火光虽然不是太大,却一直坚定地燃烧着。火堆里,偶尔传来几声炸响,是狼的皮肉不断炸开。 这时候,巨型虫群已经将包围住的数百匹狼吞噬得干干净净,那只巨大的怪物又一次露了出来,它浑身是血,放肆地叫着,却突然死死盯住这些着火的老狼。 它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开始狂暴起来,拼命朝着老狼这里扑过来,新补充来的狼群勇敢地迎上了它,死死将它阻止在了外围。那匹怪物疯狂反扑,想杀出狼群,熄灭火球,朝着狼群拼命撕咬着。一匹又一匹狼被撕碎,狼尸满地,满地狼藉。但狼群毫不畏惧,依旧一波波朝着怪物冲过去,在临死前还要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尽,死死咬在它身上,甚至有的狼被它撕烂了下半身,还要艰难地用爪子把上半身挂在怪物身上。 不仅是怪物,那诡异的白色虫子仿佛也感受到了火球的危险,开始组建成新的阵型,迅速朝着火球处突袭而来。我叫着:“兄弟们,咱们上吧!”我们从油罐上跳下来,用刀子将石坑上的储油池掘开,一股黑色的石油迅速流淌在地上,和白色的虫子黏在了一起。姬小免将火把往石油处一丢,石油熊熊燃烧起来,一道火龙瞬间阻断了虫子,那些白色虫子在火堆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这时候,剩下的大狼,也开始放弃对怪物的攻击,它们纷纷跳入到燃烧的油坑中,化成了一个个燃烧的火球,朝着怪物扑过去。怪物终于害怕了,它转身想逃,却逃不掉了。一个个小光球,仿佛流星一般,朝着怪物射过去。火球将怪物完全笼罩住了,空气中充满了焦煳味以及痛苦的嚎叫声,已经完全分不出哪些是狼群发出的,哪些是怪物发出的。我们三个人默默地看着狼群,寒风吹来,却没有人觉得冷。火光中,不断传来凄厉的叫声,也不断有焦黑的狼尸从火球中掉下来,烧成了一截恶臭的焦炭。山魈低声说:“走吧,要爆炸啦!”我点点头,却仍然舍不得离开。 狼,在我眼中,本来是邪恶的、凶残的,在狼群中的经历,再次印证了这一点。但是在此刻,它们勇于舍弃生命去封印怪物的一幕,又非常让我感动。我觉得,它们这种精神已经超越了种族之间的仇恨,更像是一种民族大义一般的牺牲。这种复杂的感情让我无法排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姬小免站在我身边,痴痴看着狼群。她的眼泪不断流下来,也忘了去擦,紧紧攥着我的手。山魈转身走了。我咬咬牙,硬拉着姬小免离开。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狼嚎声。 那狼嚎声,温婉悠长,像是一个女人在低低地吟唱,呼唤着远方的勇士,又像是在为死去的英雄们吟唱着葬歌。悠扬的歌声,跳动的火焰,狼群不断死去的痛苦呻吟声,皮肉被烧炸的声响,交织成了一股悲壮的史诗性赞歌,在每个人胸腹中跳动着。黑暗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接着越来越亮。回头看看,狼城四周的火槽又一次被人点起,火光熊熊,围绕着狼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在那光环包围的最中央,神秘的巨狼头处,竟然冉冉升起了一朵绚烂的火光,像是一朵在黑暗中绽放的白色莲花。山魈站住了,说:“有人点着了狼城的圣火。圣火在狼神庙的祭坛上。”火光熊熊,将一切照得雪亮,在那巨大的黑色的狼神庙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在狼嘴那个巨大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坐着一个女人。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缓缓吟唱着,那温婉忧伤的狼嚎一般的歌谣,就是她发出来的。声音悠扬,如诉如泣,听起来就像是狼群在嚎叫,在哭诉,在寻觅,在呼唤。姬小免突然大叫一声“姥姥”,拼命挣脱了我,朝着狼神像跑去。我要去追她,却被山魈死死拉住。我拼命挣脱山魈,要去追姬小免。山魈大叫着:“别去,要爆炸啦!” 我回头对他大喊了一句,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紧接着,只听见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炸,碎石飞溅,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我们冲倒在地。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继续追姬小免,山魈从后面一下子扑在我身上,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狼城像是一下子塌了下来,巨石翻滚,山魈拼命拖着我往前走。朦朦胧胧,我感觉一股强劲的水流从上面冲了下来,劈头盖脸将我们冲倒,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就被大水狠狠打倒在水中。恍惚中,我看到大大小小的石块掉进水中,狼群朝我们蜂拥过来,山魈死死拽着我的胳膊……突然,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接着就昏了过去…… 第43章 她变成了狼(1)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包着一块纱布,摸了摸,伤口火辣辣地疼。看着雪白的墙壁,柔和的灯光,一时间有些恍惚,有种时空穿越的荒谬感。 脑袋里昏昏沉沉,发了半天呆,才回想起狼城的一切,不由叹息一声,挣扎着坐起身子,却发现赵大瞎子在床尾处的一张椅子上,大半个身子蜷在上面,头垂得像只鸵鸟,竟然还有滋有味地打起了呼噜。 我叫醒他,他高兴得要命,说我差点把他给吓死。在我被东家推到山崖下后(赵大瞎子提起这事,表情有些尴尬),那伙穿军装的人和东家秘密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东家三人一直在上面等我,结果等了差不多大半天,下面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爆炸对山洞影响很大,深渊附近的山体裂开了口子,暗河断了,河水哗哗往下流,山洞也摇摇欲坠,不时有石头砸下来。白朗当时建议,要不要先出去等,结果东家坚决反对,一定要在那里等到我出来。后来,山洞摇晃得越来越剧烈,随时可能坍塌,眼看着他们三人都要被埋在那里,突然看见山魈竟然背着我从底下走出来了。当时我头上都是血,但是在那个情况下,他们也来不及多问,赵大瞎子背起我就往外跑,好歹才在最后一刻跑了出来。 他感慨着:“小七啊,我操,你都不知道,老子为了把你背出来,腿上被划了多长一个大口子!”说完非要卷起裤腿,让我当场验伤,以后好赔他好酒。我没心情跟他臭贫,问他山魈怎么样了。赵大瞎子面色一变,开始跟我扯东扯西,净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急了,猛然站起来,结果挣到了伤口,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赵大瞎子以为我真哭了,赶紧给我说了实话,说当时他们只顾着救我,没在意山魈去了哪里。结果等他们几个跑出去后,却没有找到他……我脸色一变,逼问他:“没找到他是什么意思?”赵大瞎子结结巴巴地说:“那就是说……就是说……他可能还在洞里……”我大吃一惊:“什么?山魈没有跑出来,还在洞里?!”赵大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刚想发火,看着赵大瞎子的裤腿还没放下,半条腿上全是纱布,心里也有些不忍,叹息着又躺下了。以山魈的身手,他绝对不可能跑不出来,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甚至,他从狼城中出来,仅仅是为了送出我,而他自己又一次进入了狼城也不好说。想到这里,我又暗暗祈祷,说不定他能在狼城中遇到小朋友,将她也救出来。这样想想,我心情又好了起来。赵大瞎子见我没事了,给东家打了个电话。他们很快赶了过来,简单寒暄了几句,白朗打电话租了辆越野车,送我们去了齐齐哈尔,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飞回了北京。 到了北京,赵大瞎子回猎场,东家和白朗回家,我径直回到了铺子。回到铺子,马三见我头上扎了厚厚一层绷带,惊讶得声音都遗失了,嗓子眼里像老母鸡一样发出咯咯的叫声。我懒得给他解释,挥挥手说放他一天假,让他把铺子门给下了,然后赶紧滚蛋。 沏了壶花茶,躺在小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下的躺椅上,看着熟悉的小院子,花花草草,我种的葡萄树,茶香袅袅,天空依旧像从前一样灰蒙蒙的,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平静下来,慢慢喝着茶,开始回想着整件事情。先是一件神秘的白狼皮,接着是卖皮子的猎人被一颗大蛇牙杀死在了大兴安岭,接下来又是关东姥爷消失,老绝户叛变,强势的军装派,神秘的小朋友,隐藏在地下深处的狼城,这一切,简直就像坐过山车,一波又一波,不断将我推向风口浪尖上,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那地下狼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军装派又是怎么回事?山魈为何要取得狼神庙中的大蛇牙?小朋友为何神秘出现在狼神庙中?狼城中封印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山魈又要再次进入狼城?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伤感,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相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呢?我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在皮货铺子里打工的小人物,怎么突然被卷进这样一场深不见底的事件中? 过了几天,赵大瞎子来我这里喝酒。这一次死里逃生,我们都很感慨。支开马三,我叫了几个小菜,边喝边聊起这次大兴安岭的事。 赵大瞎子一口咬定,东家和白朗一定早就知道阴山狼城,所谓的大蛇牙、有人失踪等,就是个借口。但是他不知道东家他们为啥要去那里,还整得那么神秘。我觉得,东家这次去大兴安岭,包括那些军装派的目标,都很明显是狼城。关于狼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赵大瞎子讨论了许久,也分析了无数种可能,最后也没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关于狼城,我觉得应该像山魈所说的,是一座由狼设计并督造的城,充满了魔幻色彩。要是在一个月前,有人这样对我说,我肯定会笑得抽过去。但是现在,在狼城中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彻底相信了,动物的力量是巨大的,也许我们人类远远低估了动物,它们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力量和智慧。 根据在狼城中发现的壁画,以及我们后来的经历,我基本上可以大概猜测出狼城的前世今生了。 最开始,狼城应该只是一个山体中的裂缝,被狼群占据了,成为了巨大的狼巢。后来,也许是狼群收养了一个人类孩子(类似山魈)。那人被狼养大后,通狼语,并获得了狼群的友谊。后来,这个人回到人类社会,建立了一个部落。部落在他的带领下,渐渐成为了大山深处中一股不小的势力。在其他部落入侵时,他召唤来狼群,利用狼群的势力打败对手。也许是从狼群处得知,这个首领发现在山体裂缝下,隐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藏在地下深渊处,能使人变成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神秘生物。这种神秘生物拥有极大的力量,而且极具杀戮性。毋庸置疑,这种爆发性力量,在冷兵器时代,几乎可以当成核武器来使用。我还怀疑,伴随着这种神秘生物,还会出现一种神秘的白色虫子(壁画中显示的诡异的虫子,很像白朗说的狼群寄生的那种虫子),这种虫子的大范围杀伤力可能更变态。 在一次面临强大的部落来袭时,这个首领(也许也带领了许多族人)潜入深渊中,获得了神秘力量传承,将自身变成了一个杀戮机器,并在神秘虫子的帮助下,取得了战争决定性的胜利。 也许这人在变成怪物前,还有一些意识,令人将自己(还有其他得到神秘力量传承的人)封印在了狼城下,并让狼群世代守护,防止那股神秘力量出世。为了感谢狼群,也是为了保护狼群,他在大山裂缝中,为狼群修建了巨大的神秘的狼城,塑造了巨大的狼像,甚至设计了许多适合狼用的机关(石门、石槽、狼神庙),并有意将狼城建立在了一处油田处,以方便在最紧要关头时,狼群可以与那股被封印的邪恶力量玉石俱焚,将一切炸毁重来。至于日本人后期修建的工程,我只能猜测,当年日军侵华时,对中国东三省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勘测,也许是发现了地下蕴含着大量石油,调集了大量的人力(我在阴城外看到的许多面朝东南的墓碑,名字多为花子、百合子等,这分明是日本的随军慰安妇,死后墓碑也是朝向日本的方向),前去勘探石油,却遭到了地下狼群的反扑,甚至全军覆没,连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也许,日本人在勘探地下石油时,不经意间得悉了狼城的秘密,他们也许想和狼群达成某种神秘协议,比如得到那股封印的神秘力量,开始派遣劳工,在这里挖掘矿洞,想潜入地下。为了防止秘密泄露,他们还修建了没有门的围墙。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专门修建了铁轨,并不是为了采矿,而是为了往下运送巨大的机械,比如那一辆巨大的挖掘机。不过看起来,他们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第44章 她变成了狼(2) 这点从他们在地下裂缝外修建的军事工事,以及到处散落的机器,就能看出来。 也许他们成功进入到了狼城了,却和狼谈崩了,甚至引起狼群的怨恨,派出了诡异的虫子,将他们所有人瞬间吃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所以一切都还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真正是怎么个情况,谁也不知道。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山魈为何要进入狼城。按照目前的情况,好像东家和那伙军装派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就是一定要支持山魈进入狼城。但是,他们为何要联合起来支持山魈呢?如果说只为了取一只大蛇牙,这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我迅速转着脑筋,分析山魈有什么不同。他懂狼语,身手好,性情孤僻。我觉得,他最大的特点也就是懂狼语了。回想起那神秘的壁画,我不由有些紧张:难道说,他也想和狼群达成什么协议吗?或者,他像壁画上所描绘的,想去接受狼群封印的那股神秘力量?回想一下,在山洞中,他一个人不声不响进入了地下洞穴,是不是想秘密接受传承,却被老绝户给抢了先?我不敢再往下想,闷闷喝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虽然闭上眼,脑子还是忍不住朝这个方向思考。仔细分析一下,围绕在狼城背后,还潜伏着几股神秘势力。首先是东家。他为何要经营不盈利的猎场?为何要从全国招募大批优秀猎人?为何每年都要去大山中打几个月的猎?赵大瞎子一直不肯透露的东家的秘密又是什么?这次去狼城,从他和山魈的秘密交流,和军装派达成的秘密协议中就能看出,他早就知道狼城的秘密,并委派山魈进去了狼城。 不过,东家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就是为了让山魈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取一颗大蛇牙? 一直以来,东家在我心中,都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他不苟言笑,非常冷静,像是机器一样二十四小时高度运转,从来不会出任何差错。这次跟他进山后,我却发现,他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没人能走进去。 他对我说的一些话,仿佛大有深意,却让我怎么也猜不透。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回想他说的一句话:“小七,你记住了,做人和打猎一样,越是打你狠的人,越是真心对你好。”这次在大兴安岭,他几次都像是要害我,最终却都救了我,是不是也有 点这种意味在里面呢?我一直都怀疑,东家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但是我想了好久,却始终想不出来。还有一股势力,就是军装派。从野葡萄沟里埋的铁皮匣子就能看出来,这一派明显有很深的历史,而且非常强势,强势到东家为了保护我,只能牺牲了小山子。但是根据赵大瞎子的说法,军装派并不打算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只是要求两点: 一、杀死小七(我);二、护航山魈进入狼城,为此不惜杀人。他们第一点做法,让我绝对无法理解,老子从前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们,更不要说是得罪他们了,为何非得要老子死?!我暗暗猜测,这伙军装派会不会和三十年前我姥爷遇到的那支神秘勘探队有关系?那支勘探队就是由一伙穿着旧式军装的人带领着,最后全部湮灭在了杀龙岭。第三股势力,就是姬小免所在的姬家。虽然她极力否认,但是从我们在狼城中的遭遇来看,狼城中的狼,一定是由具有高度智慧的头领带领着的,我很怀疑,那个头领就是姬小免的姥姥。按照老绝户的说法,“姬家”在大兴安岭拥有一定的势力(姬工当年修筑铁路时,发射过信号弹,明显有人在接应她),此外还具有魔幻般的驭狼之术,非常不可思议。此外,在大兴安岭还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我们在鬼林子时,先是半夜被什么惊醒,又在灌木中发现一条血淋淋的人腿,这些事情,很像是谁在对我们做出警告。并且,从那几具尸体来看,这伙势力明显是和军装派不对付,甚至用他们的尸体给我们做警告。这股势力非常强大,甚至从没有露过面,所以也无法推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逐渐浮出水面,让人几乎无法想象。看来,在大兴安岭深处,诡异的狼城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如此诱惑,以至于吸引了多方势力,围绕大兴安岭进行了长达几十年的博弈。更可怕的是,原本以为这件事和我压根就没任何关系,却一步步发现,我早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巨大的博弈之中,甚至随时都会丧命。我又想起,当时东家对我说,他根本没打算带我去,是迫于关东姥爷的要求,才勉强带我去的。这么说,东家是不是一直都在保护我?而作为本次狩猎活动的发起人,关东姥爷为何又连面都没露? 越想越乱,突然觉得,原本很熟悉的铺子,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口把我给吞噬了,把我卷入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江湖中,挣扎都挣扎不了一下,一下子就给吞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突然有些害怕,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赵大瞎子。赵大瞎子抬头看看我,我却又没有话说。门外传来悠远的吆喝声:“有破烂——拿来卖啦!破烂——拿来卖啦!”我突然有些激动,直勾勾看着赵大瞎子:“瞎子,你说,姬小免她会不会还活着?”赵大瞎子抬起头,难得严肃地说:“小七!俺跟你说,那丫头有问题,你就忘了她吧!”我急了:“操,她有啥问题?!”赵大瞎子冷笑着,小七呀,你小子平时看着挺聪明,一遇到漂亮姑娘就冒傻气!你想啊,这姑娘说她当列车员就是为了追查她姥姥的事情,那她怎么不干脆去大兴安岭工作?哼,我看她在火车上工作,就一个好处,就是方便监视从北京过去的人。还有,咱们在林场看见她时,她是跟着军车进山的,那个军车又去了哪儿?他们又是啥关系?我操,你说不出来了吧! 还有,还有,她姥姥那个故事也太离奇了吧,还正好跟老绝户的能对上,该不会是他们俩串通好的吧?赵大瞎子一边猛灌着酒,一边掰着指头给我说。刚想反驳他,我的脑袋却嗡的一下,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在林场,姬小免见我走了,一着急,叫了我一声“小七”。要知道,我们在路上全是用的假名字,她又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的? 再回想一下,她对壁画精辟的分析,对于动物的了解,熟练地使用枪支,以及那个后空翻动作,哪像是一个普通人?唉,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都已经在狼城中香消玉殒了。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索性和赵大瞎子拼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几天,我也没心思做生意,反正铺子也没什么人来,索性放了马三几天大假,我吃住都在铺子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开门营业。有一天,我还在铺子里睡觉,就听见有人哐哐砸门。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随口答应了一声,随便披了件衣服去开门。当时正逆着光,阳光直射过来,非常刺眼。我用手遮住阳光,看见门外空荡荡的,并没有人,随口骂了一句,刚想关门,却无意中发现,地下竟然蹲着一个人,他把头死死埋在两腿间,看不清楚样子。 我有些奇怪,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一下子震惊了:那熟悉的冲锋衣,披散的长发,这人竟然是姬小免! 姬小免……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她不是被困在狼城里了吗?!她是怎么出来的?!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像是经受了极大的刺激,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冲锋衣上全是污泥,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我。我有些心酸,在狼城时,我只是含糊地说了一下,我在前门一家皮货铺里做掌柜的。她也许把前门的皮货店都挨个找了一遍,才最终找到了这里……这孩子,没想到她在精神崩溃后,竟然会来这里找我…… 我试着小声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反应,又叫了她一声,她终于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我,眼神中有恐惧,也有迷茫,接下来,她突然用一种古怪而低沉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话,像是怕被人听到,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那句话让我大惊失色,忍不住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她说的那句话是:“我姥姥……她变成了狼……” 第45章 后记 下期预告读小说,掌握户外生存宝典!看故事,了解万年狩猎文化! 《狩猎2:沧澜蛇谷》 狼城里的秘密能量究竟来自何方?灌木丛上血淋淋的人腿究竟在暗示什么?姬小免为何会被供奉在诡异的狼神庙中?东家果真是小七的失散多年的舅舅,还是另有阴谋? 《狩猎》第二部,惊奇不断,精彩不绝! 小七在东北阴山狼城九死一生,终于逃回京城。本以为就此过上平静的生活,不想命运又将其卷入新的漩涡。突然接到东家的绝密委托,小七跟赵大瞎子远赴老挝的龙山寻找蛇王。历经千辛万苦后,却得知,自己找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蛇王,其中隐藏着天大的玄机…… 一路上,小七与同遭遇野象、蛇群、水怪、蚂蝗、豹子、巨鼠、毒蝎等等严峻考验,发现大兴安岭的阴山狼城竟与这遥远的澜沧江的蛇谷遥相暗语……眩目凌乱的表象背后隐藏着何种危机?每一个去过狼城的人,都将被迫卷入与神秘力量的殊死博弈。冥冥注定,在劫难逃,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