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衣刺客》 第三个问题 浩瀚的宇宙中,总有些不被关注的角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生命在那里得以延续,物种在那里得以传承。亿万年来,,从没有哪一个生灵觉得这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有什么不对?“本能”会告诉这些生灵,下一件事要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只极度无聊的猴子爬上了树顶,被同样闲的发慌的闪电击中。于是,“本能”的世界忽然就被打破。因为那只侥幸逃过一劫的猴子,在醒来后,摸着自己已经没毛的脑袋,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为什么?” 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问题,但不幸的是,这世界上却并非只有一只猴子。 因为这个问题的产生,那个不被关注的角落终于在浩瀚的星空中,有了自己的名字,“天下”。而那群喜欢自找麻烦的生灵也有了区别于普通猴子的代号,“人”。 “人”的出现,又让原本唯一的世界多出了太多的规则,而其中有一条规则就叫“岁月”。 有趣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些规则因“人”而产生,岁月亦是如此。但“人”却是越来越厌恶这些规则,尤其厌恶这“岁月”。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人”生,就是用来挑战或打破这些规则的。“岁月”亦是如此。如果不能延续,那至少要比别的“人”精彩! 地处醒言大陆上的中心,做为一个喜欢“安定”的国家,武力并不算强大的“涉川”已经在此盘踞了能有四五百个年头。这一点,即便是涉川的百姓也感到奇怪,他们总觉得,或许就在明天,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就将面临改朝换代,可真到了那个明天,他们又会发觉,那京都城墙上飘扬的旗帜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也许是涉川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它的安稳,毕竟浩瀚的登云海,阻挡了来自南侧的敌意,而高耸的石母山,又让北侧的蛮夷,每每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会怀疑仅凭两条腿,打下涉川的能力。当然,西侧的“昌余”,东侧的“武山”,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威胁。可是他们的皇帝,这些年又迷上了修道。 对于有些皇帝而言,多活上两年所能得到的东西,远比去打一架来的容易。 既然外面安生,那矛盾便只能是在内部产生。解决矛盾的方法很多,但延用了数百年的涉川律令明显力不从心。好在“弱小屈从于强权”,这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一条规则。 于是,“杀手”亦或“刺客”产生了,他们的宿命,就是挑战这一规则。 。。。。。。。。。。。。。。。。。。。。。。。。。。。。。。。。。。。。。。。。。。。。。。。。。。。。。。。。。。。。。。 和刺客相比,杀手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二个问题。 杀谁?怎么去杀? 可总会有一些自以为有些尊严的杀手,想要去询问,只有一个真正的刺客才会问起的第三个问题。于是,他很快就会发觉,要么自己已经成为了同行的目标,要么他开始接不到生意。 当然,除非那个人是谢观星。 谢观星有足够的理由去问第三个问题。同时,没有哪一个同行闲着没事,会削尖了脑袋去找他的麻烦。 因为他还有一份看着比做杀手亦或刺客,更有前途的职业。他是捕快,一个在京都小有名气的捕快。 第1章 侠的困惑 对于谢观星而言,侠,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虽然很多次的,他都在梦里成为了那传说中的游侠,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但很快的,他的梦里又会接着出现另一幕场景。 那是无数只在眼前晃动的鞋底,其中的一些甚至纫有文字或绣花。而每每踏到了最后,却总是会有一只小脚伸了出来,踢到了自己的鼻子上。可一旦这只脚出现,谢观星就知道,自己该起床了。 踢他的是猪肉铺掌柜的小儿子,这孩子也就六七岁,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却总喜欢在谢观星身上找一些做主人的感觉,于是踢谢观星的鼻子,就成了他每日里起床后的头等大事。也许对于他而言,虽然店铺开门尚早,谢观星是有足够的理由继续睡下去,但能够看着谢观星涕泪横流,却是他上茅厕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没了谢观星的“帮助”,自己擦屁股将是一道极其复杂的难题。 谢观星知道,那后院的水井,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很想把这个小家伙,塞进那里面,但是谢观星不敢,因为谢观星是一个孤儿,而这家肉铺的掌柜,却是当下他唯一的依靠。至于那小家伙,除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其它时候,倒还说的过去。 摸着自己的鼻子,谢观星开始庆幸,今早上的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疼是疼了一点,但好歹没有伤到自己的嘴。今天对于谢观星而言,十分重要,他必须要保证自己整张脸相对体面。因为他要去京都五柳巷的衙门,那里有一项顶好的差使,正等着他去应承。 掌柜的好像还没起床,但谢观星不能再等了,他迫切的想知道半月前,那大头总捕头王哈儿的话到底当不当真。虽然他也知道,此去凶吉难测,可是对于谢观星而言,只要能穿上那套捕快的衣物,死就死吧! 京都的街头,此时还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一些店铺中的小二,早早的就爬了起来,正懒洋洋的拆卸着店面上的门板。谢观星想避过这些小二,所以他尽量贴着墙根去走,但是很不幸,他在这条街上实在是太有名了,以至于,只要他一出现,是人不是人的,都会站出来调侃两句。 “咦!这不是谢大侠吗?这是打算去哪啊?不卖猪肉了?还是急着要去看你那没过门的媳妇洗澡?” 谢观星没有理会那小二的调侃,他知道,这条街面的人都不喜欢他,如果自己离开,或许整条街面上的店铺都会打出贱卖让利的横幅,但没了他谢观星,往来的客商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那贱卖让利的涵义。 谢观星恨这条街上的所有人。 谢观星恨那慈眉善目的王婆婆,就是她,在自己坐的椅子上洒上了漆树汁。只因为谢观星和那买她茶叶的客商聊了两句。天地良心,谢观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告诉了那客商,四月里的槐树叶子,也是这个味道。 谢观星恨那长得跟天仙似的柳如烟。就是她,偷偷换掉了本街上,唯一一家澡堂里挂着的牌子,本来,谢观星是应该感谢柳如烟的,应为是她让自己如此清晰的,看清楚了传说中的女人。但是当自己被几个老的可以做谢观星婆婆的女人拧着耳朵拽出来的时候,谢观星才从真正意义上明白了柳如烟的可恨。要知道那毕竟是谢观星第一次进澡汤子,他那几个制钱来的也并不容易,若不是谢观星在柳如烟的店铺里指出了她的胭脂里掺了面粉,哪个会给他赏钱? 谢观星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所以当晚他就做了一件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爬进了柳如烟家的院子,在她洗澡的时候,仔细看了几眼。只是那时水气太重,白花花的一片中,当真是看不清楚什么。于是,谢观星取下了柳如烟挂在架上的衣物,也将一点漆树汁,抹在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后面的事就变得简单了,先是柳如烟家里养着的那条黑狗窜了出来,随后是那柳如烟撕心裂肺的一阵狂喊,再后来,谢观星看到了无数双脚在眼前晃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悲痛之余,谢观星发觉人群散开,有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而当那人也抬起脚时,谢观星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他要反击。 “松手,再不松手老子宰了你!” “不松,你宰了我算了!” “松手!” “不松!” 那人终于老老实实的蹲到了谢观星面前。 “小子,都是同道中人,下手不用这么狠吧!你知道我是谁吗?再不松手,我怕你吃罪不起!” 谢观星很老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他张嘴吐出一字“呸!”手上却是又加了份量。 谢观星已经有些记不住当日的情景,只记得那人的脸好像比猪肝还要紫红。 “你以为爷没带刀就宰不了你,再不松……哎呀!你还他娘的敢拧?你们看什么,官差办案,都滚出去!” 谢观星听到了官差二字,于是他继续用了把力。反正是死定了,这些当差的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的小爷啊,求你松手啊,要不,我让那丫头嫁给你?左右你看了人家的身子,除了你,她也是嫁不出去。” 谢观星的手微微有些放松。 “这就对了,松手吧,老子我今晚还有应酬,若是伤到这里,被人传了出去,老子这个总捕也不用做了!” 谢观星听到了那“总捕”二字,心中一慌,手上再次加了把力。 “我的小爷啊?你想要什么?你倒是言传一声,不敢在拧了,再拧就废了!” 谢观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要当捕快!我要杀尽天下不义之人!” “行!行!只要你开口便成,五柳巷的衙门里正缺人,那里恶人多,半个月后,你只管去,可以松手了吧!” “你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松手!” 于是谢观星松了手。于是他脸上又端端整整的挨了一脚。于是谢观星笑了,笑过之后却是升起一丝自责。 “方才应该再捏一把就对了,或许可以少挨上两脚。今后一定要注意!” …… 京都的风啊,总是这般的令人畅快!京都的雨啊!谢观星想起来了,今个没下雨!为什么会没下雨,他谢观星单刀赴会,何等豪情,怎么能不下雨?是了,一定是老天爷没见到我谢观星的刀。 “刷”的一声,谢观星拔出了别在自己身后的“宝刀”。随即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观星啊!你不能啊!你便是不想活了,也不能用店里的刀啊!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害我啊!” 京都的风啊!你终于还是停了。 五柳巷是个什么地方,谢观星清楚的很,但是谢观星决定,像他这样的人物,就应该出现在那里。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给五柳巷带来安宁与平静。 但是愿望总是很美好的,现实却依旧是残酷的。当那贴上来的婆姨,将手探入他的袍底,把他那昏昏噩噩沉睡了十几年的小兄弟唤醒,谢观星还是狂叫了一声,捂住下身窜了出去。只是尚未跑出五步,便又被街边探出的一只脚绊倒,那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只是这次换了说辞。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兄弟喝多了,忘了给钱!” “什么?身上没钱?没钱来五柳巷做甚?给我往死里打!” 人群中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纷乱的言语中更参杂了谢观星的控诉。 “我是新来的捕快,你等不尊我朝律令,理应……。” “捕快吗?你们谁认识?没人认识,那还愣着做什么?按老规矩办!” …… 五柳巷的风啊!你为何还不停歇?那传说中的侠士啊!此刻正饱受摧残。五柳巷的雨啊!你为何还不下下来?那苦命的谢观星啊!他太需要一场雨洗净这一身的污点。 当只剩下一件裤头的谢观星,爬到了位于五柳巷正街的衙门前。当满怀悲愤的谢观星想要探起身去扣动大门上的铜环,谢观星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头顶的云层已经开始旋转,那如同利刃般的闪电,已在积蓄力量,至于最后会劈到谁的头上,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 那门应声而开,但院内却是连个人影也无,谢观星铁打的身板,早已经过千锤百炼,见喊了半晌也没有动静,那谢观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将双手抱在胸前,谢观星一步一步向着衙门的正堂走去,他不信到了这个时日,衙门里还会没人。可就在他走进内堂的那一瞬间,他那同样经过千锤百炼的鼻子,嗅到了一些从内堂方向传来的熟悉味道。 谢观星恍然大悟。“我就说这人都去哪了,敢情是跑到了后院去杀猪了。”看来若是事情办的顺利,或许还能吃上一顿猪肉! 寻着那血腥的气味一路寻去,谢观星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因为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迹,那浓稠的血污在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但仔细去看,却是和以往见过的猪血略有不同。 谢观星的嗓子里突然有些发干,他看到了那些血迹的去向,那地上的十数道血迹,都指向了同一个去处,那口坐卧在后院的老井。 哆哆嗦嗦的凑到井边,谢观星伸长脖子向井内望去,那井内的状况却是将谢观星吓得瘫倒在了井边,不过片刻,整个五柳巷都能听到一声尖利的嘶喊。 “快来人啊!杀人啦!” 第2章 失手的原因 半个时辰之后,五柳巷的官衙外便挤满了人。人们议论纷纷,更有一些诡异的目光,在谢观星赤裸的身躯上扫来扫去。 谢观星不习惯这样的目光,尤其不喜欢有男人用那样猥琐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脆弱的心灵再次受到了侮辱,于是他想要跳着骂着的去告诉所有人,他谢观星,是前来告状的苦主,亦可能是这五柳巷未来的捕快。 但是他即跳不起,也骂不出声,因为有两双手从身后按住了他,而他的嘴里,也被塞进了一个带有机括的木制小球。 人群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谢观星终于在那通道里看到了自己期待中的“救星”。 大头总捕王哈儿,此刻正率领着众多捕快,跟在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汉子身后,前簇后拥的走了过来。 眼见着这伙人穿过通道,越来越近。谢观星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可以宣泄的对象。于是,他吱吱唔唔的想要站起身迎上前去,可尚未直起腰,腿弯处却不知被谁狠狠的踹了一脚,只得又无奈的跪了下去。 “这是何人?” 那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停在了谢观星的面前。 “回官爷的话,小的们是这条巷子的理户和社保,方才得了消息,说这里生了命案。小的们不敢耽搁,早早便已赶来,不想刚巧撞见此人。小的们看他浑身血渍,当是行凶之人,故而舍命将其拿下。”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谢观星两眼,冷冷问道:“何人最先报的凶案?” 那理户和社保当即被问住,彼此对望一眼,却不敢再吭气,只是那按在谢观星肩头的手掌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拿下这二人。”那中年汉子言罢,迈步便要向衙门内走去。 当下便有王哈儿应承一声,招呼身边的捕快上前将那理户和社保扣住,只是谢观星的肩头,不过是又换了两双手而已。 “我二人何罪?”那理户显是不服,挣扎着开口问道。 “我等尽忠职守,协助衙门缉凶,官家不赏也就罢了,因何还要缉拿我等?” 那中年汉子闻言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厉声问道:“这‘口吞’可是你等这样的刁民能用的?” 谢观星生在市井,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父母模样,也没有进过学堂聆听过先生教诲,但在一众街坊的耳闻目染之下,对这朝廷律令倒是知道一二,这“口吞”乃是衙门缉捕嫌犯时,为防止其呼喊求助,封口之用。寻常百姓若擅自使用,自是会招至祸患。 只是如今这涉川境内,谁还将这“刑捕之具,不流于民。”的朝廷律令真当回事,今日这中年人以此入罪,便是谢观星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可是这二人既是确有触犯律令,被缉拿无可厚非,但他谢观星又有何罪? 想到此处,谢观星忽然打了个寒战,若说入罪,倒还真是有个理由,这裸身见官,岂非大罪? 谢观星有些想哭,他再次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这次自己没有摊上官司,无论如何,也要将涉川律令好好研读一番。 正当谢观星在那里胡思乱想之即,那本已走进衙门的的中年人却再次说道:“王哈儿,把那孩子带进来,除去口吞。你如何做的总捕?便看不出那血渍凝了能有两个时辰!” 被人推搡着进到后院,谢观星有意无意的想往大头总捕王哈儿身边凑上一凑,他知道,前来此处,总需要个理由,而当日王哈儿的承诺,便是那个理由。可那王哈儿除了进门之时,在他的屁股上扫了一眼,其后就如从未见过谢观星一般,连多看一眼都觉得麻烦。 王哈儿那略带笑意的目光,从始至终几乎都盯在了那中年汉子的身上。 查验完地上的血迹,有捕快抬来桌椅,摆在了院内。大头总捕王哈儿抢步上前,应承两句,亲自给那中年汉子倒了盏凉茶,其后又小心接过身边捕快递过过来的一把蒲扇,开始一下一下,为那中年人扇着阴凉。 谢观星不敢乱动,只能在一边老老实实的站着,好在此时,谢观星身边只剩下了一名捕快,虽说那捕快手扶刀柄的样子有些吓人,但其眼神却没有盯着谢观星,而是望向了那群被叫来打捞尸体的百姓身上。 随着尸体被一具一具的打捞上来,自是有人将这些尸体整整齐齐摆到了那中年汉子面前的空地上。谢观星很久以前就见过死人,朝廷这些年因谋逆在宣华门砍掉的脑袋不在少数。对喜欢看热闹的谢观星而言,见得多了,那些死人,不会比王婆婆的漆树汁更来得可怕。 但是谢观星今天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他有些吃不准。他只是觉得,那些死人中,有一具尸体好像有些问题,他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其它尸体那么僵硬。 那中年汉子的目光似是无意间扫过了谢观星的面颊,随即又似是无意间掠过了那具让谢观星感到困惑的尸体。 不多时,一名上去验尸的捕快,单膝跪地,拳击右胸,对着那中年汉子说道:“大人,属下已验看过尸体,此间尸身十一具,皆是一击毙命,掌碎天灵者三,其余俱是利器贯心而亡,凶器三棱三刃,非寻常刀剑,以其生成的创口而观,刃长不足一尺。斑痕,血凝状况,属下亦有查过。发案当在两个时辰之前。” “随身兵刃何在?”那中年汉子开口问道。 “腰间七柄,井内四柄,无残损!” “那人可在其中?” “在!” “指来我看!” “还请大人移步!” 谢观星看着缓缓走向尸体的中年汉子,无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因为顺这那验尸的捕快手指方向,那具所谓的“他”就在自己觉得有问题的尸体旁边。 随着那中年汉子一步一步的走近,谢观星的心脏跳动的愈发急促,他隐隐的觉着,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就在那中年汉子俯身要去观看那具“他”的尸体时,谢观星莫名奇妙的咳嗽了一声,众人不由自主的望了过来,便是那个中年人,也扭过头,向着谢观星投来了质询的目光。 可就在此时,那具谢观星一直觉得有问题的尸体忽然动了,还不待谢观星喊出“小心”二字,寒光一闪,那具有问题的尸体便如一条被撇到地上的鲤鱼,猛然向上弹起,其手中亦是多了一样物什,那锐利的锋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丝淡淡的蓝色光芒。 对于一名从小就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夜枭”而言,杀人,只是件如同吃饭穿衣一般,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夜枭”党化明白,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这样精心设计的杀局之下,那个人不可能躲得过自己这奋力一击,即便是那人真如传说中一般的厉害,只要自己手中的利刃,在他身上划出一星半点的伤口,那锋刃上涂抹的剧毒,也会在顷刻之间夺去那人的性命。 党化已经在考虑自己下一步的动作,那墙上的孔洞,已被他用一层自己精心制作的棉纸,小心的遮盖上,若非自己前几夜多次尝试,换做旁人,便是站到了跟前,也看不出有任何破绽。 脑海中出现的蹬踏墙孔,绝尘而去的矫健身姿,让党化莫名的升起一思得意。但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临走前,看看方才那个咳嗽的家伙是谁,因为那声咳嗽,让本已伏下身的“猎物,”向一侧微微偏出了一点。而这一偏,却刚好避过了党化认定的最好位置。 可是构想和现实之间总会存在着一些差距,即便那差距再小,有时却真的能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党化没能看到那咳嗽之人的脸孔,也没能如愿像只真正的夜枭一样振翅而去。他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只探出的手臂上,而自己那支出道以来,为他带来无数金钱和女人的三棱透甲锥,此刻正被其牢牢握在了掌中。 党化知道自己完了,他不会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即便是自己的破甲锥上涂有剧毒,但很明显,那人手上戴着一只用玄丝编成的手套。 对于一个“敬业”的杀手而言,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只是党化不明白,自己思考了整整半个月,绝对算得上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那里出了错? 党化没有动作,甚至连扭动一下破甲锥都懒得去做,他在等待。 这等待无需太久,很快,快到了几乎就在党化看到那只手臂的同时,一只染血的刀尖便从党化的胸前透了出来。 在闭上眼睛之前,党化于脑海中嘟囔了一句。 “出手倒是还利索!” 身体渐渐感到一丝寒冷,那寒冷让党化觉得方才井中的寒冷,此刻已经算不了什么。看着头顶的天空在眼前越来越开阔。党化笑了。 “可惜了,多好的一次出名机会!” 第3章 如愿以偿 谢观星也觉得冷,那寒冷让谢观星觉得自己并不是置身烈日之下,而是蜷缩于肉铺的冰窖之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谢观星看到了那闪着寒光的三棱锋刃,亦看到了那只似有些随意伸出的手,但他更看了那把从杀手身后刺入的钢刀。 大头总捕王哈儿,他不是应该站在那个中年人身侧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又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一刀的刺入,来得实在太快。 谢观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但是这恐惧却并不是因为他再次看到了死人。 那验看尸体的捕快,言语干净利落,显是对这验查尸体的行当轻车熟路。即如此,怎地便看不出那刺客“尸体”的生死?难道是那刺客身上当真也存有伤口?可即便是真存有伤口,谢观星觉得,人的尸体和一头死猪并没有太大差别,就是换作自己,那伤口的深浅,也是一望便知,更何况是这些老于此道的捕快们。 而那刺客的“尸体”为什么又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还有那刺客最初的眼神,凌厉中略显得意,而那似无意间向着东墙撇出的一眼,让谢观星觉得,那里应该还藏有着什么?可是为什么自己于当下看过去,那里除了青石路面、高高的院墙,就再也找不到旁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谢观星开始缓缓的向着后院的院门处挪去,他本能的感到了危险,而这危险,并不是来自于方才的刺杀。 命运的巨轮再次开始转动,一颗看似平常的种子,或许存着掀翻顽石的力量,但有趣的是,那种子自己,未必知道。 “你要去哪里?”耳边传来了那中年汉子冷冷的言语。 谢观星不喜欢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至少也不应该是当下这种状况。他谢观星的梦想是叱咤江湖,得万民景仰;亦或雁过无痕,成为传说中的传说。可若是那传说中生出一段关于大裤衩子的追忆,谢观星觉得,那不是一个大英雄该有的沧桑,尤其是对他谢观星而言。 看着几名捕快手压刀柄向着自己围拢过来,谢观星觉得,有必要崭露一下自己的“豪情”。 “我尿急,就不能去方便一下?” ……。 被几个捕快拖到了那中年汉子面前,由于自尊,谢观星毫无意外的又被踢了几脚,但谢观星觉得,值了。至少自己保住了那条行将脱落的裤头儿。死,可以!但没面子,不行! “你识得这刺客?” 那中年汉子看着跪在脚下的谢观星问道。 谢观星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中年汉子身边的大头总捕王哈儿。也许是眼花,谢观星觉得,那王哈儿终日带着笑意的眼神,曾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些旁的“东西”,而那“东西”,谢观星见过。在猪肉店铺内,每当掌柜的走向那些待宰的肥猪时,眼中也会闪过相同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谢观星不清楚,但他清楚,每每看到那“东西”时,他都会觉得身上有些冷。 “我不认识什么刺客,是他让我来这里做捕快的。” 谢观星觉得自己占着道理,于是他的手指指向了大头总捕王哈儿硕大的酒糟鼻。 那大头总捕王哈儿闻言似是一愣,当下便开口呵斥。 “放屁!我如何识得你这等的贱民!莫要血口喷人。再若胡说,当下便砍了你的脑袋!” 随着叱喝,那王哈儿似要迈步上前,但是那中年汉子的一声轻咳,却是将其又震回了原处。 “王大人,方才事出突然,若非阁下出手果断迅捷,只怕会生出事端。以王大人这等的机警,却也当得起这总捕二字。可现下这孩子已被拿住,不像能使出什么手段,何以王大人便容不得其人多言半句?” 那王哈儿闻言赶忙上前施礼言道:“刘大人莫怪,在下实是怕这小儿胡言乱语,扰了大人查案,故而上前阻止,实在没存着旁的意思。” “这案子有什么查的?不过是有人想要了某家的性命,刺客即以伏法,结案便是。退下!” 看着那王哈儿退回原处,那中年汉子扭回头对着谢观星问道:“你且对某家说说,这王大人因为何事,便能应承了你来此处做那捕快?” 谢观星再次看了那王哈儿一眼,开口言道:“那日我去看那脂粉店的柳如烟洗……。” “诚实”对于谢观星而言,是“侠”者众多美德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所以尽管谢观星觉得,自己当日所为虽难免被世人误解,但他是谢观星,他无需逃避无需解释,自己心里明白。他只是用了必要的手段去打击了不义之徒,当然,那透过缝隙,撇去的两眼,亦是为自己讨回应有的“公道”。 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那王哈儿便是其中一个。 还不待谢观星说出那个“澡”字,王哈儿已如一阵风般的掠到了谢观星前面,转身跪倒的瞬间,那腰间的刀鞘很偶然、亦很准确的扇到了谢观星的嘴上,将他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段子拍回到了肚子里面。 “大人,在下想起来了,这小儿确实是在下推荐至此。当日于巡案过程中,偶遇此子,因见其资质尚佳,又颇具胆色,天生一副做公门中人的料子,故而生出惜才之意,许了他此处的职司。不想其人久不应职,此处的捕头见并无回应,便呈文给在下,只说此子未至,已消了备案。这日子一久,在下也就忘记了此事。今番久视之下,却是想起。在下鲁钝,妄言误断,还请大人责罚!” 那中年汉子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喔?既是如此,那今日之事,便与这孩子无关了?” “此事在下不敢断言,但依着在下看来,多半无关。” 那中年汉子看了王哈儿一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走到那具刺客的尸体旁边,开口问道:“方才是哪个验查的尸体?给刘某滚过来!” 那初始验查尸身的捕快立时上前跪倒,未及开口,却听得那中年汉子接着说道:“去看看那厮死透了没有?刘某可不想再挨上一刀!” 许是知道自己方寸出了差错,那捕快的身形微微有些发抖,颤巍巍的起身,将身躯移向那具尸体,可正当其人俯下身子,似是想要去掀开那尸体身上的衣物,整个人却莫名奇妙的向前扑倒,而那刺客手中的三棱锋刃却猛地立了起来,直接贯入了那捕快的胸口。 “我就说没有死透吧!还愣着做甚?”那中年汉子后退一步,开口说道。 立时便有王哈儿领着几名捕快上前,横砍竖剁,至于那刀儿究竟砍到了谁的身上?那死掉的人很难提出什么意见。 谢观星看清楚了那一幕,所以他吐出的舌头半晌也没能收回去。 他看到了那中年汉子袍袖下抖动的手掌,亦看到了有一只脚踩上了那三棱锋刃的手柄末端。 但谢观星不信,不信他看到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再次开始发干,他觉得有一句话就堵在了那里,不吐不快。 憋了许久,谢观星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朝律令,无刑案报备,听狱两辞,举证审断,不得……。” 这句话依旧没能说完,却是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耳边传来小声言语。 “后生,可是不想活了?” 谢观星很想接着喊,而且那后面还需加上一句。从义者,视己身若鸿毛,视大义如沉泥。 但是他没能得到这等豪气干云的机会,那只手只是在他的鼻子上狠狠的捏了一下,立时便让他忘记了自己想要喊什么,而是下意识的流着眼泪,想要去摸自己放在床头的裤子。 “王大人,这孩子倒是对我朝律令熟悉的很。王大人慧眼识人,果然厉害!只不知王大人打算给这孩子做何等安排?” 那王哈儿此时正在对众捕快做着交待。 “你等可都看清了?王某多次提及,查案之时,务需谨慎,不可大意。可今日还是生出了此等事情。若是不将王某的言语放在心上,来日若是像这李忠一般,被个将死之人取了性命,到了阴曹地府,能喊得了个冤?” “嗯哼”那中年汉子微微痰嗽一声,王哈儿赶忙便止住训话,凑了过来。 “刘大人,这孩子若依着我的意思,就安置在刑讯司总捕衙门,一来,可以让他多见见世面,二来,若得了大人照顾,这孩子不是成长得也能快上一些。” “既是良材美玉,总需有些真正的历练,刑讯司不适合他,我看此处就不错,正是个鱼龙混杂的所在,就让这孩子在此处行职,若是二三年内出了考校,再行提调不迟!” 那王哈儿闻言,面露疑惑,想了一会,方开口问道:“只是此处素来无人愿往,那人和他带来的部属又是当下这个状况,待朝廷做了安置,只怕还需等上一段时日,倘若再让这孩子呆在此处,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能守住此处的门户,便是他的本事!” 谢观星迷迷糊糊算是听明白了,自今日起,自己便是捕快了。但是很有可能,自己这个新任捕快将传承“侠”的另一个美德,孤独。当然,若是说此处的大门便是谢观星守望的目标,那谢观星恨这孤独,因为它剥夺了自己想要回去招摇一下的权利。 第4章 老家伙的本事 既然“孤独”是成为“侠”的必经之路,那么,尽管谢观星不喜欢,他还是做好了要去面对“孤独”的准备。可是,事情便是这样,当你真正狠下心要去面对某事时,常常会惊奇的发觉,你他娘的!又突然没了机会。 “或许你说得有些道理,若是真有个大事小情,总需有人轮换,即如此,就再留下一个。那个谁?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换个清闲差使,享享清福吧!” 谢观星顺着那中年汉子手指方向转过头去,终于看到了方才捏他鼻子的那名捕快。 那捕快刻意低着脑袋,即便是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也是装做不知。直到大头总捕王哈儿开始动怒,厉声骂道:“李老蔫,你他娘的是聋了还是哑了,没听到大人的吩咐吗?”那低着头的捕快这才略微有了些反应。 那声音略显苍老。 “大人,属下还有三个月就退老了,能不能换了旁人?” 闻听此言,大头总捕王哈儿几乎要被气乐,其人将那硕大无朋的脑袋摇了三摇后说道:“此事是跟你打商量吗?刘大人的吩咐你敢不从?你长了几个脑袋?还不跪下承令。” 老捕快浑身哆嗦了一下,上前跪倒,口中却是说道:“即是如此,属下承令便是。只是老头儿偌大年纪,腿脚不灵便,若真有个什么缉捕刑案,只怕跑不了二三十步,就要上喘。不知大人能否给属下增发些车马银钱,属下也不贪多,三四两便成,还望大人恩准则个!” 那大头总捕立时便被这捕快气得浑身发抖,看那架势,若非有那中年汉子站在身边,早已上前一脚将这老捕快跺倒。 “李老蔫啊,李老蔫,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等本事,人都说你蔫,原来是等着放个大雷子,多少两?老子的月俸才……。” “好了,此处左右事多,只他二人,增发些银两也不为过!走吧,回刑讯司!”那中年汉子显是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没了兴趣,直接打断了王哈儿的言语,径直带领众人向着衙门外走去。 那王哈儿赶紧应承一声跟上,但走不两步,忽然停住,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望向了那个叫做李老蔫的捕快。 王哈儿此刻的目光,看上去是如此阴冷,而当其从老捕快的脸上移开,又扫向谢观星时,便是还沉浸在兴奋和喜悦当中的谢观星,也被那眼神瞅得有些心悸。直到王哈儿冷笑一声离去,谢观星这才想起,从始至终,自己竟然忘了去道声谢。 谢观星觉得,做人不能够知恩不报,这不厚道。但是谢观星又觉得,这些人惘顾国法,不经刑案,无据擅杀,承不起自己一拜。于是左思右想之下,谢观星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谢观星对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弯下了腰,开口说道:“多谢惠顾,各位客官慢走。” 就在那老捕快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中,谢观星眼中的世界有了些许变化。在他的认知中,不再只有好人和坏人,更是多出了另一种人,客人。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谢观星注定要走上一条他做梦也不曾想过的道路。 许是那中年人的缘故,谢观星的捕快生涯明显比旁人来得要快,即无需去专门训练,也不用从一名青衣捕手做起,不过是在五柳巷的衙门内等了一个时辰,谢观星就穿上了正式捕快的官衣。 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官衣,绣着白鸟图案的护腰,还有那配有铜饰的青丝缎带。谢观星觉得,自己的人生,灿烂的好似京都二月里的烟花,轻快的便如涉川三月里的流云。 正了正头顶斜插孔雀短翎的六角翻翅纱帽,谢观星走向了那口填过死人的老井。而这一举动,立时便让那正在观看谢观星新配腰刀的李老蔫瞪大了眼睛。 半个时辰前,院落中的血迹便已经被那两个被放出来的理户和社保,带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便是那青石间的缝隙,也被人撒上了白灰。谢观星对这两人被放出来,并没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惊奇那二人的神情,那神情中哪里有一点愤恨,分明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可即便是这理户和社保做得再仔细,对于那井,除了井沿被人擦拭过,其它地方,好像没动。 盯着谢观星,看着其人俯到了那井沿之上,再看着其人惨叫一声,撒腿便跑,李老蔫终于露出了了然神色,伸出了一小脚。 谢观星便如一只大鸟般的向前飞起,随即“啊”的一声,表达了自己对于天空的愤慨,然后以一种让所有京都捕快都会感到汗颜的快捷,落回到了地面。 这一摔,倒是把谢观星摔的有些清醒,他忽然觉得,那井中所谓的“尸体”,看上去很是眼熟。 “你是叫谢观星是吧?”这是李老蔫第三次问谢观星这个问题,谢观星本已有些发烫的面颊忽然又凉了下去,他觉得,他已经明白了“侠”为什么注定孤独的原因。 和李老蔫这样的同伴相比,“孤独”倒是算个什么? 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李老蔫拿走了谢观星配发的新官靴,因为李老蔫认为,新鞋磨脚,不利于像谢观星这样的新进捕快。 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李老蔫拿走了谢观星新配的腰刀,却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尺。铁尺这东西,谢观星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那时的捕快,并不佩刀,人人腰间都别着此物。只是后来涉川境内越来越乱,这长着两只“耳朵”的细铁棍,也就没了大用。通常会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悄无声息的便没了踪影。 这等物什,除了上面的一对“耳朵”或能别下凶徒手中的兵刃,还有何用?细铁棍就是细铁棍,即便是横砸竖劈个三四十下,了不起能将那犯案之人打得满头是包,可若是自己挨上对方一刀,当下便要了账。谢观星隐隐觉得,这叫李老蔫的家伙对自己应该是没安着什么好心,可前辈毕竟是前辈,谢观星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相信,这李老蔫的所为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 但是现下谢观星身边就只剩下了这两套捕快的官衣,难道连这,那李老蔫也想要?两人的身材差这许多,他要去何用?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谢观星从地上爬起说道:“前辈,在下叫谢观星。” “观星啊!” 谢观星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颤抖,他已经开始觉得,身上的那套新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观星啊!你看此处就你我二人,大事小情总需有人承担,可你初入公门,不论身手阅历都还尚浅。老头儿我呢,虽说是一身本事,终究还是老了,你说,这偌大一个五柳巷,总不能凭白养着两个门神?” 谢观星觉得自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想也未想就开口言道:“李大伯只管告诉观星该如何做,观星自去承当,断然不会让李大伯劳心费神。” “这传道授业乃是师徒之间的事,你我同门公人,不方便啊!” 谢观星面容一肃,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当日那猪肉店的掌柜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谢观星何许人等,自是明白“大丈夫不舍不得,岂能太过瞻前顾后”的道理。 “即如此,谢观星愿拜老伯为师,还请师父受观星一拜。” 谢观星言罢便要跪倒,那李老蔫双眼立时涌出泪光,上前一把扶住谢观星哽咽说道:“好徒儿!这如何使得?为师一生授徒无数,弟子遍布天下,原以为这也就够了,想不到临老、临老,居然又收了一个,好!好!好!这也是你我师徒的缘分,即如此,这收徒的师资也不好收得太多,就一月一两吧!” 谢观星的世界,瞬间便发生了崩塌,那二月里的烟花,变成了落在眼中的碎屑,那三月里的流云化成了倾盆大雨,苍凉的心绪啊!似又回到了那段藏在被褥里偷数制钱的岁月;那猪肉店的掌柜啊,他也曾是谢观星的师父。 “师父啊,观星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师父。” “喔,有什么事情只管问,谁让为师我知道的多呢!” “观星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啊?” “不少了,不少了,一两三百钱!” 谢观星终于放心了,好歹比在猪肉店铺时多出了二百钱,当然,那“一两”不能再算在其内。但是谢观星不知道,尽管自己熟知本朝历律,却不知道一两“官银”有别于街面上的散碎银两,市值不是自己以为的八百钱,而是整整两千钱。 可对于谢观星而言,三百钱,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大到足够让他去做很多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可以在“诸子巷”美美的转上一圈,然后在王婆婆那里购买最贵的茶叶,再让她看着自己,一杯杯的,将那茶喂给隔壁看守门户的“大花”;他还可以到柳如烟那里,买下她店中最好的脂粉,沿街撒着玩。 可是这一切,都需有个前提,他要能出得去。 师父教他的第一个本事,就是捆绑之术。所以为了让谢观星验证自己非凡的技艺,李老蔫捆绑的很是扎实。 “观星啊!为师出去办些事情,这附近有当铺吗?” “观星啊!要学会捆绑,需先学会挣脱,为师相信你的能力!” 第5章 无所谓巧合 大头总捕王哈儿这两日很烦,那些码放在床榻下的银锭,让他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虽然王哈儿明白,既是已然送来银两,那自己的性命应该没有大碍。可王哈儿更是明白,原本可以用一张银票就搞定的事情,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做得如此麻烦。 能悄无声息的将这多银两放入自己房中,那么取走他王哈儿的脑袋应该也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可这些并不是让王哈儿烦躁的真正原因。他烦躁的真正原因是,这些银子送的地方,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对于王哈儿来说,那个在诸子巷把自己捏到半个月没碰过女人的小畜生,他的生死,现下已经不在自己考虑的范围。其人既是能逃过那一劫,自是有些气运。他王哈儿能从一个小县城的捕头升到今日的位置,在很多人看来,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可王哈儿自己比谁都清楚,若没了当日那算命高人的一番指点,又给了三条处事法门,只怕到了今日,自已依旧还是那个在小县城中帮人捉鸡撵狗的青衣捕手王大头。 高人给王哈儿三条法门中的第一条就是“气运若不可逆,暂避之!”所以,王哈儿决定先放过那个臭小子,既是已入公门,收拾他只在早晚。 提及法门,王哈儿这几日还再等一个消息。那个关于李老蔫的消息。对于李老蔫来历的调查,也正是基于那法门中的第二条“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慎之又慎!” 为什么堂堂影卫总领,会瞅上那么一个废物? 王哈儿认为自己当日绝对没有看错,那影卫总领刘半山,确有回护诸子巷捏“鸟”少年的意思。可既是如此,自己部属当中不乏能人,那刘半山因何不用?偏偏一定要去寻个最无能的李老蔫出来。 虽说私放五柳巷理户、社保二人的消息,转瞬便被人传入刘半山耳中。王哈儿还是不大相信李老蔫便是那个可能存在着的暗桩。此人羞臊了王哈儿多年,着实是像一块贴在大腿根的膏药,谁用着都不舒服。要不是一直寻不出个由头,王哈儿早就将这厮踢得有多远滚多远。像这等令人生厌的人物,说他是影卫的暗桩,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可既是其人能被刘半山选中,王哈儿觉得,总需查查来历较为稳妥! 这世间有真正的巧合吗?王哈儿有些怀疑。他总觉得,那些看似偶然的巧合,或许都有着应该去巧合的道理。 “有没有暗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那暗桩是谁?”王哈儿相信,只要能找出那个“暗桩”,且不论“桩”有多高?自己码在桩前的银子一定会比那“桩”还高。 王哈儿不缺银子,可是他心里清楚,总捕名头虽响,自己所辖,却不过宣华,正德两门内的七街九巷十六坊。这等权势,若放在地方,或是可以得意一番,可若放在京都,不过屁大点个官。要不是因为柱国将军府就在自己所管辖的“仁厚街”,而自己又和这柱国将军沾着些亲,哪有什么人会将自己一个寻常总捕放在眼里。 王哈儿今日的风声水起,得益于柱国左将军。说得更准确些,是得益于柱国左将军那个有些疯癫的女儿,当日的一番“英雄救美”,让王哈儿攀上了高枝,虽说这柱国将军薛绍从没把自己那个嫁出去的疯癫女儿当做回事,可王哈儿还是将自己的夫人犹如“天仙”一般的供着,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夫人安好,那该来的总是会来。 对于五柳巷官衙内发生的事情,王哈儿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第三法门说的清楚,“生死际会,不过利尔!”即便是那刘半山有所察觉又能如何?当下京都的官员,哪个不是藏着掖着的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刘半山老于江湖,不会不知道个中门道,否则为何事后一不追究,二不责罚,反倒是在刑讯司掌司面前盛赞了自己一番。 只要他王哈儿身后的靠山不倒,那自己充其量也就是把勉强能用的钢刀,只要你付得起银子,谁拿来用都是一样。 不过王哈儿并不喜欢今次的买主,因为他觉得这些人有点不厚道,不给银票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这么多的银锭塞到了自己的床下。要知道这里可是刑讯司的寓所,即便是运气好,一直没有人前来打扰,可若是每日二三十两的往外带银子,王哈儿觉得,自己今后这几个月,什么事都不用去做了! 除了王哈儿,还有一个人这两日也不太开心。 刑讯司第五百一十九号监房的铁门,此刻正敞开着,监房内潮湿阴暗,青色岩石构筑的墙壁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沟渠。可那些沟渠并非天然形成,如果你有幸,能见到从刑讯司总捕衙门里出来的囚犯,而凑巧,他的手还健在的话,那么只要你稍微发挥一下联想,便会知道那些沟渠的成因。 监房内有一扇小窗,勉强能从外面带入一点点光线,可若是有哪个囚犯觉得这窗能让自己看到生的希望,那么只能恭喜他了。通常情况下,当这扇窗被打开的时侯,地府的大门可能也同时敞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影卫总领刘半山不喜欢松油的味道,所以,当他需要训案时,对于习惯了点起火把做事的一众刑讯司官吏而言,那将会是一件十分无趣、但又必须小心应对的事情。 “怎么,还不打算开口吗?” 监房内响起刘半山的声音。随即便是一声尖利的惨叫。 站在监房门口的影卫陈小虎,听出了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出于好奇,他偷偷探过头去,对着监房内小心张望。 总领大人此刻正坐在监房正中的一把椅子上,而就在他对面,一个木质的承架上,结结实实捆绑者一个女人。那女人身上的衣物,已被尽数剥去,白净的身躯在承架上左右扭动,即便是在阴暗的监房内,亦让人觉得有些扎眼。 陈小虎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身体上有什么伤口,所以他对那女子为什么会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而感到困惑。而监房里传出的阵阵恶臭和血腥味道,只是让陈小虎微微感到有些不适,毕竟陈小虎好歹做了一年的影卫,这等气味,倒还真算不了什么。 看着那木架上的女子,陈小虎开始思索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被换了过来,而又是什么原因让那同是影卫的严庚被人背了出去? “我只要那个人的名字,说了,便送你走!”耳边传来刘半山冷冷的话语。 陈小虎觉得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百年间,能活着出去的,不过三人而已。而这三人之中,据说有两人后来成了涉川鼎鼎大名的人物,至于那最后一人是个什么状况,倒是很少有人提及。 随着扭动,承架上的女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府中传来,尖利中似带着无穷的咒怨,直欲将人的魂魄从嗓子眼里迫出。毫无准备的陈小虎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可就在那刘半山扭过头看的时侯,陈小虎已经再次神态如常的立在了门口。陈小虎知道自己不能跪,自己是影卫、本应是万里挑一的影卫。即便自己能进入影卫,实在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可他不想给自己的父亲丢人,因为在陈小虎看来,到了自己父亲的那个位置、那个岁数,能在众人面前炫耀的,便已不再是权势,而是自己的儿子。 刘半山冷冷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对于其人能坚持这么久,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值得惊奇。以他刑讯三十余年的经历,能在自己手上熬过去的,目下便只有两人,而那两个人,一个他不想杀,一个他不能杀。所以刘半山自始自终都认为,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问不出的答案,只看你是否能找对了方法。 对于这名女子,从一开始刘半山就没想着要留下其性命,所以直接上了索命的手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名女子可以不给刘半山想要的答案。因为同样是死,可想死的痛快,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说……”那女子终于开了口。刘半山阴沉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挥了挥手,刘半山招呼刑讯司的刑官上前,将一碗墨绿色的汁液,倒入了那女子的口中。 看着那女子身体的扭动变缓,刘半山开口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和我一起来的叫党化……”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此人!” “主使之人,我等也没见过,我等只是按照上面交待下来的意思去办。” “即便是夜枭,那些人也不是你等说杀便能一起杀的。若无人相助,你觉得我会信吗?” “……若是我告诉你,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能不能给我立一座坟?” “我会让人把你的骨骸散到峪鬲河里!” “……也好……” “……他的手很贱,右手的食指好像少了一截。” “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还有吗?” “……。” “送她走!” 直到那女子的尸体从木质承架上被放了下来,陈小虎这才看清楚了木质承架后的机括上盘着的是何物?一阵恶心立时便涌了上来,那来自粪便的恶臭,浓浓的血腥气味,有如放大了无数倍,并且直接钻进了他的脑袋,眩晕之后,陈小虎终于将自己早上吃下的那点东西,一股脑吐了出来。 一只手掌出现在了其身后,缓缓叩击着陈小虎的后背,一直到陈小虎将最后一口酸水吐尽,那手掌这才收回。 面带羞惭的陈小虎直起腰,对着方才为自己叩背之人施礼后说道:“属下无能,扰了大人刑讯,还请大人责罚!” “不妨事,只是经得太少罢了!去把监房收拾干净,在此处呆到明日晌午,再来见我。” 看了一眼监房内的血迹与污渍,再看了一眼机括上盘着的那一堆物什,陈小虎那望着影卫总领远去背影的双眼生出些许雾色,他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为了让自己成为影卫,自己的父亲当初可是做过太多安排。这中间也包括杀人。陈小虎杀过人,而且杀过不止一个,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表现的如此差劲? 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陈小虎抢过了监房刑官手中清扫用具。他清楚,那严庚已经没了机会,但自己还有,所以现下,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换做数日前的刘半山,陈小虎没有这个机会,但今天陈小虎有了,却是因为刘半山自己失去了一个机会。刘半山三年都没有迈出过刑讯司的大门,因为他知道,有太多的人等着要他的脑袋。可是这次,他不能不出来,因为那些被投入井中的尸体,有一具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那人只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一个弟子,所以即便是当他默然站在那具尸体面前,也没有谁可以看得出他心中有如刀搅般的疼痛。但是刘半山清楚那人该叫自已什么?他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听儿子叫自己一声“爹”的机会,所以今日,他破例给了陈小虎一个机会,因为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陈小虎呕吐的样子,很像自己的儿子。 “少一截手指吗?” 刘半山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有哪几个人知道自己和刘羽的关系。但他没打算继续再往下查,他只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或许很快就会到来的契机,一旦他等到了那个契机,那少了一截手指的人,还有此人认识的所有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那几个曾经被自己视为手足的兄弟。他们,都会死! …… 一个少年的脸孔忽然闪过刘半山的脑海。 “那孩子才是真正和羽儿相像之人,不但相貌相似,就连那脾气秉性都似一般无二。上天在羽儿死的当天,将这孩子送到了我眼前,是想让我偿还欠下的债务吗?可我现在顾不上啊!好在还有那个老东西在,应该可以护得住这孩子!” 想到此处,那刘半山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自语道:“藏的倒是深!也不枉老子当年放你一条生路。是啊!能从刑讯司活着出去的,又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 也许刘半山忘了一件事,又或许他认为王哈儿会记得。这给五柳巷官衙增派人手的行文总需有人来做。可既是影卫总领都插了手,试问,还有哪个官员敢去多管闲事? 第6章 憋屈的李老蔫 谢观星已经在五柳巷的官衙里呆了近一个月。(.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就在今日辰时,他终于用自己的方法结束了李老蔫关于捆绑的训练。对于在这段时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谢观星想都不愿再去想,他只是总结了一个道理,对于“捆绑”而言,你能爬出去的距离,决定了你能挣脱绳索的可能性有多大。而捆绑的效果,不仅仅决定于松紧,更决定于你对一个“人”的了解。 谢观星很开心,因为今日自己终于有了出去转一转的机会。 今日之前,躺在官衙门后的谢观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此处官衙,公人公干。若有刑案,请往据此不远的仁厚街官衙报备!” 他不能不这么说,因为大门已经被李老蔫从外面锁上,而谢观星自己,在品尝了二十几种捆绑手法之后,终于无奈的发觉,随着自己一次次的挣脱,那捆绑也变得越来越花哨,大约从十日前开始,谢观星身上还能动弹的位置,也就只剩下嘴了。 好在那李老蔫,或早或晚,还是会醉醺醺的返回官衙,为谢观星解了绳索,再递给他一包自己随便在街面上买来的食物。若非如此,那被捆成“粽子”的谢观星,很有可能会忘了所有“侠”的定义,逐个去“问候”李老蔫三代以内的亲人。当然,即是解开了绳索,又带来了吃的,这问候亲人就不必了,可在心里小小的“问候”一下李老蔫,谢观星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因为那一文钱两个的炊饼,只要是师父买来的,总会因某种特殊的原因而涨了价钱。 李老蔫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尽责的师父。所以,每当谢观星活动开了手脚,也吃饱喝足之后,他都会依着惯例,让谢观星按当日自己教的捆绑手法,将自己绑上。可无论谢观星如何咬牙切齿、捆绑的又有多么仔细,通常情况下,这李老蔫只是轻松的一抖,亦或像条草鱼一样,在地上奋力一弹,那绳索便会悉数脱落下来。 每到这个时侯,李老蔫都会面带得意之色,对着那嗔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谢观星说道:“莫要小看了这捆绑之术,那筋,那骨,那脏器的位置、还有每一块肌肉的大小、力量、所能扭曲的角度,你都需清楚明白,捆绑和挣脱原就是一理相通,便是刑案的探查,亦是如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知道了其中的牵连,又掌握了内里的关节,知道了最大的力发自何处?那最痛的位置在哪里?那最薄弱的关窍又在哪里?其后只需步步结环下扣、限制往来、缩小可以伸展的空间,临了,临了,如果还能剩下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你想要找的东西!” 谢观星不是傻瓜,自是能听出此言不虚,所以谢观星在心里“问候”师父是有的,但嘴上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每每被捆到身体僵硬的有如一块石头,那其后的“学习”就变得愈发刻苦,他开始觉得,自己正在渐渐接近那李老蔫所说的“道理”,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很多时侯,他发觉,只需绷紧自己身上的某一块肌肉、亦或控住臂膀的弯曲角度,甚至不过是深吸了一口气,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捆绑,就变得豪无意义。 谢观星在观察,观察李老蔫的每一个动作,包括那些看似平淡,甚至是有些莫名奇妙的小动作。可即便是谢观星自己,也不曾想到,就在这观察中,同样也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而这力量的存在,让一扇看不见的门,正缓缓的,对着他开启! 日头已近晌午,五柳巷子官衙内的李老蔫很不痛快,他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到巷口“方巧娘”的铺子里去吃酒了!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日内给这个孩子传授一点保命的本事。因为这孩子若是出了事,他李老蔫极有可能会被再次投入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舍之中。 李老蔫可不认为,这次再进去,还会有当年的运气。人总是在成长的,更何况那个当年放自己出来的家伙。 可是这十多年下来,李老蔫闲惯了,也懒散惯了,让他安下心思带徒,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李老蔫教得很“快”,非常之“快”,方法亦无比简单,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接受技艺的速度,竟能快到如此地步,并且隐藏的,好像比自己还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枉自己当年“叱诧江湖”,“万众敬仰”,居然也会着了他的道。 …… 许是在方巧娘的酒坊中喝的有些多,直到李老蔫觉得自己被人掀翻在地,肩部肌肉的缝隙亦被人紧紧扣住,这才从酒醉中惊醒。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要糟。 如同又回到了当年刀头舔血的那段岁月,李老蔫猛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绷紧肌肉、挪动脏器,控住关节。他知道,这样的手法,一定是想在拿住自己的同时施以捆绑,但只要自己稍作准备,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绳索能将自己捆住。可偏偏就在此刻,李老蔫腋下忽然传来一阵痛痒,更有那么一只手指,快捷无比的,在其裆下的某个位置狠狠弹了一下。 “啊”的一声,这李老蔫身体当即一缩,直接便泄了底气。 那一瞬,李老蔫脑海中冒出了第一个词汇“高手!”而当自己的脚趾被人提起,套上绳索。那第二个词汇这才跟了过来,“哪来的?” 李老蔫知道,生死关头,决容不得半分犹豫,于是他使出了最后一招,舌头一翻,一片薄薄的锋刃便出现在了嘴边,可还不等他扭头,喉头忽然一痛,似被人轻击了一掌,随即脖颈上端便被一根绳索牢牢套住,向着后方拽去。 当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李老蔫的嘴里。李老蔫彻底的感到绝望。他觉得自己很冤枉,若不是因为那个小子;若不是喝了酒;若不是太多平淡的岁月,让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过防人之心,以他的本事,如何能被人擒住?可既然来人见了自己的服饰还敢动手,那必是往日的仇家。也许为了寻到这一刻,已经苦等了不少时日。而此刻一定要擒住自己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死得太过痛快。 可李老蔫觉得,这人的身手让自己佩服,即便是死,总需看清楚这擅长捆绑的高手模样。 忍住喉咙里传来的阵阵令人作呕的味道,李老蔫挣大了眼睛,等着那人来到自己面前。可随着最后一个绳结被系牢,李老蔫看到了一只光着的脚,也看到了提着靴子的谢观星。 李老蔫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这是喜悦的泪水,当然,这也是羞愧的泪水,但更多的,这是悔恨与屈辱的泪水。 谢观星在猪肉店铺中呆过很长一段时日,所以,他懂得如何避免杀猪时被生猪踢到,也知道怎样让那快疯掉的猪崽老实一些,至于那捆猪和捆人,当然有所不同,但在李老蔫言传身教之下,总会有些地方,可以触类旁通。 看着谢观星对着自己施礼致歉,又将自己抬到大门后面,李老蔫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李老蔫决定等谢观星回来。 他要好好的改改课程,教教这孩子,如何去尊师重道。但遗憾的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当年,这部分、好像也没学! 穿过人声鼎沸的诸子巷,谢观星看到了王婆婆,她还站在自家的店门口,向往来的游商客旅推荐着自己店中的茶叶。至于有没有哪个冤大头又买走了那四月里的槐树叶子,谢观星没有去管,自从他见过五柳巷官衙内发生的事情,谢观星觉得,诸子巷里每日游荡着的“不义”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谢观星身上穿着正式捕快的官衣,诸子巷的百姓,乃至于往来的游人客商,敢于正眼看过来的并不太多,但当谢观星望向脂粉店里的柳如烟时,却是对上了眼神。可只是一瞬,那柳如烟就低下了头,面颊上更是微微透出一抹潮红。但谢观星还是看到了她的手指,正悄悄的扯拽着自己父亲的衣角。 当柳如烟的父亲,看清楚了那穿着捕快官衣的少年就是当日诸子巷内人见人恨的谢观星时,其人身体猛地晃了一下,面色立时就变得有些发白,手中拿着的一包脂粉也掉到了柜台之上。 谢观星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他觉得自己本应该很开心才对,可不知是为什么,谢观星此刻反倒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觉得那些往日的嘲笑,调侃似乎更能让自己感到一些亲近。他毕竟是在这里一点点的长大,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向他捧着的碗中倾倒过饭食。他不喜欢这被疏远的感觉,更不喜欢街坊邻居看到他时,那种闪烁回避的眼神。 谢观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他不想在这里滞留,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或许能让他真正感到开心的地方。 买了些纸钱、酒食祭果,谢观星出了诸子巷,来到了那条在京都静静流淌了好几百年的永宁河边,透过遍布河岸的杨柳,谢观星看到了那座自己无比熟悉的荒废石桥,也看到了石桥边,遍布荒草的两个小土丘。 谢观星知道,自己不能在那桥边祭祀,如果被人查觉,很快,自己父母的坟冢便会被人迁走。京都附近的墓地,大多是豪门大户的祖坟,而官家指定的墓所,寻常百姓根本就购置不起。所以谢观星明白,自己还需在忍耐一段时日,他要体体面面的挣来那四百两纹银,再体体面面的将自己的父母移葬到官家的墓所当中。 在柳树林中,谢观星开始了自己今日的祭拜。谢观星已经想不起父母的样子,也记不起当年究竟是谁将自己的父母安葬在此处?那段记忆实在太过遥远,遥远到谢观星曾无数次的怀疑自己到底姓不姓谢,谢观星曾听诸子巷故去的一位老者讲过,自己打小便在这巷子中乞食,因为白日里口中唯有“谢谢”二字,可一到了晚间,就会独自一人跑到那石桥上去看星星,所以才会被街坊们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谢观星不敢肯定这故事是真是假,但父母安葬的地方,他却是自小便知道。如今,自己到底姓什么的问题,对谢观星而言,已不再重要。谢观星认为,只要是自己觉得开心,那就很有必要来这个地方,去远远的告诉自己躺在坟冢中的家人一声。他相信,自己的父母,此刻也一定他天上的某一个地方看着自己,而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倾听自己讲述一个个关于他们宝贝儿子的故事。而只要做了这些,其它的,怎样都好! 但是今日的祭拜却不很顺利,因为谢观星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捕快的官衣,当然,也许谢观星没忘,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父母看看自己如今威风的样子,可是一个捕快在永宁河边祭拜家人,对京都的百姓而言,自是少管为妙,可对于某些大人物的子女而言,却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第7章 耍帅的代价 谢观星这几年很少打架,这倒不是因为谢观星认为,当一个“侠”没事可做的时侯,应该保持淡定。而是因为谢观星做为一个孤儿,成长至今,虽然经历大小战阵,数以千计,但因打架带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七岁那年,谢观星便已将诸子巷内最凶悍的看门猛犬“大花”打到了生活不能自理,而到了他十四岁,巷内的地痞、无赖基本绝迹。诸子巷里的百姓们都认为谢观星不怕死,但他们不知道,曾有很长一段时日,谢观星只是对死充满了渴望,因为他觉得,也许死了以后,就可以再次和父母团聚。 当然,诸子巷的街坊邻居并不认为当下的繁荣安定是他谢观星的功劳,在他们看来,一个真正的“侠”应该将抢来的银两分给穷人,但是,一个真正的“侠”,不应该去管做为穷人的自己,为了生计,往待售的梗米中掺入多少沙子。 没了地痞、无赖,谢观星的日子开始变得很艰难。往日的笑脸都变成了紧闭的门户。饥肠辘辘的谢观星终于在十五岁那年觉醒,他开始收敛自己的心性,只为了能寻到一件勉强糊口的活计。 当诸子巷的百姓渐渐淡忘了谢观星往日的丰功伟绩,谢观星再想行侠仗义就需要十分小心,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谢观星延伸了“侠”的定义,那层出不穷的阴险手段便接踵而来。带着腥臊的脏水可能随时从天而降。那买来的炊饼中亦可能裹挟着苍蝇。可这对于谢观星而言,还只是很小的事情。他忽然发现,自己走路一定要很稳,绝不能轻易跌倒。因为一旦自己跌倒,立刻便会有无数只脚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可每每等他自踩踏中缓过神来,那些脚又转瞬没了踪影。 谢观星觉得,真正的侠应该爱憎分明,所以,他不愿意再用拳头去毁了诸位街坊邻居难得一次的“娱乐”。他很清楚,那些踩到自己身上的脚,其份量根本不足以带给自己任何伤害。于是,装出一副被打得半死的神情,再把鼻涕和眼泪抹到那些人衣物上,反倒成了谢观星最喜欢做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今日,谢观星觉得,自己很有打上一架的必要,因为,涉川的律令中没有不许在河边祭扫的规定,而自己做为一名捕快,对于那些连牌子都不带,就敢在街面上晃悠的武人,却有着拘捕的权利。 “你等是什么人?取牌子我看!” 谢观星已经是第二次强调“牌子”。依着涉川法令,武人外出,若持有兵刃,必须携带州府签发的,记载着籍贯、身份、类别的木质小牌。可这两个人,衣着光鲜,腰佩长剑,金玉配饰倒是样样俱全,可独独看不到那个青铜包边的小牌子。 对面站着的两名少年,一个剑眉斜飞,目光灵动,俊俏的好似个女子,另一个虽略显年长,却也是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两人衣物倒是相仿,都是身披赤色裹花轻氅,内衬素白箭衣,肩头和腰间护有武人常用的皮靠,只是那皮靠上的雕花,镶嵌,怎么看都是最上等的质料。若说这两人的服饰有什么区别,也就是腰间的束带不同。一个用镶嵌着美玉的丝锦制成,另一个却是贵气无比的金丝软连。 就在方才,这两个少年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谢观星的身后,那个长相俊俏的少年更是大喊了一声后厉声说道:“大胆,你是哪里的捕快,敢在此处祭扫?” 谢观星确实是有些走神,他刚刚才对父母讲到自己在诸子巷捏“鸟”的那一段,对于这两人的到来,处在兴奋中的谢观星丝毫没有察觉,被那声音一吓,当即便跳了起来。 可真当谢观星看清了这两人相貌、衣着,还有那腰间佩戴的长剑,谢观星知道,自己必须抢过话头,压住对方。因为平常的百姓,没人敢于配剑。 在涉川,那玩意就是个身份的象征。 “你等是什么人?依着我朝律令,武人持刃,需携带腰牌,取腰牌我看!” 谢观星没有回答问话,而是直接用涉川的律令撇了过去。 那两个少年明显没有想到谢观星会有此一问,俱是一愣。方才那喊话的俊俏少年更是对着身边站着的同伴开口问道:“什么腰牌?” 谢观星自是听得明白,心里一松,又问了一句,见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伸手自后腰抽出了铁尺。 不想那俊俏少年的同伴见状,忽然笑了起来,对着那俊俏少年说道:“你四哥我练了这许久的剑法,一直都没用过,今倒是来了机会。” 人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俊俏少年的四哥肯定是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他来讲,对面这个捕快看上去既是和自己年龄相仿。那击败过无数“高手”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将这个拿着把“破叉子”的少年捕快放在眼里。他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右脚内扣,随后以三指虚握剑柄。而这,应该也就足够了!对方即是捕快,自然能看出此等手法乃是京都三大堂中,架势堂的快剑决,能从那里出来的弟子,即便是各街面的总捕见了,也需客客气气。 但是他不知道谢观星的来历,所以他很快就会变得和李老蔫一样的憋屈。 随着眼前黑影一晃,“那谁”的四哥立时便感到自己的鼻子似被大锤击中,可还没等他伸手捂住鼻子,下体又猛地被人踢了一脚。可“那谁”的四哥已经没了机会后悔,就在他斜斜躺倒的瞬间,后股沟再次狠狠的捱了一下,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转瞬便发出了一声很可能会引来无数猜想的哀鸣。而当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双臂都被人用绳索拢到了背后的时侯,“那谁”的四哥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如同待宰生猪一般趴在地上,流着鼻涕眼泪的人,会是自己。 谢观星知道身边还有一个,所以,他的动作很快,快到了那俊俏少年还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发呆,自己已将其人所谓的四哥,捆成了粽子。 开玩笑,捕快四件宝,腰刀、绳索、官凭、燕儿笑。除了那腰刀多半被李老蔫送进了当铺,其它物件,谢观星哪一件敢不带在身上。 看着谢观星拾起地上的铁尺,一脸狞笑的对着自己走过来,那俊俏少年连连后退,接连几次想要去扯拽身侧悬挂的宝剑,可是那宝剑便如故意和他打别,横竖抓不住剑柄,眼瞅着谢观星的眼神开始在自己身上的某些敏感位置扫来扫去,那俊俏少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整个人也瘫坐到了地上,可是其人虽是在哭,却不忘给谢观星一个最善意的提醒。 “……你不能那样对我,……我……是个女的!” 谢观星愣住了,他的脑海中立刻呈现出当日在诸子巷澡堂中撞见的一幕。 女人吗?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谢观星身上无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但是。涉川的律令上可没说,女人就不能用绑的! 只片刻的功夫,谢观星的面前又多出了一个粽子。只不过这第二个粽子的模样,能比第一个粽子好看一些,当然,若是谢观星能够修道成仙,穿越无比遥远的星空,到达一个叫“地球”的地方,他或许会发现,那里曾有个岛国,很喜欢“捆绑”这个调调。而自己此刻的绑法,会让那里所有精于此道的高人,都感到无比汗颜。 可是对于某些天生的“贵人”而言,疼痛和屈辱都只是暂时的,而尊严,往往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就在谢观星取出了燕儿笑,想要拉掉那上面的线绳时,谢观星忽然反觉,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一只薄薄的锋刃,从谢观星的身后探出,贴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谢观星不知道这人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但是从后背渐渐渗入的寒意,让他明白了这人曾经在哪里呆过。可是那永宁河的河水距离这片柳树林尚有一段距离,而自己方才打斗和捆绑之时非常小心,时刻都在观察着周围的状况,他是怎么到的近前? 令谢观星感到惊奇的还不止是这身后持刀之人,更让他感到惊奇的还在后头。 当一名穿着寻常百姓衣物的汉子从谢观星身侧走过,谢观星依旧不敢乱动。 那锋刃还在,并且似乎已经划破了他颈部的皮肤,谢观星知道,这是一个警告,那意思很清楚,只要自己有半点动作,抵在咽喉的锋刃,就会毫不犹豫划破自己的皮肉。 看着那名汉子,一步步走向两个被捆着的少年。谢观星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他不知道这从身后摸上来的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那汉子手指轻轻划过,束缚在两名少年身上的绳索“啪”的一声自行崩落。谢观星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随即,他又开始为自己担心。 那可是衙门里专用的绳索,其柔韧程度,不弱牛筋,可在这名汉子的手指下,就好像是用面捏的一般。遇上这等厉害的角色,谢观星觉得,这次只怕真的要倒霉了。 等到那两名惊魂未定的少年站起身,那汉子对着两名少年施礼后说道:“两位贵人还请先行回返,这里交给小的处理便是!” 不想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抬手便给了那汉子一个耳光,开口骂道:“如何这久才来,方才都做什么去了。” 那百姓装束的汉子一脸尴尬,连连解释。 “小的们怕出来太快,惊扰了此人,伤到两位贵人,故而出来晚了一些,还请两位贵人勿怪!” 谢观星忽然笑了。在刀锋下说两句公道话的勇气,他谢观星从来不缺。 “人家救了你二人,怎地便能如此?” 那两个方才被谢观星吓得半死的少男少女,这时才想起谢观星的存在。那少女显是因为有人相助,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变得极为难看,出于对谢观星无比的愤恨,她青着一只眼睛对其四哥说道:“四哥,杀了他!要不把他送到薛公公那里去也行!” 那少女的四哥倒好像对这番话充耳不闻,只定定的看了谢观星半晌,含糊应道“你杀过人吗?”直待将谢观星上下左右看了个通透,这才接着说道“李虎!让赵盘放开他。我要和他好好比试一下,若是他再赢了我,放他走,若是输了,丢他到永宁河里喂鱼!” 第8章 差距 影卫赵盘很想一刀宰了这名捕快,因为他觉得这厮捆绑的手艺尚可,但前面的所为,简直是丢尽了涉川所有捕快的颜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是他不敢,他害怕那喷出的鲜血会吓坏了两位“贵人”。杀个寻常捕快,对于拥有某些特权的影卫来讲,不过是一件小到只需对自己的上官打声招呼便可了结的事情。可要是吓坏了这两位总领口中的贵人,赵盘自问,他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可要是真的将这捕快放开,他方才可是见过这厮的身手,便是自己这样从边军中摔打出来的正宗影卫,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某个位置在抽痛。倘若这厮再有点别的什么本事,当真把眼前这位“四哥”给废了,那对于自己,就不再是长几个脑袋的问题,而是一个问题中的问题,“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到底图了点啥?” 赵盘觉得自己的嘴里很苦,他望向了李虎。可是他看出来了,李虎比他还苦,那位爷的妹子此刻正在抽拽自己腰间的宝剑,而李虎言语上的阻拦,似乎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赵盘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临来之时,总领大人特别交待,若是两位贵人有损,自入刑讯司受盘肠之刑,可若是让两位贵人动手伤到了旁人,一样! 当下这状况,赵盘觉得自己和李虎都死定了,那位“四哥”的鼻子,此刻还在向下淌血,另一位虽是没见红,却是青着一只眼睛,这岂止是有损?对于京都的这些“贵人”而言,这分明就是重伤。更不用说那位“四哥”的“宝贝”将来到底还能不能管用?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赵盘觉着,被送到薛公公那里当太监的人,那捕快的机会倒是不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他赵盘还有李虎的机会,却很大,很大。 可这一切又该怪谁?堂堂影卫,不能如影随行,偏偏一定要远远的跟着。出了这等事,倒是对谁去讲理? 赵盘不想死,而且越来越不想死。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那个当年在边军中小有名气的“赵疯子”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那时的自己,即便是面对有如密林的锋刃、遮住天空的箭矢,亦敢独自一人冲入敌军军阵,于万马从中劈翻对方的掌旗。可如今倒好,虽然已将大部分闲暇时间都用到了训练自己的技艺上,却仅仅是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初入影卫之时,赵盘很瞧不起那些影卫中的世家和宗室子弟,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和李虎这样从刀山血海中闯过来的勇士,才当得起这“影卫”二字。可现在的他,却开始羡慕那些“有来历”的家伙,因为那些真正危险的事,总领大人总是会安排自己这些老人手去做。可是影卫总领大人如何会知道,他赵盘,现下在外面亦有两房妻小,而前阵子做成的一桩“买卖”,尚有五千两的官银等着他去提。 也许总领大人的话说的有些道理。如今的影卫,就像放了太久的鸡蛋,别管外表有多光鲜,只有真到被打碎的那一刻,才能搞明白,里面到底装着的是什么? 李虎的情况比赵盘也好不到哪去,赵盘的顾虑同样也是他的顾虑。但是他不想就这样莫名奇妙的掉了脑袋,他觉着,只要自己处理得当,那就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留住性命。 眼下的问题是,怎么做,才能让这两位贵人受得伤变得天经地义,而他和赵盘又能逃过这护卫不力的罪责? 李虎忽然伸手按住了那名女贵人的剑柄,随即神情诡异的凑到了那“四哥”的耳边,用极其小的声音说道:“贵人莫要冲动,这捕快并未真的被我等拿住,他实是在等个机会。此人的身手当远胜过我二人。” 那“四哥”闻言一愣,面容一肃,向着自己的妹子打了个消停一些的手势,这才小声问道:“他在等什么机会?” “他就是要激怒贵人您,以便能得到一次光明正大向您挑战的机会!以贵人您的睿智,不难猜到此人背后是哪些人吧?若是真上了此人的当,只怕来日会有损贵人您的威名!” 李虎知道,自己的言语,那耳力极佳的赵盘一定能听得明白。 果然,那赵盘一怔之下,悄悄的对着李虎使了个眼色。 谢观星此刻倒是极为悠闲。为全大义,自己往锋刃上去撞的傻事,他谢观星不屑为之。但是谢观星的手中,业已多了一样东西,至于他是如何将此物取到的手中,这是一个秘密。 那青着一只眼睛的丫头,明显不信李虎的胡言乱语。只凑在自己四哥身旁听了半晌,便忍不住开口骂道:“他哪里像是个高人,高人会让人拿刀抵住脖……。”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那抵在谢观星咽喉的锋刃忽然一片片碎裂开来,而那赵盘亦惨叫一声,腾空而起,直向着谢观星身后的一棵柳树上撞去。 最为诡异的是,方才还握在谢观星手中的铁尺,此刻更是端端正正的插在了赵盘的肩窝之上。 好赵盘!碗口粗的一棵柳树被其拦腰撞断,可其人身形方一落地,便又如一条大鱼般的弹起,再次飞身扑回到了谢观星近前。只一把,便将目瞪口呆的谢观星牢牢抱住,口中更是大声喊道:“李虎,快带两位贵人先走,此人武艺高强,绝非你我二人能够应付,速去告知大人,增派人手,赵盘此番进忠了!大人知遇之恩,来世再报。” 好李虎!见此情景不容分说,猛然伸手将那两位贵人挟在了肋下,人如离弦之箭,身似惊飞燕雀,只一转眼,便在一片烟尘中,跑了个无影无踪。 谢观星何曾见过如此怪异之事,一张嘴张得几乎能塞进个鸭蛋,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烟尘再次腾起,方才跑了出去的李虎又不知是从哪里跑了回来,口中亦是一阵乱喊,“赵盘兄弟莫慌,我李虎前来相助,要死你我兄弟一起去死!” 眼见此人到了近前,双掌挂着风声,恶狠狠的劈向自己额头。谢观星有心抖动手中的物件,可是双臂和身体已被身后的赵盘牢牢抱住,半点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谢观星猛然用后脑向着身后磕去,可是那想像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耳中却再次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那声惨叫,身前的李虎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谢观星十分困惑,他看到了那只从自己身后踢出的腿。 足足能有一柱香的时间,这赵盘和李虎便如走马灯一般绕着谢观星乱转,当然,那快捷的身手,那横飞出去的动作,也给从来只知道横砍竖剁,插眼睛,砸鼻子,踢鸟蛋的谢观星好好上了一课。为了表示欣赏,谢观星一直站在原地,只是时不时将手中的物件对着那上窜下蹦的两人挥洒一下。反正那竹桶里的漆树汁,闲着也是闲着。 当赵盘和李虎回到刑讯司总捕衙门交差,其惨装,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刑讯司大小官吏亦有所动容,若仅仅是伤重倒也罢了,可那浑身上下泛起的大小疙瘩,二人翻来滚去连抓带挠的凄惨模样,即便是影卫总领刘半山,也当即被吓了一跳。待问起那两位“贵人”的生死,不过是受了些疼痛,这刘半山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当然,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在刘半山的讯问之下,两个悔到肠子都发青的资深影卫只能实话实说,但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提及那少年捕快的模样,还有那把百年难遇的铁尺时,本已愤怒到了极点的刘半山却是笑了起来。 没人会比刘半山更清楚那铁尺的来历,那东西原就是自己十几年前用过的物件,只是后来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没了踪影,对于刘半山而言,这或许又是一种机缘,他越来越觉得,那五柳巷姓谢的少年,不错! 回到五柳巷官衙的谢观星可不会去想那两个傻鸟现下的状况,对他而言,莫名奇妙的便被锋刃抵住脖子,才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耻辱。而那两个“高人”出神入化的身手,也让谢观星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他觉得,做为一名捕快,今日的所为,即使是自己,都会觉得很不体面。于是,看着对面那还在骂骂咧咧活动手脚的谢老蔫,谢观星忽然开口问道:“师父,你能教我怎么打架吗?” 第9章 又来了个师兄 李老蔫有了犹豫,他明白谢观星言语中的意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做了这么多年的捕快,虽然他亲手抓到的凶嫌,掐着指头都可以数过来。但这并不能妨碍,他从谢观星凌乱的衣物还有铁尺上的血迹,看出点什么。 能将无刃的铁尺插入皮下两寸,这绝对不是当下的谢观星所能做到! 李老蔫忽然觉得有些后怕,如果这谢观星出了什么事情,那个认出自己是谁的家伙,只怕又会前来寻事。 凭着自己一身的本事。跑是一定跑得掉的!可是他李老蔫心里明白,这十几年的隐忍,就是想在老的时侯,过上些清闲疏松的日子。如今只要再等两个月,州府的行文应该就能下到自己原属的衙门,真到了那时,涉川律令有言,“过往犯嫌,助行公门事,至退老,消前罪。”他李老蔫哪里不能去?为什么还要跑? 可要让自己传授谢观星武艺,李老蔫觉得,自己还需好好想想。 “这孩子的资质倒是好的出奇,下手即果断,又能把住些分寸,虽说现在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心机,可是那些能将自己都瞒了过去的……本事……” 这选择很有些艰难。李老蔫确实认为,谢观星这孩子,有着做自己当年那行的天份,如果错过了,他李老蔫真正的“本事”便只能随着自己一起被埋进土里。可若是都教给他,李老蔫又觉的那当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自己已经窝囊了这许多年,要是突然冒出一个技艺非凡的徒弟,那不是头顶上撇砖头,自找不痛快。又是什么? 其实,李老蔫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因为他担心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 大头总捕王哈儿,今天来来往往的进出刑讯司能有十多趟。当然,所有人都看得见他手中的卷宗,故而也就没人去问,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可就在王哈儿再次准备往自己怀里揣银两的时侯,外面却响起了叩门声。 王哈儿被这叩门声吓得几乎将手中的银两掉到地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待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银两和被褥,这才开口问道:“谁啊?” “总捕大人,属下张小四。” 王哈儿闻言,心头一松,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子,探出头,向左右看了看,随即一把便将满脸诧异的张小四拽了进去。 “查得如何,那厮可有些来历?” “禀告大人,属下去了赤虎县的官衙,查了其调升京都期间的凭据,官文,所涉刑案,并无异样。” “可有去其原籍所在查过?” “查了,属下前来,正为此事!” “查到了什么?” “诡异处便在此,官录上确有那人的姓名,但属下翻看时,记载其人入公门之前行止的所有记录,业已被人撕去。属下验看过破损之处,当是近日所为!” “可有向当地退老官吏、相关百姓打听?” “属下不敢!” “何出此言?” “属下去找了与官录承载日期相对应的退老书记,但在那里,属下见到了这个东西!” 说到此处,那张小四从怀中掏出一青布包裹的物件递给了王哈儿。 打开那青布,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了大头总捕王哈儿的鼻孔。那包裹中是一只泛着淡蓝光泽的无羽短箭,箭簇上的血迹已有些发黑,可那锐利的锋刃,还是让王哈儿浑身颤抖了一下。 王哈儿开始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惹上了麻烦。因为那短箭,他王哈儿再熟悉不过,原就是影卫专用手弩上的箭矢。 王哈儿知道,虽说刑讯司总捕衙门带着总捕二字,可这偌大的场院,只有两处,像他这样的总捕们可以自由出入,而另外的四处,自己却是想也别想。这刑讯司原就是影卫的地盘,只要他们愿意,那自己这些在京都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总捕,屁也不是! “你先回去,留着小心,此事只当从未发生过,切忌走漏了风声,二百两银票,我放在了含香那里,你自己去取!” 送走了张小四,王哈儿泛起了嘀咕,他觉得很有必要到自己老丈人那里去跑上一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老东西素来喜欢听别人讲述京都的各色秘闻,此事虽说现下倒是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但天晓得那老东西会不会感兴趣。若是他听着有趣,即便有影卫来寻麻烦,也能有个推脱的说辞。再者,自己已有半个多月没有登门造访,怎么着,也需到老丈人那里露露脸。即便是进了门,当下便被人轰了出来,外面的人,又如何知道内里的状况?哪一次自己从那门里出来,会没有大小官吏上赶着往自己的府第里送银两。 李老蔫自然不知道王哈儿这里发生了什么?所以他还在犹豫。 可是无需太久,他就会知道,这传不传授“本事”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事情。 第二日的晌午,就在谢观星一脸期盼,看着李老蔫背着手在场院中走来走去的时侯,那五柳巷官衙大门上的铜环,再次被人叩响。 几乎是同时,李老蔫和谢观星开口说道:“此处官衙,公人公干。若有刑案,请往据此不远的仁厚街官衙报备!” 非是谢观星当了捕快就忘了要做一个“侠”的初衷。而是因为谢观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那人既是说了,要守好衙门的门户,谢观星自然唯命是从。要知道,根据涉川刑律,“忤逆上官,不从调遣,妄断刑罪,处流刑。” 流刑知道吧?流放三千里,刺字戍边。谢观星是注定要做侠的人,怎么能被人在脸上刺字? “在下路仁义,持官凭、荐书来此任职。” 谢观星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正想再问上两句,那李老蔫却是已上前打开了门。 见到了此人,李老蔫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接过官凭和荐书,他想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消息。可谢观星的第一个动作,却是从腰间抽出了那把铁尺。 那“路仁义”看到谢观星紧张的模样,故作诧异,随后笑着开口说道:“都过去了这些时辰,在下我的鼻子都不疼了,怎地谢兄弟还放不下昨日里的些许小事?” 谢观星本已在考虑,这次该往哪里招呼?可当其看清了那位“四哥”身上的官衣和自己身上的这件并没有什么不同时,谢观星插回了自己的铁尺。 涉川律令上可没说便装捕快不能携带宝剑,虽然那看上去很有些傻。可京都是什么地方?便是五柳巷里的窑哥儿说自己是哪个王公贵戚的亲儿子,谢观星也不会感到惊奇,天晓得那些闲极无聊的贵人们会喜欢个什么调调?至于这一位,多半也是腻味了招摇,想做上几天捕快,妥妥当当的威风一下。只是依着这官衣官凭来看,昨日那两名高手口中的言语应该不虚。若如此,谢观星就不得不略微退让一下。既然都是公门中人,当日先动手的可是自己。 但是谢观星没有搭理那“四哥”,他不喜欢这些豪门的公子们,所以谢观星只是向旁边挪动了一步,随即便将眼光投向了站在一边观看荐书的李老蔫。 李老蔫心里苦啊!那官凭倒是毫无问题,可那荐书上,非但只字未提他来去的问题,反倒是有如给了他当头一击。因为那上面用朱砂,爽利的写着两行字“只管授徒,保你无事。”可李老蔫知道,那朱砂只有在刑判罪囚时,才会用到。 若是只有谢观星,李老蔫或许觉得自己会“无事”。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孩子原就是个苦出身。可眼下揣摩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还包括这新来的小子?李老蔫可是知道自己真正的本事是什么?这叫“路仁义”的小子,气度不凡,显然是大有来头,把自己那些本事教给他?李老蔫觉得,那个一壶酒,半盏茶,泛舟千里,蓑衣野钓的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非是说刑讯司医官的医术高明,让这“路仁义”好了鼻子就忘了疼。此刻的“路仁义”,他才懒得去管那个猥琐的老捕快在想什么?更是懒得去找谢观星的麻烦。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谢观星背后的“高人”身上。 可如果说当日李虎赵盘的手段,瞒过了“路仁义”。那就大错特错了。“路仁义”只是很仁义,他不想这两个跟了自己有段时日的影卫,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受到牵连。至于那场戏,“路仁义”虽看不出有哪里做了伪?可他坚信,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问题。他或许有着一个十分有趣的身份,但他知道,仅就自己母亲的出身而言,那身份毫无意义。正因为如此,从来就不会有人真正在意自己的所谓“威名”。 “路仁义”看中了谢观星的身手,亦想见见谢观星背后的那个“高人”。当然,那高人不应该长成李老蔫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路仁义”自问,在架势堂白衣剑士中,能将自己揍得那么惨的,还真就找不出一个。即便是自己那已升为红衣剑士的大哥,也不可能那么快的放倒自己。所以,“路仁义”认定,虽然那李虎和赵盘的所为无法取信,但谢观星身后却一定有着某位高人。架势堂,自己随时可以回去,但真正的高人,却可遇而不可求,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昨日晚间,“路仁义”去找了影卫总领刘半山,提出了想要去找那高人的想法。刘半山考虑了能有半柱香的时间,勉强算是应承了下来,只是却让他先回到自己的府第去等消息。 “路仁义”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那刘半山说了也不算。所以他很有耐心,他明白,若是他想要向那个真正能“拿事”的人讨个将军来做做,自己的母亲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责罚,可若是他想要去做个捕快或是农夫什么的,没准那“拿事”的人,会很乐意答应。 果然,今日辰时,“路仁义”见到了刘半山差人送来的官衣官凭还有荐书,只不过,那荐书上盖有影卫的封泥。这是什么意思?只怕全涉川的大小官员都心知肚明。虽说“路仁义”很想看看那荐书上写着的是什么?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像其它几个兄弟那样,无所顾忌。 第10章 雨夜的刺杀 李老蔫此刻也一样的心知肚明,他根本无法违逆那人的意思,一者,自己欠着对方的人情,二者,他李老蔫放不下这十多年来,为了那个简单目标所做的努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只是两个月的时间,李老蔫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赌一下。因为他知道,要是再次被那人翻出往日刑案,自己未必还能躲得过去。 “你二人去街面上买两个大一些的木盆,再购置一些酒菜,今夜便给你二人讲讲为师的规矩。” 既是决定了正式授徒,李老蔫当真便有了个师父的模样,不但背手挺胸,一脸肃然。更是将下额微微抬起,那眼神,似在留意着远处的天空,又似在回想着往日的峥嵘岁月。 只这一瞬间的感觉,倒是真让谢观心和“路仁义”感到一阵眩晕,这李老蔫抖开包袱,倒是真有几分高手的神情。 可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是彻底破坏了李老蔫在谢观星心中竖立起的高大形象。 “那酒一定要买巷口方巧娘家的,顺便告诉她一声,为师近日会很忙,改日再去她那里饮酒。” 这“路仁义”,显然是没想到那“高人”就是李老蔫,当下便被其人的“深藏不露”唬住。听到李老蔫有所安排,连自己带来的包袱都没有找个地方安置就转身出了大门。谢观星不想在这件事上落了人后,只得也跟了上去,可是真当他看到那“路仁义”采买饭食的地方,当即便吐了舌头。好在那”路仁义”不知道那方巧娘是何许神圣。不然,谢观星一定会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兄,会让自己那舍弃大半身家换来的一点点颜面,变得荡然无存。 采办饭食,总需花些时日,当谢观星和“路仁义”提着笼屉木盆回返之时,京都的天空开始变得有些阴暗,远处偶然传来的雷声。预示着一场豪雨正处在酝酿当中。急匆匆向着自己所在官衙赶去的二人不会知道,这场豪雨的到来,势必将打破京都延续了几百年的平静,而他们中某人的命运,极有可能会在这场雨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柱国将军府返回,王哈儿照例步行,他不是不能乘轿,而是他觉得自己当下的位置,若是乘轿,太过招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今天那老东西的心情不是很好,王哈儿还是能看得出来。可对于王哈儿所说的事情,那老东西却听得很是仔细,时不时会打断他的讲述,问上两句。这种情况,王哈儿以往从未遇到过,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次极有可能来对了时机。 果然,柱国将军薛绍,很难得的留他在府中用饭,虽然依旧入不了正席,但王哈儿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而就在他临走之时,那将军府的理事,急火火送来的一柄连鞘钢刀。更是让王哈儿的心情,岂止是好到了极点。 那钢刀虽已残损的没了样子,刀鞘上镶嵌的宝石更是失落殆尽,但兴冲冲的王哈儿还是一出将军府,就急急忙忙的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那钢刀,仔仔细细的裹好,随后又如同母亲守护婴儿般的,将那刀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对于他来讲,今日有没有人看到自己,已经不再重要,有了这把钢刀,那大好的前程便已向他敞开了门户。 这是柱国将军二十年前用过的宝刀,刀名“问怯”,虽是柱国将军用过得第一把刀,却是将军有名的六把藏刀之一。若是将此刀悬于自家厅堂,那意味着什么?王哈儿非常清楚。从今以后,他王哈儿将明正言顺的成了“柱国左将军府的人”。 那无尽的欣喜,让王哈儿多少有些忘乎所以。他走得很匆忙,却不是急于赶回府去,那个疯癫的女人已勾不起他一丝半点的兴趣,他要到诸子巷,去找那卖甜酒的女掌柜含香。那才是他王哈儿真正喜欢的女人。他要告诉她今日发生的事情,他要把这把宝刀拿给她看,并大声的告诉她,他王哈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就在王哈儿意想着那含香曼妙身姿刚刚拐过一处街角,却是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百姓,迎面将其怀中的宝刀撞落。王哈儿怒骂一声,你瞎眼了!俯身便要去捡拾地上的宝刀,可只一瞬,那动作却忽然僵住,因为就在王哈儿的脚下,流动着的雨水当中,飘过来一缕缕的血丝。 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王哈儿看到了一具被掀翻的大轿,看那轿子的形制,轿子的主人,至少应是涉川二品以上官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大轿的旁边,此时已横躺竖卧了十余具尸体,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尸体的伤口缓缓向外流淌。 被掀翻的大轿内,确实有一位官员,只是王哈儿已认不出那人是谁,因为那人皮肉翻卷的脖颈上,早已不见了脑袋。 王哈儿见过太多的死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这被杀得可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朝廷官员。更何况这死的也实在不是地方,为什么偏偏会在自己的辖区? 哆哆嗦嗦的掏出怀中的“燕儿笑”,王哈儿努力松开那上面的绳捻,可还没有等他将松开的绳捻盘在手指上,耳边却是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声。 王哈儿想也未想,就将手中的“燕儿笑”丢出去老远。可直到看到远处的空中有烟火炸开,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并不是来自自己手中的燕儿笑,而是旁的辖区捕快在示警求援。 望向远处的渐渐腾起的一团火光,王哈儿的身上猛然泛起一阵冰寒,难到那里也出事了吗?若是如此,自己现下是该示警?还是赶紧乘着城门尚未封闭,寻个机会离开京都? 王哈儿伸向“燕儿笑”的手,开始有些犹豫。 …… 内官小六子,此刻亦有些心烦,那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内官李成,方才不知因为何事被人叫走。偌大的西园内,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五殿下两人。五殿下年幼,原本就不好照应,偏偏这半大点的孩子又喜欢在这下雨之时,跑到西园叠放纸船。这可真是让小六子头大无比。 来回扫视着周围,小六子总觉着今日的西园有哪里不对,可偏偏一时半会自己又想不明白。 西园的对面,就是宫外的上清山,就在方才,小六子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那里出现了亮光,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亮光就消失不见,这让喜欢思考的小六子无比纳闷。这等天气,什么人会闲着没事,去攀爬那上清山?驻扎在那里的兵士难道不知道,夜间不可在上清山举火的规矩。 想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小六子摇了摇头,心道:“宫中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只怕过不了几日,今夜上清山的守将,又要丢掉脑袋。” “应该不是上清山的光亮,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小六子再次于心中问了自己一遍,虽然他明明能感到那不对的地方就在西园之内,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站立在廊檐下,看着在自己面前拨动纸船的那个孩子,小六子浅浅的笑了。能有何事?这西园外就是常贵妃寝宫所在,此处门径森严,高墙林立,就是最外侧的宫墙,也足足能有五六丈高。莫说是有什么人能悄悄溜进来,就是只鸟,当下被湿了羽毛,只怕也飞不进园内。 可因为那李成这半晌还不见回来,心中微微有些忐忑的小六子决定,“最好还是先带着五殿下离开西园,毕竟只自己一人,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就在此时,那前面不远处的池塘中忽然晃动起五彩光芒,那光芒在雨水的掩映下似缓缓浮动,格外绚丽。而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立刻就吸引住了小六子和那五殿下的眼球。看着五殿下起身便向那里跑。这可吓坏了小六子,其人招呼一声,赶忙撑开伞跟了上去。 看到那光芒,其实小六子也很好奇,他心中一直在暗暗盘算,“难道这池中出了什么宝贝?若是五殿下不在就好了!” 可真到了近前,小六子这才看清,那池水中漂浮着的,只是一只纱制的网笼,那里面不知是装了些什么虫儿,此刻正拖着光亮在其内飞来舞去。 小六子困惑的望向了那池塘上方的进水口。这网笼应该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天晓得是那位贵人如此无聊,即便是没得到陛下宠幸,也犯不着下雨天开这等玩笑! 看着伞下,那正向着小网笼泼水的五殿下,小六子觉着这网笼也没什么稀奇,终归不如自家的被窝躺着舒心。略做犹豫,小六子开口说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再不回去,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只怕奴才们又要捱板子了!” 那五殿下正玩的开心,眼见着那小网笼内透射出的光亮,便因溅上水花而变得越来越暗。可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小六子一惊,抬头向着那声音响起之处看去。但他什么都还没来及看清,一支漆黑如墨的大箭,已经贯入了他的右眼。 冷清的西园内,僵卧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每具尸体上,至少插着四五支黑色长尾羽箭,而就在尸体周边,几乎笼罩了大半个西园,斜插在地面的箭矢便如秋后的麦茬一样浓密。 小六子观察的还是不够仔细,今夜的西园确实没有什么太大异常,只是那平日里廊下点着的灯火,今夜,凭白的熄灭了几盏。 远处的上清山忽然再次出现光亮,只是这次那光亮越来越耀眼,渐渐转变成大片的火光,这火光在雨水中显得份外诡异,即便是宫墙外冒雨伫立的皇城军士,此时也都被这火光扰到,纷纷抬头向着上清山方向观瞧。 可是在西园的池塘中,那个小网笼却渐渐开始消融,有落入水中的虫儿挣扎的飞起,带着一点点的荧光,向着远处的草从落去。 …… 几乎就在京都内第一声“燕儿笑”响起的同时,谢观星他们也遇到了麻烦。 李老蔫的规矩不多,说到底只有三条。其一,师父一定是对的。其二,如果你认为师父不对,那一定是你错了。其三,别问为什么? 对李老蔫不知根底的“路仁义”显然被这新鲜的规矩搞晕了脑袋,这不能怪他,因为高人,想必都会有些与众不同。可对于昨日才将自己的师父绑成了粽子的谢观星而言,这李老蔫真正的本事,还要看看再说。 德福记、海月楼的饭菜,前前后后花掉了“路仁义”百两纹银,可即便如此,那“陆仁义”依旧觉着这等饭菜,着实有些入不了口,可对李老蔫和谢观星来说,这“路仁义”当真仁义,如此佳肴,寻常百姓,只怕一辈子也吃不上一次。 看着狼吞虎咽的二人,“路仁义”心中微微有了些感触,这些世外高人不容易啊!为了追求真武的境界,想必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要不然哪能被饿成这般模样?天地不公,何能如此对待天下奇人,此后即有了他“路仁义”,一定要让自己的师父,师弟,吃上最好的东西。 就在路仁义考虑明日要不要从自己的府第中带些饭食过来,而谢观星只恨自己的筷子横竖也抢不过师父时,那李老蔫忽然停了手,整个人便如僵在了桌案之上,虽然依旧保持着夹菜的姿势,可那眼神,却忽然变得异常凌厉。 第11章 刺杀还在继续 就在谢观星、路仁义停住筷子的同时,十条街以外的伏济巷内,有一个人也停下了脚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人的装束,和当日路仁义在永宁河边所穿的,很是近似。只是那内里的剑士衣,却是猩红颜色。 如果路仁义在此,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上前和这名红衣剑士打声招呼,因为在路仁义的“兄弟”当中,只有这位大哥,对自己还算不错。 当然,他从来也不知道这位大哥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大哥,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地道的“武痴”。 单通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武痴,他有很多想法,而这些想法,最终都指向了一把椅子,一把能让天下人都跪伏于前的椅子。 单通不相信一个人仅凭武艺就能获取那所谓的天赐机缘。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让所有人都认定自己是个武痴,那么,自己这个“老大”的名头,将会是挡在很多人面前,最想要踢开的一道门槛。 所以单通选择了进入架势堂,一来,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武痴。二来,那里有很多涉川未来的“柱国将军”等着他去结交。更重要的是,单通想要用自己手中的剑,在这些人的心底深处留下些阴影,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打消来日他们对着自己拔剑的勇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看着某人因为内心的恐惧,丢掉了手中的兵刃,而自己却可以轻易的切开他的喉咙。单通觉得,那必定是一件很令自己开心的事。 可今夜,单通很不痛快。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的五弟,极有可能代替老二,成为涉川诸位权臣眼中的焦点。可对于那个屁大点的孩子,他单通当真是忘了去做些准备,他所有的精力都已放到了老二身上。如果现在安插人手,单通觉得,多少有些太晚。 就在方才,单通闯进了一户人家。直到将那个看着颇有些秀气的女子蹂躏的没了气息之后,单通这才拧断了那女子的脖子。他需要发泄,也需要杀人。仅仅是架势堂剑士间的对决,他早已失去了兴趣。他讨厌那些虚伪的礼节,他更讨厌那些点到即止的规定,在他认为,一个连人都不曾杀过的剑士,根本就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剑士。 可是今夜,那几个每每帮其善后的家伙并没有及时出现,而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更糟,他不希望明日一早,街面上会传出一家五口被杀的消息。虽然单通也知道,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会和自己有丝毫的牵连。因为除了躲在刑讯司不敢出来的那一位。单通相信,这涉川境内,还没有哪个推官敢来询问自己,“昨夜去了哪里?” 单通认为,那几个人总还是会来的,因为,他们的脑袋值不了几两银子。倒是自己,方才的那番折腾,因那女子的顺从,尚未尽兴,所以自己很有必要再找个地方花消花消。 可是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却让单通的想法暂时告一停顿。 单通本来就不痛快,如今这不痛快中又加入了些心烦。因为那也是一名红衣剑士,虽然其人遮住的颜面,让自己看不出这是架势堂的哪位师兄弟,但单通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清楚该如何去应付。 对施一礼,单通取下了自己腰间的宝剑。他要做的只是尽快击败此人,但却不能过于折损对方的颜面。在单通的眼中,这些寻来比试的师兄弟不过是太想出名罢了!而自己,在红衣剑士中,确实太有名气。 “不过是没有在架势堂长老面前击败我的把握。便想着私下里先较量一下,这等人物,能有多大出息!”单通心中暗暗骂道。 私下比试这回事,在架势堂的弟子之间极为平常。所以,单通此时考虑最多的并不是该怎样出剑?而是胜了之后要说些什么? 对方出剑很慢,至少对单通而言。 那人持剑的手臂尚未来的及完全展开,单通的剑尖却已经抵在了对方的喉头。 缓缓还剑入鞘,单通笑着言道:“兄台的剑法不错,若再磨砺些时日,一定还有机会!” 对面的剑士也将宝剑插回剑鞘,却并不回应,似是在低头想着什么。就在单通想要再夸上对方两句时,那人却是跪倒在了单通面前。 单通的心中猛得一喜,这种状况,代表着彻底的臣服,而这恰是单通最想看到的结果。 向前紧走两步,单通俯下身子想要去扶起那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都是自家兄弟,兄台何需如……。”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心口处的一阵刺痛,让他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惊异的望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并没有插着什么。单通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自己想到了死。 踉踉跄跄的退到一处墙角,单通紧贴着墙壁滑坐下去。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却依旧不肯放过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看到了那人,似是将一个细小的物件揣进了怀中。 远远的,单通听到了从那人口中吐出的两个字。“蠢货!” “自己蠢吗?怎么可能?我单通是注定成为九五至尊的天命之主,怎么会蠢?” 可心口的剧痛,让单通明白了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同时,他也听到了更远处传来的示警啸声。 “杀吧,杀吧!都杀光吧!我单通都要死了,留着这破烂涉川又有何用?” 单通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幕幕场景,或君临天下,或指点江山,当然还会有些别的什么。只是这些场景,对于一个将死的红衣剑士,亦或一个将死的大殿下而言,毫无价值! 相似的暗杀,出现在了京都的各个角落。很多人死了,但也有人逃过一劫。那个单通眼中的二弟,就是个运气极好的人。他的宠妾,一向有着失眠的毛病。于是,当一粒晶莹好似露珠的液体,顺着模糊不清的蛛丝滑向二殿下嘴角时,那个好奇心很重的女人伸出了自己的手。也许同样是出于好奇,她将那粒液体挑到了指尖,并小心的用舌头舔了一下。那味道好像还不错,并且明显能解决她一直为之头疼的失眠问题。 逃过一劫的还有一个大伙眼中的熟人,赵半山。 所有熟悉赵半山的人都知道,这赵半山从来不接近女色,但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他的房中,总会出现一名叫含嫣的女子。 这女子的来历,无可挑剔。是精通易容之术的赵半山,花了四十两银子,却颇尽周折亲自从京都的人贩子那里买来的。若说一名从众多“花雀”中“随意”挑选出来的女子能有什么问题?即使是赵半山,也不会相信。 可就在方才,那女子就真的出了问题。 一如前几日一样,赵半山一放下自己手中的公务,立刻就赶回了自己位于刑讯司内的别院,前阵子的辛勤耕作,并没有结出理想中的果实,这让赵半山多少有些烦乱。一进房,赵半山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之上的含嫣,她裸露在锦缎薄被外的双腿,显得是那样的修长匀称,平日里有些冷淡的双目,今日却显得份外妩媚,而那挂在睫毛上的晶莹泪珠,似能让人看到,深藏在这名女子心底深处的种种委屈,可这委屈唤来的,又何止是怜爱! 赵半山并不觉得这含嫣有多美,事实也确实如此,虽说这女子的气质还算不错,但若是将其丢到五柳巷那片池子里去,却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可他赵半山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子,他根本不在乎这女子相貌如何,他在意的只是这女子的肚子争不争气。 可今夜的感觉,让谨慎的赵半山多少生出了一些疑心,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某处,尚未受到刺激,就已有了反应。可这在他看来,有问题! 掀开锦被,赵半山在含嫣的身体上审视了一番,那光洁的肌肤,凹凸有致的形体,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可能匿藏的凶器,那更是不大可能!此处可是赵半山的别院,若说有谁能将凶器携带入内,那看门的二十多个影卫,肯定不会答应。但是总觉着有些异常的赵半山依旧不放心,他还是将房内各处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并无异样,这才缓缓脱去了身上的衣物。 赵半山的目的很明显,所以他不需要有什么言语和抚慰。一如刑讯囚犯,他选择了直奔主题。可就在其人的坚挺,将将要投入那片绵软之时,赵半山敏锐的双目,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丝掠过含嫣眼中的绝望。 赵半山反应很快,“腾“的一下,便弹向了空中,随着其掌风扫过,一个红通通的东西被斩成了两断。 看着那还在地面上不停扭动的两段蠕虫,赵半山拾起床头的一件衣物,随手罩了上去。 摆放在案头的油灯,并不仅仅只能用来照明。当内里的油汁被浇到了那件衣物上时,赵半山看到了那蠕虫从衣物下透出的獠牙。手指轻轻一弹,带着火的灯芯便飞向了染有灯油的衣物。随着火光的腾起,一阵不知道叫声还是表皮烧裂的“噼啪”之声在房内响起。 赵半山望向那在床榻上来回翻滚的含嫣,他知道已没有再去询问的必要,简单套上两件衣物,赵半山打开了房门。可不知何时,房门外已立了数名影卫。 “出什么事了?”赵半山开口问道。 “二部的影卫施缪缪死了!” “噢?”对于这个女影卫的死,赵半山其实并不感到惊奇,他知道,那叫“女贞”的虫儿不会凭空出现在含嫣体内。 “医官说是死于血崩。” “血崩个屁!让他到这里来,完事后,房中的所有物什,烧掉!” 赵半山决定去换上套正统的官衣,因为他觉得,去见那个人,自己现在身上的这两件,肯定不够体面。可是刚迈出一步,赵半山忽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张他不想在这里见到的面孔。 “李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在五柳巷?” 那李虎闻言连忙上前施礼言道:“白日里五柳巷多了些行踪诡异之人,属下想回来取些库里的物什给兄弟们带去,方才撞到此事,担心大人的安危,故而一并跟了过来。” “你再带两个人过去,赵盘领队,我不放心!此番过去,若是有人对那两人不利,就地格杀!” 李虎有些纳闷,看着自己的总领大人离开,难免会在心中唠叨。 “为什么么会是两人?难道那个洒老子漆树汁的混蛋也要算在内,若是如此,还真得赶紧回去,免得老赵犯了疯病,伤到了那小子!” 据此不远的一处偏房内,赵半山穿上了影卫递过来的内甲。拍了拍那蛛丝织就的内甲,赵半山似自言自语道:“这就开始了吗?手段倒还不错!” 赵半山懒得去想一个问题,或许他是不敢去想。那含嫣真的只是自己随意挑出来的吗?还是说,那“含嫣”身上有“她”的影子。可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曾经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第12章 为什么会在那里 守在五柳巷一户妓馆内的赵盘,可能真是有些大意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五柳巷的官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些年过去,他已经不习惯让自己伏身于某处房脊或粱架之上。因为,对于他这样资深的影卫而言,那里有几个新来的兄弟也就够了。过往的经历,让自己无需再接受这样无聊的“历练”。 但是赵盘也没有去碰那个横躺在床榻上的女人。这是他的原则。毕竟现在是在“伏藏”,他可不希望被那些新来的小子闯进来,看到了自己唯一没有什么伤疤的屁股。 可是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时辰,本应前来回报的新人还是没有见到任何踪影。赵盘多少有些心急,虽然他也知道,多半是那个领队的小子,借着回来的机会跑去了茅房。可崇尚传统的赵盘还是觉得,那真不该是一名影卫做的事情。 赵盘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一动不动的趴在房脊上是个什么滋味。他更知道,若是忍不住某些事的话,那诡异的滋味,只有自己才会明白。可刑讯司的库房内,有的是消饿止渴的“迷陀丸”,此刻他赵盘怀中就揣着几颗,虽然那东西味道不好,又多少有些霉变,可若是用此物顶着,哪里需要上什么茅房?再者说了,若是库里发霉的“迷陀丸”不消耗一空,哪个又会来给你换? 取出一颗“迷陀丸”,赵盘看了看,最终还是没有像自己认为的那样,将此物抛入口中。 “还是算了吧!兄弟们也不容易,那里倒能有个鸟事?有那个洒漆树汁的小王八蛋在,就是神仙来了,也得回避!” 谢观星也想再对着某人洒些漆树汁,可是那东西来得并不容易,他能带到五柳巷的也就那么一桶,结果还都用在了赵盘和李虎的身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对面的李老蔫似乎是占着上风,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身手也是不弱。当然,话是这么说,对于眼花缭乱的谢观星和路仁义而言,今夜他二人总算是见到了所谓:高手中的高手! 李老蔫手中所持,正是谢观星放在桌案上的那只铁尺。就在方才,当那道诡异的寒芒劈开黑暗自雨水中遁出,就是这只握在李老蔫手中的铁尺,挡下了针对路仁义亦或谢观星的致命一击。 谢观星和路仁义都想不明白这黑衣人是如何到的近前?他们所在的凉亭视野极为开阔。就算是在雨里,这官衙的正院便只有那么大点的地方,漫说是有人走近,就是跑过去一只兔子,也应该是一览无余。可若非李老蔫的警觉,谢观星和路仁义只怕根本就不会去留意那片雨水中的阴影。可即便是如此,当眼前的雨水似帘子一般向两侧卷起,而那黑衣人自帘后的阴影中一跃而出。正想着趁李老蔫发呆,多夹上两口菜的谢观星只来得及做去一件事情。 他扑向了路仁义,让自己的后背迎向电射而至的锋刃。 事后,谢观星确实有过后悔,但他把这归咎为一种“侠”的本能,可路仁义很仁义,他不会这么想。 一红一黑两团身影就在这雨雾中翻腾跳跃,直看得两个少年一阵心惊,那拥有着诡异身法的黑衣人,其手中的匕首,灵活的就如同有了生命,锋刃带动的寒芒连成一线,将动作同样无比快捷的李老蔫罩在了其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可是看戏总比自己唱戏要来得容易,即使是从不知道武艺为何物的谢观星也能看得出来,那李老蔫动作虽总比对方慢上半拍,可每每都能轻松的闪过对方的攻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铁尺,定然会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度,攻向对方的要害。 谢观星和路仁义也曾想过要上去帮忙,可当谢观星被李老蔫一脚踢出圈外,而路仁义刚一出手,掌中的长剑就被削成两段时,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放弃了努力。当然,完全置身事外,这很不合谢观星的脾气,所以他抄起了桌案上的一盘菜,准备随时对着那黑衣人的脑袋丢过去。 李老蔫有些后悔,他知道,若是换做十年前,他拿下此人,只在片刻。他也知道,若不是自己想要教教这两个孩子怎么先从不杀人练起,他不会选择那把铁尺。李老蔫真正觉得自己有些老了,对方的本事在他看来,并不出奇。那能够在兵刃触及衣物时迅速后撤的诡异身法,原本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自己这些年的武艺确实有些搁下了,所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自己掌中的铁尺,横竖就是点不到对方的穴位之上。 李老蔫开始有些犯喘,他明白,这样耽搁下去,不仅自己要死,那两个孩子也一定会死,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喜欢那个叫谢观星的孩子,他不想看着他死。 李老蔫没有自己逃,他选择了硬扛。用自己的经验去扛。 “这杀手明显是冲着那叫路仁义的孩子来的。若是这样,那“路仁义”应该也有些来头,不可能没有人照应,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这杀手自然会退去。”李老蔫在心中暗暗想道。 可是他不知道,来这里的杀手原本该有两人。还有一个没到,只是因为他和那些藏身在房脊斗拱上的影卫一样,都变成了僵硬的尸体。 当李老蔫的身上出现了第一道伤口,谢观星和路仁义都看出了不对,有些惊慌的路仁义,四处寻找着趁手的物件,至于自己的那把断剑,却早已丢到了地上。 谢观星没动。他死死盯着那黑衣人,就如同当年盯着那条拖着腿,闷声不响冲过来的“大花”一样。他在找那黑衣人的“鼻子”。 七岁时的谢观星,并没有多大力气,而那时的“大花”却长的好像个小牛犊子。并且,“大花”的腿也从来就没有瘸过。每每要咬人时闷声不响的拖着一条腿,这恰是其阴险之处。 可是谢观星知道狗的弱点在哪里?他选择了大花的“鼻子”。 狠狠一拳之后,满地乱蹬腿的“大花”,狗蛋上面又被狠狠的跺了一脚。从那天以后,谢观星就成了“大花”永远的噩梦。哪怕谢观星只是轻轻跺一下脚,十丈以外,早已忘记了自己是一条公狗的诸子巷第一猛犬,当即便会屁滚尿流的钻到最近的柜台底下面。 可那黑衣人毕竟不是一条狗,而且很显然,要够到他的鼻子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老蔫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为了别人拼命。但是他觉得这感觉很好,远比当年杀人时的感觉要好。他甚至觉得,那泛舟千里所能给他带来的快乐,不会比当下救了这两个孩子来得更多。 借着进退之间,李老蔫撇了一眼那两个孩子。但他眼中看到的却只有“路仁义”一人。李老蔫心头立时升起一阵暗火,但随即,便又消了下去。 “这孩子,果然有做那一行的天份,连跑都跑的这么利索!” 向着那黑衣人挥出一铁尺,李老蔫打算招呼“路仁义”也赶紧跑,他觉得自己不如谢观星聪明,若是这两个孩子都跑了,自己和这杀手倒是还打个什么劲?不过好歹也要拖住这黑衣人一阵子。李老蔫不相信,仅凭这片刻,谢观星和路仁义能逃出这杀手的追赶。 可就在此时,李老蔫惊异的发觉,自己的铁尺已经狠狠的砸到了那杀手的肩膀上,对方却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李老蔫不敢多想,出手如电,瞬间便用铁尺在那杀手周身穴道上点的一遍,可是这一切,明显是做了无用功,李老蔫看着那杀手直挺挺对着自己倒了过来。而其人背后,端端正正插着那把被“路仁义”丢掉的断剑。 最初的一幕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走出来的却是谢观星。 抖了抖手上的一块嵌有丝线的破布,那谢观星对着李老蔫开口说道:“师父,你没有事吧?按照我朝律令,此人意图袭杀公门捕快,可就地斩杀,观星没有做错吧!” 李老蔫嘴巴张的老大,他非常的惊奇。谢观星怎么会发现的那块“影布”?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这孩子以前杀过人吗?怎么自己感觉他根本就没把杀人当做一回事? 躺着地上的尸体忽然冒起一股白烟,李老蔫未及多想,拉着谢观星退回到了凉亭之内。 直到这时候,那呆立了半晌的“路仁义”这才缓过神来,许是被那飘来的恶臭熏到,一扭脖,将方才吃下的酒菜都吐了出去。 第13章 时日无多 一夜之间,京都的街头变得十分冷清,往日人来客往的店铺,此刻,无一例外的都紧闭了门户,偶尔也会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匆忙走过,可只要一看到前方的街头有人影晃动,这些百姓立刻就会停下自己的脚步,老老实实退往路边的廊沿,躬起身子静静等待。 此刻的京都,走的太快,绝对是一件傻到不能再傻的事情! 官家没有召集京都街面上的理户和社保,所以应该不是兵祸。街面上没有军士驻扎,所以应该也不是叛乱。皇城内,那带着某种规律的钟声并未敲响,这只能说明“那位”依旧还活着。可京都的百姓还是知道出事了,而且死了人。因为就在昨夜,“燕儿笑”发出的尖利啸声和随之而来的那声炸响,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四更。而这大的动静,让很多被惊醒的京都百姓觉得,是不是一个没留意,京都的小年,被官家更改了日子?可真当他们听到街面急促而繁杂的马蹄声时。那想要出去看看热闹的念头,立刻便烟消云散。 于是,对于大多数终于明白过味来的京都百姓而言,赶紧爬起来收拾细软,唤醒孩子,然后在贴到门边去听听动静,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这中间也有例外。六道街紧靠宣化门的一户米店中,膝下无子的王掌柜夫妇就没有这个福分。 簇拥在被褥里的王掌柜夫妇,连爬起来穿上衣物的机会都没有。从昨夜五更开始,他们就只能够哆哆嗦嗦抱在一起,恐惧的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有酒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里是米店。 影卫赵盘此刻的心情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宣华门就在前面不远,但是赵盘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出去的希望。非但如此,即便想从这米店出去,也成了个难题!因为方才他透着门缝看出去。眼中看到的一切,即便是见过太多生死的赵盘也难免感到有些心惊。 宣华门正对的六道街,正有大批军士在道路两旁,安放木质承架,那架上的尖桩是做什么用的?赵盘非常清楚。而当那些军士从一辆接一辆的大车上卸下竹筐,赵盘更加确定无疑。 随着蒙布被拉开,竹筐内码放整齐的一个个脑袋露了出来。 赵盘粗略的计算了一下,这些竹筐内,被砍下的脑袋,怎么看也应该有五六百个。只是死者的面容上都没有见到什么创伤,更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这一点,让身为影卫的赵盘很是不解。 对于这些人是谁?又是怎么死的?赵盘没有多大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对于自己的追杀,是不是已经开始? 自己的离开意味着什么?赵盘心里很清楚。但他不能不走,因为他还不想死。 赵盘知道刘半山的行事风格,虽然那五柳巷的两个小子没有什么事情。可这次折损的人手,却是超过了以往的成例。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他赵疯子为什么还要回刑讯司去受那剥皮盘肠之刑? 赵盘没敢去招呼自己的家小一起离开。因为他觉得,一起逃走,那绝对没有可能!于当下,只有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最为妥当。反正依着影卫的规矩,无论刑罪,都不得祸及家人。 外面的脑袋,此刻已经**到了木桩之上,那些军士业已撤走。京都内,唯一敞开的宣华门,似乎正期待着第一个走向它的人。而远处明明有不少城内的住脚流商,已然来到了六道街的街口,却一个个你推我搡,迟疑着不敢过来。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两排插在木桩上的人头,又或许是看到了那张立在街面正中的桌案。 大头总捕王哈儿就坐在那桌案之后。而其身侧则站满了捕快。王哈儿不明白,这大的差使为何会让他来做,但是一夜之间,自己便可以统御京都所有的捕快,这对他而言,同样是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王哈儿知道,身后的捕快中,有些人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而且,听他们的言语,也丝毫没有京都的口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涉川的天,还没有塌下来。可他王哈儿,从这一刻起,已经踏上了那条登天的路。 王哈儿注意到的事,身为影卫的赵盘也注意到了。他没有听清楚那些人的口音,但他看清了那些人的眼神,看清了那些人行走间的步法。当然,他也看清了那些人抛向口中的所谓“坚果”。有那么一瞬间,他激动的想要哭,因为他终于见到了当年的影卫,真正的影卫。 可激动之余,赵盘却是一阵哽咽,他觉得自己和李虎很傻,他们这些人早已被总领大人抛弃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真正的影卫,从来就没有流失于京都的繁华当中。而自己和李虎这些人一直掌持的荣耀,此刻看来,什么都不是。 赵盘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对自己的追杀了!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 “咣当”“咣当” 梗米店铺的大门上的门环被人用力叩响,还沉浸在屈辱中的赵疯子,缓缓抬起了头。 看着对面,那眼中已明显流露出欣喜的掌柜夫妇,赵盘冷笑了一下,抽出了放在桌案上的钢刀。 随着“噗”的一声,米店内喷溅起大片的血花。而那掌柜夫妇的惊叫,立时便惊动了不远处的众人。 “你娘!喊什么喊?又不是来要你命。总捕大人渴了,老子过来要壶茶!” 等了许久,梗米店的店门才被人慢慢推开,那满脸是血的王掌柜夫妇二人,走了出来。 …… 相较整个京都的冷清,五柳巷的热闹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原本在今日辰时之前,无柳巷的街面上,一样也见不到行人,可辰时刚过,天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商贩,完全不给某人“面子”,直接围绕着五柳巷的官衙,做开了生意。 而对于五柳巷的百姓而言,即是有人开了头,那自己还怕什么?即便是天上真就掉下阎罗王,怎么能那么凑巧就砸到自己头上! 五柳巷真正的“拿事人”韩璋,可不会这样认为。这个矮个子的小老头,颇有些不一样的头脑。这些年明里暗里和官家打交道的经历,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前阵子才出过命案的官衙内,此刻可能正隐藏着什么“高人”。 约束住自己的手下,韩璋换上了一套自认为极其体面的衣物,亲自带领着五柳巷里的几个“头牌”,提着最上等的酒菜,前去官衙登门造访。至于昨夜发生过什么?对他韩璋而言,到算个屁?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今日的五柳巷,有别于往日。往日在五柳巷呼风唤雨的“拿事人”,今日却是连海月楼的门槛都迈不出去。 但即便是韩璋手下最有本事的一个护卫,像滩烂泥一样蜷缩在他的脚下。韩璋也没有放弃努力。他知道自己还有办法,那衙门里的老捕快,很明显看上了街角的方巧娘,而那个女人,自己早就玩得腻了。 但是当一脸委屈的方巧娘捂着脸返回海月楼,即便“聪明”一如韩璋,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巧娘的脸,是让那老捕快打的,而当时,方巧娘只不过说了几句,天下男人都想听到的言语。 韩璋搞不懂,那老捕快是何时转的心性? 搞不懂的又何止他韩璋一个?那谢观星和路仁义的舌头,到现在还没有缩回去。 谢观星和路仁义搞不懂,自己的师父明明是喜欢那名女子,为什么会在听到那番话语之后,反倒是掌了对方的脸。难道是自己的师父某方面有问题?如何一听到对方想要跟着他,就下了那样的“狠手”? 谢观星很仔细的看着李老蔫的脸,他很想从李老蔫的脸上看到当日“大花”脸上的神情。谢观星知道,那是一种无声的倾述,其中饱含嫉妒、无奈和悲伤。当然,谢观星不会相信,自己的师父也会像当日的大花一样,伴随着悔恨的眼泪,伸出自己的舌头,在那已经干瘪的位置,舔上两下。 可是谢观星什么也没看到。自己的师父、此刻所拥有的平静,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既然搞不明白李老蔫到底怎么了?那充满着正义与仁义的谢观星与路仁义,自然很想到官衙外面去看看。因为他们毕竟是捕快,而昨夜那番动静,让他们觉得,总要在这等紧要时刻,发挥一下自己的光热,去维护五柳巷岌岌可危的治安。可今日的李老蔫出奇的固执。全然容不得二人走出官衙一步。这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昨夜李虎的到来,并没有让三人感到意外。待场面收拾完毕,那李虎虽说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上前给路仁义见了礼。 如今这状况,又能瞒得了谁?好在那李虎口中始终只有“贵人”二字,这倒是让有些担心的路仁义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身份,干扰了和师父、师弟刚刚建立起来的交情。 不知道是不是李虎对李老蔫说了些什么?李虎走后,包扎好伤口的李老蔫,也如李虎一般的闷闷不乐。但睿智的谢观星和路仁义认为,那是李老蔫在为自己退步的身手而感到有些羞愧,所以一直也不好上前打扰。 直到那李老蔫一巴掌打走了寻上门,想要以身相许的方巧娘,谢观星二人,这才觉得自己的师父,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 方巧娘走后不久,五柳巷的官衙又迎来了第二拨客人。 此番来的几人,都穿着影卫标准的官衣,面色阴冷,眼神犀利,全无半点当日李虎赵盘等人的轻松模样。即便是门外那群所谓的“商贩”,对于这伙人,亦表现出了最大的关注。因为习惯了隐匿身份的影卫,会穿上制式的官衣?这一点极为少见。 进门后,那为首的影卫直接略过了路仁义的存在,亦或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路仁义。此人只是在三人的脸上看了两眼,就直接来到了李老蔫面前。 见过官凭后,那名为首的影卫提出了赵半山赵大人的一个要求,并递过了其人的手书。 “大人说了,想借调五柳巷捕快谢观星,前往刑讯司协助推官办案,若无旁事,当下便可启程!”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情,就这样莫名奇妙的发生了。 即便是那名冷到骨子里的影卫官员,也被眼前看到的事情惊呆。 那李老蔫很随意的将手中赵半山的书信撕碎,对着那影卫官员言道:“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恕李老蔫不能从命,因为李老蔫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谢观星和路仁义没能听清楚李老蔫的言语,因为他二人在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影卫后,便又在李老蔫凌厉的眼光下,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此时两人的整张脸都被埋进了面前的木盆内,出于对彼此的不信任,他们都选择了去按住对方的脑袋。至于那木盆装着的是什么?即便是那些影卫,也没人愿意多看上一眼。 不得不说,谢观星所经历的过往,是无比残酷的,所以他知道怎样去忍耐。但是我们也不能去质疑一个“武痴”追求极“道”的心。更何况李老蔫说过,师父一定是对的,并且别问为什么? 当五柳巷官衙的大门再次闭合,很多人都没能想到,此后的三个月里,这扇门,仅仅为一个女子开启过一次。而那个女子,叫柳如烟。 第14章 做真正的杀手很难 看着眼前的尸体,梗米店内的刘半山,面色有些阴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明白赵盘为什么要死?即便是自己从没有下过追杀他的手令。 像赵盘和李虎这样一直跟着他的影卫有很多,即使是那些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刘半山也能轻松说出他们的名字。可刘半山心里清楚,这些老兄弟们,终究要成为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的第一批牺牲品,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天下要变了,而他们和自己一样,在京都的平静与繁华中,沾染上了一些不该沾染的东西。 一柄钢刀,若是有了自己的意志,那它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一名影卫,如果有了自己的牵绊,那么他就不再是一名纯粹的影卫。 刘半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在他心中亦存着无限的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悄悄训练出来的那批新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终有一天,这些曾经在他面前牙牙学语的孩子,会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入他刘半山的胸膛。 很多人都认为刘半山怕死,所以这么多年,他才会一直躲在刑讯司不肯出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刑讯司内的“刘半山”,还在享受刑讯所能带来的快感时,真正的刘半山,却窝在苦水县的一个偏远的山沟内,手把手教导着一群孩子如何去杀人。这些孩子的名字,刘半山能记住的没有几个,因为往往刚记住一个孩子的名字,不出几日,那孩子就成了同伴脚下冰冷的尸体。 合上赵疯子圆睁的双目,刘半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他开始羡慕那个五柳巷里的老家伙。从部属带来的消息中,刘半山听出了李老蔫的转变,亦看到了他的绝决和洒脱,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招呼手下最好的医官前往五柳巷,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知道李老蔫的本事,所以他也猜得到那个杀手涂抹在刀锋上的毒药名称。 “女贞、百日落魂草,我的二殿下,你可当真是下了血本!”刘半山在心中默默说道。 当着王哈儿等人的面,刘半山对着赵盘的尸体吐出了个“蠢”字,随即便带领着一众影卫,转身离开了梗米店。 站在六道街的街口,刘半山向着五柳巷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在自言自语:“老东西,当年偷了老子的铁尺,就没有练出个名堂,如今又抢了老子让你代管两天的弟子。这次再要出不了彩,老子来日去那边见你,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十步之外,围绕着刘半山,笔直站立着十余名影卫,他们应该能听到刘半山的言语,但是这些人面容,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那个在自己面前站着的高大男人,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诚如刘半山所言,李老蔫的教导确实很难出彩,因为他的确很急。 当自己的伤口,即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传来骚痒时,李老蔫就已经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只是将自己的鼻子凑到了伤口上闻了闻,就已经判断出了涂抹在杀手刀刃上的毒药名称。只是他不懂,这杀手为何要如此麻烦,这世上至少有七种毒药能够在片刻之间要了他李老蔫的命,可对方为什么一定要用一种百日后,才会取人性命的毒药? 李老蔫知道那杀手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路仁义的孩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所以当他知道了自己中了毒的时侯,他也就想明白了那杀手为何一击不中,却不肯退走的原因。因为那黑衣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一个真正的杀手不会抵挡不住那“轻轻一划”的诱惑。 李老蔫有一点为自己感到不值,不是因为十多年的等待,临了,却只换来了一个月的时间。而是因为自己会死在这么一个没水准的“杀手”手里。但是真到了确定自己一定会死的时侯,他又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相反,他觉得即便是自己死了,他的生命依旧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得以传承。 那某种方式其实是一个人,一个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人。 此刻的李老蔫,在感到憋屈的同时,亦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以至于他在撕碎刘半山手书的时侯,头脑中已经在意想那个家伙得到消息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失落表情。也许那厮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谢观星身上所拥有的惊人潜力,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随便安排几个属下过来向自己要人。可自己一个将死之人,何需再给你刘半山半分面子。 李老蔫唯一有些放不下的就只有方巧娘。当他第一眼见到方巧娘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可是就在方才,当方巧娘说出那番自己连做梦都不敢去想的话时,李老蔫却挥出了自己的手掌。他要抹去自己在那个女子心中的影子,不管那影子是假还是真。 “嗯,还有两个月,或许是三个月,应该勉强够了!”李老蔫在心中默默说道。他没有打算将自己所知道的都教给谢观星,他只需要为他打开那扇门,有趣的是,那扇门可以让一个少年成为举世无双的杀手,就像他李老蔫。亦可以让那个少年成为天下最出色的捕快或推官,就像刘半山那厮。可谢观星现在的身份? 李老蔫看着那死死将路仁义脑袋按在木盆中的谢观星,忽然想要放声大笑。 “这老天爷可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这孩子一个人占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老蔫可能忘了,自己也是一名捕快,但也许他没忘,他“曾经”是一名杀手,而这,就是差别。 …… 京都璋乐坊的一处别院内,新立了一座孤坟,路仁义的二哥单谨,此时正坐在那孤坟前独自饮酒,远处站着的侍卫,相较往日增加了数倍,原因很简单,他们的主子,刚刚躲过一场卑鄙的暗杀,而此刻正处在失去爱妾的悲愤当中。 刘半山的猜测没有错,京都的这场风波,确实和这位二殿下有关,可若是没有李老蔫,没有百日落魂草,刘半山未必敢如此肯定。其实这猜测并不很难,只是因为五位殿下当中,如今就只剩下了三位,而那位一天到晚蹲在自家王府中逗蛐蛐的三殿下单勉,虽然在此次风波中屁事也没有,可涉川稍有些脸面的人物都知道,那单勉和诸子巷的大花一样,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如果说,一定要问出点什么不同,那么大花的“狗生”是毁在了谢观星手里,而单勉的人生,却是毁在了一匹叫“雪中青”的烈马蹄下。 很多时侯,一场看似天衣无缝的阴谋,却常常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环节没有照应到而出现了纰漏。如果没有谢观星的阻挡,那么即使李老蔫的反应再快,谁也不能保证那黑衣人的刀锋就一定划不到路仁义。而伤到路仁义,本来就是那黑衣人的最终目的。如果那黑衣人不是太想抽冷子在路仁义的身上划上一下。那他极有可能会在一击不中的情况下早早遁去。若如此,即便是李老蔫识得那毒药又有何用? 由此看来一场阴谋的成败,和做好一桩买卖并没有太大分别,同样需要一个很朴实的前提。“莫要太贪!” 路仁义暴死在三个月后,和死于三个月后的另一场暗杀有多大的不同?单谨应该很清楚。但是那个黑衣杀手并不清楚。幸好他及时的毁去了自己的尸体,否则一旦二殿下单谨知道了刘半山推断的根源,相信他最想做得事就是,把这杀手的尸体刨出来,一点一点的捻烂吃掉。 单谨知道那杀手没有伤到自己的二弟,至于是不是伤到了旁人,他并不关心。他的确已经在考虑三个月以后的另一次暗杀,但他更关心的是刘半山的身边怎么会凭空冒出了那么多新来的影卫?还有一个消息也让他有些不痛快,老五死了,可是老五的娘,好像又有了身孕。 对着那座孤坟,单谨遥敬一杯,轻声说道:“你莫要怪我,谁让你有那舔食露水的毛病!我也是在赌,若是你看不到那蛛丝,服下毒药的,就是本王。如此大义,你应该感到知足。若是你在那边安生,来日本王登基,定然封你为贵妃,可你若是还像昨夜那般跑来烦我,那本王只能认为你在那边太寂寞了,本王会送你的家人过去赔你。你可愿意?” 随着一阵冷笑,单谨饮下了杯中的美酒。一阵风儿经过,却诡异的停到了那摆放祭品的香案上,随着那风儿的旋转,香案上的蜡烛忽然熄灭。那单谨忽然打了个寒战,他想起有一件事自己没有对那个做了鬼的女人去说。 上床安枕前,单谨曾连服了过两次解药。 第15章 黑锅之王 无比仁义的陆仁义明白谢观星的苦恼,这连着十数日的训练,让原本就该比谢观星多些见识的陆仁义,看出了李老蔫教给他们的是何种技艺?有那么一段时间,陆仁义的心中也升起过厌烦。因为他觉得,去做一个真正的“剑士”才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梦想。 牵丝坠毒、绞索夺命、遁影伏藏、柔韧体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剑士该做的事情。可陆仁义毕竟见的太多,听的太多,他渐渐开始明白,那看似偶然的相遇,未必就真的是偶然。 尽管有了那一夜的舍命相救,自小便不知道温暖为何物的陆仁义,已经将谢观星看成了自己真正的兄弟。但是很多事,他不能对谢观星明讲,比如说,“那人”为什么会同意让自己来这五柳巷学艺?而谢观星将来的命运最有可能会是什么? 陆仁义选择了接受,虽然他感到恶心。因为没人愿意被人算计,即便这算计可能是出于一番好意。 他们的命运也许都由不了自己,谢观星注定要成为一名穿着官衣的杀手,而他陆仁义,所要学习的,却仅仅是在皇权的你争我夺中,如何防备可能出现的各色杀手。 谢观星的梦想,是做一名“侠”。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偷偷摸摸躲在阴暗中的“侠”时,谢观星感到无比的失望。可真当他领会到了完成一个目标所能带来的快乐时,他很快就给自己心中的“侠”增加了定义。 “我来了!我做了!我走了!留下的就只有传说,而不是自己的名字。这应该就是侠的最高境界吧!” ……。 此刻的谢观星感到有些饥渴,昨天的饭菜他“让”给了陆仁义。因为他知道,如果那小子再不吃饭,很有可能会淹死在那口用来“历练”的水井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可是今日,谢观星觉得,怎么也该轮倒自己了。 五柳巷的官衙就那么大,能够躲藏的地方也并不是很多。而且,谢观星查的很仔细,因为单就“影布”的制作而言,那个陆师兄的确比他技高一筹。 可眼见日近午时,谢观星也用铁尺敲遍了后院正堂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梁柱和斗拱之间,也被他翻上翻下的寻了个遍。而当谢观星湿漉漉的从那口井中爬出。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小子根本就没来过后院和正堂! 谢观星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便陆仁义吃了仙丹,也不可能躲过自己所有的“安排”。因为那看似平常的一根毛发,亦或是一小片落在房梁上的灰尘,都是他谢观星最拿手的“本事”。 谢观星笃定,路仁义一定还在前院,虽然那里看上去,除了一片空地,就只剩下了一座凉亭和在凉亭下独斟独饮的李老蔫。但他一定在那里。因为要想跑到官衙外面,那得问李老蔫答应不答应。 谢观星没有放过前院的每一片地面,因为曾有一次,陆仁义就趴在自己脚下的“影布”当中,而他当时明明有所察觉,甚至已经挑起了那片“影布”,却还是被突然暴起的陆仁义,用手中的短木剑在自己胸口点了一下。那天,李老蔫处理的很公正。公正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没吃上饭。 李老蔫认为,一场杀手之间的真正对决,只能以性命的终结做为标准,更不允许有任何赌博的成份。所以谢观星被罚是因为他忽视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而陆仁义的被罚,却是因为他想要去抓住“影布”被掀开时,转瞬即逝的机会。 如果一个杀手把自己的成败的关键赌在对方的愚蠢上,这同样很愚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个时辰之后,全无半点效果的搜索总需告一段落。精疲力尽之下,谢观星终于一屁股坐到了李老蔫的面前。可就当他想要伸出手,意图去从自己师父手中抢些酒喝时,他那本就很可怜的肚子,却又狠狠的被人戳了一下。 谢观星看到了从师父屁股底下伸出的短木剑。 谢观星不服。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卑鄙?连自己师父的脑袋都敢利用。你好歹是一位颇有来头的“贵人”!自己不要颜面变成别人屁股底下的石凳也就罢了!还要让自己的师父担上不敬之罪。这是在利用谢观星对涉川律法的敬畏,这是摆明了欺负老实人。再者,那石凳子到哪里去了?谢观星记得,上次被自己丢进粪池子里的不过是段木桩。这陆仁义选择石凳,分明就是赤-裸的报复! 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李老蔫却很开心,他欣慰于这两个孩子的成长,也看到了他们身上蕴含的“力量”。那力量不能用简单的“大小”来形容,因为那力量已经可以让他们推开那扇门,那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门。 只要推开了这扇门,不论自己后面还将传授给他们什么?而他们又能接受多少?都不再重要。因为真正的精髓,早已成为了一颗种子,深埋在这两个孩子的心灵深处,只需再等待一个契机,那看似平常的种子终究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仁义今晚加菜。观星,你就再饿上一天。对了,别忘了把仁义丢到池子里的石凳捞出来,记着要好好洗一洗啊!” “我就知道!” 明日就该轮到自己伏藏了。谢观星暗暗想到。他已经决定,动用自己最后的绝技,以便顺利通过这一关。反正那事儿自己又不是没做过! 走向后院的茅房,谢观星再次提醒自己。 “等会捞石凳的时候,务必要将那院中唯一的那根长杆搞断了,免得这陆仁义明日找不到了人,用那杆儿跑到池子边胡乱拨拉。我还就不信了,你能做得了凳子,还能像我一样下得了粪池子。” 即将到来的一天,一定会让李老蔫也感到吃惊,因为有些事,即便是他李老蔫也没有做过。但是谢观星做过。他做过的原因是: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当时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再想死了。 相较五柳巷官衙内的“平静”,京都的天空却布满阴云。座落于皇城外的逍遥王王府内,那本应该等着父皇前来慰问的单谨,此刻却焦躁的好似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老东西薄情寡义,不肯来看望自己,单谨并不觉得意外。自从被封了这个逍遥王,单谨就知道,在自己父皇的眼中,他单谨已经没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可单谨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应该远在那几个废物之上,而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应该能看在了眼里。 当日的“雪中青”,确实是他亲手送给的老三单勉。但是天地良心,那被自己训练的服服帖帖的“雪中青”,为什么会大发狂性?他单谨到现在也不明白!可凭什么老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自己使了手段? 若不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单谨何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逍遥王,他单谨逍遥的了吗?老三倒是封了个安平王,可他真能安于平淡吗?那家伙就差拿蛐蛐练兵法了。做儿子的想要什么?你就偏偏不给什么?天下哪有这样的父皇? 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何用?单谨已经隐隐的感觉到自己的计划被人察觉,因为新的一轮风暴已经开始,可是这次却是很他单谨没有多大关系。 就在过去的十余日,他得到的坏消息远比前阵子得到的好消息要来得多,先是他最为依柱的谋士曾文泰莫名奇妙的淹死在了自家鱼缸,随后是朝中的最大助力,涉川的丞相,伏修道大人,居然跟谁都没打招呼,就悄悄递上了退老的辞呈。如果这些尚不能说明问题,那么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说明了。 自己花了重金请来的一批杀手,非但没能及时返回昌余,反倒是让人将脑袋插到了宣华门的木桩上。而那二十多个到刑讯司做客的大小官员,他们个个都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单谨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一定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但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而这个机会说起来非常可笑。 老五,并不是死在他单谨手中,他埋下的那粒暗子,内官李成,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施展手段就被人叫走。可是当他返回时,却看到了那插满西园的箭矢,更看到了池塘中的那个物件。虽然事后李成也被人灭了口,但这消息毕竟是传了出来。别人或许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他单谨未必想不明白。只是他不明白,即是能将数百名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草还贱的昌余国死囚送上有军士把守的上清山。又能寻来武山国一发三矢的制式强弩,这等人物,天下还有什么事他不能做得?为什么一定要来帮助自己?还是说此人另有旁的打算?可无论如何,他单谨握有最大的一张筹码。 找到那人并不难,因为单谨很清楚,西园池塘的落水口通向哪里?而那一晚,又有那位妃子闲着没事,撑着伞出来闲转。 但也许单谨已经没有了机会,因为他听到了自己王府内传来的惨叫之声。 第16章 意外 听着府内的动静,单谨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终于破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就来了吗?倒是真快!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本王已经努力过了。现在看来,那个位置也不是高不可攀。我的父皇,你肯定不知道,我也曾有过赢的机会,只是我下不了手!” 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单谨对着身边仅有的两名亲卫说道:“你们知道地方,走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连串的变故,再加上涉川丞相伏修道的退老,让单谨身边的亲卫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了两个。当然,消失的亲卫中,可能也包括那些出去后,就再没回来的“信使”。 但是让单谨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名一直就被蒙在鼓里的亲卫,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走向自己身后的夹壁,而是上前对单谨施过一礼,转身抽出单刀,向着门外走去。 “等一等!” 单谨忽然开口叫住了这两名亲卫。 “我想知道为什么?”单谨开口问道。 那其中的一名亲卫回过头对着单谨笑了笑开口说道:“王爷,属下不知道王爷做过什么?但既是未见圣上的诏书,又没有举证刑判,属下职责所在,总需有个承担!”言罢,这名亲卫再施一礼,扭头迈出了门槛。 单谨很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无聊的理由。他原以为是自己平日的施恩起了作用,并且已经做好了去听取一番毫言壮语的准备,甚至于他还在想,或许自己在感动之余,会流着眼泪取出放在怀中的药丸一口吞下。 可是这会,他不想死了。这两个亲卫的言行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想再见见自己的父皇,并在临死前告诉他,“前些日子的刺杀,‘基本上’都是我单谨做的,但是,当年那匹雪里青,我没动过手脚”。 府内的兵刃撞击之声,根本就没响几下,但一连串惨叫还是让单谨猜到了,来的可能是哪些人。他再等,等那个他曾经叫过“叔”,也曾经手把手教过他射箭的高大汉子,他想看看,那人会给他带来一个怎样的结局。 府内忽然安静的有些可怕,敞开的门户,就如同一条通往鬼域的通道,但此刻的单谨就如同平日里一样,舒适的靠在椅背上,懒懒的望着那扇敞开的门。 无需等得太久,他见到了那个人。 今日的刘半山,依旧穿着往日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袍,暗黑色的平底快靴一尘不染。但是单谨对于刘半山为什么总穿这套衣物并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刘半山身后影卫手中的两个托盘内到底放着的是什么? 做为一个皇子,单谨希望能有一个稍显体面的死法。 随便寻了张下首的椅子坐下,刘半山笑着对单谨说道:“怎么王爷你还活着呢?属下本以为见不到你了!或许王爷用了点别的什么东西,那百日落魂草的滋味如何?” 单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边笑边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抛到了刘半山的手中。 看着面带惊奇的刘半山,止住笑声的单谨开口说道:“我的刘叔,你当百日落魂草来得那般容易,小侄我可是花了天大价钱才买了两株。我就说刘叔怎么寻上了我,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将手中的药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刘半山面色有些阴沉。自己手中的药丸,刘半山再熟悉不过,刑讯司库房里有的是这种“七步断肠”。 “还有一粒在何处?”刘半山的手下已经查到了百日落魂草的来历,所以他知道,两株白日落魂草,能做出几丸丹药。 “你猜猜看!” 单谨当然知道另外一丸丹药去了哪里?但他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看着略带些得意的单谨,刘半山一阵冷笑。 “若是你到了刑讯司,由不得你不说!” “刘叔,你又在说笑了,若是本王去了你的刑讯司,刘叔你也就活不了几天了。还是不要罗嗦,让我看看那老家伙给我带来了什么?” 刘半山挥了挥手,一名影卫上前,掀开了手中托盘上的蒙布。 托盘内摆着两样东西,一把造型古怪的连鞘短刀和一壶酒。 单谨的心微微抖了一下,他知道那刀和那酒的来历。刀名断肠,酒名绝情。断肠刀刀头带勾,以此刀挑肠寸断,消刑罪,不去封爵,可入皇陵。绝情立毙,定案,去爵,野葬。 涉川历代谋逆未果的皇族不在少数,如果不愿赶在被擒前就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那么最终难免要面对这两样东西。可仔细算下来,真正有勇气用到断肠的不过寥寥数人。绝大多数,都选择用绝情给自己来个痛快。 “那个盘子里放的是何物?”单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刘半山身后的另一个托盘开口问道。 “那是给另一个人的,你无需去管!” 单谨的心再次抖了一下,他暗暗想到,“难道会是那个人,连他也……” “王爷还是早做选择,属下还有旁的事情!”刘半山没有给单谨再想下去的机会,开始催促。 轻蔑的望了刘半山一眼,单谨起身走向了那个装着“断肠”和“绝情”的托盘。 没有丝毫犹豫,单谨取过了托盘上的“断肠”。 “刘叔,能不能帮我捎给他一句话。”单谨握着断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你说吧!我一定带到。” “那匹雪里青,我没有动过手脚!” 言罢,单谨猛然拔出了断肠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一刺,又向外猛的带出。 …… 冷漠!站在门外的李虎所能感到的只有冷漠。他已经失去了护卫在刘半山身侧的资格,而那里的新人,对他李虎这样从边军中滚打出来的,曾经的百战勇士,没有半点敬畏之心。李虎方才看过这些人的身手,他并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有那么一瞬间,李虎甚至很怀疑这些人有没有保护好刘半山大人的能力。出于对刘半山的忠诚,李虎悄悄向着那处正厅挪动了两步,可瞬间传来的目光,却让他心中为之一颤,那眼神中的轻蔑,还有那种难以言表的冷漠,让李虎的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刀柄之上,他忽然开始有些犹豫,但赵盘的死,让李虎对这些新来的影卫充满了敌意。他迎向了那些目光,用一口吐出的浓痰,表达了自己绝对的“不信任”。 单谨没有死,那本应传来的剧痛没有如期而至,因为他手中握着的“断肠”就只剩下了刀柄前面的一点点断刃。 看着被惊呆的单谨,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刘半山冷冷说道:“王爷当真好抉择!” 握着手中的断刃,单谨连连后退几步,坐回了原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想知道。 “刘大人……,如果我选择了‘绝情’会如何?” “你真的会死!” 另一个托盘被呈了上来,缓缓放到了单谨身旁的桌案上。 看着刘半山带领着一众影卫扬长而去。单谨迟迟的不敢去掀开那托盘上的蒙布。他隐隐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性命,也许会在掀开蒙布的那一刻,永远的,脱出自己的掌握。 犹豫良久,单谨伸出了手,那托盘里放着的东西,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诱惑,更多的,是他想要得到的一个答案。 掀开蒙布,本已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单谨,依旧感到一阵眩晕。那红木做成的托盘内,横躺着两样东西。一方刻有“西府州挚守”的官印还有一粒小小的药丸。 第17章 惜别落仙湖 京都城外十里,有一片广阔的水域。浮动着淡淡水雾的“落仙湖”就像它名字一样,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单谨和涉川的许多百姓一样,都曾对涉川的大小城池、山川湖泊为什么非要在里面加个“仙”字而感到困惑。“仙人”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也许只有那些已经躺进坟墓里的“高人”才能够说的明白。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单谨想明白许多事情。当那颗由“百日落魂草”炼制的丹药出现在自己面前,单谨就已经知道,打从一开始,他单谨就没有任何“可能会赢”的机会。因为那颗丹药的出现,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在自己父皇身边的“影子”,“辜负”了他单谨以生命相托的信任。至于那影子当初所谓的“惨痛身世”,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骗局,尽管他也曾无数次的派人去仔细查过。 望着远处平静而庄严的京都,单谨第一次感到了内心的疲惫。 “你们觉着怎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单谨开口问道。 数百人的队伍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应。单谨笑了,他扭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那几名骑在马上的影卫。 “你们也不知道吗?……是啊!谁又能知道呢!” 挥动手中的鞭儿,单谨催动了胯下的烈马,那马儿猛的向后撩了几撅子,随即嘶鸣一声,向着前方跑去。 落仙湖边传来了单谨的狂笑,亦留下了单谨,也许是最后的言语。 “京都,我单谨还是会回来的,谁想拿本王做磨石,那要看他的钢口有多硬!” …… 皇城内,问天司的望星台,也许是整个京都最高的建筑。而问天司的官员们,却从来就没把“天”当做一回事。离那个“天”有多近,并不重要。他们要做的,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仰望星空,找出一点点与平日里的不同。然后再将这不同,转化成一句模棱两可的偈语。至于英明的涉川国主会如何看待这偈语中的意思,倒是关问天司的大小官员鸟事!只要能送走了那个前来传旨的太监,剩下的时光,总是能很好的打发在那些问天司特有的女官身上。 可是今天,即便是问天司的掌司大人,也不能不提起裤子跑了出来,因为,另一个真正的“天”来了。 就在问天司的掌司大人系好了自己的腰带,跑到一众属下前面跪倒时,那个真正的“天”已经站在了望星台上。 遥望着远处的落仙湖,涉川国主单悯看似平静的脸庞上,微微有了一些抽动。 似是在自语,手抚护栏的涉川国主单悯缓缓说道:“也许这孩子有一天会知道,想要做一个帝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他真的对朕动手,朕或许会给他一些机会。” 站在不远处的刘半山,听到了这句话语,但他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很无意的掠过了观星台下的某片阴影。在那片阴影当中,有手持幡儿静静站立的问天司女官,也有一些俯身而跪,守护观星台的军士。可就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无比诡异。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刘半山,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身上的黑色罩衣确实是个希罕物件。至少在刑讯司的库房内,便是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这么一件。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件罩衣已和它周围的影阴很好的融合到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就在方才,刘半山还清楚的记得,那看似平常的罩衣还只是宫中最常见的朱红颜色。 但刘半山的兴趣,并不在那件诡异的罩衣上,他更关心的是,那只罩衣下,带着蛛丝手套的大手究竟探向了哪里? “果然很贱!”刘半山在心里暗暗骂道。 也许是因为立在阴影当中,亦或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手扶栏杆,向着落仙湖方向眺望的老者身上。所以,一名持幡问天司女官的脸色如何,显然不会有人去关心。但那个持幡女官自己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脸会胀红成当下这个模样。因为有一只手,正极不规矩的在她的凸起的翘臀乃至一些更羞人的部位反复游走。 不过,一名普通问天司女官绝对不会有一名“夜枭”的本事,她不可能仅仅凭着臀部的感觉就判断出那只手套下的某根手指,少了一截。 …… 今天或许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即使是涉川国主单悯,亦或前往西府州任职的二殿下单谨,他们都不曾留意到,就在湖边的那片芦苇当中,还有几个人在依依惜别。 落仙湖边的观鱼亭内,面色有些黑灰的李老蔫接过了递来的酒盏。 递酒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一身粉红碎花长裙,外罩淡绿色的织锦薄衫,双眉修长宛如弯弯柳叶,眼眸灵动若存缥缈云烟,当真是一副天生可人的俏丽模样。可不知是为了什么?那小巧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此刻正微微向上翘着,让人总觉得那牵强的笑容中,略带着点忧愁的味道。当然,若是你看到了她那盘在脑后乌黑的长发和那向上堆起的双鱼髻,你或许会想到她忧愁的原因。 在涉川,当一个待嫁女子盘起了双鱼髻,那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子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婆姨”。 柳如烟不喜欢谢观星,对她而言,那个叫陆仁义的家伙好像更讨人喜欢。可是她逆不过自己的父亲,因为对于一个老老实实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谢观星才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当脂粉店的掌柜,把自己的女儿送来五柳巷的官衙,很怪异的是,街面上的那些“商贩”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其实这一点不难解释,因为王哈儿并不知道陆仁义的身份。所以当他收到安置人员护卫的行文时,理所当然的认定,那个当日“捏鸟”的小子,才是这一切的起因。 出于王哈儿一贯的谨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抽时间兑现自己当日的承诺。由此可想而知,面对种种威逼利诱,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还能再做些什么? 当然,安置在五柳巷周围的影卫,自然不敢如此大意,所以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柳如烟,必定会在巷口遭到一些“无聊”人士的纠缠,不过这纠缠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影卫总领赵半山接到消息,皱着眉头说出了个“可”字后,那些“无聊”的人士立刻就对柳如烟失去了兴趣。 以赵半山的谨慎,不可能不去彻查谢观星和王哈儿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清楚,他那个被人抢走的徒弟有着一段什么样的“孽缘”。 柳如烟的到来,让李老蔫大为脑火,但这次,他的巴掌举不起来,因为他觉得,若是自己的宝贝徒弟谢观星错过了此次机会,那仅凭这小子那副不招人待见的模样,不会比他李老蔫好到哪去。 相对于李老蔫和谢观星,陆仁义的反应很平常,而就是因为这平常,让一看到陆仁义就暗生好感的柳如烟很不痛快。 “后院的衣服你去洗一下,对了,你会做饭吗?” 在陆仁义的认识中,一个送来的丫鬟能干的也就这些事,他唯一感到困惑的是,自己怎么从来没在自己母亲身边见到过这名女子。 直到陆仁义看到了站在一旁瞪着柳如烟瞠目结舌的谢观星,颜面上,这才多少有些挂不住。 “你认识她?”陆仁义问向谢观星,但是他知道,这几日的较量,那谢观星极有可能被自己打坏了脑袋,所以他在后面又加上了一句。 “这是你府上的丫鬟吗?” 后面的事情无需多讲,柳如烟用一顿精心制作的饭菜,折服了官衙里的老少三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陆仁义,当下这状况,只要不是李老蔫亲自掌厨,陆仁义觉得,柳如烟的手艺并不会比自己府中的厨子差到哪去。 谢观星对于柳如烟的到来,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他对柳如烟的认识,一直还停留在了“别人的婆姨”这个简单的认识上,在他看来,即便是自己很偶然的看到了些什么,那长的和“天仙”一样的柳如烟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可是真当他见到了柳如烟,又听清了柳如烟父亲的言语。他觉得,无论如何,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是不对的。所以,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侠”一样,去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在谢观星与陆仁义的反复对决,柳如烟的刷刷洗洗中悄悄过去。虽然李老蔫觉得,还有很多东西自己没能教给这两个孩子,但是他不能不选择离开。不是那退老的行文,月前就已经放到了自己的怀里,而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分别的日子,到了。 第18章 何处泛轻舟 秋日的黄昏,夕阳西落,金色的余辉将整个落仙湖照耀的浑若仙境,辰时的水雾已经散去,波光粼粼之中,一叶小舟正缓缓的向着远方飘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原本是一副难得的景致,却因为那小舟上冒起的一缕黑烟而打了折扣。 “娘的,就知道这事让那小子去办不靠谱,若是换了路仁义,肯定会买些上好的木炭!” 此刻的李老蔫,面色更加灰黑,只是这次,却是被谢观星只花了十文钱买来的木炭给熏的。 遥望着观鱼亭方向,李老蔫嘟嚷了几句。不过,再差的木炭,只要能燃起了火苗,那烟儿总归会小上一些,而沉封多年的美酒,京都最上好的蜜饯,却依旧能让谢老蔫的心情,无比愉悦。 火炉上摆放着的茶壶业也已被取下,换上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砂锅。这可是李老蔫精心挑选的物件。至于那件早已看好的蓑衣,李老蔫没有去买,因为已经用不上了。 喝了口京都有名的“撩到仙”,又尝了尝砂锅里炖煮的食材,李老蔫拿起搭在船头的鱼竿。起身坐上船头。 将坠好饵的鱼线轻轻向前抛出,李老蔫哼起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小曲, “前路迢迢能几何?莫言语,想太多,把个真人叫尊者,撞见修士喊弥佗。水穷云起且随它,千年万年又如何?谁又识真我……。” 一阵微风吹来,本是意兴阑珊的李老蔫忽然咳嗽了一下。随着这声咳嗽,一股黑色的血液沿着其人嘴角流出。 抹掉嘴角的血渍,双眼依旧牢牢盯着水中的漂儿的李老蔫,喃喃自语道:“娘的,这大个湖,鱼呢?” ……。 观鱼台上的谢观星和路仁义,今日也到了需要分别的时刻。就在李老蔫提出要走的当天,路仁义也收到了来自官家的行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鉴于前来传书的官员再三强调,即便是无比好奇的谢观星,也没能看到那行文上的内容。可是谢观星看得出,那封行文一定没写着什么太好的事情。因为看罢行文的路仁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而此后的几日,路仁义更是经常将自己一声不响的关进卧房之内。 有鉴于此,谢观星这几日也没能睡好。他就是再笨,也隐隐能够感觉到,这段自己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可能会因李老蔫的离去而宣告终结。对于李老蔫的离去,谢观星一早就有心理上的准备。毕竟退老,是自己的师父始终在惦记的事情。可对于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对的兄弟,他谢观星却很难不充满期待,因为在他无数个关于“侠”的梦中,那路仁义每每都占据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甚至有几次,谢观星在自己的梦里,会为了陆仁义去死。 可就在方才,当二人洒泪送别了自己师父之后,还沉浸在失望与感伤中的谢观星又听到了陆仁义也要离开京都的消息。 谢观星舍不得,他一个也舍不得,即便是柳如烟,也看出了谢观星的不舍,但做为一个女子,亦或是谢观星未过门的妻子,她又能做些什么?她只能默默陪着那个呆呆凝望远方湖面,一语不发的谢观星。 似是不经意间,柳如烟偷偷扭过头。远处的官道上,一个被人前后簇拥着的身影,开始在她眼中变得有些模糊。 看着自己真正心仪的男子带着一脸落寞与尴尬独自离去,柳如烟的心中,曾微微泛起过一丝痛意,可是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柳如烟清楚了自己和那个叫路仁义的男子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差距。而这差距,拦住了她想要追上去的脚步。 微微苦笑了一下,柳如烟转过头,再次望向了自己命中注定,将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她看到了那个男人耸动的双肩,亦看到了那个男人眼中涌动的泪水。这一刻,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涌了上来,让一直刻意和谢观星保持距离的柳如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伸出的右手,放到了谢观星的手掌当中。 随着那只手的紧握,柳如烟心中的模糊身影开始渐渐消散。她拢了拢自己鬓角的秀发,缓缓靠向了谢观星的肩头,轻声说道:“我爹说了,只要五柳巷那边你能腾出了手,就可以为我们筹办婚事了。” ……………………………………………………………………………………………….. (第一卷终结,第二卷即将开始,不过需要预先打个招呼的是,第二卷将略过主角二年的时间,很抱歉不能让读者看到谢观星新婚之夜如何推倒的柳如烟。因为,去写一个少年如何从一名正义的捕快变成一名正义的杀手,或者一个孩子如何成为一个家庭的支柱,这部分要是细写起来,将是件极为纠结的事情。) 第1章 重回五柳巷 涉川的新年,洋溢着一股怪异味道。京都各处的沿街店铺,按照惯例悬挂起了灯笼彩带。可本应该是商贩叫卖、游人如潮的街面,如今却很难见到几个寻常百姓,往来多是京都大小官员的车马以及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随行武护。 其实,这种极度不给官家面子的行为,并不应该去责怪京都百姓。如今的京都,早已成了涉川百姓眼中的是非之地,但有一分可能,他们宁愿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也许搞清楚自己究竟还剩下多少银子,又该藏的哪里?远比跑到街面上被人莫名奇妙的捅上一剑来得重要。 从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开始,京都之内,暗杀之风渐渐盛行。过去一直被严格管束的涉川武人,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他们纷纷找出刀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乃至茶庄酒肆中寻衅滋事。如果运气好,血花飞溅之间,总会有些“技艺非凡”的强者被悄悄领进了某位大人物的府第。 而一年前,京都影卫总领刘半山被官家拘拿,让原本已混乱不堪的京都变得愈发动荡。那些被吓到将脑袋缩进腔子里去的京都官员又开始有了动作,他们敏锐的鼻子自然能从刘半山的倒台中嗅出些许熟悉味道。那是一丝来自皇城内的躁动与不安。而这种躁动不安,对他们而言,同样意味着机会。 …… 五柳巷的官衙之内,今日当值的就只有谢观星。新任推官还有谢观星手下的弟兄,都已返回家中过年。至于为什么单单留了谢观星值守,原因很简单。 新任的影卫统领王哈儿,说不定会在今日过来巡查,若是被他发觉,一直被自己仔细“照顾”的谢观星并不当值,只怕王哈儿大人会很不痛快。 不过,就算王哈儿大人真的会闲到无事,跑来寻谢观星的麻烦,他恐怕也很难如愿。因为如今的谢观星,相较于三年前,已经有了太大变化。一者,谢观星已经是一名捕头,而他王哈儿却没了当年刘半山那么大的权限。二者,如果王哈儿见到了谢观星,那他一定会从谢观星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李老蔫! 火炉上的茶壶已经在向外升腾水汽,但茶壶对面的谢观星却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此刻的谢观星,身上的装束与三年前变化并不大,只是腰间多了一把精致的长刀。而头顶的六角翻翅纱帽上,亦多出了一支蓝色的孔雀短翎。 斜靠在太平椅上,面容相较当年峻朗了不少的谢观星,懒洋洋的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自己的食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的谢观星,看似悠闲,实则有些心烦。 日过午时,自己的妻子柳如烟还没能将饭菜送来,这让谢观星多少有了些焦虑,因为就在昨日,五柳巷的街头刚死过人。 虽然是寻常的比武斗狠,又逮到了凶手,原就没有什么彻查的必要。可毕竟这是五柳巷街面上第一次死人,即便是一直想和谢观星攀上点交情的五柳巷“拿事人”韩璋,也不得不加大了对自己手下人管束的力度。五柳巷是什么地方?要是总死人,哪个还会到此处花销? 韩璋很懂得怎么去做事,对于油盐不进的谢观星,他自有办法,所以,谢观星的担心就变得有些多余,因为每次柳如烟的身影一进入五柳巷,总会有一两个看似有些本事的汉子,悄悄的尾随在柳如烟的身后。日子一久,谢观星也就默认了这一行为。而这默认,让韩璋相信,他和谢观星之间一定会建立某种特定的交情,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谢观星是不是也这么想,没人知道,可是论理他是应该变一变的。 刘半山被官家查办,让一路“高升”的谢观星再次回到五柳巷,这对于谢观星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这三年以来的经历,已经让谢观星感到无比疲惫。 李老蔫“走后”没有多少时日,谢观星就被赵半山调到了身边。而当他第一次进入刑讯司的监房,他才从真正意义上明白,那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谢观星比做了王哈儿亲卫的陈小虎要强,至少在看到酷刑时并没有呕吐,这一点,既使是刘半山也感到有些惊奇,可惊奇后的结果就是,谢观星凭空多了一个影卫的身份。 刘半山很看好谢观星,也许是因为他从谢观星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但是他从没有问过谢观星的志向是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干练果决的行事风格虽然时刻影响着谢观星,但自己的阴险残忍也一次次击碎了谢观星那颗满怀“侠义”的心。 可即便是谢观星对刘半山坦言相告又能如何?在刘半山看来,所谓“侠”不过是一群无聊百姓编出来,用以欺骗世人的玩意,而一个在某方面真正有着天赋的人,决不应该为了某些虚妄的道理让自己背负太多选择。 刘半山觉得,谢观星眼中的厌烦只是来源于他还没能喜欢上杀戮与阴谋的味道,所以刘半山给谢观星安排了一个极为危险刺激的差使。 既然针对他刘半山的刺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那么谢观星的本事,正好有了用武之处。 杀手之间你死我活的对决,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和非凡的观察能力,更需要捕到机会后的致命一击。而那支以善为本的铁尺,显然很难完成这个看上去并不艰难的使命。可随着铁尺被放下,谢观星伸向腰间长刀的手,也屡屡出现了犹豫。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 如果面对的永远是杀手,或许谢观星还能勉强坚持下去,可当刘半山的手指,再次指向了一名官员的家人,谢观星第一次选择了拒绝。但让谢观星没有想到的是,随之而来的锐利刀锋,虽然没能夺走自己的性命,却是惊醒了另一个人。 被惊醒的人是刘半山,那些还不等他言语就已砍出的钢刀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应该还有一只手,在悄悄掌控着自己手下的影卫。 而就在刘半山考虑该如何处治谢观星时,跟随刘半山多年的李虎,死了! 李虎的死,有些莫名奇妙。很简单的监视,却换来了插入后背的短刃。但让很多人大感意外的是,李虎的死,却让有些惴惴不安的刘半山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就在刘半山进入刑讯司的监房之前,有个叫谢观星的影卫因违逆上官,被调到了京都最富裕的安仁坊官衙做了一名推官。而一名问天司的女官,居然在“羞愤自尽”之前,将涉川国主身边的一位“红人”变成了太监。最后,刚刚接到诏书官复原职的伏修道大人,还没有离开苍山郡自己的老宅,就被人连同一家老小烧成了灰烬。 乱世从来就有乱世的规矩,只有谢观星这类人才会去找什么证据。所以,伏修道死后的第三天,刘半山再一次进入刑讯司的监房。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前来训案,而是想亲身试试刑讯司大小官员的本事。 事情的发展总是回出人预料,就在刑讯司官员考虑,是不是该给自己的老上官换换花样时,宫中却送来了“好生拘押”的口谕。 监房内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刘半山不会知道,恰恰是一件在他看来极为平常的小事,保住了他刘半山的性命。 刘半山曾经是一名捕快,而这名捕快,也曾经拥有过一位过命的兄弟。 谢观星的推官没能做得太久,尽管李老蔫传授给他的那些本事,对于一名推官也同样适用。可随着大头总捕王哈儿的高升,连破数件凶案的谢观星还是要面对返回五柳巷的命运,当然,事情原本可以更简单一些,但王哈儿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如果一个闯出些名气的推官被降成了捕头,而他的月俸却有增无减,那可能意味着什么? 五柳巷的官衙大门终于被人叩响,听那动静,谢观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三年过去,原本就俏丽可人的柳如烟更是多出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也许是跟了谢观星,柳如烟这几年很少刻意打扮,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并不喜欢脂粉所散发出的那股香气。 不过人说“好看莫过素打扮”,不施脂粉的柳如烟在很多五柳巷的闲汉看来,绝对赶的上万花楼内的头牌,只是因为谢观星的名气,还有那些远远跟在柳如烟身后的精壮汉子,让敢于打柳如烟主意的人,都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将盘中的饭菜一扫而光,谢观星对着还在收拾碗筷的柳如烟问道:“老爷子那里还好吧?可有把银两送过去?” 看了一眼谢观星,柳如烟小声说道:“爹那里还好,银子已经送过去了,即便这两年做不了什么像样的生意,只要省着点花,应该够用。只是我爹又在问那个事儿,街坊邻居的闲话,他听着多少有些刺耳。要不,咱们也到刘公祠去拜拜?” 刘公祠曾是京都一景,就在距五柳巷不远的一处小山上。相传是为一刘姓仙人所立,只是后来因少人打理,渐渐变得有些破败。京都这两年不太平,百姓们总需有个寄托,那些像样点的道观自然成了官家与豪门的私产,唯有刘公祠因其破败,不招人待见,反倒成了京都寻常百姓许愿乞福的最佳选择。 谢观星知道自己老丈人口中的那事儿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也觉得奇怪,自己和柳如烟成婚已经三年,说起来自己也算勤勉,怎么就得不了个子嗣?诸子巷与自己同岁的一些旧识,如今都做了父亲,只有自己和柳如烟膝下无子,这难免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 “既如此,待我交了今日的职司,与你同去,左右还剩下些银子,多买些香烛便是。” 谢观星原本月奉十两,这可能是得益于他做过影卫的经历。如今做了捕头,这月俸非但没有减免,反倒是有所增加。对此,谢观星一直感到不解。他搞不懂,那王哈儿连杀他的心思都有,怎么就不动自己的银子? “观星,咱们给诸子巷街坊邻居的银子能不能少一点,如今给出去的,都能在京都置上一所大些的宅子!” 谢观星知道柳如烟一直想换上所宅院,现在的那间确实有些太小了,来日若是有了孩子,跑都跑不起来。可谢观星知道,诸子巷当下是个什么状况,若是没有自己送出去的银两,只怕像王婆婆那样的住户,连三天都挺不过去。 第2章 刘公祠内的玄机 对于自小就“喜欢”被人追着到处乱跑的谢观星来说,刘公祠当真是个好地方。至今他还记得,自己年少时,一遇到难以应付的人物,脑海中想起的第一个藏身之处就是刘公祠。不过因为刘公祠距离诸子巷好歹还有些距离,所以更多的时侯,诸子巷的粪坑,就成了谢观星最常去的地方。 也许是因京都的百姓都在忙着数钱,大年初一的刘公祠内,只有一个看守祠堂的老汉,对于这个老汉,谢观星并不陌生,只是他每次见到其人时,都会感到有些意外。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者,过去了这许多年,非但没死,居然连相貌都没有太大变化,这不能不让善于观察的谢观星,充满了好奇之心。 “伯老,多年不见,您的身子倒还硬朗!” 谢观星拉着柳如烟对着那老汉深施一礼后开口说道。 老汉的名字叫伯升,在这刘公祠已经住了无数个年头,他对谢观星的喜欢,并不弱于李老蔫。而且,谢观星还知道一个关于伯升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是他每每需要逃难时,一定会想起刘公祠的原因。 放下手中的扫帚,那叫伯升的老者笑着对谢观星说道: “是观星啊,难得你还记得老头儿,怎么这才几年没见,就做了捕头了!我就说吗,你小子虽说是个招事的命,可来日总会有些出息。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 谢观星感觉自己的面上有些微热,不过三年,就连续换了几次地方,谢观星可不觉得这是件很有出息的事情。 “伯老,这是我婆姨柳如烟。”谢观星岔开了话题,给伯升引见自己的妻子。 那伯升上下打量了柳如烟两眼,眉头很轻微的皱了一下又立刻回复了原状。 “不错,不错,你小子当真走了狗屎运,娶了这么个美貌夫人,怎么样,当年我就说过,那粪坑里……。” “呃、伯老,今日怎么没人上香还愿?”谢观星的反应可谓够快,他可不想让柳如烟听到自己当年的事,毕竟,那也是他和伯升之间的秘密。 “怎么没有?你这是来得太晚了,方才才走了几个,对了,老头儿需要下山去买些物什,你且帮我应承些时日,我去去便回!后面还有些的香烛,你若想用,只顾去取,地方你知道!” 谢观星正在为没能买的香烛发愁,听到伯升这番言语自是欣然应允,反正自己也交了今日的当值,此时虽已日近黄昏,可他一个捕头,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伯升摇摇晃晃的往山下走去,谢观星忽然笑了起来,他很早以前就见过这个老头儿跑起来的样子,而那时,这伯升正在撵一只兔子。 拉着还在那里东瞅西瞧的柳如烟,谢观星迈步踏进了刘公祠的门坎。一尊巨大的塑像出现在了柳如烟的面前。 柳如烟是第一次来柳公祠,在她还是个丫头时,她就一直喜欢去那些好一些的道观,因为她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会嫁进“豪门”,而刘公祠这样的地方,不够体面。 其实人就是如此矛盾,即便柳如烟心志很高,但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却不是真正的豪门,即便是现在,她心中的豪门在大多数人眼中,也不过就是大一些的宅院,再有三四个可以帮忙照顾生意的活计。 如果不是谢观星一定要去帮助诸子巷的王婆婆等人,那么很有可能她的目标已经实现,不过柳如烟倒是真没有因为自己丈夫的舍己利人而生出责难,一来,她觉得诸子巷毕竟是她和谢观星的根。二来,这种帮助或多或少的让那些曾经笑话过自己的街坊邻居,生出了羞惭之意。 柳如烟很满足,到了今天,她觉得自己嫁给了谢观星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在诸子巷,至少还没有一个店铺掌柜,如今能比自己的父亲更为清闲。 看着头顶上的那尊塑像,柳如烟困惑的问道:“观星,都说这里的仙人灵验,怎么这仙人的塑像,看上去这般年轻?” 此时的谢观星已经绕到了塑像之后的一个角落,在那里的墙面上摸索着什么?听到柳如烟的问话,有一句没一句的答道:“这个我也不晓得,当年是有胡子的。被我给拽掉了,伯老又懒得折腾,也就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那胡子就是些山里的杂草,既是生了鸟窝,又有了鸟蛋,怨不得我!” 柳如烟刚刚想笑,却感觉地面微微有些振动,柳如烟当即便被吓了一跳。转身就想往外面跑,可方跑出几步,却是想起了谢观星,连忙又跑了回来。 “观星,是不是有地动,咱们赶紧离……。”柳如烟的话语没能说完,因为她真的看到了地“动”,不过不是那个“动”,而是地洞的“洞”。 就在塑像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人多高的一个洞口,而谢观星就站在那洞口之内,看着他“嘿嘿”笑着。 拉住柳如烟的手,谢观星走下了地洞。只是在地洞内的一处凸起拍了一下,那地洞的入口立刻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许久没来了,一时间倒是忘了机关在哪里!” 就在柳如烟感到无比恐惧的时侯,地洞内忽然就亮了起来,瀚若星空的一幕,浮现在了柳如烟的眼中。 “那是莹石,大是大了些,但是值不了几个钱,要是挡住了塑像的眼睛,就什么光都没了!” 谢观星的言语,让本已伸出手,想要从墙上抠一块发光石头下来的柳如烟感到有些失望,她真的想将这些石头带一些回去,倒不是想拿去贩卖,只是柳如烟觉得,能将这些石头镶嵌到自己将来的大房子里,那一定是件极为有趣的事情。她甚至想到了别的一些事情,而这让她的双腿微微有些发软,脸上也开始生出些燥热。 跟在谢观星身后,只走了二三十步,就进入了一个较为宽阔的空间,这空间看上去很怪,着实不像一个普通的地洞。 谢观星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直接就找到了那张摆放着香烛的桌案。 “这多好,连香烛钱都省了,这地方可是我和伯老之间的秘密,你莫要对旁人说起!” 对于谢观星善意的提醒,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必要,柳如烟是一名捕头的妻子,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重要的是,当下的涉川,天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能有这么一个避事的所在,即使是对柳如烟而言,守口如瓶同样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柳如烟越来越看不清谢观星,她不知道谢观星还有多少秘密?就像那莫名奇妙多出来的月俸,就像当年为什么他总能在一群地痞的棍棒中活下来。 每每揭开一个谢观星的秘密,柳如烟就会产生一些让自己都觉得羞愧的冲动,她的手缓缓的抚上了谢观星的肩头,而这意味着什么?谢观星非常清楚。 “这里不行!伯老没准马上就会回来,再说这毕竟是在仙人的肚子里,咱们可是来烧香的!” 可柳如烟此刻已媚眼如丝,浑身燥热。她觉得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她才能怀上谢观星的孩子。 年轻真好啊,无需有太多的顾忌。可就在谢观星抵挡不住诱惑,准备提枪上马时,塑像外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 出于一个捕头的习惯,谢观星捕捉到了那女子哭声中携带的一个词汇“杀人。” “小女子乞求上仙,求求上仙杀了那人,我丈夫他死的冤枉,若是就这样赔些银子便可了事,天理何存?公道何存?” 柳如烟扭动着的身躯也停了下来,她也听到了那女子的哭诉。 可就在柳如烟想提醒谢观星莫管闲事时,谢观星却忽然开口问道:“你若不将事情讲明白,“本仙”如何知道你所言真伪。” 此言一出,柳如烟的身体忽然就失去了方才的燥热,因为她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什么,而这预感让她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谢观星再听下去。 一个女人要想阻止自己的男人去想另一个女人,或许有一个办法。可若是想阻止自己的男人去倾听一件他感兴趣的事情,却有些困难。柳如烟的双手开始在谢观星的身上来回抚摸,那身体的某些位置也很快结合到了一起。可随着柳如烟的动作,外面的那个女子似乎也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唯恐因自己讲得慢了,那难得出现的“仙人”就会离开。 “我丈夫原是匠作司掌司大人府上的仆役,前阵子不知道出了何事?掌司大人的公子,莫名奇妙就七孔流血死在了长乐坊的一家妓馆之内。因为我丈夫随行侍侯,那掌司大人就认定是我丈夫忌恨自自家公子在众人面前打了他,携仇在食用的酒菜里下了毒。掌司大人不但将我丈夫毒打一番,还将我丈夫送进了长乐坊的衙门。可是京都的推官前来查看,说那酒菜里跟本就并没有毒,我丈夫因此也就被衙门放出。 我夫妇原以为事情就此了结,谁知道两日前,我丈夫从掌司大人府上回返,当夜便同样七孔流血而死,民妇笃定,是那掌司大人找人毒杀了我丈夫,就前往刑讯司落案,不想刑讯司里的推官捕快,根本就不予理睬,反倒将民妇赶了出来。昨日掌司大人又差人送来了五两纹银,让民妇离开京都。民妇不肯,来人就上前殴打,民妇状告无门,只能来此,还望上仙能给民妇一个公道。”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谢观星,此时一双手已探入了柳如烟的怀内反复揉捏,可他耳朵却依旧没有错过那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刘公祠的正殿内在次响起了谢观星略带喘息的声音。 “那掌司的公子既是七孔流血而死,官家定然落案,你丈夫死状既是相同,想必也已经并案处理,此事你怎可妄言论罪,便不怕冤枉了好人!” 那女子似有了犹豫,半晌才开口说道:“若是换做旁人,民妇就是死也说不得,但上仙法力无边,想必能明察秋毫,知我并无虚言。我丈夫生前,曾私下里对民妇说过,若是自己出事,杀他的一定是掌司大人!” “你丈夫日常都在府中做哪些活计,可有相熟之人?” 那女子再次有了犹豫,她觉得这上仙的口气,听上去,有些熟悉。 谢观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言语过于生硬,只得推开了柳如烟捂在自己嘴上的双手,放缓了声音说道:“你莫要担心,讲得详细些,本仙自会给你个公道。” 柳如烟的身体猛然开始颤抖,而这颤抖,却让谢观星达到了快乐的顶峰。随着极轻微的一声呻吟,塑像内的两具身躯,瘫软了下来。 柳如烟知道,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会发生,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存在,谢观星也逆不过自己的心性。她放弃了努力,而随着这放弃,一丝淡淡的失望,在柳如烟的内心深处开始滋生。 第3章 额外的收入 当谢观星带着柳如烟从地洞中走出,那个女子已然没了踪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既是已和谢观星约好了半个月后再来询问消息,总还是会有相见的机会。 柳如烟的心绪依旧有些失落,但她没有让这种失落表现的太过明显。 接过了谢观星手中的香烛,默默在塑像前面的桌案上点燃。随着袅袅的烟雾升起,柳如烟拉着谢观星跪倒了塑像前面。 “还请上仙保佑我二人早得子嗣,也保佑我二人平平安安。柳如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夫君能安心当差,过个平常日子,切莫再招惹祸端。” 谢观星没有仔细去听柳如烟的言语,他的心思还在方才那个女子的言语之上。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件事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因为一个匠作司的掌司,如果想除掉一个下人,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当一个人喜欢上了问为什么,那么极有可能他的麻烦也就来了,当然,这麻烦中或许包裹着机会。 伯升回来的很晚,谢观星已从其人踉跄的步伐还有涨红的脸颊上看出了这伯升要买的是何物什?只怕那物什还没出了酒肆的大门,就已经被伯升喝了个干净,这样看起来,近日前来刘公祠烧香的人当真不像自己看到的那么少,不然伯升也不会被自己的酒瘾憋成当下这个样子。 扶着伯升进入刘公祠后面的木屋,谢观星多少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谢观星开口问道:“伯老,你没什么事吧?观星先送如烟回去,过上一会再过来陪你!” 那伯升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喃喃说道:“老头儿能有何事?不过是多喝了两口!到是观星你,需小心照看自己的婆姨,莫要让旁人得了机会!” 谢观星闻言大惑不解,开口问道:“伯老何出此言,如烟心性观星识得一二,绝非那朝三暮四之人。” 那伯升拍了拍谢观星的脑袋后说道:“你这婆姨原是个大富大贵的相,怎地便能跟了你?伯升一生阅人无数,断然不会走眼。除非你谢观星来日称王拜相,否则,老头儿劝你,还是早些要个娃儿吧!” 谢观星闻言倒是乐了。 “能有这等好事?不知如烟能富贵到何种地步?” “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谢观星对这伯升的言语打从心底就不信,因为这种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很小的时侯,伯升就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语,只不过那将要大富大贵的人,是他谢观星。 “那伯老觉得观星将来的命数又如何?” 此话一出口,伯升一个轱辘就翻身坐起,抓过了谢观星的双手,用一双已经有些茫然的眼睛呆呆的看了谢观星半晌。随后做了一件让谢观星大感意外的事。 伯升沾着自己的口水,在谢观星的右手手掌中写了一个“死”字。 伴随着一个哈欠,伯升一仰头,再次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谢观星的脑海如同被闷雷击中,若换了旁的言语,谢观星或许根本就不信,只这个“死”字,却是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谢观星不怕死,可他现在并不想死,因为他有了需要去照顾的家人。可从他答应帮那女子彻查刑案的一刻开始,他谢观星就又一次将自己放到了刀锋之上。 谢观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悔意,而这悔意立刻又和他所秉承的“侠义”理想形成了矛盾。 直到从木屋中走出,谢观星也没能想明白。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办法既能让自己继续行侠仗义,又能对家人有个交待。 就在看到柳如烟背影的那一刻,谢观星忽然想到了办法,那“侧出一步的法门”,再次起了作用! 既然自己做过影卫,那么按照涉川的律令,刑罪不得牵涉家人。即如此,他谢观星就只能委屈一点,想办法多挣些银子! 停了有阵子的命运之轮再次开始转动,不过,它很快又停了下来。如果它也有生命的话,那它一定是因愤怒而停止转动,因为某个“混蛋”,明明已经到了到了门口,怎么又缩了回去? 谢观星此刻倒是真没去想,那“多挣些银子”和他方才所做的事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想到了自己做推官时的那段经历。而那段经历让他知道了刑讯司内,总有些难破的案子等着有人去应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 新年刚过,五柳巷的衙门就再次敞开了大门,新任推官方胜坐回到了衙门正堂的官位上。 按照涉川律令,那位置本应该是给衙门里的正抚令大人坐的,但京都不同于地方,如是地方,正抚令可以统御一县,乃至一城的刑捕推官,可放到了京都,官衙如林,若是个个都有正抚令,那天下没乱,京都倒是先乱了。所以难得一见的奇景出现在了涉川,在京都,坐在正堂上的是推官,负责办案的是捕快,统御推官的是刑讯司,统御捕快的的是总捕衙门。可自从出了个刘半山,原本相对独立的两个地方又变成了刑训司总捕衙门。至于现下王哈儿继任影卫总领之后会如何?那也只有王哈儿自己晓得! 看着下面几个懒洋洋站在那里的衙差捕快,方胜心中升起一丝厌烦。他一直就搞不懂,为什么当年京都最乱的五柳巷,如今却成了京都治安最好的地方?这分明就是挡了他方胜的仕途官路!早知如此,他上赶着来此做甚? “好不容易死了个人,却是寻常武斗,那些出彩的大案子都到哪去了?”方胜在心中默默想到。 其实,他也明白,真正的大案子,刑训司内有的是,可是他方胜没那个胆子。能压在刑讯司的案子,哪个没些来头,若是一个不注意,案子没破,自己先掉了脑袋,这岂非不值! 拍了一下桌案上的“震堂”,方胜开口问道:“小武,你们捕头呢?这都初几了,怎还不见他前来!” 方胜来的时间不长,但他离不开谢观星,说起来,他勉强算是谢观星的上官,可从心里而言,方胜一直就把谢观星看做了自己的“师父”。 谢观星做推官时,方胜还是个“见习”,所以,他认得谢观星,谢观星却不认得他方胜,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谢观星的本事放在那里,他方胜可是佩服的紧,而他来五柳巷的原因也很简单,偷艺! 在方胜眼中,五柳巷这两年的安生一定和他的“师祖涉川第二推官刘半山”有关,因为方胜认定的师父“涉川第三推官谢观星”是刘半山公认的弟子。当然这第二、第三、只是方胜的一面之辞,而且,五柳巷这两年的安宁也和谢观星没有半点关系,如果那个五柳巷真正的“拿事人”韩璋知道了方胜的想法,一定会委屈的用脑袋去撞墙,自己辛辛苦苦保住了五柳巷的安宁,怎么这功劳却让谢观星给得了去?当年五柳巷财源广进,他韩璋自然要巧取豪夺,可如今这等的清淡生意,若再没个安宁,他韩璋问谁去收银子? “禀报大人,谢捕头到刑讯司请了一桩刑案,现不在府衙!” 涉川的规矩很多,自请刑案就是其中一桩。凡难解刑案,亦或事主有意不予提送报备的刑案,其卷宗都撇到了一间大房子里。若是有哪个闲着没事的推官或捕头生出兴趣,可自去房中挑选,随后到影卫总领那里领取“协查金牌”,再落个编号和彻查时日。若是期限内破了此案,自有奖赏,若是破不了,脑袋理论上可能无事,却难免要捱些板子和降了官职。只是百年间,去大房子自领刑案的,满打满算不过五人,其中三个从涉川永远“消失”,一个变成了聋哑人,还有一个,就是今日的刘半山。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观星手中拿着的“协查金牌”是镀金的! 影卫总领王哈儿不懂,这谢观星高兴个什么劲?他差人查了那案子的编号,不过是前两日新放进大房子里的一桩刑案,那事主虽说小有来头,却不愿提送报备,如此说来,所能给的赏金就少的可怜。可看谢观星的表情,明显是得了天大的好处,难道是这其中另有玄机?出于一贯的谨慎,王哈儿没有阻拦,反正若是谢观星破不了案,削他谢观星的职司就变的明正言顺。可王哈儿总觉着这里藏着阴谋,所以他叫来了自己的亲信之一,陈小虎。 “小虎,你去盯着这厮,看看他搞什么名堂?若是有什么怪异之处,立刻前来禀报。” 陈小虎是京都五门总领陈达的儿子,而这陈达原是王哈儿老丈人的属下,所以,陈小虎理所当然就成了王哈儿的亲信。刑训司监房内的刘半山可能怎么也没想到,王哈儿比他更不喜欢那些新来的影卫,他更喜欢拉拢刘半山过去的老部下。因为在王哈儿眼中,用银子都遮不住眼睛的影卫,不是好影卫! 王哈儿对谢观星的提防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要刘半山一天不死,那个被他护过的“徒弟”就别想安生。不过若是刘半山死了,而上面又降了谢观星的月俸,那谢观星也就可以“安生”了。 还有一事让王哈儿搞不懂,那个宫中派来“监视”亦或“保护”刘半山的“假太监”,初来时明明对刘半山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而这让暗自欣喜的王哈儿以为,其人定然会抽冷子了结了刘半山的性命。可怎地没过多少时日,二人就好的和亲兄弟似的。这当真是匪夷所思! 王哈儿自然不懂,有时候,恨到极处便是如此。若不消了对方的戒心,如何知道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若不能毁掉对方真正在乎的东西,那报复又有什么意义? 刘公祠后面的木屋内,连睡了三天的伯升终于醒了,他依稀记起了谢观星来过的事情,也记起了自己为了唬唬谢观星而在其人右掌之上,先写了个“死”字。可是他记不起有没有把字写完。原本他还打算在谢观星的左手手掌上再写一个“生”字。 向着木门外的五柳巷方向看了看,睡眼朦胧的伯升自言自语道:“管他呢!五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另类,总能耐得些折腾!”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伯升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我什么都没说,莫要再来找我的麻烦!” 闷雷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木屋的房顶着了火。 “你娘!上次不过随口说了两句,你就差点让老头儿变了公兔子,今番又想如何?” 第三声闷雷在木屋顶上炸响,一个矫健身姿捂着冒着青烟的屁股连窜带蹦的从木屋里跑了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老头儿再也不说了!那小子成不了……。” 京都的天空忽然浓云密布,翻滚重叠之间,就好似一座座行将倒塌的山峰,道道闪电在云层中往复穿梭,带起阵阵轰鸣的雷声。 那个矫健身姿抢步进入了刘公祠内,一屁股盘坐到了那尊塑像之前。 松了口气,刘公祠内传出伯升的言语。 “有种你劈!” 第4章 入府 匠作司掌司大人冯成的府第内,新进了一名年轻仆役,其人相貌极为普通,并且,在前来应征的众人之中,也是话语最少的一个。可这些,却不是一向以谨慎自居的冯府管事牛得三瞧上此人的真正原因。 不招惹府内女眷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府中近日正好缺了一名会煮茶的仆役。 对于自小就在诸子巷内寻找活计的谢观星而言,煮茶,是他当年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之一。可是为了进入匠作司掌司大人的府地,他也只能重新回到诸子巷,向贩茶的王婆婆学习煮茶技艺。什么茶用什么水?温度如何?又该用何种容器?王婆婆自己动手给谢观星上了生动的一课。而各种因人而异的送承手法,各式应季随境的身体姿态,让谢观星的脑袋连痛了两个晚上。可即便是王婆婆,也不得不承认谢观星在学习上的天份。不过几天而已,谢观星煮茶的技艺就初见了些模样。 相对于让谢观星无比闹心的煮茶,改变容貌就容易多了。 通过在李老蔫那里的学习,又结合了自己那段“峥嵘岁月”的不断实践。谢观星早就掌握了易容的手法,他知道涂抹哪几种草药,可以让自己的肤色发生一些显著的变化。而一种用涉川特有的淡水鱼瞟熬制的凝胶,则可以适当的将脸部的皮肤伸展或堆积起来。 所以,当谢观星离开诸子巷,再绕过两条街钻进入了一处茅厕后,尾随而来的陈小虎莫名奇妙就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谢观星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在全力寻找着自己,并且,那份焦急的心情,丝毫也不弱于陈小虎。 方胜绝对不能允许自己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当然若是不能“学习”,“拿来用用”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所以,为了找到谢观星,他几乎差人寻遍了大半个京都。甚至于那名叫小武的捕快,也被他安置在了谢观星的住处附近,并且再三叮嘱,只要一看到谢观星出现,立刻就请他回五柳巷的官衙议事。 但是谢观星连着三四天都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这让方胜隐隐觉得,谢观星一定是在追查什么大案子,他开始在官衙内来回踱步,思考着该用什么办法将自己和谢观星绑在一处。 有时侯真正信任你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那个最了解你的人,方胜并不真正了解谢观星,但是过往所见,让他对谢观星的办案能力无比信任。所以他决定去赌,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他方胜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家,错过了谢观星,仅凭他一个地方推荐来的“见习”,即便做了推官,也永无出头之日。 方胜迈入了自己人生中最艰难,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步,他去了刑讯司总捕衙门,花了些银两,得到了那卷宗的编号,然后在王哈儿看傻子一般的目光下,同样领到了那个镀金的牌子。 方胜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今日的所为意味着什么?若干年后,当人们议论起方胜时,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那人的影子。” 先不管方胜如何,至少他现在可以提心吊胆坐在五柳巷官衙内望着大门发呆。可谢观星此刻,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这麻烦来自于匠作司掌司大人冯成的侍妾杜娇娇。 当整个掌司大人的府第还沉浸在所谓的悲痛当中时,明显欲求不满,又极闲无事的杜娇娇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居然就能一眼看中了那个其貌不扬的新进仆役“李四。于是,被叫到杜娇娇所在的院中煮茶,就成了谢观星入府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 “李四,我有些不舒服,你帮我揉揉腿!” “李四,你怎么话这么少?就不能陪姐姐聊上两句?” 斜靠在太平椅上的杜娇娇,面色有些潮红,一双媚眼在谢观星的身上瞄来扫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可谢观星的心思明显并不在她的身上,而这让她愈发来了兴趣。 谢观星很急,他急着想去见一个人,一个和死去的煮茶赵四有些交情的老仆役。 “你看,老爷的公子不在了,原先那个煮茶的赵四也死了,这府中有些情趣的,就剩下姐姐我了,你若是识得人生苦短,就莫要如此生冷勿近,姐姐也是苦命人家出身,知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处!” 谢观星听得此言,略微来了些兴趣,开口问道:“主家,听府上人言,老爷的公子和原先煮茶的赵四都去得有些蹊跷,因何不见官家的推官前来问询?” 那杜娇娇见终于有了谢观星感兴趣的话题,立刻就来了精神。 “怎得没有来过?只是进来和老爷攀谈了两句就走了,天知道说了些什么?你一个煮茶的,管这些做甚?府中有府中的规矩,莫要什么事情都打听,姐姐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准没有错。那赵四若是早听了姐姐我的言语,哪会生出这般事情!” 谢观星没有再吭气,他知道,若是一个人想说,你不问,他或许会说的更多。 那杜娇娇见谢观星不言,以为是被自己方才所言唬到,露出些许得意,继续说道:“你只要把姐姐我侍候好,手底下在干净一些,自然过的安生!来,给姐姐我按按腿,这些日子跑来跑去的,真有些累了!” 看看左右无人,谢观星的手按上了杜皎皎的小腿。 这一看似极度无礼的动作却正中杜姣姣下怀,其人呻吟一声,身体微微开始扭动。谢观星的眼角微一抽动,手指开始轻轻按压杜姣姣小腿上的几处穴道。不过若有识得些门道的人在此,那他一定会感到惊奇。因为谢观星按压的这些穴道,足以让一个精壮汉子变得瘫软如泥。 杜姣姣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从没见过一双如此具有魔力的手。在那双手的按压下,杜姣姣觉得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在溶化。而那难以形容的舒适感觉,让她身体的某处,渐渐变得有些湿润,亦无法抑制的,开始生出阵阵痉挛。 “嗯”的一声杜姣姣的身体靠到了谢观星的身上,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也探向了谢观星的袍底。 “小夫人自重,若是让老爷知道,李四吃罪不起!”谢观星开始怀疑,那大公子和煮茶赵四的死,会不会和这妇人有关。 杜姣姣温润的舌尖舔向了谢观星的耳垂,随之小声言语道:“莫提那老东西,自打那老女人死后,他就跟丢了魂的僵尸一般,硬都硬不起来,我若指着他,倒不如去死!我看老东西整日里唉声叹气,想是不打算活了。你帮帮姐姐,若是让姐姐怀上个孩子,来日得了好处,分你一半!” ……。 半个时辰后,谢观星端着茶具从杜姣姣房中走出。此时的谢观星,衣衫倒还整齐,只是那双腿,怎么都看着有些发软。 天地良心,谢观星没做对不起自己婆姨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个健全的男子,而一个健全的男子,遇到了一个被情欲烧至昏聩的女人,后果可想而知,即便是他按压的穴道可以让杜姣姣不知不觉中睡过去,可是他自己,不是也需好好“冷静”一下。 回到茶房放下手中的茶具,谢观星锁上了茶房的门户。这掌司大人府上好这一口的不乏其人,因而对这茶叶看管很严。顶级的茶叶都放在了冯成的书房。而日常饮用的上好茶叶则存放在茶房之内,可即便如此,定期依旧会有人过来秤量,若是对不上账目,管茶的仆役,例如谢观星,少不了要被扣去月俸。 谢观星对喝什么茶素无兴趣,他急于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因为有一个人他要去见见。 老仆役王敬一,那个事主口中,与其丈夫赵四略有些交情的下人。 府内西侧院落,有一片相对独立的矮房,那是专供府中杂役居住的地方。 一连数日,谢观星都没能和王敬一说上两句话,因为这个老仆役睡的很早,而他谢观星很“忙”。 今日,处理完府中丧事的掌司大人冯成,已返回匠作司公干。那老仆役原就是在前院清理杂物,丧事即了,想必此刻已收拾停当,回到了自己住处。谢观星不得不赶紧回去,免得那王敬一再次睡着了。 果然,方一进屋,谢观星就见到了正在摊开被褥的老仆役王敬一。 “王叔安好,怎地这早便要睡了?” 那看着比李老蔫年轻不了几岁的王敬一倒是十分客气,笑着对谢观星说道:“是李四啊!你王叔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若得机会,总需多睡上些时日。” “王叔老当益壮,又得总管大人器重,岂是我们这些新来的可比,来日若得机会,还望王叔多多照应。” 王敬一被谢观星这番话说得眉开眼笑,放下手中的被褥,走到桌案前取过茶壶给自己和谢观星各倒了一碗茶。 “进来这几日,你也难得悠闲,来先喝上口茶。虽说这茶比不得你日日煮的那些,总归喝着安心。” 第5章 总该有个理由 就在谢观星和王敬一聊的热火朝天,渐渐开始称兄道弟之时,匠作司的作坊内,即将发生一件很小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范铸带起的烟雾、混有汞液的金泥、还有洗银水所散发出的特有气味,让整个金银器作坊内的空气,显得格外辛辣刺鼻。不过,那些从事金银器制作的匠人,大多已习惯了这些烟雾和味道。甚至对于某些资历老的匠人来说,如果能闻到这些气味,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他们发觉,自己本来很灵光的鼻子,已经成了一件最无用的摆设。 一如往日,身着青衣皮护的工匠们,此刻正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那锤金锻银、錾纹刻花的繁杂声响与往来报备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在众人耳边反复激荡。同样习惯了在这声响中劳作的匠人们,并没有谁真的将这常人无法忍受的所谓噪音当做回事,听得久了,那声音可能远比戏坊中的唱曲要来得动听。 可就在这众多声音中,突然混入了一声脆响。而就是这声脆响,让本来热闹无比的作坊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了作坊内的一处高台。 一名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匠人,跌跌撞撞的跑上高台,跪在了那里。 “掌司大人,小的不慎,鎏金时打翻了盛放金泥的容器。” 高台下立时传来一阵吸气之声。 熟悉匠作司大人脾气的工匠们知道,这个年轻的匠人要倒霉了。 可怪异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一向以严苛著称的掌司大人冯成似乎并没将打翻金泥的事看在眼里,其人一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精致的小茶壶,一边开口询问道: “你入匠作司多久了?” “一年零两个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年轻匠人的身上开始发抖,话语也带着明显的颤音。 “你知道一个人若是想学会煮茶,需要多久吗?” “小的不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最快的也就三天!这很多事都要讲个天份,怨不得你。大人我当年可是学了将近半年。你下去吧,日后小心些便是!” 匠作司内的锤打之声再次响起,两名年老些的匠师凑到了角落之中。 “大人这段时日是怎么了?” “我如何知道?总归是好事情,大伙提心吊胆了这些年,难得见他有心情好的时候!” “我总觉着哪里不对,一号房到底在做什么物什?自打那地方拉上了蒙布,大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老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又掐丝、又吹珠、又点翠的,能做个什么物什?莫要看着眼红,就说些咸淡话,好事情如何轮得到你我!何况大人也不容易。自打夫人故去,没了往来照应,这掌司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莫管闲事,好生应承,来日总有机会!” “那泼妇死了倒好,省得没事老跑来这里添乱!” “这话你也敢说?当日不知道是哪个上赶着给人家送礼!” “莫再说!莫再说!晚间请你喝两盏还不成!” “这还差不多!” …… 能在旁人忙碌时,找个地方聊天,或许对匠作司的两位匠师来说是件极为惬意的事情,可对于掌司大人府中的某个仆役,却具有更大程度上的意义。 和王敬一的闲聊,让谢观星多少听出了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到底和自己在查的案子有多大牵连,他一时还真就理不出什么头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论是陆姣姣还是王敬一,他们都似乎是在无意间透露了一个信息。那个死去的赵四,手脚并不干净。可若是说到这“不干净”的缘由,却让谢观星多少有些难以接受。那赵四从没动过府中值钱的物件,他感兴趣的或许只是茶房中的供茶而已。 当然,不是很喜欢喝茶的谢观星,自然无法理解好茶对一个真正好茶之人存在着多么大的诱惑。他也不知道,真正极品的茶叶,需要用黄金来计量。 在谢观星看来,一个仆役顺走些茶叶,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谢观星煮茶的时侯,好歹也会喝上两口。他更感兴趣的是,当日冯府大公子和赵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赵四的被打,王敬一给出了答案。当日冯府大公子在房中赏玩字画,百无聊赖之际,差人招呼赵四奉茶。可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茶房煮好茶端将过去的赵四,却在奉茶之后,挨了大公子的一顿暴打。听王敬一的女儿、主事丫鬟王惜梅所言,当日大公子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打死你个吃里爬外的奴才,平白糟贱了这好的物什”。可糟贱了什么?大公子没提,那赵四事后也是不说。不过听王敬一所言,赵四回房后曾有过抱怨,只说“都是那陆姣姣害了我!”可如何害的,依旧没人知道。 不过以王敬一的判断,那物什多半还是和茶叶有关。 谢观星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有人在茶水中下毒?可但凡下毒杀人,总需要有个缘由。可通过和王敬一乃至府中其它仆役交谈,谢观星大致知道了大公子和那赵四的秉性。这大公子性情孤僻,平日里除了和他爹一样,喜欢喝上两口好茶;再就是到京都几个有名的妓馆里寻个风月。若没了这两样事,其人基本老老实实呆在自家房中临摹字画,从不外出与人交往。而那赵四,原就是府中的老人手,每日辰时进入冯府,戊时便独自返回自家在府外的住处,除了那个“不干净”外,就再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这等不招事的人物,却相继被人毒杀,总归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若说这案子古怪,真正古怪之处却又不在此处。 谢观星看过卷宗,依着当日验尸仵作的记录,那冯府的大公子,还有负责煮茶的赵四确系中毒而亡。可因何物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那仵作却只字未提。至于推官的问询记录,就更是有些邪门。来自妓馆老鸨、头牌乃至仆役的言语及佐证。其记录之详尽,讯问之彻底,即使是谢观星也自叹弗如,可末尾结论,居然只写了“未见有异”四个字。这明显不合规矩。 依着自己做影卫时的经历,谢观星隐隐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他知道,一定有某种力量中断了刑讯司的问案,不然,为什么推官在妓馆查的如此仔细,可一到了冯府,却只闲聊了两句,连个记录都不做便草草了结,这中间若是没些名堂,委实说不过去。 也许正因为这个缘由,他谢观星才会进入冯府。原因很简单,既然刑讯司的官员查到了冯府就勒住了缰绳,那么冯府内,就一定有着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 …… 看着对面空空如野的床铺,谢观星的头有些胀痛。那床铺上赵四的被褥包裹,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如今也就剩下茶房自己还没有仔细查过,不是谢观星不想查,而是因为陆姣姣根本就不给他谢观星独自呆在茶房煮茶的机会。 夜入三更,房中的仆役们看似都已熟睡。排除鼾声的影响,谢观星静下心,仔细聆听房中每个仆役的心跳声音。这也是李老蔫教给他的本事。为了能在一阵破锣烂鼓声中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他谢观星当初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本事的妙用,曾多次救过他谢观星的性命,因为一个人在真正入睡后,心跳就会有所放缓,可如果一个人鼾声如雷,心跳却一如平常,那这人想做什么,就值得谢观星好好去想想。 确定没有人装睡,谢观星悄悄下了床铺。将被褥堆成人形,他不敢再有耽搁,因为天晓得有没有哪个水喝多了,半夜爬起来出恭。 提着衣物鞋袜出了住处,谢观星藏身到了一处相对阴暗的角落。 穿好衣物,谢观星从怀中掏出一物,只轻轻一抖,整个人瞬间就消失在了阴影当中,他要去茶房好好查查,因为那里是死去赵四,唯一可能留下些什么的地方。 夜色中的冯府无比安静,寒冷中透着一股萧索的味道。谢观星穿得虽是不多,但相较于五柳巷官衙内的那口老井,这寒冷也就算不了什么!不过片刻,谢观星就到了茶房门口,可是他看到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茶房的门此刻正虚掩着,内里透着烛火的微弱光亮,而那光亮中还似有人影在晃动。 谢观星开始有些犹豫,他知道,茶房门锁的钥匙,并非只有他谢观星才有,而以往赵四夜间不在,也确实出现过府中有人睡不着,半夜跑来茶房自己煮茶喝的事情。可如今又不是夏日,哪个会闲着没事,扛着地冻天寒跑来此处?而且,既是有茶房的钥匙,身份自是不低,找人招呼他谢观星一声不就得了,何须自己动手?难道来人还有别的目的? 谢观星打定主意,他要看看来人是谁? 缓缓推开门,谢观星走了进去。茶房内,被罩在铜制承架内的烛火正缓慢燃烧着,可眼前却见不到一个人影,不过,以谢观星听力,他还是听到了一个人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可还没有等他转过身,一双手就已从身后探了出来。 第6章 茶中有毒 谢观星没有动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进门前的一刹,他已从门内飘出的浓浓茉莉花香中,基本猜到了来人是谁?而此刻贴在自己后背的两团绵软,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只是谢观星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这黑灯瞎火,茶房所在又相对偏僻,她陆娇娇一个女人,如何敢独自前来? 飞快的在茶房内扫了一眼,谢观星开口说道:“小夫人请自重,这深更半夜,让人看到了不好!” 攀伏在谢观星后背上的身躯全然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反倒是将白日里的那一暮重演了一遍。 “你把姐姐送的高高的,却不给顺个梯子,如今还来怨我?若是今夜里不给姐姐个交待,你休想离开这茶房!” “小夫人说的哪里话,还不赶紧下来,若是想要喝茶,总需让我腾出手来吧!” “你那手把姐姐的腿好生端好,哪个要你煮茶?” 弯下腰,挣开两条盘在腰间的双腿,谢观星想要摆脱陆娇娇的纠缠。但是很无奈,那身躯倒是从后背上下来了,可自己身体的某处又被人一把攥住。而这,立时就让正义之谢观星感到一阵的委屈。 谢观星知道自己当下的身份,即打不得也骂不得。他开始怨恨李老蔫,为什么当日就不把那看家的本事交给自己?当然,那本事也不是李老蔫想教就能教得了的,“老蔫”“老蔫”,听着好像很“厉害”,却也不是想蔫那里就能蔫那里的! 忍住来自下体的一阵阵兴奋,谢观星开口问道:“既是不想喝茶,小夫人你来此处做甚?” 那陆娇娇此刻,一张脸涨的通红,几乎是贴在谢观星怀里小声说道:“你到来问我?若不是你白日里把人扰得心焦,晚间如何能睡不着?你快些子,早些完事,姐姐也好回去睡觉!” 谢观星的双眼在茶房中又扫视了一番,自己离开前仓促间布下的小手段,确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若是依着这陆娇娇所言,是因为睡不着跑来此处喝些夜茶,那她只需翻捡茶柜,取出茶具,再往铜炉添些木炭,何至于其它地方也有翻检过的迹象? 茶房外的某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而这,解开了谢观星的最初的疑问。 眼眉一挑,谢观星忽然开口问道:“那物什你可是找到了?” 随着这声询问,那陆娇娇的视线不由自主就移向了茶柜下的一处角落。可只在一瞬,陆娇娇就回过神来,手中微微用力攥了一下,随即痴笑言道:“当然找到了,这不是正握着呢!” 但即使便陆娇娇反应够快,谢观星还是从其眼中看出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想法,谢观星忽然也有了动作。他的手也开始变得极不规矩,一时间,茶房内充斥着陆娇娇的喘息之声。 可就在谢观星做势要解开自己腰带之时,那陆娇娇却再也装不下去,她忽然就推开了谢观星的手,开口说道:“算了,姐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改日再陪你快活!” 谢观星笑道:“姐姐若是想寻些好茶带回,只管给李四说上一声便是,何需如此费事?如今李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何能让你走?” 那陆娇娇听到谢观星如此言语,有些紧张的表情似是瞬间放松下来,其人凑到谢观星耳边说道:“就你聪明,我一直不招老爷待见,哪里比得过旁人?这配钥匙的事,你切莫说了出去,你与我装三两石母银毫回去,让姐姐换些脂粉钱。”略停了一下,那陆娇娇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你若想要,明日午后,姐姐我在房中等你!” 送走陆娇娇,谢观星并没有跟出去看那躲在暗处观察的到底是什么人?既是能听到其人踩到石子的声音,那来人想必不是什么影卫杀手之流,最重要的是,谢观星想看看那茶柜之下,到底藏着个什么物什? 确定房外再无旁人,谢观星探身到柜下摸索,一个精致的茶壶,连带一个小茶盏被谢观星摸了出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茶壶中尚有残茶,即使过了这几天,依旧香气扑鼻,可谢观星又凑近了闻了闻,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丝笑意出现在了谢观星的脸上。 谢观星突然觉得,这大公子和赵四的死因,也许很快就会因这个茶壶和茶盏的出现而解开。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谢观星将其小心翼翼的打开,那里面有一个更小的包袱和几个涂抹了颜色的小竹桶。从小包袱内的棉枕上,谢观星抽出了一枚银针,随即又打开了一个被涂成红色的小竹桶。谢观星毕竟没有李老蔫那样的经验,虽然已判断出了那残茶中可能含有毒素,但出于稳妥,他还是想再测试一下。 沾着一些白色粉末的银针被放到了茶盏中,那粉末瞬间就变化了颜色,银针的前端,虽然没有发黑,却也泛起了一丝暗灰,谢观星终于确定,那夺走李四性命的,就是这茶壶中的茶叶。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等着谢观星去找到答案,虽然见到这有毒的茶叶时,谢观星已然在脑海中勾画出了一些事情的大概,但没有证据,仅凭想象去确认罪嫌,不合谢观星一贯的规矩。 …… 二日晌午,谢观星没有如约出现在陆娇娇的院中,他请了事假,出了冯府,其后又租了一乘便轿,来到了位于诸子巷王婆婆的茶叶店铺。 进了店铺,谢观星在王婆婆惊讶的表情下亮明身份,大致交待一下,谢观星取出了那个留有残茶的茶壶递到了王婆婆手中。谢观星想知道,这看上去样子很别致的茶叶,到底有什么来历? 王婆婆的反应让谢观星感到无比惊奇,其人捧着茶壶的手不停的颤抖,而那眼神让谢观星一阵后怕,幸好自己在取出茶壶之前,就已向王婆婆说明这壶中的茶叶有毒,否则看其人当下的模样,只怕一不留神,会将那剩下的残茶一股脑吞入口中。 “这是御贡极品绿仙袍,老身自从离了宫门,怕有四十余年没见过了,你从何处得来?若是能喝上一小口,便是当下就死,也是值了!” 看着王婆婆已经有些发红的双眼,谢观星赶紧接过了茶壶。可随后,谢观星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内里的一些泥土状的东西倒进了一旁桌案上的空杯之内。待冲过水,谢观星开口问道:“婆婆能否帮观星闻上一闻,此中可有茶味,又和方才那茶是否是同一种?” 那王婆婆的眼睛还盯着谢观星放在一旁的那个小茶壶上,听到谢观星问话,这才回过神来,咂巴咂巴嘴,凑到了那杯子前。 “这是何物?天下哪有这般模样的茶?”王婆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原就是些泥土,还请婆婆闻闻看,其中有没有方才那种茶的味道?” 王婆婆凑到了那杯中前,仔细闻了闻,随即开口说道:“也是极品绿仙袍,气味虽是淡了些,老身倒还嗅的出。只是这混在泥土中的茶香反是比方才那壶茶纯正,也不知那壶中的茶是何人煮的,当真糟蹋了好物什!” 谢观星的脸上再此泛起笑意,这泥土来自冯府,谢观星今晨起的很早,却没有去茶房,而是顺着茶房通往冯府大公子住处的道路一路寻找下去。也许是巧合,还真就被他在路边找到了一些被打碎的瓷器残渣,而在那残渣附近,更是有一小片留有水渍痕迹的地面。谢观星取了些那里的泥土装了回来,对他而言,如果这就是李四被打的原因,那么,揭开案情的时机也就快到了。 告别一脸期待的王婆婆,谢观星走向了自己老丈人所在的那个院落,毕竟离了这些时日,虽说事先已给柳如烟打过招呼,并且让她先回自己父亲那里去住,可一番小别,即是已到了这里,总需去看看。 可就当谢观星刚刚迈进院落,却和一个晃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可是瞎了眼,也不看看我是谁?”来人一身推官装束,只是此刻帽子歪斜,满身尘土,两眼更是青黑,若非身着官衣,猛然见到,还以为是那里跑来乞食的花子。谢观星不知道院内发生了什么,虽已认出其人,却不敢将其放走,只一伸手,就将那人的胳膊攥住,重新拉回了院内。 “你大胆……。”那人开口便要辱骂,却被谢观星捂住了嘴。 “是我,莫要声张!” 度日如年的五柳巷推官方胜可算是听到了亲人的声音,可是他不识得眼前之人相貌,虽听着声音好像是谢观星,一时却又不敢相认。 “你回来了!”院中响起柳如烟的询问。 谢观星的易容可谓独到,可终究瞒不过柳如烟的双眼,也许对柳如烟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去看那张脸,只一个细小的动作,或某个熟悉的眼神,她就能从人群中将自己的丈夫认出来,何况当初谢观星做影卫时,她又不是没认过。认别人她柳如烟不行,可认谢观星,就连当日的赵半山也觉得,那个姓谢的小子遇到了自己这辈子的克星,至少是在易容方面。 “亏得你回来,方推官日日混在这里,巷子里说些闲话已就算了,可一日三餐还需照应,他好歹是你的上官,家中总不好怠慢。可爹说了,要再这样下去,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就要见底了。” 听得柳如烟如此言语,方胜确定攥住自己胳膊的是谢观星无疑。方胜知道谢观星做过影卫,故而只要认准了人,倒也没多大惊奇,只是其人看了一眼那关闭的院门,随即便“窟通”一声跪倒下去,死命抱着谢观星的双腿痛哭流涕说道“谢捕头,谢大哥,方胜求你带着我一起查案,我也在刑讯司领了那桩刑案。可总在衙门里等你回来,当真能要了方胜的小命!大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带上小弟,这才六七日光景,小弟我实在是熬不住了!” 看着满脸泪水的方胜,谢观星挠了挠脑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将那没脸没皮的方胜扶起,安慰两句,领入了正堂。 第7章 双管齐下 方胜没有说谎,这一连几日的等待,确实让他已接近了崩溃的边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由于一直没有谢观星的消息,方胜渐渐开始感到了恐惧,他知道谢观星的消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为查案改变了自己的身份面貌。其二,谢观星也和那些当年的前辈一样,永远的从涉川这片土地上消失。 对于前者,方胜乐见其成,可对于后者,那无异于晴天霹雳,如果谢观星出了事,连卷宗都没有见过的方胜,就必须坚定独自背锅的信念,那脑袋多半是掉不了,可仕途笃定是完了。若如此,方胜觉得,那倒真不如死了算了。方胜有想过再往刑讯司打听案情,但他不敢!他害怕有人会因此察觉他与谢观星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合作关系。倘若自己再背上个欺世盗名的名声,那当真是比死还要糟糕的事情。可既是等不下去,又无从查起,如此一来,可怜的方胜就只能在恐惧和期待中苦苦煎熬。守在谢观星老丈人家里,也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不过,方胜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一心慌,吃喝上便没个节制,可是他忘了,自己好歹是谢观星的上官,而谢观星的家人,对这一点却还记得。 当听完方胜的哭诉,再看看手中记有这几日花销的私帐,谢观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三年的经历,让他改变了太多,他知道这方胜想做什么?但他更为气恼的是,诸子巷的果子酒什么时侯也长了价钱? “这厮倒是恨得下心,快赶上我那师父了。老丈人半年的花销,这才几日?便给他吃喝了个干净!不行,这好歹要讨些回来,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谢观星心中暗暗骂道。 除了这吃喝,方胜其它所为,谢观星并不感到惊奇,自从回到五柳巷官衙,这方胜对自己一直就很照顾,大事小情,每每都会寻自己商量,在众人眼中,五柳巷街面拿事的是韩璋。可五柳巷官衙里真正拿事的,是他谢观星。但见过些世面和生死的谢观星可不这么认为。诸子巷的经历、做影卫时所见涉案。让他知道了一点,有些好处,拿得多了,总是要还的,而今日,到了要还的时侯。 轻敲桌案,谢观星思虑半晌,打着官腔开口说道:“方兄可是想清楚了?卷宗即在我手,只要未曾消案,方兄此刻去刑讯司退了牌子,应该无事。何苦担此风险?”这一明显带这赵半山风格的做派,让方胜心中无来由的抖了一下。方胜最怕的就是这个,每次谢观星用这种腔调对他言语,方胜的腿不由自主的就会开始发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看着谢观星的手指,方胜一直担心的,并不是谢观星向自己讨要饭钱,虽然他也知道,以这厮的脾气,肯定会变本加厉的赚回来。 方胜最担心是谢观星知道了消息,会背着自己偷偷撂了挑子。论这职司,他方胜确为谢观星的上官,可若是谢观星不将他方胜放在眼里,即便是刑讯司的掌司到了,也全无办法。毕竟没了刘半山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到底谁能管住谁,如今还是个“悬案”。若是谢观星对自己翻脸,到四下里一说,那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方胜想要做些什么?若是谢观星再狠一点,直接抢在自己前头退了牌子,那他方胜,便是想哭,都找不到个地方。“自请刑案,追查无果,只追主事,论职问责”,这也就意味着,先跑的无事,留下的倒霉!若是都不跑,官大的倒霉! 能听到谢管星这番言语,方胜那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没见到谢观星时,方胜想的最多的就是一见到谢观星,自己马上就到刑讯司退了牌子,可真见到了谢观星,他方胜又凭白升起一股信心,那是对谢观星的信心,而这信心又让方胜想要继续赌下去。 “谢兄说的哪里话,我方胜志在为涉川百姓分忧,消弭天下疑案,只是自己力有不逮,唯有助方兄一臂之力方能全此宿愿,还望谢兄成全。” 正在给二人斟茶的柳如烟听到了方胜这番言语,持着茶壶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她退到了谢观星的身侧,却是用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谢观星。 没人会比柳如烟更清楚谢观星是如何摊上的这桩案子,在柳如烟看来,自己的丈夫既是躲不过去,那么拉上方胜,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一来少了掣肘,二来又多了个垫背的。谁让方胜是谢观星名义上的上官,即如此,若真出了事,那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先顶着。 谢观星明白柳如烟有让他答应的意思。于是悄悄伸出手,在柳如烟的手掌上捏了一把以作赞许。其实有没有这个暗示并不重要,谢观星自己也没有打算去拒绝。因为谢观星觉得,自己还没到亮明身份的时侯。而到了这个阶段,有些事情,一个藏在暗处的仆役,很难查清。 对于冯府发生的事,谢观星有着这样的推断。 绿仙袍即是极品贡茶,那存放此茶的地方,多半是冯成的书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而招呼仆役入书房煮茶,恰好又是匠作司掌司冯成一直保持的习惯。至于那冯府大公子,却是对煮茶的过程全无半点兴趣,他更习惯让仆役在茶房煮好了茶,再端来给自己。 从仆役丫鬟口中,谢观星确认了赵四被打的事实。也知道了此事和陆娇娇可能有些牵连,而随后找到的茶盏残余碎片以及王婆婆关于那茶气味的一番话,让谢观星脑海中渐渐对赵四的被打有了一些模糊猜测。 极有可能,那赵四借着在书房煮茶的时机,于书房内盗走了部分茶叶。其后尚不及自用,就被大公子叫去煮茶。而大公子当日让赵四煮的应该也是绿仙袍。可就当赵四煮好茶叶,送往大公子院落途中,却不知因为何事被陆娇娇撞到,打翻了茶盏。无奈之下,赵四只能用自己偷来的相同茶叶去替代。可他不知道那“绿仙袍”中已被人下了慢性毒,其味道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这才导致了后面赵四的被打,以及大公子妓馆的暴毙。 被放回来的赵四多半没有想到茶中会有毒,所以,回府后自行饮用,结果也同样中毒而亡。 这大抵就是谢观星脑海中构筑的发案经过,可仅仅是推断,难以举凶列嫌,若想坐实,尚有一些地方,需要去查证,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存着些蹊跷,也需有个解释。而这些,正是谢观星不想拒绝方胜加入的原因。 府中之人并不是每一个他谢观星都能见到,即便是见到,也不是所有问题一个煮茶仆役方便问起。若依着谢观星判断,冯府大公子和赵四死状相同,那基本可以断定,中的应是同一种毒。大公子离府半日,涉案推官仵作业已查实未曾在府外用过任何有毒之物,那中毒就应在府内,由此可见,此毒毒发时间应在半日以上。当日赵四未死,其人应该没有饮用过有毒茶水,如此再行推论,同样的茶叶,赵四当日应该是煮两次,一个无毒,一个有毒。那碎掉的茶盏,也能证明这一点。可第一次无毒,第二次有毒,那么第一次无毒的绿仙袍是从哪里得来?是不是大公子给的?这需要去查。如果是大公子给的,那么又是谁给大公子的?这也需要去查。赵四手中的毒茶是不是真的来自冯成的书房?陆娇娇何以能那么巧合的撞翻赵四掌中茶盘?而其人在茶房寻找那些装着毒茶的茶具又出于何种目的?她如何便能知道的这般清楚?且过了这几日,为何“她”亦或是“他”这才想起要去茶房寻找?那赵四的被褥包裹,可是人刚死就没了踪影!你莫要说之前没有想到过要去茶房!再有,茶柜下只有一个茶壶和茶盏,那剩下的茶盏到哪里去了?赵四如此好茶之人,对此极品绿仙袍使用一套残缺的茶具,这好像不合饮茶的规矩。还有一个疑点最为有趣,赵四到底偷走了多少“绿仙袍”?如此珍贵的茶叶,数量一定不多,而赵四却连用了两次,他到底偷了多少?若是一次偷得,他便不怕冯成察觉,若是分几次偷的,那等猴急之人,如何能忍得了这些时日,攒够了两次的数量再喝? 最需要搞明白的是,那毒茶若真是来自书房,想必赵四是在为冯成煮茶时盗得。可如果赵四盗茶时,冯成饮的也是此茶,他为何不死?若是没有饮用此茶,那赵四又是怎样得来?就算那茶放在冯成房中,被赵四偶然发现,冯成留着这有毒的茶叶想要做什么?难到真如陆娇娇所言,“那老东西不想活了!”谢观星倒是很想去那书房内去看看,可白日人多眼杂,而晚间冯成又多睡在书房,这让谢观星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诸多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些答案,紧靠自己一人去探求,谢观星觉得,明显力不从心! 往日不论谢观星是做影卫还是推官,涉及一些繁琐的讯问或暗查,自有旁人可以去承担,得来的消息也往往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可真到了自己独自办案,谢观星这才发觉,若大事小情都要自己去寻找线索,那当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直到近日,谢观星这才发觉那些往日看似无用的助力有多么的重要。 他需要帮手,一个真正志同道合的帮手。不过眼前的方胜,怎么看,都不像! 犹豫了半晌,谢观星终于下了决心,即然事已至此,也只能先顺其自然。不过,谢观星可不想给自己套上链子,他必须掌握主动的一面。 “方兄既是执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拦,只是这案子确有些棘手,若方兄也涉足其中,五柳巷那里谁来应承?况且,方兄实为谢某上官,这刑案追索,总需往来报备,可于当下这状况,方兄也看到了,这诸多不便非比寻常,方兄可一定要想好了,再做决断。” 方胜此刻哪里还想得了那许多,一旦谢观星站在了自己身边,方胜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涉川名副其实的“第四推官”。他的信心开始膨胀,早已忘掉了自己这几日是如何活过来的。 “谢兄放心,方胜唯谢兄马首是瞻。你我即已同心查案,自是不分彼此,方胜愿持缰坠镫,路饮风尘,纵然身碎,不闻谢兄所指,死不旋踵!” 于涉川的传统而言,这也就是重誓了,能立此重誓,谢观星多少有些感动,只是他没有去想,这方胜此番言语为何会说得如此顺溜? 用过午饭,谢观星将自己所查刑案情况对方胜交待了一番,又让柳如烟将卷宗取出,交与方胜观看,可看着看着,方胜的脑袋上开始冒出冷汗。 对于大房子内所存悬案,方胜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谢观星居然会挑了这么个案子来做,那涉案仵作和推官的笔录,谢观星能看出问题的地方,他方胜也能看出。这看似简单的下毒案,貌似谢观星已经查出了大半案情,只需寻到下毒之人,便可消案。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若是如此,他方胜自己也能做得,何需拉上他谢观星?方胜的脸色开始红一阵白一阵,他再一次陷入了矛盾当中。 若得生富贵,需下死功夫,这道理方胜明白。想要平步青云,也只有侦破此种案子方有可能。可他方胜更清楚,追查这种案子所要面对的是什么?自己的脑袋,今日还在肩膀上,至于明日,天才晓得会去哪里? “谢兄,为何不找个牵连少些的案子来做,即便不能一举成名,总能落下个安生。不知此案若消,刑讯司许了什么好处?” 谢观星闻言很是纳闷,难道这方胜也是缺了银子,才来担此风险,若如此,这几日花出去的银两,倒还真不好开口讨要!自己承办此案的缘由,谢观星不好直说,只得推脱道:“总领大人有言,事主不愿提送报备,故而若得消案,可往刑讯司领银五十两。五柳巷近日无事,我闲着也是闲着,见此案有些蹊跷,故而寻来做做,若得好处,也能贴补些家用。至于旁的事,倒是未想那么多!” 方胜根本就不信谢观星这番言语,堂堂一个捕快,哪里挣不来这五十两?犯得着为这点银子去为玩命?这说出去谁信!由此方胜愈发确信,这谢观星查案另有动机。 方胜始终认为,谢观星上面有人,不然赵半山倒台,所牵连的大小官员、商贾豪门数以千计,何以独独漏掉了他谢观星?方胜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不论这谢观星说些什么,唯有将自己和其人绑到一起,来日才有出头的机会。 “即如此,我方胜就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谢兄,与谢兄共进退,谢兄说吧,让小弟做些什么?小弟即同领刑案,总需有些承担!” 此语正合谢观星的意思,当下正有一件事,需要有人去做。 第8章 不可思议 从诸子巷回返,谢观星在冯府内想了大半夜,他交待给方胜的事,明日里就能见个分晓,原本他谢观星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不知为了什么,谢观星总觉得自己的推断,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可是他越心急。就越发想不明白那个环节在哪。直到夜入四更,谢观星这才勉强睡了一会。 辰时刚过,已在茶房开始忙活的谢观星得了管事牛得三的吩咐,只说府中来了客人,要其前往冯成的书房煮茶。 带着一应器具,谢观星匆匆赶往冯成的书房。他很清楚来的是谁,自然早就有所准备。 方胜今日的状况明显要比昨日好上许多,不但换了一身崭新的推官制衣,更是将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那眼上的乌青业已消去,这让谢观星不得不重新审视方胜,这厮怎地便能在一夜之间回复如初,当真是有些门道! 方胜便是这么个性子,若身后无人,半步都不敢行得,若是身后有人,却是胆大如斗。说到底,做个推官着实是有些可惜,以其人心性,若是入宫做个太监,那绝对是大有前途。不过调侃归调侃,真正了解方胜的人并不多,除了方胜的父母,就只剩下当年私塾的那个老先生。 对方胜,那老头儿是这般评价的。“守着个杆儿,能看一辈子,若递到了手里,便是天,也能给捅个窟窿。”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听过的,大多不懂。可方胜的父母,却对这句评语做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解释。 “这孩子犯贱!” 第一次进入冯成的书房,谢观星当下便被书房内的布置看呆,此处不见一张大案,座椅更是没有一把,只是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偌大木台,木台之上放有蒲团、短几。房间四周的木质承架上摆满了各式古籍字画,其中多以匠造,花鸟为主。木质承架之间,另设有承物格栅,内里摆放着各式茶罐,千姿百态形状各异。每个摆放茶罐的格栅上还贴有红纸,上书茶叶的名称、产地、特色、煮茶或入汤手法以及应对诗词,当真是细致到了极点。更为有趣的是,整个房内,即闻不到一丝茶香,也感觉不到古籍所特有的酸腐味道。 匠作司掌司冯成,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木台上的一张短几之后,至于方胜,却是在承架和格栅前翻看着字画。只是那挂在腰间的金牌,晃啊晃的,份外扎眼。 看到谢观星有些不知所谓,管事牛得三低声喝斥一声,阻止了谢观星还想再往里走的脚步。随即将其带到大门内侧右首,一处铺有青色卵石的角落,让其在那里安置铜炉,准备茶具。也许是那金牌的缘故,牛得三没有让谢观星使用茶房带来的茶叶,而是请示了冯成一声,从格栅中取下了一罐“红修罗”。 对于茶中极品,谢观星所知甚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好在随茶一起拿过来的还有那格栅上的红纸,上面所书写的煮茶技巧,所用器具,好歹免掉了谢观星的一番尴尬。 待茶香四溢,那冯成招呼方胜入座,开口问道:“敢问推官,可是为了小儿之事前来,前番刑讯司询查无果,本官一直挂念,今番大人前来,可是案情有了进展?” 论理,以方胜一个小小七品推官,遇到了从三品匠作司的掌司,不但要行礼避让,言语中更不得有半分不敬,否则一旦被冠以不敬之罪,方胜难逃涉川刑律。可方胜其人,偏生性情有些古怪,一旦真赌了进去,就不由自主的忘了自己是谁。 看了看书房内的陈设,盘膝而坐的方胜站起施礼后说道:“掌司大人有所不知,此案因大人未能提送报备,又一直无迹可寻,业已封档。下官方胜自请刑案前来,便是得了些线索,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过,现下有些疑点牵扯大人府中之人,还望大人为下官释疑。” 那冯成闻言,“嗯”了一声后,面露疑惑神情,随即接过谢观星递过的茶盏轻嗅一下言道:“李四,这水老了,二翻即可入汤。”言罢看着方胜问道:“敢问方推官,牵扯何人?” 方胜尝试着像冯成一般的踞坐之法,却如何也找不到感觉,只得再次盘回双腿后说道:“罪嫌尚待确认,此刻不便提起。只是下官业已查明,贵府大公子与煮茶仆役赵四皆为中毒而亡,中毒之所,便在这冯府之内,其毒更是下在这……茶中。” 这最后的拖音,那根指向茶盏的手指,方胜做得很好。这让跪在门边煮茶的谢观星很是满意。 谢观星的双眼似不经意间扫过了冯成的颜面。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那是一丝极难察觉的慌乱。 “那下毒之人可是赵四,其人之死,难道不是自行了断?”稳住心绪的冯成开口问道。 “赵四死前曾在坊事购买食材,果酒,又准备了些香烛物件,应是做了次日携妻外出还愿的打算,如此行径,在下官看来,决无自行了断的可能!” “若依着推官所言,赵四并非下毒之人,而那毒又下在了茶水当中,推官请见,本官府上煮茶之事,皆由下人来做,若非赵四,何人做得?”冯成指着谢观星说道。 “或许那毒原就不是下在茶水当中,而是一直就藏在这等茶罐之内。”方胜边说边从袍袖之中掏出一物,摆到了短几之上。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茶罐,上面阳刻着“绿仙袍”三个字。 方胜此举,一下让谢观星乱了方寸,他根本就没想到,方胜能从冯成的书房内找到此物,论理,此等物什,若是牵涉刑案,早该毁损才是,如何能留在原处?难道说此物非彼物,早就被偷梁换柱? 冯成的眼角似不经意间抽动了两下,随后便冷冷看着那短几上的茶罐开口说道:“此房内的茶叶,大多是宫中所赐之物,你最好莫要乱动。若是喜欢,本官差人送些上好的到你府上便是,相信以推官大人的见识,知道这等茶叶的价值!” 呡了一口茶,冯成接着说道:“若依推官方才所言,莫不是怀疑本官府中有人事先在茶房内的茶罐里下毒?” 方胜闻言赶忙站起,开口说道:“大人恕罪,下官只是怀疑,尚需应征一番。” “如此说来,倒也容易!赵四已死,这李四又是初来,能打开茶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叫来讯问便是!” “怎知那毒便不是下在了大人书房这些茶罐之内?”方胜按着谢观星所授言语步步紧逼。 “放肆!何人给了你胆量,敢如此质问本官!若是本官下毒,会去毒害自己的儿子?” 一旁煮茶的谢观星,此时眼角却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这掌司大人,必定是知道些内情,原因无它,若这冯成不知道有残茶可以做为证物,那他为何不对茶中下毒提出半点质疑?要知道,即便仵作肯舍掉自己的脑袋,破尸查毒,又如何能分辨腹中茶水。若是冯成质问:“你如何判定那毒便下在茶水当中?又如何断定那被下毒的茶叶便是我房中之物?”方胜必然难以回答。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逼谢观星亮明身份,取出证物。可谢观星做过一段时间的推官,又得赵半山在背后点拨,所以问讯之时应该留意什么,又该如何设置陷阱,他如何会不知?在谢观星看来,行案凶徒往往会因过于熟悉行案过程,而忽略了寻常人该有的想法,言语之间多会自露马脚。他赌的便是这个机会。 这掌司大人久久不问这些问题,只能说明他对茶中下毒一事心知肚明,只因为一时未能想到自己言语中的破绽,所以急于辩解。 耳边再次传来方胜言语。 “大人息怒,下官之意并非怀疑大人,只是下官以为,或许有凶徒悄悄潜入大人的书房下毒杀人!” “一派胡言,你是哪里的推官?取你官凭我看!本官这书房铁窗铜瓦,白日落锁,夜间老夫又寸步不离,旁人如何进来?此处茶叶又为本官自用,从不外流,即便是有人盗了我房中茶叶,我那孩儿又非痴傻,怎会喝不出茶叶来历?你即说是茶中下毒,下毒的又是何种茶叶?如何便能笃定出自我房中?再者,你又是如何断定那毒就一定是下在茶叶当中?” 此言一出,方胜的双眼不由自主便向着谢观星看来。 谢观星一阵暗骂,赶紧低下头收拾器具,可一阵冷笑却再次挂上了谢观星已被遮住的嘴角。 “现在才察觉有误,晚了!方胜可是只字都未提那毒药发作时间,你即是对‘为何府中中毒却会死在府外’全无半点兴趣,如何便能提及‘喝不出茶叶来历’,难道你知道那毒毒性绵长,当下并不发作,故而有此一问?” 谢观星的手抖了一下,一个茶盏轻轻的磕在了茶盘之上。 这是一个信号,当这个信号发出,方胜自然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得不佩服方胜的厚脸皮,只是一瞬,那方胜已然泪流满面,爬起伏跪于冯成面前,口中不断哀求。 “下官臆断,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下官实是为案情所困扰,言语难免不周,还请大人看在下官一心想找出凶手,为大人公子讨还公道的面子上,给下官一个机会,让下官能讯问一下府中人等。”言罢,不去取怀中官凭,反是将腰间金牌卸下,递了过去。 冯成的修养很好,没有将手中的茶盏掷到方胜的脸上。他知道方胜此举何意?依照涉川律令,持“协查金牌”问案,三品以下官员不得拦阻,若是强行拦阻,先要问问影卫总领答应不答应。 王哈儿如今人气正旺,莫说是他冯成,即便是换了新任丞相,也需掂量一下。 “好了,看在你们掌司大人的面上,本官不为难你便是。得三!你招呼府中之人,往前院聚齐,让推官大人逐个讯问!” 看着得意洋洋收回金牌的方胜,冯成看了一眼谢观星说道:“收拾一下,你也去吧,待老夫锁了房门,再过去看看,本官倒是要见见,这推官大人如何问案。” 那方胜闻言一笑,开口说道:“掌司大人既然说了,此人既是初来,那他就不用去了,在此继续煮茶便好,下官刚刚被勾起茶瘾,还想再喝上两口!” 那冯成闻言一愣,开口说道:“此事不妥,老夫书房之内贵重之物甚多,不可留人。既是推官大人有此意思。李四,你便在门外候着,待事了,重新煮过便是。牛管事,锁门!” 方胜面上似闪过一点点失望,其人起身便往门外走去,只是路过跪在门边的谢观星时,冯成和牛管事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谢观星的茶盘中多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茶罐。 这茶罐的出现,大出谢观星意外,他的本意,一来想摸摸这冯成的底,确认其人是否真与下毒案有所牵连。二来是让方胜以官家的身份对府中的家眷下人进行讯问,得到那些以自己当下身份,不方便找寻的答案。可谢观星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等变故,更没有想到方胜会有如此急智。谢观星兴奋之余开始有些后悔,或许这次所为有欠稳妥,若是这茶罐中真的有毒,那无论如何自己都得亮明身份,因为自己若是再将茶罐放回,让冯成找到机会毁去物证,那平白就错过了这次大好的机会,可若是亮明身份,谢观星又觉得这其中尚有隐情,若早早摊开,只怕那藏在背后的事情就很难查出。可不管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既是这茶罐出现,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冯成走后不久,留在书房门外的谢观星仔细留意了一下,确信附近无人,这才取出了自己怀中的那个小包袱。 打开茶罐,谢观星微微一愣,那里面空空如野,半点茶叶也无。可这,难不倒他谢观星。 取过承水的木桶,谢观星舀了些水倒入一个茶盏之中,又用小刀在罐底刮下些碎屑,将其倒入茶盏,搅拌两下,随即将沾有药粉的银针探入其中。 谢观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罐子中,有毒! 现下谢观星面临一个问题,是继续藏下去?还是亮明身份自行训问?这茶罐之事,谢观星没有对方胜交待,所以若是从此事入手,谢观星觉得还是自己来较为妥当。 思虑再三,谢观星拿定主意。揭破此事,直接向冯成要个说法,这于当下最为妥当。 可正当谢观星卸着脸上的妆容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自己入房之时,隐隐觉得那书房中有些异样,好像少了些什么?可究竟少了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这种怪异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每每出现这种感觉时,谢观星知道,自己一定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这线索,可能就摆在眼前。 第9章 自去投案 日近晌午,谢观星看到了返回的冯成等人,只是这中间却多了一个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冯成的侍妾陆娇娇。 陆娇娇此刻的面容有些苍白,脸上的脂粉还残留着眼泪流过的痕迹。冯成面色铁青,低头而来,而那牛管事则一脸慌乱的跟在其人身后。几人中,唯有方胜得意洋洋,一副捡到元宝的表情。可当他们都看到了依旧穿着仆役服装,面容却明显有了变化的谢观星时,都不由的大吃一惊。 方胜反应很快,他看到了谢观星手中的茶罐,也看到了谢观星的手势。不由的心中一阵狂喜,狂笑说道:“掌司大人,让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这位是我的部属,也是此番自请刑案的第二人,五柳巷捕头谢观星!” 谢观星心中一阵恶寒,怎么一个没注意,自己就成了第二人? 那冯成似乎没有听清方胜所言,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谢观星掌中的茶罐之上。那面色渐渐由铁青转还,似是又找回了一些平日的坦然神色。 半晌,冯成长叹一声说道:“便知道此物留着是个祸患,可毕竟是圣上所赐之物,舍不得丢弃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谢观星心中更是升起一丝困惑,暗道:“这便招了?怎会如此容易!” 那冯成对着谢观星施过一礼后说道:“谢捕头果然好本事,居然能在我府中藏得这些时日,难为捕头大人了,也是冯成命该如此,请往书房叙话,让冯某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回到房中木台上落坐,那冯成开口说道:“谢捕头可能不知方才前院的状况,我方才还在纳闷,这方推官当真好本事,如何便能从一众人等中挑出我这侍妾咬住不放。如今见了谢捕头,倒是明白了。” 那方胜闻言,面色有些微红,对着谢观星说道:“谢兄,方才小弟我逐一问过,倒是找到了下毒之人。” 谢观星一愣,开口问道:“那下毒的是何人?” “正是掌司大人的侍妾陆娇娇!” 那站在一旁的陆娇娇闻言,连忙跪倒在众人面前,哭着说道:“此事实是与我无关,小女子只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做事罢了!小女子当日并不知那所放之物为何?还请老爷为娇娇开脱,陆娇娇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服侍老爷。” 方胜看着陆娇娇说道:“此女神色慌张,耐不住盘问,故而被我问出往茶房寻找残茶一事,那当日与她同去之人,据其所言,正是掌司大人。” 方胜言罢,双眼望向了冯成,可那冯成却看着谢观星,略作犹豫后说道:“能否请谢捕头再煮上些好茶?我这里尚有些‘登云妙雾’,此茶从我父亲那代传下,虽日子久了,却是世间仅有,如今留着也没了用处,倒不如尝尝味道!”言罢转脸对着还在那里磕头的陆娇娇说道:“你起来吧,既是没你什么事,怕个什么?” 那方胜忽然看了谢观星一眼,接过话茬开口问道:“听闻掌司大人也是茶道高人,何不自煮?” “那厨子总觉着旁人的饭菜香,却是为何?喝茶亦是如此,自己煮的,真味不得。更何况,老夫煮得,推官大人敢喝吗?” 方胜面色有些难堪,望向了谢观星。 谢观星起身施礼后言道:“在下原对这茶道无甚兴趣,但既是掌司大人有此雅趣,恭敬不如从命。” 那冯成听谢观星这样的言语很是困惑,看了谢观星半晌后方才说道:“如此惊人天份,不入此道岂非可惜?” 谢观星笑道:“大人缪赞了,观星实不敢当!” 虽是煮茶,却不好再让谢观星坐回门侧,早有牛管事去移了物什过来,在木台边安置妥当。 那冯成走到格栅边,从架子上取下一形制极为古朴的茶罐,让牛管事送了过来,谢观星掏出怀中小包,对罐子内的茶叶验查一番后,确信无毒,这才按照红纸上的提示开始煮茶。 没人对谢观星这番举动提出异议,便是那冯成也只是微笑了一下后便沉默不语。 茶香再次在房中弥漫,而此时谢观星却是想到了一事。 “即便是过了几个时辰,为何前番的茶香一点残留也无?真不知这冯成是如何做到的?” 接过谢观星递过的茶盏,那冯成轻抿一口后说道:“日子隔了这久,尚能如此,真不知当日的新茶该是个什么滋味?旁的好茶用金银可买,此茶却需用性命去换,来的不易啊!” 谢观星知道“登云海”是个什么地方,若是这“登云妙雾”来自那等凶险之地,只怕这掌司大人所言不虚,不由的将那茶罐在手中摆弄了一番,这茶罐不知为何物制成,洁白如玉,却更像是什么野兽的骨头,底部套着的银质六角托底,雕刻着一些古怪的图纹,看上去诡异无比。 谢观星看了片刻,将那茶罐放下,开口问道:“掌司大人可否开始讲述事情经过?” 那冯成在抿一口,轻轻咂了咂嘴,轻了轻喉咙开口说道:“此事却是与娇娇无关,这些年多少委屈了她,若是再将其卷入其中,老夫于心不安。此事要想说个明白,还需从三十年前说起。” “当年我还是匠作司的一名匠师,原本籍籍无名,也不大会有今日的造化,可那时的掌司大人有个女儿,常常跑来匠作司观看众人制作金银器皿。这一来二去,又同是喜欢茶道之人,渐渐就有了些来往,后来见我嗅觉渐失,那女子就在其父面前为我讨要了一个清闲些的职司,其后不久,那女子就成了我的夫人。 我与夫人情投意合,相处甚欢,也许基于这个原因,其父对我极为照顾,并在自己退老之前,将这掌司的位置传给了我。可说句实话,若是没有我那夫人往来应承,以我的出身,根本就不可能将这掌司的位置做的牢靠。我夫妇相敬如宾二十余年,从未红过脸,夫人见我久无传承之人,便认定是自己体弱多病所致,曾多次要求我纳妾,可我不愿意寒了他的心,所以一直不从,直到三年前,夫人因病将逝,临行之前,百般央求,我这才纳了一房侍妾,可我忘不了夫人,她不在身边,我睡不好,吃不好,这茶也喝的没有滋味。” 方胜忽然开口问道:“敢问掌司大人,既是夫人体弱,何以府上能有两位公子?” 那冯成苦笑言道:“我那老二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原就是个傻儿,老大走了倒也干净,免得如此疲累,总需逆着自己的心性,往妓馆中去买个名声。” 谢观星闻言问道:“掌司大人何出此言?莫不是大公子身上有些不妥之处?” “谢捕头果然聪慧,能想到这一层,既然如今事发,说说也是无妨。那孩子天生不能人道,故而不愿与人交往,可是又怕旁人笑话,所以喜欢到妓馆中花些银两,博个彩头,那风雨的事儿倒是旁人做得!” 此言一出,谢官星和方胜好悬没吐出舌头,那方胜心中暗道:“天下还有这等的好事?怎地我方胜便没遇到,只不知那帮忙做事的是谁,当真好运!” 冯成哪里知道方胜此刻再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讲述。 “娇娇入府三年,一直未能成孕,其实此事也怨不得她,老夫年迈,当真比不得年轻的后生。更何况换做是谁,老来丧妻,业无传承,这等遭遇可还会有生念?于是,月前的某日,我在街面上寻人买得毒药,只推说是茶粉,欺骗娇娇,让她随意放入我书房的某个茶罐之中。待我来找,寻些开心。我原本的意思,是自安天命,哪日喝到,哪日去死,不想娇娇居然将那毒物,放到了绿仙袍中,此茶为当今圣上所赐,我一直舍不得饮,故而一直活到现在。娇娇不得我怜惜,在府中做的事,我自是清楚,可我知道这怨不得她,故而从未有过刁难,只是那日她突然跑来我的书房,这让我生出疑心,她走后我翻查物什,见少了些茶叶,这才让牛管事将其人追回。待我知道其人已将茶叶给了我那大儿,这才让娇娇赶紧过去,于半路打翻了赵四的茶盘。” 谢观星听到这里忽然一阵冷笑,开口说道:“大人可知,那被打翻的茶中并没有毒!” 冯成闻言当即愣住,面露惊异,开口问道:“怎会无毒?” “那地上的茶水残留,我业已查过,确实无毒,还请大人给个解释!” 冯成的双眼望向了站在一旁的陆娇娇,那陆娇娇见众人眼光都投向了自己,不由自主再次跪倒哭道:“我如何知道,老爷当时只说让我无论如何要打翻那茶盘,再到赵四那里取走残茶,我如何晓得那茶中有没有毒?” 谢观星看着那哭泣的陆娇娇,总觉这陆娇娇眼神闪烁之间好像还藏着些什么?于是忽然开口问道:“将你当日送茶一事说出,不可有半点隐瞒,若是此事没个分晓,你难逃下毒之罪!” 那陆娇娇闻言浑身一抖,猛地磕头不止,随即哭哭啼啼的讲道:“娇娇不敢再有隐瞒,有一事娇娇一直未敢对老爷提起,大公子当日以我在府中的丑事要挟,要我去老爷书房偷些好茶过去,我确也偷的一些,可送去之时,便想着这新偷来的茶叶看着成色较好,总比那前番偷得的陈茶值些银子,所以半路便换了茶叶” “你换给大公子的茶可是绿仙袍?” “是,” “那你手中原有绿仙袍又是何时偷得?” “当日老爷让我随意给书房的某个茶罐中洒些茶粉,我便选了那最贵的绿仙袍偷拿了一点,其后才洒的茶粉。” 谢观星抬头望向了冯成,问道:“那罐中的茶叶可有更换过!” 脸色有些怪异的冯成说道:“那茶叶未曾换过,出事之后,剩余的残茶已被我取走供奉起来,圣上所赐之物,总不好随意抛弃。不过若是谢捕头问的是茶叶为何不同,那我倒是可以说明原因,我这书房另有些门道,利于书籍和茶叶的储存,所以看上去自是更新一些。” “不知是何方法?在下我也奇怪,这房中的气味消除的好快!” “此乃丹霞山隐月宗修士特别传授的秘法,请恕老夫不便相告!” “即如此在下不强求,还请大人往下面继续讲述。” 冯成再次叹了口气,招呼陆娇娇起身退到一边后开口说道:“原以为既是打翻了茶盘,也就没了事情,不想不久就听闻大儿中毒身亡的消息。老夫追查了下人,知道是那赵四又煮了茶端了过去。老夫这才想起,那赵四有偷拿茶叶的习惯。想必是利用煮茶之时,我出恭的间隙,取走了些有毒的绿仙袍。他是府中老人,自小便在府中长大,平日里又喜欢喝茶,即便偶然偷拿一点茶房里的茶,我知道也不愿去管,谁能想到,他竟然连我书房中的茶都敢拿,还因此要了我儿的性命。我一气之下,叫人将其送进了衙门。可这等事情如何明言?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想这厮贪心不足,竟然还有藏私,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要了,当真是天地报应。事后我因不愿事情就此暴露,故而和娇娇一起于夜间前往茶房寻找其人留下的茶具,谁知又撞到了谢捕头你,这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此事既是因我而起,终归还是逃不掉。两位若是急着销案,老夫现下便可随你等前往刑讯司,若是信得过老夫,让我好歹做些交待,明日一早,我便自入刑讯司投案!” 谢观星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有去管那方胜投过来的、带着狂喜的目光,而是开口问道:“大人因何时隔几日后,方想起到茶房去寻找那赵四用过的茶具?” 冯成回应道:“丧事拖累,加之再生死意,已然无心去找,只是后来得了娇娇的劝慰,心绪略微平复,这才又想起此事!” 谢管星沉默了好一阵,直将众人等的心焦,这才对着方胜言道:“即如此,方兄可就近招呼刑捕,暂封此处书房,明日你我再和大人一起前往刑讯司消案。” 第10章 唱曲的戏子 折腾了半宿的哭闹终于在三更时分告一段落,或许是冯府的家眷下人们哭的累了,又或是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厢房内的方胜有些过于兴奋,去附近官衙借调人手时,他就已经被自己的得意搞坏了脑袋,其实,这案子若是如当下的状况,很难拿出去炫耀,可方胜不管那么多,他只管添油加醋的在其它捕快面前言讲一番。方胜很聪明,他刻意回避了自己和谢观星的从属关系,让所有听过他讲故事的人,在感到“惊心动魄”之余,都暗暗幻想着来日也能有一个像谢观星那样,陪着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世间便有一种人,极其善于讲故事,很平常的一件小事,若是从他口中说出,那立刻便会有了滋味,方胜便是这样的人。既然案情堪破的如此顺利,又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好处,那方胜觉得,总需为自己赚回些名声。当然,这中间自然也少不了他那个“生死相交”的兄弟。只不过案情一旦从方胜口中传出,那么,“勇武果敢”的谢观星,自然不能和“运筹帷幄,智计百出”的方胜相提并论。 就在出去找人的一个时辰内,方胜做了很多事情,他找了附近官衙内的推官安排人手进入冯府;其后又吃了两块炊饼,喝了三四口酒,并且很开心的讲了故事;最厉害的是,方胜还上了一趟茅房,而当他从茅房出来,一篇洋洋洒洒的销案行文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此刻,那篇行文就拿在谢观星的手中。 谢观星的双手在颤抖,脸颊上的颜色也在不停发生着变化,时而涨红有如赤果,时而惨白直若生胶。谢观星感到羞愧,无比的羞愧,那行文上写的是“神”不是他谢观星。谢观星更感到愤怒,无比的愤怒,因为那“神”的背后还有一尊更大的“神”,那个神叫方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抑制住想要拔刀自尽亦或挥刀砍人的想法,谢观星望向了那个躺在卧榻上的方胜,开口问道:“方兄,你确定要这么写?” 方胜嘿嘿一笑开口说道:“这办案子我不如你,可若说这写行文,表功劳,我方胜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谢兄莫要管了,今后你只管破案,旁的事交给方胜,方胜自然能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谢观星自小便被人算计,如何能由着方胜折腾,他冷笑一声说道:“方兄,若如此,我今夜去退了牌子如何?” 方胜的脸顿时变了颜色,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方胜好歹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此番安排自然有他方胜的道理。 “谢兄,你莫不是怕方胜抢了谢兄你的功劳,若如此,谢兄就看走眼了,方胜只是觉得,谢兄即便有些依靠,可前任影卫总领大人的事情到今日未了,若此时再让谢兄出头,可有半分好处?方胜将谢兄视做自己亲兄弟,为了谢兄,宁愿将自家的脖子送上去,试试冷热。不想却因此招致谢兄猜忌,这当真让兄弟我寒心。即如此,这行文就由谢兄你来写,只当方胜多事。” 言罢方胜做势便要去扯那行文。 谢观星挡住了方胜的手,因为他知道,方胜的这番言语并非全无道理,可他更知道,这绝对是摆在明面上的要挟。 “即如此,那便打个商量!”谢观星想到了自己怀中的那页私帐。 “谢兄请讲。”方胜的手心开始有些冒汗,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这谢观星可是在诸子巷长大的。若论做买卖,自己真的不是谢观星的对手。 “谢某对这声名,职司不感兴趣,只是喜欢些银钱。要不这样,若是堪破刑案,得了好处,银子归我,声名归你,方兄意下如何?” 方胜心头一松,他方胜虽出身商贾之家,有些提不上官场台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他从来也不曾缺过银子。他方胜要的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更何况堪破刑案带来的赏钱,又能有多少? 方胜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口便答应了下来。随即他便看到,谢观星从怀中掏了一页纸递了过来。 “方兄既是如此爽快,且先结了这些私帐,免得来日算不清楚。” 接过账单,方胜看了两眼,忽然跳着脚叫道:“我何时用过脂粉?这问诊之资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内子说了,你好歹是谢某上官,总需收拾打扮一番,落个贤淑的名声,我那丈人陪着你饮酒,却是喝坏了肚子,这求医问药,少不得要破费一些。小门小户,实在是没有余财啊!” 方胜的额头冒起了冷汗,他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判断。 “难道谢观星将这最大的好处让给自己,是动了旁的心思?这里面肯定有阴谋!不行,我要好好想想……。” 方胜最大便做过推官,也没有谢观星那样的经历,他不知道,如果朝中的某位二品官员,都可以被人随随便便砍了脑袋,那名动手的影卫,一定无法对“当官”产生浓厚的兴趣。 夜,渐渐深了,冯府的书房外依旧灯火通明,两名青衣捕手,正斜靠在廊柱下聊着天。而距此不远的一处厢房之内,也有两人一直睡不着。 方胜辗转反侧睡不着,是因为兴奋,也是因为心里头被谢观星搁了块大石头。谢观星睡不着,却是因为,明日难免要前往刑讯司销案。 怀抱腰刀,恢复了一身捕头装束的谢观星斜靠在被褥之上,他还在想着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让他总觉的这桩下毒案,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冯成书房内,好茶很多,为什么陆娇娇两次都只取了绿仙袍?取走之后,她又为何隔了这长时日,即不喝,也不卖?那赵四的婆姨在刘公祠内曾说,自己丈夫有言,若是身死,杀他的一定是掌司大人。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蹊跷,难道赵四知道是自己送去的茶水要了大公子的命?那他自己还喝个什么劲?再有就是看那绿仙袍茶罐的大小,按常理装不了多少,若按着自己用茶的量,也就能使个四五次,可那赵四如何能接连盗走两次的用量,却不被察觉?看今日冯成离开书房之时,即便还要返回,无论如何都要锁门,这等谨慎,难道只因为赵四是府中老人,就没了戒心? 还有一点也很反常,那罐子既是罪证,一定牵动着冯成的心思。他怎地就没发觉,那方胜将其搁到了自己的茶盘之上。” 想到此处,谢观星翻身坐起,他要去一个地方看看。 借口出恭,谢观星出了厢房,先在茅厕内蹲了一阵,见并无人留意,这才换了衣物,隐入了黑暗当中。 …… 交待完府中的大小事宜,冯成回到了自己以往的住处。谁都知道,他今夜肯定是进不了书房了,因为那里已经贴上了封条,并且留有两名青衣捕手守住门户。推开门,陆娇娇早已在房中等待,看到冯成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老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该打发走的,都打发走了,只待老爷明日入了刑讯司,下了通告,他们就可离开”。 “近日辛苦你了,可有伤到身子?”冯成的手探向了陆娇娇的腹部。 “多谢老爷怜惜,娇娇知道分寸,好在时日尚短,旁人看不出异样。” “那便好,来日回了故地,老爷我自会给你个端正的名份,左右不会再委屈了你。” “娇娇的出身低贱,能有个安身之处已是大幸,不敢再有旁的奢望!” “莫说这些个不痛快的话,到了那边,谁晓得你当年是做什么的?早些安歇吧!那事儿老爷我给不了你,旁的事一样也少不了你。” “老爷昨日里不是想听‘碎仙门’吗?要不今夜娇娇唱给你听?” “府中耳杂,还是莫要再生出闲事,待回了故地,有的是机会!” 二人安歇,此处不提,可就在房中鼾声响起后不久,房内的某处墙壁诡异的出现了一些晃动。 谢观星去过冯家的祠堂,在那里,他没有找到冯成口中已经被供奉起来的绿仙袍。所以他来到了冯成的住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陆娇娇竟然会等在这里。论理,这陆娇娇应该在正堂才对,因为行将入狱的主家冯成,要在那里交待“后事”。 谢观星用影布藏在了房内,他想要看看,这陆娇娇不去正堂,跑来此处做甚? 方才的一番言语,谢观星听得清清楚楚,对于冯成认定自己入了刑讯司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他谢观星并不感到意外。依着涉川刑律,这种案情多半会被冠以“神仙局”定案,因为事主并无杀人动机,一切成局皆因巧合构成。若朝中再有人帮衬一二,多半会以“退老”了结。可谢观星还是从这两人的言语中得到了二条信息,并产生了一个疑问。 信息一,那陆娇娇极有可能有了身孕。信息二,陆娇娇能唱得了曲馆内最难的曲目“碎仙门”,那她过往的身份,一定是个戏子。 至于疑问,很简单。冯成口中的“那事儿”是什么?为什么会给不了陆娇娇? 不过这些信息和疑问对当下的谢观星意义不大。 没有找到被供奉起来的残余毒茶,谢观星已经有些烦躁,如今再听到这番言语,更是心乱如麻。他总觉的,若是明日这冯成入了刑讯司,日后再离开了京都。那此次下毒案真正隐藏着的谜底,就永远的没了被揭开的可能。 第11章 盘香纵火 一身黑衣的谢观星,再次遁入夜色当中。只是这次却是踏上了返回厢房的路途。对于当下的状况,做为一个捕头,谢观星已经失去了再查下去的理由。因为冯成即以认罪,按照涉川律令,不可在跨档问案。 所谓跨档问案,打个比方,若是衙门接到落案,路人甲的马丢了,刑档卷宗上会写:路人甲失“某某”马一匹,何时、何地、何种原因丢失。落款:失马待查! 不日,失马寻回,销案。可若是有人认出,那马屁股上烫着路人乙家的烙印,那么不好意思!未见路人乙前来落案,倒关衙门鸟事? 存在的,就有其道理,至于什么道理,你若闲着没事,可以潜入陵寝去问一问涉川历代帝王。当然,前提是如果搞明白了,还能再活着出来。 或许有人会问,那做为一个杀手?谢观星不就有了查下去的理由? 这未免扯得有些太远。即便是极善侧出一步,又想要帮助赵四婆姨查清其丈夫死因的谢观星,对于杀手、刺客、凶徒、罪嫌之间该如何区分,也是全无半点认识。在他的脑袋中,依旧秉承着涉川的律法。依旧认定,“不论任何人,都应活在律法之下。” 命运的巨轮再次开始转动,并且发出了一阵轰鸣之声,那声音似带着某种狂笑。 是啊,都活在律法之下!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法网恢恢,那该漏的全都漏了,还有些大个的,根本罩不住! 闲话少说,冯府的阴影中,此刻正上演着更为精彩的一幕。 暗夜中,穿着黑衣服的未必都是杀手,但如果是杀手,那他一定会自己制作夜行衣,而不是像谢观星一样,在坊市上随随便便买上一件。说到原因,非常简单,大家都是黑来黑去,很容易认错了人。 “找到东西没有?” 大眼瞪小眼的状况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那对面的黑衣人压低声音问道。 谢观星没有张口,只是随便比划了一个手势。 对面那黑衣人挠了挠脑袋,靠着身边的一棵矮树小心坐下,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就剩下书房还没有查过,实在不行,回去算了!” 谢观星连忙点了点头,可这明显让对方有些不痛快。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没听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吗?岂能如此不顾道义?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观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方才此人出现在自己对面,就全无半点声息。这让谢观星很有些怀疑,是不是遇到了高手中的高手。如今一扭脸,身边又多了几个,谢观星开始有些愤怒,他很想找到李老蔫骂上两句,再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你确定将本事都教给我了吗?” “都找到没有?”那靠着矮树坐着的黑衣人开口问道。 叽叽喳喳传来了一片回话之声。大致意思是没有。 “唉!”那明显是领头的黑衣人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你等江湖经验尚浅,不像师兄我自幼就在这江湖中滚打。早说来了无用,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不放心!那些人要争,关我们道门鸟事?非要来趟这档子混水!小六,请点人数,我们走!这会赶回去,被褥还没凉。” 谢观星的心猛地被触动了一下,他隐隐感到那个让自己困惑的事情,好像就藏在这话语当中。 一个身形消瘦的小个子黑衣人开始请点人数,可一连数了三遍,也没个回应。 “咋得了,数个人有这么难吗?”领头的黑衣人站起问道。 “师兄,怎么多了一个?” “蠢,这才几个人,当年上百人师兄我都数过!”那领头的黑衣人开始用手指请点着人数。 “一个、两个、三个、……” 谢观星出来没有带刀,但是这几个人也没有携带兵刃,并且,谢观星发觉,这些人伏藏轻身之法,确是比自己要玄妙,可论到江湖经验,却连个菜鸟都不如,他有信心,只要一动手,当下放翻两三个全无问题。 就眼前这松散的阵式,一个插眼,一个爆菊,一个踢鸟蛋,位置刚好。 忍住快要抑制不住的狂笑,谢观星调息运气,准备先拿下对面的这个黑衣人。这厮爱说话,封了他的喉咙再说。 可就在那指头即将指向自己时,东侧书房方向却传来了惊呼。 “着火了,快来人救火。”转瞬之间,冯府东侧的天空就被火光映红。府中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谢观星略一犹豫,抬腿就向书房方向奔跑,此时他已顾不得眼前这些人。直到那书房着火,他这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书房耿耿于怀? “是被褥。方才那黑衣人提到的被褥!” “冯成即然夜间就呆在书房之内,总不会整晚打坐,那他的被褥又在何处?” 谢观星的脑袋“翁”的一声那书房之内,他猛然明白了过来,那书房之内,一定还有暗室。而那暗室可能正是书房内留不住气味的原因。可既然有暗室,那冯成为什么不将有毒的茶罐移入其内?那暗室内又有着什么秘密? “师弟,你跑错方向了!” 电射而去的谢观星顾不得身后的呼喊,他要去看看,书房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悬念的破解,往往会带起另一个悬念的破解,谢观星想起了冯成说过的一句话。 “如此惊人天份,不入此道岂非可惜?” 谢观星第一次入书房给冯成煮茶,他何以会有如此言语?如此说来,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更加知道自己在诸子巷学习茶道,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谢观星觉得自己很笨,那个一直让他觉得有些困惑的环节,如今变得清晰无比。为什么自己在茶房见到陆娇娇时,就直接认定,其人是到茶房寻找物证,而不是将某些物证送到了自己眼前。 “上当了,从一开始,自己就成为了冯成掌中的工具,他由着自己做为,就是要进入刑讯司,其后再从这京都消失!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方才那伙人到底再找些什么?” “赵四不可能轻易盗得那多绿仙袍。依着冯成对那书房的谨慎,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除非是冯成刻意为之。可冯成若是想毒死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却要费此周折?” “那赵四婆姨的被打,会不会也是冯成的伎俩?有人不愿意此案牵扯冯成,故而阻挠办案,而那妇人的秉性,冯成一定是知道,他要的便是激怒那个赵四的婆姨,将本已平息下去的水面,再次翻起波浪,而那妇人求助无门,这才来到了刘公祠,恰巧被自己撞到,搅了进去。” “自己的易容即然被人识破,那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定不止陈小虎一人,应该还有高手。而这个高手,也一定熟悉易容之术,且功力还在自己之上。如此人物,还能出自哪里?” 想着想着,狂奔中的谢观星忽然停了下来,他感到了一阵寒冷直入骨髓。 可转瞬之间,谢观星又开始飞奔,他答应过赵四的婆姨,要给他一个交待。 “若那不成套的茶具是由陆娇娇和冯成一起送到的茶房,剩余的茶具就一定还在暗室之内,只要能找到剩余的茶具,那就说明,赵四根本就不是误用毒茶,而是被冯成下毒毒死。若当真如此,即便冯成侥幸逃脱,我谢观星也要还那妇人一个公道” …… 那命运之轮啊!何曾真正有过停止?它此刻的无声无息,只是因为那转动已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频率。 火光之中,谢观星看到了人群中裹着单衣的冯成。这一刻,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书房内燃起的熊熊火焰,已将整个房间吞噬,顶端泛着一股诡异淡蓝的赤红火苗,不断的从房顶,窗户中窜出,而杂役们泼出的水,对那火焰全无半点用处。 一名捕手看到了身传黑衣的谢观星,其人悄悄手扶刀柄,摸了过来。可还未等他开口喝斥,就看到了谢观星亮到自己眼前的金色牌子。 “属下参见大人,还望大人勿怪,实在是大人这身衣物太过扎眼。” 谢观星望着那开始坍塌的书房,冷冷问道:“怎么着起来的?” 那青衣捕手面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喃喃说道:“属下也是不知,只是方才围绕书房巡视时,曾有闻到一丝盘香的味道。” “盘香纵火,当真好手段!”谢观星没有开口,却是在心里赞了一句,他的眼睛却是再次望向了人群中的冯成,不想这次两人的目光却在空中有了碰撞。 那冯成盯着谢观星的双眼,初始尚带有几分诧异,可随即这诧异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谢观星缓缓对着冯成走了过去,拱手施礼后说道:“大人当真好手段,做个掌司委屈了!” 那冯成面容堆起笑容,开口回应:“总归是要走的,烧了便烧了吧!不过依着规矩,还请谢捕头查明着火原因。免得旁人不知,以为老夫想要毁掉什么重要的物证!” “盘香纵火,不好查啊!大人那暗室里可是存有木炭?难怪这火烧的如此剧烈!” “谢捕头如何知道,此事可莫要声张,这可是道门秘传!” 谢观星盯着冯成那张老脸,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提到道士,方才我倒是见了几个,只不知这深更半夜跑来此处寻找什么?” 那冯成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全然没了方才的得意,转过了头,望向那还在燃烧的书房。 “掌司大人,谢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既然早就打算往刑讯司投案,何必搞出这些是非!不知道若是谢某不来,大人当如何?” 冯成回望了谢观星一眼,似随口说道:“谢兄弟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识,当真是刘半山大人的高徒。也罢!左右到天明也没有多少时日,想必都睡不着。我那卧房中还藏有些好茶,老夫亲自为谢兄弟煮上一回,不知谢兄弟可有兴趣?” “可是绿仙袍?” “哪有那许多绿仙袍?一样好茶。谢兄弟可是怕我在茶中下毒?” “有甚好怕,左右试过再喝!” 一阵笑声在冯府中响起,于火焰带起的“噼啪”声,融在了一起。便在众人纷纷露出惊异神色之时,冯成拉住了谢观星的手,一起向着黑暗中走去。 第12章 意料之外 独自一个人在火场中翻找。谢观星还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一件事。 一大早,匠作司掌司冯成就在方胜的陪同下,前往刑讯司投案。昨夜的一番闲聊,谢观星听到的,只是一些关于煮茶的技巧和传说。对于谢观星言语中的陷阱,那冯成根本就不予理睬。或许对于冯成来说,再没有谈论案情的必要。从一开始,不论来的是谁?最后都只能陷入他精心布置的迷局当中。而他唯一需要的,仅仅是有人前来查案罢了。哪怕那前来查案的,只是一头披着官衣的猪! 京都的道路有些颠簸。坐在马车中,神情有些寞落的冯成与一脸得意的方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冯成此刻的表情却不是装出来的,如果昨夜谢观星没有提及“道士”,那么他此刻一定无比轻松。可如果谢观星所言不虚,冯成觉得,自己的劫数,可能才刚刚开始。 思索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冯成在心中暗自念叨。 “当日招呼从官衙回来的赵四到书房用茶,此事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而赵四一死,那有毒的茶叶是如何落入赵四手中,也就无从查起。即便那个叫谢观星的捕头豁出命,想要将事情搞大,可娇娇所知甚少又怀有身孕,即用不得刑,一个曲馆头牌的本事,如何能让人看出半点破绽?且老夫业已投案,哪里还会有人再将那个谢捕头的话当做回事?老夫占尽所有道理,还能再生出什么事端?” 可对于谢观星所说的那几个跑来自己府中的所谓“道士”,他冯成不敢,亦或不愿再往下想,如果“那人”也搅和了进来,所有的布局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因为“道理”这东西,只有对“讲道理”的人才会有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看了一眼对面的方胜,冯成开口问道:“方推官,谢捕头为何不同往?” 方胜对一个即将进入刑讯司的“掌司大人”,没有半点兴趣和敬畏之心,其人翻了翻眼皮说道:“那厮只希罕银子!” 对于方胜的回答,冯成很不以为然,像谢观星这样公门中人,他见过很多,他知道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银子,绝对不在其中。 想到此处,冯成的嘴角挂上一丝冷笑。这里是涉川。一个逆流而上的人,又能走多远? 双手将发髻向上拢了拢,借由这个动作,冯成将那个孤傲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现在他只需要去惦记一个人。陆姣姣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虽然那孩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来日一定会姓冯。 冯成要走下去,为了陆娇娇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走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的机会,他也要去尝试。 …… 谢观星的努力,终于有了些回报,虽然这回报对于当下的案子,没有任何意义! 废墟中,谢观星找到了大量燃烧过的炭灰,就在这炭灰中,他真就找到了几只和物证型制相同的茶盏,只不过这几只茶碗,如今什么也无法证明,因为昨夜的大火,已经将其烧得面目全非,更验不出丝毫下毒的痕迹。不过,谢观星还找到了一样物什,这物什在大火中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初次见到时的模样。 那是存放着“登云妙雾”的小茶罐。火焰的烧灼,只是将存放在其中的茶叶化做了灰烬,而茶罐本身,却看不出有任何破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茶罐的外壳依旧洁白如玉,底部的银质六角托底也没有丝毫融化或变形的迹象,只是上面雕刻的古怪花纹,此刻呈现出一股淡淡的红色。 谢观星没有将这个茶罐交还给冯成留在府中的家人。这倒不是谢观星觉得这个茶罐可能是一件传说中的宝物,只是谢观星并不认为这案子已经终结,他逆不过自己想要查下去的心性。 将那罐子揣入怀中,谢观星向四周看了看,他很想知道,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高手,此刻在不在冯府之中。 一个能够识破自己易容的高手;一个穿着掌司官衣的“匠人”;还有昨夜遇到那几个“师兄师弟”,这一连串的遭遇,让谢观星终于窥视到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骄傲,也是从这一刻起,他从真正意义上懂得了李老蔫口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这看似平常的一点感悟,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对一个七尺男儿来说,有一样东西,不是娶了婆姨便能拥有,也不是年过半百就会不请自来。它需要你经历挫折、接受教训、总结经验、直面自己的各种缺点。那东西叫“成熟”。 …… 五天后,一身便装的谢观星再次出现在了刘公祠内,他没有穿着官衣的原因是自己的六角翻翅纱帽上多出了一道金边,而这道金边的出现,往往会招来寻常百姓过多的关注。 冯成的投案,还有方胜天花乱坠的结案行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推官和一个捕头的合作成功,在刑讯司内引起轩然大波。这件原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因为出现在了特殊的时段,就让太多别有用心的人瞪大了眼睛,而现任影卫总领王哈儿,无疑是这中间最“聪明”的一个,他在第一时间内,就发觉了这其中可能蕴藏着的契机。 一个“统一”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对于王哈儿同样重要,而方胜与谢观星的合作,意味着,失去赵半山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并没有失去他原来的团结和高效。于是,方胜的结案行文再次遭到了更改。如果诚如方胜所言,论写行文的本事,他方胜敢认第二,那刑讯司、总捕衙门,还有新任影卫总领王哈儿的府第内至少还有十几个“第一”。 只一夜之间,三份内容完全不同,却都将冯府下毒案的侦破过程,吹嘘至宝雨缤纷的奏折同时被放到了涉川国主单悯的御案之上。 其内容可想而知,刑讯司的奏折内,推官方胜毫无疑问成了事件的主角,对于谢观星,则一笔带过。而总捕衙门的奏折之内,捕头谢观星却是当之无愧的“神捕”,至于方胜,基本就是个混事的。要说精彩,还是王哈儿技高一筹,其人浓墨重笔的描写了方胜和谢观星之间的团结合作,缺一不可;更是将自己如何鼓励二人的经过大书特书了一番,更有甚者,诸子巷的“抓鸟”人才的挖掘,还有方胜如何入的京都,都和他王哈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细致入微的“抓鸟”描写,让将前两份奏折都丢到案下的涉川国主容颜大悦。可就在大臣们以为某人或某些人来了运气的时候,那涉川的国主口中,却只吐出了一个“赏”字。 官银千两,绢帛十匹,到了谢观星手中便只剩下了二百两官银。不过出于兴奋与得意中的王哈儿,很友善的给二人官帽上各加了一道金边,那道金边的出现,意味着两件事,其一,方胜和谢观星的“推官”及“捕头”前面,多了一个“总”字。其二,能对方胜进行提拔,这基本说明王哈儿达到了某种目的。 不过,总会有人不开心。方胜就是其中一个。因为京都城内,虽然带“总”的推官捕头多如牛毛,却最差也能分管二到三个街面,而他和谢观星,却依旧只能守在小小的五柳巷内。 谢观星也许是些人中最不知所谓的一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此次自请刑案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算上方胜的二百两,冯府送来的五两,他一次就给柳如烟拿回了官银四百五十五两。这天大的数目,几乎让柳如烟晕厥过去。再给予了自己丈夫一次极近“疯狂”的“表彰”后,柳如烟立刻就整理好妆容及衣物,跑到后院去找自己的父亲,对于她来讲,那所谓的“豪门”终于不再只是一个梦。 谢观星的心很疲惫,也很矛盾,对于这笔银子的到来,他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丝羞愧。可他毕竟还是收下了银两,因为他知道,这银子自己不能不收,京都的消息原本就传得很快,他还没有傻到拿自己脑袋开玩笑的程度。 欺君!这等的罪名,可不再影卫的“保护条例”当中。 且不论谢观星如何的疲惫;方胜如何的不甘;王哈儿如何的意兴阑珊,就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都在为这所谓的“神仙局”议论纷纷之时,京都宫墙内的某处殿宇之中却有一只手指在不停敲打着王哈儿奏折上的一个名字。 “这孩子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第13章 一桩买卖 今日的刘公祠内,依旧没有见到什么香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也许京都的百姓们,都喜欢聚在某个特定的日子一起跑来还愿。因为在他们眼中,那神仙也是由俗人做得,如何会不喜欢个热闹?若是人来的少了,即没什么气氛,又没什么香火,那位传说中能飞天遁地破碎仙门的“刘公”,只怕也会因为心烦,而忘了自己是个神仙。 能再次看到伯升,对烦闷了几天的谢观星来说,本应是件开心的事,毕竟这位老者怎么说都和谢观星有过一番“交情”。可如果那个会让你开心的老者,一见你就如同见到了瘟神,撒腿就跑,那这开心,势必会打上一些折扣。 谢观星不明白伯升这是怎么了?自己又没有穿着总捕的官衣,何以见到自己就如同看到黄鼠狼的鸡?可他没有时间去问,也不敢有片刻耽搁,因为按着约定,赵四的婆姨就要来了。 谢观星不敢大意,虽然连着几日的仔细观察,让他确信无疑,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高手应该已经离开,可他还是悄悄在刘公祠内外转了两圈,这才借由地洞进入到塑像之内。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赵四的婆姨会来得那么晚,一直等到塑像内莹石反射的光线渐渐变暗,耳中亦听到入更的梆子声,那塑像外,这才传来了赵四婆姨的声音。 那声音显得是如此疲惫,似乎还带着一些喘息。谢观星知道,那赵四的婆姨一定是已经听闻了自己丈夫的死因,而这死因,极有可能让她陷入一片嘲笑和讥讽当中。 京都的百姓,从不会吝惜自己的同情之心,但同样也不会放过嘲笑别人的机会。因为冤死的人,和蠢死的人,原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只是很少有人会想,这种嘲笑,对于一个刚死掉丈夫的女人而言,会造成何种程度上的伤害? “上仙在吗?小女子有事情耽搁了时日,因而来得有些晚了,还望上仙勿怪”。 微微清了清嗓子,谢观星回应了一句。 “本仙自是应承了你,总需守信而来!” 那女子闻言,似是跪倒在地,语带哽咽说道:“我丈夫的死因,现下官衙已出了布告。小女子妄自猜测,污了上仙双耳,罪该万死。小女子不敢再有所求。劳烦上仙空走,本应好生相谢,只是前些日子因置办丧事,如今已身无长物,只有将冯府给的五两纹银奉上,以做香火之资。” 谢观星被这女子所言说得一阵心酸,寻常百姓眼中,那官衙的布告便代表着公正,更何况那布告写的又是如此细致,又有哪个会生出半点疑心。 定了定神,谢观星开口说道:“你莫要信那公告,你丈夫的死另有原因,本仙自会给你个公道。不可因为讹传,而动了旁的念头!” 那塑像外赵四的婆姨似是沉默了半晌,随后将个什么物什搁到了供案之上。 “小女子谢过上仙好意,这两日小女子也想明白了,我那丈夫好茶,又控不住自个的心性,若是因茶而死,倒在情理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若还有旁的原因,我自会找他去问,左右有我陪着他,这冤不冤的,于当下也无所谓了。” 谢观星当即有些语塞,他听出了这赵四婆姨已经有了寻死的打算,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沉思半晌,谢观星猛一咬牙,开口说道:“依着本仙所见,你丈夫确系被人谋害,只是这谋害的原因,本仙尚不明了,你可再多等两日,我寻那公道给你!” 塑像外寂静无声,谢观星不由的有些紧张,接着说道:“你丈夫想必希望你好好活着,莫要再胡思乱想,待事情了结,好生去寻个人家。这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岂能轻易舍弃!你可明白个中道理?” 那塑像外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谢观星有些慌乱,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行藏,连忙触动机关跑了出来。可空空如野的刘公祠内,一个人影也无,只有五两微微泛着些红色的官银,妥妥当当的摆在香案之上。 鼻息中传入的一丝血腥气味,让谢观星心头一紧。 上前两步取过案上的官银。那官银上的鲜血,尚未凝结,冰冷中微微有些粘手。 谢观星回转身形便欲往门外追去,可耳边却是传来一声叱喝。 “莫追了,若非你当日多事,何至于此!现下去追又有何用?” 说话的是伯升。谢观星从未听到过伯升用如此严厉的口吻责怪自己,不觉间停住了脚步,随即对着那从门外阴影中出现的伯升开口问道:“那女子如何?这官银上为何会有鲜血?” 此刻的伯升,一脸正色,其人缓缓行至谢观星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知若非你当日装神扮鬼,让那女子心中有了寄托,如何能招致今日之祸?若是无你应承,她此刻早已离开京都,自谋生路。你以为自己这是在替人了结冤情?若是这女子的丈夫活转过来,当如何看你?” 谢观星闻言火往上撞,开口说道:“律法之下,即有漏网,我谢观星岂能不管不顾,我如此做为,亦是为还其人一个公道。我不与你闲扯,你且躲开,让我去寻了那女子,免得生出祸患!” 伯升笑道:“当日你满身粪便前来避祸,却不见有今日的豪情?你救得了一人,如何能救得了这天下之人?你要给那女子一个公道,可你刀下就没有枉死过人?莫要在执迷不悟,好生想想,便是你手握钢刀,可斩得断这善恶因果?” 谢观星猛然推开伯升,向着门外跑去,待跑了两步,却是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伯老,我谢观星刀下亦有过枉死之辈,不敢妄谈苍生。你说的话,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现下想做的是什么?自今日始,能救一当救之人,我便开心一日,能杀一当杀之人,我亦开心一日,似你这般日日躲在祠堂之中,不问世事,即便问心无愧,我谢观星不耻为之。” 言罢谢观星身形一晃,好似一只狸猫般的窜了出去,转眼之间,便已消失在夜色当中。 叹了口气,那伯升看了看天空中隐隐闪烁的星斗,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不拦着他,是根本就拦不住。左右他自己选的路,由不得人,若是来日没了造化,怨不得我!” 于山脚之下,谢观星见到了那个女子,只是他所能想到的宽慰之词,已没了用武之处。看那妇人嘴角流出的黑色血液,谢观星明白,即便自己真是仙人,只怕也回天乏术。将女子的身体扶靠在一棵道旁的树下,谢观星整了整衣物,对着其尸身深施一礼后说道:“或许伯老说的对,若非我多事,只怕不至如此。可你的银子,我收了。现下便只是你我之间的一桩买卖,你且走的慢些,看我怎样将你要的东西提来!” …… 京都的街头,依旧游荡着一些想要寻找机会扬名立万的武人,他们紧握着刀剑的手,或许早就攥出了汗,可是真当一个明显是个“人物”的汉子迎着他们走过来时,这些看似一点就着的武人,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因为那个手中拿了把“烂叉子”的家伙,眼中透出的是一股凛冽的杀气,而且他们看得出,这汉子想要寻些事的想法,远比他们更加强烈。 那破叉子,叫铁尺,很难取人性命。但若是被这东西暴打一顿,相信很多武人都会觉得,还是被刀剑砍上两下更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第14章 等待 事情果然不出谢观星预料,对于这样一宗“神仙局”,朝堂之内,连个水波都没荡起就有了结论。刑讯司只隔了四日,便将毫发无伤的冯成放出,并传达了来自当今圣上的旨意。 “罪官冯成,不感皇恩,不思进取,因丧妻绝生念于先,试问大义何在?不思己过,儿戏生死,致亲子殒命,贻笑朝堂为后,情又何存?此等无情无义之举,本应从重惩处,但朕念你往日功业,许你退老,家产抄没,子嗣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冯府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刻,泪流满面的冯成,看着皇城方向,遥遥跪拜。 在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眼中,冯成拜的应该是皇城中的那位爷,可冯成心里明白,自己拜的,不过是这京都而已。 对于一个在京都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者来说,无论这一切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离别总还是会让人感到些伤感。自己当年来时,两手空空。如今走时,依旧两手空空。那些过往经历的尔虞我诈、荣辱福祸在这一刻都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有那么一瞬,冯成很想问自己,当初拼了命的往上爬,难道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结局?自己的一生,临了,不过是行了个偌大的圈子,最终还是要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可当日的那个翩翩少年又到哪里去寻?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招呼了陆娇娇等人一声,冯成蹬上了离京的马车,无论如何,自己现在还活着,而陆娇娇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会好好的活下去,至于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话,冯成很想冷笑一声,再爆以一句粗口,可即便到了这个时侯,即便身边都是寻常百姓,即便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是得了子嗣,终生都不会让他做官,他依旧不敢。这官做的太久,就是这样,有些话即便捂到肠穿肚烂,可自己的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对面忧心忡忡的陆娇娇,冯成笑了笑,开口言道:“莫要担心,老爷我旁处还有银子,老宅那里还有五百亩田产,足够你们母子过个两辈子的了!” 陆娇娇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开口问道:“老爷如何便能知道娇娇腹中一定是个男孩?” 冯成面色微变,双眼再次涌出泪光,半晌之后方开口说道:“这孩子的命,是我那大儿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如何会不是个男孩?” 陆娇娇的脸色微变,掀开车帘向外面看了两眼之后,方开口问道:“老爷,这眼见便要出了京都,能否对娇娇言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成将陆娇娇的手握到了自己掌中,轻拍两下后说道:“此事你莫要打听,知道的少,来日能说的便少,老爷我若非当日多嘴,说漏了祖传的技艺,我那大儿如何会死?” 陆娇娇面带困惑问道:“老爷,娇娇不懂,大公子明明已然对其母的死因有所察觉,何以还会为了老爷舍弃自己的性命?” 冯成忽然手捂胸口,一阵咳嗽,吓得陆娇娇赶紧上前一阵捶背。 “不妨事,不妨事,人老了便如此,此事莫要再提,老爷我听了心痛!” 马车内渐渐安静了下来,车轮碾压路面传来的吱嘎之声,变得愈发清晰,冯成闭目养神,心中却有些忐忑。 “这一路下去,未见得就能得了太平,若是那些人看出了这其中的玄机,只怕未必会放过老夫。我当真是老糊涂了,该让娇娇先行一步才是!” 冯成挣开眼,看着对面打盹的陆娇娇,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口。 “老夫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难道一定要杀我灭口?或许是老夫想的太多,能有何事?那东西我未曾沾手,又不曾有过训问。如今我一走,岂非更是由着做为,哪有人会傻到再生出事端?” 想到此处,冯成的眼角挂起了一抹笑意,他想起了那个姓谢的捕头。 “年轻真好啊!若然老夫也是那般的年龄,赌上一把又有何妨?可这世间事,又岂止生死二字。也不知这孩子当下在做些什么?老夫让你扬了名,论理再要见多老夫,你该谢上一声才是!” 冯成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那个年轻的捕头,他很快就会见到,因为他此行的路途,势必要经过落仙湖边的一片荒草荡,而谢观星,此时已等在了那里。 谢观星再次易了容,不过这次,他做的很小心。连着几日,他一直在寻找着一个答案。“为什么自己认为天衣无缝的易容,却怎么也瞒不过柳如烟的眼睛?” 几番询问之下,谢观星认为自己找到了原因,他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的一些习惯,也刻意的去改变自己的眼神。但这一切依旧是徒劳。 直到昨日,谢家新置办的院子里出现了一名贩菜的小厮,那汉子大模大样的在院中晃荡了能有半个时辰,这才被恼羞成怒的柳如烟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谢观星终于找到了弊病在哪里?准确的说,这弊病不在易容本身,也不是自己的眼神和习惯容易招至熟人注意。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一直想要“隐藏”自己,而不是找个人来“替代”。 想要很好的隐藏自己,最好的办法是变成另一个人,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你需要用另一个人的习惯代替自己的习惯,你需要用另一个人的眼神代替自己的眼神。在欺瞒过柳如烟之后,谢观星打定主意,待冯成的事了,自己一定要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想要骗过别人的眼睛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那就不能仅仅是“像”,而是要让人觉得,自己根本“就是”那个人。 不过今日的谢观星没有刻意准备,因为落仙湖边的荒草荡提供了太好的掩护。 叼着一根细芦杆,怀抱单刀的谢观星,此刻就躺着官道旁一人多高的荒草从中,他在等。 车马行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让他清楚的知道了冯成的车马通过此处的时间,所以他不急,甚至闲暇之余,他还在考虑一个问题,自己要不要在冯成死前,向其人询问一下这一切的起因?不过谢观星也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李老蔫的叮嘱,还有做影卫时的经历让他明白,一旦决定了动手,那片刻的犹豫,只会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远处渐渐传来了车马之声,谢观星微微欠了欠身,将右手放到了刀柄之上。 可就在此时,谢观星的双眼闪过一丝寒芒,他听到了一些声音,那声音立刻让他开始变得有些紧张。 那是钢刀出鞘的声音,虽然声音据此还有一段距离,但听力超凡的谢观星还是立刻判明了声音的来处。 同样是在荒草从中,但绝对不止一个人,对方隐藏的很好,即便是自己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也是到此刻才有所察觉。“在这个时刻,藏于此处,难道是盗匪?”谢观星有些困惑。京都是什么地方,敢在此处行抢的盗匪,百多年了,还真就没有见过! 但毕竟是有人藏在前面的荒草之中,并且极有可能和自己怀着相同的目的。可他谢观星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一名捕头,他想要的,只是冯成一个人的性命,而对方明显不止一两个人,若是只想针对冯成,会不会来的多了一些? 谢观星转瞬之间就做出了抉择。他开始小心的拨开荒草,轻戳下去的脚尖也刻意避免着踩踏出任何声音,他要靠近那声音的来处,去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15章 荒草从中的搏杀 车轮的声音由远极近,此时的谢观星也摸到了距离那声音响起之处不过十余步的地方,可就在此时,谢观星耳中听到了“崩”的一声。 来自影卫的训练救了谢观星的命。他比寻常人更熟悉这声音来自何物?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谢观星一个翻身滚了出去,一只长箭,带着风声,掠过了他的头顶。 “不是手弩,什么人敢在京都使用弓箭?” 这掠过的长箭的确让谢观星大吃一惊。依着涉川律令,百姓不得私自持有弓弩,即便是京都的官衙内,也见不到这等的物什。如果不是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私藏,那能见到弓箭的、便只有一个地方。拱卫京都的军营! 生死就在一线,由不得人有片刻的停顿。 “苍啷”一声,谢观星单刀出鞘,只往怀中一抱,便向着前方弓弦响处滚了过去。弓弦再响,紧随谢观星的翻滚,第二只长箭已擦过他的咽喉,斜斜钉在了颈侧的泥土当中,那摆动的红色箭尾,还有那灰白相间的雕翎,让谢观星的心再次猛得一沉。 “军中制式!怎么可能?” 谢观星没有机会再往下想,因为他听到了官道上传来的惨叫之声,也看到了劈面而来的弓背。谢观星没有犹豫,这时侯也容不得他生出半点犹豫。单刀猛然从怀中划出,狠狠的掠过那名持弓之人的脚腕。“啊”的一声,那身影开始向一侧躺倒,谢观星翻身便要立起,可几步之外,却再次传来那动人魂魄的声音。 翻倒之人被谢观星一把拉住,奋力挡到了自己身前。随着怀中那人的一声惨嚎,谢观星的腰际也传来一阵疼痛。 “好强的臂力,居然能洞穿人体!” 谢观星紧搂着那被射中之人,再次向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前滚,但此处的荒草较为密实,明显滞缓了他前进的速度。 怀中那蒙面的汉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射中了要害,半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可谢观星却不能再搂着此人继续动作,他知道,以这发箭之人的臂力,当下自己滚动的速度,只要稍有停顿,便会被人串了葫芦。 大喝一声“我乃京都捕快,你等是何人?”谢观星旋身立起,斜掠而出,劈出的钢刀,堪堪将一只激射至面前的长箭斩落。他不能停,他必须借这一声断喝给对方带来的瞬间犹豫,找到搏命的机会,那另一名青布遮面的持弓壮汉已近在咫尺,这等距离,退则必死,进反倒存着较大生机。 一柄长弓被劈面丢来,那名青布遮面的壮汉也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钢刀。只一个健步,那壮汉手中钢刀就势翻转,刀刃冲上,直奔谢观星的喉咙插来。谢观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手中的钢刀半分遮挡的意思也没有,直贴着那人的钢刀便刺了进去。此时此刻,搏得就是自己的性命,谢观星从不缺这样的胆量。 对面那蒙面之人双眼寒光大盛眼瞳微缩之下,开口叫了个“好”字,其人手中钢刀猛然一震。谢观星当即便感觉一股大力传来,随着“铛”的一声脆响,自己手中钢刀竟然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可就在那蒙面之人双眉紧蹙,眼中寒光再闪,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取了谢观星性命之时,他却看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那个所谓的捕快,其人身形非但没有半分停顿,反倒是贴着自己钢刀的锋刃“滚”了过来。准确的讲,这不是滚,而是谢观星的身躯在向前急速扭转,谢观星的脖颈几乎已贴到了那蒙面人的刀身之上,直让人觉得,只需要那蒙面人将刀身微微一偏,便可以轻易划下谢观星的脑袋。 但是那个蒙面人已经没了机会,尚未等到他侧转刀身,一个似是很钝的物什硬生生插入了他的右耳。那蒙面人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便缓缓的跪了下来,右手脱落的钢刀更是有如在不经意之间,递到了谢观星的手中。 谢观星没有去拔那人耳中的铁尺,他也没有时间为自己方才精彩的一击感到得意,因为他听到了陆娇娇的惨叫声音。 冲出荒草从,眼前的一幕让谢观星感到震惊,陆娇娇的身体就躺着自己脚下,可脑袋却已旋到了身后。车队的四周伏满了尸体,有三四个蒙面壮汉正在追杀着想要窜入荒草从中的冯家家人。 随着最后一名冲入荒草从的冯家仆役被身后激射而来的长枪夺去性命,车队前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冯家人。而那四名蒙面的汉子,也注意到了谢观星的出现。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那四名蒙面人看了谢观星半晌,忽然彼此互望了一眼,转身便窜入了荒草从中。而这一古怪举动,让右手虽然一直在抖个不停,却依旧想要上前搏命的谢观星当即愣住原处。 这短暂的困惑,并没持续多长时间。 留意着四周,谢观星一步步向着车队中的一辆大车走去,直觉告诉谢观星,冯成应该就在这辆马车之中,也许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直觉来判断,只要看到那辆马车上,横七竖八插着的长枪,任谁也能想到那马车上面坐着的是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冯成还没有死!刺入车箱的数柄长枪,只有两柄插入了他的身躯,其中一柄刺入了他腰际后发生了断折,而另一柄,却是深深的贯钉入了他的后背。 看冯成的姿势,似是在中了第一杆枪后奋力扭断了枪身,不然那创口不会发生如此大的撕裂,而当第二杆长枪透过车箱刺入他的后背之前,这冯成似乎是想要保持一个很古怪的姿势,那向前探出的身躯,撑在车体上的双臂,让谢观星隐隐的感觉到,这冯成像是要保护什么人。 看到了谢观星的到来,冯成双眼泛红,似是要骂,可是其人一张口,一股血便涌了出来。 “不是我!我只是来找你!”谢观星望着冯成的双眼冷冷说道。 那冯成似是听清了谢观星的言语,他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明显是听出了谢观星的声音。 扭动了一下身躯,冯成的眼神略过谢观星,向其身后望去。那浓密的荒草荡,让冯成的眼中有了一丝期待。 吐了一口血,冯成开口问道:“娇娇还活着吗?” “死了!”谢观星没办法隐瞒这一事实,或许他也不想。 冯成的眼中立时便涌出了泪水,其脸部肌肉纠结在一起,不停的颤动,便仿佛钻入了无数条饥饿的蠕虫。其人嘴中唠唠叨叨,不知是在咒骂着什么?可那无比阴毒的眼神,即使是做过影卫谢观星,也感到自己的后背,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 “我想知道,那赵四是不是被你毒死的?你想毒死的到底是谁?这一切的起因又是什么?”谢观星咽下了一口吐沫,开口问道。 那冯成想挪动一下身子,可背部的长枪,却将其人与车箱连到了一起。 抽搐两下,冯成断断续续说道:“明知有毒,他还是忍不住要喝,你说……他该不该死?” 苦笑一下,那冯成接着说道:“其实我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明知逃不掉,还是要逃!” 谢观星静静的等着,虽然他也知道,在这是非之地,等待可能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那书房是烧了,可总有些东西会留下来,你应该去好好找找,只是莫要被人看见……。” “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谢观星打断了冯成的言语,继续追问。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听冯成讲述无关的事情。 “你还是太心急了,这样不好!那赵四自小便跟着我,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而娇娇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种……这两个理由够不够?” 谢观星当即便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缘由。可如果事情如这冯成所言,那他想要毒杀大公子和赵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谢观星依旧觉得哪里不对。沉思片刻,谢观星问道:“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离开京都的原因!不然何苦如此布局,非要让我将你送入刑讯司内!” 那冯成的面孔愈发变得扭曲,其人挣扎说道:“这世间事,知道越少就越好。我若告诉你,便是害你。我冯成并非心狠手辣之辈,便是我那大儿,也是他……自己要死,并非受我胁迫,他欲以一己之身保全我冯家……香火,即便其人非我亲生,我亦视其有如亲子……你莫要再问,且送我一程!” 看着冯成的狰狞面孔,谢观星的内心,一片冰冷,到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这冯成所言是真是假。他亦分不清,自己所认定的东西是错是对。 锐利的刀锋掠过冯成的咽喉。谢观星退入了荒草从中,他要去找回自己的那把铁尺。 荒草从中血迹依旧,可那两具尸体却已没了踪影,倒是自己那把铁尺孤零零被人插在了泥土当中,可细看之下,那铁尺的手柄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串悬挂其上的铃铛。 拔出铁尺,谢观星看着那串铃铛,这铃铛造型诡异,分明就是几个张牙欲噬的恶鬼形象,轻轻摆动之下,那恶鬼铃铛发出的动静,似拖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颤音,直入魂魄荡人心肺。谢观星一惊之下,赶紧撕下了一块衣角,将那铃铛裹好,小心揣入了怀中。 官道上再次传来了车马之声,谢观星俯下身子,他准备悄悄退走,可那车马之声明明到了近前,却未曾听到有任何人呼喊。借着荒草的缝隙向外望去,谢观星看到了一群好似商旅打扮的人,正在收拢着地上的尸体。可当谢观星留意了这些人的动作之后,他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太熟悉那些人简洁高效的动作。这些人应该是影卫,京都的影卫! 只片刻,车马之声再次响起,待谢观星走出,官道上丝毫也看不出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留有血迹的地面,亦被人小心情理过,而那手法,谢观星同样再熟悉不过。只是有一点谢观星感到困惑,这些影卫中竟然没有一个,自己认识。难道影卫之中又增了新的人手? 二个时辰之后,谢观星来到了京都城外的乱葬岗,赵四和他的婆姨就葬在那里。 赵四的坟,倒是建的颇为体面,他那婆姨变卖了所有家产,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如此,至于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己,唯一能拥有的,便只是黄土聚成的浅浅坟包。一根黄杨枯木插在了这女子的坟头,可是上面,却连个名字也不曾留下。 站在那堆黄土前,谢观星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感到了一阵的乏力,而这乏力,让他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对于谢观星而言,冯成一死,这下毒案也就告一段落,他不想再往深里查,因为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当下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至于这案子背后藏着的隐情,谢观星决定不再去管,那脱手而出的钢刀,还有尾随而来的那伙“影卫”都清楚的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再往下查,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即便是不怕死的谢观星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何况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望着城内的某处地方,谢观星喃喃自语道:“爹,娘,你们莫要责怪孩儿,毕竟生人为大,如烟她一直想要换间大些的房子。这次置办完房产,还能剩下不少银两,待我和她商量一番,今后少些花销,相信无需多少时日,就能再次攒够银两,到那时孩儿一定将爹娘的坟迁入京都最好的坟地之内!” …… 冯成一家的“消失”,丝毫也没有干扰京都应有的混乱,沿街寻事的武人,依旧在寻找着自己可以战胜的对象。相对于京都大多数街巷的混乱而言,“安宁”的五柳巷内一如往日般的热闹,不过,若是你仔细留意一下,你就会惊奇的发现,那些逛来逛去、悠闲无比的所谓“恩客”,常常是换了一身衣物,就再次出现在街面之上。 这便是五柳巷拿事人韩璋独到的揽客手法,没生意,也需硬硬挺着,因为冷清的背后,往往意味着更加的冷清。 (第二卷完) 第1章 道门之下 京都城东七十余里,就是涉川境内有名的“落侠山”,此山连云绕雾,草木繁茂。山中珍禽异兽数不胜数,更是有四口古井,每逢盛夏便会自行向外涌出白色水汽。而那水汽也颇为古怪,初始只在井口聚而不散,可是一旦山顶“隐月宗”的宗门开启,那水汽就开始向四周弥漫。直到将古井周围的众多道观映衬的仿佛人间仙境,这才悬停于苍松翠柏之间。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绝美奇幻景致,落侠山毫无争议成为了涉川众多道门推崇的圣地。 不过这落侠山究竟是何来历,涉川的百姓知道的并不多。他们对落侠山的了解,多来自涉川曲馆中的经典曲目“碎仙门”。故事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一个刘姓的仙人,为了阻挡外来的异族通过落侠山上的仙门进入涉川,拼死与异族血战数月。终因力竭而渐落下风。为了保全涉川乃至天下的黎民百姓,那刘姓仙人大情大义,不惜用自己的身躯,奋力撞碎了空悬于山顶之上的仙门。 单就这故事本身而言,应该还不错。可几乎每个曲馆的馆主,对于这“碎仙门”都不以为然。这也难怪,好好的曲目,却也不知道是涉川哪位“高人”编撰?便是私塾中的学童,也能看出其人写的极不用心。故事前后矛盾不说;脱节之处,更比比皆是。若不是曲词优美,布景独到,又是唯一一部官家允许使用烟火烘托场面的曲目,只怕连那曲谱,都已被各位“敬业”的馆主丢进了火盆当中。好在涉川的百姓们并没有那么“敬业”,他们图的就是看着热闹,听得顺耳。故而,但有曲馆头牌应承此曲,其馆内必定人山人海,日子久了,涉川境内便是三岁小童也能哼上两句。 “莫成仙,莫成仙,枯坟荒冢,难见爹娘面。白发修得时空境,凭谁问,当日那少年!” 闲话少扯,言归正传。这等出名的地方,自然有人看着眼红,可落侠山上的隐月宗却是大有来头,那历代宗主绝对容不得有任何人生出染指之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更何况,每年夏初,即便是涉川相邻的昌余、武山两国,也会派出使者前来拜山,而涉川的国主,也会于三日后,携带群臣,子嗣、嫔妃,前往祭拜。 有此事端,落侠山上的隐月宗无异于国中之国,不但拥有大量所谓执法堂的弟子,即便是京都三大堂的掌堂,也和这隐月宗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幸这隐月宗毕竟是道门修练之所,宗内高人又从不招惹涉川官家,而那些宗内弟子,一旦入宗,便难得下山。如此,只要山门一闭,山上山下全无往来,即便是有人想要生些是非,那高高的山门,能爬得过去的,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个偌大的牌子,上书八个大字:执法无情,恶犬牙尖! 道门即不问世事,安心修道,官家自然懒得去管。不过,再明亮的灯火,也有照不到的角落。山脚下,那一大片附属于隐月宗的村落。就是一个让涉川官家头痛不已的所在。 历年以来,派往此处官衙的正抚令,总会莫名奇妙的寻了短见,若说是因为嫉妒此处百姓的“自在逍遥”而想不开,那勉强也说得过去。可若是每一个正抚令最终都选择了悬梁自尽,这就有些说不过去!半年前,执掌绝大部分官员调配的“监吏司”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将一名降了职的边军悍将,充做正抚令派到了此处,不想就在三日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悍将居然也悬了粱。而他那柄威风八面的虎头大刀,被找到时,已经被人交到了铁匠铺,打成了锄头。 一名在边军中叱诧风云的猛将,居然会选择如此“风雅”的死法,这不能不让“监吏司”的大小官员恼羞成怒。监吏司的掌司大人听闻这个消息,屁股都忘了擦,便从茅厕中大骂而出,至于骂得是什么?出于屁股的考虑,消息没能传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只是半个时辰后,一份落案卷宗就搁到了影卫总领王哈儿的案头之上。 王哈儿这段时日的心情很好。他已经再考虑,要不要说服自己家中的那个疯婆娘,许了自己纳妾。毕竟自己今非昔比,横竖也算得上京都响当当的人物,可如此人物,却总需偷偷摸摸的前往诸子巷与那女掌柜含香幽会,这终究不是个事。 对于案头上,来自监吏司的落案卷宗,王哈儿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向来,这真正的“监吏”一事,都是影卫来做,什么时侯轮到了监吏司插手,多半是哪个地方的官员,又摊上了些风月之事。也唯有这不轻不重的所谓案情,监吏司才会想起他影卫总领王哈儿的存在。 王哈儿认为,说到底,监吏司不过是想寻个事儿恭维自己,可破获这屁大点的案子,即便是被吹得天花乱坠,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不想好好的拍拍马屁,就莫要走这等无用的过场。看来这监吏司也该敲打敲打,省得在那里没事找事!”王哈儿暗骂一声,懒洋洋的打开了卷宗。 可是他的双眼只看到了三个字,便瞪得好似灯笼。半晌之后,王哈儿的房中传出茶盅破碎,桌椅翻倒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王哈儿有如杀猪般的一番咒骂。 “……老坏水,我叉叉你个仙人,这等事,你他娘的倒是想到了我,若是此番事了,我剥下你的皮,抽了你的肠子,再把你那四房……。” 门外,王哈儿的心腹影卫陈小虎,显是被这房内的动静搞得有些诧异。 看了站在自己对面,仁厚街新任总捕张小四一眼,陈小虎凑近了小声问道:“张哥,你跟着大人日久,可知道大人这是怎么了?”那面色轻松的张小四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妨事,过上一阵就消停了,不过是送上门的银子有些烫手,次次如此!”陈小虎闻言一愣,定定看了那张小四两眼,一声不吭,退回了原处。 但这一次,张小四却是走了眼,那王哈儿确实是非常生气,根据自己处事的三条法门。无论哪一条都让他觉得,这件事不可有半分沾染。这隐月宗岂止是气运不可逆,碰都莫要去碰!那里的银子,就算是送到了王哈儿的面前,他都会正衫威坐,视而不见。 不是什么人的银子,他王哈儿都敢拿,这隐月宗的银子,谁拿谁死! 对官家隐秘具有无上兴趣的王哈儿知道,宫墙内的那位国主,对这隐月宗的“感情”,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京都的百姓商贾乃至于豪门大户武学馆堂和这道门拉上个关系,或可无事,可若是有哪个官员和隐月宗有了牵连,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地方,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那官员得罪了隐月宗,最后的结果同样非常难看。 有了赵半山这等的前车之鉴,又有了那些横死街头的官场前辈。他王哈儿无论如何,都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 五柳巷的官衙内,近日竖起了一根高杆,那高杆顶部,被人悬挂了一面巨大的铜锣,一只棒槌,被长绳牵住,紧贴在铜锣之上,看这架势,若是有人拉动那根长绳,这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铜锣,便会将震耳欲聋的巨大动静传播到五柳巷的每一个角落。 这铜锣半月之内,统共响过三次,而这三次敲响,每次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一次敲响,德福记的大厨,一菜刀砍在了自己的手上。 第二次敲响,海月楼上,正与望春楼头牌于锦被中翻滚,眼见就要行到紧要之处的韩璋闪了自己的腰。 第三次敲响,整个五柳巷的百姓能有一半都聚集到了衙门门口,可他们很快就得到了一个非常具体的答复。 “鉴于五柳巷发生过凶案,而官衙的防护力度有限,不得不定期鸣锣示警,以提高百姓和衙差捕快的反应能力。” 好在这铜锣响的次数不多,而韩璋也很明智的给官衙送去了购置“防御设施”的礼赠,第三次响后,这锣声倒是一直没有再响,可五柳巷的百姓却惊奇的发觉,这不响同样也是一种折磨,因为那面铜锣依旧还在高杆上挂着! 今日的韩璋非常小心,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的动作变得十分轻柔,而这却让其身下的那名妖艳女子一阵不爽,可出于对这位五柳巷拿事人的“敬重”,那名女子嘴里,还是一刻不停的发出销魂夺魄的呻吟之声。 韩璋不是傻子,所以他很不痛快! 伤口已经恢复的德福记大厨,这会也有些紧张,看着那个新来厨子的刀功,他不由的一阵暗嘲。 “小子,学得倒快,不是老子不想给你露上一手,老子是真不知道,那面破锣,什么时侯又他娘的会敲起来?” 猛然之间,五柳巷内刺耳的锣声再次响起,老头儿韩璋便如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大叫一声:“可他娘的等来了!”再次翻身上马,展开了最猛烈的冲击。这瞬间的变化,让其身下的妖艳女子惨嚎一声,开口叫道:“错了!错了!”,至于错在何处,只有她和韩璋知道。 那德福记的大厨,此刻亦面露惊喜神色,无比坚定的上前一步,拔下了自己嵌在砧板上的菜刀,当下便要施展自己精彩绝伦的非凡刀功,好让那个可能自以为刀功了得的新进厨子见识一番。可是那新来的厨子却似全然没将这宝贵的一刻看在眼里,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开口说道:“肖掌厨,我有些急事,想要出去一下!” 第2章 百年古村 做了半个月厨子的谢观星很是头痛,这方胜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居然为了找到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此举不但将五柳巷搞得鸡犬不宁,更是被附近的官衙争相效仿,只不过这些官衙也悬挂铜锣的原因却不是为了找人,而是借召集人手协防为名,向辖区内的理户社保索要银两。谢观星很是担心,若长此以往,京都内动不动就响起铜锣之声,一旦哪天日子不对,吓坏了某位“贵人”。始作俑者的方胜,会不会因此掉了脑袋。 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听到锣声的谢观星必须赶紧返回官衙,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到,那追魂夺命的锣声,会否再次响起。 在官衙附近一处无人的角落,谢观星用特制的药水恢复了本来样貌,至于身上的衣物,翻转一下,便不会被人认出。冯府的遭遇,谢观星记忆尤深,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去市坊购买现成的衣物。所以精通裁剪缝纫的柳如烟,不得不在闲暇之余按照谢观星的要求,去制作各式衣物。 对着衙门口守着的衙差雷杰、青衣捕手李敢打了个招呼,谢观星进入官衙之内,眼神一扫之下,却看到了拴在院内墙边的两匹快马,这着实让谢观星感到一阵诧异。 京都之内,可行马车,但没有刑讯司签发的令牌亦或皇城里的特许行文,单人独骑,不得入街。这两匹快马的出现,只能说明有来自刑讯司的大事,落到了自己和方胜的头上。 方胜眼尖,老远便透过门廊,看到了谢观星踏入院内,当即如火烧屁股般的从正堂的椅子上弹起,一路小跑的迎了上来。其人边跑边开口说道:“我的爷,你这又是去哪里逍遥了?若是再不回来,我便只能将那锣取下来,沿街一路敲过去。赶紧的!收拾一下,给你那婆姨打个招呼。出大事了!上面来了行文,让你我兄弟赶往老君村,彻查那里的正抚令大人死因!娘的!人都死了三日了,这时侯才想起来!老虎屁股啊!怎地便能让咱们给赶上了!” 方胜红白交替的面颊明显带着些许兴奋,其语无伦次的表述,更是让谢观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是有刑案待查,这厮兴奋个什么劲?” 招呼了跟在方胜身后的小武一声,谢观星向着官衙后院自己的住处行去。方胜看样子早就做好了准备,随身包裹都已摆放到了正堂的桌案之上。 “拿行文我看!小武,劳烦你到我家中走上一趟,给我那婆姨说上一声。我这几日公干,回不去了!” 小武现在是官衙内的捕头,这少年相貌清秀,处事稳妥,只比谢观星略小两岁。原本,似小武这般年纪,决然做不了捕头,可谢观星即是升了总捕,那五柳巷剩下的唯一捕快小武,便只能被提拔成捕头,不然一名新任总捕手下连一个捕头都没有,监吏司说不定哪天会以此为借口,去捅那王哈儿的屁股。 不过即便如此,整个无柳巷官衙,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人。推官方胜;总捕谢观星;捕头小武;青衣捕手李敢、杨波;衙差雷杰。 对于官衙内的这种状况,方胜倒是曾经以编制不满为由,前往刑讯司要过人。不想却是被一顿臭骂训了回来。刑讯司官员的态度很明确,甚至无需向王哈儿禀报。这五柳巷官衙发生命案之前,确实是整个京都最乱的地方,自然需要增派人手。如今这等安生,要那多人做甚?再要罗嗦,再退回来两个! 方胜当日悻悻而归,却是将那些当年在五柳巷内呼风唤雨,命案之后,又跑的一个不剩的街痞恶霸骂了个遍,他甚至于产生过一个有趣的想法。“要不要给那个现在的五柳巷拿事人韩璋打个招呼,闲着没事的时侯,也出来敲打敲打!” 听到谢观星索要行文,方胜面上一红,犹豫半晌,这才将怀中的行文以及一块阳刻着“京中走马”的令牌递了过去。 谢观星没有接令牌,只是接过行文仔细观瞧。行文上书:五柳巷推官方胜,见文持令。即刻前往京都城外老君村彻查新任正抚令程庆死因。程庆其人,原系边军将领,骁勇善战,到任老君村不过半年,即悬梁自尽。至此,前后于此处悬梁之涉川官员已达一十九名,于天理不合,故其死因慎查,诡异慎查,不可懈怠之!另!快马两匹,不可丢失!往来报备,伤损自理。 谢观星被这行文看得暗笑之后,却是有些恼火。这行文上明明没写让自己去,这方胜何来方才言语?谢观星正待发作,却听得那方胜言道:“官银一百两!”。这很及时的补充,立时便让谢观星收回了行将出口的话语,由着那小武前往自己家中。 “又非自请刑案,如何这多银子?”谢观星开口问道。 “都是兄弟我的私房钱,你若是心疼兄弟我,五十两可愿往?” 谢观星在京都长大,自是知道那老君村在什么地方?听闻方胜此语回道:“一百五十两”。 方胜双眼一翻,将谢观星手中的行文抢过,开口戏骂道:“天下哪有你这般贪财的总捕!方才当我没说,就一百两。” 方胜比谢观星更明白此行的风险,若道门不插手,即便查不出什么,也无关痛痒。刑讯司的行文虽写的严厉,可方胜认定,这必是有人硬将此案塞到了刑讯司,不然以王哈儿王大人的“明白”,如何敢碰此等事情?即如此,查不出什么,或许更好!王大人那里也多半乐见其成。可若是道门插手,方胜觉的,无论如何也要拉上谢观星,因为这厮背后有人,肯定能比自己扛的住事。至于那银子,敲锣挣来的。用着也不心疼! 不到百里的路程,快马持令出城,即便是方胜故意在城中一番招摇,待到了老君村外也不过三个时辰。可真到了此处,谢观星和方胜二人却不得不下马招呼村外劳作的农户,前往村中官衙通知此处的通道,前来带路,因为这村子,谢观星方胜二人,绕了能有两柱香的时间,愣是没找到入口在哪里? 此处村落户户相连,巷道密布,一入其中便不辨南北,三走两走,不由自主的就又回到了村外。谢观星年少时曾听闻老者讲过,涉川曾有一段时日,兵祸连连,百姓为求自保,便自行将村落连成一体,形成迷阵,以御匪祸。这样的村落涉川境内尚存不少,这老君村多半也是其中一个,倒也不足为奇。 既是需等人带路,谢观星闲来无事,便下了马来到了田边,观看那些在田地中耕作的农户。 论理,距离涉川传统的春耕,尚有一段时日,可此处的农户却是早早便开始了劳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田地中往来游走,大多在忙着翻土施肥、修渠建垄,想必是为即将到来的春种做着准备。 此处种植的青豆,在京都大有名气,其豆粒饱满,味道独特,一直是酒楼酒肆做菜必备的一道辅料。谢观星当年也吃过这里产的青豆,并对京都城外土质相似,为何独独此处能产出这般好入口的青豆而感到困惑,但今日所见,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原因。 一名老者,看上去能有五十余岁,身形硬朗,红光满面,举手投足之间丝毫不弱少年。此刻其人正手持一张木简,大声吆喝:“入土深翻一尺二寸,入肥三两三;垄高三寸六分;渠高一尺四寸,宽九寸;不可逾制。” “如此细致入微的耕作手法,难怪能产出那样好吃的青豆!” 等了能有半柱香,一名三十左右的汉子不知从何处房舍间跑了过来,其人青衣小袄,绑腿布裤,头顶紫色缎带上嵌青玉,拢住发髻。观其面容,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来人到了近前,开口说道:“小的是村中通道何健,不知贵客前来,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我家理户大人差我前来为两位大人引路,还请两位大人上马,由小的持缰带路。” 谢观星听闻此言,眉头微蹙,那方胜却是忍不住骂道:“娘的,这里出了人命,老子们前来公干,此处的官衙不来应承,一个小小的理户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称大人!” 那叫何健的汉子闻言,赶紧陪着笑言道:“大人说得是,只是近日事多,官衙中人,此刻都在田中劳做,并无一人在村内,故而理户大人这才先差小的前来引路,还望两位大人勿怪!若是执意要官衙中人前来应承,小的现下便去叫,只是他们此刻大多在村东田地内,若有个往返,只怕还需些时日!” 方胜闻言,两眼乱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谢观星笑道:“既如此,你且先带我二人入村,进驻官衙,其后在将此处推官,捕头,仵作招回,毕竟耕作虽重,人命关天,此事耽误不得。” 那通道何建连忙答应一声,牵过了两匹快马。谢观星轻抚马颈,待稳住了,这才翻身上马,和方胜一道,由着那叫何建的通道,持缰入村。 第3章 刘半山跑了 就在谢观星和方胜入村之时,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刘半山跑了! 历时二百余年从未有罪囚逃脱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居然就在白日里让一名身份最为特殊的犯人跑掉,这对于新任影卫统领王哈儿打击之大,无异于晴空霹雳。在从诸子巷赶往刑讯司的路上,王哈儿几乎将自己的头在车箱隔板上撞烂,他恨自己,也恨另一个人,自己的部下张小四! 王哈儿恨自己是因为没有听从张小四的劝告,加强对刘半山的监守。他恨张小四则是因为,这厮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或许他多说上两句,自己便会改变主意。 匆匆踏入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王哈儿,其面容之狰狞,前所未见。而这,让所有自以为熟悉此人的刑讯司官员乃至影卫的部属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没人敢上前搭腔,众人都聚到了远处,静静的观望。当然,这一看似无礼的行为,对这些人而言,根本无需担心。王哈儿会否会对此举产生异议,当下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因为出了这等大事,众人相信、这王哈儿丢官是小,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是个问题! 守护监房的刑讯司官员和今日值守的相关影卫军士业已全部拘拿,这些人被聚到了一起,在监房入口处排成了数列。王哈儿扫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跪伏于地,被人拽住胳膊,扣住双肩的陈小虎。而那陈小虎看到王哈儿认出自己,欣喜若狂,连忙开口呼喊:“大人!小虎冤枉,此事……”。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几步上前的王哈儿一脚踹中了面门。其后,王哈儿更是连踢带跺的,对着陈小虎便是一顿暴打。陈小虎不愧是王哈儿身边的亲信影卫,眼见的被打的满脸是血,却是不再多说一句。直到王哈儿打累了,众人这才听到那停下脚的王哈儿开口说道:“陈小虎随我入监,其余人等全部拘押。刑讯司总捕衙门内封锁消息,关闭四门,无我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今日当值官员,立斩!” 此言一出,被摁住的人中立时便有数人开口呼喊,刑讯司和军士中的官员所言,无非是“我等非你直属,若要斩杀,尚轮不到你做主!”而影卫中,亦有一名貌似新编人士冷言相告。 “王大人,你可要想好了!” 王哈儿望着这几名大小官员,冷笑一下,随即深施一礼开口说道:“诸位先走一步,若是王哈儿命背,随后就到!” 锋刃闪过,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王哈儿脚下。 在通往刘半山所在监房的甬道中,王哈儿又见到了四五具尸体,所有尸体都面带惊异神色,死因也完全相同。喉头被人生生击碎。 王哈儿没有去管这些倒在地上的尸体,他直奔刘半山所在的监房而去。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自己来时,京都的大小城门业已关闭,府上的幕僚也在赶来刑讯司途中,他王哈儿必须抢在那些上告行文之前,找到能够让自己推脱的理由。而那理由,只能出在刘半山的监房之内。 进入监房,王哈儿一眼便见到了横躺在其中的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的外袍已被人剥去,面皮亦被人揭下撇到了一旁的粪桶当中。尸体的四周,是一些纸片的碎末,只是撕扯的过于细碎,很难看出上面书写的是什么? 王哈儿上前几步,一把从粪桶中捞出面皮,仔细辨认。从面皮上看,确实是那个被人割掉自家兄弟的“影子”。 将面皮重新丢回粪桶,王哈儿在尸体上擦干净双手,随即在陈小虎困惑的眼神下,解开了尸体的裤带。再次确认无误后,王哈儿一屁股坐到了监室内的椅子上。可是当他的眼睛扫过对面的墙壁时,王哈儿“腾”的一下便又窜了起来。 墙壁上的青石,居然出现了一个破洞,那破洞内四四方方,明显不是新近形成之物。王哈儿在破洞内摸索一翻,开口叫道:“小虎,去找张小四,带上两个人,查查其它的监室是否也有此种孔洞?” 还在抹着嘴角鲜血的陈小虎赶忙应承一声,窜了出去。 一番仔细摸索,王哈儿却没能在破洞中找到些什么?失望之余,王哈儿只得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些纸片,仔细拼凑辨识,少时,居然还真就让他凑出了三个小字:谢观星。 王哈儿心中一凛,回头望了一眼,见周围无人,赶忙将地上的碎纸一一拾起,待妥当包好揣入怀内,这才在监室内翻倒的桌案下抽出一张供纸,撕成了碎末,洒回了原处。而这一幕恰好让快步进入监室的陈小虎、张小四二人看到。 “你们都看到了?”王哈儿冷冷盯着二人问道。 那陈小虎刚要开口,却被张小四扯动袖口,抢着说道:“大人查验尸体伤处,细致入微,属下佩服!” 王哈儿冷笑一声,缓缓坐回椅上,开口说道:“知道便好,大人我出事,你二人也逃不了干系!说吧,那厮是如何逃的?其它监室可有相同孔洞?” 陈小虎赶忙上前回应。 “今日小虎在监外当值,刘大人……刘半山身穿影卫总领官袍笑骂而出,随即便招呼两名相熟影卫跟随,并一同要了车马,出了刑讯司。属下职司所限,不敢入内探查,众人皆以为刘半山官复原职,无人敢上前拦阻。待换值军士入内,方发觉……。” 陈小虎依旧没能将话讲完,因为王哈儿的巴掌已经扇到了他的脸上。 “蠢货!一群蠢货!”王哈儿跳脚怒骂不止,抬脚再欲踹人,却是在看到张小四时生生忍住。 “小四,其它监室可有发现孔洞?” 张小四上前施礼言道:“未曾见到!” “好!好!好!这下老子有救了!”王哈儿似怒极反笑,一时间让张小四和陈小虎二人看得有些呆滞。 “娘的,老子的人到了没有,让他们准备行文,就说刑讯司官员勾结刘半山,暗助其人逃脱,我王哈儿正在彻查当中。对了,再补充上一条,这二百年都没变过的影卫总领官袍,该换换样式了!” 张小四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显是去招呼那些王哈儿府上的幕僚赶写行文。陈小虎一时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这孔洞看似已存在许久,怎地便和刑讯司扯上了关系。 王哈儿悻悻然对着地上的尸体踢了两脚,开口骂道:“原指着你了结了那厮的性命,这才由着你进入监房做为,不想这大好的机会,却逢了你这等的废物,枉废了老子一番苦心!” 若是这涉川国主身边的“影子”还活着,便是借王哈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可当下一个没脸皮的死人,他王哈儿还有什么怕的?许是被监室内的松油味儿熏到了嗓子,这王哈儿一阵咳嗽后开口骂道:“怎么也不开个窗?这大的味道!” 那陈小虎四处查看了两眼,却未见到室内有一个窗户,只得吱唔道:“这监室内无窗,大人!” 有时候,答案原就在眼前,可是太熟悉的人却反而找不到,如果是谢观星在此,那他或许会联想到一些事情。为何偌大的刑讯司监房内,便只有这一处监房没有窗户?又为什么刘半山往日问案,会那么讨厌松油的味道,并且一定要打开监房内的窗户? 不过半个时辰,一篇涉及刑讯司暗助刘半山逃脱的行文就到了涉川国主单悯的手中,而那个“太监影子”,毫无疑问,成为了擅权打开监室的首要罪魁。其实谁打开门,让“影子”进入,这一点并不重要。即便是王哈儿,也一直认定,当官职做到了一定高度,犯案后,像个匹夫一样的逃脱,当真是一件极蠢的事。若是寻常百姓,融入人群,或可寻到生路。可真正有如刘半山这等的官员,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反正若是换了他王哈儿,落到如此境遇,即便是整个刑讯司内空无一人,四门洞开,他也不会往监室外踏出一步! 涉川国主单悯是如何想的,没人知道。在看完王哈儿行文后,单悯沉思半晌,方取过案头朱笔,在行文上写道:“着王哈儿彻查此事,凡涉案刑讯司官员,一律入监,不可姑息,当日值守,交监吏司按律惩处。罪魁刘半山,狡诈多变,着影卫总领王哈儿编排人手,务需于月内缉拿归案。若逢顽抗,立斩不赦!” 搁下朱笔,单悯走到窗前,遥望宫墙外的京都,开口说道:“你为何便不能在忍耐些许时日?为何定要如此?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宫墙内的某处偏殿内,一名素衣妇人在收拾完自家园中的花草后,也望着墙外的京都城喃喃自语道:“这就逃了吗?倒是利索,可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孩子们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去做,我们都老了,何必定要掺合进去!” 晚间时分,远在千里之外的知北城西府州挚守府中,一名年轻统帅正在呵斥手下的将领。 “似你等这样轻提慢放,如何做得了事?不过屠了几个镇子,便敢跑来表功!严同,你那里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一名行商模样的汉子十数名将领中挤了出来,施礼后说道:“王爷,那厮胆子太小,现下除了索要银两,还想让王爷您为他寻条后路。” 那年轻统帅“嗯”了一声,开口问道:“每斗十两他还嫌少,莫非当本王是开金矿的?你可查清楚了没有,此人能够插手的官库到底有多少?” “属下业已查明,其人所言大半属实!七百六十四方官库中,有四百三十七方此人可以掌控!” 年轻统帅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倒是够了,再给他增十两,便是拆了这知北城也凑给他,让他拿去给自己盖个金坟好了!” 周围立时便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其人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嘻笑,随即,面容变得异常冰冷后说道:“给他途经我朝前往武山的通商官凭路引,再在武山替他置办一所大些的宅院,莫要再让其人说本王小气!不过那件事,春耕前要见个分晓,不妨做些事让他想清楚,拿了本王银子不做事会是个什么状况!” 那行商模样的人应声退下。 就在此时,外面跑来一名军士,报名而入。那年轻统帅面容一肃,对着众将说道:“你等都知道状况,莫要走漏了风声,回去后加紧操练军士,做好准备,若是再有哪个误了事,后果你们知道,退下吧!” 随着众位将领的退出,那年轻统帅从那名新进来的军士手中接过一枚小指粗的竹管。轻轻一捏,便取出了内里存放着的纸条。待看过那纸条上的言语。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年轻将领一阵狂笑,随即长啸一声后说道:“有趣!当真有趣!我的刘叔,你老都老了,还有这等兴致!” 看了那送来竹管的手下一眼,已是西府州挚守的二殿下单谨对其小声言道:“回信京都,务必找到此人!带他来西府州。如今这天下之大,便只有本王这里能给他片安身之处!” 第4章 律法和规矩 对于京都内发生的重大变故,谢观星和方胜二人一无所知。即便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往来奔驰的快马,可近段时日,鉴于京都百姓经常能见到来自西府州方向的碟报,所以,那官道上看似有些反常的动静,只不过让谢观星和方胜回头望上两眼,便又转过了头去。 边关偶有敌国小股兵马滋扰,这在涉川的百姓看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故而便有快马哨探往来传递消息,却也不足为奇。 由着老君村通道何健牵马入村,谢观星可算是开了眼界。此处的村落,巷道之复杂,房舍样式之单一,若非有熟门熟路的通道指引,仅凭自己辨识,根本就分不清到了哪里?往往是绕过一片房舍,便会惊奇的发觉,这地方自己是不是己经来过! 好在随着渐渐深入,巷道中开始有了一些敞开的门户,亦有携带农具的村民来来往往。见到有官家的公人前来,这些村民纷纷让到路边驻足行礼。谢观星发觉,此处的村民,沿用的乃是涉川古礼,环臂及胸,躬身合腹,并且这些村民似是对这礼数还看得极重,即便是手持农具相互遇到,也会少停片刻,落下农具,待施礼后再行离去。那行礼的姿态,严谨而庄重,看得多了,便是谢观星方胜二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压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路过的门户越来越多,谢观星眼尖,很快便留意到了一点特别之处,不由得开口对着何健问道:“敢问通道,这家家户户为何悬挂灯笼?大年不是都过去了吗?为何一路所见皆是红色灯笼,怎的这一户偏生要挂个黄的?” 通道何健向着那悬挂黄色灯笼的门户望了一眼后,开口说道:“两位大人不知,再过数日,便是村中的选种节,故而户户悬挂灯笼以示庆贺,至于这悬挂黄色灯笼的,不过是求个新鲜罢了,并无旁的意思!” 谢观星应了一声,不再询问,他对这何健所言,倒是不以为然,村中青豆出名,有个什么选种节无可厚非,只是这悬挂黄色灯笼一事,似乎不像这何健说的那般简单。因为这些灯笼制式完全相同,门户上的灯扣也一般模样,应是村中统一安排悬挂,若说有人想寻个另类,大可悬挂旁的样式,只是换个颜色,如何做到与众不同? 不过这等小事,即与刑案无关,谢观星也就是问问而已,何健不想实说,谢观星也不愿再行追问。 走着走着,那方胜忽然叫停了何健。一件物什,吸引了他的眼球。那是一只银质雕花的钗子,横躺在路边的石阶之上,论理,那钗子在阳光下较为晃眼,不可能不被注意,但往来的村民却都仿佛视而不见,这当下便引起了方胜的好奇。 “那通道!你是叫何健吧?路边那钗子似还值些钱,因何无人上前捡拾?” “失主自会来寻,捡它作甚!” “这倒还真怪了。莫不是说,你这村子当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倘若如此,那些来此的官员喜庆还来不急,何以个个都急着上吊寻死?” 那叫何健的通道似怔了一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透着些酸意的话语。 “原也是夜不闭户的,自打来了外人,这门,夜夜还是要关的!” 谢观星听出这话语中带着恶毒,连忙挥手止住方胜的怒意,开口问道:“敢问通道,这外人指的可是来此任职的正抚令?亦或还有旁人?” 那通道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左右看了两眼后方才回道:“两位大人还是去问我家理户大人,小的便只是个通道,如何知道那许多!” 那方胜闻言冷哼一声言道:“倒要见见这理户何许人等,当得起如此称呼!” 何健闻言,面色微沉,可那只攥住方胜马缰的手却微微有些用力。而这一行径,却被谢观星看在了眼里。 谢观星也觉得有些怪异,通常这街面上的理户,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偶尔也会有些例外,却多是其人身后存着某种背景。但过往所见之中,还从未见有哪个理户敢称“大人”。这说得轻了,是个“矫情”之罪,说得重了,那就是忤逆上官。这等刑罪,寻常百姓,难逃流配三千里。这老君村的理户可是疯了?亦或根本就是个傻子,莫要说方胜听得逆耳,便是他谢观星,也觉得这理户多半是活腻了! 再次绕过一处巷道的拐角,三人却看到了令人有些尴尬的一幕。那巷道中,有一对与谢观星年纪相仿的男女,正在为了什么事情小声争吵。而那满脸涨红的少女,一双手被那男子紧紧握住,此刻正拼命甩动手臂急于挣脱。不想那年轻男子,却是有些不依不饶,依旧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横竖不肯松手。 谢观星三人的出现,让这两个貌似情侣的年轻人,吓了一跳,待看清了三人中的通道何健,二人的脸色立时就变得惨白,慌忙松开手退到了一边,低头环手施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礼数之下,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两人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此种状况,即便是想对二人调侃两句的方胜,也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将带着困惑的眼神投向了谢观星。 谢观星望向了老君村通道何健。只一瞬,谢观星捕捉到了何健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冷。 “你等自去找理户大人解释,莫要坏了村子里的规矩!”何健对二人的表情浑不在意,只冷冷的撇出一句,便欲前行,可那二人闻言,慌忙上前跪下,对着何健不住求饶。这诡异的一幕,立时便让谢观星心头一阵火起。 谢观星冒火的原因是这些貌似恭顺的村民,实则骨子里,全然没将身穿官衣的自己和方胜放在眼中。堂堂的总推官,总捕头立在马上,那两人却跪向了何健,难倒这村中有什么规矩,可以凌驾于涉川的律法之上? “他二人犯了什么规矩,便能如此惊慌?”谢观星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开始变的有些阴冷。 方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太熟悉谢观星这种口气,一旦谢观星如此言语,方胜便知道,那个赵半山第二,又回来了。 拽了拽谢观星的衣袖,方胜阻止了谢观星的问话。对于这村子中的规矩,他不清楚。但涉及隐月宗的规矩,他方胜,再清楚不过。 “谢兄,此处不同京都,莫要什么都管,咱们来此查案,便只问案情,人家有人家的规矩,百多年了,都无人去问津,你我倒是管他做甚?那通道,走了!走了!” 谢观星很不痛快,说不情道不明的不痛快,一直到出了巷道,进入老君村内里开阔之地,也见到了此处的官衙,谢观星依旧没能缓过劲。 官衙门外立着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一名老者,须发皆白,却显得精神矍铄,气宇不凡。其人头戴青色文士巾;身上一袭绣有松鹤图案的提领素袍;腰间所配镶玉缎带,即便看上去有些老旧,却依旧让谢观星和方胜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老者必是那何健口中的理户,且此人担得起“大人”二字。 涉川乡野,确有些名人雅士不愿入仕,但朝廷碍于其人声名,多会封赐官职,虽然这些官职多是虚衔,可谁也不敢说他们就担不起个“大人”的称呼。不过以这老者素袍上的图案而观,不过七品,这一发现,倒是让本已准备三缄其口的方胜再次得瑟起来。 “你便是这村中的理户吗?好大的官威,见到上官因何不拜?” 那老者闻得方胜所言,坦然一笑开口说道:“两位上官莫要误会,非是老朽不拜,实是拜不得,两位请看,那边的碑石上刻着是什么?” 顺着老者手指方向望去,场地正中一块碑石上铭刻着几个大字:“道门所在,见官不拜”。 那碑石上雕刻有青龙,而这意味着什么,谢观星和方胜自然清楚。二人翻鞍下马,忙不迭对着那碑石深施一礼。只是方胜其人,却是在私下里小声嘟囔。 “不过屁大点个村子,离那道门还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从哪偷来的这等碑文,莫不是假的!” 谢观星虽然也感到有些意外,却还是出于谨慎小声用言语拦阻。 “莫要罗嗦,此等物什,你有几个脑袋敢偷?” …… 待寒暄两句,互报职司姓名,众人进入到官衙之内。通道何健自去村外寻找此处的公人,至于那方胜,想当然坐到了官衙内的正首位置。 谢观星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他的眼睛,只牢牢盯在了那老者身后的一名汉子身上。方才这汉子站在老者身后,谢观星没有留意,此时进入正堂,却是看了个清楚。那汉子年纪看似不大,却是以鬼脸覆面。其人身穿一领青色道袍,但观其发髻,又非道门中人,这等装束,很难不让人多看上两眼。 不过谢观星留意此人的原因却非如此。那人藏在鬼面后的眼睛,曾有一瞬,与谢观星有过对视。然而就是这对视一眼,让谢观星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可真当谢观星留意去看,那感觉又荡然无存。 “上官莫要在意,这是我家侄子,少时因火患毁去面容,坏了嗓子。因其常年佩戴鬼面,又不得言语,故而心性有些怪异不愿与人交往,老朽这才将其一直留在身边,还望两位上官勿怪。” 理户张福明显察觉谢观星对自己身后的汉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急不缓的开口解释。 那方胜撇了撇嘴,应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询问。 “敢问理户,那正抚令大人的尸身何在?”谢观星不想耽误时日,直入主题。 理户张福闻言将身前桌案上的茶水慢饮一口后说道:“依着村中规矩,自尽之人,入不得村中坟茔,业已焚化。” 几乎是同时,谢观星和方胜同时站起惊道:“你说什么?焚化?” 那理户张福,看着两人,似同样感到有些惊奇,开口问道:“过往皆是如此,两位大人难道不知?” 方胜开口骂道:“过往个屁,若是尸体已被焚化,倒让老子来此作甚?你可知涉川律法,官员暴死,不得总捕衙门验证,刑讯司销案,监历司认可,这尸体便动不得,是谁给了你等这样大的胆子,便敢私自毁去尸体!可是不想活了?” 那张福看了身后社保一眼,那社保忙不迭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了张福手中。 那是一枚铁质小牌,上面铸有文字,谢观星接过细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转而将那铁牌递到了方胜手中。 “二位大人请见,这是先皇御赐本村之物,凡进入本村之涉川官员,需遵循本村历代村规,那正抚令大人即是自尽而死,依着本村村规,理应焚化,至于焚后骨骸,老朽已差人送往正抚令大人原籍安置,不知二位大人,何以会问出方才那般言语?” 方胜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若是没有见到尸体,再无旁证,即便是他想蒙混过关,那行文上也说不清楚。若如此回返,定然凶多吉少,如今便只剩下依靠谢观星一途,或许他能想出一些旁的办法。 方胜的眼睛开始死死盯住谢观星,他急于从谢观星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谢观星此刻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依着常理,即便尸体已被焚化,此处官衙的推官捕头的佐证,仵作查验文书都可用来销案,可这些人即在村外劳作,与常理便有不合。谢观星总觉得,这些人的言语,未必可以采信。更何况那来自刑讯司的行文也写得明白,并且极有可能比他和方胜二人更要明白!想必某些人早就知道这里是个什么状况,这才会莫名其妙在行文中写出“于天理不合”“诡异”之类的用语。 可既是如此,依着行文的意思,这村子便是块敲打不动的生铁,谢观星和方胜二人,若想妥当交差,只怕也需在这生铁上,留下个牙印。 第5章 真有仙人吗 入夜后,暂居官衙偏房内的谢观星面色阴沉一语不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本不大的册子,已被其人翻了数遍。而那册子上所书,便是这村中的种种规矩。 册子中规矩四百余条,方方面面无所不包。其中大半涉及古礼,但仔细看过之后,谢观星确定,这其中有些规矩,若放在寻常百姓,有无祸患尚不好说,可若是落在涉川官员头上,却真的可能要了人命。 村规一十六,村民一日两餐,不可食用荤腥,亦不可饮酒,且不作不食。村规二十二,村民婚配,不得自行寻媒落聘,男婚女嫁皆需要由村中理户及长老决定。村规三百三十四,入村之涉川官员,不得携带家眷,不得与村内农户通婚,且三年内不得出村,待三年期满,若要外出,需得村中理户及长老认可。 这前两条虽看似苛刻,却勉强合乎涉川古礼,既然这村中沿袭的便是古礼,日子久了,便是真有情深男女,也未必真能生出什么祸患,反正识得路途,大不了一走了之。可凡来此任职的涉川官员,即不得携带家眷,又不得与村中百姓通婚,还吃不到酒肉,这若有个心火燃起,倒是如何扑灭?这且不说,任职官员还须参与村中劳作,如村民一般遵守所谓“规矩”。而其后更有甚者,官员入村,三年不得外出。三年后若想外出,依旧要得到村中理户及长老的许可。这在谢观星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这老君村可还在涉川的地界?有什么规矩可以取代涉川律法钳制官员?其行止倒是将涉川的官制放在何处?而在这些村民眼中,还当不当自己是涉川的子民? 即便是古礼重德,教化人心,若没有制约,律法何存? 关于这点,谢观星愤愤之下,曾有问询方胜,不想那方胜却是言道:“可此村落如此做为,想必已有了年头,若说大逆,过往为何无人问津?难道仅仅是当时的天下还没有你谢观星?” 与谢观星初始愤怒、其后沉默不同,那方胜在看过这册子后,立时就变得有些轻松,其人只是在册子中摘抄了几条规矩,便借口要去村中访查,独自溜了出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谢观星有过劝阻,村中即没有店铺贩卖酒肉等物,若没有通道指引,即便是有银子又有何用?可那方胜似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眼里。谢观星看的出,这方胜外出,一定不是出去查案,而是动了旁的念头。而这念头的起因,一来可能是因为饥饿,二来却极可能与方胜说过的另一番言语有关。 既是拦阻不住,谢观星自是无可奈何,只得在叮嘱两句后,返回自家住处,点上油灯,将今日今日所见所闻好好盘点了一番。 今日申时,此处官衙公人的回返。但这些公人所讲述的情况,却依旧没让案情出现多大转机。 见礼之后,推官厉杰、捕头尤敬生对新任正抚令程庆悬梁自尽前的种种异常行为,做了一番详尽的表述;其后亦找来了当事的女子做为佐证,直让人觉得,这程庆的死,只是源于欺辱了村中女子,后因被人察觉,惊恐之下,这才悬梁自尽。 初始之时,谢观星和方胜对这二人所言极度不以为然。若依着这两人所言,这新任正抚令大人自尽的原因,未免太过可笑。涉川六品以上官员,有哪个没个妻妾,何须如此猴急?即便真如捕头所言,来此任职的官员不可携带家眷,可若有所需,大可出村去找,何必在自己辖区生事,这是不是太傻了一点。 但是真当推官厉杰取来村中所存卷宗,亦取来封面上书“丙三”二字,记载着村中规矩的册子,谢观星方胜这才发觉,此处的推官捕头所言不虚。 按照卷宗上的记录,除了本朝有十九名官员上吊,上代涉川国主制下,亦有六名官员死在了老君村内,只是这六名官员却不是自尽,而是因为不同的罪责,被朝廷下旨砍了脑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既然堂堂朝廷官员,都会因为想要开荤而去偷取辖区农户家中的公鸡,那欺辱村中女子,看上去也就不再那么可笑。要是这程庆又凑巧知道了那名偷鸡官员,最后被朝廷砍了脑袋,说不定真会生出寻死之心。调侃归调侃,这最不可思议的还是,这被砍掉脑袋的六名官员,虽行为失德,所为亦五花八门,却多是如偷鸡这等的小事。即便是放在上代国主制下,罪不致死。可那卷宗上偏偏写得清楚明白,亦有相关佐证,那六名官员的确是因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杀。而其后涉川新帝单悯即位,倒是从未砍过村中官员的脑袋,可依旧有官员相继自缢,其死因依着卷宗所言,大体相似,都是因忍受不了这老君村中的规矩。 大略的看了看那本册子上所说的规矩,有一条最先引起谢观星的注意,凡外来官员,若想出村,需得本村理户同意。这条看上去大逆不道的规矩,让谢观星开始感到有些不寒而栗。非是说这不能出村,应征了程庆为何定要在村中欺辱女子,而是谢观星从这条规矩中看出了旁的一些东西。这村子似乎和朝廷之间存有某种默契,而这默契,才是导致来此任职的涉川官员,极少有人能得到个善终的原因。 出于谨慎,谢观星又查阅了仵作张祥的笔录,并问讯了那名捕头带来的受辱女子。 笔录十分详尽,这张祥显是做了多年的仵作,行文中规中矩,关于尸检部分,亦写的一丝不苟。 “集淤尚浅,尸僵六分,当死于午后,其人官衣齐整,右脚官靴因蹬踏而脱落,颈部索沟单一、淤血椒郁;出舌三寸、裤内存有污秽体液,绳套脱颈既得吐气之声,查寻翻踏之物亦与悬高相符,确系自缢而亡。” 若仅凭这记录所言,貌似天衣无缝,可谢观星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妥。 “官靴桶深,如何便能轻易脱落?” 只是这不妥,却难以用来追查。即便是谢观星自己,都觉得没有抓住深究的必要。 死者程庆原是武将,若说临死前蹬踏之力异于常人,谁能挑出毛病?更何况衣物既然已随尸身一起焚化,若得辩解,只说那官靴并不合脚,故而脱落,又到哪里去查? 至于那个被带来此处的受辱女子,其人面貌之清丽脱俗,举止之素雅端庄,丝毫不弱谢观星的婆姨柳如烟,确是个招人怜惜惹人生事的妙人儿。而在其人哭诉之下,即便是经常进出烟花之地方胜那厮,也被其人讲述听得咬牙切齿,大有前往阴间,寻那死去的正抚令大人再捅上两刀的意思。 谢观星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若论年龄,谢观星尚小方胜两岁,正值血气方刚之时,不过比同龄人多经过些生死,亦多见过一些涉川的大小官员凶徒罪嫌,故而略显老成。可真当谢观星也遇到这等绝美女子的哭诉,难免同样失了方寸,只在不知不觉间,将那女子的话信了九分。 可事情哪会如此简单,陆姣姣的教训还是在谢观星心中留有阴影,那女子临走望向理户张福的眼神,终于让缓过劲的谢观星产出一点疑虑。那女子眼神中流露的一丝期待,一丝恳求,直到因见张福点头而放松下来的整个身躯,都似另有玄机,而就是这一点点的疑虑,让谢观星的眉角,微微有了些许上翘。 谢观星眉角的上翘,转瞬即逝,可这看似微不可查的变化,有一个人却是看在了眼里。 谢观星没能察觉那人眼中的异样,他从方胜口中,还听闻过一件事。既是从大面上看不出仵作与这女子的言语有何特别之处,总需拿来问问。 对着那正在品茶的理户张福,谢观星开口问道:“敢问理户大人,听闻新任正抚令程大人原是军武中人,身边常年携有一把虎头大刀。不知此物现在何处?” 那理户张福笑道:“上官既是问起此事,老朽也不好隐瞒,程大人毕竟在这村中为官有些时日,出了那事,确让人痛心疾首。可他毕竟为村中百姓做过些善事,依着村中的规矩,总需留下些念想。老朽擅自做主,将其送往了村中铁匠铺,打制了数把锄头!” 谢观星知道问不下去了,若这理户应承此事,道理上便说得过去,若再想上些手段,对方亦有官阶,需呈文刑讯司,方可做为。可依着今日所见,若呈文上前,多半换回的,会是那王哈儿的一顿臭骂。 既无漏可查,只能再做打算。 那理户也是明白人,看出了此次前来查案的两名官员中,真正拿事的便只有谢观星。见其人久久无语,痰嗽一声,开口安置住宿,只说天色见晚,请两位上官先行歇息,待身心舒泰,明日在查。谢观星二人确已是问无可问,只得欣然应允。左右当下也从这些人口中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明日自行到村民中去打听。 只是进入官衙偏房不久,谢观星和方胜这才知道,一日两餐,夜间无餐。便是饮用之水,亦需有人专门送来。他二人也不例外。可谢观星方胜二人习惯了一日三餐,多少有些饿得心慌,那方胜饥饿之余,只得用谈论今日所见女子的容貌来分分心思,可说到容貌,方胜的一句言语,倒是引起了谢观星的几分留意。 “你说这村子中是否真有些道门高人,怎地便见不到有残障亦或面貌丑陋之人,入村这许久,所见皆是些妙人儿,当真是有些稀奇。” 谢观星被方胜这番话提醒,也想起了此事,这一路所见,村中老少皆相貌俊美,确如方胜所言,并且,入村之时,正值午后,阳光充沛,换作京都附近的其它村落,必有老者出来寻晒,为何独独此处,除了那理户,便只有寥寥几个老者在田中劳作?难道这村中真是道门所在,存有长生不老、俊雅脱俗的仙人? 第6章 噬仙铃 涉川境内是否真有所谓的“仙人”,这个问题能站出来回答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可在这些能够回答的人当中,刘半山显然是最有资格的一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老鸟,枉你自称仙人!我饿了,好歹给整些吃的。这黑漆麻乌的鬼地方,你就不能给点个灯吗?” …… 刘半山逃脱后约两个时辰,影卫总领王哈儿就得到了消息,跟随叛逆刘半山一同出去的两名影卫,已经变成了京都城外的僵硬尸体。 出乎众人预料,王哈儿闻信,非但没有大惊失色,反倒是有些欣喜若狂。他难以想象,这刘半山真的就敢离开京都城,要知道,在荒郊野外寻找一个人,反倒是比在城中更为容易。因为不是所有豪门贵戚的家门,他王哈儿都有胆踏入。可这赵半山既然出了京都,即便城外有人接应,王哈儿也很有信心,让这赵半山死于非命。因为自己的老丈人掌控着京都城外的大半护军,便是这刘半山跑的再快,也快不过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赤鹰。 但是王哈儿高兴的有些过早,与刘半山相比,他毕竟还是要差上一些,就在他派出探子疾驰城外打探消息,自己则前往柱国将军府时,那个刘半山,已经在城中的某处地方安顿了下来。 出了刑讯司的刘半山,确实是直奔京都城外,并且刚出了城门不远,便将自己身边两名还处在兴奋当中的影卫送往了阴曹地府。 李顺,郭通,这两名几乎跟从了刘半山大半辈子的资深影卫,到死都没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的面颊上还残留着欣喜,可这欣喜却与困惑迷茫的眼神一起,被永远定格在了死亡的瞬间。 刘半山本不想杀掉这二人,毕竟他们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又一直忠心耿耿。并且刘半山也看得出,当听到自己的招唤时,这二人眼中所流露出的惊喜和自豪。曾有那么一刻,刘半山从这眼神中找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可刘半山最终还是出手杀了他们。因为他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劝说他们和自己一起“叛逆”,而让他们自行返回刑讯司,只怕这二人会死得比现在更惨。 即便是影卫,谋逆和叛逆并没有多大差别,同样都保不住家人。反正他们回去也是送死,那杀了,或许意味着一种成全。当然,刘半山这样想的时侯,并没有去问这两人的意见!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刻,易了容的刘半山又挤回了京都城内。 易容用的包裹,很多年前,就己经被刘半山放入城外的一块墙砖之内,像这样用于存放各式工具乃至银两关凭的地方,在京都的各个角落还有十余处,所以,事实证明,那王哈儿所说的并不完全正确,至少在一点上,他极有可能看走了眼。若是刘半山真的想逃,这天下真就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他! 但王哈儿也有说对的地方,即便刘半山有天大的本事,又早在监房内动过手脚,其人却真如王哈儿料想的那样,从没动过逃走的念头。那刻意留下,而不是丢进粪桶中的纸屑,就是他赵半山事出无奈的最后证明。只不过,这一点提示,能否传入单悯耳中,还要看王哈儿做何打算。 涉川国主即已法外开恩,又没有派人追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位“念旧”的国主还在犹豫。既然是在犹豫,那么说不定哪天京都再出了什么大事,这刘半山又会官复原职。也许正是因为有太多人存着这样的想法,反倒为刘半山的逃脱创造了条件。 可一个明明有机会东山再起的人,却非要给自己套上叛逆的绳索,这在很多人看来都不可思议。不过,活着的人想不明白,那死去的人未必就不清楚。至少有一个死人,生前非常清楚。 这个人是“影子”,那个被刘半山变成太监的“影子”。 当刘半山的手指捏碎影子喉头时,“影子”得意的笑了,因为他在临死前,看到了刘半山脸上的震惊! 涉川国主身边的“影子”会只有这点本事,并且会傻到引颈就死。这放到谁都不会相信。刘半山就更不会相信。所以,在逃走前,刘半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剥下了影子的面皮,他想要看看,是不是这世间何时又多了一种高深的易容手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这个被自己轻易杀掉的家伙,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那个真正的“影子”。 可是无论怎么看,这张面皮和内里的肌肉,都符合“正常”的标准,那死去的,就是“影子”本人。 刘半山不能不对“影子”生出佩服之心,他终于想明白,打从一开始,这“影子”就在有条不紊的实施着自己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他刘半山明明看在了眼里,却还是无奈的陷了进去。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一直到今日午时之前,自己丝毫也不曾觉得这影子有半分的胜算,直到必须要逃走的那一刻,刘半山这才发觉,自己错了!他没有能够想到,这影子会如此疯狂,其人所有的用意,只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击,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致胜的棋局。 就在半年之前,刘半山从“影子”手中看到了一些记录着某人近期言行的文档,初始,这文档一日一次,虽写得较为粗略,却从不间断。可渐渐的,那文档的出现,变成了两日一次,其内容却愈发详细。刘半山自然知道这影子想做什么,可他全然没将此事看在眼里。这等手段,他刘半山又不是没有用过,能有何用? 刘半山认为,以自己的阅历,看与不看都不会有太大不同?所以他选择了去看,可事情的结果往往出人预料,刘半山可能忽略了一件事,亦或他一直都没能意识到。谢观星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出色的弟子,而是渐渐替代了他那个死去的儿子。 所以,无论刘半山如何小心,这定期观看文档,还是成为其人牢狱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尤其到了前段时日,对于冯府一案的记录,更是让刘半山看得津津有味。并且,刘半山还从这文档中看出了一些问题。 若依着记录上所写,那冯成最后的死,就和谢观星脱不了关系,可如果此事被捅开,那谢观星早就该入住刑讯司的监房,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谢观星非但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在五柳巷开始学习厨艺。这反常的文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文档中所写的部分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是皇城内的那个人,只怕也不知道这其中的详情。 这“影子”到底想做什么?要暗中下手杀掉谢观星,以此来报复自己吗?当刘半山想到这里,不由的一阵狂笑,也许是出于一种“骄傲”,刘半山对着进入监房的“影子”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若是杀了我这个徒弟,记着把脑袋提来让我看看,一个人呆在这里多少有些无聊,有颗熟人的脑袋作陪,未尝不是一件雅事!” 那“影子”对刘半山所言不置可否,依旧笑语如常,只说些咸淡的话儿加以取笑,半点也看不出有想要伺机报复的想法。不过当刘半山开始询问影子,平日里是站着还是蹲着方便时,那些文档被拿过来的时间间隔,又拖长了几日。 可就在今日,这影子再次前来,并送来了一页写有文字的供纸,那纸上写的字并不多,却是提到了一宗新的刑案,而那刑案所涉,赫然有三个醒目的大字:“隐月宗”。 如果仅仅是这样,刘半山不会爆起杀人,因为他见过所谓的“仙人”,可他比谁都清楚,那两个所谓的“仙人”是何等模样? 一个不过是活的久些罢了,若当真挨上一刀,一样会翘。另一个,今日倒真是被涉川百姓奉做“上仙”,可刘半山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某位无故消失的官员,当年在刑讯司监房内的言语。 “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厮的屁股,那叫一个白啊!在下只不过放了几条水蛭上去,就全都招了!” 修道之人,既期待成仙,那便有执念,有执念就一定有弱点,有弱点那就能算计,即然能算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即使在牢狱之中,刘半山自有手段,让谢观星避开与道门的冲突。可随后发生的事,却让刘半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影子从怀中取出的一件物什,就是这件物事,让刘半山动了真怒。 那是一串铸成鬼面的红色铃铛,这物什的出现,意味着所有围绕谢观星布的局,都没了用武之处,若依着刘半山原来的想法,只要自己的布局,让谢观星身后的背景,任谁看上去都显得模糊不清,那真正敢动谢观星的又能有几人?可这串鬼面铃铛,却有个别样的名字,“噬仙铃”,而每当这串铃铛出现,便只意味着两件事,其一,有人用自己的性命亦或旁的秘密换来了一个承诺,所以,他拥有代表承诺的红色“噬仙铃”,其二,一定有一个人要死,那怕那个人是皇帝!但他死前,同样会得到一串象征死亡的鬼面铃铛。 如果没有“噬仙铃”的出现,刘半山笃定,借“影子”十个胆,他也不敢去动谢观星。因为自己和单悯之间有一个小秘密,而那影子呆在单悯身边,应该非常清楚。他即便是豁了出去,敢将自己盘肠剥皮,洗涮灌顶,却未必真敢打谢观星的主意。谢观星的存在,就如同支撑拱桥的承架,那拱桥未见成型之前,这承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拆除,更何况那承架至今还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可影子手中既是已出现了噬仙铃,那也就意味着其人已经完全背弃了自己的主子,成了真正的叛逆,而那个神秘莫测的组织“噬仙铃”,他们的眼中,便只有杀戮。至于杀戮的对象,即便是涉川亦或昌余武山高高在上的国主,倒算个屁! 一个连“仙人”国主都不放在眼里的组织,哪里会在乎什么布局! 只有到了这一刻,刘半山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次容忍失去一个“儿子”。那噬仙铃点燃了刘半山的愤怒,所以他动了手,可是让刘半山没想到的是,武艺绝不弱于他的影子,居然没有做半点反抗,就那样轻易的被自己取走了性命。 “影子”的死,让刘半山所有的期待都成了泡影,但他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去做,就是去救助那个被自己视为儿子的谢观星。可是临走前的一个举动,让他再次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想不到的后面,通常还会有一个想不到.” 有一个人,如果他的魂灵尚未飘远,那他一定是在空中狂笑。因为他看到了刘半山从监房内的尸体手中取下铃铛。可“愚蠢”的刘半山很快就会发觉,那铃铛,居然是假的! 第7章 夜查 谢观星睡不着,因为已经三更了,那个出去“查案”的方胜还没有回来。 案头上摆放的卷宗,谢观星已经仔细看了两遍,出乎谢观星预料的是,村中所触刑案,大多与涉川来此任职的官员有关,至于村中的农户,虽有异常殒命,却极少涉及刑案,悬梁自尽这样的事情,更是一件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这一点,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当中。既然自缢不合古礼,亦入不得族坟,村中农户自然没人愿意像涉川官员那样去死。这也就难怪卷宗中会出现那么多“某某夜行,撞树身亡”;“某某夜晒青豆,堕楼而死”之类的用语。 当然,单就卷宗的内容来说,也不是全无疑点,可那些疑点都已在岁月中消去了痕迹,即便谢观星想查,又到哪里去寻找物证。更何况,过往的自缢案,监吏司都没有追究,就算谢观星能通过村民的讲述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又有何用?若无刑案报备,听狱两辞,举证审断,仅仅因为罪嫌被识破伎俩,其人便不打自招,那是曲馆里才有的段子。于真正的刑案堪破,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谢观星渐渐发觉,自己正一天天厌倦这所谓的律法,年少之时,谢观星一直觉得,这律法就是根绳索,用来捆绑这天下不义之人。可到了今天,他却看明白了,很多时侯,那罪嫌明明就站在眼前,却是逍遥自在,而那根律法的绳索,倒是牢牢捆在了自己身上。 取出李老蔫送给自己的那根铁尺,谢观星在房内寻了块布仔细擦拭,这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尺,如今在他的手上再次绽放出炫丽的光泽。可是谢观星明白,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辜负了李老蔫的期待,李老蔫将这把铁尺给了他,就是希望他做一个真正的捕快,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的罪嫌,只要律法未曾定罪,那便要做到“不杀”。可是这根在很多人看来根本杀不了人的铁尺,如今也成了杀人的利器,这不得不说,是命运对某人的一种嘲弄。 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却总是很残酷,想要活人,难免就要面对生死,可在面对生死的一刻,又有哪个还顾得上什么律法? 谢观星非常清楚,他早已背离了自己的初衷,甚至在成为影卫的当天,他就已经背离了自己一直想要捍卫的律法,当下所为,不过是游离在那个关于“侠”的梦里,也许只有“侠”,才可以真正做到无所顾忌。 李老蔫过往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迷,可在谢观星看来,这隐遁的手法,杀戮的方式,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李老蔫是杀手,一个类似“夜枭”的杀手,收取钱财,夺人性命,不问缘由。其二,李老蔫是一名刺客,一名类似“宿影”的刺客,义气所至,快意恩仇,莫言权贵。 如果让谢观星自己选,他宁愿去相信自己的师父是一名刺客,可依着李老蔫的那副贪财模样,着实是不像,若说是杀手,倒是有九成九的把握。 至于谢观星自己,如果在侧出一步时,非要放下捕快的名头也做个选择。那谢观星觉得,他同样会去选择杀手,因为他见了过太多所谓大义下的杀戮,而这让他感到无比厌烦,他更喜欢诸子巷的风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或许有人会问,这中间到底有多大区别?对于这一点,谢观星自己也未必能说的清楚!那传说中的“宿影”,难道就不收取回报?那声名、那快意、和金银又有多大区别?那死在杀手刀剑下的,难道就没有权贵? 有趣的事情就在这里,只是谢观星不愿接着去想,因为此刻的他,还没有做好成为一名杀手或刺客的准备。 可命运的巨轮已经开始转动,它等不了那许多时日,所以,它急于告诉谢观星答案。 其实这答案很简单。 那区别只在于“第三个问题”。至于让谢观星自己都觉的很不“侠”的选择,也容易解释,谢观星变了,尽管他自己并没有留意。 那个以天下大义为己任的诸子巷“捉鸟”少年,早已消磨掉了过往的天真,他在伸张正义的同时,也再开始向往一种简单而平淡的处事原则,至于那原则,无非四个字“当下两清!” 但是谢观星听不到命运之轮的声音,他要面对的问题,还需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并且要找到这个答案,总还是需要一个契机,好在那个契机已经出现,命运的巨轮,无需等的太久! 摆弄着铁尺手柄上悬挂的那串鬼面铃铛,谢观星有些犹豫,方胜会不会没像他说的那样,只在官衙附近的农户家中转悠转悠,而是跑进了巷道。要是这样,自己要不要出去找一下?可没有通道的指引,自己要是也迷了进去,而那方胜偏偏又转了回来,这你找我找之下,岂非做了两只迷宫内的蚂蚁。 谢观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找到出入这老君村的办法,他才不会去管什么规矩之一百一十条:“外人不得询问出入之途经!” “老子不问便是,自己去找,你能耐我何?”谢观星暗暗说道。 不过这一打算很快就有了回应。四更刚过,满脸汗水的方胜,终于被一名明明恼羞成怒却在极力保持礼仪的村民领了回来。 果然如谢观星所料,这方胜在巷子中迷了路。初始的逐户拜访,在一更时分就已结束,因为老君村的村民,几乎不约而同选择了一更过后紧逼门户。等到方胜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关闭,方胜所要面对的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巷道。 夜近四更,筋疲力尽的方胜终于开始敲打每一户路过的院门,这才生出了方才那一幕。 在房内四处找水喝的方胜,并没有像自己想像中那样买到吃事,更没有查到什么像样的案情。或许那些村中的靓丽女子让他忘记了什么是饥饿,也忘记了来此处的真正目的。 送走了村民,谢观星对着方胜开口问道:“可见到有何异常?” 那方胜在院中的水缸内填饱了肚子,此刻早已爬上了床榻。听得谢观星问询,含含糊糊答道:“吃食无人敢卖,亦不施舍;女子貌美,男子亦长的周正,非我方胜可比!” 谢观星闻言,一阵暗火,开口问道:“你出去这半晌,便只查来这些?” 那方胜一阵哼哼唧唧,明显就要睡去,谢观星哪里容的他这般应付了事,隔着被子,当下便一脚踹去。其人吃痛,只得勉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访了!访了!莫要再踹。我查了能有十余户,真就……少见老者!倒是在一户挂黄灯笼的人家内,撞见了今日那名女子,只是那女子开门之时……很是愉悦,见到是本官,当即闭户,却是撞伤了……本官的鼻子,明日得闲,定要再去……讨教一番,本官的……鼻子,岂能白撞!” 谢观星还想再问,被褥中却已经响起了鼾声,看来这方胜,当真是累了。 替方胜掖好被褥,熄灭火烛,谢观星出了住处,独自一人前往官衙中的一处所在。 那地方本该在入村之后就即刻前往,可白日里的诸多规矩,让谢观星多了个心眼。他刻意漏过了此处。而现下夜深,无人干扰,那地方又在官衙之内,正好前往查看一番。 揭去门上封条,谢观星进入了正抚令程庆的房内,可借着点亮的油灯观瞧,谢观星再次火往上撞。 死的是此处的正抚令,又非旁人,怎可随意情理刑案场地?这房中一应物什摆放齐整,且一尘不染,明显是被人动过,如此一来,倒是能查出个鸟蛋?这他娘的又是合了哪条规矩? 定了定神,谢观星从腰间抽出一根细丝,只轻轻一抖,那细丝三匝环绕,牢牢固定到了谢观星头顶的房梁之上。 依着过往经验,但凡自缢案件,若仵作验尸无误,又经推官捕头认证,官衙内的正抚令可以安排收敛尸体并抽取悬挂之绳索,恢复场地原貌。可那悬挂绳索的房梁,通常无人会动,若是有仔细的捕快,即便刑案场地内无迹可寻,也可通过查看房梁上绳索的收放痕迹,找到一些尸体上看不出来的信息。 将那细丝在腕上轻轻一缠,谢观星微一用力,脚尖只在墙角的柱子上一点,其人“蹭”的一声便攀上了房梁,随即一个旋身,翻到了房粱之上。 可眼前的一幕再次让谢观星瞪大了眼睛,房梁上干干净净,本该是薄厚均匀的一层落灰,已被人仔细擦拭干净,谢观星想要找到的痕迹半点也没能留下。 “这等仔细的所为,莫要说是为了恢复原貌,分明就是为了消除痕迹!做得倒是仔细。若这正抚令大人真是自缢而亡,何需如此?若没个蹊跷,那才真是奇怪!”轻盈若燕,谢观星自房梁上翻下,却还是忍不住一阵腹诽。 房梁上没有收获,那便只能够在房中寻找线索。这房中属于正抚令程庆的东西原就不多,除了床榻被褥,桌椅茶具,剩下的多是些衣物兵书之类。虽然这些东西已经被人好生“整理”过,谢观星还是仔细翻检了一番。可即便是将每本兵书的扉页都逐一翻阅,谢观星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桌案上的茶具,谢观星亦有小心查过,只是那茶具清洗的极为干净,测试之下并无异样。整个房中,唯一没有查过的,就只剩下那口搁在墙角的大缸。 依着通道何健所言,村中几口古井,早已枯干,村中用水,须从山上古井送来,所以家家户户多在院中存有蓄水的大缸以备不时之需。因这大缸乃是个盛水的物件,初始谢观星并未在意,可即是再无可查,这大缸就必须看上一看,没有旁的原因,只是因为那缸中用水多少,或可看出此人具体死在几日之前。 掀开木盖,谢观星不免有些失望,缸中的用水清澈,用量亦与程庆死去时日相符。 坐在椅上的谢观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稳了稳自己的心绪,静静的看着这房中的各式物件。 谢观星坚信一点,若非自缢,即便罪嫌如何谨慎小心,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那破绽一定就藏在某处,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 “冷静,冷静,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谢观星在心底默默念叨,这样的方法他已经用过无数次,每当他感到无从下手,生出焦燥之心时,他都会强迫自己先停下来,冷静一下。也唯有如此,那些模糊的线索,隐匿的迹象,才会一一展现出来。 第8章 不是巧合 “军伍中人?这程庆既是军伍中人,想必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就像那兵书,还有那把被打成锄头的虎头大刀,可若只有这两点,未免少了一些,总该还有些什么,方能显出其人军伍出身。” 谢观星在房内四下打量,想要找到一些自己漏过的疑点,可这房中便只有这些物什,再看也还是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谢观星已经平稳下来的心绪又开始有些躁动。他也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迟迟不肯放弃努力?如果自己不想走,那么一定是和当日在冯府书房内的状况一样。有什么地方还存有疑点,而自己明明已经看到,却是没能及时察觉。 “可那疑点到底是什么?” 谢观星头上又一次出现了汗水,他害怕再次出现与上次相同的情景,若是被对方抢先下手,就是事后想起又有何用? 就在谢观星苦苦思索之时,据官衙不远的一处宅院中亦有两人未能入睡。 “师尊,您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书放到明日再写不迟。” 哑巴能开口说话,这老君村内的古怪确实很多。 “你先去睡吧,明日那二人若是不走,难免还会生出麻烦。此书是为师毕生心血,如今这涉川比不得五十年前,若不将几代人的努力融会贯通,传承下去,为师便是死,也不得心安!” 那鬼面汉子眼睛有些湿润,却依旧不肯离开,而是上前将油灯的灯芯挑了挑。 房中的光亮有所变化,自是被那叫张福的理户察觉,其人不由的停下笔,抬头看向那鬼面汉子。 看了片刻,那理户开口说道:“为师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只是洞查因果,看轻生死,便是你此行的目的,你又何必为一个故交耿耿于怀?长如此,你又如何掌控杀伐决断,识得轻重缓急?” 那鬼面汉子闻言低下了头,半晌才开口说道:“师尊不知,此人和我情同手足,亦救过我的性命……” 那汉子的话没能说完,却被那理户张福摆手打断,其人正色言道:“为君者,无父无母,岂可因私而罔顾大义,需知进退之间,掌控万千人生死,得失之际,岂容半点私情!更何况沃野千里,当有集粪埋骨之善;天下一统,不舍杀戮权谋之功;似你这般优柔寡断,如何担得老夫传承!莫要再言,早些安歇,今夜其人如此折腾,明日尚不知作何打算,终须小心应付!” 鬼脸汉子默默退去,方及门口,却听得那理户再次说道:“此人既能识得云巧言语,又有如此心机,多少有些本事。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他不再生事,为师为你留下此人便是!” 那鬼脸汉子闻言,眼中流露出一阵欣喜,赶忙行礼道谢。 那理户见状却是叹了口气说道:“为师当真是老了,若换做三十年前,如何会做这等事情!你歇息之前,去招唤敬生一声,莫要再在房上卧着了,这般天色,寒了筋骨终是不美。那房中老夫亲自看过,查不出什么的!” 谢观星此时依旧坐在那正抚令的房内,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理户所在的房舍顶上,此刻正伏有一人,定定关注着官衙内的所有动静。 谢观星有些渴,就在方才,他又在房内搜索了一番,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对于一个军中的悍将而言,或许真可以逼得其人上吊寻死! 但是那件事情,或者说是一样物什,他还是没能找到。 顺手拿起了一个茶盏,谢观星朝着门外走去,可刚到了门口,谢观星忽然愣住,他想起了一事,自己房中并无水缸,今日前来送水之人,却是将送来的水倒到了院中的水缸之内,何以这正抚令大人院中的水缸会摆在房舍之内? 有时候,真的就是有巧合,若是那理户能听到谢观星心中的言语,定然会嗤之以鼻,认定谢观星小题大做。因为他眼中的那个莽汉,正抚令程庆,当日就是在他眼前,将那偌大的水缸搬到了自己房内,其人只说,自己军伍出身,惯了牛饮,这水缸摆在院内,着实麻烦! 张福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当日发生的事,最初,他倒是真有几分佩服程庆的那把子力气,可是当其看到程亲那厮,一声怪叫被水缸砸中脚面之时,便是多年都不曾有过轻狂的张福,几乎都忍不住要大笑出来。而此后的一段时日,只要一见到程庆房中的那口水缸,他就会想起那厮当日蠢蠢的样子,所以,他没有安排人将那水缸移回院中,偶而看上一下,开心上片刻,这对于张福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张福并不讨厌程庆,甚至于对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颇有几分好感,只可惜这厮太过无礼,谁的房间都敢进。 谢观星此刻的样子非常有趣,那缸内缸外他都已摸索了一遍,可是当他想要移动那口大缸时,问题来了,那缸实在是太沉,仅仅凭着自己的这把力气,还真是拿它半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这难不倒谢观星,就在那房顶上的捕头尤敬生想要下房歇息之时,他看到了发生在官衙内,最为古怪的一幕。 那个年轻的总捕大人,此刻正从正抚令程庆的房中出出进进,用一只不大的铜盆,不停向着院中倒水。 出于谨慎,尤敬生赶忙下了房顶,将看到的情况对着那理户张福做了禀报。 那张福初始闻信,连笑了几声,可渐渐的,那笑容便在脸上隐去,而其后的一句话,更是让本已被冻得发抖的尤敬生再感寒意。 “此人留不得!” 谢观星可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全部落入旁人眼中,他还在一门心思的舀水倒水,天边渐渐有了一些亮意,络绎不绝的鸡鸣之声开始在整个老君村中连成了一片。 推开那口大缸,谢观星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缸下的地砖已被人挪走,一个深坑显露了出来,谢观星找的那样东西就在其中。 将手臂探入坑中,谢观星取出了两件再他看来,完全可以逼死武将的物什。那是两个酒坛,其中一个,已经见了底。 继续在坑中摸索,谢观星居然又摸出了一些物什,其中包括:已经有些变质的腊肉;腌制好的咸蛋;被挤压变形的腊肠、鱼干;摸到最后,居然还掏出了一大块用油纸包裹的火腿,那上面的牙印尚清晰可见。而这让已经有些目瞪口呆的谢观星,心中一阵狂笑,可同时却也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一个想法。 “这等有趣之人,怎会自己寻死,就是真的要死,总需吃完了再死吧!” 但是看着面前玲琅满目的各色肉食,谢观星亦感到有些失望。虽然找到了酒,亦找到了肉食,但这些东西中,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线索。 正准备将这些耐得久放的吃食填回坑内,谢观星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猛地探下身,用手指贴着地坑上沿与地砖之间的缝隙仔细摸索。 一块略有些松动的地砖引起了他的注意,轻轻掀起那块有些松动的地砖,那地砖下同样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而一小团青布包裹,赫然出现在了其中。 巨大的欣喜让谢观星有些眩晕,他留意了一下四周,又仔细听了听房顶上的动静,并没有急于去打开包袱,而是将其小心揣入怀内。那包袱很轻,不知内里放着何物,可谢观星有一种感觉,那里面无论放着的是什么,都一定藏着某种解开案情的线索。 相对于谢观星的兴奋,理户张福的心绪却开始有了波动。随着一只茶盏的破碎,理户张福对着还守在一旁的尤敬生说道:“此事莫要告诉我那徒儿,再过两个时辰,老夫会让历杰领着他二人到村中转转。你去房中看看,那缸下到底有什么?” 第9章 方胜的豪赌 回到偏房的谢观星没有休息,没有什么事比案情即将有所突破更能让他感到兴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方胜的鼾声时断时续,显然睡得也不是多么扎实,可谢观星没有急着去叫醒他,那包裹中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总要先看看再说。 小包袱几乎没有什么份量,却能明显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谢观星的心一阵乱跳,他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紧张。 很小心的打开了包袱,内里放着的东西立时就让谢观星眼前一亮。 那一堆被拢到一起的纸屑,纸屑中有一折成小块的信笺,谢观星看到了那信笺,不由得心头一喜。 “难到是程庆留下的书信,要是那样,藏的如此用心,信中所提,一定和这村子的隐秘有关!” 克制住自己的心奋,谢观星在桌案上摊平了信笺,随即将内里的书信取出观看。 出乎谢观星预料,那被取出来的并不是书信,而是粘贴着碎纸屑的一张纸条,只是那些被东拼西凑到一起的纸屑,虽有少许缺失,却是可以清楚看到上面那些被拼凑出来的文字。 “天下之道,知无道,而行有道。欲为君王者,当知民心若水。然水之形,存诸多变化,如露,如冰、如雪、如……观之”。 如同被雷电轰顶,谢观星一屁股就坐回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谋逆?”一个字眼立时就从谢观星的脑海中冒出,可是真正让他跌坐的并不是这个字眼,而是另一件他想要去想,却又不敢去想的事。 真的是谋逆吗?若只是有人弄权,意图不轨,朝廷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么个小村子?而此处的理户手中又为何会有上代国主赐予的铁牌?这天下哪有纵容谋逆的君王? 冷汗从谢观星的额头流了下来,可就在此刻,一只手忽然从身旁探出,夺过了他手中的纸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谢观星大惊,“腾”的一下便从椅上坐起,但转瞬间,他便已看清了那夺纸条的人,是方胜! 方胜握住纸条的手在不停颤抖,其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是那颤抖却在一点点增强,渐渐遍布全身。 谢观星没有要回纸条,现在的他,的确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 “这物……事你从何处得……来的?”方胜的身躯仍在不停打着寒战,可其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对着谢观星问道。 有人分担压力,谢观星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听到方胜问话,谢观星悄悄走到门边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见并无异常,这才小声将那水缸的事讲了一遍。 方胜听完,凑到谢观星耳边问道:“如何知道这不是那程庆自己所写?” “我见过那理户张福在村中规矩上的备注,应是此人的字迹!” 方胜愈发抖得厉害,可是那拿着纸条的手却缓缓向口边伸去。 “你要做什么?”谢观星的声调有些提高,但是他并没有伸手去阻止,也许在心底的某个深处,谢观星也希望昨夜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就在那纸那纸条即将进入方胜口中的那一刻,方胜却又有了犹豫。沉思半晌,方胜将纸条放到了桌案之上。其人也随即跌坐到了案边的椅子中,只是那一双手,却深深的抠入自己的发髻,不停的来回抓挠。 似这等焦燥的情绪,谢观星自问,这还是第一次在方胜身上看到。 方胜是在怕,可更是再犹豫,他不能不犹豫,因为往往最大的风险,同样可能会换来最大的回报。他方胜是个谨慎的人,但更是一个天生的赌徒。 赌馆中那些一出手就输得只剩下裤头的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赌客,即便有人“发挥”的好些,输掉了全部家产,又被人剁掉手脚,那最多只能称的上是个赌鬼!真正的赌徒,从来都具备冷静与疯狂的两种特质。他们的谨慎,不仅远非常人可比,他们的心智,更丝毫不弱战场上的死士!游离于赌馆之间,仔细寻找机会,却从不轻易投出自己的筹码,这就是他们一贯的作派。可一旦看好一个机会,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胜算,只要那机会同样能带给他们一千倍的回报,那他们就会去赌!即便最后输掉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亦或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谢观星惊异的发觉,方胜可能是疯了!其人时而面露狰狞,咬牙切齿;时而双目含煞,冷笑连连。在这诡异的感觉之下,偏房内便如同有阴风阵阵刮过。让谢观星的手开始悄悄探向腰后别着的铁尺,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这厮想要“吃人”之前,打落他所有的牙齿。 许是上天还需要方胜留着牙齿咬文嚼字,就在谢观星的手,握住身后的铁尺的那一瞬,方胜忽然却突然站起说道:“我方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可贪生怕死?这等大逆之言,也敢说得,岂能容其人逃脱。观星,你且将此事交与方胜,我午后便回返京都,向刑讯司呈报。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铁肩独担道义,忠心能鉴日月,说得就是我方胜!” 谢观星几乎被此人巨大的变化惊的吐出舌头。待仔细看了方胜的瞳孔两眼,谢观星缓缓摘掉了缠在铁尺手柄上的青布,将那串鬼面铃铛露了出来。随着那勾魂夺魄的声音在方胜耳边响起,谢观星再次听到了方胜的声音。 “把你喔破烂铃铛收起来,我听着头晕!” 看到方胜有了回应,谢观星这才确定,这方胜没疯!也没有被那程庆的鬼魂上身! “你可有想清楚了?这事情可不像看上去这般简单!”谢观星试探性的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那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一旦下了决心,这方胜反倒是比谢观星恢复的更快! 谢观星的脸,忽然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很羞愧,大义于前,何必想的如此之多?且不论结果如何,问心无愧便是!亏自己一只想做个真正的“侠”,事到临头,却是如此的瞻前顾后。 “今日才发觉,这方胜,抢过自己太多!”谢观星暗暗说道。这确是他此刻的肺腑之言。 方胜自然不知道谢观星此刻正在因自己而感到羞愧,若是他知道,那他一定会跑到落侠山山顶上去狂笑上几声,他方胜何曾想过什么侠义,他只是觉得,这看似必死无疑的呈送,却很可能藏着一个天大的机会! 这便是方胜与谢观星最大的不同,谢观星自小便在诸子巷长大,所以,即便是他怀揣再大的抱负,却难以摆脱耳闻目染之下的那份卑微。而方胜却是出身商贾之家,他或许没有宗室权贵的那份城府,却有着一个标准商人敢于怀疑一切,蔑视一切的胆量。当然,这丝毫也不妨碍他成为一名出色的赌徒,因为大多数成功的商人,他们本来就是赌徒! 命运的巨轮再次发出轰鸣,只是这次,却不是因为谢观星。那轰鸣之声也并非是一种催促,而是赤螺裸的嘲笑。 “老子从来就没见过有哪个成功的商人,能一直坐在权利的巅峰,你爬得越快,就只会摔得越重!” 方胜对命运什么的,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他无需去听什么命运之轮的声音。在他的脑子中,所有富贵都只能来自一笔成功的买卖亦或一场天大的豪赌。涉川国主单悯对于道门的态度变化,就是他想要去赌的根源。在他看来,与道门有关的事或人,如今虽依旧无人敢惹,可是涉川国主单悯即位至今,却好像一直再对道门进行约束。此时若是呈上此等消息,自己要么就是死,要么就在某人想睡之时,送上个偌大的枕头。不过方胜从没有想过,这官场上能不能也像商场上那样“当下两清”?而那些家财万贯、武护众多、手眼通天的惊世大贾,一但踏上仕途,又有几个最后能得了善终? “就这么定了,午后我就回返刑讯司,你且在此处稳住这伙人。若是有兵马不日前来,那便是事成的消息,若是二日之内,仍未见任何消息,兄弟,你就自求多福吧!若是逃得性命,来日别忘了给我多烧些纸钱。到了那边,老子再不做什么推官了!” 看着方胜一副大义凛然的感觉,谢观星忽然觉得方胜拍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有些沉重。 犹豫片刻,谢观星开口说道:“只有此物,怕是说不过去,总需查到些实证方可定论!” 那方胜将牙关咬的“咔吧”作响,盯着谢观星的双眼说道:“旁的事,我不如你,只此事还要看我方胜。无需旁的物证,有此物,足够了!” 谢观星不喜欢这种感觉,仅凭一句大逆之言便断人生死,这明显不合他的心性。可是他也知道,涉川律法之下,说出这等言语,已是大逆之罪,更何况其人还敢明明白白的写出来。若不呈报,如何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这身官衣? 无需去责怪谢观星会有此等的想法,皇权之下,即便是真正的侠,也跳不出固有的圈子。至少在醒言大陆上,只有一种人,可以凌驾在这种无形的束缚之上,帝王!亦或一个想要成为帝王的刺客。 第10章 村中长老 老君村推官厉杰与通道何健的到来,并没有打乱谢观星和方胜的计划。就在官衙大门被敲响之前,谢观星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方胜要回返,那么如何在回来时辨识道路,就成为当下的重中之重。好在谢观星想到了一些自己身上的东西,解决了这一难题。 那些东西是一些灰色的细碎颗粒,原是谢观星用来增加自己的臂力和体能的物什。落仙湖荒草从中的较量;钢刀的脱手,让谢观星对于自己的身手极为不满,所以,装满铁沙的夹袄;手脚上捆绑的重物,就成了他日夜不离的“宝贝”。 当然,如果谢观星知道那些“杀手”的真正身份,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去想。 将夹袄中的铁砂倒了一些给方胜,谢观星开口说道:“你此次离开,沿途小心抛洒此物,莫要被人察觉,待回转之时,只须用磁石亦或钢刀在沿途扫过,便可找到来此的道路。” 方胜对谢观星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在试过之后,方胜却是大喜过望。这看似极为简单的方法,能给方胜带来什么样的名声,他再清楚不过。可这次方胜却并不想贪功。与今番的一场豪赌相比,这点睿智的声名又算得了什么?他大喜过望的真正原因是,铁砂的出现,意味着如果他方胜领兵马前来,大可以趁着夜色悄悄入村,而这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因为谢观星的生死极有可能就赌在一个“快”字上。 方胜不想谢观星死,一来,若是谢观星死了,其人背后的势力多半会将罪责算到他方胜的头上。二来,这方胜自己也搞不明白,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他,真的就不想谢观星死,至于原因,他想不出,但方胜觉得,肯定不是因为交情。 方胜将那些铁沙藏的非常仔细,为了隐藏这些铁沙,他将自己藏在腰间暗袋内的银票全掏了出来,并一股脑塞到了谢观星的手中。他很清楚,若是这次赌对了,从今往后,他方胜再也不会缺银子,可若是赌错了,留着这些银两也是便宜了旁人。不过大把银票的出手,还是让方胜多少有些肉痛,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豪气,方胜很善意的提醒了谢观星两句。 “莫要都拿去买了宅院,若是我回不来,且烧两张真的过来,没准去了那边,上下打点时,还需要这等的硬通物件!” 谢观星勉强算是答应了下来,可这反倒是让方胜非常不满,他觉得自己此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就连谢观星都认为自己死定了! “既是有酒有肉,何不提了过来,那死鬼又吃喝不着,真不如拿来壮壮行色!” …… 推官厉杰与通道何健的态度十分恭顺,这有些让谢观星方胜二人感到不安,可是对方既是诚恳邀请,那到村中去打探一番,也确实合乎谢观星的心思。方胜有心不去,却耐不住对方再三邀请,无奈之下,方胜只得和谢观星整理好官衣官帽,一同前往。 有一个疑惑,一直困扰着谢观星,所以他没有由着厉杰安排访查的农户,而是直接要求前往那名自称险些被新任正抚令程庆**的女子家中。 谢观星想要搞清楚,那女子因何会在回返家门之后变得“愉悦”! 对于谢观星的“合理要求”,推官厉杰与通道何健明显被搞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厉杰给何健打着眼色,似是要让其人先行离开。可谢观星如何会给他二人这等机会。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那通道又转了回来。 “若是村中人人都识得道路,那两位就无需再陪同了,我二人随便寻上个村民带路便是!” 白眼也不是谁都能翻的,厉杰与何健可拿不出什么先帝赐予的铁牌! 跟在这二人身后走了一阵,谢观星感到有些奇怪。今日不知是何原因,村中的农户前往田地中劳作的并不很多,似乎都刻意留在家中,敞开院门等着自己和方胜的到来,若非谢观星指名点姓要前往那女子的住处,只怕依着厉杰二人安排的顺序访下去,反倒是走不出几步路。 三绕两绕,谢观星一行终于来到了那女子的住处,与前面那些敞开的门户相比,巷子深处的宅院依旧是大门紧闭,谢观星忽然有了一丝警惕,他开始怀疑,这刻意的安排,是不是和自己昨夜的所为有关? 就在那通道上前大力扣门,并不断提醒院中有官家前来需小心应承之时,谢观星的双眼不经意的跳动了一下。 那通道何健与推官厉杰此刻都在门前,与谢观星尚有些距离。趁此机会,谢观星凑近方胜耳边小声问道:“你确定当日前来,这门上悬挂的是黄色灯笼?” 那方胜满脑袋都是生死,自然对访查一事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谢观星所言,那方胜抬头看了那房上灯笼一眼,困惑说道:“咦!难道是我记错了?” 谢观星恨不能跺其人一脚,可他很清楚,似方胜这样的人,记性那是好的出奇,若非如此,如何做得了推官,算得清买卖?方才的提问也就是想应征一下。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那叫云巧的女子立于门侧施礼说道:“小女子不知两位官爷前来,有所怠慢,还望官爷莫怪!” 不想这女子的客套之语却是让本应该神游天外的方胜笑出了声来。 “小女子,当日将爷的鼻子撞破,却也不见你如此客气,官衙之内听你哭诉之时,开口皆称大人,怎地今日便改了称呼,成了官爷!”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胜这随意的调侃,却是让厉杰何健二人面色一寒,齐齐瞪向了那名女子。 那叫云巧的女子被这二人的眼神唬得浑身一抖,面露惊恐神色,赶紧开口解释. “当日在官衙之中,小女子心中恐惧,故而称呼大人,今日事了,反忘了规矩,小女子知错了!” 方胜又要开口,却被谢观星摆手阻止。谢观星回施一礼,开口说道: “不妨事,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且往院中叙话,此行讨扰了!” 那女子望向厉杰二人,见没有什么回应,便不再多说,将几人让入院内。 于正房分座落茶之后,谢观星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这确是个寻常农户的房舍,家中摆放之物都很平常,未见有何不妥之处。对于当日之事,那叫云巧的女子业已在官衙内说过,此时再问意义已经不大,不过内柜内露出的一截衣角,却是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 那衣角的质料乃是涉川常见的麻布,只是这等布料,于寻常百姓,便只有一种情况方能用到。那就是家中有人过世之时。出于好奇,谢观星对着那叫云巧的女子微一拱手,双眼却瞅着衣角开口问道:“敢问女客,家中可是在置办白事?” 那女子顿时一慌,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便在此时,房内传来一阵咳嗽之声,片刻之后,一名老者从内室走了出来。 这老者乍看上去面色有些黝黑,花白胡须散而不乱,一领素衫衬托青色发带,深邃双眼似看尽人事沧桑。其人举手投足之间中规中矩,很有几分气度,若非是连咳几声,那干涩的动静泄漏了自家底细,初见之下,仍谁都会觉得这老者的身板颇为硬朗。 对着谢观星几人施过古礼,那老者开口说道:“不知官爷前来,小老儿未曾远迎,罪过!罪过!官爷也看到了,小老儿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时日不多,故而早早准备了这麻衣,省得我这孙儿破费。” 谢观星尚未开口,那何健却抢着说道:“长老说得哪里话,不过是偶感风寒,过两日便好,何须如此!村中大小事物,尚需长老打点,长老且好生歇息,理户大人那里还有好些正事,等着长老您前去应承。” 那老者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何健有什么过节,听到何健此言,面色微沉之下开口说道:“老朽知天安命,比不得你这等的年轻人,云舒的事情多劳通道你费心,来日老朽定当厚报!” 通道何健手中端着的茶盏忽然抖了一下,那茶水立时便泼倒了自己的腿上,可这何健似全无感觉,只呆呆的望向那老者。这诡异的一幕立时便点亮了谢观星的眼球,他望向了坐在一旁的厉杰。 厉杰闪过眼底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奚落,那感觉让谢观星心头一紧,他依稀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思忖之下,谢观星想到了一个人,刘半山! 每每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刘半山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每次当其人流露出这种眼神之时,他面前的那个人,就一定会死。 第11章 生坟葬老 与云姓老者的交谈,并没有带来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论是正抚令程庆的死,亦或是村中的诸多规矩,这老者都说得滴水不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即便是谢观星绕过了这云姓老者,想要向云巧打听,那“云舒”究竟是何人?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那老者也是全然不给自己孙女儿开口的机会,当下便接走了话茬。 据老者所言,这云舒乃是自己的另一个孙儿,云巧的胞弟,只因其人不习惯村中的清静,故而,前些日子去了外地云游。至于老者和通道何健之间的过节,若依着推官厉杰旁敲侧击般的暗示,似乎仅仅是因为这何健给云舒讲了太多关于“外面”的事情。 就在方胜恍然大悟的一刻,谢观星的心中却是一阵暗嘲。 “那通道何健此刻面白如纸,双腿亦不停抖动,这种状况,分明是恐惧到了极点。事情哪会如厉杰暗示的这般简单!” 其后的闲聊,就变得没有多大意义。谢观星不想在耽搁在此处,与其和村中的长老叫板,倒不如找个“老实”些的村民去“畅聊”一番。 老者无意留人,所以那临行前的古礼,行得愈发周正,可就是这周正的古礼,却因为躬身过低,而让一件物什从云姓老者怀中滑出。 那是一枚用红线穿坠的大钱。这等大钱,谢观星并不陌生,其正面铸着“涉川永昌”,背面则是“当五钱”字样。此钱至今仍可在涉川的地界中流通,只是因其铸造精美,实际价值远超五钱,所以涉川百姓,并不愿意将其拿出使用。官家倒是明白个中油水,数次强换,却是无人应和,只得不了了之,日久之下,这种制钱,世面上也就很难见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既是这钱拿出招人眼红,又无人愿意置换,那便有了一个极为特别的用处,殉葬。 可一个还健在的老者,早早置办些麻衣倒是无可厚非,但是像入葬死者一般,在胸前悬挂大钱,这倒是合的哪门子规矩? 那老者反应很快,大钱刚刚滑出,便被其人一把揣回怀内,可即便如此,却躲不过谢观星凌厉的视线。 还有一个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可他的反应却是异乎寻常。通道何健,在看到那大钱后几乎要瘫软下去,多亏了那厉杰,这才将其一把扶住。 推官厉杰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其人攥住何健胳膊的手似乎也用上了力,但那何健眼神呆滞,似对臂上的疼痛全无感觉,只傻傻的看向那云姓长老。 “有理户大人在,能有何事?”厉杰凑到何健耳旁低语一句,可就是这句话,却让快要崩溃的何健振作起来,其人眼中重新焕发出光泽,双腿亦停止了抖动,而原本佝偻下去的腰身再次向上挺起。仿佛只是在一瞬间,他就找回了自己的信心。 厉杰和何健的小动作,谢观星并没有注意,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种猜测,这猜测来自涉川百姓关于古礼的一个传说,但眼下的诡异是否真和那个传说有关,却还需要他自己去应征。 其后的拜访,谢观星看似已经失去了兴趣,往往是被引入某户院门,便在与院中主家聊上两句后转身离去。方胜心中有事,实在是懒得跟随,借口有些疲惫,留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看那架势,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此处等待谢观星兴尽同返。当然,方胜留在这户人家院中也不是没有别的原因,那户人家中的女子实在太过清秀! 厉杰不敢让方胜独自留在此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该跟着谁走,按照惯常的思维,推官的职司大过捕头,可这两日下来,厉杰总觉得这个叫谢观星的总捕,比那个叫方胜的总推官要来的厉害。 权衡之下,厉杰还是决定自己留在此处陪着方胜,让何健跟着谢观星。原因无他,自己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理户张福会如何去想,村中长老会如何去想!跟着方胜,出了茬子,自己好歹还有个推托的理由,可若是跟着谢观星,万一方胜这里搞出是非,那么仅凭“自己觉得不妥”这样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即便能得到理户大人的谅解,只怕也难以说服村中的各位长老。 厉杰的小心思帮了谢观星大忙,一个心乱如麻的通道,如何能看的住谢观星。 一改方才走马观花的模样,谢观星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对于查访的农户,时而快说快走,时而又唠唠叨叨雷打不动。这变化无常的节奏很快就让通道何健疲惫不堪,其人坚持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失去了守在谢观星身边的兴趣,往往是叫开了门,就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之上,静等着谢观星问完话自己出来。 何健的大意和分心,让他忽略了一个细节,比如为什么这一户人家,谢观星进去的时间略长了一点?如果他能抬头瞅上两眼,一定能找到答案,因为这户人家门上悬挂的,也是黄色灯笼。 …… 看着面前的这位“老者”,谢观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人满头白发混乱不堪,面黄肌瘦之下,深陷的眼窝让整个面部看上去恍若骷髅。而其人眼底遍布的血丝,更是让人怀疑,这“老者”近段时日是不是从没有过像样的睡眠。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谢观星感到有些诧异,这样的“老者”,却有着一副极不相衬的白净牙齿,只是这副看上去很不错的牙齿,又偏偏缺失了数颗。 也许是进来的有些匆忙,这户人家未能及时收拾好房中桌案上摆放的物什,这让谢观星再次有了发现。 桌案上摆放的是一些上好的糕点和几套体面的衣物,而一枚穿着红绳的大钱,就压在那些衣物之上。 谢观星眼中的惊奇,虽然让那户人家的“子女”很快就反应过来,三两下便收走了衣物。可那“老者”身上的麻衣,却总不能当着谢观星的面脱下来。 对于这名老者的询问,在那些怎么看年龄都不小了的“子女”的紧张关注下进行的并不顺利,这倒不是因为有人拦阻,而是那“老者”的状况,根本就说不出什么。不论谢观星问到哪里,那老者都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似乎对谢观星的问话没有一点兴趣,其人只不停的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定定望向身边的两名“子女”。即便是在其“子女”的提示之下,难得有了些回应,却又多半是“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了”之类的话语。无奈之下,谢观星只得向一旁的两名“子女”展开询问。只是这一次,谢观星半句也没有提及正抚令程庆,他更关心的是,这村子里为何就只见得这几个老人? 对方的反应让谢观星再次感到迷惑,那些“子女”在听到谢观星拐弯抹角的询问之时,皆是一脸苦笑的望向了那名老者。这种反应,完全出乎谢观星的预料,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只因为那位老者的一句话。 “爹!娘!雨生饿了!” 谢观星越来越感到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前面访到的几个挂有黄色灯笼的农户家中,他都有见到了老人,只是这些老人,要么对自己刻意隐瞒,一脸的大义凛然;要么欲言又止,在其家人的关注下面露惊恐神色。至于那脖颈上悬挂的大钱,算上这一个,他一共见到了五枚,如果没有这一户的出现,他几乎可以坐实自己最初的想法。可是偏偏因为这个并不年长的所谓“老者”出现,让他的推测有了纰漏。 在涉川的史书上,曾有这样一段关于古礼的记载。当年身处涉川发源之地的凌山人,曾经遇到过饥荒,考虑到种族的延续,崇尚古礼的凌山先祖们,为了不成为儿女的负担,往往自入山中挖掘地穴,坐以待毙。而他们呆过的地穴,被当时的百姓们称为“生坟”。 此后的岁月中,遭逢兵荒马乱,亦有些村落为了让青壮生存下去,强制将老人送往“生坟”并逼迫那些想要前去送些吃食的儿女,将食物统一分配。此等做法,必然使得送去的食物越来越少,而坟中的老人,后果可想而知。 谢观星少时经常偷跑到曲馆蹭曲,曲目“孝行记”中,恰好就有儿女前往“生坟”殉葬的一段唱词,当年的谢观星,对于曲中所提到的事情一直将信将疑,可来到了这个老君村,不知是为了什么,他总觉得那些记载极有可能和这黄色的灯笼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 第12章 饯行 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回返官衙,谢观星与方胜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闻方胜要回返京都,推官厉杰的表情有些难看,谢观星与方胜毕竟是刑讯司派来查案的官员,若仅凭着村中的规矩,还真就不好阻拦。犹豫之下,这厉杰招呼通道何健留在官衙小心侍候,自己则寻了个借口,先行回返那理户张福的院落。 “方总推来此两日,村中尚未尽过地主之仪,若是一定要走,且容得厉杰回禀村中理户及众位长老一声,看看有无妥当安排。” 这样的理由,就是方胜归心似箭,谢观星防心如城,也是全无半点办法,毕竟入乡随俗,涉川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客随主便。 谢观星此时很想回到程庆的房舍内看看,自己布下的小手段,若是有人挪动了水缸,当下便可知晓。可是通道何健显然是在归途中受了厉杰的点拨,一入官衙便对自己寸步不离,这着实让谢观星有些头大。若是那水缸之事被人察觉,此时方胜再行离开,就变得很是危险。 谢观星开始有些犹豫,借着强拉方胜一起入茅厕的机会,谢观星提出了让自己代替方胜回返京都的想法。 方胜的反应出乎谢观星的预料,即便谢观星言明厉害,这方胜也是一口回绝。那话儿说得更是慷慨激昂,让谢观星再次感到有些脸红。 “血气所发,非我方胜,义理所至,舍我其谁?杀身成仁,诠忠释义,我方胜当人不让!” 既然如此,头已经有些生痛的谢观星只得由着他去,可“睿智”的方胜,还是很快落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在哆哆嗦嗦穿起裤子之前,方胜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好歹先把我送出了村,再有,你那匹马好像跑得快些,且换来用用!” 谢观星非常清楚,若是真如自己和方胜所想,这村中某人存着谋逆的想法,那此行无异于博命,可方胜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兵刃,如何自保? 想了片刻,谢观星将自己腰后的铁尺拔了出来,递向了方胜,并开口说道:“方兄,此行吉凶难料,小弟的官刀不能给你,若你携带官刀,只怕招惹猜忌!你且将此物随身携带,总强过空手,不入官道,不可纵马,沿途所见,莫要有任何停顿,直入京都刑讯司,切记!” 方胜的眼圈有些微红,相处这些时日,谢观星的为人他非常清楚,虽然各取其道,但凭心而论,若非是识得其人心性,即便谢观星手眼通天,他方胜也断然不敢将自己和谢观星绑在一处。 看着谢观星双眼,方胜忽然觉得自己勇气大增,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变化? 接过铁尺,方胜说道:“你放心,兄弟我一定小心!”稍作犹豫,方胜再次说道:“若是村中有何不妥,尽快离开!便是有人逃脱,来日再行追捕不迟。” …… 这等话别,难得多长时日。片刻之后,自有何健前来通传,只说村中理户和各位长老设宴款待,请两位大人前往村中祠堂外的偏院用饭,顺便也为总推官方胜大人饯行。 对于村中祠堂,因为就距官衙不远,所以谢观星入村的第一天,就已经有所留意。倒不是谢观星觉得那祠堂有何诡异之处,涉川村落中大多建有祠堂,此处见到不足为奇。只是因老君村的祠堂建得精美,这才让谢观星产生了观赏之心。可谢观星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奢望,无需依着规矩,即便是寻常村中祠堂,外人亦是不得轻易入内,故而,谢观星初始也就是想想罢了!可今日听村民提及,那选种节的仪式,便要在这祠堂内展开,而自己见过的数名老者大多一听闻祠堂二字,神色便或多或少的有了变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谢观星觉得,自己总需寻个机会前往看上一看。 老君村的祠堂偏院,就在理户张福宅院的隔壁。依着常理,村中百姓祭拜祖先之后,就会在此处用饭,原因无他,只是这偏院相较寻常院落要大上许多,即可图个热闹让先人们“看看”当下的喜庆,又便于往来张罗。谢观星和方胜既是代表官家,也就勉强算得上是贵客,在此处用饭,说得过去。 既是方胜一定要走,谢观星和方胜二人不愿往来折腾,索性招呼何健牵马而行。待到了地方,栓住马匹,二人这才进入院内。 院中的情景,让谢观星颇感意外,倒是方胜,眼前却是一亮。 偌大的院子中只摆设了两席,其中一席,理户张福,推官厉杰,捕头尤敬生,仵作张祥皆在其中,不过那个让谢观星总觉着有些眼熟的鬼面汉子却未曾入席,而是端端正正立在张福身后。另外一席全是老者,中间倒是有两个谢观星认得,一个是当日在村头所见的那位宣读规矩的老者,另一位则是云姓长老。只是所有长老加在一起,不过七人,这和其它地方动辄二三十人相比,确实有些反常。 方胜对那些长老看都未看,他的眼中尽是那些往来应承的美貌女子,其实这也难怪方胜,那谢观星好歹还有个柳如烟,他方胜年纪相较谢观星还大,却每夜只能抱枕而眠,如今生死难料,自是想要及时行乐一番。当然,这行乐的分寸,方胜还是知道,最多不过在那些纤纤玉手上讨些便宜,妓馆中的行迹,在这里,他不敢! 见到二人,那理户张福痰嗽一声止住众人的寒暄,随即招呼方胜和谢观星入席。并将村中长老为两人一一引见,其所言大多是盛赞方胜、谢观星二人年少有为,往来辛劳。对于二人前来此处探查程庆死因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待饭菜齐备,自有理户张福讲上两句。 “此番两位大人来我老君村,老朽与众位长老未能一尽地主之仪,实是憾事,如今方大人回返,村子清贫,只能聊备饭食以表寸心,还望两位大人莫要责怪!” 对着谢观星方胜二人施礼后,张福接着说道:“先祖有言,无功之赏,不义之富,祸之媒也。我老君村秉承祖训,于清贫不忘古礼,行大道始得泰然。正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以道为乐,以知天命为乐,以理通安贫为乐,此乃上善之举,尚德之举,诸位以为如何?” 闻得此语,座中“彩”声一片。可方胜的脑袋却“咚”的一下磕到了桌沿之上。至于谢观星则是将一口热茶生生咽了下去。 莫怪这二人如此大反应,这等言语,岂是一个小小通道可以说得?方胜自认为行文第一,脸皮第二,推官第三,今日算是见了个比自己脸皮更厚的,难免因“羞愧”而撞到桌沿。谢观星则不然,他是听不得这种说教,当日刘半山曾于偶然间识得自己弟子这一特点,所以,但有对其人不满,必定找来朝中大儒予以说教,每每那大儒走后,谢观星必定头痛欲裂,口舌泛白,其后但闻之乎者也,谢观星睿智尽失,手足发软。那方胜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对上古辞令恶补了一番。 好在这张福眼界甚高,似不屑与众人多讲,慷慨陈词一番之后,便招呼用饭。可此时的谢观星双手已经有些发抖,眼神也变得有些呆滞,哪里还有好生用饭的心思。也许正因为这样,谢观星没能留意到,就在自己痛不欲生之时,有一个人也在强令自己忍住笑意。可即便如此,那张鬼脸面具,还是因其人面部抽搐而显得愈发狰狞。 既无酒肉,这吃饭花去的时间就不会太长,入院不过半个时辰,这场欢送的筵席便草草结束,那理户和一众长老只将二人送往院外便匆匆回返,似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谈。这种状况倒是让谢观星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 依旧由着通道何健指引,二人骑马出村,那何健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入席,此刻神情恍惚,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这等机会,谢方二人如何能错过? 一些细碎的铁砂开始从方胜的腰间轻轻落下。 此次出村明显要比当日入村绕得路少,想必是因为这何健心不在焉所至。待出了老君村行至官道,看到了往来的路人,谢观星按压刀柄的左手,这才落会到马鞍之上。 方胜此刻已经将那些村中的妙人儿抛到了脑后,既是到了官道,纵马而驰,天黑之前便可返回刑讯司,他的顾虑也少了几分。 看着前方笔直的官道,方胜便如看到了自己吉凶难测的仕途,因勇于搏命而产生的骄傲,让他胸中多少激荡起一些豪气。其人意想着那视死如归的涉川历代豪杰,对着谢观星抱拳拱手。 “谢兄,保重,方胜去也!”随即牵拽缰绳,拨转马头,右手倒持着的马鞭,猛然击上马臀。 随着一阵嘶鸣,那马儿吃痛,连撂几撅子,险些将其人晃落,方胜被吓得赶忙伏到马鞍之上,连连说道:“说错了,说错了,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那马儿好似能懂得人语,头儿摆了两下,窜上了官道,一路飞奔而去。 第13章 方胜的运气 从老君村到京都,快马驰骋,不过二三个时辰,可没有谢观星相陪,那马儿似乎也长了脾气。 许是觉得方胜配合不了自己的节奏,一连几次,这匹很有些个性的马儿,不是压脖急停,就是狂撂撅子,那前仰后合,左摇右晃的滋味,让方胜不由得一阵懊悔。 “他娘的,早知道就不换马了,原以为跑得快,谁成想却是个倔驴养大的!” 那马儿一声嘶鸣,似是听到了方胜痛苦的心声。 直到这个时候,方胜才想明白,那个叫谢观星小子,为什么在出发前,非要跟自己争抢这匹看上去“精力十足”的“快马”。 出于安全和面子两方面的考虑,方胜的马催得不快,因为他只要一举鞭子,那马就开始“犯病”,若是让自己的仕途就这样毁在一匹马的身上,方胜觉得会很不值,所以他选择了信马由缰,狂喊“驾”“驾”。好在这匹马自己识得路途,一旦撒起欢来,跑得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而沿途往返疾驰的军士捕快,也让方胜的复杂的心境,安稳了许多。 不过,这些从方胜身边驰过的公人,还是让其人感到一丝紧张,因为每每似无意间扫过自己的眼神,总让方胜觉得有些怪异,自己不入流的骑术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带来讥讽和嘲笑,在这些公人的眼中,似乎自己的长相更为重要一些。 涉川的第三推官开始怀疑,京都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这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军士和捕快何以会变得如此紧张。 行了能有半个时辰,京都城内最高的望星台已远远见了轮廓,方胜刚刚提起的心又渐渐有些放松。 人便是如此,不管前路几何,只要能望得见目标,那便不觉得能有多远,亦会觉得心安。 可事情岂能如此顺利,很快,方胜就遇到了麻烦。 不知是什么原因,前方的官道上发生了拥堵,往来车马人流聚在一起,将整个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方胜不愿下马,只得远远拦住一名回返的行商询问原因。 “敢问这位兄台,前面发生了何事,怎地这许多人?” 那行商看到方胜身上的官衣,虽明显有些怨气,却还是抱拳拱手说道:“这位大人请了!前面的京都护军不知是何原因,在此设卡查人。关凭路引已全无用处,若想通关,需让人上下摸索一番,还要扯扯面皮。在下脸薄,不惯被人撕扯,这京都不去也罢,换个地方营生便是!” 看着那行商缓缓离去,方胜不禁哑然失笑。“莫不是京都近日来了妖精,能够幻化人形?” 寻思半晌,方胜拨马回转,积攒了这多百姓,轮到自己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左右自己路熟,绕行便是! 从此处前往京都还有一条小道,方胜很熟。只需经过一片古河道旁的柳树林,再通过一条石桥,便可绕开官道,前往京都的景阳门,这等行法,远是远了一些,但依旧可以在天黑前赶回京都,并且这条小路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说到这里,倒是要说说关于方胜的一段往事,年少时的方胜,对于经商半点兴趣也无,一心只想入京做官,但其人父母却觉着方胜有经商的天份,家道中落之下,岂肯听之任之。待发觉方胜私自前往京都,要去应证什么“见习推官”,其父母便匆匆雇得车马,赶往京都外面的官道加以阻拦,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让方胜知道了这条小路的存在。 在方胜看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路,能有多少麻烦?方胜笃定,即便是真有是非,只要自己进入那条小路,能找到他,几乎没有什么可能。可是方胜忘了,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军中有一种用来传递消息的鸟兽叫“赤鹰”,此物不但能用来传递消息,若得高人训练,还能学会一项特殊的本领,“追踪”。 更不幸的是,老君村的某人,恰恰也拥有一只这样的鸟兽。 进入柳树林的方胜义气风发,他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如今,做了总推官的方胜已经从父母的信笺中看到了难得的欣慰,而这让他相信,自己曾经的选择无比正确,若是仅仅在一座小城中做个衣食无忧的商人,这对胸怀大志的方胜来说,绝对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银子,他方胜家中虽是不多,却也从来不缺。但自小,方胜就看不惯城中一名小小捕快就能对着自己的父母喝五叱六,并且明里暗里的讨要银钱。而他方胜不过是嘟囔了两句,便被其人扇了一记耳光。从那时起,方胜就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做官,做大官,来日一定要体体面面的去找那个如今已做了挚守的捕快,把自己丢掉的面子寻回来。 “那孙子,你莫要升的太快,等着我方胜的造化才是正理!”方胜咬牙切齿的暗暗骂道。可就在这时,柳树林中的一幕情景进入到了方胜的眼中。 那是两名街痞模样的汉子在纠缠一名妙龄女子,那女子虽有挣扎斥骂,可两名街痞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倒是愈发的放肆。 单论心性,方胜不是见死不救之辈,并且,一个有赌性的人,也从不缺乏胆量,可是谢观星临行时的叮嘱此刻还在方胜耳边回响,若说方胜此刻没有任何顾虑,那是谎话。 也许是方胜的官衣被那名女子看到,其人猛的推开一名街痞,踉踉跄跄的就向着方胜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这女子还在呼喊:“大人救我,大人救我,他们不是好人!” 方胜不是傻子,大事当前岂容半点耽搁,可就在他试图从旁侧绕过之时,方胜看情了那名扑倒在自己马前的女子。 方胜见过不少绝美女子,但是真正让他动心的却没有几个,即便是谢观星的那个美貌婆姨,他方胜亦没能放在眼里。当日其人为了赶自己走,用了何种手段,他方胜一情二楚。方胜始终觉得,自己将来要娶得婆姨,相貌上一定要强过柳如烟,心性上更当如此。 眼前的女子,单论相貌,尚不及柳如烟,可偏偏就是这名女子,让方胜的心,无来由的一阵乱颤。 其人发髻虽因挣扎而变得有些松散,宝蓝色的衣裙更是在扯拽之下显得凌乱不堪。但即便是如此,却丝毫不影响那张墨玉青丝下的俏丽面容。其人因惊恐而变得有些泛白的肌肤,更显柔滑细腻。尤其是那一双楚楚动人的媚眼,含霜带露满怀期待,正直勾勾的望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方胜的幻觉,明明尚有数尺之遥,可那女子的娇喘气息,似乎都能吹拂到方胜的脸上。 方胜在马上微微晃了一下,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其人取出了那支铁尺,大声说道:“京都五柳巷总推官方胜在此,你等是何人?眼中可还有我朝律法?因何在此处纠缠这位女客,还不速速离开!” 那两名汉子见状,皆面露惊恐神色,连连作揖告饶,其后更是弯腰低头,绕过了那名女子。看这二人模样,似是想从方胜这一侧离开。 方胜多了个心眼,眼见着二人将经过自己身侧,其人悄悄将铁尺插回腰间,就势取过鞍辔上的马鞭。 一夹马腹,方胜的鞭梢堪堪扫过马臀。 那马儿许是逍遥的久了,猛得见方胜又举起了鞭子,当即被吓了一跳。稀溜溜一声怪叫就窜了出去,转瞬就掠过了两名神色怪异的汉子,到了那名已然站起的女子近前。 探出挂着马鞭的右手,方胜对着那女子喊道:“上马!”同时试图奋力将那名女子拖拽到鞍辔之上,可就在此时,方胜炙热的心忽然一凉,他发现在那名女子手中,似乎多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物什,方胜没能看清,因为当他想仔细看时,那物什已端端正正的砸在了自己的面门之上。 眼前如同闪过一团亮光,方胜“哎呀”一声,自马鞍上翻落,那马儿受惊之下,长嘶一声,身形微侧双腿扬起,正对着那想要拽住缰绳的女子便踹了过去。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就在当下发生,方才还满面悲容的女子,此刻哪里还能见到一点凄苦神色,而那双眼,转瞬之间也变得冷酷无比。对于迎面踏来的马蹄,那女子似看也不看,身形只是一动,就轻巧的从马蹄下闪了过去。随后其人左手一晃,一根纤细的银丝便绕上了马颈,借着那马儿前冲的力道,这女子狠命一拽,偌大的马头,在一片血雾之中腾空而起。 扯下一条裙角,这女子将血肉模糊的左手包裹起来,随后用力踢了那马尸两脚开口骂道:“似你等这样的废物,能担得起什么大事?临了还是要让老娘动手。娘的,最讨厌的就是这等鸟货,明明没有什么本事,学什么英雄救美。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地方收拾干净,将这厮的脑袋摘下来,拨了皮肉给老娘下酒!” 第14章 昂贵的废纸 返回老君村的谢观星,左眼连跳数下,若依着俗语,该是要发大财才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谢观星心里,却是因此而感到一阵烦乱。虽然连谢观星自己都不知道这烦乱是怎么回事?但他隐隐觉得,或许和方胜有关。 “若是不换那匹马就好了!”谢观星开始有些后悔。那匹快马虽说在自己胯下服服帖帖,可做过影卫,因而见过太多烈马的谢观星知道,越是与善骑之士配合默契的马匹越是挑人,如果骑乘之人合不了马性,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事情? 念及此处,谢观星忽然记起一事。 当日听刘半山所言,那三殿下单勉,就是因为二殿下单谨送来的一匹烈马而变成了废人,若依着方才的想法,会不会是有人在看了二人骑术差别之后,对那马匹做了手脚,这手脚未必真如刘半山猜测的,是藏在马鞍之下,或许只需在这差别出现时,狠狠给上几鞭子就是。如此说来,那单勉醉心兵法,极少骑马外出,真正了解这二人骑术差别的,定然是和这二人都无比熟悉之人,若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找出始作俑者应该不难。 “敢问大人此刻是要回官衙吗?”那通道何健的询问打断了谢观星的思路,谢观星心头一震,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当下的身份和接下去想要做的事情,至于方才的念叨,谢观星强迫自己不要去多事。 “左右事情过去这久,又是帝王家事,轮不到自己来管,想他倒是做甚!。” 看着那神不守舍的通道何健,谢观星开口问道:“敢问通道,过往自缢的官员,可有葬入村中祖坟的?” 那何健随口应道:“倒是有过一人,原就是村中前任理户之子,后又在村中作满十年,虽犯了规矩,可死后还是入了祖坟……。” 谢观星听闻此语,心头一动,倘若这何健言说,来此的官员,皆是因忍受不了村中的规矩自缢而死,亦或是像那正抚令程庆一样,因规矩限制,导致**熏心触犯律法自己寻了短见,这勉强合乎理户张福的“道理”。可是听何健的口气不似作伪,似乎这些官员的死因,确实是与规矩有关。这就和自己猜测的谋逆产生了矛盾。 原以为这理户张福牵涉谋逆,其手下之人,必定知道内情。可如今越听何健的言语就越觉着别扭,这中间似乎漏掉了些什么? “若是涉及谋逆,又知道些底细,畏惧惊恐之下,必定言语谨慎。可其人既非江洋大盗,又非叛臣贼子,何以谈及此事,全无当日在那云姓长老家中的惧色,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协同之罪也不该生出这等言语!”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参与谋逆?那些死去的涉川官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杀?这村中是否真有生坟的存在?为何偌大的村子中,便只有那么十几个老者?”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几番询查之下,这村中却无一人可以信任,谁又敢说,那些官员就真的是死了?若是他们根本就没死,而是藏在了某处,那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再有,就算是全村人共同隐瞒了秘密,一并加以欺瞒,又是什么消弱了村中所有百姓对律法的敬畏之心?” 这些问题,仅仅靠想,终究找不到答案,谢观星深知此理。所以,在想不明白之时,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敢问通道,能否带我到村中的坟地一观?我想去看看那位葬在墓地内的官员坟冢。”谢观星开口问道。 那何健的背影一抖,似是打了个哆嗦,半晌方开口回应。 “埋死人的地方,有何好看?大人莫要取笑!” 谢观星面色微沉,加重了语气。 “怎么?这坟地也在规矩之内吗?为何我没见规矩里写着?你莫要废话,引我前去!” 那何健转过身来,望向谢观星,却是被其人眼神吓住,当即慌了手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大人要去,何健带大人前去便是,只是大人这般脸孔,让何健心慌尿急,能否容何健先行方便,再带大人前往。” 谢观星看出这何健有心使诈,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其人寻了一处人家,找了茅厕方便。 其后的事情果然如谢观星所料,这何健带着自己东绕西绕,一直绕到那理户张福领着“鬼脸儿”寻了过来。 “敢问大人可是要前往村中的祖坟?”那张福狠狠瞪了何健一眼开口问道。 谢观星恍惚答道:“听闻有官员葬在那里,本捕头想去祭拜一番!” 那张福闻言笑道:“大人还是莫要去了,祖宗静养之地,容不得外人打扰,大人若是不急于回返,还想再查下去,不妨先往老朽住处,老朽尚有一些事情,想向大人请教!” 谢观星见其人拦阻,并不强求,既是不让自己去,那坟场无非三种状况,其一,存有生坟。其二,数目极少。第三种状况的可能性倒是不大,那就是根本没有所谓的坟场! 方胜即已回京,谢观星也不想逼迫的太紧,免得惊扰了这张福。想到此处,谢观星眼眉一挑,同样笑着说道:“即如此,听从理户安排便是!” 理户张福的院落,宽敞明亮,显然是用心安置过一番,入了其人正堂,那理户差走其余随行人等,并不停留,而是和“鬼脸儿”一起引着谢观星去了自己的书房。 谢观星看得出那“鬼脸儿”有些本事,其人呼吸轻缓,落足无声,应是江湖中人,不过偶然撇过来的眼神,总是会让谢观星想起一个人,只不过这二人身高体型略有差异,这才让谢观星没往深处去想。 入了书房,谢观星便被一屋子的古籍字画搞得有些头痛,而当张福果真就取出一些字画让自己鉴赏之时,谢观星的脸颊开始泛红。 对于古籍字画,谢观星当真是一窍不通,至于周仲康是何许人等,理户张福为何一定要将此人的画作赠给自己,更是感到有些莫名奇妙。 谢观星自然是不认得,可若是方胜在此,只怕会惊讶的晕倒在地,画仙周仲康的遗作,岂是寻常金银可比,若是落到了方胜手中,只怕立刻就会一脚踹开谢观星,抢了那画便走。 一副画就能换来整整一座城池,这等的造化,还要去搏什么命?假使方胜再见到谢观星推脱不过,将那画作卷巴卷巴随手插入后腰的样子,他定然会痛惜嫉妒不止,吐血而亡尚不敢说,但老君村内,极可能又会多出一个悬梁自尽的涉川官员。 那张福也看到了这一幕,惊异的表情亦挂在了脸上。谢观星看出了张福的变化,讪讪说道:“莫不是此画值些银两,要是这样,本官真是收不得,依照涉川律令,公人受贿,重则斩首,轻则流放三千里!” 那鬼脸儿突然转身离开,不知要前往何处,有些尴尬的谢观星疑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激怒了此人,赶忙要将那画从腰间取出递还,不想却是被理户张福伸手拦阻。 “大人莫要担心,此画在老朽这里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寻常物件,只要大人喜欢,如何处置悉听尊便,不过老朽邀约大人前来却非是为了这画,而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 谢观星虽不懂画,却是对自己腰间的这副颇为喜欢。那画中人物鲜活,景致讨喜,而自己的婆姨柳如烟一直就想让自己买上两副名人字画撑撑新宅子的门面,那十几两银子的字画,谢观星倒是有看过,尚不及腰间这副看着顺眼,而此处清贫,一个小小理户能有什么值钱的画作?既是当做废纸给了自己,倒也可以了一桩心事。 “您老有事明言,本官虽穿着官衣,年龄却不大,担不起这请教二字。” 既然收了人家东西,就是不值钱,总需改改称呼。 “不知正抚令大人的死因有否查明,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这一连几日,大人在村中查访,农户们人心惶惶,敢问大人,准备何时离开?” 谢观星闻言一愣,心中暗道:“这才来此几日,便要赶自己走,莫不是那坟地真有些玄妙?” 摆弄了一下手边的茶盏,谢观星立刻就变回了方胜口中京都第二推官的模样。 “那案子目下倒是没看出有何蹊跷,只是与我同来的总推官方胜大人因事回返京都,临行之时,方大人曾叮嘱本官暂留此处,待他回来定案消档再行离开。这刑讯司的规矩,比不得此处的规矩,还望理户大人体谅一二!” 那理户张福眼中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其人开口说道:“即如此,老朽不便勉强,那大人便好生在此处等着那方大人,只不过,若是那方大人一去不返,难道大人便一直耗在此处?” 谢观星笑道:“何至如此,此处距离京都如此之近,方大人不日便能回返,倒是急个甚?若是理户大人看着谢某碍眼,谢某安生一些便是,左右谢某收了理户大人的画,多少要给理户大人几分面子。” 看着再说下去也是不欢而散,那理户张福冷哼一声说道:“即如此,大人便妥妥当当的呆在官衙之内,莫要随意走动,毕竟明日便是选种节,村中事多,无人应承大人,还望大人体谅!” 谢观星听话听音,知道这理户上了脾气,却也懒得应对,直接起身拱手施礼说道:“即如此,本官告辞,不过理户大人还请将村中人口目录给本官送来,本官有一事不明,你这村中的老者都到哪里去了,莫不是都到落侠山做了神仙?” 那理户闻言面色一沉,开口说道:“数月前村中失火,人口目录尽数烧毁,老夫以上书官家,自请刑责。若是大人不信,可往监吏司查证,至于村中长者,自有去处,是否做了神仙,尚轮不到大人你来问!大人慢走,恕老夫不送了!” 第15章 高手有多高 理户张福态度的变化,让谢观星回到官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正抚令程庆的住处查看,谁知细看之下,谢观星的心,猛地就是一沉。自己布下的“小手段”,那根压在缸下的头发早就没了踪影。此事既是被人察觉,那方胜今日的离开就变得风险莫测! 返回住处,谢观星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攥握钢刀的左手也变得有些麻木。那理户今日提及方胜的话语,此刻再怎么想都觉着哪里不对,张福似是笃定了一件事,无论谢观星还要等多久,那个前往京都的方胜都不可能再次返回。 谢观星很为方胜担心,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担心,此刻已毫无意义。 深吸一口气,谢观星松开紧握的钢刀刀柄,可其人右手的手指,却开始在桌案上反复敲打,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中,亦流露出一抹绝决。 若是刘半山在此,看到谢观星当下的眼神,一定会无比欣慰。因为谢观星越来越像自己,而不是李老蔫。 但是刘半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类人,他们身上拥有一种或是两种特质。狂傲的刘半山只有一种,够胆挑战规则。所以他有幸成为了涉川这盘大棋局中的“士”。 “士“的存在,任谁进入九宫,都必须仔细应对,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某人,也要十分小心,免得被其逼入闷宫。可是,“士”也有摆脱不了的宿命。一旦远离宫墙,那他就变得毫无价值。刘半山便是如此。 而对于另一种特质,却不是轻易就能见到。拥有这种潜质的人,他们会遵从所有规则。例如“马”的侧出一步,“车”的直来直去,“卒”的步步为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拥有这种特质的人,总有一天要凌驾于“挑战规则”之上,因为他们更喜欢的是“掌控规则”。 规则所见,你的“将”被困,那唯有驰援,可喜欢掌控规制的人或许根本就置之不理,他们要做的事,极有可能是将那个被困住的“将”,揣到自己的怀里。 谢观星有没有想过掌控规则,现在肯定是看不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他没有冲出门去寻找方胜,而是摊开了自己的床铺倒头大睡,这肯定和遵守某条规则无关。至于那副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则被其人随手塞进了自己包袱里面。 并不是谢观星不在乎方胜的生死,而是他很清楚,这一点点路程,若是无事,那方胜此刻,定然已经到了刑讯司。可若是出了事,对方能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动手,就绝对不会给方胜喊出一个字的机会。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那张福必定有传递消息的手段和预先埋伏的人手,否则仓促之下,其人根本就来不及准备。既然如此,方胜凶多吉少自是不说,只怕紧接着,那张福就会对自己动手,与其出村一博,倒不如等在村内,豁出命,去寻个应征! 躺着床榻上的谢观星鼾声渐起,但其人的耳朵,却是在仔细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我倒是要见见,你等能使些什么手段?若是真在暗地里下手,那些涉川官员的死因,也就有了眉目!”怀抱钢刀躺在被褥之中的谢观星暗暗想到。 …… “睡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可预想中的暗杀却始终没能到来。谢观星打定主意,若是四更仍无动静,自己便出去探查一番,先看看那祠堂内有何玄妙,再到周围找找那坟场的所在,若实在不行,去那理户的院落听听看看,这也是个上佳的打算。 既然撕破了脸皮,所谓的村中迷宫就对谢观星失去了作用。因为至少有两种方法比抛洒铁砂更为管用,一是用大锤,一路砸将过去,那道路要多直便有多直。二是直接上房,飞檐走壁,至于踩碎了多少瓦片,让理户大人自己去赔! 三更刚过,谢观星的耳朵猛地动了一下。 “来了!” 那声音细微,应是发自房脊之上,谢观星按住钢刀刀鞘上的锁机扣簧,用鼾声遮住了钢刀离鞘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将钢刀整个拔出,只是抽出数寸就停住不动。 头顶上方的瓦片被人轻轻掀开,一根晶莹透明的悬丝坠了下来。 “果然是悬丝坠毒,一点新意都没有。我还当要用迷香之类,害我多准备了手段!”谢观星暗暗骂道。他并不担心会有毒液顺着悬丝滴入自己口中,因为他的嘴唇之间此刻已粘贴了一件物什。用猪尿泡特制的小袋,足以挡住最厉害的毒液入口。 悬丝已坠到了自己唇边,谢观星一动不动,他在等,等毒液顺着悬丝流入自己口中,唯有自己“毒发身亡”,才能看到真正的凶手。 但是事情出乎谢观星预料,那房上的毒液久久也没能落下来,反倒是那根悬丝,只停了一会,就被人缓缓的收了回去。随即,那片被掀开的瓦片,也被人轻轻放回。 谢观星没动,他还在等,这种状况,未见得就不是一种试探。可等了好一阵,那房脊上仍无动静,谢观星终于按耐不住,窜了起来。 出了房门,谢观星身形一纵,双手轻松搭上了廊沿檐角,一个倒卷翻身,立时伏在了廊亭之上。 仔细听了听动静,又四下留意了一番,即便是远处那理户宅院的房脊,谢观星也没有放过,因为自己昨夜所为既是被人察觉,那么对面不远处的理户宅院嫌疑最大。 细听细看之下,月光映照下的房舍顶部,空荡荡的,除了自己再无旁人。谢观星的后背立刻就有些发凉。 “难道还有高手,方才那人足音虽是轻缓,却能被自己察觉,如何便能无声无息的离去?” 谢观星微微提气,自廊亭跃上自己住所的房顶,来到了瓦片被掀起的地方。 来人似乎老于此道,瓦片周围,除了一些微不可查的踩踏痕迹,就再没见到任何东西。不过,谢观星也非泛泛之辈;其人侧着身子、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判定,方才前来的定然是两人。即便这两人擦掉了房脊上的痕迹,可檐边的瓦片上还是留有足印,那足印一轻一重,重的是公人快靴足迹,轻的却是一双布鞋。 自小就对鞋底无比熟悉的谢观星只看了一眼,就已猜到了来人是谁?那公人快靴,老君村便只有捕头尤敬生一个人穿着,至于那双留有纫线痕迹的布鞋,谢观星清楚的记得,理户张福,今日脚上蹬着的,正是一双新做的布鞋。 谢观星的后背愈发寒冷,若依着这足迹,理户张福应是武人,而且其技艺可能远在自己之上,单凭那足印,换了是自己,决计做不到如此之轻,更何况檐角上的足迹,来的时侯明明是两个,去的时后却只有理户张福一人。这等状况让谢观星几乎不敢去想,若是由着自己提着一个人上下房脊飞檐走壁,只怕换来的便只有“轰隆”一声。 此等高手,自己还打算前往查看一番,这分明就是找死,谢观星赶紧打消了前往理户张福院落偷听偷看的想法。其人翻房过脊,无比小心的向着祠堂方向窜去,边窜边暗自寻思。 “难道这天下的高手都被我遇到了,想杀就杀,想走就走,把我谢观星当什么人了?娘的,这等人物,凭我的本事倒是能拿得住?” 命运的巨轮发出一声轰响,这当然是狂笑。因为这个极度客观的问题被谢观星提出,确实有些可笑。想要拿住一个高手,当然会很难,可要是想杀了这个高手,却未必是件难事。命运的巨轮认为,这个问题来得正是时侯,如果能够解决,那谢观星的宿命,将再次向前跨出一大步。 …… 祠堂大门上的锁非常精致,谢观星用尽了所有办法还是纹丝不动。像这种情况,谢观星还是第一次遇到。影卫的经历让他一直以为,这天下就没有一把自己打不开的锁! 不过若是换了旁人,遇到此种状况,难免铩羽而归,可谢观星不同,他对自己擅长的事情,一定有着某种自信。锁子打不开,寻常的小贼可能会以为自己技艺不够,但谢观星不是小贼,他做过影卫。而刑讯司影卫的总库之内,至少有四千多种锁具,他谢观星逐个开过。所以在谢观星眼中,如果锁子打不开,多半是有别的门道。 在大门上摸索了一番,谢观星轻轻扭动了本应该固定住的门环,随着一阵轻微的动静,整个大门向着一侧滑开了一条缝隙,而那锁子,根本就是个无用的摆设。 祠堂内留有火烛,大门的开启,让内里的光线照射出来,有些晃眼,谢观星不敢耽搁,只略微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动静,便小心翼翼的挤了进去。 没顾上去看祠堂内的状况,谢观星一入祠堂便转身推合大门,可那大门不知有何等机关,竟是动也不动。谢观星略微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取出一锭官银,塞到门槽之内,谢观星快步向着祠堂内里走去。为今之计,唯有快进快出,可是真当谢观星跨入待内门,眼前的情景顿时让谢观星目瞪口呆。 在谢观星的印象中,涉川的祠堂都该是一个模样,无非是供奉着一些牌位,摆放着各式祭品,可是老君村的祠堂,内部空旷,更像是某种教派的司礼之地,除了正首的桌案上也摆有灵位,其它地方就和涉川的祠堂完全不同。 空荡荡的祠堂内全然不是从外面所见的木制结构,分明就是由一块块青石砌成,若如此尚不为奇,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除了摆有灵位的那面墙壁没有什么异常,另外三面石壁上,齐一人腰高,各有八个青铜铸成的龙头,大张其口恍若噬人。 “还敢说不是谋逆?连青龙都敢铸造私用,便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谢观星一阵暗骂。 可是真当他来到一具嵌在墙壁中的青龙雕像前仔细观察了半天,一排雕刻其上的小字再次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涉川国主单玄铸此青龙,赏有功。” 谢观星忽然有了一种想要骂人的冲动。居然是御赐之物!有这等物什,为何不取出示人?若是早些让人见到,莫说是刑讯司,就是当今国主单悯,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心乱如麻的谢观星几乎想要扭身就走,可是忽然想到的一点点怪异,让他停住了脚步。 第16章 张福的郁闷 谢观星的运气不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依着常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理户张福都应该在今夜安排人手盯住谢观星,可是张福没有这么做,不是他不想,实在是顾不上。老君村理户张福很郁闷,非常的郁闷!因为他的书房内,此刻正有一名女子在耍赖撒泼。并且只要张福一个没注意,自己费尽心力购得的几方古墨瞬间就没了踪影。 张福崇尚古礼,自然不好从一个妙龄女子怀里往外掏东西,他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这个泼妇打发走。 在房中翻捡着字画书籍的女子,正是今日方胜遇到的那个蓝衣女子,只不过这会业已更换了衣物,虽依旧是宝蓝色的衣裙,样式却有所不同。 其实谢观星应该感谢这名女子才是,对于谢观星,理户张福早已打定注意要将其除去,即便有“鬼脸儿”的阻止,也不过是费点精力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一些。只要能除掉谢观星,理户张福不介意露出了隐藏许久的武人本事,因为理户大人有自己的骄傲,他无法容忍一个在他看来毛还没有褪干净的年轻总捕,居然在拿了天大的好处之后,却装模作样横竖不肯离开,这明显是在践踏他张福心中的规矩。 随便寻了个差使,支开了白日里差点笑到背过气去的“鬼脸儿”,张福二更时分就更换好了夜行衣物。可是张福没有急于自己动手,而是让捕头尤敬生先行,自己则等在了书房之内。 尤敬生的投毒,只是试探。张福对这个年轻捕头的本事,多少有些看不清。他总感觉,这个京都来的总捕头身上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任凭自己武功登峰造极,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和其人保持距离。类似这种情况,张福以往从未见过,所以他选择了谨慎从事。当然,今夜取走谢观星的性命,这一点不会改变,因为明天晚上的选种仪式,对于他张福,将是最后一次。 实力的差距,让谢观星与张福即将发生的对决结果毫无悬念可言。谢观星从李老蔫那里学到的暗杀技巧,一多半都被其用到了明处。至于刘半山的教导,虽不乏应对之策,但是刘半山怎么会让自己的宝贝弟子,去面对真正的绝顶高手,毕竟五柳巷的官衙内,刘半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所以,若是真遇到高手,刘半山只能有一种选择,就是一把将谢观星划拉到自己身后。 人便是这样,莫要责怪父母溺爱孩子,那只是因为你不曾真正失去过。 不过这蓝衣女子的出现,可能救了谢观星的命,因为她给张福带来了一个人和一件东西。就是这件东西,打乱了张福所有的计划,并逼迫其人匆忙赶到谢观星的住处,阻止了尤敬生投毒。 “莫再乱翻了,老夫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们夜枭的人,行事总要讲讲规矩!” 那蓝衣女子闻言,一屁股坐到了房内的桌案之上,随手将一柄挂着铃铛的铁尺抛到了张福面前。 随着一声勾魂夺魄的铃声,那女子开口说道:“张老头你喊叫什么,老娘这是给你面子,若不是看在我爹和你有点交情,今日便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庙!那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老娘可不敢杀,你想让夜枭和噬仙铃结下梁子,这笔帐,老娘记下了!” 那张福取过铁尺上的铃铛仔细端详,半晌才开口问道:“老夫听闻噬仙铃红铃‘应诺’,黑铃‘索命’,这铃铛儿却是本色,红菱姑娘莫不是认错了?” 那叫“红菱”的蓝衣女子闻言,面上微微一红,轻啐一口说道:“哪个是姑娘?张老头你莫要胡叫!亏你偌大年龄,噬仙铃的事情就知道这么一点,倒是活了个什么劲?你莫要再把旁人往粱上挂,自己吊上去算了!也不嫌丢人。” 闻听此言,那理户张福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冷哼一声,手掌只是在桌案上轻轻一拍,那红菱便如被什么虫儿咬到了屁股,“哎呀”一声就从桌案上蹦了起来,一张脸立时变得通红,眼中亦开始有泪光闪动。 “放肆!便是你爹到了我这里也不敢如此造次!若是在胡言乱语,老夫这里的规矩你大可一试!” 这红菱气得浑身乱抖,却是当真不敢再如方才一般做派。待缓了缓神,其人忽然变成了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强忍眼泪对着张福说道:“您老怎得这便怒了,红菱知错了!您老大人大量,莫要责怪红菱,红菱这不是被这铃儿扰了心性,这才言语冒犯。” 张福似也无意追究,再次冷哼说道:“莫在闲扯,说正事!” 那蓝衣女子侧腰款款一礼后说道:“您老事多,自是不知,红菱也是听我爹说的,这‘白铃’问道,是噬仙铃招揽铃官的手段。若是有什么人被噬仙铃看上,亦或杀死了噬仙铃的铃官,那他就会收到噬仙铃的本色铃铛,也就是白铃。其后,一月之内,必有噬仙铃的退老铃官前往拜会,如果其人愿意加入噬仙铃,自是最好,若是不肯,则奉银千两,并言明将有一品铃官三取其命,此人若能逃脱,噬仙铃再不骚扰!” “方姓总推官根本就不会武功,所持铁尺多半是那个姓谢的总捕之物,噬仙铃如何会要这等废物,你不妥当处置,送回我这里作甚?” 红菱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这个红菱就说不准了,听我爹说,噬仙铃的顶尖杀手吉言,其人半点武功都不会,却高居九品铃官,反正人我是送来了,您老想杀哪个便杀哪个,只是这趟买卖砸在您老手里,我爹那里红菱不好交待,夜枭讲得便是个信誉,红菱若是这样回去,难免一死,还望您老给红菱寻条生路!” 那张福似是还在考虑红菱方才的话,对这红菱的最后几句好似并没放在心上。眼见着这红菱的面色再次变得有些难看,张福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 “三倍酬劳,应该能让你爹不再为难于你,回去后替我传一句话,从今往后,天下再无张福其人!” 那红菱被张福此言说愣,半晌才讪讪说道:“这等便宜银两说不要便不要了,您老倒是舍得!” 张福抬头望向红菱,其人梨花带雨的模样,直看得张福心中一荡。全无半点征兆,这张福忽然一把将红菱拽入怀内上下其手。待摸索一番之后,方凑到其耳边小声说道:“听闻话太多的夜枭会死得很惨,红菱姑娘莫要忘了!” 满面羞红的红菱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其人手指似是触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挣扎,而是扭转过身,直接用双臂勾住张福脖颈,如同烂泥般,贴住张福喘息言道:“您老练了一辈子的童子功,不知道那物什还管不管用?若是看上了红菱,今夜红菱就不走了,就让红菱试试本事,来日也好对我爹说说您老今日的德行!” 这句话显然触到了张福的某个痛处,其人缓缓推开红菱,呆呆望向对面的墙壁。 惊魂未定的红菱得以脱身,连忙整理自己的衣物,急急便想退走,可是刚到书房门口,却是停下开口问道:“红菱想去见见那个捕头,噬仙铃感兴趣的人,我们夜枭同样感兴趣,就不知道您来这里方便不方便?” 红菱的询问,让张福从失落中回过神,其人若有所思,半晌才吐出一句。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既是杀不了,想见就见吧,左右那书也写完了,过了明日,老夫我就要离开此处了。” …… 出了那理户张福的院门,黑暗中立时便有两名男子窜了出来,那蓝衣女子红菱见状,上前便是两脚,紧接着又是一顿踢踹。口中还在不停谩骂:“没卵蛋的老匹夫,敢来消遣老娘,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红菱的两名手下,想是被打得多了,知道应对之法,在地上连连翻滚,却是一声不吭,只是每每滚动之下,倒是能将那最重的几脚躲了过去。 红菱这正打得憋屈,却听得那理户房中传来言语。 “千金购得将军剑,谁与世人片刻观,宝马霜蹄聊胜雪,何处落金鞍?当年得闲观残月,长恨有圆缺,今行处,江湖远,泛舟之处有神仙。 那红菱听得动静,小声怒骂道:“老匹夫,真当自己是什么仙人,等你离了这个地方,一定让我爹割下你的卵蛋儿给老娘下酒。童子功?我呸!” 一口唾沫直接啐到了理户张福的院门之上,随即又是“呸”“呸”两口。 “谁让你们起来的?老娘还没打够!继续躺着。” (孩子病没好利索,老爷子这两天又要做手术,如果不能及时更新,请谅解。) 第17章 青豆 托谢观星的福,方胜到现在还活着,面门上的重击没能要了他的命。但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处在一片黑暗当中。当然,这黑暗极有可能只是方胜一个人的黑暗,因为其人的双眼已经被人蒙上了一层黑布,并且嘴里,也被人塞入了木质的“口吞”。 恐惧到极点之后,方胜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他娘的、死定了! 当一个人确认自己一定会死,那么与其等待死亡,倒不如泰然处之。但方胜此刻很不泰然,因为就目前而言,还有一件比死亡更为紧要的事情。他要上茅厕!如果有人现在问方胜,死前还有什么要求,那方胜一定会哭着回答:“你们他娘的就不能让老子走的干净一点!” 恍恍惚惚之间,方胜依稀能记起一些事情,比如那个蓝衣女子,又比如经过哨卡时,自己徒劳的挣扎.当然,被人像生猪一样穿上杠子,抬来此处,方胜也多少有些印象。不过,也许是因为面门上的重击太过沉重,方胜能记起来的也就这么多,绝大多数的时间内,他一直处在晕厥当中。 彻底的清醒,让面部的疼痛愈发清晰,方胜很想用手去揉揉自己的脸,可是他动不了,几番拧次之下,方胜知道了自己此刻的状况。而这状况让方胜非常失望。他总觉得,如果能被捆成粽子,那或许意味着自己只需要受一刀之苦,可是被人固定在椅子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胜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人,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可是方胜却不得不尝试用各种方法吸引别人的注意,因为他不想尿在官袍内,因为涉川律令上写得明白,亵渎官衣,视同藐视朝廷,当受剥皮之刑。 这就是涉川的律法。官衣上,沾得血,沾得雨,也沾得尘土,唯独这污秽之物沾不得,就是有人手痒,抹上了一把鼻涕,如果遭逢指认,多半也会因此掉了脑袋。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涉川某位现居仁厚街的将军,当年就曾经在别人的官衣上抹过鼻涕,而那件官衣的主人,后来居然从自己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做了涉川的国主。还有一人,堪称此道王者,其人身穿官衣跃入粪池当中,几乎是拼了自己的老命,救下了某人在御花园圈养的麋鹿。这个人后来倒是位极人臣,官拜丞相,只不过临了却死在了苍山郡的一场大火中。 说到此处,好像有胆子跟官衣过不去的都是些大人物,这自然和方胜这样的小角色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即便方胜此刻怨念丛生,暗暗诅咒那个编写律令的王八蛋不得好死,却还是要强忍悲愤,坚持不“泻”。 不过方胜既是被人固定在了椅子上面,那他所有的努力就只剩下来回扭动,可方胜又不敢扭的太过,因为如果真的有人留在自己身边,那对方一直刻意保持的沉默,对于他方胜来说,无异于一线生机。 如此便有了矛盾,想活就最好不要让对方开口,可对方不开口询问,方胜却比死还要难受。 和方胜相比,谢观星此刻的运气就有点不靠谱,就在他看了青铜龙头上的字迹想要离开之时,那青铜龙头的镶嵌高度,却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各位看官,涉川这地界可没有什么马桶小便池,所以谢观星当然不会对着那些张着口的青龙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他只是觉得这龙头镶嵌的太低,那张口正对的位置,若是在低上几寸,刚好啃到自己的屁股。 “这老君村的百姓可是脑子有病,既是以青龙增加祠堂威仪,这等高度岂非不雅到了极点!”谢观星暗自骂道。 可是这样反常的安排,一定有其原因。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谢观星贴近了龙口仔细向内观瞧,可这一瞧之下,还当真让他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青龙龙口之内,存在空腔,黑洞洞的不知通往何处?乍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池塘内吐水的玩意。 轻轻敲打了一下龙头,回声绵长悠远,很难判定这龙口内的空腔通往何处?不过这敲击也让谢观星确定,龙口内似乎没有什么机关。 当这个鲁莽的念头一产生,谢观星的好运气也就到头了。 试探着将手探入龙口之内,谢观星再次有了发现,这龙口内并非只有一个空腔,而是有两个,一个空腔向下方延伸,另一个却在龙口的上方,似乎与一根嵌入墙壁的青铜铜管相连。 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臂向着下方空腔探入,将将要探入整条手臂之时,谢观星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空腔内横出的半块铜板。 “怪了!既是有向下的空腔,怎会在此多出阻挡?”谢观星有些困惑,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将这疑问说出了口。 此言一出,就是谢观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谢观星微微松了口气,方才的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惊扰到什么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犬吠,预示着暗夜中,并非只有自己没能安睡。 定了定心神,谢观星开始接着摸索。 但是谢观星一定没能想到,铜管能够将声音传出很长一段距离,所以,至少有一个人,被他的言语扎扎实实被惊扰到,而那个人,就是方胜。 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方胜开始奋力挣扎,并且试图将自己嘴里的“口吞”吐出去。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出自自己患难与共的“兄弟”谢观星之口,更为重要的是,听着那动静,谢观星应该距此不远。 谢观星没有天眼通,无论方胜如何扭动,他也看不到。不过,谢观星的努力多少还是有了一些回报,一粒圆滚滚的青豆,被其用手指从龙口内夹出。 就在方才,当谢观星顺着铜板的边缝仔细摸索,这粒卡在铜板缝隙间的青豆被其触动,鬼使神差的就滚入了他的指间。 谢观星仔细端详着这枚青豆,又用手轻轻捏了一下,这青豆与寻常青豆略有不同,应该是老君村特产的青豆,只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了看龙口内的空腔,谢观星灵机一动,其人迅速将青豆放入自己怀内。并掏出了一枚制钱,丢入龙口。 连串的撞击声响起,这声音证明,空腔一定还连接着某处,可期待中的铜钱落地或落水之声并没能响起,那本该出现的最后一声,就如同凭空消失,让人完全猜想不到那枚制钱落究竟落到了哪里? 方胜也听到了枚制钱在管道中跳跃撞击的声音。声音来自方胜头顶上方,并且越来越近,可就在方胜以为会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头上时,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这怪异的一幕让谢观星和方胜同时陷入沉思,只是方胜清醒的比较早,他恨那声音,因为一走神的功夫,方胜没能管住自己的阀门。 谢观星依旧不死心,他觉得,这龙口极有可能和理户张福口中的选种仪式有关,可是如此设计,仅仅是为了选种或是祭祀,打死他谢观星也不会相信。 再次将手臂探入龙口,谢观星试着推动那块横出空腔的半截铜板,方才取青豆的时侯,自己隐隐觉得这块铜板可以活动。谢观星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都豁了出去,如果再不搞明白这龙口有什么用处,他觉得会很不值。 用力推动之下,那块铜板忽然“啪”的一下弹出,如果不是谢观星收的快,几个手指当下便会被这弹出的铜板截断。可就在谢观星惊魂未定之时,大门方向,紧跟着就传来了一阵吱吱嘎嘎声,那动静就好似有什么物什遭到了大力挤压。 谢观星暗叫一声“不好”,径直就朝着大门窜去。他已经猜到了那声音的来处,是自己卡在门槽上的那锭官银! 事实证明,很多时侯,知道“见好就收”亦或“适可而止”,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谢观星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他必须独自面对那扇紧闭的祠堂大门。 找了许久,谢观星的好运气似乎一去不返,空荡荡的祠堂内,除了那些龙头和灵位,再也没有任何长的像机关的东西。二十四个青龙口内,谢观星也没有更多的发现,除了那块弹出的铜板将龙口内向下的空腔堵了个严严实实,整个龙头根本无法移动。谢观星试着在摆放着牌位的供案上面寻找,可机关倒是没找到,却是在供案的背后,见到了一个被镇魂兽压着的牌位。 和前面那些用白玉雕成,刻有“何为先”“路飞”“郑青”等名字的牌位相比,这个小牌位的做工极为粗糙,不过是用硬木制成,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看上去颇为油亮。其上刻着的名字,谢观星倒是见过。刘明。 谢观星很想一把火烧了这祠堂,自己最喜欢的,传说中舍身碎仙门的“刘公”竟然被人用镇魂兽压在祠堂,这老君村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不平归不平,谢观星还是看了看“刘公”牌位下的地面,依旧没有机关! 放回镇魂兽,谢观星将“刘公”牌位揣入怀内,抬头望向头顶青石构筑的拱顶,这拱顶显然比外面低了许多,可是却没有任何通道可以攀登,谢观星几番折腾之后,终于放弃了努力,一屁股坐到了内门外的台阶之上。 可是就是这一坐,让他看到了祠堂大门因关闭而显露出来的几道痕迹,那是刀痕,很深的刀痕。 第18章 等待的意义 蹲在大门前,谢观星仔细观察着那几道刀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痕迹很深,寻常的官刀根本砍不出这样的痕迹!出于谨慎,谢观星又留意了一下刀痕的周围,几个不起眼的小坑,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刀柄敲击的痕迹,内里一道道的细纹,立刻就让谢观星猜出了那柄劈向大门的钢刀制式。 军中所用,环尾虎头大刀! 这个发现,让谢观星心头一震,他想起了一件事。死去不久的正抚令程庆正是军伍出身,并且此人恰好有一柄环尾虎头大刀被人回炉后做成了锄头。 事情变得越来越明朗,谢观星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程庆的真正死因。 可就在谢观星兴奋莫名之时,他的手指却触摸到了一些硬木接合的缝隙,仔细查看之下,谢观星确认了一件事情,大门内侧的硬木被人修缮过。一个疑问瞬间产生。 “既是有过修缮,为什么独独漏过了这几处?” 这一点看似有些不可思议,可谢观星微微思忖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道理。不过,这一次换来的不再是兴奋,而是一股绝望的情绪。 依照常理,既是为了遮掩刀痕,那么就不可能故意漏过几处。能出现当下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一件事。这祠堂的大门,根本就不可能从祠堂内部开启! 之所以漏过部分痕迹,只是因为这道门被打开修缮时,维修的木匠怕被关在祠堂之内出不去,这才像自己一样,只将整道门开启了一条缝子挤进来维修。也正因为如此,那剩下的几道刀痕因为还在槽道之内,所以未能被发现。如此说来,要想在大门完全关闭后再次出去,只能等着别人从外面开门。 看着那几道被虎头大刀劈出的痕迹,谢观星仿佛看到了当日的正抚令程庆、看到了他的焦躁,也看到了他的绝望。或许在绝望之后,他也和自己现在一样,呆呆的坐在台阶之上,望着那道一尺来厚的硬木大门出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是,对于程庆,谢观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一个使得环尾虎头大刀的“莽汉”居然会有这等细腻的心思;而在得到了那些足以做为证物的纸屑后,他完全可以想办法离开,可是其人却依旧豁出性命,锲而不舍的想要查下去,单就这份执着和坚定,就足以令谢观星感到汗颜。谢观星忽然感到一阵惋惜,虽然他不敢肯定,这程庆的所为是否为人指派,可要是此人尚存,自己能和其人好好喝上两杯一述豪情,那将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 “可是当下的状况又该如何?难道就这样傻傻的等下去?”感慨了一阵之后,谢观星暗暗想到。 谢观星相信,那程庆一定是在这祠堂内等待了很长一段时日,不然不会做出用钢刀劈砍硬木大门的不智之举。从这点上来说,自己比程庆的运气要好一些,因为明日就是老君村的选种节,也许只需要等到村民前来祭拜,这道门终究会被打开。但是谢观星不想等到那一刻,他有一种预感,时间对于自己非常重要,等待会让自己错过很多事情。 …… 涕泪横流的方胜,听到了脚步之声,可档内的不适感觉与方才的一番冷热折腾,让极度绝望的方胜只求早死,但是随着身上被人狠狠的跺了几脚,方胜发觉,自己被人去掉了束缚,并且再次被穿到了杠子上。 随着身体的摆动,方胜感到无比的委屈,他见过这种运送东西的方式,只是通常,那杠子上被穿着的不是人,而是等待宰杀的生猪。 说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没有被人留意;恐惧和紧张之下的方胜也早就忘记了此事。生猪身上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口袋,而当一个人被横穿在杠子上时,极有可能,他身上的一些物什会从口袋中掉出。 当然,没有哪个夜枭会傻到错过方胜的口袋。方胜的身上也确实被里里外外搜索了数遍,可是当那张拼凑起来的纸条被搜出之时,谁又会真的在意一些全无半点用处的铁砂。更何况,经过村内沿途的一番抛洒,这些铁砂本就剩下的不多。 “窟通”一声,方胜撞上了一处坚硬的地面,可还没等方胜反应过来,蒙着眼的面门又不知被谁狠狠跺了一脚,这相同位置遭到的二次重击让方胜连蹬个腿的机会都没有就晕了过去,紧接着,有一双手取出了他嘴里的口吞,并松开了他被捆住的手脚。 一动不动躺在距离老君村不远的官道上,方胜的命运并没有因为逃过一劫,而发生太大变化,他的生死还要看自己的运气,幸运的话,他会在天亮之前醒过来,并且到老君村寻找自己的“兄弟”谢观星。反之,一旦天明,往来的路人极有可能将其送往附近的官衙。可是在京都这个地面,少有哪个正抚令会因为同情而放过一个自污官衣的推官。毕竟没人想因为这等傻事惹上麻烦。 远处的天空已经渐渐透出些光亮,时断时续的鸡鸣,让整个老君村于夜色中渐渐显露出一丝狰狞。此刻,距离天色大亮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就在这一个时辰内,等待成为了老君村唯一的主题。 老君村中,理户张福似乎一直就没挪动过窝,他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对面的墙壁,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那些编撰的书籍已经被送往了该去的地方,当下困扰他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几十年下来,这件事情张福一直想去做,因为他需要得到最后的印证,并且,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事情的答案,那么,自己写的书就很难称得上完美! 蓝衣女子红菱也在等,她想见见谢观星,以便确认此人是不是噬仙铃想要招揽的“铃官”。如今的涉川,没人会在乎一只“夜枭”在白日里出现。天下都在变,又有什么规矩不能变?更何况红菱的父亲还说过,“噬仙铃看上的人,每一个都值得争取!”所以,为了说服对方,红菱已经做了至少三十种最坏的准备,这其中甚至包括“贴身保护”这种在红菱看来没人能拒绝的条件。但是令红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些精心准备一种也没能用上,因为紧闭的官衙大门阻断了她所有的打算。 红菱很想踢开官衙的大门冲进去,但是“将有所求,礼下于人”这个道理她多少还是明白一些。 久久无人开门,这让红菱起了疑心。她得到的消息是那个姓谢的总捕还在官衙内沉睡,可是自己叩动门环的动静不可谓不大,除非那人死了,否则就是头猪,也该哼哼两声。 红菱有心让手下人翻进墙去看看动静,可看到那两个被自己暴打一顿,连连喊叫腰背疼痛的汉子,红菱又有些狠不下心。这两人从小就跟着自己,无能是无能,可是打得骂得,却忠心不二,红菱并非真正绝情之人,所以,她没有开口。至于自己,这小小的官衙自己如果想要进出轻而易举,可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越墙而入去找个大男人,传将出去,会否太过羞臊?基于这种考虑,红菱选择了等待,能够争取一个噬仙铃看上的人成为夜枭,这绝对是一件极具诱惑的事,红菱太需要做成这件事,因为这次任务,自己讨要的十分辛苦,虽然可以带回三倍酬劳,却未必能合了自己父亲的心意。红菱要争一口气,因为即便是张福都很清楚,自己算不上真正的“夜枭”,真正的夜枭有一个永远都不会变的规矩,目标不死,自己死! 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待,有意思的是,这个人除了没有被蒙上黑布,他的状况和方胜没有被放出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被人塞了“口吞”,同样是被人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之上。 此人此刻也在扭动,他急于告诉别人自己听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人今夜闯入了村中祠堂,也许这会成为一种功劳,让他躲过一劫。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了机会,因为有位云姓长老拧断了“口吞”上的机关,这意味着,除非撕烂他的嘴,或者划开他的脸皮,否则取出口吞,那是件想都别想的事情。 通道何健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况,推官历杰曾口口称称说过,有理户大人的照应,自己不会有事,可当他刚刚把那个叫方胜的总推官在座椅上固定妥当时,他何健自己的侧颈就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昏迷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清醒过来之后,何健明白,自己上当了。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击晕自己的是尤敬生,那何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何健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谁?此人又和理户大人又是什么关系?仵作张祥的出手,只能代表了理户大人的意思。 有别于那些麻木到愚蠢的村民,一直和理户大人走的很近的何健清楚,在老君村内,所有看似公平的“裁决”,往往会因为理户张福的一两句话发生变化。如果理户大人想自己死,那何健基本只能安下心去等待死亡,但是何健不想放弃希望,也许过往的“好口碑”,能让自己的命运出现一次百年难遇的“意外”。 今夜到底还有多少人在等待,没人清楚。老君村内,统共挂起了二十二个黄色灯笼。而每一个悬挂黄色灯笼的宅院里,或许都有某人将面对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当天色开始大亮,踏出老君村官衙的红菱一脸怒容,苦等了一夜,临了却见到那个被自己打晕的方胜和姓谢的捕头一起回来,而这让红菱很想杀人。她始终搞不懂,为什么这二人会同时回返?而那方胜又是如何脱的困?她将这烫手的山芋还给张福,可不是让其将此人放出来坏自己的事。 没能如愿见到人,反倒是灰头土脸的避开某人。红菱将所有的恨都算在了理户张福的身上。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见到理户张福此刻的状况,那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老君村的理户大人,似乎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其人眼窝浮肿,发髻也变得有些凌乱,原本看上去平整有如少年的肌肤也开始泛起了皱纹,在他的脚边,搁着一盏黄色的灯笼,可是一直到此刻,他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第19章 方胜的官衣 从王哈儿的角度看,气运这东西当真是玄而又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一个人的气运要是能好到让一尺厚的硬木大门自己打开,那这就不是“气”的问题,也不是“运”的问题,而是人品的问题!所以,谢观星的脱困,方胜的返回,这一切与气运无关,而是另有原因。 被困在祠堂内的谢观星,即便已经判断出了大门开启的机关在祠堂外,却依旧不肯放弃努力,他仍在苦苦的搜寻。这看似徒劳的所为,却是一种很不容易的养成。 李老蔫当年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一群老妇反复翻检过无数遍的豆秸买过来,让谢观星和陆仁义寻找可能被漏掉的豆粒。而当这两人赌咒发誓,确实是一颗也没有了之后,李老蔫每每都能得意洋洋的从里面再找出一粒抛到谢观星手中,最后还不忘留下一句极度打击二人自信的言语。 “还有!继续。” 就是这看似有些古怪的训练,却是李老蔫最费心的安排,寻常的小事,一旦上升到某一高度,往往意义非凡。李老蔫认为,武道至简、人道至简、天道至简。世人最大的弊病就是喜欢变着法子把事情搞复杂,很多所谓的“高人”亦是如此,当他们开始滔滔不绝讲述一个道理,或者费尽心机想要寻求一种极致的武功时,他们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最终只会渐渐远离事物本来的面目。而事物本来的面目,有时候并不需要你另辟蹊径,只要再找细一点点就可以。 谢观星可不知道李老蔫的良苦用心,但是类似的训练却让谢观星不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绝对”,这听起来很好笑,可是如果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是一个捕快,而是一个杀手或是刺客,那就一点都不可笑了! 不过,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过于专注寻找“非绝对”,显然也存着一些风险。 所以,当谢观星身后的大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打开后,一直到有风儿透过缝隙吹入,晃动了祠堂内的烛火,踩踏着青龙头颅,借以摸索头顶石壁的谢观星这才被晃动的影像惊动。 没时间去责怪自己是否太过大意,谢观星轻轻跃下青龙塑像,并顺着门缝向外望去。沉沉夜色之下,空荡荡的院落内空无一人,可是那被月色照的有些泛白的地面,却似隐藏着无穷的陷阱。谢观星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并不陌生,他没有选择冲向敞开能有一人宽的门缝,而是压住崩簧,缓缓抽出钢刀藏身门后。 饿急了的羊,看不见躺在青草边的狼,逮到大鱼的渔夫,常常会因兴奋丧命在自己鱼钩之下。谢观星吃过这方面的亏,有别于李老蔫的从“小事做起”,刘半山在“攻心之术”的训练上,完全可以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成为影卫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谢观星几乎对所有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机会都表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麻木。方胜就曾经亲眼见过,有人在谢观星前面掉了银两,那谢观星不但不去捡拾,反倒掏出铁尺在那银两周围好一阵乱捅。 “不疯魔不成活”没有那段时日的历练,谢观星的决绝和镇定从何而来?又如何入得了“噬仙铃”的法眼! 当然这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的谢观星,已经将这种提防融入到了骨头里面。 夜色中,似乎正进行着一场耐心的比拼,除了透门而入的风声,祠堂内外一片寂静,谢观星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想法,可是他也明白,如果大门再次关闭,那么自己极有可能因为谨慎而错过了唯一的一次机会。 大门开始移动,缓缓关闭了数寸,谢观星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没动,如果没有第二个机关,那么一定有一个人正躲在门后扭动着门环。尺厚的大门,钢刀根本无法穿透,即便是能够穿透,谢观星当下也不能这样去做,因为他不清楚,这始终不愿露脸的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大门再次关闭数寸,谢观星开始有些心慌,可是他必须坚持。李老蔫说过,有些规矩,就是死也要去坚持。 这坚持也许有些道理,大门在闭会了一小段之后,再次缓缓打开,只是这一次,开启的非常宽,足够两人并排通过,并且,透过大门向外望去,石阶之上,摆放着一张被银两压着的纸条。 有了足够的空间,谢观星决定放胆一试,其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又将装着铁砂的内袄,挑在了刀尖上,随着外袍向着大门左侧抛出,谢观星钢刀一抖,内袄几乎同时被抛向了右侧,可是谢观星自己,却是怀抱钢刀,一个团身滚到了院内。 旋身而起,钢刀护体,可这一次谢观星真的失算了!祠堂的场院内并没有什么人等着要他的性命。空荡荡的院内根本没有一个人,唯一的解释是,那人在开启大门后就已经离开。 寻回了自己的衣物,谢观星小心拾起了地上被压着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贵友现在村外官道,速往!莫再回村, 谢观星看到这种留言,心头一惊,这人若是想帮自己,何以不留下出村的地图?这等言语,莫不是已料定自己有出村的方法?难道这村之中还有自己的熟人? 疑惑是有了一些,但方胜的生死更为重要,谢观星顾不上其它,赶紧再次上了房顶,大致估计了一下方向,翻墙过脊朝着村口方向窜去。 当然,既是不守规矩,踩碎些瓦片在所难免,虽然不是所有的房顶都能攀上,所有的巷道都可连接,但那些被方胜抛洒下来的铁砂不难寻找,只需要谢观星拔出自己的钢刀在地面上划拉一番便可找正大致方向,不过半个多时辰,一连踩漏三处屋顶的谢观星终于来到了村外。 与张福相比,极不擅长提纵之术的谢观星找到方胜的经过倒是十分顺利,方胜就躺在官道边,一动不动,任谁一眼望到,都会觉得是一具死尸。不过不用探过呼吸,谢观星也能确认方胜没死,因为这厮的呼噜声在夜色中仅次于鸡鸣,不过方胜身上的味道,却让谢观星有些犯了难,坦白说,谢观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涉川的律法,可是他看到的,听到的,躲过的,面对的,好像都和这涉川的律法打着别扭,而当年那个高呼“我朝律令”被人捂住嘴的少年,如今也已成为了过去,从某种意义上说,谢观星正在一步步踏上刘半山走过的那条道路。 留意了一下周围,谢观星剥下了方胜的官衣,从怀中掏出火种,寻来一些枯枝,将那官衣和枯枝一起点燃。 腾起的火焰带着几分腥臭的味道,可是站在火堆前的谢观星,面色却有些阴沉。 谢观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胆焚烧官衣,随着火焰的腾起,谢观星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他不知道那碎掉的是什么?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官衣上的火焰就像是在自己身上燃烧,但谢观星能感到的却只有冰冷,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一件在他看来极不可思议的事,自己真的变了,不仅仅是侧出一步,求个变通,而是变得对律法失去了应有的敬畏之心。也许刘半山说得对,所谓律法,不过是一张满是窟窿的网,识得空子的,轻而易举就能钻了出去,个头大的你想网也未必网不住,而这张网,你抖露的次数越多,就越不会把它当作一回事。 方胜不知是不是被烟雾熏醒,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眼前一幕,其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之下,放声大哭,可哭着哭着,又连连狂笑数声,开口说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只要有命在,就还有机会!”言罢倒是看清了谢观星正在焚烧的东西。 脱了险的方胜头脑立刻恢复正常,待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方胜对着谢观星说道:“出了京都,这倒是个屁大的事儿!兄弟你莫要忙活了,就你我这样的小鱼小虾,有谁会上赶着生事?也就是一瓢水的事,何需定要烧了!” 谢观星听闻方胜此语,一阵火起,可看着其人面上乌青,又不好生出责难,只得小声说道:“莫要在大声言语,此处比不得旁处,你倒是用哪里的水去清洗?反正你那里还有一套,回去换上便是,某要被人拿住把柄,今日无事,来日敢说无事?莫扯闲的,你此番遇到何事?那条子可有送出?” 方胜闻得此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寒意,谢观星一直在变,方胜也许早就发现,可是他就是不愿去相信,因为方胜觉得,如果谢观星有一天,也变得和自己一样“聪明”,那自己压在其人身上的砝码,明显不够份量。如今听谢观星说到“来日”,方胜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发现,他猛然间想到了,自己需要重新换一种砝码,来拉住谢观星的心。 其实方胜大可不必如此,很多时候,无需同生共死,只要能做到守望相助便已经是兄弟! (看护三天,自己病倒了,高烧不退,许是累得!娘的,这累出的感冒好像还传染,全家老小一个没漏,我靠!) 第20章 巷子中的较量 没有听从神秘开门人的劝告,谢观星踏上了返回老君村官衙的路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对于方胜丢失了那张可以做为证物的条子,谢观星并不以为然。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等因言语而断人生死的所谓证据,更不喜欢以这种方式结案。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谢观星会就此放弃!老君村的事情总要有个正正经经的说道,似程庆这样的官员不能够白死,做为一名涉川的总捕,谢观星要给这些人一个交待,同时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絮絮叨叨的方胜终于讲明白了自己遭劫的前因后果,可出乎方胜预料的是,谢观星并没觉得方胜做错了什么,更没有责怪方胜没能听从自己临行前叮嘱的意思,其人只说,若换做自己,多半也会救人,只是会选择先行退走,再在远处留意一下动静。 有如此怪异的想法不怪谢观星,影卫的行事风格早已深入其人骨髓,所以方胜很难理解谢观星这番话的真正意思。其实谢观星这样说还是留了余地。若真依着他的本意,遇到此种状况,他会先对着那求救的女子动手,再去看看另外两人的反应。因为刘半山说过,不论救人还是杀人,追求所谓的“完美”或是“纯粹”都是最愚蠢的行为,这就像想救人却不愿击昏溺水者,最后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被一起拽入水底。 所以红菱也许是该感到幸运的,她遇到的是方胜而不是谢观星。如果遇到的是谢观星,那么极有可能还没等她出手,自己的面门上就会挨上一鞋底,这个没办法,骑在马上的人,顺脚! 不过方胜口中的蓝衣女子,谢观星还是很想见一见,对方出手果绝,应该有些本事。而被理户张福提纵之术搞得有些束手束脚的谢观星,确实想要寻个不太夸张的对手找回些自信!可是方胜言语中真正吸引谢观星注意的却是另外两件事。其一是方胜所说的,那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地方。其二,方胜提到自己曾经被穿人在杠子上的经历。 既然方胜被囚禁之处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能听到制钱在铜管中滚动,那么可以断定老君村祠堂内,青龙口中下行铜管极有可能连接着这个神秘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多半在祠堂周边的地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方胜被人串在杠子上,身上的铁砂多少都会漏掉一些,据其自述,被串上杠子虽有一段时间,却似是在某处区域内转圈,所以,谢观星认定,那铁砂一定能在祠堂附近找到,而且,应该能够凭借这些铁砂找到地下密室的入口。 如果仅仅是这些发现,谢观星未必会拉着方胜返回,最稳妥的方法是去附近的其它官衙调来人手,进村搜索一番。 可是昨夜自己的经历,还有方胜的生还让谢观星看到了一些事情。就是这些事情,使得谢观星打定主意放手一搏! 不管多么严密的防守,难免存在一些漏洞,即便真的有人能守到天衣无缝,可不愿意进攻,再有效的防守也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谢观星认定,自己和方胜能够活下来,一定另有原因。最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让张福生出了顾忌。至于是什么事?谢观星懒得去管。张福的身手原是自己最大的顾虑,可如今张福不敢动手,这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如果传说中的“侠”,知道了谢观星现在的想法,只怕会愤愤然扭头而去。可谢观星不认为这很不“侠”,他要的是结果,是答案,至于过程,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脸面,那些关于鞋底的记忆让他基本选择忽略。 “事情原就不是打算做给别人看的,谁去管过程如何?” 这就是谢观星的道理。他相信,只要等到村民们进入祠堂,自己想要的谜底就会显露出来,诡异的青龙头,龙口内的青豆,莫名消失的声音,还有那些失踪的老人、殉葬的制钱、黄色的灯笼、乃至于一众涉川官员的死,这一切都将会有个解释,而这个解释,其实在听到方胜关于密室的讲述之后,就已经在谢观星脑海中构筑出了一个大致模样,现在只差最后的印证,然而这印证,仍然需要去等待。 从谢观星的眼神中,方胜重新看到了希望,并打消了返回京都的想法,这是一个赌徒的通病,既然输掉了一局,难免想要在下一局中连本带利赚回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返回的路程风平浪静。当然,谢观星在进入官衙之前,没能留意到阴暗处的三双眼睛。 红菱选择了回避。(前文有少许更改)虽然其人多少有些不死心,可是毕竟自己和方胜结下了梁子,要想说服谢观星成为夜枭,现下也只能再等等看。 当天色大亮,早早上房观察动静的老君村捕头尤敬生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透过官衙的门窗看去,推官方胜或许是因为昨日太过紧张,故而有些支撑不住,直到现在仍伏案而眠。而那个姓谢的总捕头却似得了天大的便宜,大模大样爬上了官衙的房顶,端坐于房脊之上,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官刀。 那尤敬生看到这一幕,不由一阵狂笑。其人心中暗道:“原以为这谢姓总捕有些本事,即便是理户大人也如此小心,可现在看来,同样是个银杆蜡枪头,做出这等模样能唬住谁?无非是为自己回返后增些谈资罢了!” 一个纵身,尤敬生下了房脊,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不想为了这两个已经被吓破胆子的废物耽搁功夫,有个地方,还需自己去照应,只要这谢方二人老老实实呆过今日,理户张福有言,由着他们去折腾。 可就在尤敬生刚刚跃下了房脊,官衙外的一处墙面,忽然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只是左右扫视了一下,就又没了踪影,可若是你看的仔细,那墙面上的一只飞蛾,正在快速的移动。 没错,是移动。不是飞!可是这尚未入夏,又是哪来的飞蛾? 影布上出现飞蛾,实在是因为谢观星没有多余的影布,包袱中就只有这块夏布的质料与老君村墙面颜色相近。谢观星动用影布,也是没有选择,官衙这里必定有人盯守,自己要想有所发现,就必须远离官衙寻找机会。当然,这还只是谢观星的一厢情愿的打算,摆在谢观星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即便远离官衙,又能混入人群,可谢观星又该如何找到密室? 村中人人熟识,时间一长,就算谢观星易容之术了得也难免不被人察觉,更不用说在祠堂附近,去寻找地上的铁砂。如此说来,似乎只有追踪那些家中挂起黄灯笼的老者,再借机查找才是当下最佳选择。因为最好的隐匿方法,莫过于穿上一件罩头麻衣,所以谢观星现下要做的就只是悄悄等待一户黄灯人家门外,待其人离开,再入内寻件麻衣穿上,这样,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 紧贴墙根缓慢移动,白日里动用影布,风险相较夜间大了何止数倍。所以即便最近的云姓长老的宅院距此不远,可谢观星仍然做得极为小心。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眼见着便要移动到了那云姓长者宅院附近,谢观星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前面街巷的墙面上,此刻正斜靠着一名蓝衣女子,那惬意的模样,就好像一位等待充盈日光晾晒自己心绪的老者。 就在谢观星想要退回并绕行时,又发觉自己身后也出现了两名汉子,只不过这二名汉子的表情多少有些紧张,双肩虽同样抵住墙壁,貌似相互聊着天,可其人手臂却背于身后,似紧握着什么物什。 谢观星此刻贴在墙面上,若有人同样贴墙而立,那么影布的伏藏效果就大打折扣,即便是个普通人,稍加留意,便可识破伏藏,由此可见,这三人如此做为,明显不是什么无心之举。 尽管隔着影布,谢观星还是能透过缝隙看到了外面的状况。鉴于方胜对于三名袭击自己的人描述极为详尽,谢观星很快就确认这名蓝衣女子和另外两名男子是谁,谢观星现在需要面对二个选择,一撤去影布,灰溜溜返回官衙,二,就地解决这三人,因为依着涉川律令,袭击六品以上推官,总捕,告诫无果,杀无赦! 谢观星不喜欢走回头路,所以影布开始向这那靠墙而立的蓝衣女子缓缓移动。 这女子正是红菱。能够发现谢观星,纯粹是一种巧合,红菱一直没有走远,而是进入了官衙对面的一户房舍安顿下来。所以一大早,红菱就看到了房脊上擦拭钢刀的谢观星,可是,红菱只看了两眼,就确定那个擦拭钢刀的人,绝对不是那个姓谢的捕头! 方胜装扮成谢观星不难,二人身材相似,又坐在房脊上,只要不抬头,旁人想要认出来决非易事。可是当方胜将手指送入口中吸吮时,这个小动作让红菱起了疑心,一个武人不可能在擦拭钢刀时轻易割伤自己的手指。 红菱开始对官衙周围加以留意,细看之下,墙面上移动的一只蛾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许红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夜枭,因为她的父亲从不会让她去直面生死。但这并不意味着红菱就没有真正的本事,相反,但论技艺,红菱并不输给那些已经成名的夜枭! 就在谢观星手中的影布即将罩住红菱时,一根纤细的锋刃从红菱的腰间弹出,笔直刺向影布上面的那只蛾子,那蛾子似被惊动,立刻就“飞”了起来。 准确的讲,这不是飞,而是罩,面对锋刃,谢观星只是翻了个身,就躲了过去,其人手中偌大一块影布更是对着红菱抛了出去,可就在红菱的锋刃将将划开影布之时,谢观星的一只脚已贴着影布蹬向了红菱的小腹。 随着一声女子的斥骂,谢观星身后两名缓缓靠拢的汉子也露出了狰狞面目,二人一前一后,几步就窜至近前,突然冒出的三棱锋刃就好像两条吞吐着信子的毒蛇,带着一股诡异的蓝光,扎向了谢观星从影布下露出的身躯。 恼羞成怒的红菱,刚刚向后退出一步躲过了谢观星有些阴损的脚法,就看到了自己两名手下的出手,她很清楚那三棱锋刃上涂抹着的是什么?一时心中大急,急忙开口想要阻止,可是其人刚刚吐出个“不”字,就听到“哎呀”一声,随即看到自己的两名手下不知什么原因同时摔倒。其后更是紧紧抱住自己的脚掌,在地面上来回翻滚。 急切之下,红菱不敢再做留手,脚尖一旋,生生在原地转了个身,直接将自己的后背对向了谢观星,这等举动,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谢观星也被搞得有些愣神,反手拔出了一半的钢刀,有了片刻停顿。可就在这片刻之间,红菱的身躯猛地便撞向了谢观星怀内,其人脑后更如长了眼睛一般,右手中的细刃从自己左腋下穿出,端端正正的挑向了谢观星咽喉。若只如此,尚算不上本事,红菱抬至下颚的左手手腕竟然也悄无声息的弹出一根细丝,那细丝晶莹透亮,只在空中荡起一条弯曲的弧线后,就缠向了谢观星。 第21章 半途而废 谢观星头皮有些发麻,他明显低估了对手,自己如果继续拔刀,刀身尚未离鞘就会被撞回,而那名女子刺来的细刃,会毫不犹豫的穿透自己的咽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换做旁人,此种状况只怕会下意识的后退,但谢观星没有后退。他非常清楚,且不论身后躺着的两名汉子手中还拿着涂有毒液的兵刃,就算自己可以侥幸跃过两人,那些悄悄撒在地上的铁蒺藜同样会扎到自己的脚。 情况容不得谢观星多做片刻犹豫,情急之下,只有长期训练带来的本能可以救人性命。谢观星牙关紧咬,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动作,其人大喝一声,竟然自己将喉咙向着细刃上撞去,可就在细刃及颈的一刹那,谢观星扭颈下错,堪堪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几乎是在躲过这一击的同时,谢观星右腿向前踏出,膝盖急顶入红菱腿弯,那只握住刀柄的右手也不撤回,只是将手肘猛地下沉,贴在红菱臀下顺势向上用力挑起。 一如腾云驾雾,红菱的整个身躯从谢观星的肩头翻了过去。而那根坚韧纤细的丝线,连谢观星的衣服都没有碰到,仅仅在谢观星的头顶拉出了一道完美的圆弧。 谢观星这等“无耻”的出手,让红菱瞬间乱了方寸,她这多年被人供着敬着,何曾像这两日,连番受此奇耻大辱。其人身体尚在空中翻落,手中细刃已由下而上向身后挑出,她此刻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打算,一心只想取了谢观星的性命。 可是红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机会,她的运气也好到了头。脚底的一阵钻心剧痛让红菱不由自主的向一侧瘫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其人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强行稳住身形,可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到谢观星却就地一旋,那离鞘而出的钢刀已然带着风声划过了自己的咽喉。 死亡是什么滋味,只有死人才知道,红菱感到自己颈部传来一阵疼痛,她不清楚这是不是死亡的滋味,也许真正的断头一刀,并不会带来多大的疼痛。可即便如此,红菱还是无力的瘫软下去,也许是出于临死前的挣扎,她对着那张好像也不是很可恨的脸,抛了过去。 从这一刻的表现,只能再次说明红菱和一名真正夜枭之间的距离,这也许不该去怪红菱,从小到大,红菱一直在自己父亲的精心呵护当中,死亡对她而言,就如同石母山与登云海之间那般遥不可及。 “当”的一声脆响,细刃应声飞向了远处,而谢观星的钢刀上也被这看似无比纤细的细刃蹦出了豁口,可是就在这声脆响之后,小巷中却忽然变得安静异常,即便是刚刚走出家门的云姓长老和其孙女云巧,也被这眼前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 做为理户大人的某位远方亲戚,村中少有人不认识红菱,可是就在此刻,那个目空一切的女子却跪坐于地,两眼空洞无神,双手则牢牢捂住自己的喉咙。而那指缝间向外渗出血液看上去异常恐怖。 与云姓长老的惊骇不同,红菱的两名手下看到当下的情景,面色立刻变得煞白,二人仿佛在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足底的疼痛,只呆呆的瞪着双眼,紧紧盯住红菱的头颅,那神情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只是握住三棱锋刃的手,开始发出一阵阵的颤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等了能有一阵,红菱手指间并没有喷溅出鲜血,那颗大好头颅也没有向着地上滚落。 可谢观星的钢刀,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压在了红菱白皙的脖颈之上。 随着一声叹息,谢观星回头望向了门洞内的云姓长老及其孙女云巧。 这突然冒出来的三人,打乱了谢观星想要混入人群,找到密室的计划,这本身令谢观星无比郁闷。可是让谢观星更不痛快的是,他再次开始怀疑当初从李老蔫那里学到的本事是不是稀松平常,为什么每每都要像今日这般的博命? 收敛了一下沮丧的心境,谢观星对这那云姓老者开口说道:“老者请代为知会村中尤捕头,速来协助拿人,此三人谋刺涉川官员,已被谢某制服,若无人相助,谢某一人难以应对,只能依着我朝律令将这三人就地斩杀。” 言罢,谢观星也不去管云姓长老如何应对,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只示警用的“燕儿笑”,拉动了上面的绳索。 尖利的啸声在空中传开,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炸响,那云姓长老见状面色一寒,其人冷笑一声,低头对着自己孙女儿云巧耳语了两句,随即便头也不回的退往自家院内。而那名叫云巧的女子则一路碎步急走而去,看那样子,似乎是要去为谢观星寻找所谓的“助力”。 红菱既然已经被拿住,另外两人本领低微又投鼠忌器,谢观星只需知会村中捕头尤敬生相助,即可妥当将这三人收押,然而其人却在寻人相助的同时,发出“燕儿笑”,这摆明了是对村中一众公人的不信任。 云姓长老之所以对谢观星爱理不理,是因为其人心里明白,老君村附近比不得京都,相邻的官衙最近也需十余里,更何况即便有人听到动静,以老君村在这一带的名声,又有哪个不知趣的敢来?不过云姓长老不得不多个心思,他怀疑谢观星此举另有目地,天知道其人想要寻求的助力是谁?所以云姓长老这才让云巧前往理户家中报信,毕竟这红菱是理户张福所谓的亲戚,还是交给理户大人自己去处理较为妥当。 谢观星此刻多少有些进退两难,放出“燕儿笑”不过是权益之计,既然已经乱成了麻,索性就乱到底,反正这三人和这老君村脱不了干系,倒是要看看那张福如何处置此事! 约莫过了能有半柱香,谢观星也没有等来村中的捕快和捕手,反倒是远远的看到方胜领着两名影卫打扮的公人匆匆赶来。这让谢观星一时感到有些诧异。 “阁下便是五柳巷总捕谢观星吧?”两名影卫中的一人走近了开口问道。 “不错,不知二位大人来此何事?”谢观星随口应了一句,双眼却是望向了两名影卫身后的方胜。 那两名影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承总领大人令,招五柳巷总推方胜,总捕谢观星速回刑讯司待命,此处刑案由我二人接管。” 谢观星闻言不由一愣,这事情查到一大半,眼见线索露出,却是越来越不顺,如今更是要半途而废,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两位大人能否通融一日,协助在下讯问这三名人犯,并查寻村中一处疑点。在下虽不敢妄言因此堪破正抚令大人程庆的死因,但必定能寻到些突破,还望两位大人通融一二。” 这两名影卫再次对望,却似感到有些困惑,半晌其中一人才开口说道:“我二人是来此接手没错,可总领大人交待的乃是旁事,却不是你说的什么正抚令大人的死因!此事请恕我二人无能为力,倒是阁下捉住的三名人犯,牵扯我等所查之事,我等需将其人带走,至于总捕你的功劳,我二人自会向上禀报!” 谢观星听闻此言,一时火往上撞,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这两名影卫不通融也就罢了,居然这么明打明的从自己手上抢人,旁人怕影卫,可自己原就是影卫出身,内里的门道清楚异常,怕你何来? 就在谢观星即将动怒之时,一直没有吭气的方胜却是凑到谢观星身边,贴着谢观星耳朵小声说道:“刑讯司有令,让你我回返五柳巷,此处的事情无需再查,京都出了更大的事情,总领大人正等着你我回去应承。” 看着那两名正在困绑人犯的影卫,谢观星再次问道:“你可验过凭证,可有作伪?” “此等事,不会有人做伪,你那师父从刑讯司逃脱,现京都内外正在四处缉拿,此番让你我回去,多半是为了……” 方胜的话没能说完,他看清楚了被谢观星拿住的三人是谁。 “贼婆娘,好狠的心肠!”方胜上前对着那两名汉子就是几脚,可是当其来到红菱面前,挥起的手掌却始终抽不下去。 谢观星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没有杀掉红菱不知是错是对,这方胜眼高过顶,难得能遇到个喜欢的女子,只可惜这女子不是善类,若是方胜执迷不误,难免受其拖累,且看当下的模样,这两名到此传令的影卫似有将这三人带回刑讯司的意思,若是这样,也许方胜的这段孽缘尚未开始就会早早结束。 第22章 应是故人来 谢观星的刀锋,只是划开了红菱颈部的皮肉,并不致命。这等刀法,原是李老蔫独家秘技,习练之时,取马粪纸平钉在墙面之上,刀锋划过,入纸一分落纸十张。月余之后,入纸两分,落纸二十张,此后反其道行之,落纸逐张递减。 谢观星堪称学武奇才,领悟能力自是极高。对于李老蔫所授技艺,习练也非常刻苦,只是其人心性多少有些另类,考虑事情倒是心思缜密,可一旦动手,却总喜欢用便捷的法儿。于是,每每遇到状况,谢观星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去搏命,当真可惜了“数纸落刀”这般的缠斗绝技,只能用来划拉别人的脖子。 就如拿着宝刀砸核桃,如果红菱的父亲在此,想必会大吃一惊,像这等技艺,谢观星还有不少,只是因为李老蔫自知时日无多,匆忙间只顾得上强塞硬灌入门技法,至于这些技法的用途,一直到泛舟落仙湖,李老蔫也没能加以说明。 不过不得不说,谢观星这也算得上“活学活用”,谁说宝刀就不能用来砸核桃?那蓝衣红菱不就生生做了一回核桃。 怎么看都不像“核桃”的红菱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的狂妄大为收敛,而那个姓谢的年轻总捕所施展的怪异招数,到了此刻,她由衷的感到钦佩。即便是随后而来的两名影卫,在红菱看来,也不乏可取之处。对方一路行来,未得任何人提醒,就能轻易辨识地上散落的铁蒺藜,并用脚将其踢到一边,而自己和两名手下,好歹也算是大名鼎鼎的夜枭,竟然就这么轻易着了道,仅仅是想想,红菱就感到一阵羞臊。 生平第一次,红菱明白了自己父亲所说“天外有天”的道理,她开始仔细审视自己和谢观星等人的差距,至于那个当面辱骂自己,私下里却取出汗巾想要帮她包裹伤口的方胜,红菱只当没看见! 影卫的出现,让本来有些担心的红菱松了口气,她知道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完全可以让她逃过一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与红菱的放松相比,谢观星岂止是不痛快,一如挖井之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有水的迹象,却要被人强行赶走,谢观星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捆绑完人犯的两名影卫见谢观星仍然留着原地,似乎有些不快,眼眉微挑之下,其中一人开口喝斥。 “怎地!谢捕头莫非担心我二人抢了阁下的功劳?因何还不回返?难道要我二人陪你一同回去!” 那在红菱处得了白眼的方胜见状,赶紧上前调和。 “两位大人勿怪,谢捕头就是这般脾气,我等这就返回官衙取了包裹启程,决计误不了统领大人的事情。” 推搡之下,谢观星也有些动摇,无论刘半山逃脱的消息是真是假,谢观星确实想回去看看,只是将这老君村的事情交与旁人,谢观星多少有些不甘,更何况听这两人所言,刑讯司似是已放弃了对程庆等一众官员死因的追查,不然,为何这两名影卫对自己在老君村的所见所闻没有半分的兴趣? 谢观星试着做最后的努力。 “两位大人可否同去官衙,让在下将近日所查相告。这村中不妥之处甚多,若是容在下讲个明白,相信两位大人一定会改变主意!” 那名方才动怒的影卫闻言,冷哼一声说道:“莫再罗嗦,有何不妥我等自会去查,不劳总捕费心,倒是谢总捕最好想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莫要再多管闲事,听闻谢总捕原是我影卫中人,我二人已然给了你面子,若是摊上那伙人,只怕不会像我二人这般好说话!你和方推官还是尽快回京,要知道京都就那么大,若寻对了人,找个凶徒应该不难!” 这影卫的话里似乎暗藏玄机,让谢观星感到一阵困惑,茫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倒是那一旁的方胜听得明白,不由自主的从谢观星身边退开一步。 那被缚住双手的红菱虽然过往有些狂妄,确是极为聪明,看到方胜此举,当下冷笑一声说道:“那姓谢的捕头,你我来日终须再见,到时候我红菱会给你两个选择,你莫要错过机会!” 方胜望向红菱,努了努嘴,终于什么也没说,拉着谢观星一同向着官衙方向行去。 半个时辰后,谢观星方胜二人出了官衙的大门,早有衙中捕手招呼来通道等在门外,只是这次来的却不是何健! 方胜在村中买了一匹拉磨的老马,虽说无甚脚力,总强过步行。 待收拾利落马匹鞍辔,谢观星望向了理户张福的宅院,另他感到意外的是,那房顶之上立着一人,却是那个张福身边的“鬼脸儿”,其人站在那里,笔直恍如一杆标枪,那被微风掀动的衣角,让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飘逸。 其人远远的对谢观星拱手施礼,这个动作让谢观星心中无来由的一颤。并不是谢观星觉得就是此人打开的祠堂大门,而是这“鬼脸儿”施礼的动作像极了一个人。 摇头苦笑了一下,谢观星对着那房上的鬼脸儿抱拳还礼。此人不可能是陆仁义,那厮早就应该离开了京都,到什么地方做了王爷。而看这鬼脸儿的身形,与陆仁义相比也瘦高了一些,多半是自己眼花,差点认错人。 一阵自嘲过后,谢观星暗暗想到,自己一个寻常总捕,怎么可能再见到陆仁义那样的家伙。即便有机会见到,过往在影卫中的经历,也让谢观星无比怀疑,一个普通百姓和皇亲贵戚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过命”交情。 随着谢观星渐渐变得成熟,那些五柳巷官衙内的琐事变得愈发清晰,不论言谈举止,还是围绕五柳巷官衙的诸多保护,现在看来,都与他谢观星没有太大关系。既然与自己无关,那么就一定和“陆仁义”有关,由此看来,陆仁义的身世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 诸子巷长大的谢观星对所谓的豪门贵胄素无好感,所以,对陆仁义,他惦记着那段“打出来”的情义,却不愿意再对这段情义做出任何奢望。 再次看了那房顶上的身影一眼,谢观星扭转了视线,预想中,怎么也应该前来“宽慰”一番的张福没有出现,老君村前来送行的,除了那个初次见到的通道,就只有推官厉杰一人。对于谢观星二人的离开,厉杰的表情说明了一切,那因略带讥笑而上翘的嘴角,斜撇而来的蔑视眼神,即便是打定主意不再生事的方胜也被搞得有些不爽,反倒是谢观星一反常态,面容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遗憾或是愤怒。 一行人缓缓向着村外走去,略显得意的厉杰忽然对着谢观星问道:“敢问谢兄,此番查证可还有什么疑惑未了,厉某或许可以为谢兄解答一二。” 谢观星闻言微微一笑,开口回应。 “可惜不能去村中祖坟看看,我倒是很想知道那里埋得是活人还是死人?再有一事,若是能将村中的井挖开几口就更好了,那些被封死的井口杂草丛生,不像枯死的样子,只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井水无法饮用!” 那厉杰闻言面容一肃,随即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 “谢兄是个人物,只是这村子里的事,谢兄管不了,刑讯司也未必管得了,今日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厉某就给谢兄一点提示,来日见到那姓程的大人也好有个话头!” 方胜的身躯在马上晃了一晃,惊异的望向厉杰,持握缰绳的手不由自主的有些收紧。 谢观星瞪了方胜一眼,随即笑道:“谢某愿闻其详,还请厉兄说得明白一些!” 厉杰盯住谢观星的双眼,对视片刻后,多少感到有些失望,其人看了看祠堂方向,嘴角一抽,似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两句。 “若多给谢兄一些时日,只怕真能查出些什么,可是查出来又能如何?”言罢,厉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到了谢观星的手中。 “有人让我将此物交还,并让我转告谢兄一声,山高路远,好生珍重!” 打开包裹,谢观星当即愣住,那只悬挂噬仙铃的铁尺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谢观星双目瞪的溜圆,身躯一阵颤抖。其人猛然回望,那远处的房顶此刻已空无一人。一阵难以抑制的伤感和愤恨从谢观星心底深处升起,掌中的铁尺拿捏不住,滑落到脚下的尘土当中。 一串诡异的铃声似被道路两侧的院墙阻隔,激荡在谢观星周围,久久不曾消散。 …… 犹如被噬仙铃勾走了魂魄,此后的谢观星一语不发,即便那厉杰的言语愈发难听,其人也始终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待出了村子,厉杰看了被自己“吓傻”的谢观星一眼,带着那名通道拨马回返,可是行不多远,那厉杰扭过头,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其人大声对着行将远去的二人说了一句。 “二位兄弟好走,来日有了收成,厉杰我托人给二位送些村里新出的青豆过去,你们定要好好尝尝,没准吃得多了,脑子会变得灵光,知道今后少去沾染这等闲事!” 眼见谢观星回天乏力而志得意满的厉杰怎么也不会想到,马蹄声碎之下,终将踏醒世间公道,狂笑渐行渐远,难免怒煞天地人心。自己最后的一番无聊奚落,极有可能真真正正敲响了老君村的丧钟。 第23章 青豆地 看着神不守舍盯着一片青豆地发呆的谢观星,忧心忡忡的方胜感到一阵阵恐惧,厉杰的一番言语,直让他觉得这老君村周围的每个角落都似乎隐藏着勾魂夺命的杀手。可即便方胜有心催促谢观星,但他自己胯下的这匹老马却是极不争气,许是拉磨拉的久了,就算猛抽两鞭,也不过是让其紧走两步,就又恢复了四平八稳的常态。 无奈之下,方胜只得压住焦躁的心绪,缓缓跟在谢观星的马后,并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上了官道行出能有三个时辰,方胜所担心的刺杀并没有发生,既便是日前所见的哨卡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可是因为紧张而变得无比细致的方胜还是看得出,这沿途所见的虽然大多是往来的百姓,可就在这些人当中,却也混入了不少公门中人。对于骑马向着京都缓行的谢方二人,这些公门中人大多并没有放在眼里。他们的视线基本都停留在了那些远离京都的高大身影之上。 京都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方胜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就在他准备去提醒谢观星一声,却听得其人的话语。 “方兄,入老君村这几日,你可曾见到有人食用村中的青豆?” 方胜被谢观星这突如其来的话语问得有些胡里胡涂,其人随口说道:“当日嘴馋,倒当真是问过,只是那村子里的人都说,这豆子金贵,能在京都卖上个好价钱,所以村中无人愿意自己食用,怎么你忽然会询问此事?” 谢观星一语不发,猛然拨转马头,对着方胜说道:“我回去一下,你且先回京都!”言罢谢观星一抖马鞭,用力击打在马臀之上,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狂奔而去,方胜想要拦阻,已然没了可能。 望了望已然不远的京都,方胜叹了口气,拨马而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刘半山的出逃让他对谢观星的前途开始产生怀疑,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前番的茶叶案,已将二人绑在了一起,如果谢观星受到牵连,自己也难逃一死,方胜明白,此时此刻,不论自己站在何处,都已经成了谢观星的“同党”。 对于自己胯下这匹颇具“官品”的“宝马”,方胜着实是无可奈何。仓促之下,谢观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一片尘土当中,可方胜的那匹拉磨“宝马”,连给了几鞭子,反倒是在原地转开了圈子。 方胜一时情急,见到一名百姓慌慌忙忙从路边的草棚中牵出一匹鞍辔齐全的青鬃马,当即抢步上前,开口说道:“五柳巷推官方胜办案,你的马让我先用用!”那名百姓闻言,面色变得极为古怪,笑骂道:“刑讯司总捕衙门袁成非携令办案,你给老子滚开!” 方胜一愣,此时方发觉,身边马蹄声一片,方才还都是步行的百姓,此刻却有十数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马匹,前呼后拥的向着那片烟尘腾起的方向追去。 “娘的,把这茬忘了!” 值此非常时期,那个不要命的敢如此拨马狂奔,这分明就是告诉别人,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一脚将一名想要骑上自己那匹“宝马”的“百姓”跺倒,方胜翻身上马,向着谢观星远去的方向缓缓行去,令方胜大感意外的事情再次发生。许是受到了周围马匹的影响,那匹拉磨子的“宝马”居然也跑了起来。 对着一名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的汉子,方胜喊道:“捉住那人,有何好处?” “银万两,官升三级!”风中传来那名汉子的回话。 “我就知道!” 半肚子苦水,半肚子狂笑的方胜用袍袖遮住口鼻,催动马匹,同样冲入到那片尘土当中。 随着拉磨“宝马”跑顺了腿,方胜的速度再次加快,不过即使如此,等看到了老君村和那群滞留在村外的公人们,怎么算也还是过去了能有两个时辰。 老君村外,几十匹快马聚拢到了一处,而那些追寻谢观星而来的公人则在村外的青豆地边挤做一团,叽叽喳喳的不知是在对什么事情发表议论。顺着这些人的视线望去,方胜看到了谢观星。其人已半截入土,此刻正在青豆地内,用自己的官刀挖掘着什么! “入土深翻一尺二寸,入肥三两三;垄高三寸六分;渠高一尺四寸,宽九寸;不可逾制。” 方胜记起了自己刚到老君村时,那名站在村外吆喝的老者言语。 不知不觉间,方胜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谢兄!谢兄!”方胜连叫两声。可那拼命挖掘泥土的谢观星仿佛充耳不闻,只喃喃自语道:“入土深翻一尺二寸,入肥三两三,那积攒的肥在哪里?” 此言一出,方胜心中“咯噔”一下,他立时回忆起了当日在村外见到的一幕。 那日在村外,方胜确实和谢观星一样,没有留意到这个再平常不过的细节。通常,涉川的农户会在每年冬季将粪肥堆集在田间,撒上生灰发酵,以便于来年开春施肥。可经谢观星提醒,方胜也想起了当日所见。 众人翻土耕作,那老者也喊的利索,可是田间确实未见任何积肥,若说积肥在村内,此后几日为何从未见到有村民运送? 联想起老君村内缺失的老者,方胜浑身上下一阵冰冷,他隐隐知道了谢观星想要找到的是什么,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相信。 谢观星伏下去的身躯忽然顿住,这瞬间的停顿当即引来了众多公人的关注,一时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的向着坑内观看,可忽然之间,这些挤到方胜前面的公人们又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再次将呆立着的方胜闪到了前面。 方胜看着谢观星缓缓直起身躯,其人手中握着一件沾满泥土的物什,细看之下,方胜认出了此物,那是一枚用麻绳穿坠着的大钱。 拾起坑中的钢刀,谢观星踏出土炕,缓缓向着老君村方向走去,人群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通道,而随即,众人便似是被人下了魔咒,紧紧跟在了谢观星的身后。 方胜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追了上去。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哭,可是他清楚,自己此刻一定要站在谢观星身侧,因为他是方胜。 有两番入村的经历,又有方胜撒下的铁砂指引,人群进入老君村后根本不用任何“通道”带领,只是行至半途,不知是哪个公人太过紧张,放出了“燕儿笑”,这一声尖利的啸声立刻带来了无数回应,一时间老君村上空,烟花绽放,那“燕儿笑”呼啸炸响的声音此起彼伏。 如此动静当然惊动了老君村中的百姓,可当他们看到谢观星方胜二人带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公人,沿途脱去百姓衣物硬闯进村,这些百姓好像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便有人喝阻也全然不予理睬,只是是纷纷向着村中的祠堂方向跑去,也许他们觉得,只有那里,才是这世间唯一安全的地方。 推官厉杰,仵作张祥,还有那名村中的社保出现在了谢观星等人的前面,那社保从怀中掏出一物高举空中,作势要大声呼喊,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人群中飞出的一只弩箭就已封住了他的喉咙。 “不可伤人!”谢观星被这从自己身后飞出的弩箭惊呆,他认得这弩箭的样式,乃是影卫所用之物,可是情况已经完全不受他掌控,就在他喝止的同时,又有两只弩箭射到了那个斜斜躺倒的社保身上。 推官厉杰惨叫一声,抽出一柄短刃对着谢观星就扑了上来,而仵作张祥则扭过头就要逃遁。 可是人群中飞出的弩箭不会给厉杰张祥任何机会,尽管谢观星大声喝止,并想要上前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二人,可终究还是慢了半拍。那厉杰身中四只弩箭,短刃脱手,人虽是惨叫着冲到了谢观星面前,却已无力动作。 几个时辰前还得意洋洋的厉杰,此刻面色惨白,拽住谢观星的衣襟的双手似乎想要极力支撑自己的身躯,口子亦嘟嘟囔囔的似是有什么话想要去说,可就在谢观星凑近了想要倾听,一口鲜血赫然从其口中喷出,那厉杰双眼一番,缓缓滑落了下去。 前方人群中又有一声惨叫传来,原本还在扭动的张祥不知被谁又补了一箭,可是在众人簇拥下的谢观星根本就看不清是谁动得手。方胜倒是眼尖,却也只看清了是谁悄悄取走了地上掉落的御赐铁牌。 那个人谢观星应该也认识,影卫统领王哈儿身边的红人,张小四。 谢观星望向了身后的众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些跟随自己而来的人中,有一些绝对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自以为堪破了这桩刑案,可就现在的状况而言,只怕很多人老早就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一旦事情败露,立刻就想杀人灭口。 谢观星的心底一阵悲哀,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也许是一场大火,也许是一次屠杀,而这一切却是因他谢观星而起。 第24章 败露 京都的刘公祠内空无一人,但香烟缭绕之下,还是能看出此处并不缺乏人气。 近日传闻刘公显圣,只说若有人陈冤待雪,可以在此处投香求告,刘公定然会给心诚之人一个公道。于是乎白日里此处香火不断,只将个伯升老汉忙了个鼻孔朝天,而这一切的起因,猜也能猜到,定然是当日那煮茶赵四的婆姨在临死前向街坊邻居透露了风声。 眼见天色将暗,再无人前来进香,忙了一天的伯升这才进入刘公祠内的密室,给那个比谢观星脸皮还厚的家伙送些吃食。 吃着伯升送来的酒肉,刘半山的心情好了许多,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刘半山一无所知,而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到现在也没能想清楚。谢观星那里应该无事,因为影子手中是假的噬仙铃。可是一想起此事,刘半山就懊悔不已,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了临了,还是遭了算计,那噬仙铃是个什么来头,没人比他刘半山更清楚。若是没什么背景,想要得到噬仙铃的承诺反倒不是什么难事,曾经有人只是挪动了一把椅子,就得到了一枚噬仙红铃。可越是背景复杂的人,获得噬仙红铃的难度就越大,这或许是因为三百多年来,噬仙铃六品以上铃官,从未听闻有过失手,所以难度太大的承诺若是给得太多,又怎么能要出一个天大的价钱。 以影子的身份,获取噬仙铃的难度有多大,刘半山应该清楚,可正因为刘半山知道皇城内一些秘密,而这些秘密若是拿出与人交换,能不能换回一两枚“应诺”红铃,他刘半山也说不清楚,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刘半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老伯,怎地你这把破刀还没有送出去?”边吃酒边摆弄这一柄连鞘钢刀的刘半山开口问道。 “你莫要再惦记了,这刀与你无缘。前前后后也要了能有二十年,怎地还不死心!”同样喝着酒的伯升斜撇了刘半山一眼开口回应。 “不就是一柄刀吗,老子这辈子砍断的宝刀超过二十把,你当我真希罕!” “希罕不希罕我是不知道,可你老老实实给我把刀放下,免得我老人家和你翻脸!” 刘半山恋恋不舍的搁下钢刀,似是自语道:“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仔细想想,我们还真是有些缘份!” 那喝着酒的伯升闻言,一口喷了出来,笑着骂道:“这孩子可比你当年强,人家每次到我这里来,最多不过是衣服脏一些,哪个像你,次次都是爬进来的!” 刘半山面色微红,喃喃道:“我那时英明神武,总需打过了再跑,这小子如何比得了我!” “对!对!你那时是被人打过了再跑,这孩子倒是打过了人再跑,是有些区别!” “啪”的一声刘半山摔了杯子,开口骂道:“死老头,见老子落难就如此奚落,当年也不知是哪个开口大人,闭口大人的求老子出钱给你重修祠堂?” 那伯升见刘半山动怒,也不言语,收了碗筷就往外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去做甚?”刘半山识得这老头儿心性敢忙开口问道。 “官银万两,老头儿我去报官,挣了银子给刘公镀上金身,顺便再寻个匠人,把当年被你扯下的胡子在贴上去!” 刘半山闻言赶忙站起拉住伯升好生宽慰。 “怎地这般开不起玩笑,我这也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当年若非是我,这刘公祠早让人拆了,就是看在这个面上,好歹容我滞留几日,避避风头!” 伯升被其拉回桌案前坐下,刘半山倒满一杯酒相敬,气氛这才变得缓和。 “你如何知道观星那孩子也在此避过祸?你二人素无渊源,怎地这等事也如此清楚?”伯升喝了口酒,开口问道。 “这个您老就不知道了,想我刘半山,好歹做过影卫统领,这孩子的来历总需查上一查,那些被其打过的街痞都说,每每想要围殴,这孩子就没了踪影,诸子巷周围能藏身的地方有几个?旁人不知道您老这里的玄妙,我如何会不知道,用猜的也知道是跑来了此处!” 伯升闻言笑道:“就你小子聪明,知道寻个地方?这孩子命里多福,便是不来我处,能有何事?” 刘半山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就您老那点玄门密术,当年说老子来日大富大贵,前阵子老子却做了阶下囚,如今还要躲在这地洞中苟延残喘,你的话,我是不敢信了!” 伯升双眼一瞪,开口骂道:“早说过你是条懒龙,没事莫要胡乱动弹,你非要乱跑,怨得了谁?金刚不碰绣花针,命理也怕瞎折腾,如今出了事倒是跑来怪我,十年前你去做甚了?” 刘半山见这老头儿又要动怒,赶忙再次敬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莫怒,莫怒,要不您老再给半山和那孩子卜上一卦,看看前程如何?” “早卜过了,他无事,你有事,他有事,你无事,还想怎样?” 听闻此言,刘半山再次动怒。 “死老头,你莫不是说老子死了,那孩子便长生不老?” 伯升抬头看了刘半山一眼,起身再次向密室外走。 “我还是去报官好了!” “莫怒,莫怒,我这不是担心那孩子吗?您老偌大年纪,怎地说报官就报官!” “不报官也可以,把你那件天玄衣给我,老头儿有用!” 刘半山一下蹦起老高,开口说道:“你如何知道我有天玄衣,可是趁我熟睡偷偷翻过包袱?” “老头儿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如何做得这等事!” “放屁……莫怒,莫怒,这官做得久了,一时改不过来,要不您老和半山探讨一下那胡子的问题?” ……。 与刘公祠密室内的热闹相比,京都皇城内的某处殿宇中就显得过于安静。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守在殿堂外的内官总领许三福还在惴惴不安的来回踱步。 涉川国主单悯今日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天色尚早却连连临幸了三名新入宫的贵人,这等事情,许三福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出于谨慎,许三福矫诏调换了殿外的人手以避免消息被传出。可是许三福知道,若是国主追究此事,自己难免会掉因此了脑袋,可若是让监礼司的官员知道这桩事情,只怕自己同样不得善终,更有甚者,今日的事,若是传入后宫,难免又要死人。许三福一个阉人,原见惯了生死,可今日被送入殿宇中的一名女子原是许三福的本家,也是他将来可能的依仗。 所幸殿中的呻吟延续的时间不是很长,待这三名女子被送往走后,殿内传来了单悯的声音。 “三福,你进来吧!” 影子死后,有些本事的许三福很快就替换了宫中的内官总领薛得意成了单悯身边的常侍,可若论资历,这内官总领的位置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做。在许三福看来,自己之所以被提了上来,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喜串联,性格孤僻,但只有许三福自己清楚,这一注自己下了多大的本钱又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报名而入的许三福进入殿内,大殿的金砖之上此刻还留有被扯下的杂乱绢布,一股萎靡淫奢的气味更是洋溢在整个殿宇之内,让原本庄重森严的大殿带上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对于无法人事的阉人而言,这种味道无疑会让其人愤恨不已,可许三福表现的很好,他连鼻子都没有抽动一下,就跪倒在了单悯的身后。 “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无需拘礼吗!”观看着一副承架上的地图,涉川国主单悯头也没回就开口问道。 “奴才不敢,奴才怕日子久了会忘记自己的本份。” 那单悯回头看了许三福一眼,又回转头去继续看地图,只是口中接着说道:“你去安置一下,朕不想看到后宫再起是非!” 单悯的话让许三福浑身一抖,其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壮起胆子说道:“圣上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老奴已经安置过人手,也提醒过三位贵人,若是此番怀上龙种……。” 许三福的话没有说完,单悯已经转过身来,盯着其人说道:“朕的家事几时容得你思量?还不去办!” 许三福被单悯的言语吓得瑟瑟发抖,连连跪着后退说道:“奴才妄言,奴才妄言,奴才这就去办!” 眼见将要出了大殿,那单悯的一句话再次将许三福吓了个半死。 “朕用你,是因为你藏得深,你若是让朕看得太通透,要你何用?你那本家可招旁人去办,朕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再有你那侄儿有些本事,朕会下旨让他去西府州做个仁武将军,若是做得明白,来日另有封赏。” 许三福闻言喜从悲来,连忙谢恩,那单悯却似不置可否的自语道:“这帝王家有什么好的,个个都想挤进来,他们不知道,朕有多羡慕那些寻常百姓,父慈子孝,当真得享天伦……” 许三福谢恩不止,两下就跪出了殿外,待出了殿站起身,许三福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冷汗暗自庆幸。 有些话能不听还是不要去听,没听清至多是挨板子,可要是听得太清,那同样是掉脑袋的事。 就在许三福匆匆忙忙招呼人去做事之时,一道红影透过殿堂顶部的一个暗窗飞入大殿之内。还在看地图的单悯“咦”了一声,走向了殿内的一处角落。那角落处的银制承架上,此时站立着一只怪鸟,矫健强劲的双翼正在不停的上下拍打,一圈金色的绒毛内,那锐利凶悍的眼睛似乎在蔑视着世间的一切,锋利的爪子紧扣银制承架,发出一阵吱嘎之声,仿佛再有片刻就会将其拦腰捏断。这等怪鸟,像极了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赤鹰,可如果刘半山站在此处,那么他一定会大为惊奇。 这不是普通的赤鹰,这是赤鹰中硕果仅存的王者,金眼赤鹰。 单悯的到来,让这只有些躁动的金眼赤鹰安静了下来。单悯拍了拍那金眼赤鹰的脑袋,很快就留意到了其胸膛上的一条伤口。对这金眼赤鹰的伤势,单悯没有放在心上,其人只是对着那金眼赤鹰伸开了手掌。 一个带血的铜管从金眼赤鹰口中掉落,铜管上的鲜血尚未凝固,单悯知道,这鲜血应该来自另一只赤鹰。 看着手掌上的铜管,单悯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冷笑,其人手指只是轻轻一弹,那铜管的上半截就断裂飞出。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落到金砖之上的半截铜管冒出一阵浓烟,很快就燃烧了起来,可单悯对这诡异的一幕看也不看,只是随手将剩下的半截铜管在掌心抖了抖,一小块带着硫磺味道的绢布掉了出来。 展开绢布看着看着,单悯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其人缓缓踱了两步,手指一搓一甩,那绢布就在空中烧成灰烬。 “这就忍不住了?以为得到两本奇书就能掌控天下,真是个蠢女人!朕待你不薄,老早就将窍门告诉了你,你怎么就不信?要想成为帝王,首先要耐得住性子,朕什么都没做,只是等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这才得了江山,和朕相比,你和你那儿子的定力还差得远,连个碎仙门都唱不好,还学别人演戏,当真是笑话!” 空荡荡的大殿内似乎只有单悯在自言自语,可是片刻之后,事情有了变化。 “宣旨,老君村外道盛行,蛊惑不法,着京都提卫周瑾追剿,纳言真妃处身恬淡,谨言慎行,堪为后宫典范,赦罪,入华阳宫,赐八宝珊瑚冠,绢五十匹,金银千锭,珠玉、陈设、行人入宫随制。” 沉默片刻,单瑾又接着说道:“再传我口谕,今夜让那婆娘侍寝!” 大殿中忽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为臣遵旨!” 第25章 青龙吐豆 单悯的旨意无疑会传的很快,可是再快也快不过莫测的人心,就在京都提卫周瑾匆忙调动兵马之时,老君村内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场火来得虽无比蹊跷,却还是让谢观星等公人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整个老君村祠堂先是浓烟密布,随即外层的木制殿堂开始燃烧,但随着木制殿堂的坍塌,用大块条石堆砌起来内室渐渐显露出来。这看似完全封闭的内室,实则留有一条条规则的缝隙,可就在此刻,那些寸许宽的缝隙中,除了喷出炙热通红的火焰,更是传出了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祠堂的硬木大门早已关闭,大门之上的门环在谢观星到来之前就被人用重物击碎,几个没能进入祠堂的村民此刻还在疯狂而徒劳的锤打硬木大门,谢观星就蹲在大门前,双手抱头,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断裂成了两断的官刀,流淌着鲜血的双手,证明了他曾经做出过什么样的努力,可即便是有其他公人的协助,这拼了老命的劈砍也只是在硬木大门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五柳巷总推官方胜,此刻瘫坐在谢观星的身侧,那张因惊骇而张大的嘴到现在仍然没能闭合,不过这惊骇并不都源自传出凄厉嘶喊的老君村祠堂,更多的是来自谢观星身后的一具尸体。那尸体的手中紧握着的腰牌,被劈成两截的手弩,说明了其人生前的身份,可堂堂影卫,只是因为想要射杀一名老君村的百姓就被谢观星砍掉了脑袋,这让方胜实在想不通。 方胜前所未有的感到一阵来自心底的绝望,这绝望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而是因为一个梦想的破碎,当谢观星的官刀劈向那人时,方胜曾有一瞬热血沸腾,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冰冷。 做为一个人,方胜敬佩谢观星的所为,可做为一个“官”,方胜终于明白,自己跟错了人! 祠堂内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所有公人都明白,没有谁能救得了这些被困在祠堂内的村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那几个拼命锤打大门的村民,最终也被几个公人拖到了一边捆绑了起来。村外青豆地里的尸体可不是一具两具,谁又敢肯定这些看上去质朴多礼的村民能脱得了干系? 尽管谢观星杀了一名影卫,可是却没有人上前捆绑,众人只是选择了和其人保持距离,当然,这中间方胜除外,因为方胜很清楚,自己在这些公人心目中的位置和谢观星并不一样,如果自己远离谢观星,只怕还没走出几步,当下就会被人捆起来。 人群中也不是没有人动了旁的心思,就在谢观星斩杀那名影卫之后,曾有几只短弩悄悄指向了其人的后背,只不过那个叫张小四的仁厚街总捕,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用眼神阻止了这些即将射出的弩箭。 摸了摸怀中的铁牌,张小四看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谁没有过少年义气?谁没有过生死豪情?出得娘胎,谁的胸膛内最初跳动着不是一颗炙热的心?他张小四不想让自己双手染上这等人物的鲜血,若是其人注定要死,总有人会动手,但那个做决定的人,不该是自己。 看着开始坍塌的石室,张小四感到一丝困惑。 “这祠堂既是用石头砌成,怎么会燃起这般的大火?祠堂里既是挤满了村民,这大火又是如何燃烧起来的?难到这些村民身上藏着引火之物?只是这多人,就真的都不怕死吗?” 也许有这种想法的公人并不止张小四一个,可是在这些人中,知道答案的就唯有谢观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些青龙口中向上延伸的铜管,中间可以翻动的板材,谢观星终于想明白了它们的用处。这石室的上端一定还有空腔,内里存放着火油。一旦有人触动机关,那下行铜管中的板材翻转,势必将堵住下行管道,而那些从上行管道流出来的火油自然会通过龙口流入到祠堂之内,这等设计,只能说明了一件事,有人老早就做了除去村中所有百姓的打算。 也许是从愤恨与震惊中缓过了劲,一直蹲着的谢观星忽然站起了身,可是其人双腿似乎已经蹲得有些麻木,晃了两晃之后,差一点再次蹲了下去。 待站稳了身形,眼神变得极为古怪的谢观星走向了一众公人,略微扫视一番后,对着一名拿刀的捕快开口说道:“借你钢刀一用!”那捕快稍一愣神,手中钢刀就被谢观星夺了过去,等其人反应过来,却是见到这个敢于斩杀同僚的“疯子”果然又开始犯起了疯病,居然拿着自己的钢刀,正在祠堂周围一阵胡乱划拉。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祠堂彻底坍塌,众人后退之余,齐齐望向了行止似乎已经开始失常的谢观星。 没人知道谢观星在做着什么?众人只是傻傻的跟着。至于方胜,因为没能及时爬起来,此刻已经被人捆了个结实。 方胜没有辩解,也不想询问这些人捆绑自己的原因,他的视线只是牢牢盯在了谢观星的身上,可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谢观星再做什么?难道是在寻找铁砂?可自己抛洒铁砂的地方明明不在此处,谢观星倒是在找什么?如此一想,连方胜都觉得谢观星是不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可是很快,众人就再次瞪大了眼睛,因为谢观星真就凭着钢刀上的铁砂,在祠堂旁边的偏院内找到了一处暗门。 刚刚推开暗门,一个浑身是血,穿着捕头衣物的男子就缓缓走了出来,其人呆滞的眼神只是看了谢观星一眼,随即咧开嘴狰狞的笑了笑就从谢观星身侧走了过去。可是仅仅走出了两步,这捕头打扮的汉子喉头就喷溅出一股鲜血,随即身躯斜斜的倒了下去。 张小四甩掉刀锋上的鲜血,对上了谢观星望过来的眼神,可是这一次谢观星没有动怒,其人只是看了张小四一眼,再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句话也没说,就扭转身钻入了暗门之内。 众人没有再跟进去,也许一众人等都在想,“天晓得这暗室内有没有机关?”前番的惨剧,老实说,已经吓破了不少公人的胆,众人不想再冒任何风险,故而齐齐守在了暗门外,倾听着暗室内的动静。 过了能有半柱香,就在众人开始等得有些不耐之时,谢观星却提着一串东西走了出来。人群默默让开一条通道,众人看着谢观星缓缓向着村外走去,而其人手中提着的那串东西,在来回摆动撞击之间,带出了一阵铜器特有的脆声。那同样是一些被麻线穿起来的大钱。 当谢观星走到被捆绑的方胜面前时,略作停顿,随后冷冷对着几个按住方胜的公人说道:“放开他!” 那几个公人尚有些犹豫,可是当他们的目光和谢观星的双眼发生碰撞,一阵寒意立时就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发麻之下,这几人不由自主的齐齐向后退出了一步。 看到这一幕的张小四,瞳孔猛地一缩,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妥之处?可是一时又说不清这不妥在哪里?张小四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所为,但是他还是没能做出任何暗示。不过,张小四肯定在有意无意间忽略了一点,或许他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初不让手下动手射杀谢观星是因为“不想”,可现在,他却是不敢! 一咬牙,张小四没有再去管谢观星,而是低头钻进了暗门。 顺着石阶向下,张小四终于看到了谢观星看到的东西。同样是石室,只是这一次却是深埋在地下。有了谢观星的平安出入,张小四本该轻松一些,可石室内的陈设,还有内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就让其人的头皮有些发麻。 石室承环状,内侧墙壁顶上,嵌有一圈铜制青龙,龙口大张,口下却是一个类似桶状的机关,这通状机关与石室顶部的机构相连,而那机构的末端却是连着一根根绞索,而一具具已被人掀开蒙布的冰冷尸体,就套着绞索被人固定在机构正下方的座椅上。 张小四定了定神,查验了尸身上的伤口,这些人应是被方才那名身穿捕头衣物的汉子所杀,可是这些尸身脖子上的绞索,又让张小四感到大惑不解。 寻过一个木凳踏了上去,张小四想看看那桶状机关内到底装着什么?可只是其人刚刚将桶体向下一拉,一粒粒青色的豆粒就如下雨般倾倒了下来。 张小四当即被这些豆子惊呆,连忙一个桶一个桶的看了过去,这青豆多少不一,装有最多的豆子的桶下大多是一些老者。除此之外,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面貌俊朗的年轻汉子桶内青豆也是不少,若说有例外,倒是有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女,其人头顶桶内居然一粒青豆也没有! 张小四自然不认得这名女子和那个年轻汉子,可若是方胜见到,一定会想起这两人。这眉目清秀的女子和那个面貌俊朗的年轻汉子正是当初入村时撞见的一对痴情男女。这个原本可以逃过一劫的女子叫“云舒”,云姓长老的另一个孙女;云巧的妹子。 第26章 三流角色 坐在老君村村西的一处小土坡上,谢观星开始擦拭自己的那柄铁尺。此处偏僻,无论从官道还是村头的空地,都看不到此处,而土坡后的一条小河,更是挡住了想要往来的行人。 从几名幸存的村民口中,谢观星知道张福并没有死,那个鬼脸儿,自己曾经的兄弟也没有死。他们在自己进村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踪影。可谢观星有一种感觉,张福此刻应该就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这种被恶狼盯上的感觉,谢观星不是第一次经历。可这又有什么不好?一切都可以变得十分简单,只要给对方一个机会,一个来杀自己的机会! 方胜不知道谢观星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其人面上的平静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和谢观星相处的时日已经不短,却从没见到过当下的这种状况。方胜觉得谢观星太过平静了,静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明明是再动,可其人就如同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你是在等我吗?”土坡的一侧,忽然冒出了一个背着粪筐的老者,其人佝偻着身躯,一头缀满草屑的白发显得蓬乱不堪。似乎是为了挡住粪便的异味,这老者用一块青布遮住了自己的大半面容,可是即便看不到颜面,那声音对谢观星和方胜而言再熟悉不过。老君村理户张福! “他呢?”谢观星没有抬头,依旧擦拭着手中的铁尺并开口问道。 “老夫的弟子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那老者放下粪筐直起了腰,一边扯下遮面的青布,一边开口说道。 “也好,见了心烦。” 谢观星的回答让本已寒毛直竖的方胜差点气晕过去,他终于知道了谢观星带着自己跑来此处的原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方胜对生死已然看得淡了,但这并不代表有人可以把他方胜看成傻子,而此刻,方胜真觉得自己是傻子,因为这两人的言语,方胜一句也听不懂! “你很聪明,如果不是太过执着或许老夫会考虑收你做弟子。”张福向前走了一步,随即开口说道。 谢观星闻言,手中微微一颤,随即紧握铁尺缓缓抬起头望向张福。凝视片刻,谢观星忽然咧嘴一笑说道:“凭你也配!” 话音刚落,谢观星左手一扬,一团亮晶晶圆滚滚的东西就向着张福飞去,只是那东西尚未飞出多远,就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伸展成一张五尺余宽的银色丝网罩向了张福的头顶。与此同时,刚刚还稳稳坐在土坡上的谢观星弹身立起电射而出,手中铁尺亦带着一串铃声,直戳张福的咽喉。 张福似乎根本就没将谢观星放在眼里,其人面露一丝嘲讽,脚尖只是轻轻一挑,便将身侧的粪筐斜斜挑飞,迎向了那张丝网,而其人身形更是微微一晃,轻易就闪过了谢观星刺向自己咽喉的铁尺。 电光火石之间,谢观星身形稍做回转,借着错身手腕一翻,那泛着冷光的铁尺在其右手掌心瞬间倒旋。伴随着谢观星一声断喝,猛然回刺张福后颈。就在这声断喝的同时,谢观星摆到身后的左手手掌,似不经意的向上一翻,两道青芒一闪,堪堪就要射入张福的腰际。 “雕虫小技也敢造次!”老君村理户张福明显技高一筹,其人身形微震,迅捷扭转,不但避过了刺来的铁尺,更是直接撞上了谢观星的手臂,而那两道青芒也因为失去了目标,擦着其人腰侧飞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一撞力量之大,让谢观星始料未及,几乎什么反应都没有做出,当即就被撞飞了出去,可是这一撞还只是个开始,谢观星身体刚刚落地,那张福便已如影而至,抬起的脚尖直戳谢观星小腹。 不知是不是被眼前一幕吓傻了脑袋,一旁的方胜忽然怪叫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就砸向了张福,那张福连头都懒得回,根本就不去理会那飞过来的物件。 事实证明张福没将方胜当做回事有一定道理,那物件连张福的衣角都没擦到,就从其人身边飞过,直接落到了小河里。 不过方胜的干扰,也救了谢观星一命,在张福落脚之前,谢观星的身躯向一侧快速翻转。而这让张福狠狠踏出的一脚结结实实跺到了土坡上。 尘土飞扬之中,谢观星翻身跪立,手中铁尺横敲张福膝盖。 但是这一下依旧是徒劳,张福的脚尖只是轻轻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就如一只轻盈的燕雀飞过谢观星的头顶,谢观星刚想立起回身再击,尚在空中的张福,脚跟猛地后蹬,端端正正的踹在了谢观星的后背之上。 “扑”的一声,一大口鲜血从谢观星口中喷出,手中的铁尺亦从掌心飞出,翻滚跳跃着,于土坡上荡起一串烟尘。 手忙脚乱在身上一阵乱掏的方胜看得明白,这张福身手确实了得,谢观星似乎已倾尽全力,但一直到现在,却好像连其人衣角都没能碰到。方胜自知必死,反倒没了恐惧。将一锭从谢观星那里要还的官银握在手中,方胜紧紧的盯着张福。方胜知道自己救不了谢观星,也救不了自己,所以他打定主意,若是谢观星身死,自己临死之前好歹要在张福脸上留下些什么! 在方胜眼中从不吃亏的谢观星被人打到吐血,方胜理所当然会认定二人必死无疑,可事情的发掌真的会像方胜想地那样吗? 看着倒在土坡下的谢观星,理户张福冷冷说道:“似你这等的身手,在刑讯司内或许是个人物,可放到江湖中去,却不过是个三流角色。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在此处设局,老夫若不来试试深浅,怕是不合你的心意。原是答应我那徒儿饶你性命,可你惹下此等事,又毁了青龙传承,老天也不能容你!我张福亦不能容你!” 似乎是听到了张福的言语,谢观星匍匐在尘土中的身躯扭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干涩的笑声。 这笑声让张福略感诧异,可其人并没打算给谢观星开口申辩的机会。 随着谢观星缓缓支撑起身躯,张福的手指间出现了一粒青豆。但是这粒青豆尚未弹出,一件令张福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毫无任何征兆的出现。 一根诡异的细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张福的右脚脚腕。 带着一声狂叫,牵着那根细丝的谢观星开始向土坡下翻滚,而随着这翻滚,张福的右脚脚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其人狂叫一声便要纵身而起,此种状况扯断细丝已无可能,唯有靠近谢观星方能减缓脚上的伤势。 可就在张福身形将将上纵,谢观星翻滚的身形忽然停住,其人上身微微仰起,手中亦平白冒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呈现管状,底部似乎还有一根绳索。张福许久未出老君村,故而这东西虽看着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这在涉川几乎无人不晓的物什叫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却是错过了机会,那“燕儿笑”喷出的一团火光已裹挟着尖利的呼啸当胸飞来。 也许是出于本能,张福向着身侧急退,可是他忘了自己脚上的那条细丝。当燕儿笑带起的火光擦身而过,并在远处炸响时,巨大的疼痛让张福看清楚了自己被伤到的右脚。只是那只右脚此刻已脱离开了自己的脚腕,孤零零落到了两步之外。短脚上缩起的皮肉让裸露出来的残骨看上去无比狰狞。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张福惨叫一声,双眼瞪着地上的残肢,跌跌撞撞的坐倒。 被这一幕惊呆的方胜扬起了手,这大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可是他手中的官银没能掷出,因为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颤动,渐渐的,这颤动愈发显得强烈,随着这颤动,一片马蹄之声由远而近,更有一些马蹄明显是冲着这片土坡而来。 一声战马的嘶鸣在土坡后响起,那小河或许挡得住路人,却挡不住马匹,只在转瞬之间,土坡的顶部出现了一名骑着黑色战马的将领,其人手持长枪,头戴百炼鬼脸护面盔。一身黑色凌山寒铁甲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其人连人带马立身于土坡之上,看上去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直让谢观星和方胜二人看得热血沸腾。 这将领在土坡上拨马转了两圈,枪尖直指谢观星,鬼面盔后传出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你等是何人?因何在此打斗?” 第27章 安平王的问题 没有回应那年轻将领的问话,谢观星怒瞪张福,手撑地面想要站起,可是还没有等他直起腰,一口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重伤之下的谢观星只觉两眼一黑,仰身向后翻倒。 已然从惊喜中回过神,正准备回答那名将领问话的方胜见状,连滚带爬上前扶住了陷入晕厥当中的谢观星。或许此时此刻,来得是谁?又想要做些什么?对这两个难兄难弟来说,实在是无所谓了! 看到自己的提问被人忽视,那名黑甲将领明显有些不悦,其胯下黑马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烦躁,打着响鼻,开始用蹄子刨踢着身前的泥土。 断了脚掌的张福,应该也没留意到那名将领的讯问,其人只呆呆望着自己尚在喷血的残肢,似乎到了此刻,依旧不肯相信这些鲜血出自自己的身躯。 山坡上再次出现了数名骑士,只不过这次来的几名军士身上穿着的衣甲十分平常,看那制式,不过是拱卫京都的禁军。 也许是等得有些不耐,那名最初出现的将领催马上前,用枪尖挑起了罩着粪筐的银色丝网,待仔细辨查之后,其人对着身后的几名军士说道:“去告诉你家周将军一声,就说本王在此处拿住了三人,看这样子,多半跟那村子有些关联,让他过来看看!” 听到这将领的言语,一名禁军百人尉催马上前,凑近其人小声说道:“王爷,将军说过了,若是拿不准,杀了便是,无需刑讯,若出了偏差自会有人担待。” 那名将领闻言,抬腿便是一脚,直将那名百人尉的战马踢得“稀溜溜”一声长嘶,连连后退几步,险些侧向翻倒。 “本王原以为你家将军是条汉子,原也是这等见不得光的小人,若是如此,你等便杀,老子就在这里看着!可若是杀错了人,老子连你家将军的脑袋也一并砍了。枉他终日和本王称兄道弟,原是想拉着本王同入染缸,做得这等苟且之事!老子的卵子是废了,可他娘的还是条堂堂正正的汉子。娘的!这京都之内,就他娘的没一个正经人等,好不容易遇到个顺眼的,也是个不知死活的鸟货!” 那名百人尉拢住坐骑,听闻这将领如此言语,一时大惊,其人翻鞍下马,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这名将领马前颤声说道:“王爷息怒,小的胡言乱语,原是受人蛊惑自作主张,实非我家将军本意,还请王爷莫要误会了我家将军,若是王爷定要追究,小的愿自担其责,不敢牵连旁人。” 那被称作“王爷”的黑甲将领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怒骂道:“我家将军!我家将军,这涉川的军卒何时分了门户?连你一个小小的百人尉也敢欺瞒本王,若是你家将军不言,借你十个狗胆!” 被此番言语吓到瑟瑟发抖的百人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时,周将军望过来的眼神。可直到此刻,这名百人尉才明白了将军真正的意思,那眼神不仅仅是让自己小心应付,更重要的是莫要多嘴! 这名百人尉心中暗暗叫苦,早听闻这位爷与自家将军有些交情,却从不见其人前往军营,将军那里又少有在众将面前提及此人的秉性,自己一个连大帐都进不了的百人尉如何知道该小心什么?更重要的是,一个连封地都没有,注定永远提不上京都台面的王爷,哪个又会真正放在心上? 不过真到了此刻,这百人尉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再没前途的王爷,也是王爷!若是急了眼,随便砍几个将军的脑袋玩玩,只怕同样是件提不上台面的事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既然一说就错,多说多错,这百人尉索性闭口不言,左右不过是个死,这脑袋让谁砍都是一回事! 见那百人尉沉默不语,黑甲将军颇有些不依不饶,看其人架势,似乎还想接着辱骂,可是有人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那将将出口的话语被一阵狂妄的笑声打断。 发出狂笑的不是旁人,正是已从震惊中清醒,叩压右腿穴道止住鲜血的老君村理户张福。 “老夫纵观天下苍生,何曾见过真正所谓仁义,不过虚言伪善,欺世盗名罢了!人心又是个什么东西?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忽硬忽软,说到底不过个‘我’字,‘我’想为善,那便能善,‘我’想为恶,那便能恶,化雪凝露,似雨如冰,谁管那水是如何?变化不过冷暖,执守难抵消磨,莫看你今日信誓旦旦,天晓得来日做得几何!” 这等大违常理的言论,立时让那个将军来了兴趣,其人挂起长枪,身法轻盈的从马上翻下,不待众军士拦阻,就已走到了老君村理户张福的近前。 微微拱手施礼,这黑甲遮面的年轻将领开口问道:“敢问老者尊姓大名,可是一方隐士?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老者解惑!” 言罢,这将军撕下自己衣袍一角,开始为坐在地上的张福包裹腿上的伤口。 那张福看了对面还在晕厥中的谢观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将军但问无妨,老夫老君村理户张福,如今落到此种地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那将军闻言身形微震,回头看了那个十人尉一眼,那十人尉如获大赦,连忙翻身上马连催坐骑,直奔着老君村方向狂奔而去。另外几名军士却是对望一眼,齐齐下马,手握钢刀围拢了过来。 “敢问老者,既然人心多变,为了个利字,父子可以离德,手足可以相残,若是舍了这利,可否得大自在?听闻五百年前的禅宗曾有不二法门能渡众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如今这天下可还有禅宗弟子?” 明眼人应该能够看出,这个问题想必已困扰了这位年轻将领许久,其人病急乱医,此时似乎是见这张福话儿说得通透,故而生出了“问道”之心。 张福恍惚间似找到了一些昔日的感觉,其人强打精神微笑说道:“何须寻什么禅宗弟子,便是真的舍了这个利字,要想做到心无旁骛也不过是痴人说梦。将军若是能识得这天下人心,自在掌控,辨识冷暖,自可趋利避害,得大自在……。” “放屁!” 张福的言语尚未说完便被人打断,那话语虽说的微弱,却无比清晰。众人的眼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原本还在晕厥中的谢观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并在方胜的搀扶之下站直了身形。 理户张福的眼中泛起一阵凶光,眼角的余光撇向了身边这位将领腰间的佩剑。可是令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就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在了那名将领的手中,锐利的锋刃更是紧贴到了张福的脖颈之上。 比住张福,这名将领笑着望向谢观星,待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其人开口问道:“这位兄台身穿官衣,不知是何处公门中人?如此嘲笑一名老者,莫非另有高见?” 谢观星尚未开口,身侧的方胜已然跪倒施礼并开口说道:“五柳巷推官方胜,捕头谢观星见过安平王。这老者乃是杀人凶嫌,武艺高强。王爷务必小心!” 那将领闻言似是一愣,鬼面下的双眼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怒,不过这怒意很快就被其人遮掩了过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安平王单勉根本就没有去搭理方胜的意思。这姓方的推官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此直白,分明是寻到了自己话语中的纰漏。不管是出于一个王爷的面子,还是出于对方的心机,单勉都不喜欢这个叫方胜的推官。有些小聪明又不知道收敛的人,素来成不了什么大事! 冷哼一声,单勉望向了谢观星,与此同时,其人手中的短刃轻轻向下一按,止住了理户张福想要活动一下手脚的打算。 天地良心,方胜这次真没动什么心机,并且其人已然悔到肠子发青,更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方胜暗暗咒骂那理户张福。若非此人伤到谢观星,乱了自己的方寸,以他方胜的聪颖睿智,如何会莫名奇妙的说漏了嘴。 就在方胜迟迟不肯站起,极力思索该如何补救之时,谢观星却踉踉跄跄的拾回了自己的铁尺,随即一步步走向坐在年轻将领身侧的老君村理户张福。 第28章 奉为上宾 重伤之下,谢观星的颜面,苍白中带着几分扭曲,那因疼痛而不停抽搐的肌肉,让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无比狰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几名军士见状,立时便慌了手脚,,赶忙上前护在了单勉的身前。其中一人更是大声叱喝。 “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再若前行,当即斩杀!” 全然不顾这名军士的恐吓,谢观星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其人只是盯着张福的眼睛,一步一步的逼近。 刚刚才找回一些感觉的理户张福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这寒冷似乎是从骨头里发出,让人觉得如身坠冰窟。 可能是为了掩饰一些什么,张福狂笑说道:“姓谢的,你想做什么?想杀老夫吗?你一无刑案报备,二无听狱两辞,三无举证审断,若是杀了老夫,你秉承的律法何在?你笃信的公道何在?老夫和村中百姓一样,不过是在那龙口之内投了一颗青豆。这是三百年前就传下来的规矩,谁能改得了?更何况涉川的律法可有因人投了一粒青豆就定人死罪?这当真识天大的笑话,来!来!来!过来杀了老夫,老夫倒是要看看,这律法之下,是否容得你枉杀无辜!” 听闻此言,谢观星目眦欲裂,激愤之下,身形一个踉跄,险些再次跌倒,一旁的方胜见状,再也顾不得其它,起身便欲搀扶,却当即被一名军士蹬倒在地。见到有人跺倒了方胜,谢观星双眼闪过一丝凶光,定定瞪着那名动手的军士。那神情,恍若一只受伤的猛虎,怒视着伤到自己的猎人。 做为一名皇子,安平王单勉多少见过些生死,也亲手杀过刑讯司内的死囚。可即便如此,谢观星的眼神还是令其人感到一阵心悸,可就是因为这丝心悸,单勉几乎动了杀心,他本能的想要让那双眼睛永远的闭上,因为有那么一瞬,单勉觉得,谢观星的视线也曾经像看那名军士一样的扫过自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单勉讨厌这种眼神,或者说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眼神,那眼神与过往所见都有不同,其中似乎多出了一些什么,又少了一些什么?可究竟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单勉说不清,但是有一点,单勉很清楚,他确实动过想要杀了此人的念头,因为其人的眼神,让他单勉心里如同被压上了一块石头。 若是刘半山在此,李老蔫生还,见到当下的状况,只怕会暗赞一声,单勉还太过年轻,看不出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什么,谢观星的眼神中是多了一些东西,那是“无惧”,同样,谢观星的眼神中也少了一些东西,那是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单勉要能想明白这一点,只怕还需要一些时日,不过还好,其人身边渐渐出现的急促呼吸,还有那些压抑不住的心跳,让骨子里无比骄傲的单勉找回了一些自信。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类人,怒到极处反倒变得冷静,单勉便是其中之一。那个叫方胜的推官,未得自己许可就敢擅自站起,已经让其人感到了一些意外,而这个让他单勉都差点被唬住谢姓捕头,更是有些非比寻常。自从被封了安平王后,单勉的性格就变得有些古怪,但凡有人能让自己那颗快要死掉的心颤动一下,他就想要去结交。至于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毛病,单勉懒得去管。这天下如今关自己鸟事,一个“有趣”的人,总强过一大堆蛐蛐! 也不管那个被自己用短刃抵住脖颈的老头儿如何想,单勉说出了一句几乎让所有人都险些吐出舌头的话语。 “你那个破叉子杀人不利索,若是你一定要杀了此人,本王可以代劳,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被短刃抵住脖子的张福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甜,一阵按捺不住的愤怒让其人差点暴起伤人。以张福的身手,即使伤残,拿住这个自以为是的安平王亦非难事,只要他想,那把看似锋利无比的短刃最多能划破其人颈部的一点皮肉。 可是张福没有动作,即便自己可以制住安平王单勉,残废的右脚也控不住马匹,更何况张福就是死也不愿对涉川的三殿下动手,因为其人聊以**的著作《民心录》,只有皇室和道门才是最大的买家。 张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悲哀,当然,仅仅是悲哀。与悲哀相比,张福不止一次的有过失落,例如昨夜,即便思虑了一宿,他也没能狠下心肠去面对自己认为最了解的人心。那个黄色灯笼,在张福脚边搁了许久,可是临了却只能被自己再次烧掉。张福觉得自己并不怕死,但他舍不得那些历代传承的荣耀,也许涉川的百姓不知道他张福,可道门中人,天下帝王,又有哪个不知道《民心录》这套奇书。 眼下的状况让张福进退两难,自己不能伤了安平王,那会寒了《名心录》买家的心,可就这么被皇室中人杀死,那更是天大的笑话。张福暗暗咽下已经到了嗓子眼的一口鲜血,打定主意,若是这安平王真敢动手,且先拿下此人做为要挟,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这涉川境内一定有人不希望看到自己死。 张福的分析无比正确,就在谢观星也被这安平王的话语搞得有些莫名奇妙之时,一群快马冲上了土坡,领头的同样是一名年轻将领,同样身穿凌山寒铁甲,只是那甲胄却是鲜红颜色,头盔下也没有鬼脸覆面,而飘扬在身后的一领金丝缀花紫色披风,更是证明此人军职至少不低于军职三品。 那人刚刚冲上土坡,便大声呼喊:“王爷,刀下留人,这老者杀不得!” 话音刚落,其人马匹已然冲到了谢观星与安平王单勉之间,凌厉的眼神更是带着一丝蔑视,一丝阴狠扫过了谢观星的面颊,若非方胜反应快,早早将谢观星拖到了一边,那疾驰而至的战马只怕当下就将谢观星撞飞了出去。 “王爷住手,来人,拿下此人!”马上的将领手指张福大声呼喝。 战马挡住了单勉的视线,这让安平王单勉多少有些不痛快。 收了短刃,单勉连马上将领看也不看一眼就绕了过去,径直走向还在一旁狠狠瞪着张福的谢观星。 掀起面具,一张略显青涩,却透着几分刚毅的脸孔露了出来,涉川的三殿下单勉不知出于何故,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摘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向了谢观星。“方才见你所为,我单勉由衷敬佩,你且拿着此剑,若有人想要为难,只管用此剑击杀,此剑为当今圣上所赐,若逢二品以下官员不敬,可立斩不赦。此番若是无事,以此剑为凭,可来我府上晋见,小王定以上宾之礼相待!” 这等变化,让失魂落魄的方胜大出预料,其人拽了拽谢观星的胳膊,似是再给予谢观星某种暗示,可谢观星想也未想就接过了那把宝剑,但出乎安平王单勉意料的是,这姓谢的捕头,竟然就这般拿着宝剑让过了自己,向着那已被人捆绑起来的理户张福走去。 顾不得丢人,方胜一把抱住了貌似发了异症的谢观星,那安平王单勉也犹豫了一下,拽住了谢观星握剑的手。 谢观星剑握的极紧,不过单勉也没有将宝剑夺回的意思,其人只是凑到谢观星耳边说道:“此人你现在杀不得,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若是你现在就用本王的宝剑杀了此人,岂非陷本王于不义?你或许认定此人当杀,本王如何能知晓其人所犯刑罪,更何况这老头儿的话也有些道理,我看兄台眼神并不散乱,不至于听不懂本王的意思吧!” 也许是这番言语起了作用,谢观星停住了脚步。 望了一眼被人扶上马匹的老君村理户张福,又看了一眼那名挡在自己面前冷眼而观的红甲将领,谢观星忽然咧开血迹斑斑的嘴笑了一下,随即在方胜的搀扶之下将手中宝剑递还单勉并开口说道:“谢某只是五柳巷一名小小总捕,担不得王爷如此盛意,若是有人想杀谢某,谢某也不会束手待毙,谢某自问,俯仰无愧于心,宵小鬼魅之徒何需放在心上,在下还需回刑讯司备案,王爷厚意,谢观星就此谢过,若是再无旁事,五柳巷总捕谢观星告辞!” 单勉何曾被人如此落过面子,一时呆在原地,那马上的红甲将领见状,冷笑一声对着谢方二人说道:“哪个让你走了?便是刑讯司官员又如何?我周瑾奉旨缉拿老君村相关人等,岂容你说走就走!” 谢观星闻言,笑得更加灿烂,其人望向方胜,开口说道:“方兄,取刑讯司行文给这位军爷观看!” 方胜似乎是被谢观星的狂妄感染,哆哆嗦嗦的掏出怀中的刑讯司行文便递了过去。那周瑾接都不接,劈手一鞭就将方胜手中的行文击落。 “刑讯司又如何?本官乃京都提卫,只遵从当今圣上的旨意,便是你们掌司前来,也护不住你等。来人,将这两人缉拿,交给……王爷发落!” 那单勉原有些不快,可是听到周瑾这番言语,却是心头火起,正待发作,土坡后却传来人声。 “周大人好大的官威,听闻织机巷有个女子的凉茶煮得不错,要不要下官将此女请到刑讯司露露本事,也好给大人您降降火气!” 第29章 王哈儿的宽慰 半个时辰内,至少有三个人说错了话,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事情做错了尚可弥补,可话说错了,往往后果极为严重,当然,如果目光短浅,再站错了队,那就更加错的离谱,你不会有机会重来,因为要想重来,只怕需等到下辈子。 方胜口误,无疑在点破单勉身份时触到了其人短处;周谨轻狂,所以那个织机巷女子的命运就变得岌岌可危。堂堂影卫统领,绝不会在这个时侯平白提起一个会煮茶的女子,而且当其人的言语出口,周谨就必须马上做出决断,那女子要么死,要么赶紧消失,天晓得这消息传的会有多快?不过,他王哈儿既然能将话儿说到明面,那也算是连打带送,多少还给他周谨留了一些余地。只不过这余地还要讲个“快”字,一刻也耽搁不得。 只是一个眼神,周谨身边的一名亲卫立时拨马而回,似乎是要赶回京都“善后”,可是那从土坡后步行而来的影卫总领王哈儿,却是俯身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官袍,随即开口接着说道:“周将军莫急,我那老丈人近日心火旺,想喝上两口凉茶,下官实在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将明心姑娘给请了过去。不过将军大可放心,明日一早,明心姑娘自当回府,将军安排车马在仁厚街将军府外等候便是,至于此刻,还是莫要空跑了!” 骑在马上的周谨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其人有心发作,却是连半句脏话也骂不出来,明心的来历,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若是被人撞破底细,即便自己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京都提卫”只怕也难逃牢狱之灾。 顾不得考虑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京都提卫周谨忽然面色一变,翻身下马。丝毫也不在意一旁的安平王单勉是如何表情,只管满面笑容,对着那还在拧着湿衣服的王哈儿便迎了上去。 “王大人说得哪里话?小弟何曾有过这等的闲情雅致,不过是喜好喝上两口凉茶罢了!一个市井的寻常女子,原是有些风月帐儿未了,王大人若是不提,小弟几乎忘了。既然王大人已经做了安排,也算为其人寻了个归宿,小弟还管那许多作甚?只是这女子卖身的契约尚在我处,此番事了,小弟便让人给老将军送去便是,左右这段时日,那凉茶也喝得腻了!” 王哈儿正待对答,身后却有几名影卫牵着马匹而来,那王哈儿回头望了望其中一匹颇为神俊的红鬃烈马,苦笑了一下,随即扭转对着周谨说道:“不过煮个茶罢了,何来这多说道,明日府外接人便是!倒是我这两名属下,周大人准备做何处置?” 那周谨闻言哈哈大笑。 “王大人言重了,我周谨如何敢难为王大人的下属,只是这两人言语冲撞了安平王,小将斗胆,想替大人申斥几句。” 那王哈儿闻言,“喔”了一声后,开口问道:“怎地安平王也在此处吗,王爷不在府中斗蛐蛐,跑来此处做甚?难不成这老君村的豆子长得好,连蛐蛐都与旁处不同!” 被晾在一边有阵子的安平王单谨总算听到有人提及自己,那姓谢的捕头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已经让其人极度不快,而王哈儿的一番言语更是让单勉怒火中烧。 冷哼一声,单勉回身上马,待稳住马匹,单勉对着一旁看着状况的谢观星说道:“谢兄,本王敬重你是条汉子,若得闲时,定往你处讨扰。若谢兄看得上我府上养的蛐蛐,不妨也寻上一两只拿来斗斗,那脑袋大的,屁股后面带刺的就免了,娘的!这涉川地界如何多出了这些没脸没皮的‘棺材板’儿。” 这话明显是冲着那王哈儿又平又大的脑袋去的。此言一出,即便是此刻心乱如麻的周谨也忍俊不禁。而其人身后站着的几名军士,更是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唯有方胜,心中一沉,偷偷打量着影卫总领王哈儿的脸色。 谢观星对这单勉的话并没放在心上,其人只是对着马上的单勉躬身施礼后说道:“王爷走好,在下恭送!” 那单勉眼眉微蹙,看了谢观星片刻后拨马而走,尚未冲出多远,其人头也不回的大声说道:“王大人,若得闲时,好好练练你的骑术。和我刘叔相比,你还差得远!” 那王哈儿当真皮厚如鼓,对单勉的一番调侃似乎全然没有放到心上,其人对着远去的单勉深施一礼,随即说道:“王爷当谨言慎行,那刘半山现下已是朝廷钦犯,我王哈儿如何会拿自己和其人相比,倒是这骑术,学好了又有何用?若是那马儿要使性子,我能奈何!左右不被其跺上两脚便是大幸,王爷走好,来日王哈儿定然让人送些厉害的蛐蛐过去!” 远处的单谨在马上猛然晃了一下,直惊得几名随护的军士魂飞魄散,纷纷凑将过去,似乎是想要拽住单勉胯下马的缰绳。 马鞭在空中挥舞,单勉赶开了一众军士勒住了缰绳。其人拨马原地绕了两圈,远远望向了还在那里保持着施礼姿势的王哈儿,待看了半晌,单悯狂笑三声,手中鞭子猛击马臀,飞奔而去,那一股荡起的烟尘中,响起了单勉的歌声。 “何人送我千金马,何人赠我羽生巾,梦里得见江湖远,放歌始觉山岳轻,今番一笑随它去,直将碧血做丹青……。” 听着远去的歌声,谢观星忽然想到了李老蔫其人。陆仁义到底和老君村的案情有多大牵连,谢观星不敢肯定。他很想去见见自己的师父,并将这件事对其人好好讲述一番。因为一想到那张鬼脸,谢观星就会莫名的感到一阵心痛,这心痛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更是带给周身无力之感。 或许此刻的谢观星真的需要对人倾诉一些什么,又或许需要有人替他拿个主意!只是这单勉,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远去的单勉肯定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百试百灵的结交手法此次却击到了空处,其实这原因很简单,他就是那第三个说错话的人。 单勉错就错在他放不下自己王爷的身份,而对于人命的漠视,更是触到了谢观星的死穴。或许这几年的经历,让谢观星改变了许多,他开始怀疑涉川的律法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开始怀疑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没有一点起码的道义。可是在谢观星内心最深处,即便矛盾重重,却依旧对自己秉承的道义与公正充满期待,他只是不再相信律法,不再相信那些掌控万千人生死的大人物。 也许对于很多人而言,遇到此种状况,要么一味向前,直到被现实撞得粉身碎骨,要么退后回避,索性随波逐流,可谢观星不同,他习惯了侧出一步,所以,就在登上那土坡之前,谢观星就已打定了主意。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用来印证心中公道的新刀。 夕阳已然落下,四周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沉,远处已经有军士开始点燃火把,送走了安平王的影卫总领王哈儿,借着天色的遮掩暗暗松了口气。 王哈儿心里清楚,若没有当年刘半山的所为,仅凭自己的斤两,根本震不住这些眼高于顶的帝王子嗣,可是王哈儿并不担心自己今日这般做派能惹出多大祸端?因为他王哈儿一直恪守着自己的三原则,从未有过偏离,而这个安平王,卵子都碎了,倒能有什么气运! 没有搭理已凑到自己身边的周谨,身形已经变得有些肥硕的王哈儿径直走向了谢观星方胜二人,待仔细看了看谢观星周身,确认其人只是受了内伤之后,王哈儿轻轻怕了怕谢观星和方胜二人的肩膀柔声说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本官尚有许多大事要依仗两位,可不敢伤在此处!” 王哈儿这般举动,让原本忧心忡忡的方胜立时就如看到了亲人,其人瞬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口称数个“大人”却是再有多说不了什么。 那王哈儿见状,微笑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能堪破如此大案,两位居功至首,且随本官返回京都,这里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周将军去办,周将军心如明镜,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一旁的周谨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对着王哈儿施礼言道:“总领大人,京都提卫周谨尚有要事,先行告辞,今日得罪之处,来日定当登门致歉。” 那王哈儿回头望向周谨,似是不置可否,半晌方开口说道:“周大人自去忙碌,本官不敢耽搁周大人公事,只是此行之前,我那老丈人让我转告周大人一声,日子久了,总不见你前来奉茶,可是忘了当年你父亲和我那老丈人的交情?” 周谨闻言,连忙告罪,其后更是言道:“老将军对小可有知遇之恩,周谨如何敢忘,只是前番事多,难免少了礼数,今日事了,定当前往奉茶,还望大人在老将军面前多替周谨美言几句!” 王哈儿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影卫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一名军士上前,递过了一个长条包袱。 “我那老丈人让我将此物相赠,只说将军若不嫌弃,且拿来充充门面。” 惴惴不安之下,周谨接过包袱打开观看,内里一物让周谨大喜过望之后又有些犹豫不决。那是一柄连鞘钢刀,做为军伍中人,周谨怎会没有听过那六把藏刀的传奇?柱国将军薛绍的六把藏刀,分别为:问怯;止恨;追魂;离伤;斩风;望生,据传皆是当世名刀,因随将军百战,多有残损,可其人却不愿就此舍弃,故而收藏至今。平日里薛绍从不肯轻易将这六把藏刀示人,但凡能见过这些刀的,无不是朝中重臣亦或军中魁首。周谨之父,原是薛绍帐下亲信将领,进出薛府无需传报,入室观刀也可随意,正因为这个缘故,周谨很小的时侯就见过这六把藏刀,并且一直引以为荣。只是那时也就只能看看,若是想摸上一摸,立时便换来自己父亲的一阵叱喝。成年之后,周谨更加清楚这六柄钢刀的价值,若得相赠,那岂直是长了颜面,两朝老将威仪庇佑,足以让任何拥有其中一把钢刀的人在京都之内横行无忌。 “敢问王大人,这刀是……”时日太久,周谨早已分不清眼前这把刀是那六把中的哪一把。 “刀名望生,周大人当真好运!” 周谨听到“望生”二字,略作沉思后,缓缓拔出钢刀。可是令其人完全没想到的是,那钢刀只从鞘内拔出寸许,便没了下半截。见到此种状况,那周谨当即愣在原地。 第30章 道门隐秘 “残刀望生!”周谨在心中暗暗念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以周谨的通达,不会想不明白柱国将军薛绍送一把连鸡都杀不了的残刀给自己的意思。少杀几个人,表面上看,应该不是太大的难题,一来老君村逃过大火的村民本就剩的不多,周谨就是想多杀,也杀不了几个。二来涉川国主单悯的旨意中只是提到了追剿二字,并没有说一定要斩尽杀绝。可老君村是什么地方?他周谨若是只能从字面上去理解圣意,那么就是他再活五百年,也做不了“京都提卫” “娘的,这不是难为我周谨吗!若仅仅是抓几个人,谁来不行?既然定要让我周谨前来,那旨意中所含深意,傻子都看得出来。老不死的这时候送了把破刀过来,哪里是想让我撑撑自家门面,分明是想让人剥了我周谨的皮去撑他柱国将军府的门面!” 周谨会这样想,自有他的道理,拥有道门庇佑的老君村,当今圣上说剿就剿,而自己派往落侠山的探子,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发出任何信号。将这两点结合到一起,不难看出,闻名天下的隐月宗对于老君村的覆灭,要么乐见其成,要么就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做出了妥协。可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老君村都已变成了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这时候居然有人敢强出头,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君村的理户张福自然不能杀,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一点。此人虽说在民间籍籍无名,可若是放到皇家及玄门道宗,却是无人不晓。究其原因,倒是涉及一个涉川皇室与道门的共同秘密。 数百年前,天下道门曾经选拔出宗内精英弟子组成了二十四青龙卫,同往涉川护卫当时的涉川国主。可其后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赫赫有名的青龙卫渐渐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不过,青龙卫虽然不复存在,其后裔却没有就此消亡,而是在醒言大陆各地开枝散叶。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若仅仅是青龙卫后裔,就是再了不起,充其量也就是一种骄傲的传承,假如不守本份,那结局并不会比一个寻常百姓好到哪里去。但是老君村理户张福却是其中的一个特例,其人家族数代编撰天下奇书《民心录》,此书的“玄妙”令天下帝王与玄门道宗趋之若鹜,若是张福横死涉川,传将出去,终归会折损自家国主的颜面。基于这等原因,就算是圣上真的下旨让他周谨杀了张福,周谨好歹也要仔细掂量掂量。而秘奏陈述不杀的理由,更是大有必要,否则谁能保证来日自己不会莫名奇妙的做了替罪羊。可是这其它涉案人等,周谨连想都不该去想,既然已经定了蛊惑不法之罪,当然是一个也留不得! 可是残刀“望生”的出现,让周谨确实有些进退两难,若按着“望生”的字面解释,自然不会只针对张福一人。柱国将军或许到现在还不知道绝大多数村民已经葬身火海,这原本该是一个很好的推托理由,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村民侥幸活了下来,这少杀一个给周谨带来的麻烦与一个不杀又有多大区别?柱国将军在此刻横插一杠子,那杠子毫无疑问是插在了当今圣上的面前,若是自己再收了其人赠与的藏刀,周瑾自问,从小到大,可就只有这么一个脑袋。 “周将军可是想得多了?我那老丈人可没有旁的意思!他倒是让我问问你,可还记得这‘望生’因何得名?” 王哈儿的一句话可算是“救了”周谨的命,其人沉思半晌,随即眼眉一挑,开口说道:“周谨自幼便常得老将军教诲,如何会忘!周谨惭愧,这多年一直未能明白老将军的良苦用心。此番多谢老将军赠刀,周谨定当将其供奉于正堂,日日观摩领会,定不负老将军期待。”言罢,周谨收了“望生”刀,上马招呼一众军士点起火把,押解着老君村理户张福缓缓离去。只是行不多远,便有一骑快马从队列中分出,直奔老君村村内驰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今夜注定还有人要死,这不仅是因为周谨对当今圣上旨意的心领神会,更因为有位将军,曾经在一次大战后说过这么一句话。 “沙场之上,人多望生。然百战而身存者,皆怀必死之志!” 必死?是自己必死,还是其它人必死?这个问题值得权衡,可这当口拿来权衡,还权衡个屁!周谨只当自己听懂了,若是来日有人搬弄是否,有老将军这句话填塞也就够了,“我周谨听不懂的,别人也是一头雾水!” 看着周谨远去的背影,貌似深藏不露的王哈儿心中却是一阵嘀咕。这六把藏刀的典故他如何会知晓?即便是自己问,那老东西只怕也懒得讲,至于周谨和自己的丈人公之间打的哑谜,就更是让王哈儿困惑不已。王哈儿暗下决心,就是那老东西横竖不说,自己也需安排人手去打听打听,最少那“问怯”宝刀的来历,好歹要知道一二,免得来日有人问起,说错了丢人! 回转身形,王哈儿暂时放下周谨的事,老东西交待的事情都已做完,现下就剩下这两个惹祸的生番需要好好打发一下。 牵来一匹看上去较为稳当的坐骑,王哈儿不顾谢观星的婉拒,亲自搀扶其人上马,这“感人”的一幕,让在场的几名影卫唏嘘不已,至于那个泪流满面的方胜,诸位还是别想了,这厮已经找回了往日的自己,此刻正抹着眼泪暗暗赞叹,这总领大人当真做得好戏! 牵着谢观星马头的缰绳,王哈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递到了谢观星手中。 “谢兄弟,这回魂丹乃是王某祖传之物,对疗伤颇有神效,你且服下一粒,再歇上两日,王某包你三日后龙精虎猛,健步如飞!” 影卫总领王哈儿的这番举动,让谢观星颇感意外,要说其人一点触动也无,那是谎话,可要说谢观星铭感五内,生逢知己,这好像也说不过去。毕竟几番折腾,让谢观星多少存了些戒心,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谢观星懂。所以谢观星做出了一件令王哈儿大感意外的事,其人打开了那小盒,直接取出一粒丹药就吞了下去。 王哈儿的眼角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他很不喜欢谢观星这等做法,他更愿意看到其人眼中的犹豫,就像自己当年将同样的丹药赠与张小四时一样。 在王哈儿看来,没有戒心,或者说太过正直轻率的属下反倒最不好打交道,当一个人睿智如他王哈儿时,所要面对的,最好还是有些城府之人,这样做起事说起话,就简单了许多,可要是个个都和这谢观星一样,王哈儿觉得,自己的这个影卫总领还是别做算了! 如今的王哈儿,考虑问题的模式早就发生了变化。事发初始,王哈儿恨不能将这两个惹祸的主儿千刀万剐,所以这才给张小四下了“沿途留意,若二人不肯返回,可临机处置”的口谕。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护住这二人,原因很简单,有人给他王哈儿捎了话,这谢观星的命,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至于原因,你王哈儿有胆子就问。 王哈儿身后是有靠山,但是这靠山只有自己活着才会有用,所以王哈儿立刻给自己找到了两个合适的理由。 其一,谢方二人虽不是影卫,却是刑讯司总捕衙门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他王哈儿的属下。保住二人,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同时更昭示了他王哈儿已将刑讯司和总捕衙门视作了自己的禁脔。其二,刘半山迟迟未能捕获,这谢观星也就成了自己最后的诱饵。虽说连王哈儿自己都不相信那刘半山会傻到留在京都,其后再傻到去找谢观星谈论交情,可谁能断定,亲手杀掉两个忠心耿耿属下的刘半山是不是已经疯了。而那些监房内被拼凑起来的碎纸,让王哈儿多少有些相信,这刘半山的出逃,和这个谢观星有些关联。 很快王哈儿就会发觉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这或许是一个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王哈儿无疑是命运的宠儿,因为,对于皇城内的某人而言,这谢方二人确实立了大功。只不过这大功不是因为查出了老君村的隐秘,而是因为经过这翻折腾,让那个“某人”,摸清楚了道门的底线。 就在王哈儿一行返回京都,老君村内的火光也渐渐连成一片之时,寂静了许久的隐月宗大殿外的某处阴暗角落忽然传出了微弱声音。 “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老糊涂了,就由着这些人肆意妄为?” “小六,不是师兄我说你,你倒是懂得个鸟,师父他老人家高瞻远瞩,目光如炬,岂会没有安排?那姓张的理户不好好写书,非要卷入宗室之争,留着何用?师父他老人家这是顺天应人,大道存真,真假难辨,总之是高明无比,非你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揣测。” “师兄,若是如此,那当日我们去冯成府中又是做甚?你莫不是被师父罚面壁罚的傻了?” “小六,你倒懂个鸟,你师兄我到今日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只是不便说给你听,至于面壁,那是师父他老人家对你师兄我的历练,以师父他老人家的英明神武,仪表堂堂会看不出你师兄我道根深种?面壁?除了师父他老人家和你师兄我,这百多年了,你可有听过第三人?” “那倒也是!” “就是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我,好歹要苦苦心智,像你们这样的水准,想要去面壁,只怕再等二十年也没有机会!所以说吗,师父他老人家大智若愚,道心……。” 某人的话还没能说完,大殿内却是传出一声叱喝。 “三德,少拍马屁!三更之后,自上问心石历练,明日子时方可下石,若少了一个时辰,再面壁十年!” (本章不好写,拖了一日构思,见谅!) 第31章 玄丝做礼 若依着影卫总领王哈儿的意思,刑讯司的刑房总库是个很好的地方,总有些损坏的刑具需要有人备案、修缮、清洁。更重要的是,不论谁进了刑房总库,那他这辈子多半也就被钉在了此处,因为刑讯司的刑房,什么时侯也不会闲着。 王哈儿能有这样的打算也在情理之中,那潜入刑讯司给自己捎话的人虽本领高强,却走得是江湖上的路子,自己虽然看不出这中间的水深水浅,却也不能由着谢方二人再给自己添麻烦。既然老君村这等地方都能让二人逃过一劫,那便是其人还有气运,倒不如先寻个地方闲置起来,好好窝上一阵。若是其后再有人拦阻,正好探探这二人身后背景来处! 不过,王哈儿的打算终究没有落到实处。那个可能的背景,也将王哈儿吓得半死,一道来自当今圣上的旨意,彻底将王哈儿搞得有些糊涂。 “影卫总领王哈儿公忠体国,清心秉正,善辨英才。朕思其功,感其德,明其志,皆堪栋梁,今加封殿先行走,忠信勇武将军,以彰其行,钦此。” 这等旨意,若没了“善辨英才”四字,那便通顺了许多,可定要加上这么一句,又不予以特指,他王哈儿着实想不通。 这圣上到底要他王哈儿如何?给这二人加官吗? 王哈儿决定到仁厚街柱国将军府走一趟。这谢方二人要是当今圣上埋在自己身边的“暗桩”,旨意中何需说得如此明白,若是“明桩”,那五柳巷离刑讯司是不是有些太远?虽说依着张小四所言,其人确有人暗中保护,可张小四的言语未必可信,那陈小虎明明密告自己,若非张小四阻止,早已取了谢观星的性命。 两日后,躺在家中养伤的谢观星得到了来自己刑讯司的褒奖,其人与方胜虽官阶不变,却得了天大的实惠,除了五柳巷;积德巷,诸子巷,织机坊,三成街,都纳入了二人的管辖范围,另赏银各六百两,增派公人一十四名补足官衙空缺,并赐赤鹰红翎,巡案无阻,沿街走马。 看着摆放于床前桌案上的七百两官银,谢观星百感交集,那纱帽上多出的赤鹰红翎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大的兴趣,可这七百两官银却可以了却他一桩心事。自己父母的坟冢,终于可以迁入京都官家墓所,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用领着柳如烟偷偷摸摸跑去永宁河边祭扫。 对于自己丈夫的夙愿,柳如烟心中明明白白,虽说其人有心让谢观星用这些银子上下打点,以便换上个清闲点的差使安生度日,可真当其人看到谢观星眼中流露出的那份欣慰,柳如烟就有些张不开口。 前段时日出现在自己府第周围的陌生面孔,着实让柳如烟提心吊胆的渡过了几个不眠之夜,而两日前,自己丈夫胸前染血被人搀扶着送回家中,更是让柳如烟的心,如同被无数利刃同时穿过。就在柳如烟支开前来帮忙的店铺伙计,流着眼泪亲手为谢观星熬煮伤药时,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那些拿命换来的银子,对她一个寻常女子又有多大用处?只要平安,这体面的日子不过也罢!这官家的职司不做也罢!和谢观星一起重回诸子巷,去开个大一些的脂粉店,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伤势已经恢复大半的谢观星如何看不出柳如烟眼中的焦虑,可是谢观星舍不得当下的差使,更何况这刑讯司的职司也不是想不做就能不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做过影卫的他,要想重回五柳巷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轻抚柳如烟略显苍白的脸颊,谢观星犹豫半晌后方缓缓说道:“如烟,过两日就将我爹娘的坟冢迁了吧!我这里你莫要太过担心,左右为夫日后小心些便是。你也看到了,如今为夫虽因职司所限,需护着一街一坊三巷的平安,可衙门内业已添置了人手,若有事端,总能分担一二……。” 谢观星的话没能说完,自家大门上的门环就被人叩响,一名脂粉店的伙计匆匆忙忙跑来传话,门外有五柳巷海月楼掌柜韩璋前来拜访。 韩璋的到访,让深知其人来历的柳如烟感到有些紧张,这些江湖人物若是和自己丈夫扯上关联,终究不是什么妥当的事。可其人当日在五柳巷安排人手照顾自己却是事实,若是借口推托,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谢观星对这韩璋的印象倒是不错,其人虽心狠手辣,可在五柳巷官衙出事之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其人确也护住了一方平安,若是没了此人,那些往来的闲汉地痞,盗贼武人,仅凭自己和方胜几人,只怕真就收拢不住。 招呼柳如烟在正堂安排茶点,谢观星开始穿戴官衣纱帽,那王哈儿的丹药确实有些奇效,若非柳如烟阻止,又替谢观星在方胜那里告假,谢观星早已返回五柳巷的官衙公干,今日韩璋的到来,正好给了谢观星下床活动活动的由头。 出乎谢观星预料的是,韩璋此行居然带来了一名“精通医道”的老者,而韩璋其人,却在寒暄片刻之后,连正堂都没有进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倒是那名老者,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进到正堂,寻了个上手的位置,端端正正的坐了上去。 谢观星对这老者的行径并不感到意外,但凡有些本事的奇人大多性情古怪,既是能被韩璋请来,想必多少有些真本事,可是其人张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谢观星火冒三丈。 “你这婆姨长的不错,若是放在海月楼,比那些个头牌却是强过太多!” 谢观星见过不少狂妄之人,但是狂到如此境界的倒是第一次见,不过出于对一个医者的尊重,谢观星忍下了这口气,认真施礼后,谢观星开口说道:“敢问恩客从何而来?小可伤势已无大碍,若老先生为医病而来,倒是大可不必,不知老先生诊金几何?小可这就安排内子送来!” 那老头儿听到谢观星这般言语,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茶盏在案上重重一搁后说道:“怎地总捕大人看不上老朽的医术?那倒也是!老朽这多年,倒是医过不少衣冠禽兽,只不过但凡经了老夫的手,这些人都上敢着前往阎罗殿寻那催命判官。” 谢观星闻言心头一震,双眼掠向了门外,那柳如烟此刻正忙着旁的事情,倒是不在近前。 微微松了口气,谢观星的左手悄悄摸向了自己的右腕,可是那老者眼力极佳,当下就有了反应。 “红菱的玄丝,你还是妥当收着,就当老夫赠给你的礼物。老夫早就替你治过了病,只是你不知晓罢了!说起来老夫一生杀人无数,却从未救过什么人,你也算是个特例。若是你休了自己那婆姨,今日便送你一番造化。可要是你不知恩吐报,我总需为自己的孩儿讨个公道!” 谢观星虽被这番话说得有些诧异,可那根割下老君村理户张福脚掌的细丝来自何处,他可是清清楚楚。而那个蓝衣女子红菱是什么身份,谢观星更是明明白白,此人既是那蓝衣女子的父亲,那其人身份不言而喻,多半也是一名江湖上的杀手。 盯住那老者双眼,谢观星收回了自己的左手,自己当下的状况很难应对真正的高手,而柳如烟的安危,也让谢观星放弃了当下动手的打算。 “听老先生所言,那叫红菱的女子此刻应该不在刑讯司吧?不知老先生要如何讨还公道,又想送谢某什么样的造化?” 那老者冷笑一下后,用手轻触案上的茶盏,随即说道:“不知道此种造化,总捕大人看得上否?” 谢观星未见其人有何特别动作,大惑不解之下,望向了其人手边的那只茶盏。可一望之下,谢观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瓷制茶盏倒是未见有何异常,可是那茶盏中的茶水,却已在转瞬之间被冻结成冰块。 “此乃老夫独门密技,若是你随了我那孩儿的心愿,我便将此技传授给你,另外在告诉你一件事。有一个人,你或许想知道他现在何处?老夫可以给你这个答案!” 谢观星貌似被这技艺惊呆,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铁尺,方寸出于礼节,没有插在后腰,而是随手搁到了身后的桌案之上,此刻自己身形挡住了这老者的视线,正可借此机会取过铁尺。横竖是要动手,以这老者本领之高,赤手相搏,自己没有半分胜算。 第32章 铁尺为聘 那老者对谢观星的反应颇有些不以为然,其人嘴角微微上翘,一丝笑意涌了上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那娃儿眼力不错,你这孩子倒真是个可造之才!不过你还是小看了老夫,你这正堂中有二十一件物事可以用来杀人,七件可以用来布置机关,还有六件,逃命的时侯倒是能够拿来用用,可独独你那把铁尺,一点用也没有!不信你大可一试。” 谢观星此刻已退至摆放着铁尺的桌案前,听闻此言,心中虽是一动,可藏在背后的左手还是在那桌案上面摸了一把。不想这一摸之下,谢观星大惊,自己的铁尺明明就罢在那里,但此刻却踪迹皆无。 铁尺手柄上挂有铃铛,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就消失不见?谢观星忽然感到一阵沮丧,他想起了那理户张福的一番言语。 “似你这等的身手,在刑讯司内或许是个人物,可放到江湖中去,却不过是个三流角色。” 如果李老蔫知道谢观星当下的想法,一定极其委屈,三个月的时间能做些什么?无非是传授一些入门的技法,大道至简,这天下间的绝技,练到极境难免忘意,教是教不会的。真正的本事,还需要谢观星自己去领悟。 谢观星可不知道李老蔫的难处,头皮发麻之下,其人暗暗腹诽了某人两句,身形向前微微移动了半步。 “不错!不错!倒还知道争位的玄妙,不过那梁上无人,你莫要太过紧张,老夫收了你的铁尺,全当做了我那娃儿的聘礼。三日之内,老夫送红菱上门,若是方才那女子还在,休怪老夫无情!” 谢观星双眼开始有些喷火,可是他知道此时能不动手,最好就不要动手。若是能有三日准备,又没了后顾之忧,谢观星相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望着那老者,谢观星开口说道:“谢某乃朝廷官员,岂可和宵小同流合污,若是阁下明理,自当与那叫红菱的女子往刑讯司投案,本官自会向总捕衙门呈报,消减其人谋刺本朝官员及脱逃之罪!” 那老者听闻谢观星所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沉声说道:“这几十年下来,老夫倒是头一次听闻有人如此言语,即便是你的上官,影卫总领王哈儿见到老夫,也不敢如此张狂,今番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若非我那娃儿不适应老夫这个行当,如何能便宜了你个小小总捕?这屁大点的官,将我那娃儿托付给你,你当老夫愿意?娘的,来日终需老夫费心安置,不过这总捕衙门倒是真该有个拿事的主了,省得那王哈儿老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算了!老夫懒得和你罗嗦,三日后,老夫领女前来,若是你想做些手脚,尽管放开去试,可老夫要奉劝你一句,便是你家国主单悯见到老夫,也需回避一二,就凭你?还是省些力气将养好身体。我那娃儿是个什么心性,老夫自是清楚,来日在枕席之上吃了亏,老夫也帮不了你!” 谢观星被这老头儿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天下可还是官家的天下?怎地随便冒出个江湖人物就敢有这大口气,莫非在涉川的地界上还有二品以上的官儿做了流寇,那总捕衙门你说安置个职司就安置个职司,那还要监吏司何用? 那老者显然没将谢观星的愤怒放在眼里,起身就往门外走去,可刚到门口,却是停住说道:“这走的急,倒是忘了,那老君村理户张福,现下就在落仙湖西侧的军营当中,其人如今已被人废了一身功力,做了个随军从事,你若是这两日闲着没事,大可寻个机会前去与其人攀谈一番,长长见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泛舟落仙湖,轻歌做钓翁的日子,当真是让老夫羡慕啊!不过即是把书给写完了,那放下笔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那老头儿回复初始严谨模样,晃晃悠悠的出了自己大门,谢观星暗暗送了口气。而此刻,那已然煮好了伤药的柳如烟也出现在了谢观星面前。 “夫君,那老者可是走了?可有为夫君验看过伤势?”柳如烟递过药碗开口问道。 自从家中添置了仆役,又常有店铺中活计和官衙内的公人前来,这谢观星夫妇之间的称呼多少有了些变化,官家终须有些官家的体面,即便谢观星不喜欢,可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些应承,称呼若总是不改,旁人听着也不顺耳。 “无事,为夫我身体已然痊愈,如烟你这几日辛苦,今日就莫要再操劳,且随为夫往刘公祠去转上一转,为夫尚有一件物事,要交给老伯。对了,原想着三日后迁坟,可官衙内还有些紧要的差使等着我去做,总在家中卧着,终不是事。为夫想明日就将此事办了,省得来日撞上刑案,又抽不出身。对了,近日府第外闲杂人等较多,为夫多少有些不放心,待迁坟事了,你且先回诸子巷住上两日,为夫忙完了公事,自会接你回府。” 听闻谢观星如此言语,柳如烟默默凝视谢观星扭向旁处的脸颊沉默许久。可其人目光中的担忧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与谢观星相处日久,柳如烟如何不知到自己夫君的性情,只怕是又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让谢观星有些乱了方寸,每每其人不愿看着自己言语,那必定是有事情相瞒。 叹了口气,柳如烟轻声说道:“莫让药凉了,且先喝着。如烟这就去准备一下,只是办完了事情,需早些回返修养。只这两日功夫,只怕伤处难以痊愈,若夫君信得过如烟,明日迁坟夫君就莫要去了,如烟自小便在街面上往来应承,识得分寸。” 端着药碗的谢观星身躯微微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其人缓缓将口中药碗凑近口边,猛然一口喝下,这一动作,立刻让柳如烟的心狂跳数下,她隐隐感到了一丝恐惧,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场景。 宣华门前,手持大刀的刽子手,当其人要动手砍下罪囚头颅之前,那喝酒的动作,和自己夫君此刻一般无二。 谢观星没有答应柳如烟要求。迁坟一事无论如何都需自己亲自去办,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夙愿,若是由柳如烟代劳,谢观星会觉得于心不安。 一个时辰之后,披着一件青色大氅的谢观星,踏进了刘公祠的大门,而其人的婆姨柳如烟,则怀抱一个包裹,默默跟在谢观星的身后,那包裹中放着的是何物?柳如烟清清楚楚,不过是一串用麻绳穿着的大钱。对于这大钱的来处,柳如烟没有细问,即是要迁坟,找些大钱殉葬这在涉川很是平常,可柳如烟有一件事情搞不懂,自己的丈夫似乎对这些大钱极为看重,一连两夜,总见其人于卧榻上,反复摩挲那些大钱,可是每当谢观星看到这些大钱,那眼神就变得极为古怪,若是看得久了,就是柳如烟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今日非是吉日,刘公祠内空无一人,那伯生老汉也不知去了哪里?谢观星招唤两声,见没人答复,便取过了那个包袱,将包袱内的一串大钱取出,搁到了刘公祠的供案之上。 这一举动,令柳如烟大惑不解,原本自己丈夫带着这大钱出门她就有些诧异,现在再看到谢观星将这些大钱捐了香火,就更想不明白。柳如烟不是舍不得这些价值不菲的大钱,而是不明白,一向只会将银两捐给诸子巷百姓的谢观星为何会改了章法?若将这些大钱置换,那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浪费”在刘公祠这等地方,对于柳如烟这样出身的女子而言,多少有些不值。 放下大钱,谢观星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摆上供案,那是一个小硬木牌位,上面书写着刘公传说中俗世的名姓。 做完了这两件事,谢观星本想回返,可许是惯了,既然到了此处,若是不进那个密室看看,谢观星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按动机关,谢观星拉着已经满面通红的柳如烟进入密室通道。柳如烟也许是想起了上次自己在塑像内的一番癫狂,只走了几步就大感窘迫,其人不由自主的藏到了谢观星身后,紧紧揪住了其人身后的衣襟,那样子,像足了那些街面上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柳如烟娇羞的表情让谢观星的心绪也变得有些荡漾,其人身体的某个部位难免做出了一些反应。可一进入塑像内,谢观星就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一阵愣神,方才的冲动,一下子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塑像内原来摆放着的香烛等杂物,如今都已没了踪影。偌大的空间内,就只剩下了几件东西,一把太平椅,一张放着糕点茶具和一套衣物的桌案,还有一柄连鞘长刀,斜靠在太平椅上。 看到眼前的这些物什,谢观星有些纳闷。伯升这里倒是出了何事?怎地也学着自己,做起了偷听这等无聊之事。 不过上次与伯升发生的口角,让谢观星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这里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和自己有关。 第33章 刀名勿悔 招呼柳如烟坐到太平椅上休息,谢观星看了一眼旁边靠着的那把长刀,仅凭刀鞘形制而观,这长刀与寻常的钢刀并没多大区别,一样的铜包木鞘,一样的锁机扣簧,只是那刀柄曲度极小,而刀身又略显狭长。 寻常钢刀,若刀柄曲度较小,那便不利于马上使用,谢观星既然用过不少好刀,自然清楚此刀定然不会是官办刀铺打造。而江湖人物的用刀,能有什么稀罕? 左右闲着无事,又多少有些好奇,谢观星不顾柳如烟的拦阻,将那把长刀拿了起来,可那长刀方一入手,立刻就让谢观星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刀,如何能有这般份量?” 微一用力,谢观星拔出了长刀,那想象中的龙吟虎啸之声并没有出现,长刀便如一条滑进池沼的游鱼,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谢观星面前。 这诡异的一幕让谢观星眼前猛的一亮,他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这不是一把寻常钢刀,寻常钢刀用不着隐匿拔刀出鞘的声音! 托住刀身,谢观星内心无来由的生出一丝颤抖,这柄钢刀出现的太是时候,它的出现,让貌似打定主意,实则多少有些犹豫的谢观星心头一阵狂喜。 “难道这是天意?此刀的出现是不是一种预示?” 将钢刀托稳,谢观星凑近仔细端详这柄钢刀。那略带暗黑却匀质绵密的刀身,让钢刀锐利的锋刃更显通透清亮。而刀面上叠起的纹路,就好似落仙湖行将卷起的层层波浪。最令谢观星感到乍舌的是,刀刃与刀身的分界之处,居然隐隐闪动着一些微弱的光点,细看上去,就恍如被嵌入了一颗颗银色的沙粒。 谢观星忽然有一种感觉,这柄钢刀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而在那刀身之内,好像也藏着什么东西,在伴随着自己的心脏一起跳动。 “刀名勿悔,原是故主之物,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你若喜欢,连同案上的那件衣物一并拿去便是!” 谢观星的耳边忽然响起伯升的言语。可偌大的空间内,却看不到那个老头儿的半点身影。 柳如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从太平椅中跳起,直扑谢观星怀中。谢观星自小便觉得这伯升有些来历,也见过其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止,像当下这种状况,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既然在这塑像之内,伯老都能开出一个房间,那么想必再搞出几个密室,亦或弄个什么物什传递声音也非难事。 也许正是基于这等原因,谢观星幼年之时,曾对伯升有过这样的“评价”,“这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老头,也是一个于若干年前改邪归正的江湖骗子!” 轻抚柳如烟后背,谢观星轻声说道:“不妨事,是伯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除了此处,这刘公祠内应该还有旁的密室。” 待稳住了柳如烟,谢观星抖开了那套颜色古怪的衣物看了看,随即提高了声音对着空荡荡的密室问道:“伯老,你此话当真?您可要想清楚了,这把刀若是和这件衣物一起拿到坊市去卖,可是值得不少银子!” “噗”“噗”两声,似有什么人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而这动静,更让谢观星相信。刘公祠内,似塑像腹内这样的空间,绝对不止一处。 在挨了伯升一顿臭骂之后,谢观星拽住柳如烟的手出了密室,当然,这骂不能白骂,那柄长刀和那套颜色怪异的衣物已经落入了谢观星手中。 与谢观星相比,心思细腻的柳如烟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可究竟是哪里不妥,她也想不明白,柳如烟并不喜欢那把钢刀,一把正正经经的官刀岂非更好?不过既是谢观星喜欢,柳如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其人抱着自己的包袱,紧紧跟在谢观星身后,方才因为心慌,未曾将那套密室内的衣物塞入包袱之内,现下出了刘公祠,柳如烟倒是想起了此事,衣服这种东西,还是放在包袱中好一些,堂堂总捕,总需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当柳如烟望向谢观星手中胡乱提着的那套衣物,其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观星,你快看了那套衣服,怎地一出来,这颜色就变了?” 谢观星听闻此言连忙松开拉着柳如烟的手,扯起衣物的一角仔细观瞧,这一看之下,就是谢观星也觉得无比怪异,这衣物在密室内颜色惨白中略带微黄,可此刻却是朱红颜色。看到此种情景,谢观星招唤柳如烟在祠堂内稍作等待,自己则带着那两件物什重返密室之内。 又是一顿没头没脑的臭骂,让原本想将这两件奇异之物归还的谢观星悻悻而归。 宝贝又如何?既然人家硬要给,哪有不要的道理!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谢观星对名利看得很轻,更不像方胜认为的那样,是个极度贪财之人。可正因为这一点,在谢观星的心中,并不觉得世人眼中的宝物和那些伯升送给自己的香烛有多大不同,既然伯升愿给,自己也想要,收了也就收了!可谢观星不知道,这也就是他,若换上个人,这种行径,往往意味着堕落的开始。 带着心中的狂喜,谢观星将那件衣物塞给了柳如烟,他对这件可以变色的衣物,丝毫也不感兴趣,只是这把刀,他却是从心底喜欢。 看到谢观星开心的样子,柳如烟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可走着走着,有一件事情让柳如烟感到有些奇怪。 “为什么是两声?”一个人可以连吐两口吗? 也许是不想影响谢观星此刻难得的快意,柳如烟没有开口询问此事,她选择了沉默,对她而言,只要谢观星的脸上能重现笑意,那么旁的事情,并不重要。 (第三卷完,新卷即将开始,第四卷“缘起噬仙铃”明日开更,感谢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观星铭感五内,唯有将新章节写好,方对得起一众兄弟。文的点击不高,可能和在下近段时间更新不勤有关,观星亦很无奈,一来工作有了调整,二来老爷子被查出淋巴瘤,但是诸位兄弟应该能看到,观星仍在坚持。今日写得少了些,不过,理户张福会死,但是会穿插到下一卷中,因为要是将迁坟,红菱,杀张福连的太紧,逻辑上不大合理。见谅,本章已然兴尽,再硬往下凑太过别扭,同时也不利于新卷的开展,所以请稍待一日,也让观星腾出一夜,去会会朋友。另烦请读者多提宝贵意见,观星急于提升写作能力。) 第1章 多少有些诡异 谢观星的爹娘到底是什么人?没人清楚。在谢观星的印象中唯一残留的,也就只剩下那座荒废石桥下的两个小土丘。至于自己的爹娘因何会同时死在这种地方,谢观星一直不愿去多想,也许他等得就是今日,或许那些尸骨能告诉谢观星父母的真正死因。 听闻谢观星今日要迁坟,方胜并不感到意外,城外的乱藏岗任谁也看不过眼,但有银两,将自己爹娘的坟迁入城中官家墓所,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真到了地方,方胜却是一阵心惊,永宁河这等的地方,谢观星怎会将父母葬在此处?这要是被人捅了上去,难免会多出一些是非。 方胜暗自庆幸,自己今日带来的都是衙门中的老人手,小武自不用说,那李敢、杨波、雷杰也都知根知底,几个负责挖掘坟冢收揽尸骨的百姓,又是谢观星自家店铺中的活计,只要手脚麻利一些,应该生不出什么事情。 安置李敢和杨波在河堤上以官差办案的借口拦住往来行人,方胜招呼剩下的人赶紧动手。这等事情,谢观星如何知道分寸,左右还需他方胜负责张罗。 看着跑前跑后的方胜,谢观星心中一阵感动,他当真没有去想那么多,若是依着自己的想法直接将棺木拉来此处,只怕周围早就聚满了人。 不过即便是方胜早早就安排人将棺木送往了城内的官家墓所,可几名官家的公人在河边挖掘还是吸引了一些行人的注意,可是当这些百姓见到被挖出来的只是一些骨骸,当下便失去了兴趣。如今的涉川,几乎天天都有人死,谁会去在意一些被搁置了许多年的骨头。 随着百姓渐渐散去,十余个晃来晃去就是不肯离开的“路人”,引起了负责守护在河堤边的李敢杨波二人注意。可是在仔细看了两眼之后,即便是李敢和杨波也懒得去搭理这些人。自从前些日子刘半山逃脱,总捕大人的宅院附近还有官衙周围就多出了一些看上去形迹可疑的生面孔,这些人有的可能是影卫,有的则带有军伍中人的味道,反正哪一个五柳巷的公人也惹不起,倒是管他们作甚? 有趣的是,这些停在远处注意河边动静的“路人”之间,好像不那么对付,只看了一会,两帮人就因为争抢一处高点的位置打了起来。这打着打着,李敢和杨波二人就看出了一些门道,若是一对一,那些行止应该是影卫的青壮明显占据优势,可要是一起上,那些影卫当落了下风。这一古怪现象,顿时让李敢和杨波二人来了兴趣,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与河堤这边打的的热火朝天相比,石桥下就有些压抑,谢观星爹娘的尸骨已被从人从泥土中挖出仔细加以收敛,而对于尸骨的查验,则由方胜亲自动手。此等事,谢观星原想亲历亲为,但每每取过挖掘之人递过的枯骨,谢观星的眼中便涌出阵阵泪水,双手亦会抖个不停。方胜见状,心中不忍,这才将此事接了过去。 验查结果,即使是见惯了尸骨的方胜也吃了一惊,仅仅看那些从骨骸周围清理出来的随身挂件及饰物,这谢观星的父母定然不是寻常人等,那些挂件饰物雕工精美,质地不俗,绝非普通百姓能够拥有之物,可熟知涉川历代典故的方胜,却从未听闻有什么像样的人物不是死在宣华门,而是因为某种缘故,夫妻二人同时横死在永宁河边。更让方胜感到困惑的是,谢观星的父亲应是死于箭伤,骨骸上残留的箭簇证明了这一点。谢观星母亲,骨骸上虽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细心的方胜还是从骨骸中的一柄锈蚀短刃以及周围泥土的颜色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谢兄,若依着为兄我看,你的母亲应该是自尽,那短刃不足四寸,刃柄为玉制,当是女子用来防身的物件,再看周围泥土积色和刃柄所在位置,伤患当在心口。为兄查验过那些锈蚀得物品,确有刀鞘残留痕迹,若是旁人动手,无需留下刀鞘。” 谢观星身形微晃,身侧的柳如烟见状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不想谢观星却推开柳如烟的手,对着方胜深施一礼。可是谢观星连连张口,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柳如烟心知自己丈夫现在必是心痛无比,已然难以言语,只得跟随谢观星欠身施礼后说道:“如烟代夫君谢过方大人,方大人厚意,我夫妇无以为报,待此番事了,还请方大人明日到府上一聚,容如烟置办上一些酒菜,略表寸心。” 方胜听闻柳如烟这般言语,倒是颇为受用,此番虽未升官,确也得了不少实惠,尤以沿街走马这一条,更是让喜欢招摇的方胜欣喜若狂,也许影卫和总捕当中,这一条算不了什么,可是做为一个推官,却是这百多年来的独一份,自当私下庆贺一番。自己在京都没有像样的宅院,去谢观星哪里,正好和了方胜的心意。 谢观星被悲痛困扰,自然没能想到柳如烟这般安排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可话又说回来了,原本还有两日那老者才会前来,就是柳如烟明日在家中设宴,又能出多大事情? 日近午时,尸骨的收敛告一段落,从人已开始填埋挖出的土坑,而谢观星此时已从悲痛中醒转,此刻正仔细辨别着自己父母遗物中的两件物什。 许是沾染了泥土,这两件物什刚出土时,众人并未留意,可是当柳如烟清理掉上面的泥土之后,谢观星却发现,这两件东西,自己认得,并且类似的物件,在被那老者拿走的铁尺上面,也挂着一件。 谢观星倒是不知道这铃铛有什么来历,可是除了颜色不同,这两串铃铛几乎和自己挂在铁尺上的那串鬼面铃铛一摸一样,天下哪有这等巧合之事? 谢观星抬头望向了方胜,方胜也被这两件物什搞得一头雾水,任谁见过这红白黑三色铃铛都会认定其中必有牵连,更何况身为公人的谢观星和方胜。 看着谢观星的双眼,方胜要过了谢观星掌中的两串铃铛。 “你先忙自己的事情,好生将养身体,若是信得过兄弟我,这两串铃铛且先放在我处,我去寻司里的退老官员问上一问,那些老头儿见多识广,没准会识得此物的来历!” 谢观星闻言连忙道谢,自己生性不善与人交往,交结自然比不了方胜。若方胜能替自己去打听一二,总强过自己沿街去问。方胜没想到谢观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这等事情,无异于谢观星的家事,谢观星能将此事交与自己去办,那这兄弟二字便落到了实处,方胜怎么能不暗自欣喜。可方胜也许忘了当日自己在老君村外的那些想法。当然这也怪不得方胜,既然落了好处,得了实惠,方胜自然将那时的状况丢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说,方胜好了伤疤忘了疼,倒不如说方胜给自己的见识中又增加了一条,一个人有多大本事不重要,有什么心性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背后的靠山有多大。经过老君村一案和今日见到的那些谢观星爹娘的遗物,方胜已经坚信不移,这谢观星身后的靠山,绝对不会比落侠山低下多少。 京都城内的官家墓所,方胜早已派人前去打点,故而不过两三个时辰,谢观星一行就将两副上好棺木入土为安。 碑石等物,谢观星数年前就已找人刻好,此刻业已安置妥当。一番香火祭拜之后,眼见日渐西沉,谢观星不便让众人回去太晚,只得恋恋不舍的招呼众人离开墓所,前往五柳巷的海月楼用饭。 时间或许真可以消磨掉很多东西。尽管知道了自己父母的死因,谢观星的心头除了悲伤却没有产生多少想要去寻仇的欲望,这一点,即便是谢观星自己也感到有些惊奇。不过谢观星也不是仅仅将自己父母入土为安便做了事。那枚锈蚀的箭簇与玉制手柄还是被其人从爹娘遗物中挑了出来。即便自己没了寻仇的欲望,可这一切到底因何而起,总需查上一查,若事出有因且天理难容,谢观星无论如何,也需为自己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 既然忙碌了一天,众人又都水米未进,谢观星夫妇总不好由着众人自行离去,几番推托之后,众人扭不过谢观星夫妇的盛情,一起前往无柳巷的海月楼用饭。 第一次在如此体面的地方宴请一众兄弟,谢观星多少有些找不到北,好在方胜见多识广,饭菜也要的十分“体贴”,若非如此,谢观星夫妇还真就不知道这请客上的门道,如果点错了饭菜,仅仅一个“凌山醉鸡”就能花掉谢观星身上剩下的所有银钱。原本还在为自己爹娘惨死而暗暗伤悲的谢观星在知道了一些饭菜的价钱后,不由的从悲痛中幡然醒转,难得的生出一阵暗骂,不过区区一个海月楼,一餐像样点的饭菜便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生计奔波,若是换了仁厚街,安仁璋乐二坊,那里的饭菜又该贵到何种地步? 第2章 嚣张的军爷 就在方胜等人推杯子换盏、谢观星强颜欢笑、柳如烟极度担心自己的荷包时,隔壁的雅间内,醉醺醺走出了一位军中百人尉。依着涉川的军制,百人尉并非只能统御百人,有军功者,最多可以统御九百余人。由于本朝不设千人尉,百人尉以上皆为军中将领。但可笑的是,很多军中的低级将领,比如五龙参将,真正所辖尚不及一名资深百人尉。至于像王哈儿头上的忠信勇武将军,那更是只增俸禄,不涉军务的闲职。 看这百人尉胸前皮甲上代表军功的刺花,此人应是军中百人尉中的老人,只是军功积累到如此地步,却还只是个百人尉,这倒是并不多见。 其人许是酒喝的有些多,赶着上茅房,骂骂咧咧之下,却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绊到,居然一个踉跄就跌进了谢观星等人所在的雅间之中,更说巧不巧的扑倒在了柳如烟的脚下。 这百人尉满嘴酒气,摇头晃脑的想要从地上爬起,可其人的一只大手却是按上了柳如烟的双腿,这一举动,立时将柳如烟吓得失声惊叫,起身藏到了谢观星的身后。 多半是被酒水喝坏了脑袋,这百人尉不但不为方才的举动道歉,反而有些不依不饶。其人瞪着眼睛看着众人,随即开口骂道:“跑什么跑?见了你家军爷跌倒也不过来搀扶一把,真当自己是妓馆中的头牌?老子们在前面拼命,你等却在此处快活,今个你家军爷我既然回来了,好歹也让军爷我开开荤!” 这百人尉便骂便要撑着桌椅站起,哪晓得迎面便挨了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又踏得端正,那百人尉明显没有任何防备,当即屁都没放一个就晕了过去。 谢观星出脚如此狠辣,就是在座的众人,头皮发麻之余也多少觉得有些过份。 不过是言语冒犯,骂走也就是了,便是要打,也不是这般的打法,这般打法,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谢观星没有留意众人的表情,只是接着一脚,将那百人尉蹬到了桌底,随即招呼柳如烟坐回原处,待安置妥当,这才止住众人的询问小声说道:“莫声张,此人貌似酒醉,眼光却聚而不散,当是专门来寻事的。”众人闻言大惑,几名公人更是齐齐望向了一旁同样面带困惑的方胜。 方胜见众人望向自己,不觉一愣,略作犹豫后开口说道:“看我作甚?听我兄弟的安排就是!不过是个喝醉酒的军痞,出了事,有我方胜顶着。”言罢,方胜掀开案上的台布,又照着那百人尉的脑袋补了一下,他方胜今日穿得可是厚底官靴,想必这一脚下去,便是神仙也需再多“睡”一会! 方胜有方胜的考量,该赌的时侯,那就要去赌。一众公人能像今日这般望向自己,这让方胜信心大增。自己和谢观星出生入死的交情,这些个公人想必是看在了眼里,五柳巷的官衙内,过去真正的拿事人一直是谢观星,他方胜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菩萨,可如今看这些公人的眼神,显然是将他方胜也看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做出一副成竹在胸模样的方胜,招呼众人继续用饭,私底下却在暗自盘算。 “这就对了,过些日子老君村的事情再传得开些,你们就会知道,我方胜同样是涉川数一数二的总推官。” 事情果然如谢观星所料,方胜这边刚将酒盏举到唇边,隔壁的雅间内便冲出一众军士。这些军士根本就不往旁处打量,而是直接冲进了谢观星等人的雅间。 随着“咦”的一声,这些军士都呆在了当场,雅间内的几个公人百姓,此刻正安安稳稳的喝酒吃菜,倒是自己那个跑来寻事的头儿没了踪影。 方胜见到这些军士冲入房内,暗道一声“惭愧”,随即将手中筷子在案上一拍,起身喝道:“京都是什么地方?你等这是要作甚?仁厚街推官程不施,总捕张小四在此,岂容尔等造次!” 那帮军士显然听过仁厚街的名气,彼此间对望片刻,随即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大人他可是寻错了人?” “是老将军那里的人,这如何使得?” “你笨啊,连大人都跑了,我们还呆在这里作甚?” 一番讨论之后,其中一名军士抱拳说道:“我等鲁莽,冲撞了两位大人,还望见谅,敢问两位大人,可有见到我们的头儿?方才他吃醉了酒,不知可有来过此处?” 那方胜再拍桌案,叱骂道:“可是方才那个百人尉?马尿喝得多了便跑来此处撒泼,也不看看老子们是何人?本大人今日宴客,大人大量未曾和他计较,你等若是再不快滚,得罪了老子,莫说你等身带军职老子识得,老子头顶的总领大人可不识得!” 那伙军士闻言连忙退出雅间,可其中却有一名军士在谢观星等人食用的饭菜上扫了一眼。 待得这群军士匆忙离去,那方胜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掀开案上的台布再次看了那晕厥中的百人尉两眼,这才小声说道:“莫再吃了,我见方才那伙军士中有人留意案上的饭菜,只怕唬不了多久便会寻回。赶紧走,走晚了难免还会生出事端。” 柳如烟闻言看了桌上的酒菜一眼,多少感到有些可惜,可这等事情,如何能去考虑银子,其人当即拉了一把谢观星的袖子,小声说道:“夫君,方大人所言甚是,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谢观星方才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倒是没太去留意那些军士临走时的眼神,方胜这一提醒,打断了谢观星的沉思。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百人尉前来寻事,此刻并不重要,先将这场毫无意义的祸端躲过去才是正理。 众人匆忙收拾东西付帐走人,不想海月楼的掌柜横竖不肯收谢观星的银两,只说已有人付过银两,让诸位官爷吃好喝好,若有旁的要求,只管紧着上好酒菜,所差银两,自会有人送来。 官做的久了,这等事原也是见怪不怪,谢观星自然不喜欢有人如此做派,可方胜喜欢,并且眼下的状况事不宜迟,逃过一场纷争要紧。那见过军伍中人打斗的李敢杨波二人,此刻已开始寻找趁手的家伙,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 招呼柳如烟一声,方胜拉上还想要付帐的谢观星便走,刚刚转过一个街角,眼尖的小武就看到方才的那伙军士蜂拥而返,冲回了海月楼之内。 方胜留下一名谢观星店铺内的活计看看后面的情况,其它人等则簇拥着谢观星夫妇返回五柳巷官衙,此刻再回返谢观星的府第,明显不合时宜,倒不如先回到官衙之中,那里已经被方胜收拾的固若金汤,便是这群军痞寻来,韩璋暗地里送来的“防御器具”,刚好排上用场。 所幸过了一阵,那伙计便跑回来报信,只说那群军士扛了被打晕的百人尉出来后,并未生事,而是四处问医。可不知是何原因,附近的医馆鬼使神差的都关闭了门户,自己跟着这伙人跑了一段,周边的街坊亦同样如此,直逼的这伙军士费尽口舌雇来车马,这才将那名受了伤的百人尉远远带离此地,前往旁处问医。 这伙计讲的十分形象,军士们慌乱的样貌更是描述的惟妙惟肖,众人闻言,多笑声不止,唯有谢观星方胜二人的面色,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阴沉。 看了一眼谢观星面上的颜色,方胜凑近其人耳边小声说道:“这韩璋只怕还是要敲打一下才好!” 谢观星微微点了点头,未作旁的言语。 当日衙门中人手太少,这五柳巷的安生难免要仰仗韩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如今人手足编,若再由着其人做大,这中间的厉害就有些把握不住,方胜的担心是对的,但他没有想到谢观星会答应的如此利索,其实谢观星的考虑和他相差并不算大,只是其中要补充上一条,这韩璋与当日前来谢观星府第的那名老者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有牵连,谢观星如何能容得此人在自己的辖区内呼风唤雨。 谢观星和方胜二人如此想,当真冤枉了五柳巷拿事人韩璋,韩璋此刻焦头烂额,如何还顾得上旁的事情。就连那个寻上门来的老头儿也和他韩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其人没见怎么出手就撂倒了韩璋所有下属,更是轻描淡写的将一根铜棒拧成了麻花,这等厉害角色让自己引见一二,他韩璋如何敢说个“不”字。 不过这会谢观星会如何想,韩璋已经没功夫去想了,至于要不要增加人手开疆扩土,也只能先放上一放,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拿个主意,自己名下的店铺出了这大的命案,瞒只怕是瞒不住了,可要是告官,韩璋很有些担心,任谁都知道他韩璋做得是巧取豪夺的买卖,这要是进了刑讯司,如何说的清楚? 呆呆看着地上床上的一具具尸体,韩璋一阵暗骂。 “你等去武山国便去武山国,跑来这涉川的京都作甚?天下谁人不知,这两年就数这里混乱,偏偏要来此凑这个热闹,如今丢了性命,还要牵连上老子,当真是天杀的昌余人。” 地上的尸体显然不能对韩璋的疑问做出任何回复,不过这些人为何定要路过京都前往武山,原因倒是十分简单,当一个人银子多到几辈子也用不完,他就会开始怕死,也会想着长生不老,落侠山上的隐月宗毫无疑问是天下玄门道宗的魁首,既然有了使不完的银子,又想买个不死的法子,那不来此处,又该前往哪里? 第3章 死的有点多 若是只死了一两个人,以韩璋的做派,无非是剁碎了塞进粪桶,再寻个机会悄悄拉到城外乱葬岗埋了便是。只是这样的营生,他韩璋已经多年没有做过,如今要再捡起来,自己现在的手下肯定不如那些非死即残的老人手“专业”,并且,这次死的人也未免多了一些,若是剁碎了拉出去,这得准备多少粪桶才够。 左思右想之下,韩璋决定报官,这些死者中除去自己的手下,剩下的明显是一家老小,随身携带这多银两,只怕大有来头,若是自己动手掩盖此事,来日被人查出,那这图财害命的罪名,还不一点不漏的扣在自己脑袋上。 等到五柳巷官衙接到消息,已然是晚间二更时分,而当满头大汗的小武拍响谢观星府第的门环,街巷中的更夫已然敲过三更的梆子。这么晚打扰自己总捕大人,小武的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令小武感到惊奇的是,自己只不过敲了两下,一身官衣的谢观星就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谢观星确实没有入睡,非但没睡,其人正忙的晕头转向,正堂里能够布置机关陷阱的地方实在不多,可昨日前来拜访的那个老头儿身手之高,若不使用一些手段,谢观星自问,就是算上官衙内的人手,只怕也拿不下此人。今夜的布置,谢观星原打算安排官衙中的人手前来帮忙,可听那老头儿的言语,此人只怕手眼通天。自己即是想要拿人问罪,消息放出去的时间就不能太早。更何况方胜明显对那蓝衣女子生有好感,若不和其人商量一下就从方胜那里调走人手,谢观星总觉着有些不妥。 小武深夜前来,让谢观星大感意外,而其人言语中的慌乱更是让谢观星心头一紧。 什么案子能把小武吓到这等模样?自己尚在养伤,方胜又不是碌碌无为之辈,此刻定要来找自前往,只怕这案子另有隐情。 回房取过钢刀“勿悔”挂在腰间,谢观星看了看业已熟睡的柳如烟,此刻的柳如烟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其人双眉紧蹙,眼角挂泪,双手更是紧紧握住被角,就好像要将什么人牢牢抓住一样。 谢观星叹了口气,缓缓用手掌抚平其人紧皱的眉头。即便有些不舍,可刑案之事,容不得半点耽搁。关好门户,谢观星狠狠瞪了某处阴暗角落两眼,这才领了小武匆匆忙忙赶往案发之地。 藏在暗处的某位公人自然明白这位总捕大人眼神意思,其人暗道一声:“晦气”,缓缓从藏身处走出。都是刑讯司内的官员,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愿意摊上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既然人家有公事外出,又来了这么一手,总需费心替人家看好门户。只是自己一个人盯着,“风险”有些大,怎么也要再拉上几个。 其实谢观星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柳如烟的安危,依着涉川的规矩,若是妻死续弦,怎么也需等上半年,那老头儿急于嫁女,如何会寻此麻烦?他便不怕谢观星来日挟恨报复自己的女儿?那恐吓之语,终究还是落在了“休妻”二字上。 案发之地距离五柳巷并不算远,只在一街之隔的织机坊,那里如今已成了方胜与谢观星所属辖区,既然出了事,做为统管这一街一坊三巷的总捕,谢观星要是不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一踏入这家貌似新近建成的客栈,谢观星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而地上的血迹更是让谢观星想到了当初在五柳巷官衙内撞见的那一幕,谢观星深吸一口气,对着迎上来的青衣捕手李敢问道:“死了多少人?” 那李敢上前拳击左胸施礼后说道:“属下业已查明,整个客栈内统共入住三十八人,除了一个孩子,其余人等皆被人杀死,另有一名女子,死前似曾被人凌辱,新来的仵作徐吉利正在验尸,方大人半个时辰前,已安排雷杰前往刑讯司落案,现正在甲字三号房等着总捕大人您过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还请大人务必先去此处。” 谢观星点了点头,招呼李敢带路,可当其人看到了客栈中打着火把的一众衙差,不由停下来开口问道:“客栈中的灯笼不少,因何点燃火把?” 那李敢连忙上前小声说道:“方大人说了,过会总领大人前来,看着体面!” 谢观星闻言心头又是一紧,此等刑案,惊动影卫统领王哈儿当在情理之中,但依着王哈儿的心性,死的若不是什么大人物,横竖会拖到明日,可那方胜既然笃定其人今夜必定前来,毫无疑问是发现了什么重大隐情。 看了看院中的血迹,谢观星边走边开口接着问道:“院中血迹如此之多,因何未见尸体?可有被人移动过?你等来时,可见到有凶器残留?” 李敢知道谢观星是不放心那些新来的衙差捕手,连忙解释道:“尸体是被那孩子拖入房中,属下有过讯问,只是那孩子惊吓过度,什么都说不清楚。属下随方大人到时,此处未见有何凶器。” “那孩子多大?” “年方十二,不过属下观其相貌,好像是个女的!” 谢观星闻言微微一怔,没有再问,那甲字三号房大门敞开,已近在眼前。 招呼李敢去笼络人手,查验痕迹,谢观星迈步进入甲字三号房之内。 方一进房,谢观星就看到一张无比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五柳巷街面上的拿事人韩璋。 和方胜打了个招呼,谢观星望向韩璋开口问道:“韩爷因何会在此处?”那韩璋看到谢观星进门,当即跪倒在其人脚下,语带哽咽说道:“谢大人如此称呼当真折煞老朽,韩璋前些日子购得此处地契,开了这家客栈,原想着能攒些养老的本钱,不想却出了这等事情,谢捕头大情大义,看在韩璋这些年为五柳巷的百姓好歹做过些事情的份上,务必帮衬一二,若是进了刑讯司,以韩璋的这把老骨头,当真是出不来了。那日韩璋受人胁迫,这才将那老匹夫引见给大人,大人明察秋毫,此事绝非韩璋本意,我那些手下,至今还躺在床榻之上,谢大人要是不信,韩璋叫人将他们抬来,好代给韩璋做个佐证!” 谢观星沉默半晌,上前扶起韩璋开口说道:“方大人自会和本官查明案情,若案情与韩掌柜无涉,自是无事,韩掌柜莫要太过担心,不知韩掌柜安置在客栈中的人手,可在那三十七人当中?” 韩璋不敢再隐瞒,开口说道:“本店掌柜和两名小二外出办事,故而逃过一劫,其余七人也被凶徒一并杀死。” 谢观星看向了方胜,方胜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只低头在房中来回踱步,那面上挂着的一抹潮红时隐时现,看上去极为反常。其人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问题,对于谢观星方才对韩璋的一番问话,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方大人?”谢观星开口提醒,既然定要让自己先来此处,而不是去观看房内的尸体,那这方胜定然有什么事情相告,如何自己来到此处,这方胜到好似个没事人儿。 方胜听到了谢观星的问话,看了一旁的韩璋一眼,那韩璋倒也识趣,赶紧退出房外找了个能听到招呼的角落站定。 看了看门外,方胜压低声音说道:“这老头儿怕被牵连,故而赖着不走。谢兄,你且来此处看看,此案怕是另有玄机,非一般的刑案可比!” 顺着方胜手指方向看去,谢观星困惑不解,这甲字三号房不过是一便库,内里存放的大多是住店客旅的一些货物,那方胜所指,只是三个敞开的大木箱,内里所存,也不过是一些写有昌余文字的书籍。 谢观星倒是识得涉川文字,可这昌余字,却是一个都看不懂。随手拿了一本书籍在掌中翻看,却并未见有何异常,谢观星只得再次望向带着一脸得意神色的方胜。 方胜接过谢观星手中的书册,小声说道:“若非为兄我早年跟随家父到昌余做过买卖,又看过昌余的书籍,如何能看出个中玄机,只可惜此事牵连过大,贪墨不得,不然这多银两,足够你我二人买他个天大的官来做做!” “银两?”谢观星有些不解,那方胜见状也不解释,而是用手指轻轻揉搓着那书册的一角,渐渐的那书页一角出现了褶皱,方胜用指甲轻轻一挑,随着“呲”的一声,那看似只有一张的书页竟然分成了两张,而一张银票晃晃悠悠的从书页夹缝中飘落。 谢观星伸手接过飘落的银票仔细端详,可上面填写的数额却是将少见银票的谢观星吓了一跳。 “纹银千两!”谢观星不由的喃喃自语。 那方胜接过谢观星手中的银票,也不管谢观星如何诧异眼神,只管将这银票连同方才那本书册一并揣入了自己怀中。 第4章 方胜的盘算 方胜此举让谢观星多少有些不痛快,其人刚要劝阻,那方胜却开口说道:“方才我已查问过那孩子,其人虽言语不清,却也讲明白了一件事,这户人家除了那孩子,尽数丧命于此,谢兄可曾想过这意味着什么?谢兄又可曾算过,这里的书究竟有多少本?那银子又有多少两?要是落到王大人手中,还能剩下多少?倘若你我分文不取,可能留得住性命?” 此言一出,谢观星当即一愣,寻常百姓如何会有这多银两?即便是天下大贾,置办宅院田产,也强过将这多银票带在身边,且这银票出具之地乃是涉川,一群昌余客旅却持有大量涉川银票,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这其中藏着的东西,谢观星想都不愿去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至于这些银子,官场上是个什么做派,谢观星心知肚明,若是落到王哈儿手中,等辗转进入官家的库房,能留下多少?那便只有天才晓得。 “即如此,倒不如抬一箱出去!”谢观星的一句话,让方胜差点口吐鲜血。 “兄弟啊,莫要贪多,这一本就够你我兄弟两辈子花销,若然总领大人到了此处,怎会不对进出人员查验搜身,你我若是拿得太多,早晚还不是要被其人盘剥。少拿些是为了保住性命,拿多了却是自己找死!依着为兄我看,总领大人只怕也不敢将这里的箱子尽数抬走,他最多也就是取个十来本。这大的一笔数目,若是砸在身上,任谁砸也砸死了,可若是铺在皇城之内,兄弟你想想,那是怎样的一条通天大路!” 谢观星的头微微有些胀痛,其人内心极其矛盾。这官场中的道道原就是如此,无论自己喜不喜欢,既然上了这条船,很多事就身不由己。若由着自己心性,与其让这些银两由人贪墨,倒不如散给京都的百姓,这两年城中混乱,平增了不少苦人儿,自己所辖积德巷内的济贫院虽是官家置办,却一直无人愿意打理。平日里院内虽有善主恩施,也不过是一日一次的稀粥,那些滞留于此的百姓骨瘦如柴,便是想寻些活计谋生,又有谁能看上?这些银两左右来路不正,横竖会被各级上官贪墨,自己若分文不取,只怕真会应了方胜的话。可与其由着这些上官中饱私囊,倒真不如自己多拿上一些,定期买了米粮寻人给济贫院送去。只是方胜方才所言不能不认真考虑,即便自己想做善事,恐怕也不能因此取得太多。 仔细想了想,谢观星开口对着方胜问道:“怎知道王大人便不会找人搜你我的身,寻个问罪的由头?” 方胜微微一笑,坦然说道:“此事倒是容易判断,若是那孩子……”,方胜停住话语,随即在自己颈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谢观星心头猛地一凉,眼角不经意间微微一挑,那目光中的寒意当即将自作聪明的方胜吓得打了个哆嗦。 闪避开谢观星的目光,方胜狠了狠心。只见其人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定住自己的心神。对方胜而言,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说的,若是谢观星始终不开窍,即便其人背后有人撑着,又能走多远?他方胜已将身家性命全都赌在了谢观星身上,谢观星不懂,这不要紧,他方胜懂得就可以,可前提是谢观星要能听取他方胜的建议。 “谢兄,这官场上的事,就如同在刀锋上行走,生死原就是个平常。不过一个昌余崽子,杀了也就杀了,倒是关咱们兄弟鸟事!你千万莫要义气用事,这当口,为兄定然要和你说句实话,莫看你身后有些背景,可是遇到了这黄白之物,再大的背景也是无用。你若挡了旁人的官路,但有人依仗,最多是被人一脚踢开,可你要是挡了旁人的财路,便是神仙也护不住你!” 方胜的话让谢观星心头升起一阵怒火,但此时此地明显不适合争吵。 冷哼一声,谢观星扭过了头。 “即便两国之间存有宿怨,但昌余人便不是人吗?” 相处了这么久,观星当然知道方胜的心性,他很清楚自己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说服方胜,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传说中的“侠”。既然如此,那多费口舌又有何用?这银子自己拿了也就拿了,左右用在该用之处便是。这方胜的话也权且先听了。可若是有人想滥杀无辜,他谢观星断然不能视而不见,莫说是王哈儿,便是换了更大的官儿,那也要问问自己手中的钢刀答应不答应。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想法,危险的程度足以让命运的巨轮发出一阵颤抖,当然,这颤抖来源于一种兴奋。至于这兴奋的原因,命运的巨轮只给出了这样一句评语。 “不论逐善,亦或逐恶,皆是欲望,一经产生,那便难以遏制,善之恶非善非恶,恶之善非善非恶。你听不懂?……那便接着去看星星、看蚂蚁、看自家婆姨生孩子,总会有看懂的一天!” 王哈儿四更时分方带领着陈小虎等一众影卫到了客栈,对于方胜的刻意安排,那王哈儿看都不看一眼,其人只是一摆手,便有影卫接过了一众衙差捕快手中的火把,并将除谢方二人以外的五柳巷官衙中的公人一并请出客栈,寻了个地方逐一盘问。至于韩璋及其手下。还有此处客栈逃过一劫的掌柜和小二,则和那个已经有些呆滞的孩子一起,被影卫用绳索捆绑在了客栈之内的廊柱上。 韩璋知道这等状况,难免要受些罪才是,故而并未挣扎呼喊,其人如此明白,这倒让他成了被绑在廊柱上的数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塞入口吞的嫌犯。 看着手下忙碌的王哈儿面色极度阴沉,等不及院落中摆好座椅,其人便喝退左右,只带着陈小虎径直走向谢方二人,开口问道:“东西在哪?” 由着方胜带路,四人进了甲字三号房,王哈儿看了一眼那三个木箱后,便盯着方谢二人说道:“可有私藏?全都放回去!” 方胜对王哈儿此等言语大惑不解,但明白人要知道当机立断,在看了谢观星一眼后,方胜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和两张银票,小心放回到箱内。可当王哈儿的目光扫向谢观星,谢观星从怀中掏出的书册数量,差点让王哈儿破口大骂。不过恼怒之余,王哈儿又觉得这谢观星也不是非杀不可,只要他贪墨,那就有把柄,只要有把柄,那这个人还是能拿来用用。只是枉你装模作样正经了这长时日,还不是老子的同道中人?不过仗着背后有人,充什么大尾巴狼! 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轻蔑神色,王哈儿上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随即开口说道:“二位贤弟辛苦了,事情太大,已经不是你二人可以扛住,刑讯司已消了落案,此事暂由影卫接手。你二人且先返回官衙,约束部众,明日午时之前,不得离开。” 迟疑片刻,影卫总领王哈儿再次拍了拍方胜的肩膀说道:“方兄弟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又该给谁说,可你身边的人,未必个个如此,还是要仔细甄别一二。此番没有落下油水,实是事出有因,待销案之时,自然少不了你二人的好处!” 谢观星没有听出王哈儿这番话的意思,其人只是看了门外一眼后问道:“敢问总领大人,那院内的涉案人等,当做何处理?” 王哈儿闻言,眉头一皱,尚未开口,其人身后的陈小虎已然冷哼一声说道:“总捕大人莫非是把我家大人的话当做耳边风,既然此案已交给了影卫,这话是你该问的吗?” “放肆!这里什么时侯轮到你来说话!”王哈儿打断了陈小虎的言语,随即仔细盯着谢观星的眼睛看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如今这些人的生死,我王哈儿也做不了主,不知道这个答案谢捕头可还满意?” 谢观星听出了王哈儿言语中的不满,施礼言道:“属下并无旁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这几个人中,有一人曾给过五柳巷官衙一些助力,如今牵扯其中,属下多少有些不忍,故而口不择言,冲撞了总领大人,还望总领大人勿怪!” 王哈儿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陈小虎,见其人点头,这才缓和了口气说道:“谢贤弟,不是老哥我说你,你即是披上了官衣,就需懂得官场上的规矩,自家的事情尚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顾念旁人。听闻近日有人上贤弟府上寻事,还是好生养好伤患仔细应对较为妥当,没准处理好了,这祸事里藏着机缘也未可知!” 一旁的方胜见这二人言语愈发晦涩,知道再说下去,天晓得谢观星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其人赶忙拉了谢观星一把,一起拜过王哈儿后,退出甲字三号房,谢观星有心再往那处存放尸体的房间看看,却被方胜拦住,方胜急火火拉上谢观星就出了客栈,招呼一众衙差捕快,准备返回五柳巷的官衙。 可是在客栈外请点人数之后,却是少了一人,五柳巷官衙捕头小武,方才还在,此刻却没了踪影。 虽然找不到小武,总不好再滞留此处,众人匆匆忙忙返回五柳巷官衙,只是刚出巷口,谢观星就借口不放心家中的状况,便向方胜告了假独自离去。 既然遇到如此大事,这两日只怕真回不去了,谢观星毕竟内伤尚未痊愈,柳如烟那里难免挂念,回家安抚一番,于情于理,方胜都不好阻拦。 今夜的事,让方胜无比纳闷。谢观星离开后,方胜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件事中透着的诡异,一向贪财的王哈儿怎么就突然转了心性?莫非是想独吞?那些话里藏着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小心谢观星吗?还是说另有旁人? 一脚踏入五柳巷官衙的方胜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口问身后的李敢。 “可记得我是几时让小武去找你家总捕的?” 那李敢刚要回话,便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其人当下闭了嘴,和众人一起扭头去看。 不过片刻,大批兵马就来到了五柳巷官衙门前,也不管众人面上的震惊神色,一名百人尉手持令牌高声呼喝:“承京都提卫将军令,五柳巷官衙人等,入衙静待,无令不得擅自离开,若有私逃暗纵,妄言喧哗,传递消息者,立斩不赦。”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一众公人目瞪口呆,本来就有些感到事情不大对劲的方胜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官衙院内,而衙内的其它公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可随着外面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这议论声立时便消停了下来。 第5章 义气是个什么东西 半个时辰后,整个五柳巷的官衙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沿街的百姓也被通告不得外出,其实这等状况,并非只在五柳巷这里,整个京都都被禁军封锁了街道,方胜等人不过是早早回了官衙,又被人钉在了此处,故而有些不清楚情况罢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衙外凶神恶煞如临大敌的禁军还是让官衙内的一众公人疑心大起,如果到这会还有人觉得这些禁军只是过来协助办案,那么这个人当真是傻得可以,涉川之内,类似这样的事情,就算没有亲见,听也听过了。几乎所有人在看到方胜犹如死灰的面颊时,都想到了一个简单的词汇。 “灭口!” 谣言总会越传越大,恐慌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失去起码的判断力。天色刚刚放亮,便有两名想要偷偷爬过墙头的青衣捕手被一阵乱箭射了回来。 恍若得到了某种证明,五柳巷的官衙很快就乱得好似开了锅的粥。一众公人中,有的跑来跑去,似是在寻找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有的则蹲在地上,流着眼泪低头擦拭自己的钢刀?前来此处的禁军既然已经放了箭,那基本没有再逃走的可能,而各街面上理户“不得外出,等候彻查”的高声叫喊,也足以让众人相信,一场针对五柳巷官衙的杀戮就要到来。 李敢杨波等人已经在规整官衙内的“防御器具”,那韩璋又能送来什么像样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木障,火油、铁蒺藜乃至一包包用棉纸裹好的生石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与众人的慌张和忙碌不同,方胜一个人坐在场院中的凉亭上低头不语,王哈儿反常的行为早就让方胜心存疑虑,如今官衙再被禁军围困,以方胜的“睿智”自然会想到一些什么? “平日里中规中矩的小武到底是什么人?派他去寻找我那兄弟,这短短的路途怎地便会花去近一个时辰?而其人在客栈内的忽然消失,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内情?谢兄中途离开,莫不是得到了小武或是影卫总领王哈儿的暗示?至于总领大人让我那兄弟“不要顾念”的旁人,说的当真就是韩璋?难道就没有可能,说的是我方胜!” “这世上真有同生共死的兄弟吗?我方胜是不是傻了一点!” 从深思中醒转,方胜看着众人明显是徒劳的所谓防御,忽然狂叫起来。 “还防御个鸟?能防得住吗?娘的,个个都比老子聪明,有些门路的都早早跑了,你们还看不明白?如今缩头也是一刀,抬头也是一刀,莫要再牵连家人,且把那些个破烂玩意都给老子丢到井里去!” 众人见到方胜动怒,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物什,倒是有一名新来的捕快开口问道:“方大人,禁军这等架势,到底是要做什么?方才大人和总捕大人在甲字三号房到底发现了什么?怎地便会引来这大动静,若是小的们难逃一死,总要让我等死个明白。” 方胜闻言浑身一抖,这中间的轻重他如何会不知?这死不死的还是两可,就是真的要死,有些事情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带到棺材里,不然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方胜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结果。 看着那名新来的捕快,方胜双眼一瞪,开口骂道:“再要妄言福祸,老子先将你退出去试试状况,一个个平日里明来暗往,手眼通天,打量我方胜不知道?如今祸事临头,却不见你等有什么正经本事,都给老子把脖子洗干净老老实实的呆着。” 方胜的言语虽说得豪气,可其人略带颤抖的声音却让五柳巷官衙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事到如今,自然是龙走龙道,虾走虾道,谁还会将方胜的言语放在心上?连那个看似和方胜交情莫逆且背景“深厚”的总捕大人都脚底抹油没了踪影,哪个还看不出时下的状况? 面对众人的漠视,方胜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很明显,老君村的光辉事迹还没有被刑讯司传开,他方胜的睿智也没有被所有人认同,除了几个老人手还在留意着自己的举动,那些新来的几乎把他看成了空气。自己勉强算得上豪气的言语,换来的不过是一些略带失望与怜悯的眼神。 官衙中那些避开自己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商量对策的衙差捕快,让方胜第一次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待在谢观星身边,没了谢观星,他方胜就如同失去了所有依仗,便是那些与生俱来的急智也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可方胜也有方胜的骄傲,他毕竟具有一个真正赌徒的心性,极度绝望之下,他和所有拼上身家的赌徒一样,选择了最后的疯狂。 看着场院中的高杆,方胜忽然再次狂笑,其人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犀利,就在众人的惊异之中,快步向着那高杆走去。 眼见着方胜便要拽动绳索击响高杆上的铜锣,早就觉得方胜举止有些失常的杨波雷杰二人对视一眼,猛然便扑了上前,死死将其人抱住。 “大人,不能啊!若是激怒了禁军再放起箭来,那真就没有退路了!总捕大人他向来看重情义,不会丢下我等不管,大人在稍等片刻,没准总捕大人就回来了!” 方胜眼中含泪,对着杨波说道:“你二人是真傻假傻?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是换了我方胜,如何会回来,你等好歹让我敲上两下,图个痛快,不然就是死了,总觉着差着点什么?” 到底差了点什么?方胜此刻肯定是想不明白。这便是人,就是“现实”如同方胜,其人根骨中也渴望见到真正的义气。可另一方面,他又极度怀疑义气的存在,所以他不想留有遗憾,他要在临死之前知道那个答案。 由于杨波雷杰的拦阻,高杆上的铜锣没能敲响,但是那个答案却如期而至。 “五柳巷总捕谢观星返衙公干,官凭在此,烦请让道。”官衙外响起了谢观星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官衙中的人无不目瞪口呆,那杨波和雷杰更是松开了按在方胜肩头的手,可同样被这声音惊呆了的方胜却没有像众人料想的那样坐倒在地失声痛哭,方胜身形是略有下坐,但转瞬便又窜了起来,不过几步,其人就到了官衙的大门边,两下撤去门闩,随即奋力一推,便将那厚重的五柳巷官衙大门彻底打开。 门外的军士,此刻已缓缓让出一条通道,谢观星和一名用斗篷遮住颜面的男子出现在了这条由刀枪组成的通道当中,不知是为什么,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并没有将手中的刀枪指向二人,他们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两个特地跑来“送死”的衙门中人,就是那个领军前来的百人尉,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职司,其人只端坐马上,手压刀柄,冷冷望着这里的动静。 方胜此刻明明已经没了恐惧和惊慌,却无来由的生出一丝愤恨,其人抹了一把眼中行将流出的泪水,也不管那些禁军的存在,直对着谢观星骂道:“你不在家陪着你那婆姨,跑来此处做甚?莫不是脑袋被烧坏了?这当口傻子才来此处?你不去寻人救老子们的命,自个跑来倒有个鸟用?” 谢观星被其人骂得有些纳闷,沿途所见,整个京都都在宵禁之中,更有大批影卫逐门逐户翻箱倒柜搜查所谓的“凶手”,可是哪里的气氛能比这五柳巷更为浓重,自己做为此处的总捕,此刻若是不来,如何对得起自家兄弟?至于寻人救命,倒是有一个送上门来的,可这方胜如何知晓?其人莫非未卜先知?若非如此,仅凭自己,倒是能寻到个鸟人! 还没等谢观星出言反驳,那披着斗篷的人却接过了话茬。 “本王是有些傻,不然当不得这安平二字,可你如此言语,便不怕激怒了本王,治你个不敬之罪!” 第6章 逃命的小武 卸下斗篷;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紫罗袍的安平王单勉嘴角挂上了一丝怪异的微笑,其人似乎是刻意紧了紧自己的袖口,随后便从腰间的金质如意勾上摘下了那柄谢观星已然见过一次的宝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显然是看清了安平王的这一举动,围绕一旁的禁军军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向后退出了数步。也许对于王哈儿那样的角色来说,一个比宫中的太监强不了多少的皇子无需太过在意,但这些寻常军士却明白的很,自己可没有涉川二品以上的官职,更没有像某位京中红人那样威风八面的岳丈,若是被这安平王平白砍上一剑,那当真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见! 看到一众军士后退,那个领兵来此的百人尉眉角微不可察的向上挑了一下,其人似是嘟囔了一句,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拳击左胸高声致歉。 “小的成怀素,乃京都提卫周大人制下百人尉,今日奉命来此,实不知安平王爷大驾躬亲,属下未能及时远迎参拜,还望王爷勿怪。” 单勉手持配剑,远远望了那名百人尉一眼,忽然笑道:“周谨的人?因何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巧言,怎地才是个百人尉?你此番带兵前来所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存了旁的什么打算?” 那百人尉闻言,面上堆笑,却并不打算靠近言语。其人再施重礼后朗声说道:“小的职司低微,入不得周将军大帐,王爷自然不识。此番前来,只是从得将令,京都宵禁一刻不止,五柳巷衙内人等不得擅自离开。属下依令行事,并无旁的意思!” 安平王单勉闻言眼眉倒竖,发出一阵渗人心肺的冷笑。 “既如此,取将令我看!” 那百人尉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可言语却不见丝毫退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王爷和我家将军交情莫逆,应当知道军中的规矩,若王爷执意要查证将令,还请出示兵马司的令牌!若无令牌,圣上手谕亦可!可若无此二物,请恕小的斗胆不从,小的及所属部众的身家性命全在王爷您一念之间,还请王爷三思!” 此等“用心”言语,确实触动了考虑问题与旁人多少有些不同的安平王单勉,其人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禁军军士,忽然发觉,那些原本已经有些垂下去的刀枪,此刻又有了抬头的意思。 看着那一双双默默盯着自己的眼睛,安平王单勉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悲意,可这几年生不如死的清冷境遇,让单勉早就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转身迈入官衙,单勉将手中宝剑随手抛到那个还站在门边发呆的五柳巷总推官方胜怀中,头也不回的说道:“既如此,本王不为难你便是,来日若是见到你家将军,本王会替你说上两句,如此心志,只做个百人尉,可惜了!” 眼见着安平王单勉和那名总捕进入官衙,门外的军士无不暗松了口气,可就在那官衙的大门行将关闭之时,门内却再次传出单勉的言语。 “将此剑悬于门眉之上,我倒是要看看,一个没了卵蛋的王爷能有多大的用处!” …… “切!不过是个过气的王爷,要是没了那把宝剑,倒有个甚用!只怕此番事了,这剑也要被人收了回去。” 一名十人尉悄悄凑近了自己的上官,边抹着额头冷汗边小声说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十人尉半晌都不见自己上官有任何答复,其人不免有些纳闷,忙抬头去看,可这一看之下,这名十人尉当即愣住,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百人尉成怀素,此刻却面色阴沉眼露凶光。 “大人这是怎地了?即便这安平王爷是个废人,可若是能为大人您说上两句好话,周将军那里怎会不给些面子,属下倒是要恭喜大人了,大人何以是当下这副表情?” 那百人尉闻言狠狠瞪了这十人尉一眼,随即扭头看向远处说道:“你等倒是懂个屁,若是他不说,消息传过去,或许真能逃过一劫,可要是他去说,你就等着给本大人准备棺材吧!” 且不论官衙外是何种状况,那百人尉手中的将令上又究竟写着什么?安平王和谢观星的到来,便如同给衙内的众公人服食了一味强心壮胆的猛药,众人面带欣喜上前施礼。此时此刻,安平王便是所有人的救星,而那个能请来安平王的谢观星,毫无疑问是个有着天大本事的奇人,就连喜滋滋跑出门去悬挂宝剑的方胜,也受到了所有新人的再次礼遇,那剑不抛给旁人,却独独抛给了总推官大人,哪有不上前恭维两句的道理? 说起来,这当真是件玄妙的事情,以五柳巷官衙当下的状况,请谁来能比这安平王更为合适?官做得久了,哪个不懂得趋利避害?更何况这周谨是什么人?京都提卫!其人行止那代表的就是圣意,能跟圣意对着干的,涉川之内自然没有几人,可要是能和“老子”对着干的,最合适的莫过于那些受过委屈,又一点好处都没落下的“儿子”。 众人的猜测,无疑有他的道理,可知道内情的谢观星却恨不能将这安平王一脚从官衙内踹出去,这一切的起因很复杂,需要从谢观星回返家中一事说起。 离开方胜之后,谢观星急于赶回家中,他必须提前安置柳如烟前往诸子巷,有了自己岳父大人和诸子巷街坊邻里的照应,谢观星当能放心不少,就算真的有事,诸子巷那里还有一条偏僻小道直通刘公祠。这逃命逃出得路径,难免要翻过一两处断墙残房,出于好奇,柳如烟曾经跟随谢观星走过两次,自然识得其中路径,可要是换了旁人,只怕先要到老君村历练一番方可寻到出口。 可就在谢观星将将看到自家院落,从街角暗处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微言语。 “大人慢行,……有一事相告。” 这声音压得极低,人又藏在阴暗角落,即便是谢观星也没有完全听清,可当谢观星手压刀柄靠近之后,这人身上的装束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让其人放松了握住刀柄的右手。 “小武,你方才去了何处?出了这大的事情,怎地也不打声招呼?”出于谨慎,谢观星仔细留意了一下周围的动静这才小声问道。 那出声之人正是五柳巷官衙新任捕头小武,只是此刻这少年全然没了往日的精干振作,只是于黑暗中,一脸无奈的看了谢观星半晌后,这才小声说道:“大人无需担心,小武方才留意过,四十步内再无旁人。大人戴小武不薄,小武便是要走也需给大人打个招呼,官衙那里大人还是莫要去了,小武想了许久,有样东西交给谁都不妥贴,还是交给大人您稳当。小武左右是要离开京都,不想再欺瞒大人,小武原是宫里的人,只是上官暴死,故而没了联络。如今小武摊上是非,此物无人敢收,只能交给大人,大人是毁去此物也好,留下此物来日做个佐证也好,都和小武再无关联,小武不敢耽搁,就此告辞,还请大人自己珍重!” 言罢,那小武将手中的一样物什塞入谢观星掌中,随即便再次隐入阴影当中。谢观星被小武这番言语说得莫名奇妙,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可贴近所见却不过是一面黑漆漆的墙壁,那看似没有多大本事的小武,在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已被打击到麻木的谢观星这次倒是没有感到意外,自己过去眼界尚浅,难免在有了些本事后扬扬自得,可这段日子以来,高手层出,谢观星已然看清了自己和那些江湖人物之间的差距。即便这小武有些来头,和那些高手相比却也不足为奇,要像小武这样遁走,谢观星自问,若在此处一样可以办到,只不过小武尚比自己小上两岁,便能藏的如此之深,又有这般本事,当真让谢观星感到有些钦佩。 “是什么东西让小武恐惧至此,定要逃离京都?”谢观星困惑之余,将手掌中的那件物什举到了面前。 一阵腥臊之气扑面而来,谢观星眉头立时皱起,其人多少有些动怒,羞愤之下,忍不住便要将这盘在一起的物什撇将出去。 “这小武可是疯了,寻了条女子的羞布来作甚?可是想临走前消遣我谢观星?”谢观星已为人夫,自然识得这掌中是个什么物什,但就在那羞布将要出手之时,指甲的一点轻微感觉让谢观星改变了主意。 接着微弱的月光,谢观星忍住咯应,将那羞布张开来仔细搜索了一番,很快,一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薄片就被谢观星从那片有些恶心人的羞布中抽了出来。 这薄片轻薄坚韧,上面依稀写有文字,只是这文字再次让谢观星看傻了眼,怎地这方胜认得昌余文,小武也认得,偏偏自己不认得,既然如此,那此事只得先放上一放,左右寻到方胜在做打算。 犹豫片刻,谢观星将那薄片连同羞布一起揣入怀内,小武方才言语中的一些暗示,让谢观星多少有些担心官衙那边的状况。 其人略做考虑,还是决定先提醒柳如烟一声后,再即刻返回官衙,可就当谢观星到了自己院落门口,却看到了令他完全不敢相信的一幕。 第7章 闲着没事找找人 深更半夜见到自家院落门户大开,任谁只怕都会被吓得半死,更何况身为总捕,见惯了刑案的谢观星。 “那些守在自家院外的探子都到哪去了?难道是那老头儿提前来了?” 谢观星缓缓抽出钢刀暗自询问,可其人却没有直接进入大门,而是绕到了自家后院外的一处角落。 只见其人指尖在头顶的墙面上轻轻一点,一个被棉纸覆盖住的脚坑就显露了出来。 这是当年在五柳巷官衙内偶然学到的一点本事,但这本事却不是李老蔫所授,而是得益于那个叫党华的夜枭。其人行刺刘半山之前,曾向官衙东墙望过一眼。可就是这一眼,最终让谢观星找到了那个被棉纸遮住的孔洞。 向后略微退出两步,谢观星前冲上窜,左脚脚尖只在墙面轻蹬,整个人便已拔高数尺。不待身形回落,谢观星的右脚已踏入那个预先做好的脚坑。提纵之下,谢观星其人,便如一只敏捷的猿猴,轻松翻过两人多高的院墙。 从茅厕后的夹墙中绕出,谢观星直奔自己婆姨的房间,可一到门口,便见寝室的门扉同样大敞,室内虽点起了烛火,却空无一人。 探了探被窝内的温度,谢观星心头一凉,柳如烟应该离开了有一段时间,这被窝已经快要凉透。 顾不得再做隐遁,谢观星直冲前院。 可是刚到前院连廊,谢观星本已燃起的熊熊怒火瞬间便被现实浇灭。自己的婆姨柳如烟,就似那些传说中的江湖儿女,此刻正身披单衣手持尘杖,领着两个扛着门闩的仆役好端端站在院内,倒是那几个平日里在院外探头探脑的探子,现下一个比一个看着凄苦,全都老老实实的跪在自家前院空地上瑟瑟发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谢观星的双眼并没有多少留意那伙探子,因为就在自己面前,通往前院的台阶上,盘坐着一个身披斗篷的汉子。 这汉子背对着谢观星,又戴着斗篷,自然看不到样貌。可是只需看其人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托着个硕大酒坛的模样,明显是带着几分得意。 忍住一脚将此人踹翻的冲动,谢观星一声不吭团身近前,钢刀“勿悔”于无声无息之间,隔着那斗篷压在了此人的脖颈之上。 “我的娘啊!谢捕头使不得!” 随着几声凄厉的呼喊,随即便传来了“窟通”一声。 谢观星当即便被这等怪异的动静唬得一愣,手中“勿悔”微微一紧,那刀锋瞬间便将这汉子穿着的斗篷划出了一条长长缝子。 “勿悔”的锋利,便是谢观星也被吓了一跳,其人赶忙将刀锋向后收了收。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那“窟通”之声再次响起。困惑之下,谢观星定睛去看,却是两名探子已晕倒在地。 “谢捕头,本王的脑袋值不了多少银子,可你要是伤到本王,你的脑袋值多少银子?倒是需好好算算。” 又是“扑通”一声,这次倒是谢观星的婆姨柳如烟跪倒在地。 …… 待送走了一众探子,又安抚了两名仆役,谢观星夫妇这才将某位不速之客请到了自家的正厅。 安平王单勉的深夜到访,纯属没事找事,其人在自家王府等了数日,却不见那个五柳巷的总捕前来。这种情况,对单勉而言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涉川官员中有很多人看不起自己,可明里暗里总会有个应承,哪有一个像谢观星这样,官职低微,架子却如此之大! 单勉在踩死几只王哈儿派人送来的蛐蛐之后,喝起了闷酒。(.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府中少有官员来往,那些过往攀交的“江湖人物”“风流才子”在混够了好处之后,也就不愿在府中滞留。单勉清楚,跟自己走得太近,只怕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声名,这些人知道个进退,原也怪不得人! 不过这个谢观星的所为,是不是真有些过了?单勉越喝酒怒气就越大,可渐渐的,这怒气又变成了极度的好奇,通过府中下人的打听,单勉多少知道了谢观星的一些经历,其人与刘半山之间的交情,更是让单勉唏嘘不止,刘半山是什么人?一众兄弟口中的刘叔,悬在头顶上的乌云!自己少时的骑术,虽是其人传授,可自己都不敢称呼其人一声“师父”,这个谢观星有什么本事,竟然得到自己“刘叔”的器重。 单勉知道自己那位“老爹”下的旨意,可单勉根本就不信自己父皇会对“刘叔”下死手。以刘叔在自己父皇心里的位置,不过是走走过场。杀了个“影子”又能如何?只要认个错,再找人传话到宫中,那王哈儿现在的职司能做多久?尚未可知! 也许如单勉这样想的人,涉川朝中不止一个。这追缴的旨意已经下了一段时日,却未见自家国主有任何催促,便是那承旨的影卫总领王哈儿,好像对此事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上心,人马初始还在京都内外大张旗鼓的溜达了几日,可追着剿着便没了动静。这等模样,那些习惯了听风望雨的人儿,又有几个不会生出与单勉相同的想法。 单勉很希望刘半山能重返宫中,原因无它,自己现在活得尚不及一个宫中内官逍遥。那宫中有些本事的内官,常常被派往边关出任监军,混得好的,甚至被载入涉川的史书,自己少时就曾听闻,涉川前朝曾有一个内官本事极大,曾于阵前领兵射杀昌余名将桑七忘。此人成名之后,因遭奸人陷害,于知北城被斩,可围观百姓,竟无一人愿意上前辱骂,其后更是在行刑之前齐呼“好汉子”三字。到了今日,通晓这段历史的涉川百姓已然不多,可但有人提及“勒图儿”,那后面必定缀着“将军”这个称呼。 单勉想做将军,一名真正的将军,但是毫无疑问,除了那个刘叔,谁也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当真不如一名身为阉人的内官,这些内官出任监军,天下从无非议,可要是自己提出从军为将,却有无数人上书劝止,只说自己会伤了皇家的颜面。 单勉不服气,今日送入宫中的书信又被驳回,这基本绝了他的希望,他需要找个人泄泄火气,或者倾诉一番,所以他想到了谢观星。 王府中的状况令人担忧,单勉深夜独自出府,却没有一人察觉,其人就这样晃晃悠悠来到了早已打听清楚的谢观星府第,并被那些以为来了“贵客”,跑出来想撞撞运气的探子们团团围住。 好在这些探子们觉得此人的身形和刘半山相差太大,这才没有释放“燕儿笑”,不然这天大的笑话当真会给单勉带来一些麻烦! 后面的事情自然简单,有认出安平王的探子,殷勤之下替平安王爷扣响了谢观星家的大门,三叩之下,见无人应声,自是又有人出于义愤,上前便是一脚。这些探子中不乏能人,区区一个倒落闩如何能挨得住?这般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睡梦中的柳如烟。而面上多少有些难堪的安平王单勉,只得恨下心肠,让这些不晓事理的探子们代自己受过。 不过,其人未曾言明身份,又不想摘下斗篷,自然被柳如烟视作了不怀好意的豪门公子,那送来的酒中自然又加了一些“佐料”,多亏这安平王天生异秉,生就一幅铁打的肠胃,这才没有生出事来。 听完了安平王很讲道理的一番讲述,谢观星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不过人家好歹是个王爷,总不合适在自己家中被暴打一顿,并且听着其人讲述,谢观星也隐隐察觉这安平王内心的苦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谢观星多少对其人产生了一丝同情之心。 可是官衙那边会出什么事情,谢观星真就猜不到。而就在谢观星想要寻个借口送客之时,院外却是出现了偌大动静,谢观星有过这等经历,自然知道京都之内定然出了大事,只是是否与那桩刑案有关,还需返回五柳巷官衙看看。可是那安平王单勉此刻正聊到兴头,如何肯依? 无奈之下,谢观星只得从了其人的意见,一同前往五柳巷官衙,不过临行之前,谢观星有一些事情需要独自与柳如烟交待,那安平王单勉只得再次面对被人冷落的境遇。 既然出了大事,小武拿来的东西,谢观星不敢直接带往官衙。天晓得这物什是否从那客栈得来?既然能将有些背景的小武吓得连夜出逃,想必其中牵扯极大,谢观星有意先将此物交给柳如烟保管,待摸清楚了五柳巷那里的状况,再往诸子巷取回不迟。 这天下的事情,难免一波三折,谢观星忽略了一件事,有个人同样是商贾出身,同样识得昌余文字,只是从未向他提起,而自己的失误,难免会改变一些事情,但就是这件事情,也许会让他后悔一生。 第8章 红铃应诺 做为一名总捕的婆姨,柳如烟懂得许多取证查验上的规矩,也见过自己丈夫彻夜不眠的对着某件从官衙取回的物证苦思冥想,可真当谢观星从怀中掏出那件女子才会用到的秽物,柳如烟惊诧之余难免有些羞恼,好在谢观星也觉得此举甚为不妥,连连解释,这才将柳如烟那颗快要凉透的心再次暖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出于一个捕头的习惯,谢观星没有过多提及客栈那里发生的刑案细节。与小武的相遇,更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之所以不愿意让柳如烟知道的太多,是因为小武言语中透露的一些信息,即便是谢观星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尤其是其人劝自己莫要回五柳巷官衙的那一句,更好像是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是客栈内刑案和五柳巷的官衙又能有什么牵连?难道是因为事情牵连到了什么大人物,有人想要封住悠悠众口?倘若如此,那自己今日所见之事,还是少对家人说些为妙。 做过影卫的谢观星自然明白“封口”意味着什么?但他能做得也就只剩下对柳如烟少说两句。 如果五柳巷官衙真要出事,那自己和方胜做为主官,如何能置身事外?就算今日能逃过一时,又如何能逃过一世?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打算逃,因为在五柳巷的官衙内,还有一些与自己同过生死的兄弟。 街面上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即便是踌躇满志一心想着到五柳巷官衙去畅聊一番的安平王单勉也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其人寻到了谢观星夫妇二人的寝室之外,几次想要开口问询,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不过一丝莫名的兴奋,还是将单勉扰得有些心焦气躁,其人在谢观星夫妇的寝室外走来走去,那份焦急,丝毫也不弱于想要赶回官衙的谢观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果这涉川境内,有一个人唯恐天下不乱,那当属单勉无疑。乱了又如何?自然比看蛐蛐打架有趣的多! 房中的谢观星已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明白,自己想让柳如烟明日一早前往诸子巷的打算已基本落空。虽然外面“兵慌马乱”,那红菱父女未必真敢如约前来,可谢观星不敢去赌,和一众兄弟相比,自己的婆姨柳如烟他同样割舍不下。 狠了狠心,谢观星取出了自己那块刻有“沿街走马”的令牌塞入柳如烟掌中。这等在旁人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假公济私,对谢观星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其人胀红着脸,唠唠叨叨的叮嘱了柳如烟两句,只说过了明日,若是见到街面上安生,还是前往诸子巷较为妥当。自己要是不能及时返回,不妨让府上的仆役拿了令牌先往诸子巷那里知会一声,左右让岳丈大人租来车马接你过去,即便遇到军士盘查,这暗地里的规矩,京都之内又有哪个不懂?这“沿街走马”的令牌,若遇到个事,天下的官员都是这么用的! 看着自己丈夫那张红的好似赤果的脸,柳如烟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心热情暖之际,柳如烟又多少有些担心,外面乱成这个样子,现在出去,就是将那个安平王顶在头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既是谢观星定要返回五柳巷官衙,柳如烟也不好阻拦。 做为一名涉川官员的家眷,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柳如烟都如同今日这般提心吊胆的度过,既然这份担心与失落,从嫁给谢观星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那自己又有什么好去抱怨? 送走了自己丈夫和那个安平王爷,柳如烟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可当她再次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时,柳如烟脸上的笑意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柳如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这一点谢观星也明白,可谢观星并不清楚除了传宗接代,柳如烟想要孩子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担心也罢,失落也罢,对于柳如烟来说,都可以忍受。可独独那份独守空房的寂寞,早就让她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厌倦,而这厌倦从谢观星做上总捕之后,就愈发变得强烈。 对于那块羞布的出现,初始之时,柳如烟曾觉得心头好似被人用钢刀搅动一般,可真当谢观星给她解释清楚之后,柳如烟的内心又莫名奇妙的涌来一阵失望。这失望即使是柳如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忘了去提醒自己的丈夫,自己同样识得昌余文字。 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失望,柳如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只能将结果定在了“寂寞”之上。也许自己真的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也许自己真的太想要一个孩子。 随着两串泪珠滑过柳如烟白皙的脸颊,柳如烟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失望的原因。但这个原因她永远都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天下从没有一个女子愿意与人分享来自自己丈夫的关爱。她柳如烟的肚子就是再不争气,也容不得另外一个女子出现在自己的家中……。 与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相比,谢观星想要将那两件物证放在家中的想法也就算不了什么!即使到了此刻,柳如烟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对她而言,那羞布放在家中虽是咯应人,却强过揣在自己丈夫怀中,更何况自己丈夫说得又是如此慎重,那薄片上写着的昌余文字只怕又牵扯到了某位高官见不得人的“私事”。自家男人是什么心性,柳如烟清楚无比,既然劝也无用,不论对错,柳如烟都不想过多参与。 呆坐在床榻之上,已经从恍惚中回过神的柳如烟终于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被塞到妆柜下的小包袱上面。 无来由的一阵心慌,让柳如烟越看那个包裹越觉着哪里不对。外面传来的厉声叱喝和这两日谢观星的反常举止,再加上这两件诡异的证物,都让柳如烟在清醒后开始怀疑,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卷进了什么祸事当中?还有一件事也让柳如烟顾虑重重,以往自己丈夫从官衙取回物证观看,那下面通常都压着一张签名画押的官家凭证,今日取回的这两件却因何未见那凭证? “听夫君的意思,将包袱留在家中,是因为那薄片上的昌余文字可能牵连极大,而夫君不识昌余文字,难知就里,所以当下不好做出决断。可夫君却不知我自幼便在店铺内帮闲,对这昌余文字却是识得,方才夫君走的急,自己心乱也忘了此事,现下既是想起,倒不如先看上一看,来日夫君回返,也好告知一二,省得那方推官又借识得昌余文字在夫君面前招摇。” 如是一想,柳如烟便寻到了合适的借口,当即上前取出了那个妆柜下的小包袱。 皱着眉将那块羞布提至一边放下,柳如烟小心翼翼的将那写有昌余文字的薄片取到掌中。虽然柳如烟也知道这样做不合衙门里的规矩,可其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犹豫再三,柳如烟还是将那写有文字的薄片凑近了纱灯,并借着内里的烛火仔细观瞧。 烛火照耀之下,那薄片上的文字小的就好像一个个蚂蚁,偏偏那文字却极为清晰,眼力若是不差,上面所书一幕了然。 略微一扫之下,柳如烟发觉这薄片正面所载不过是一些账目,观其内容,好像记载着一些昌余官库中的粮种出入,不过再看了那粮种后面备注的银两数额之后,柳如烟被惊得几乎吐出舌头。 “这是什么粮种?莫非颗颗都是黄金做成?” 压制住自己的惊奇,柳如烟将那薄片翻了个面,这次记载的却不再是账目,若仅看规制,更像是某人所书写的一份供状。 供状这等东西,柳如烟当然见过。一想到自家夫君在官衙内朗读供状时的潇洒模样,柳如烟立时便来了兴趣,其人轻轻将那薄片举到眼前,亦学着谢观星平日里的样子,正色而观,可就在柳如烟想要摇摇脖子念出声来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那上面所书的大致内容。 一阵颤抖开始从柳如烟捏着薄片的手指向全身蔓延,那薄片仿佛也在转瞬之间变得无比沉重,而随着那薄片的掉落,面色惨白的柳如烟就如同被击中了周身穴道,半点征兆也没有,就从座位上瘫软了下去。 …… 就在谢观星与安平王进入五柳巷官衙的同时,从晕厥中醒转多时,且呆坐了能有半个时辰的柳如烟终于拿定主意。其人缓缓取下灯盏上的纱罩,将那张薄片凑向了燃烧中的烛火。 随着“啪”的一声,薄片并未像柳如烟想象中那样烧成灰烬,而是在烛火中渐渐扭曲变形。当写有文字的表面覆层卷曲成柱状后,一枚刻有厉鬼的红色铃铛出现在了柳如烟的手中。 听说过和亲眼见过原就是两回事。不论是刘半山还是江湖上的某些大人物,又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噬仙红铃?这红铃的出现,能代表的就只有一件事情。那是一个承诺,一个关于杀人的承诺,噬仙铃的承诺!有此铃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能见到噬仙铃的铃官出示此铃,无论你想要杀的人是谁,噬仙铃都会替你去完成! 第9章 噬仙铃卷 随着清晨的最后一抹薄雾散尽,落仙湖侧的禁军军营内,留守军士已经在开始熄灭那些点了一夜的营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昨夜的一番折腾,京都之内很多人都没有睡好,这些留守的军士已算是幸运到了极致,至少他们还有偷偷打个盹或是跑到伙房去寻个炊饼的机会,不像某些在京都城内巡查的兄弟,到了此时,只怕连一口水也未能喝上。 职守营门的十人尉李全,昨夜二更便已入哨,可既然本部已倾巢而出,李全猜测,自己怕是还要在这里再多守上几个时辰。 看着自己那几名怀抱长枪前摇后摆的部属,李全心头忽然窜起一阵火气,上前连踹几脚后其人开口骂道:“娘的,天都这般亮了,还睡?老子同样是一宿杵在这,不过听了个鸡叫就他娘的缓过了劲。你们倒好,想睡到几时?赶紧的!都给老子站好了,能有多大事?万一将军他们回来了,看到你等这副雄样,娘的,挨打的可是老子!” 几名军士显然还没有完全灵醒,睡眼朦胧之下,一个个都望向了李全身后。这诡异的一幕让李全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想当然的认为是身后来了某位将领。 可是当他听到那熟悉的“咔嗒”之声后,李全提起的心当即便落了回去。 回转身,李全对这身后来人施礼后说道:“我当是谁啊!原来是随军从事韩大人。怎地这么早便出去钓鱼吗?您老也怪,旁人钓鱼都是拿回来煮了,到您这,偏生把钓上来的都给放了,即是不希罕这鱼肉,今番钓上来就莫要再放了,且交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老朽不过是寻个乐子,并非贪那口腹之欲,能得垂钓之乐,老朽便已知足,如何再去伤那些鱼儿的性命。” 说话之人是一名老者,其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相貌虽是暮年,沧桑之下却颇有几分不凡。若有擅长丹青的高人在此,以这老者样貌,再衬上其人腰间系着的青色鱼篓,斜搭肩头的弯垂钓竿,这等闲趣雅致,足以和落仙湖一起入画。可这军营之中到是去哪里寻那些个丹青妙手,而这些个五大三粗的军士又懂得个什么风雅?当然,你也不能小瞧了这些舞刀弄枪的汉子,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些“粗人”的眼光独到,他们是看不到什么风雅,却“看到了”另外两件事,其一,这老者右脚缺失,仅凭套在腿上的木足,若是有个方便,如何能站得稳?其二,这阵子并非雨季,湖上雾气业已散去,如此装扮,倒有个鸟用! 这李全口中得韩姓老者正是老君村理户张福,只不过近日被迫改了名姓。武功被人废去,对于满心想要去找那姓谢捕头聊聊天的张福而言,的确是一种遗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初有些失算,自己是算准了这天下没几个人敢害了他张福的性命,却没有算到,一个小小的军中从医,只用了一把小刀,就废去自己苦练一生的武功。 当然,诸位也别想偏了,恶趣味太多,难免会遭报应,这从医是用了一柄小刀。只是那小刀比三根银针加在一起大不了多少,至于那用刀的位置,自然也和宫中不同,小刀只在张福的后股沟内搅动了一番,便让其人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真气的存在。 说起来,这官家杀人的技法很多,明着的顶门针、喉头勾、穿肠钉;暗着的碎卵蛋、水击额、羊舔足;阴着的封七窍、倒翻驴、噬脑虫、霉入肺,哪一个不是精益求精,数代传承。可这废人的法儿,一直就没有多大变化,无非是动动琵琶骨,切切手脚大筋。张福博览群书怎会没有一点防备?可要是有人将你关在铁制的牢笼内礼待有佳却连饿四日,那么对方想要做点什么,也只能由着去做了! 张福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是他真的是觉得有些累了,更何况“蓑衣任晴雨,泛舟钓落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个叫李全的十人尉讲得明白。 远见着那瘸腿老头儿走向湖边,十人尉李全冷哼一声说道:“装什么装,若真的只是求个乐和,大可在湖里就将那些鱼儿给放了,偏生回到湖边再放,倒是做给谁看!也不知这厮用了什么法儿,老子们就差脱光了下湖去摸,也未见捕个几条,这老小子倒好,次次都不空篓,居然还全给放了。” 苍天可见,若是张福听到李全的言语,只怕要喊冤不止。 “这落仙湖里倒是有个鸟鱼?你当高人真那么容易?若不是你等大网捕尽,小网不漏,老夫数日也钓不上一条,我何须用这市集里买来的活鱼充充门面!” 出了营门,不过三十余步就到了落仙湖边。望了一眼在湖边撑船等待的“渔户”老孙头,张福压低声音问道:“东西带来了?” 那老孙头敢忙行礼后说道:“多谢大人照应,这才让老孙头寻了这等清闲营生,老孙头怎敢不将大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城门到了此时也未曾开启,故而大人要的纸笔未曾买来,不过那鱼儿老头儿家中倒是一直留有存货,现下已放在舱板之下,大人若是不嫌老孙头误事,那纸笔,可否明日再去为大人买来?” 听闻此言,那张福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小心翼翼的踏上船头后说道:“算了,且再等几日吧,这城中多半出了什么大事,一时半会的,你也进不去。” 老孙头见张福并为责怪,面带喜色,连忙将小舟撑离岸边,只待离得军营远了,这老孙头方开口问道:“大人可是知道这城中又出了什么事情?这军营都空了,只怕事情不小!” 轻捋一把胡须,张福笑着说道:“老夫早在书中写过,帝王之家,当重礼而远民,若是连那些个皇子都终日混迹在江湖之中,百姓何来敬畏之心?此时想要立威,仅靠杀是无用的,这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远字。你知道那些庙里的仙人为何被人敬畏,就是因为他们形端礼正,不说、不动、不恶、不喜、不怒,不愁,若依着老夫所见,这二十年内,但凡有事,只怕皆因这些个不争气的皇子而起,你家国主老了,已然听不进老夫的言语,待老夫将‘军心录’编撰成册,你信也不信,这史书上终将为你老孙头留下一笔!” 那撑船的老孙头听闻此言,浑身一阵哆嗦,其人忽然跪倒在船头,对着张福说道:“小老儿一直听不懂大人说的道理,今番就更是糊涂,还望大人莫要再难为小老儿,小老儿家中还有儿女老伴,着实受不得这等惊吓,大人钓鱼便钓鱼,写书便写书,只是莫要再对小老儿说出这等言语,小老儿一寻常百姓,只认袋子里的制钱,旁的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张福斜眼看了那老孙头一眼,看着京都方向似是自语道:“如何会不懂,只是他们都在装糊涂罢了!” 理户张福的猜测,似乎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可这番言语若是传了出去,远在知北城的某位将领一定会对此大感意外。 张福说得没错,此次京都的混乱,确实和某位皇子有关。只是这位皇子,也是在三日前才知道”噬仙铃卷“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得一位道门的高人教诲,他怎么也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铃卷”这等的物什?对于传说中的噬仙铃,单瑾早有而闻,红铃“应诺”’,黑铃“索命”’。可单瑾何曾将这红铃黑铃放在心上,他坚信一点,这黑铃白铃不过是针对一些“小人物”罢了!传说中的东西难免失实,假如一个寻常百姓得了红铃,却想要杀死噬仙铃的宗主,那噬仙铃应不应诺?而索命,也有很多方法,因为人总是要死的,等了几十年,若是那个人真的死了,噬仙铃却说是他们杀的,至于手法,不告诉你,你倒是敢问? 所以说,在单瑾的脑海中,只有利益,噬仙铃也不例外,可是当那名道人给自己讲了噬仙铃卷的来历,单瑾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次,麻烦大了! 第10章 黑衣老者 事情确实像单瑾想得那样,当一个人或一个组织拥有了某种权利之后,信义这东西,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不过,那些权利的拥有者,在他们自以为洞破世情并开始极端蔑视百姓口中的“信义”时,又往往会想尽办法,将这种“信义”推崇至登峰造极。原因无它,对这些权利的拥有者而言,但凡讲信义的人,都不会太“聪明”! 当然,世事无绝对,有些时候,即便是你极度讨厌某种水果,可还是要硬着头皮吃下去,“信义”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在权利的拥有者当中,谁该对谁讲信义,好像并不取决于个人的素养,更多的时候要看谁的拳头更硬。噬仙铃无疑是一个顶尖的存在,它确有足够的实力去逼迫某位国主尊守“信义”,但是还有一些更为至高的存在,就是噬仙铃和玄门道宗也未必惹得起。这些人看起来不问世事,踪迹难觅,可是所有醒言大陆的王者都非常清楚,一如神秘莫测的登云海,只要这些人中还有一个活着,醒言大陆上的“祥和”就只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那平静下到底蕴含怎样的杀机?活着的人永远无法知道! 从那名叫马三德的道门“高人”口中,单瑾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收买的那个昌余掌粮官员手中,居然有一张“噬仙铃卷”,而据三德道长所言,这铃卷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张类似骨质的薄片,若得火烧,这薄片会扭曲翻转成铃状,色泽也会跟着变红。单是看这铃铛上的鬼面图腾,这火烧而成的铃铛虽与江湖所传之噬仙红铃并无多大不同,只不过是一个能响,一个徒有其表罢了!可真正知道这内情的人却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只有这“噬仙铃卷”,才算得上真正的噬仙红铃,因为如果有人以此铃要求“噬仙铃”应诺,即便要杀的是噬仙铃的宗主,那宗主也必须乖乖的将自己的脑袋提来。 这就是实力的差别,寻常百姓能见到个谁?就是有了噬仙红铃,倒是能想起多大的人物?天下的宗室豪门,当然也可以在闲极无聊时考虑把某处的天给捅个窟窿,可你是不是该先付够了买竿子的钱,至于这钱的多少?噬仙铃说了算,而且这杆子也不能给你,免得你捅错了地方。可要是有人递给你一根杆子,再附送上一句话,“你想捅谁就捅谁!想捅哪里就捅哪里!想让谁捅就让谁捅!”那这差别可就真的大了。 单瑾没办法不信这道士所言,对方既然能轻易闯入自家府第,又对那昌余官员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若只是想谎言相欺,总需有个原因?其人能将这“噬仙铃卷”的事情告知,无非能带来两个结果,其一,自己由着那官员前往武山,撤回安置在武山的人手。其二,趁着其人尚在京都,立刻传出消息,夺取“噬仙铃卷”,左右自己派出的人手一直在暗中跟随,以赤鹰传讯,应该很快。 单瑾想了许久,最终做出了决定,且不论这等希罕物什是如何落入那昌余粮官手中,若由着此人拿着,怎会比放在自己手中妥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要动手抢夺,那便要讲个快字,不能再等到了武山后动手。这叫“三德”的道门高人,年龄不大,却如个老头般唠唠叨叨,想必口风定然不紧,若旁人也早早得了消息,又有了动作,不但那“噬仙铃卷”自己没份,只怕连那些费尽心力才凑齐的银两都要拱手送人。 寻了个借口将那道门“高人”安置在府内偏房,又安排了两个美人儿送去,单瑾这才写好密令放出了赤鹰,可是数日后,单瑾却收到了来自京都那边的消息,传回消息的虽然同样是赤鹰,却不是自己放出去的那只,这明显不合规矩!而那消息所涉及的内容,也让单瑾感到一阵恐慌,自己放出的那只赤鹰显然没能飞到京都织机坊某处宅院当中,如果是这样,即便自己在密令上做了手脚,也难保不走漏消息,有本事拦下赤鹰的人,那铜管上的机关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到了此时,事情就开始变得有些明朗,但事实上却是,在所有知晓客栈刑案的人当中,涉川国主单悯却是最晚的一个。可涉川境内,就只有一只金眼赤鹰,难道这金眼赤鹰,除了单悯,还有旁人也可以驱使?这当真就有些匪夷所思。 答案终须被揭开,就在谢观星和小武进入织机巷的客栈内时,京都皇城内的某处假山,莫名奇妙的挪到了一边,一个漆黑的洞口露了出来。 “你确定这两日圣上没有去那里?也没有看过那只鹰?”石室内,一名黑巾蒙面的老者对着刚刚进来的某位宫中内官开口问道。 那内官闻言赶忙跪倒回应。 “大人,小的一直在留意,圣上这几日几乎从早到晚的陪着纳言真妃,便是常贵妃那里也懒得过去,更不用说去崇元殿。更何况小的放鹰时,都有仔细留意过,周边确实无人,至于那鹰身上的伤口,小的业已处理,若是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 “做得好,赏!”这蒙面老者轻拍椅背轻声说道。 其人话音刚落,一旁黑暗中闪过一人,随手将一件物什投到了那内官的怀中。 这黑暗中窜出来的人倒是没有遮住颜面,其人身上更穿着影卫的官衣。在送走那名内官之后,这名看上去颇有些威仪得影卫上前跪倒说道:“大人,就这样让他走了吗?我看此人骨头软,经不得太大事情,若是不早做决断,只怕来日会坏了事情!” 那黑衣老者低声说道:“你如何晓得?此事终需告诉圣上,老夫此举,虽有不妥,却是为圣上分忧,他这般举动却如何留得性命?莫要去管他,圣上自会处置!倒是你?那几个人可有安置妥当?” 那名影卫听到此处,立时跪倒在地。 “大人,小的办事不利,虽已经将那几人喂了牲口,却未能找到那件物什?小的斗胆猜测,那物什当真不在这几人手中。是不是消息有误?” “这等消息,敢要这大的价钱便假不了!你且派人回返织机坊,牢牢盯着里面的动静,此等物件,换了老夫我如何敢交给别人?即是连那银票都没找到,想必那东西同样也能漏过去。你且回织机坊,看好那些前往查案的公人,就是他们动动手指,也给我记录下来!” 迟疑片刻,这蒙面老者接着说道:“那姓谢的捕头的住处安平王可否知晓?” “已然找人说了!” “只怕如此尚不够,你且放出风去,就说他的奏请又被驳回,顺便再将王府中杂七杂八的人等清理一下,这事情要是闹大了,还要他出面方好收场,你且记住,在那物什没有找到之前,那官衙中的人,一个也不能死!” “大人即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如何便敢笃定,圣上不会护短动手?” “这便是老夫的本事了,那些公人不能死,死了,老夫就是有一千张口,也说不清楚私纵金眼赤鹰一事,更何况细察之下,这些公人的眼力只怕不比那些江湖上的汉子要差!我能想到的,圣上如何会想不到?谁在这当口对这些公人动手,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事先得到了消息!” 第11章 此处风景独好 正午时分,海月楼顶层。 五柳巷妓馆头牌灵仙儿揉搓着自己略显青淤的颈部,懒洋洋推开了自家寝室的窗户。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把睡眼朦胧的灵仙儿吓的直打了一个激灵。好在那个昨晚负责查房的官员,此刻还在自家房中沉睡,倒是不用担心再有人前来。可即使如此,一想到平白被其人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又差点在梦中丢掉性命,灵仙儿心中难免会生出些许怒意。 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尚在酣睡的刑讯司官员,灵仙儿眉角不由的微微一皱。 暗叹了口气,灵仙儿于心里默默想到,“这冤家,当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亏心事,怎地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原想着长得不错,便由着他寻个便宜,哪晓得这行不得房也就罢了,睡梦里居然还惦记着杀人!看来等他醒转,还是莫要再做戏了,要了银子就让他走人,省得来日跑来寻事!” 打定主意之后,灵仙儿将视线再次挪向了窗外。难得有了依仗,这“风景”总还是要看一下,来日回到馆中,不是也好有个谈资! 可看着看着,灵仙儿也就渐渐没了兴趣。视野所及之处,除了紧闭的院门就只剩下了街面上来来往往的军士。 既然没有什么热闹可看,灵仙儿未免有些失望。可是她总能找到很好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不就是有些混乱吗?与我一个风尘女子又有何干?天下的男人打来打去,临了还不是要趴在哪个女子身上,有人即要折腾,那便让他去折腾,折腾够了,总需来老娘这里花销银子。” “莫成仙,莫成仙,枯坟荒冢,难见爹娘面。白发修得时空境,凭谁问……” 也许是想再发发感慨,灵仙儿哼起了“碎仙门”中的一段曲词,可一阵叮当之声却从灵仙儿眼皮底下传出,这明显反常的动静立刻就让灵仙儿闭上了嘴。 也难怪灵仙儿感到惊诧,人说灯下黑,这海月楼的确建得够高,而那五柳巷官衙也实在是离得有些太近,怎地灵仙儿一个没注意,偏生就漏看了此处? 与整个京都的肃杀相比,五柳巷官衙内确实是太过反常了一些。从昨夜开始,官衙外就围满了衣甲鲜明杀气腾腾的禁军军士,海月楼的灵仙儿夜间不过是想开窗透透气,便招来了刑讯司的官员,这等状况,任谁都会觉得气氛诡异凶多吉少。可是真到了此刻,那些昨晚还无比精神的禁军军士却如风吹稻浪一般前后左右摇晃,要是从海月楼顶部雅间望过去,这些军士晃得还颇有些门道,无形中似保持着某种特有的规律。 相对于这些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禁军而言,官衙内的一众人等,当真让海月楼上的灵仙儿瞪大了眼,此时虽已到正午,日头却没有看上去那般的燎人。可不知是怎地了?五柳巷官衙内的台阶与栏杆之上,却横躺竖卧着很多公人,若非有一些匠人模样的百姓在这些公人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还会指手画脚的做出些询问,灵仙儿只怕真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数年前,看到了那场发生在五柳巷官衙内的凶案。 对于官衙内此刻是不是在修缮,又为何寻了这么个时机,灵仙儿没有多大兴趣,她只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在这些公人中间寻找着那个男人。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灵仙儿每每见到那个男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笑。这也许是个秘密,也许不是。可灵仙儿却不想对任何人提及个中缘由。一直到现在,她灵仙儿还记得那个男人第一次来五柳巷时的情景。虽然那时候的灵仙儿年纪尚幼,又是海月楼里的清人儿,可少年谢观星提着裤头儿爬向官衙大门,后见无人应声便又大摇大摆站起来走进去的模样,还是在灵仙儿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当然,若仅仅因为受到屈辱便可拿此事想来宽心,尚不能让灵仙儿记住谢观星其人。灵仙儿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让其人始终认为,自己和这位姓谢的总捕大人是有些缘份的! 谢观星当日被人绊倒,曾有无数之脚上前踩踏,这中间便有一双小脚,虽只“轻轻”踏了两下,却是将纫着“出入平安”四字的新鞋鞋底,结结实实印在了谢观星的脸上。 家中贫寒,父兄多病,灵仙儿的母亲在将灵仙儿卖给人贩子的时候曾经将一双自己亲手缝制的步鞋交到了灵仙儿手中。 不知是不是为了宽灵仙儿的心,灵仙儿母亲曾握着她的手说道:“灵儿,为娘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位仙人告诉为娘,若是你穿上此鞋,那第一个被你踩到的男人便是你命中的贵人……” 贵不贵的,没人知道,但左脸“出入”,右脸“平安”,任谁见到只怕都会忍不住发笑。只是这笑过之后的心慌意乱,却让灵仙儿一直记恨着自己已然离世的母亲,那看似宽心的一句话,却真真切切成了她灵仙儿这些年来最大的企盼,可很多时候,活着远比死要难上许多! 好在如今的灵仙儿已经活出了一些滋味,并且,她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以自己的姿色,若是想要嫁个总捕,难免会被其它姐妹笑话。可真嫁了又如何?给人做个侍妾,总强过在这海月楼里熬到人老珠黄。莫看那些挤入了豪门的姐妹们表面风光,可临了又有几个能得了善终?这总捕大人是看着没有什么情趣,可其人对自己那个黄脸婆姨如此专一,官儿又升的不慢,正是自己这等女子的最佳选择,倒是有个什么羞臊?若是让那几个丫头看出了苗头再给抢了先,哪里还有这等的“妙人儿”让自己去争! 想到此处,灵仙儿开始有些嫉妒那个叫柳如烟的女子。 “不过就是个脂粉店的出身,怎地便有这等运气?看其人面色微黄久不成孕,想必是体弱多病,未必真能得那总捕大人欢心,若是能寻个机会得了其人的子嗣,那……”不知不觉间,阅男无数的灵仙儿居然羞红了脸。 可就在此时,灵仙儿身后忽然伸过来了一只手掌,轻轻捏住了其人的下颚。 “仙儿姑娘看了这么久,可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莫不是那个靠在凉亭内的?若是他,我劝仙儿姑娘还是算了吧!那人倒是有些来头,可就是身上少了件物什,虽说挂了个王爷的名,却比个宫中的内官也强不到哪里去!” 灵仙儿对这官员的话儿颇不以为然,其人轻轻扭头,挣开了捏在下颚上的手指。 “张大人说笑了,仙儿如何敢挑人?有没有那件物什,仙儿还不是一样小心伺候着,其实没了倒好,省得旁人焦心!” 那官员听出了这话语中的一丝“哀怨”,且不论受不受用,总需安抚一下。 于是昨夜的事情再次发生,只苦了门外守着的那名影卫。 “大人交托了这大的事情过来,不仔细守着,怎地还在做这等无聊之事?若是让大人问罪,只怕连我都逃不了干系!” 轻轻敲了敲门,陈小虎低声说道:“张哥,小心些,莫要走了眼,若是此刻不方便,小弟先行换个地方花销,免得都耗在此处,误了大人的交待!” 房内传来张小四的言语:“若真有那传说中的物什,何以只逃了个躲在井内的丫头?依着我看,大人只差你我前来,不过是做给人看。这有些事情,凑热闹不好,可不凑热闹,更是不好!” 门外的陈小虎闻言似恍然大悟,此时再听那门内传出的呻吟之声,便多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张哥,你且先忙着,容我出去方便一下!” 随着楼梯上的脚步声远去,那灵仙儿所在的房间内传出一声叹息。 “仙儿姑娘,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要是太聪明,总是会死得很早,这想当官的人,就不能太聪明。” “仙儿不懂,还请张大人说教一番!” “若是你见过真的傻子,那你就会知道,那当真是个天生做官的材料!” “张大人,那凉亭里真的是个王爷吗?仙儿怎么看都不像,做王爷的哪有这副模样!” 海月楼上的议论,五柳巷官衙内自然无人知晓,而那位救苦救难的“大人物”安平王单勉,很明显也没有超常的听力,所以他无从知道,自己此刻的样貌确实不好让人恭维。 场院西侧的凉亭内,安平王单勉看上去很是悠闲。 其人斜靠护栏,敞胸露怀,那左手小指上勾着的一个精致酒壶,此刻正在晃啊晃的,向外飘溢着酒香。远处的匠人,已经给官衙的正堂换上了一些明瓦,阳光透过明瓦进入正堂之内,让整个正堂的内部恍如腾起烟雾,猛然看去,颇有些道观的味道。单勉觉得这样很好,既然自己来了,那总要找些借口多盘桓两日,自己的府第本就在这五柳巷官衙管辖之内,自己尽些心力修缮一下,无可厚非,只是自己来了这久,府中的厨子,也在凉亭内的桌案上摆好了吃食,那酒更是京都上好的“撩到仙”。可那两个自己想要结交的人却是去了茅厕,并且到了这时候依旧没能从里面出来。 等了这许久,安平王单勉多少有些冒火,可茅厕那地方,却是他最忌讳的地方。无奈之下,这安平王招呼一名衙内的捕手说道:“你是叫杨波吧!且往茅厕那边去看看,若是你那两位主官都掉进了茅坑里,切记得给我说一声!” 杨波看出这安平王爷等得有些不耐,自己心中也一样有些好奇,天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这几位倒是在那等地方聊个什么? 施礼应承后,杨波不敢耽搁,跑向了官衙正堂后面的茅厕。 到了茅厕外,杨波招呼了几声,却未见有人应答,这让捕手杨波多少有些乱了方寸,可正当其人要进入茅厕之时,却听得茅厕后面有人言语。 “杨波,可是王爷那里等的不耐,若如此,你且回禀一声,就说我等紧张腹泻,还要有阵子才能过去!” 说话的是方胜,可杨波知道,那茅厕后面至少窝着四个人,谢总捕,方大人,捕手李敢,仵作徐吉利,对于自己被排斥到了圈子之外,杨波并不感到惊奇,到客栈之后,自己自始至终就站在院中举着火把,若是想查查清楚客栈内的情况,他杨波明显不是个好的对象。更何况总捕大人还交给了自己一个无比重要的差使,“盯好那个安平王爷,莫让其人生出事端!” 安平王能生个什么事?无非是再叫上一些匠人仆役进来,这人来到越多就越好,反正进来容易,却一个也出不去,可要是人多了,倒看谁能耗过谁! 门外的禁军兄弟要是听到了杨波心中的想法,一定会破口大骂,这安平王爷,招呼自己府第内的厨子过来也就罢了,如今连木匠,石匠,泥瓦匠都领了进去,这分明就是在找兄弟们的不痛快,那些匠人出不来,就让我等抬了小半宿的石头瓦片,这哪里是在围困,分明是送上门给人家做苦役。 第12章 责怨 或许老君村理户张福说的对,做官的就该深不可测,没事不要和寻常百姓走的太近,这人吗?最怕得就是个了解!若是知道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吃喝拉撒也是个寻常样儿,便是面子上再如何妥贴,骨子里也难免会消弥掉敬畏之心。当然,提到这安平王单勉,影卫统领王哈儿可能说得更有些道理,身为一名皇子,既没了子嗣,那便等于没了气运;既没了气运,那便等于没了机会;即没了机会,那就是个废人,还需要了解个屁! 话当然是难听,可是能说这种话的人,自然也需个“人物”,可要是一个不是“人物”的人物也想对着一名落魄王爷造次,那这后果还真就难说。 五柳巷官衙外的禁军终于可以找回一些平衡,因为他们在憋屈了许久之后,终于听到了官衙内传出的一阵骂声。那骂人的显然是安平王单勉,至于骂的是谁,从那言语中的意思看,好像人人有份! 杨波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安平王爷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过来。其人既是放着自己专门用于出恭的轿子不用,定要跑到茅厕这边来凑这个热闹,那方胜的气运自然也就好到了头。 出乎官衙内众人的预料,安平王也就只是骂骂而已,倒是真没让人去取回自己的宝剑,捎带砍着下方胜的脑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可是其人的言语,并不比宝剑更让人来得受用,至少对谢观星方胜二人而言。 很多时候,人还是需要骂一骂的,一味的谦卑隐忍自贬身价未必就能换来真正的交情,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这样做也是天经地义,而且还有个很好听的说辞:“折服”,不折了你小子那自以为是的腰,如何能服了老子? 安平王单勉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可其人说的话确实有他的道理。 “莫要以为本王上赶着攀交你等便敢如此轻慢!若真有些本事,且出去跑一个我看?本王自问,原本就不该进来,可既是进来了,那本王就将该舍的都舍了,那不该舍的也由着去了,左右本王觉着痛快!谁成想你等倒是逍遥,当真以为揣着个卵蛋就是条汉子,少了些物什的就他娘的该做旗杆,若是这样让你等拾得一条性命,你等就不嫌丢人?” 面红耳赤之下,谢观星等一众公人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轻慢之心,世人便是如此,若得来容易,那撇着必定利索,拿着难免当然。 五柳巷官衙内的公人,大多觉着这安平王爷即便不是谢观星身后的“背景”,也定然和其人有些交情,谢观星既是能请来此人看住门户,想必身后的势力决计不止于此,如此一切以总捕大人马首是瞻便可,至于这“空壳”王爷,只要那把御赐宝剑能挡住门户,那便够了,若需照应一二,自有谢观星方胜往来应承,何须自己废心。 不光众人没有对安平王的心绪加以重视,就是谢观星本人,也以为这安平王是为了图一时兴趣,这才进到官衙之内找那些衙外的禁军军士难堪。可真当其人满脸怒意,说出自己的不满时,谢观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同样看轻了这位传说中没了卵子的王爷。 与方胜的大礼谢罪不同,谢观星没有吭气,他已经很仔细反思过自己回衙后的言行,这安平王单勉说得没错,在禁军面前强出头,对于一个原本就没有什么人气的王爷同样意味着风险。单勉能在那一刻挺身而出,着实不易,而自己和方胜将其晾在局外的所为,的确让人觉得有些汗颜!可事情也不能全怪衙内众人,茅厕后面的那几个人都已从谢观星口中知道了某人初始是如何来得此处。虽说来了自然皆大欢喜,但这欢喜中毕竟遮不住一些东西。这涉川的天下本就是你单家的天下,这京都的禁军本就是你单家的禁军,事情到了此刻,还有谁猜不出那些衙门外的兵马到底再等待些什么?老子想要杀,儿子想要保,试问,夹在中间的人会是个什么心绪? 五柳巷的公人公干,倒是触到了哪条刑律?既然是为了封口,想杀就杀,那还要这律法何用?一个看似有些疯癫的王爷,为了结交一位公人便做出如此疯癫的事清,即便勉强算得上是一种义气,那这义气是不是缺乏一种应有的底蕴!这推来挡去的可是一条条人命?再没有看清楚自己是不是棋盘上用来博弈的旗子之前,凭什么让人生出感恩之心? 经过了这许多事,有个字眼一直藏在谢方二人心中,却没人愿意提起,那是“不信”二字。与此相对应,江湖中人倒是有句谚语,若让我信,十年为期,若让我信,舍得性命! 正因为这“不信”二字,谢观星等人在茅厕后面讨论的事情确实不方便让单勉去听,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个人,若是单勉最终也拦不住外面的禁军,那么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 仁厚街的将军府内,柱国左将军薛绍正仔细品鉴自己剩下的四把藏刀,这每一把藏刀都有着各自的故事,更是承载了薛绍传奇一生。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柱国将军薛绍都独自坐在这些或残或缺的钢刀面前发呆,也许对于他而言,自己剩下的日子只能在回忆中渡过,可如今这能勾起回忆的六把藏刀已然送出去了两把,任谁看到空荡荡的三个承架都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必他知道了我这里又少了把刀会十分开心,也许六把都送完了的时候,我就真的老了!”摸了摸那个明显是新作的承架,柱国将军薛绍的脸上,慢慢开始绽放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两把藏刀终究会回到自己手中,这一点,薛绍并不担心。这六把藏刀也都会如期送出,这一点更没有必要怀疑。不过,薛绍现下并不真正关心这六把残刀的命运,他一直在等着另一把钢刀的出现,只有将这把钢刀也摆上自己的刀架,那对薛绍而言才意味着真正的完美。当然,也许还意味着其它一些什么! 既然那人说了,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宝刀“勿悔”,终归会在自己面前出现,那么由此带来的腥风血雨,也必定会重新掀起登云海内的惊涛骇浪。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天下安生的实在是太久了,如今谁还知道‘天道噬仙’的来历?那汉子,如果有朝一日,你一定要来杀我,劳烦你在来之前,定要将刀磨得再快上一些!” 第13章 变数 不止是谢观星,放在任何一个涉川的子民,如果惹上了“天”,那么他们最先会想到的可能不会是刑讯司,而是住在仁厚街的那位老将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与很多权贵名将不同,薛绍虽贵为两朝老将,却是地地道道的苦出身,其人一十二岁从军,十六岁就官拜允能将军,到了二十五岁,更是于西府州引军三千击溃来犯的两万昌余兵马,阵斩昌余大将高金虎。其后薛绍军功不断,又因先后辅佐两代涉川君王而官拜柱国将军。可这些,都不是涉川百姓喜欢这位柱国将军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许多年来,只有柱国将军薛绍,曾在涉川某位国主身上抹过鼻涕。 一个苦出身的将领敢于做这等事情,当然会在军中传得很开,日子久了,便是涉川的百姓也有所耳闻。据称,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曾跟随薛绍出征,行军途中,一名军士因为大意,吐出的口水被风吹到了当时还只是个王爷的单悯脸上。 做为一名皇子,单勉何曾受过这等的侮辱,其人当下便要寻这军士的麻烦。可事情闹到薛绍那里,薛绍只是看了那军士一眼,再看了杀气腾腾的单悯一眼,随即对着自己掌心,“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吐沫,一转手就将其涂抹在了单悯身上。 当时的单悯尚是少年,可都说人顺有大量,背运举刀枪,做为一名不被看好的皇子,单勉愈发受不得这般的羞辱,其人当下便被气得双眼含泪,浑身发抖,可薛绍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一心只想做个平安王爷的单悯从昏昏噩噩中惊醒。 “为将者不可辱士,为王者不可辱将,欲为天下主者,人皆可辱!” ……。 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民间说法不一,有传闻单勉拜薛绍为师,修习隐忍之术;亦有传闻说单勉与薛绍相交忘年,豪饮三日后插刀为誓言,结为兄弟。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其中不乏荒诞怪异,可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有一件却是事实,单勉在薛绍身边一呆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单勉和众将领不分彼此,同吃同住,统军虽无常才,却无人可以论过,军争似无大勇,冲阵必有其人。久而久之,于边军之中,军士将领谈及单勉其人,大多不置可否,但有一点,那便是藏在心底的“喜欢”二字。 不得不承认,单悯从薛绍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就是说薛绍是单悯的半个师父也丝毫不为过。许是因为这等原因,很多在国主那里犯了忌讳又知道些底细的臣子,都将薛绍看作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这薛绍也确实和旁的涉川官员有些不同,不论来哀求自己的是朝中高官还是寻常的市井百姓,只要你占着礼,其人必定会于朝堂上下为你鸣个不平。 当然,任谁做了涉川国主,只怕都容不得这等事情一二再,再而三的发生,“等”来个大好江山的单勉亦是如此,随着薛绍的威信越来越大,其人所能执掌的兵马也就越来越少,不知道是不是人老成精?渐渐的,这薛绍似乎看出了当今圣上的心思,似乎在一夜间转了心性,其人退老之后,变得极少出门,便是柱国将军府的院门也经常整日关闭,百姓们自以为知道其人难处,寻常事儿也不好前去打扰,可若是涉及生死,还是会有人用白布写了冤情再裹了石子悄悄丢进墙去。 谢观星等人在茅厕后商量的事情,恰是该安排谁去仁厚街投石,方胜倒是敢去,可其人的身手?只怕还没爬过五柳巷官衙的墙头,就已经被军士们射成了刺猬,这选来选去,终究只有谢观星,可众人胆心谢观星一走,这安平王再失去了兴趣自行离开岂不坏事?如此之下,这议论也就一直没个结果,最后更是被安平王单勉打断。 好在骂也骂过了,这单勉倒真没有生出离开的打算,而谢观星等人也被其人言语刺到,暂时放下了想要出衙前往仁厚街的想法。其实众人还是多少有些高估了谢观星的本事,若真的能够依靠一两张影布就顺利遁走,那么这京都禁军又和在各地屯田的护军有何区别?禁军的厉害不在军士勇武,而在其十人尉与百人尉的选拔,这些十人尉或百人尉,无一例外都是来自边军,莫看此刻这些军士一个个疲惫的如同绵羊一般,可在这些棉羊中却藏着无数只择人而噬的猛虎,而这些猛虎区别于其它猛虎的地方在于,他们大多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军中斥候小旗。 小旗一职,独见于边军斥候。涉川军制中,每五千军户设斥候一旗,但一旗不可满百,小旗不得过十。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规矩有些奇怪,但就是这奇怪的规矩,却是某人坐上皇位后所颁发的第一道旨意。至于紧跟着的第二道旨意,则是许了一位将军的退老。不过那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好像才刚过耳顺之年,若换在昌余、武山两国,这等年龄的将领大多为国中重器,这“重”非在其人勇武,而在其识人用人,兵法战阵传承。 闲话撤得有些远了,既然谢观星一时没有出去的打算,那么无论这些前斥候小旗如何勇武亦或精通调配合击之术,都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事情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耗着,更何况安平王已然将话讲得如此明白,那么五柳巷的几个老人手不得不重新审视其人应有的位置。 安排其它公人沿墙守住门户,谢观星与方胜等人跟随安平王重返凉亭。这一次,众人明显加重了礼数,只是此等状况下的恭敬,却让安平王单勉更觉不是滋味。 方胜心里活泛,多少看出了些门道,当即顺着单勉的意思招呼众人入席,其后更是不断盛赞王府厨子的手艺。这一看似失礼逾制的行为,却让安平王单勉心头犯暖,对这方胜的恶感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弱了几分。 谢观星自小便受尽冷眼,自然比方胜更明白单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谢观星没有用刻意轻狂来拉近彼此距离,谢观星在诸子巷长大,少时亦有过类似的“朋友”,而那“朋友”同样是豪门出身,同样不得家人待见,只是原因不同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谢观星和那个“朋友”几乎一有闲时便凑在一起,若论交情,似乎同样可以称兄弟,但是就在半年之后,谢观星不得不远离这个朋友,因为他发觉,这个朋友心中始终有一条自己不能碰触的底线,那底线便是他骨子里的“高贵”,他可以和你形影不离,甚至一同上树掏鸟,一同下河捞鱼,但是你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向后退上一步,而这一步,踩踏的往往是尊严,滋生的却永远是卑微。 见到谢观星几人略有放松,单勉的心情好了许多,虽说谢观星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单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似方胜这等有眼力劲的人,单勉已经见过太多,对这样的人,他单勉并不反感,相反,他确实需要留一些在身边,因为有些事他单勉尚不死心,更何况若无此等人帮衬,便是自己真想做个“安平”,只怕也如痴人说梦一般。可是单勉同样清楚,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朋友,至于原因,也许是一本宫中奇书上写着:“天下主,何以称孤道寡?重仁者,推恩施法,若无刀兵,恐不及莽汉一语;重礼者,久得恭顺,何以窥天下人心;重情者,偏听偏信,宫闱多生横祸,朝堂难避纷争:重义者,患得患失,知恶马惊,不欲鞭良随劣,何以避车倾?更有重信者,难得机变,得一而足,方寸之地尚不可相托,何得托社稷!” 当年,单勉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可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 “左右我已然争无可争,那他们想要却不能要的东西,我单勉就捡起来!” 稳了稳思绪,单勉举杯相邀,方胜和谢观星二人赶忙起身谢过,至于仵作徐吉利、捕手杨波、李敢、衙差雷杰,凉亭中自然没有三人的位置,只能分别站在方谢二人身后,同样举杯谢过。 待招呼方谢二人落座,单勉轻转酒杯开口问道:“好了,到了此刻,可以告诉本王,这五柳巷官衙到底发生了何事?又和这京都城内的动静有没有关联?” 听得单勉如此询问,方谢二人多少有些犹豫,彼此对望之下,一时间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 那安平王单勉见状,面色一沉,开口说道:“但讲无妨,大不了本王将那把剑还回去,总能保住你二人的性命!” 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再不妥,方谢二人也知道躲不过去。待清了清嗓子,方胜再次起身施礼后,这才将织机巷内的凶案大致讲述了一遍。只是方胜多少留了些心眼,对那银两的数量做了隐瞒。 听完方胜讲述,那单勉眉头一皱,对着身穿仵作衣袍的徐吉利开口问道:“看你这年龄,想必这仵作也做了有一段时日,验尸之下,可看出有何端疑?” 那徐吉利入衙时日不长,便是方胜等人对其来历亦所知甚少,只是听闻下面人言,这徐吉利原是仁厚街的推官,后因喝酒误事,被监历司免了官职。可其后不知何故,当日的影卫统领刘半山却以这徐吉利擅长查验为由,奏请当今圣上免去徐吉利前往登云海寻找棘果种子的苦命差使,而是给其人落了个仵作的贱职,一脚跺到了京都城外的一所官衙内。至于其后又是因何原因来了此处,那就无人知晓,反正能来这五柳巷任职之人,要么背景诡异,要么不招地方待见,不问尚好,若问得多了,难免又是一桩桩苦水成潭的大戏。 听得安平王问询,那徐吉利咳嗽一声上前施礼后说道:“客栈内存尸三十七具,皆是一刀毙命,刀伤或由腹及胸,或侧切颈部,深浅不一,创口多变,以方大人所见,凶徒当不止一人。且这些人断血脉而不伤骨,破其腹,脏器却无一脱出,以方大人所见,凶徒多半为江湖人物,且其中一女子,衣衫凌乱,体存污秽,足见凶徒之胆大妄为,以方大人所见,这必是一伙京都外的亡命之徒……” “噗”的一声,一口酒从单勉口中喷出,其人连连咳嗽之下,手指着徐吉利对这谢方二人问道:“你等确定,这老头儿当真是个仵作吗?” 第14章 蹊跷 若说这官场上阴人的门道,方胜自认很有些应对的法门,可这仵作徐吉利的一番言语,还是将方胜噎的两眼直翻。这徐吉利摆明是有了什么特别发现,如今见得了机会,便想要在安平王面前卖弄一二。可其人定要拉上自己,这显然没安着什么好心。莫非这徐吉利觉着只要能将自己挤兑死,便可借此做上五柳巷的推官?那你当真枉活了这大年龄,天下哪有一个上官敢用这等不晓分寸的人物! 吞下一口堵在嗓子眼的浓痰,方胜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此番无事,定要给这徐吉利一些好看,这辖区内的死鸡死狗多了,你且都给老子去查验一番,若是说不出个门道,不好意思,那今年的检行校考上,方某必定会写上一句“鸡犬尚不可查,况乎刑案?”可若是你说出了些门道,依旧不好意思,方某同样会写上一句,“确有长才,尤善辨尸鸡犬!” 还在陈述验尸经过的徐吉利自然不知道方胜此刻在想什么?其人全然不在意安平王和众人的反应,只管自顾自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见到此种状况,谢观星初始还一阵暗笑,心道:“此事原也冤不得徐吉利,那茅厕之后,本就是个该快说快了的地方,可方兄你话听一半,便要打断推测一番,这老头儿当年既也做过推官,定然心中不爽,如今得了这等机会,难免要寻回些场面,不过如此心性,也难怪其人会失去了仁厚街上的大好官职!” 可是就在仔细打量了徐吉利一番后,谢观星却看出了一些门道,这老头儿一边说话,那脚尖儿却不断的在地面上拧动,一双眼儿更是游走四处,显然是对自己陈述的查验结论不以为然。 心头微微一动,谢观心的手掌轻按压了一下方胜的膝盖,止住了其人已然涌到口边的尖酸言语,随即开口说道:“老先生若是查得异样,不妨明言,刑案之事总需清楚明白,若是意气用事刻意隐瞒,如何能对死者有个交待!” 那徐吉利闻言讪讪一笑,开口说道:“方大人即有推断,小的不敢越俎代庖,若论伤验,方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小的何必再自找麻烦?” 安平王单勉听出这小老头话里有话却故意卖弄,当下有些不快,其人一拍桌案开口骂道:“你一个小小仵作,如何这般油滑,既然另有看法,何妨一说?再若不言,且滚到一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如此端着捂着,无非想卖个好价钱,本王偏生不顺了你这心思。你且将自己舌头护好,本王总有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可莫要嫌口干!” 单勉的这一手确实厉害,徐吉利的脸色当即就有了变化,一阵红白之后,徐吉利上前跪倒说道:“王爷勿怪,小的并无卖弄之意,只是若不能得王爷您许条后路,此事断然说不得,还是依着方大人所言较为妥当!” “啪”的一声,安平王单勉手中的酒杯当即砸到了这徐吉利的脑门上,这一下,虽未能让徐吉利血流满面,却也险些将徐吉利其人砸得晕将过去。 看到徐吉利满脸酒水,额头红肿的模样,谢观星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刀柄之上,这徐吉利的年龄与自己当初的师父李老蔫相仿,安平王如此举动,明显触痛了谢观星心底的某根神经。 这个小小动作,没能逃过单勉的双眼,其人似微微一怔,随即面带一丝嘲讽,斜眼撇向谢观星冷言说道:“谢捕头莫非觉得本王此举失德,不识得尊老让贤?” 方胜见状,头皮立时便有些发麻,敢忙拉扯谢观星一同离席跪倒,连声致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王爷勿怪!王爷勿怪!谢捕头只是见这老东西冲撞了王爷方有此动作,方胜亦是如此,狠不能将其人狠踹两脚,给王爷您顺顺心气。” 方胜的言语让谢观星也意识到了自己方寸的确有些失态,只得借坡下驴开口说道:“在下义愤之下,行止失当,还请王爷责罚。” 那单勉见二人如此言语,虽仍有怀疑,颜色却略有舒缓,正当其人打定主意要安抚这二人两句之时,却听那方胜小声对着徐吉利叱喝道:“还不快讲!” 许是被那酒杯砸活泛了脑筋,这仵作徐吉利当即连磕两个响头,接过了话头。 “小的查验之后,共有五处疑点,其一,这客栈内死者皆是一刀毙命,创口虽大小不一,但细看之下,却似做伪,若然凶徒于客栈内追杀众人,便是刀法娴熟,但死者必有挣扎反抗,如何能做到切其腹不坠脏器,断其喉骨质无伤?其二,若依着那逃过一劫的孩子所言,其人于事后将家人尸体尽数拖回房内。姑且不论那孩子是否因惊恐而平增神力,单看同时被杀的店铺伙计中有一人与那些昌余人尸体堆在一起?此举便极为诡异。小老儿怀疑,那生还的女孩子根本另有来历,这才会误将那伙计认做死者家人。其四,那名生前曾被凌辱的昌余女子,因何身上只有刀伤,却连半点反抗挣扎的痕迹也无?其五,凶徒既意在杀绝,何分男女?如何这女孩儿却似更怕受到凌辱?既然要躲入井中,何须换下女装,且那换下的衣物又在何处?” 方胜闻言一阵冷笑,这徐吉利既然做了仵作,那便应在“尸格”这等的查验文书上下足功夫,其人所言亦当由移、解、量、翻入手,再以问年、观面、查伤、尸僵、血晕、淤斑、腹胀、乃至尸虫等状况回禀上官;涉及措词,更是片刻不该离开尸状。而此刻这徐吉利所言,分明还当自己是个推官,哪有一点仵作该有的模样,若由着其人做为,自己又将立身何处? 咳嗽一声,方胜开口说道:“王爷,据下官所知,若论追杀人命,刀断血脉而不坠脏器,不伤骨质,此等技艺,江湖人物中并不少见,若依着在下判断,便是谢兄也应有此等技艺,故而此处难说做伪!” 安平王单勉闻言,倒是一愣,扭头望向一旁的谢观星,谢观星略加思索,坦言道:“若是追杀寻常人等,身法相随之下,或可做到!” 方胜见谢观星认同了自己的见解,心中一暖,暗自得意之下,接着说道:“下官当年曾见过一事,京都积德巷内房舍倒塌,压住了一名妇人。其子尚不足一十二岁,平日多病少力,全仗其母供养。当日那孩子见其母命在旦夕,惊恐异常,于情急之下,生生将那倒塌之横梁掀起。王爷不知,那横梁若是上架,需五六名壮汉承托,此等异事,下官亲见,不敢欺瞒,若然王爷不信,来日可去积德巷查验,但就此事而言,徐仵作第二疑不足取信!” 单勉闻言点了点头,望向了谢观星。这等事儿,谢观星年少时亦曾见过,故而也未提出异议。单勉见状,微微一笑对着方胜说道:“方大人见识广博,本王佩服,还请续言!” 方胜心头一阵欢喜,谢过安平王后接着说道:“若然期待亦或惊恐,寻常人难免会生出幻像,认错一个下人亦属平常。而以伤口大小不一,深浅相似而观,下官推断,凶徒绝非一人,且师承相似。既非一人,那昌余女子惊恐之下不敢反抗也在情理之中。至于那女孩儿,其人因窥见凶徒无耻行迹,心乱之下换了男装,其后方想起逃命藏入井中,这又有何不可?说到此处,下官倒有一事询问仵作,那日城中落下阵雨,徐仵作撑伞入房,良久方想起落下伞具,若依着徐仵作推断,本官可否认定,这房中亦下有阵雨?” 那徐吉利听方胜这般言语,明显不服,噎了两下之后开口问道:“那换下的衣物又在何处?” 方胜等得便是徐吉利这段言语,其人冷哼一声说道:“你身为仵作,可有巡查之责?如何便笃定偌大的客栈中没有那女子换下的衣物?莫非你是仙人托生,有分身之法?” 这一问当即将这徐吉利问住,其人倒是真没考虑到这一层面,有些事情如何敢说得明白?那几个帮忙做事的兄弟,原就是仁厚街那里被裁撤的人手,虽说过往与自己并不相识,却因为听闻自己曾在仁厚街做过推官而有些亲近,此番探查衣物,不过顺手帮了帮忙,可要是将此事放上台面,又如何说的清?便是说自己兴趣所致,一时多事,只怕依旧躲不过日后的麻烦! 徐吉利讨厌登云海,讨厌棘果种子,所以他很怕麻烦! 说到这里,倒是要讲讲这棘果种子,棘果为登云海沿海岛屿上的一种带刺植物果实,若除去果肉,便可得其种子,这种子晾晒翻炒之后,却是一种极其珍贵的香料,历来是地方难得的贡品。只是要获取这棘果种子却非易事,当真是九死一生。这登云海凶险异常,博命求财之徒就是能侥幸乘船登上那些拥有棘果的岛屿,却往往丧生异兽口中。这死得人多了,真正冒死前去采摘的人,也就变成了各地的囚徒。不过,正是因为百姓惜命,囚徒有限,沿海地方的州府官员难得的放开了门户,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子眼,由着各地州府押解囚徒入海分自己一杯羹,当然,这羹也不是白分,反正有生还者可以盘剥,一样少不了油水。 第15章 苍茫 方胜用意之歹毒,徐吉利如何不知?让上官怀疑自己的背景,无疑断了亲近的可能,而说明原因,又会将几个私交公人拖下水,若是上下都得罪了,自己今后还混个什么混?可其人又不得不开口解释,若不解释,那便意味着言出无据,谎言相欺。徐吉利就是再不通晓为官之道,怎会不知道个中轻重? 暗暗将方胜的父母“问候”一番,徐吉林赶忙磕头告罪。只说自己确实是在验查尸体的间隙,借机看了看几处昌余客旅的房间。只因未见那女孩儿脱下的衣物,这才有此推断。现下被方大人责问,方幡然醒悟。而此番失职妄查,皆因一时技痒,诚望安平王爷和两位上官大人大量,看在自己虽有擅权,却系用心刑案莫要责罚。来日自己再不敢妄言推断,定然守得本份。 单勉听到此处,已然认定这徐吉利小人心性,志在哗众取宠,当即冷哼一声说道:“看在你偌大一把年龄,今番就不与你为难,择日自行请老,免得平白糟蹋了本朝俸禄!退下!” 不知是为何,徐吉利听到单勉这样言语非但没有大惊失色,反倒是欣喜若狂,其人当下连连叩拜,随即匆匆退下,那如同放下心中大石的行止,直看得亭中几人一阵诧异,就连已经开始有些收敛不住得意之色的方胜也觉得是不是自己一个不小心,让这厮得了什么便宜? “难道官家的俸禄拿着烫手?即便仵作一职,身份卑微,却强过做一寻常百姓,这徐吉利可是被安平王一酒杯给砸傻了?” 与方胜认定这徐吉利动机不纯胡言乱语不同,谢观星盯了已站到亭下的徐吉利许久,眉头渐渐向上皱起,以谢观星过往经历,那方胜所言不无道理,可是有些地方,他谢观星同样觉得不解。 其一,初见那客栈之内逃过一劫的女孩儿时,其人已被影卫捆绑到了廊柱之上。离开前,谢观星曾有过留意,其人衣衫确实被井水湿透并沾有血迹,但若说这少女因惊恐而将家人尸体拖拽于房内,那院内血迹旁便应留有水渍。可自己仔细看过,井边倒是有大片水渍,且一路通向房内,但旁处却未曾见到,难道这女孩儿拖拽尸体时又换了干衣,待安置妥当后又再次换回?其二,那些客栈内帐房伙计的尸体也被拖入房中分开放置又是为何?其三,既便凶徒刀刀致命,却未曾伤及脏腑,死者生前因何无人发出呼喊?其四,据捕手雷杰所言,这些昌余人的主家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其人死时面带诡异笑容,似是中毒而亡,为何不见徐吉利提起此事?而方才徐吉利向安平王索要退路,必定是认定此案另有牵扯,可若依着那五处疑点,不过是有些反常罢了,何须如此?难道还有其它隐情这徐吉利未曾说出? 谢观星的眼光渐渐移向徐吉利双眼,不想却与其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也许是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徐吉利面容一肃之下,当即便将眼神避开,可这明显有些心虚的举动,却让谢观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这徐吉利一定还有更为惊人的发现没有说出来! 谢观星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案情的感觉,他更喜欢自己对刑案之地做出一番查验后再听取仵作及其它捕快、捕手的消息。可现下京都的状况,却容不得他返回织机巷的客栈,而当下最紧迫的也不是辨查刑案,追捕真凶。而是保住官衙内一众人等的性命,这才是现今头等的大事。 眼见日近酉时,五柳巷官衙外传来一阵欢呼,亭中众人不解,纷纷询问,少时便有透过门缝观看的衙差前来回禀,是衙外的禁军终于开饭了! 直到此时,衙门中的众人这才想起,这京都内的禁军到了此刻才吃上第一口饭食,这当真是不容易。 随着一阵哄笑,众人心中的紧张愈发变得舒缓,而那安平王听闻此事,更是笑骂道:“我涉川的禁军当真厉害,居然可已耐得这久,若是真逢战乱,尚未列阵,只怕就被饿翻了,也不知掌管禁军粮秣的官员是何人,若换做本王,必将此人剁碎了充做军粮!” “轰隆隆”一阵闷雷响起,远处的天空忽然变得有些阴暗,官衙外再次传来一片骂声,不过片刻,便有豆大雨点稀稀落落的从天空落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随着雨点击起地上的尘土,官衙内的公人纷纷跑入正堂避雨,此刻倒是无人在意衙外禁军会否有所动作,众人大多生出一丝同情之心,这好不容易等来的一顿饭食又“泡了汤”,禁军的兄弟们苦啊! 就在官衙内外乱成一锅粥时,一道狭长得闪电自官衙上空劈落,随即便是巨大的雷声响彻半空,那躲在廊下观望亭中三位“大人物”举止的徐吉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忽然浑身打了个哆嗦,随即想起了涉川的一句谚语:休妄言,妄言遭雷劈。 如此时令,这当真是一场豪雨,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京都就笼罩在一片昏暗当中。而那道道闪电也开始在京都城内肆虐,仿佛要将这片天地连接在一起。 五柳巷官衙内,安平王单勉似乎极度喜欢在这雷鸣电闪之间窥视天地玄变,根本就不肯听从旁人劝说撤入官衙正堂,其人只喝斥那些想要撤下酒菜的从人自去避雨,自己则和谢观星与方胜二人留在了凉亭之内。 远在京都城外,某片营房之内的一处宅院中,亦有一名涉川的官员正站在窗前观看着这场豪雨,只是此人的面色却不似安平王单勉那样轻松惬意,其人眼神呆滞,双臂下垂,那看上去并不太大的头颅却好像无比沉重,直似要将整个脖颈都压回到腔子之内。若透过其人双肩向后望去,却可看到其人身后房梁上悬挂着的一条绳索,而一张木几则端端正正摆放在绳索之下,这诡异的一幕让这人、这房看上去阴森无比。 “大人,这场雨?” 一个声音从房中的某处角落传出,随着一道闪电,那阴影中显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 “来不及了,他们都送走了吗?” “老奴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大人难道还不放心?” 那窗前立着的涉川官员苦笑一下后说道:“即如此,你为何不走?莫不是嫌我给的银子不够!” 那阴暗中的老者缓缓来到这官员身后,施礼说道:“大人说笑了,那些银子,便是老奴再活两世也是足够了,只是老奴一直跟着大人,已然习惯了,若是大人想要换个地方去走走,若没有人相陪,老奴总觉着不放心!” 一串泪水从那官员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 “即如此,也好!那边你不想去交待一声吗?” “不用了,不知大人是何时知道的,因何一直都不点破?” “官做的久了,这人心反倒看得通透,您老是何样人物,我心中自有权衡。人都说一入仕途,身不由己,走到今天我方发觉,其实这命原就是自己的,身不由己的不过是些牵绊,若是真放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仓中还有些余粮,这车队若做得防护,未见得就会有事,大人何不再等两日?” “我真的是累了,即便有所防护,这等豪雨,沿途泥泞,四日之内车队也到不了京都,即如此,总会有人动手,若等着其人前来,倒不如自己走的痛快!” “老奴有一事不懂,王爷为何定要动用京都这里的粮库?” “他才到西府州多长时日,如何能有这边熟络,何况若有旁人参与,来日若得了天大的功劳岂非留下了别人的口实!” 又聊了两句,这官员似乎没了兴趣,止住那老者的言语开口问道:“听闻此种死法会很难看,不知是真是假?” 那老者闻言嘿嘿一笑随即说道:“岂止是难看,只怕还要留下些黄白之物!” 那官员一时哑然失笑,说道:“这当如何?” 老者笑道:“老奴倒是有一法,即干净又痛快,只需用迷陀花的香精混合檀香之气,便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昏睡,若不施展解药,此间动手,无痛无觉!” 那官员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这老东西藏着这等本事,可是准备来对付我的?” “想过来着!” 一阵笑声顿时在房中响起。 约莫过了能有一个时辰,这片营房内忽然出现了大批身披雨具的影卫,而随着这些影卫进进出出,又折腾能有两个时辰,此处营房渐渐又回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是就在军营的后门,却有几名军士用大车运出了两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 大雨之下道路难行,这大车明显走的很慢,待到了距离那片营房能有两三里外的一片树林,几名军士取出了工具开始挖掘,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将这两具尸体草草安葬了事。 三更时分,空无一人的树林内只听得见雨水击打树叶带来的一片“哗哗”声响,而就在此时,那树林中间的一片空地中却有一只手臂从泥土下伸出。 若然有人再此,只怕会被这一幕吓得死了再死,难倒这世间真有鬼魂存在?亦或是“僵尸”? 雨水很快就冲刷掉了那“僵尸”身上的泥浆,若是你细看,便可认出,这所谓僵尸正是白日里的那名老者。 这老者出土之后,并不离开,反而反身用双手挖掘着那坑中的泥土,口中亦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着什么?不过远远看去,好像情绪还不错! 又是一具尸体被挖出,这老者从怀中掏出一物,凑到了那尸体的嘴边,但是预想中的醒转没有出现,那老者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其人轻轻拍打着那具尸体,忽然,那老者的手似乎是触到了什么物事,整个人一下僵住,可只停了一瞬,那老者便如疯魔般撕扯掉了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随着闪电的照耀,一点寒光出现在了那具尸体之上。 一声痛彻心肺的嘶吼在林间炸起,那老者高举双拳,仰天嚎叫,似是想要向这苍天讨还个公道,可是这天,这雨,这电,又何曾在意过人世间的悲苦激愤,而这老者声嘶力竭的惨嚎又如何冲的破这响彻天地之间的巨大雷声。 第16章 燕尾起落仙 夜色渐深,这场大雨却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围在五柳巷官衙外的禁军军士,显然没有携带太多的雨具,绝大多数的军士依旧只能强眯着眼,任由瓢泼大雨带走自己身上最后一点点温度。而当盔甲内的棉衬也被雨水浸透,这平日里代表着荣耀的装备立刻就变成了一种痛苦的负累,可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所有人嘴唇已经被冻得乌青,人群中更是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可禁军军士却没有一个人褪下自己身上的盔甲,更没有一个人擅自离开自己所属的军阵。 这大抵就是一种传承,一种来自边军的传承。就如同那只在人群中渐渐响起的军歌“死不退”一样。 “死不退,与尔同歌,百户存一,身已许国。死不退,与尔同泽,此战不死,天必亡我。夺我妻女,毁我耕作,凭谁作践、这大好山河。……。” 听到这悲壮的歌声响起,还在忙着寻找物事为自己的战马挡雨的百人尉成怀素不由一愣。其人静静听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叫过一名十人尉小声说道:“去给兄弟们说上一声,莫要再唱了,这歌已经不是我等可以再唱的了!” 那十人尉闻言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大人,军士们此刻寒冷,正可借此增些热乎气,现下阻止,是否妥当?” 那成怀素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在拍了拍自己战马脖颈之后,方缓缓说道:“兄弟们入了禁军,本是福分,莫要不识得轻重。这歌在边军时唱得,在此处却唱不得。你莫要再问缘由,照做便是!” 随着那军士转身离去,成怀素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轻轻将嘴角贴到了那匹打着哆嗦的马儿耳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赤风,兄弟们不懂啊!若是唱齐了心,这祸事就又该来了!” …… 这世间事,总是难顺人心,一柄宝刀,若是落在了寻常军士手中,那么他想到的多半是寻个妥当地方去试试锋刃。可要是这柄宝刀落入了某位大人物手中,只怕其人最先考虑的却是该怎样给它配个像样的鞘儿。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道理,禁军当中,很少有资深百人尉能坐上将军一职,而京都提卫的选拔,也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此人绝对不能来自边军。 这风雨中的歌声,原就传不了多远,即便是对于那些躲在门缝后面观看动静的五柳巷百姓而言,也不会比震耳欲聋的雷声更来到动听,不过,能熬到这会还不去睡的百姓确实有挨刀的潜质,玉器店的王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紧贴着门缝向外观望的王掌柜多少有些焦急,自己等了这么久,怎的那场血肉横飞的大戏还没上演?而随着一件物事搭上他的肩头,王掌柜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 “就知道你小子忍不住,你且先看着,让我也去睡上……” 这本就轻微的言语忽然被另一种更轻微的声音打断,王掌柜只觉得颈上一凉,尚不及呼喊,嘴便被人从身后捂住。 横躺于青石地面上的王掌柜终于想明白了那“嗤嗤”之声到底是什么?更是看到了店中小二那张苍白的脸。只不过那张脸,此刻也和他一样,被浸泡在了雨水当中。 同样的事情就在这五柳巷内陆续上演,也许那些还在睡梦中的百姓是幸运的,因为对有些人而言,完全没有进入室内的必要,只要这些百姓没有半夜上茅房亦或是躲在门后窥视的习惯,那么杀与不杀并没有太大区别。 海月柳上的灵仙儿睡的很沉,张小四临走前给的银两,足够她两月的开销,若非此人有睡梦中掐人的习惯,灵仙儿倒是真的很想再留其人睡上一晚,不过即便她想要留人,张小四也未必会留下,毕竟总领大人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张小四前去应承,而某人的那张嘴好像也不那么牢靠。 睡梦中的灵仙儿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她梦到了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入了某个豪门,而当那新贵人揭开自己的盖头时,灵仙儿激动的几乎要哭出声来。 那张面孔她无比熟悉,不是五柳巷的总捕大人又是何人? 可是一个风尘女子又能做得如何好梦?就在灵仙儿轻轻探出手臂,想要让谢观星引她下轿之时,一个黄脸的婆姨却从谢观星身后冲了过来,其人手中端着一盆脏水,二话不说,劈头盖脸的就对灵仙儿浇了过来。 一阵寒冷让灵仙儿打了个寒战,其人不知不觉间将身上的被褥裹得更紧,可就是这一举动,却立刻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看清楚了灵仙儿还在沉睡当中,站在窗前的那名黑衣人松开了握在刀柄上的手,其人略作犹豫,缓缓伸出了手掌。 随着窗扇的再次闭合,室内不再像方才一般的寒冷,灵仙儿挂着泪痕的面颊上再次露出了笑意,只不知道这次又想到了什么? 黑衣人似乎对灵仙儿的表情很感兴趣,其人默默注视了灵仙儿半会,待得灵仙儿不再有旁的动作,这才靠向了窗边,借着窗户上被捅出的小孔向外望了两眼。 五柳巷官衙内的凉亭内此刻依旧悬挂着灯笼,从海月楼这边望去,那一直滞留在亭上的三人,已有一人伏案而勉,可另外两人却好象还在聊着什么? “这深更半夜,不去梦中转悠,哪来的这大精神?”单就这一点,就是海月楼上的黑衣人也多少感到有些奇怪。 与官衙内相比,官衙外的情况倒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许是因为雨大,禁军仍然未能点燃火把,可借着街头稀疏的廊下灯光望去,即使是在大雨中,那二百多人的禁军军阵也没有出现多大的变化。见到此种状况,黑衣人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取过了靠在一旁的狭长包裹,轻轻撤去了上面的蒙布。 随着那蒙布被撤去,一柄四尺长弓赫然出现在了那名黑衣人的掌中。 如果谢观星在此,或许他会感到有些怪异。因为这等弓箭,即便是谢观星也没有见过。可要是官衙外的那些禁军见了,一定会有人知道这种弓的来历。 昌余落仙弓! 天知道为什么在醒言大陆上有那么多物事和“落仙”有关,落仙岭,落仙湖、落仙桥,即便是涉川境内的落侠山,据传最初也叫落仙山。好在这仙人谁也没见过,落了便落了,对大多数百姓而言,这“落仙”不过是个名字,能这般叫大概还是为了个顺耳! 对于这落仙弓,应该同样如此!知道些内情的人并不会被这种弓的名字唬住,同样是柘木大弓,昌余的落仙弓并不比涉川军中的制式大弓强上多少,同样是黑底红漆,兽纹覆面,同样是上好的山蚕丝制弦,同样过四石,透二百步外铁甲,可若是强说有什么区别,那就在这箭支上面,虽说昌余和涉川的用箭,箭羽都是雕翎,可箭簇却有些区别,涉川的箭簇好似燕尾,外刃狭长,而昌余的箭簇却是三棱侧锋,恍若利锥。不过令人困惑的是,这黑衣人拿得虽是昌余的落仙弓,用的却是涉川的箭,能这两种物什放到一起使用,谁也不知道这黑衣人做得是何打算。 凉亭上,那伏案而眠的自然是方胜,而已经开始惦念家中情况的谢观星肯定是睡不着,至于安平王单勉却是因为酒喝的太多,过于兴奋,其人已经忘了当下的状况,也不管谢观星愿意不愿意听,只管向外倾倒着苦水。 听着安平王单勉的讲述,心绪不宁的谢观星渐渐被吸引住,那些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多少让其人来了几分兴趣,在谢观星心里,只要能吃饱喝足,那就是天大的福份,那些宫廷内外的争斗,纯粹是有些人贪心不足!可听了单勉的一番讲述,谢观星今日才发觉,那些宫中的贵人,好像比自己活的还累,也许从他们出生的哪天起,就注定要卷入阴谋和杀戮之中。 第17章 安平王的赏赐 五更时分,这场豪雨终于有了些要收敛的意思,可即便如此,整个五柳巷依旧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也许是因为连熬了两夜,禁军的军阵终于开始有了些松动的迹象,就连那个一直都不肯进入民宅避雨的百人尉成怀素似乎也有些坚持不住,其人居然就那么大模大样的牵着自己的战马,领着十几名军士,叩响了五柳巷官衙的大门。 这叩门之声不急不缓,可对于官衙内的一众公人而言,却不亚于有人用大锤在心口上敲击。那原本还伏在案上酣睡的方胜似被这动静惊醒,一个冷子便直起身来,定定注视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官衙内的一扇扇门扉被打开,无数个脑袋探了出来。可随着那叩门之声再次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从那紧闭的大门上移开,转而望向了凉亭中肃然站立着着的某人。 留意着众人的目光,安平王单眠的心头便如同被塞进了一把苍蝇,他看得出,那目光所指并非是自己,而是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涉川从六品官员,五柳巷总捕谢观星,何以能得来如此信任? 与单勉的愤怒不同,方胜倒真没觉得自己被人漠视有何不妥,能和堂堂的安平王一起感触这份尴尬,这未必就不是一种上好的谈资,更何况谢观星是什么心性,他方胜比任何人都清楚,左右是自己的生死兄弟,谁得意不是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让方胜没有去拽谢观星的袖子,如果有朝一日,这谢观星成了官家手中的一把利刃,那么毫无疑问,他方胜注定将会成为一柄最合适的刀鞘,至于这刀鞘能不能锁住锋芒?方胜觉得,那要看刀鞘上所能镶嵌的“宝石”份量! “总捕大人,看这架势,你的弟兄们都在等着你拿个主意。这门倒是开还是不开?” 太多的酒水,让安平王单勉多少忘了一些自己平日的行事风格,其人斜坐回椅上,一边用手指揉搓着案上的银质酒壶,一边开口问道。 不经意间,方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其人难得的有了一丝紧张。[.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也难怪,若是换了方胜,这等状况自己有太多的办法可以应付过去,可是依着谢观星的心性,天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出乎方胜预料,谢观星的反应极快,其人扶正纱帽,甩动衣袍单膝跪倒,随即拳击左胸施礼后说道:“王爷此言折杀属下,五柳巷一众公人谨从王爷号令。谢观星乃一介小吏,何敢擅权,还请王爷示下!” 那方胜见状,也顾不得心中惊奇,赶忙上前应付场面,可其人刚要握拳,却是想起自己并非武人,只得暗道一声“晦气”后,双膝跪倒施礼。 “五柳巷推官方胜敬请安平王爷示下!” 一股莫名的热气从方胜的下腹升起,那感觉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出事之前,单勉的心“通”“通”“通”一阵狂跳,其人一拍桌案,猛然站起说道:“好,本王难得应个风景,今番也狂放一回,谢捕头,开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禁军百人尉官员成怀素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整个五柳巷官衙内的下级公人,还有那些被安平王招来的厨子工匠,此刻都已站到了官衙正堂之外,他们手中大多持有兵刃斧头,当然还有其它一些更匪夷所思的物件。可无论这些人手中拿得是什么东西,那眼神却让百人尉成怀素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边关?再次面对那些来自昌余的难民。 定了定心神,成怀素领着十余名军士径直走向凉亭。待施过礼,其人开口说道:“还请安平王责罚,属下入衙实是情非得以,外面雨大,禁军中有不少兄弟着了寒气,此刻业已打开了摆子,便是属下这匹战马,也有些站立不住,还请安平王爷行个方便,寻个暖些的房间让兄弟们烘干衣物。” 听到成怀素这等要求,安平王单勉面色微沉,其人左手缓缓按向腰间,却是按了个空,那把平日里悬在腰间的宝剑,此刻业已挂到了门眉之上,急切间倒是如何取回? 方胜何等精明,见得此状,赶忙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当下是何等状况,岂容你等造次?便不怕扰了我家王爷观雨的心境?” 禁军中忽然有人笑出了声来,这一笑,即便是方胜自己也觉得方才言语似有些不妥,其人尴尬之下,不由自主微微向后退了半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单勉忍住了在其人屁股上猛跺一脚的冲动,痰嗽一声后说道:“本王喜欢此处清静,不想有人前来打扰,你等即是想要休养,附近民居甚多因何不往?独独要进此处烘干衣物,可是存着旁的打算?” 那成怀素刚要回话,却被一旁站立的谢观星抢过了话头。 “王爷,依着我朝律法,无令骚扰百性,军中主官当受斩刑!” 单勉显然被谢观星的插嘴搞得有些莫名奇妙,其人与谢观星对望一眼,似有片刻犹豫。可当单勉的目光扫过谢观星右手,一个微不可查的手势让单勉改变了主意。 “难得你等顾惜百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即如此,谢捕头,且安置闲置房间让那些染病的军士烘干衣物。有本王在此,料他们也不敢造次!” 对于单勉和谢观星的大度,方胜当真是被吓了一跳,其人急火火的便要上前拦阻,可谢观星眼中的一抹凶光却是将其人给吓了回去。 方胜识得谢观星的这种眼神,那意味着不容拒绝,可方胜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安平王和谢观星是傻了不成,若是让禁军进入衙内,一旦有事,这里应外合之下,哪还有半点生路? ……。 看着几名似已病得晕死过去的“军士”被人送进官衙,细心的方胜多少看出了一些问题,这些军士即使是得了急病,又何须裹得严严实实?而且看这些病倒的“军士”身形,是不是过于臃肿了一些?自己昨日可是隔着门缝看过,那些站在门外的禁军,何曾有如此矮胖的存在。 拉了拉谢观星的衣袖,方胜使了个眼色,又对着那些被包裹起来的“军士”努了努嘴,可谢观星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其人只招呼了李敢一声,让其人将官衙内能找到的火盆都给这些病倒的军士送去。这一安排更是让方胜大为不解,衙门中的火盆数量,那谢观星不是不知,若是尽数送去,这寒病肯定是治好了,可若是再出来,只怕都被烤成了肉干! 令方胜感到困惑的事情还在后头,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安平王单勉此刻不知为何,似是又回到了自己那副逍遥王爷的模样,其人居然再次退回到了凉亭之内,只招呼两个从人做陪,独自喝起了酒。 便是方胜再笨,也看出了事情有些诡异,可哪里诡异,方胜即便想破了脑袋也还是想不明白。 无奈之下,方胜选择了沉默,其人只紧紧跟在谢观星身后,由着谢观星或叱喝或耳语,安排着府中的人手。既然已经都做到了这一步,再为禁军的兄弟们准备些衣服被褥、炊饼吃食也在情理之中,反正有谢观星在那里指手画脚,方胜也懒得去操心,若有人看,自己点点头便是! 很快,禁军的病患就已在官衙内安置妥当,那百人尉成怀素带领其它军士往凉亭谢过了安平王,随即便要出衙,可方到门边,却被谢观星拦住,其人接过李敢杨波等人递过来的几个包裹塞到了成怀素等人的手中。 随着手中一沉,成怀素面上微微变色,正待发问,却听得谢观星大声言语。 “外面雨大,想必弟兄们没吃得好饭食,王爷差我给兄弟们送了些炊饼之物,虽是不多,总强过饿着肚子,还望百人尉大人收下一二!” 那成怀素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欣喜,其人对着谢观星微一点头,随即单膝跪倒,对着凉亭那边施礼喊道:“京都提卫制下百人尉成怀素谢过王爷赏赐,谨祝王爷安康,涉川永昌!” 言罢,这百人尉成怀素招呼一声带人退出官衙。随着“咣当”一声,五柳巷的官衙再次关闭。 看了方胜一眼,谢观星缓缓走向凉亭,对着那还在自斟自饮的安平王跪倒施礼后说道:“王爷,这日子不晚了,还请回房歇息片刻,属下已安排妥当,定然不会让人打扰到王爷安枕。”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安平王单勉默默注视谢观星的双眼。 “本王那把剑不错,若是喜欢,拿去试试锋刃又有何妨?” “王爷心爱之物,旁人岂敢染指,王爷放心,属下定然小心,不让闲杂人等给取了去!” 安平王闻言,也不再多言,起身带着两名从人便向官衙内的侧房走去,可走不两步,其人忽然停住问道:“听闻京都捕快怀中都有个物什叫燕儿笑,今番无事,为何不拿来招摇一下?” 谢观星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开口说道:“若是王爷要放,旁人如何敢不从,只是这京都之内,若处处燕儿都笑,如何知道哪个是王爷您放的?” 安平王双眼寒光一闪,随即冷笑一声说道:“当真是如此,倒是本王愚钝了!” 方胜被这一声冷笑笑得头皮有些发麻,他隐隐觉得这笑声并非是冲着谢观星去的,可京都内的官员哪个不知?这燕儿笑岂是说放就能放得,即便谢观星急切之下胡言乱语,好歹也是个不错的借口,倒是冷笑个甚? 一直等到安平王府中的从人关闭房门,而其它人等,除了值守也都被谢观星“请回”各自房中歇息,方胜见左右无人,这才对着谢观星小声问道:“谢兄,到底出了何事?怎地为兄我总觉得事情蹊跷,莫非谢兄有事情瞒着方胜?” 谢观星没有多言,而是拉着方胜走向了单勉所在房舍的隔壁,那里是衙门内最大的一处房间。 没有用这最宽敞的房间安置安平王,方胜同样觉得有些不解,但是当谢观星叩动门环,而那房间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挤进房间的方胜忽然觉得手脚有些发凉,这房内的烛火被人刻意遮掩,内里多少有些阴暗,可即使是再弱的烛火,也同样能反射出那锋刃的光芒。 第18章 九品铃官 守在门后的是杨波、李敢雷杰三人,而官衙内的其它公人则手持兵刃站在这三人的身后,即使是仵作徐吉利,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两把菜刀,像模像样的提在了手中。 看到谢观星进来,杨波李敢二人凑近了谢观星小声问道:“大人,都按您吩咐的安置好了,只是兄弟们不解,即是要做了准备,因何放了禁军的病患入衙?大人此举可是想让兄弟们擒住这些病患以做要挟?” 谢观星闻得此言微微笑道:“难得你等心思活泛与本捕头想到了一处,本捕头正有此意,久无动静,王爷那里已生出悔意,只怕不待天明就会离开,本捕与安平王爷多少有些私交,不欲为难,故而出此下策!” 那杨波李敢二人貌似恍然大悟,二人喃喃念叨两句,面带困惑退回到了一众公人之中。 原本还觉得这谢观星藏着掖着,必定是另有玄妙的方胜,鼻子都差点被这番话气歪。一个个眉来眼去了这许久,怎么看都好像有了些默契,哪晓得事到临头,会是当下这个光景。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方胜暗暗腹诽道:“你谢观星和安平王爷有没有私交,我方胜如何会不知?拿此种言语搪塞,真当衙内的一众部众都是傻子?你那私交,可能还比不得一只蛐蛐!” 许是看到了徐吉利提在手中的那两把菜刀,谢观星面色一沉,上前低声说道:“徐仵作当真好手段,使得这等物事,若是今日无事,你倒让兄弟们如何咽得下口中的饭菜?” 言罢,谢观星又向前走了两步,似是想接过徐吉利手中的那两把菜刀。 可就在徐吉利准备开口申辩之时,谢观星的左手已反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那勿悔钢刀有如一条滑入泥塘的鳝鱼,悄无声息的就撞向了徐吉利的胸腹,徐吉林原本就不是武人,如何能耐得住这一击,“哦”得一声就被撞得蜷缩起了身体,随即向着地上跪倒。[.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徐吉利身边的公人纷纷后撤,下意识的举动立刻让人群中闪出了一道空隙。谢观星见一击得手,半分停顿也无,钢刀继续前抽,脚尖只是轻轻一拧,身形便如狸猫一般绕到了徐吉利的身后。 随着谢观星一个旋腕,那钢刀“勿悔”的锋刃,已稳稳的压在了某人的脖颈之上。 房中众人被谢观星这般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可是真当他们看清了那被钢刀压住脖颈的公人,这惊异立刻就变成了发自心底的震撼。 那被钢刀及颈的并非仵作徐吉利,而是另外一名身穿捕手服饰的公人。细细辨识之下,众人纷纷对望摇头,这名公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 还有一件事,众人也没有料到,即便谢观星不出刀,这名公人似乎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因为此人右臂已然被李敢牢牢按住。至于为什么会和徐吉林一样的跪在地上,却是因为捕手杨波,在其人从徐吉利身后退开之时,对着他的腿弯狠狠的、跺了一脚。 “大人,要不要封口?”杨波用刀鞘在那名公人的喉头奋力一压之后,轻声问道。 “不必,绑上便是!” 捕手杨波李敢的捆绑之术乃是谢观星亲授,不过片刻,便将这名一语不发的公人困了个结结实实。 坐在雷杰递过来的一把椅子上,谢观星对着这名公人问道:“既然能混进官衙藏得这久,想必这官衙中的状况多少知道一些,谢某来历自当知晓,影卫三十一刑讯手法供你选择,你是自己说还是谢某逼你说?” 那名公人打扮的汉子偏头看了谢观星一眼,低头不语,捕手雷杰见状,当即抽出一条细绳绷在了其人口中。 谢观星看了身边的方胜一眼,缓缓说道:“事急从权,只怕要上些手段!” 那方胜知道谢观星的意思,未曾备案便擅自用刑,若是来人有些旁的来历,只怕终究会引来祸端。 沉思半晌,方胜点了点头。左右自己就是个背锅的命,若不担得些大风险,何来得天大际遇? 谢观星见方胜默许,当下不再罗嗦,其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枚暗青色的钢针,似随手一抖,便斜斜插入了那名汉子的腰间。 没人知道谢观星这一针刺得是不是某处穴道,但是不过片刻,那名被按住的汉子便抖得好似筛糠,豆大的汉珠更是从发髻间淌落。 当整个房内渐渐腾起一丝腥臊之气,那汉子终于坚持不住,口中发出了一阵支吾之声。 撤去细绳和钢针,谢观星开口说道:“湿骨草之毒不取人命,可寻常人耐不过三针。看兄台的反应,若腰畔再挨上一针,只怕两月都锁不住窍穴,刑讯司内是个什么状况,兄台应当知晓,若是无人医制,就是不用刑,这双腿也会溃烂。解药现在此处,若是你说得明白,当下便给了你。” 看着谢观星手中的一粒褐色药丸,便是方胜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与谢观星相识这久,方胜从未见其人用过如此阴狠的手法,此时再看到那根被谢观星捻在指尖的钢针,方胜的腿渐渐有些发软。 睿智的方胜再次有了一些明悟,他开始怀疑自己。若依着此刻的状况,那谢观星身后晃动着的,分明是刘半山的影子,若是涉川再出来一个刘半山?方胜自问,能不能做得一柄上好的刀鞘,还需找皇城内的某人去问问。 当然,如果方胜真能见到那个人,那么有没有机会张口,这还要讲个缘分! 也许是基于方胜的一丝怨念,皇城内的某人打了偌大一个喷嚏,可就是这一个喷嚏,当即让华阳宫偏殿外的一众内官跪倒一片。 轻轻推开自己胸前的那只纤纤玉手,涉川国主单悯翻身下了床榻。一旁跪着的两名宫女见状当即起身承上放在托盘内的衣物。也许是自家国主跨下的硕大物事让两名宫女看着有些眼晕,一抹羞红立时泛上了这二两名宫女的双颊。 见到这种异常的反应,单悯多少生出了几分兴趣,其人并不接过衣物,而是用手指探上了一名宫女的面颊并开口问道:“入宫多少时日了?” 那名颇有些姿色的宫女连忙手托衣物跪倒说道:“春草去年四月里入宫,到今日已经快一年。今夜寒冷,还请圣上披上衣物,春草若侍侯不周,还请圣上责罚!” 单悯看着这名在自己面前跪着的宫女,无来由的升起一丝厌烦,其人招了招手,立时便有两名内官猫腰小跑进来,作势便要拿人。 “在景阳宫给这宫人寻处宅院安置,两日后送她去安平王府!” 那宫女如何不明白此举何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伤悲。不过这等造化,却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行不得房又如何?只要能脱得似海深宫,哪里不是一个上佳的去处? 迈步出了偏殿,廊柱后的某处阴暗中突然传出一声询问。 “圣上为何不下旨让安平王返回府第?若是那里真的出事,伤到了终是不妥!” 单勉对这声询问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其人望着殿外稀疏的雨水说道:“朕总觉得对他不住,当日不过是不想他二人走得太近,哪晓得会生出如此事端,即是他要和那孩子混在一处,便由着他去,有些事,挡是挡不住的!” 阴暗中再次响起声音。 “那人所言未必是真,圣上莫要轻信。老臣尚在查寻此事,相信不日便能得到应征。” “无所谓了,是与不是又有何用?由着自生自灭便是,若是当真有些造化,朕倒是乐见其成,左右这江山我单家也做了有些年头,即是想要,拿去便是!” 阴暗中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 “圣上怎可说出这等言语?若听天由命,来日如何面对历代先皇?老臣已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便是再死一次又何妨?若是这天偏听偏信,老臣便堵上他的耳朵,若是这地横生枝节,老臣便是拼上这口残牙也要为圣上拔去,还请圣上收回方才所言,老臣将死之人,受不得如此惊吓!” 听得这老者言语,单悯的面颊微微抽动了两下,随即开口问道:“那叫小武的捕头你是如何安置的?” 这老者见单悯如此询问,明显松了口气,其人咳嗽两声后说道:“老臣已让他前往登云海,若是能寻回三斤棘果种子,便给他在东府州找个挚守做做!” “如此甚好,既是道门中人,又藏得这深,总需有些本事,若能活着回来,总会有些用处!”不过修道你觉得其人所言是否属实?那物事当真就在那孩子手中?” “若依着老臣所见,其人即是回返官衙,那物事只怕未必会随身携带,应该是藏在了某处。老臣业已差人查过,其人只往来于官衙与自家宅院之间,老臣擅断,只怕是托付给了家人!老臣已安排人手布控,此物应当未曾落入旁人之手!” 看了看远处漆黑的天空,涉川国主单悯揉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似自言自语说道:“许久未曾出去走动过了,也许江湖中人早就忘了那个叫‘吉言’的铃官,修道你说,朕是不是该提醒他们一下?” 第19章 方胜的宝贝 五柳巷官衙内,谢观星没有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一个死去的人,不会去在意刑讯司内有什么酷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与方胜略带失望的表情不同,谢观星的面色多少有些难看。当那名扮做公人的汉子将一口黑血喷到了谢观星身上,谢观星当即发觉,自己真的是有些大意了! 人犯受刑不过自尽身亡,这对于一名做过影卫的总捕来说,当真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死,本就是最好的一种诱惑,而对于这种诱惑的掌控,恰恰是一个普通刑讯司官员能够被提拔成影卫的先决条件。 不过,事情也不能完全怪谢观星,这汉子死得确实蹊跷,若是从其人吐出的鲜血而观,色黑中带有凝块,分明是身中剧毒,可谢观星久经刑案,怎会没有一点防备?用刑之前,仅凭面颊肌肉状况,谢观星已然断定这汉子口中并无存毒腊丸,而其人双手业已被缚,又是从哪里获取的毒物? 略做思索,谢观星抬头望向捕手杨波,随即开口说道:“退下衣裤,验看腿弯!” 捕手杨波闻言大惑。从那汉子口中吐出的血块而观,便是自己这样的青衣捕手也知道人犯是死于中毒,既是中毒,窍穴必然渗血,再验看下体,岂非多此一举?更何况验看腿弯这等的部位,古往今来更是闻所未闻。杨波暗暗生起一些猜测,这总捕大人莫非是因人犯自尽失了颜面,便想随便找个事由开脱。 不过,想归想,以自己这等职司,杨波却也不敢妄言造次,即是总捕大人发了话,那自己照做便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褪下死者衣裤,映入眼帘的状况,即使是平白挨了一刀柄的仵作徐吉利也不得不心生敬佩,至于在场的其它公人,大多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汉子腿弯处业已溃烂,而其人褪下的衣裤内缝有一青布口袋,内里何物虽看不到样貌,但仅凭此物在袋中上下扭动的形态,当是一活物。 谢观星没有再让杨波撕开那口袋,其人大大咧咧的举止已然打消了谢观星心中疑虑,既然杨波并非死者同党,那狠狠蹬出的一脚只可能出于偶然。 当然,这偶然中一定有不偶然的地方,而这不偶然之处,也让谢观星的后背渐渐生出一丝寒意。 这装有毒物的口袋并不出奇,可这缝制口袋的位置就太过诡异,如此安排,分明是摸透了涉川刑捕从人的习惯,能想到这等主意的对手,若只是个死人当然不足为惧,可依着衙外禁军的反应,能使得如此手段的,只怕另有其人。 “王爷那边可有安置妥当?”谢观星按在椅子上的手指轻轻弹了几下之后,开口问道。 捕手李敢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已按着大人吩咐,由秘道送入暗室!其余工匠从人已勒令不得外出……。” 官衙内会建有秘道暗室,若依着方胜所言,得益于当年发生过的那场刑案。许是方胜多疑,觉得死过人的地方不够安生,故而于半年前在衙内设置此物,只不过这所谓的暗道密室,说破头,不过是在墙上掏出个窟窿,再用字画加以遮掩,至于那暗室,实则窟窿后的一堵夹墙,内里除了能临时藏上几个人,并无太大用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谢观星识得方胜心性,对于方胜所言姑且信之,反正涉川之内,但凡有些“志向”官员,大多会在自己所在的府衙内建些这样的夹墙,至于闲极无聊会否藏身其中寻个乐和,亦或打算用来存放旁的东西,那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听完李敢所言,谢观星微微点了点头,其人似若有所思,随即侧耳听了听官衙外的动静,这才开口说道:“诸位莫问缘由,此番动作事出有因,此刻不便细说。少时,仵作徐吉利随本捕入院。若闻得衙外动静,李敢、雷杰即刻带两人护住方大人入安平王所在偏房,再于房内布设铁蒺藜,白灰则以棉纸包裹,悬于门眉。未闻我令,闯入者就地格杀。杨波统领余人守护廊道。若有闯入,非官衙内人等,一律以安平王之命拦阻,抗令者格杀。” 稍停片刻,谢观星望向房中众人,其人似乎仍有些不放心。眼光在那些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的公人面上一一扫过之后,这才接着说道:“事急从权,自当少些顾忌!本捕实话实说。诸位之中,难免有人心存异志,本捕不得不防。若是真有来袭,尽可两人一组,贴背相守,组间协防递进,若有人无故转身,需防内应。若有逃脱,本捕则视为叛逆,钢刀索命。另告诸位,莫要太过相信自己的本事,能用上的物什该用就用,若是逢得生死,谁管你守不守得规矩!” 这临了的一句补充,换来的不过是几声干笑,当下的状况,若是有哪个还乐得起来,那当真咄咄怪事,方胜听闻谢观星如此安排,虽觉得其人定然有事相瞒,可心中还是莫名涌起一丝暖意。 略作犹豫,方胜恨了恨心开口说道:“既是谢兄如此安排,想必事出有因,方胜愚钝,唯谢兄马首是瞻,只是谢兄独守前院,方胜何能贪生?方胜自问身手不及武人,却总强过一个验查尸身的老头儿,若是谢兄无忌,便让方胜同你一起,左右方胜还藏了件上好的物事,一直未曾用过,今番事大,正好拿来显显本事。” 随着其人言语,如同变戏法一般,方胜从衙差雷杰身后取过一物。 这样东西的出现,让众人哑然失笑。这等物事,也亏得是方胜是一文官,若换做武人拿在手中,那便只能得来二字,丢人! 也不知此物是否由徐吉利处得来,既然菜刀可以一用,那拿来这铁锅用用,又有何不可?只是这锅当真有些份量,看方胜提着此物的状况,只怕一旦用上,那便只能顶在头上。 看了身边一直在撇嘴的徐吉利一眼,谢观星对着方胜说道:“方兄莫要义气用事,且听从谢某安排,旁得事谢某不敢断言,可要说守在院中,这徐仵作当真是不二人选!” 轻咳两声,徐吉利开口说道:“总捕大人谬赞,徐吉利不过衙门中的一名仵作,如何担得起如此重则,若是守在房中,单凭徐吉利手中这两把菜刀,或可有些用处,可要是立于院中,徐吉利自问,狂砍之下,难免会伤及旁人,还望总捕大人三思,收回成命!” 谢观星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本捕就是看上了徐仵作这等本事,莫要再做推辞,且随我入院,若是耍将起来,伤到本官,本官不予为难便是!” 那徐吉利还想争辩,却听得谢观星接着说道:“若本官一人站在院内,未免有些无聊,徐仵作年长,明察秋毫,见识自是不凡,本官尚有一些事要请教一二,还望仵作不吝赐教!” 不知是不是这言语中藏了些什么,徐吉利呆呆看了谢观星半晌后开口说道:“即如此,全凭总捕大人安排,只是这话需说在前头,若真有个什么是非,徐吉利还是要跑的!” 起身走向门边,谢观星便走便说道:“旁人要跑,本官钢刀问人,徐仵作要跑,本官概不追究,如此可好?” 眼见着事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徐吉利叹了口气,跟在了谢观星身后,可走了不过一步,其人回头对着方胜说道:“方大人既然留在房内,这铁锅便用不上了,可否借给小老儿一用,顶着这么个物事,终究放心许多!” 谢观星闻言,回身笑道:“你信也不信,若是你提着此物出去,当下便会生出动静!” 那徐吉利也不反驳,自顾自从方胜手中接过铁锅,随即嘟囔了两句,跟在谢观星身后挤出了房门。 方胜耳朵灵光,多少听到了只言片语,这徐吉利口中好像在说:“只你是个人物,事情多半因你而起,如今定要拖上老朽,当真以为徐某不知你做何打算!” 第20章 天算 生或者死,对道门中人来说,无论着意于那一边,最后都只能是一种执念。可即便很多修士自小就听过这样的训诫,临了,却依旧看不穿这其中的差别。当然,那些修炼长生的道人们未必会认同这样的说法,他们极有可能会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横在中间的,不过是个“我”字,但要是想放下那个“我”字,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那个“我”自然成不了仙,可究其原因不是因为看不穿,而只是因为放不下。 这“看不穿”与“放不下”真的就有差别吗?那“差别”二字,难道就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命运的巨轮忽然有了停顿,很明显,它不喜欢谢观星在侧房中的那些安排。一个世俗眼中的王爷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他的性命难道生就金贵? 禁军军士赵丰临死前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自己的上官为什么不让兄弟们散开行动,而是像群呆鸟一样的凑在一起。难道只因为一个王爷的到来,就要让大伙无端端陪上性命? 赵丰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自己家里刚刚定下了一门亲事,那女子是自己少时的玩伴,虽说这多年未曾再见,可其人小时候的俏丽样貌,一直到现在,他赵丰仍记忆忧新。 吐出口中的鲜血,赵丰试着想将胸口插着的那只大箭拔出,可是那只箭已然透过其人身躯,深深嵌在了五柳巷官衙的大门之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着视线开始模糊,赵丰隐隐觉得一个黑色影像正向着自己这边挪动,出于一名军士的本能,赵丰颤颤巍巍将自己的右手探向身侧,可还没等其人摸到那柄掉落的钢刀,喉头处的一丝凉意,让赵丰整个人彻底的陷入黑暗当中。 有了一次丢脸,谁还在乎第二次?谢观星的预言没有得到应征,徐吉利手中的铁锅也不是引发这场袭杀的引子。真正的引子发生在海月楼上,只是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一切原本可以不用发生,如果官衙外守着的是五门司的军士,那么几个寻常百姓的死亡就足以让今夜的杀戮草草收场。 规矩这东西,有了让人心烦,没了却会生乱。所以,即便是江湖上最次的杀手,也奉行这一条简单的规矩:四更提刀五更杀。而从今夜的状况看,既是已出了五更,而这雨又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那么出于后路的考虑,再继续一场毫无胜算的袭杀就变得毫无意义。 依着海月楼上“某人”的打算,既是要动手,总需先放出个信号,让潜伏在京都各处的暗桩点燃官库粮仓。如果可能,官家承办的学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只要着了火,放出燕儿笑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若不让这京都真正乱起来,自己一旦得手,又该如何脱身? 可是这场豪雨和那时断时续的雷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而身处海月楼上的“某人”已然等了很久,却迟迟不能将那只早已搭在弦上的箭射向天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某人”性桑名贵,昌余国“宿影”。 “宿影”一职,等同于本部设在涉川的“夜枭”。只不过在这个组织的成员中,不乏昌余派往他国的密探,可正因其组织过于松散,又常常会为了银子帮官家做事,所以在很多昌余人看来,“宿影”无异于自家国主餋养的鹰犬。桑贵做为一名官家的“宿影”,自然还有着另外两个身份,昌余龙虎卫统领方觉;涉川监历司从事言成泰。 等了这久,桑贵的手指已经有些发麻,其人指间夹着的可不是一只普通箭矢,此箭箭头中空,壳存小孔,一经射出,势必带起尖利的啸声,而缚在箭杆上的油布,也可在射出之前点燃。 对于桑贵来说,准备这等物什,不过是为了带起更大的动静,同时这箭儿带起的声响也能和燕儿笑的声音做个区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雨,这雷,偏偏就是要和其人过不去,这箭射出去又如何?离的远了,谁倒是听得见?点着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和禁军手中的火把一样,成了无用的摆设。 桑贵的郁闷当真难以言喻,这短的时间,在自己费心布局之下,勉强算是调动了京都内的所有残存力量。可一旦动手,那几个自己费尽心机拉拢的禁军将领乃至五门督护司的暗桩就都会成了废人。付出这等代价,却只是为了个谁也没有见过的铃铛,当真不知道自己的上官是如何想的,可是被马尿喝昏了脑袋。 一直到看见有人提着口锅从五柳巷官衙内的侧房中走出来,桑贵这才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等了。不管那老头儿想要做什么,又是否有所察觉,此刻都已没了关系,现下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招呼一众兄弟悄悄撤走。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尚在沉睡中的女子,桑贵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缓缓将那漏着一条细缝的窗扇推开。自己的手下,此刻都在下面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只需牵动那根悬于窗扇上的细绳,所有人便会在顷刻之间走的干干静静。 可就在其人将要牵动细绳之时,一丝警觉让他猛然一个旋身,拔刀在手并奋力向身后划出,伴着“咔嚓”一声脆响,一条手臂应声而落,但紧随而来的却是自己腰间的一阵剧痛,一柄短刃已然插进了桑贵的腰间。 做为一名同样从边军中滚打出来的龙虎卫,这样的伤势并不会影响其人的动作,桑贵一刀得手,根本就没打算去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其人微侧身形,手腕向下一翻,随即向上挑起,那钢刀锐利的锋刃立时在其人身前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来人到死也没有发出一声呼喊,这让同样闭口不言的桑贵大感意外,可当其人查看这名被开膛破肚的汉子衣物之时,桑贵的脑海中生起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 来人应该是一名禁军的十人卫,虽未穿护甲,又同样是一身黑衣,可是只要有人翻起其人衣角,那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涉川标准的禁军军衣。 禁军的军士如何会出现在自己身后,难道是有人冒充?看了看雅间的门户,桑贵感到有些意外,如何此人推门入内,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察觉?若此人当真是一个禁军的十人尉,那这本身就是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一名禁军的十人尉穿着这样古怪的军服,又有这样的本事,那这涉川的军力,只怕还在自家国主的意料之外。 瞅了一眼那名睡在床上的女子,桑贵的脸上忽然带起一丝冷笑,既然已经醒了,倒是装什么装?可就当其人想要上前了结这名女子性命之时,一个念头从桑贵的脑海中升起。其人暗道一声“不好”猛得窜至窗前,一把便抓过了自己靠在窗边的那付弓箭。 来人至死也不出声,定然是和自己一样不愿惊动旁人,如此说来,自己的兄弟身后只怕也有这样的角色,既然事情败露,再想平安撤走已无可能,唯有让兄弟们拼死一搏,自己才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举弓在手,搭箭上弦,桑贵的眼中泛起一抹决绝,其人深息一口气,忍住腰间疼痛,左腿前探,右腿微曲,只听“崩”的一声,那只长箭带着一声尖利的呼啸,直奔官衙中的某人而去。 第21章 大失所望 涉川的军伍中有很多规矩,例如三规六则二十四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除了这些成文的军规,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同样流传甚广。“莫招摇,惹得阎王笑”就是其中的一条。 和拿着相同兵刃的禁军军士相比,提着口大锅的徐吉利确实有些扎眼,而这刚好对上了“莫招摇”三字。 桑贵知道此番前来,真正的目标是谁,可他就是看那口大锅极不顺眼,以自己过四石的弓力,一口破锅能有个鸟用?这等距离,又是巨高临下,莫说是一口锅,就是涉川标准的盾牌,只怕也会被一箭贯穿。 长箭带着凄厉的啸声从雨水中掠过,几乎笔直射向了那个还在摆弄着铁锅的徐吉利,不过也正因为这只箭带起的啸声太过明显,谢观星当下就做出了反应,勿悔长刀瞬间离鞘,闪电一般的由左下角向着右上角的天空划出。 尖啸声嘎然而止,那追魂夺命的长箭立时便被谢观星钢刀斜劈两断。 但事情哪会如此简单,就在谢观星钢刀下落之时,雨水中再此出现疾飞而至的箭矢,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这箭矢并非只有一支,竟有六七支之多,虽分了前后,却没有一支射向谢观星。所有箭矢的目标,都指向了仵作徐吉利。 谢观星招式用老,此时再想回护,已然力有不逮。 随着一声怪叫,同样有所察觉的徐吉利终于大发神威,其人奋然将那口铁锅举至身前,口中更是狂喊了一句,“你等射错人了!” 叮当一阵乱响之后,确有几只箭被那口铁锅挡了下来,可这等状况也只是昙花一现,当第二拨箭矢接踵而至,铁锅终于在徐吉利掌中碎裂开去,而在这其中,由桑贵射来的一支红皮大箭,更是透锅而入,电掣一般,贯向了徐吉利的面门。 此时的谢观星,连连劈落几只从自己身边掠过的长箭,哪里还有闲暇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挡在徐吉利身前,为今之计,只能挡下多少算都少了,只希望自己没有看走了眼,那些剩下的箭,这徐吉利应该能够应付。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谢观星没能看到最精彩的一幕。 这说时迟,那时快,生死关头,就是寻常百姓也能生出一些怪力,徐吉利人老成精,怎会没有一点手段?其人的身形就似被箭支带起的气流推动,轻轻向着谢观星一侧飘出半步,而就在谢观星疲于应付之时,这徐吉利的身形猛然一晃,就如在原地生出无数幻影,瞬间避过所有疾射而至的箭矢。直待虚影消失,稳住身形,徐吉利已然出现在了谢观星身后,而那支力可透甲的红皮大箭,则被徐吉利牢牢叼在了口中。 似是发觉谢观星还在留意那些箭矢射来的方向,徐吉利双眼微微上挑,随即将口中的那只大箭的箭簇取过,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转而其人手掌一翻,将那只箭生生插入了自己大腿之中。 忽然传来的惨嚎将谢观星吓了一跳,等到其人回转身形,这才看到那个抱着大腿满地打滚的徐吉利。 冷哼一声,谢观星没有去搭理地上的那个老头儿,官衙外响起的厮杀之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声音渐渐接近了五柳巷官衙。紧随而来的一声巨响,更是让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黑衣汉子撞进了官衙的大门。 这黑衣汉子浑身是血,几处刀伤让翻起的皮肉显得分外狰狞,其人踉踉跄跄,直奔着还站在场院正中的谢观星而来,可还没能走上几步,一支枪尖便透胸而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汉子双眼充血,手中的一柄巨斧似已无力举起,其人拖拽着斧柄,一步步的向着谢观星靠近。那口中淌出的鲜血,就如同恶狼齿旁滴垂着的唾液。 听着身后的动静,谢观星知道官衙中的众人,已经按照自己的安排守住了通往侧房的廊道与门户。 “如此甚好,只要安平王无事,待这事情消停,不管是谁?都可以寻到条退路!” 谢观星暗暗念叨一句,缓缓迎向了那名汉子。 这一次,谢观星没有再强调什么官面上的辞令,即便这些人持刃冲击官衙袭杀禁军,于涉川的律法而言,已然是不赦的死罪。可谢观星就是张不开口。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有这一条也就够了!如果这些人不来,最终冲入的是京都禁军,那么谢观星的刀下又会染上谁人的鲜血,又是否说得出什么合适的杀戮理由? 看到谢观星走近,那汉子强睁双眼死死盯住其人,口中一阵吱吱唔唔,也不知在说着什么?而就在谢观星想要仔细去听时,身后却是传出一阵弓弦崩动的声音。 那魁梧大汉低头看了一眼贯入自己胸口的几只箭矢,面带些许困惑,望向了谢观星身后。然而紧随而来的几箭,再次贯入其人身躯,更有一支直接射穿了这汉子的脖颈。 随着这汉子“窟通”一声跪到,几名禁军军士手提弓箭,扛着长条形的步袋从谢观身侧跑过。对于这些军士的出手,谢观星没有加以阻止,原本他们就是自己放进来的,至于在那房中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病患?谢观星当然一清二楚。 被雨水浸透的弓弦箭羽如何能彰显弓力,若是不寻个地方烘干,其效用不会比徐吉利手中的菜刀强上多少?谢观星既然能从一貌似寻常的仵作眼中察觉到海月楼上的异样,那么他同样也能从禁军百人尉成怀素眼中看出那份难以抑制的焦虑。 跪在地上的汉子显然还没有死透,其人肩部的一个动作,让谢观星做出了反应,就在这汉子奋力想要将手中巨斧向着身后撇出之时,勿悔长刀已斜斜劈过了其人身躯。 喷出的鲜血立时就在这汉子的身前荡起一片血雾,待血雾落下,地面上只剩下两段翻转着肚肠的残尸。 海月楼上的桑贵看到了官衙内的这一幕,方才那个突然冒出的高手,让他寒毛直竖,可其人随后的自残,却多少让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收拾好弓箭,想要悄悄撤走之时,却是惊异的看到那个魁梧汉子被禁军军士射倒,而谢观星最后补得那一刀,更是让桑贵的心中猛地感到一阵刺痛。 这铁陀跟了自己这么久,今夜却丧命于此,这让桑贵于心何忍?即便上面有言在先,若是事败,自己当即刻撤走,至于旁人,不必在意其人死活。可这铁陀是旁人吗?这是自己多年以来,最好的兄弟! 呡了呡已经被咬烂的嘴皮,桑贵撤下了自己头上裹着的黑布,再次将放入布袋中的长弓取出。 ……。 随着投出长枪的那名军士被桑贵一箭钉死在官衙的大门之上,与禁军鏖战的一众黑衣人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精气,叱喝之下,居然将禁军的军士杀得连连退让。 已经站到门前的谢观星被门前的一具具尸体震到,他怎么也想不到门外会是当下这个结果,自己送出的铁蒺藜和白灰这些军士因何不用?像这样乱轰轰挤在一起死守门前,哪里担得起禁军二字? 谢观星看得出,这些黑衣人人数虽不多,武艺却是极高,并且用得多是江湖上的路数,如此角色,不分兵联手合击,只这样添油一般的抵挡,不是送死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捆住了禁军的手脚,那些十人尉难道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从边军中的斥候小旗选拔而来?而那连自己都颇有些佩服的百人尉成怀素,莫非也是个废物? 劈落一支从对面房顶上射来的长箭,谢观星大声喝到:“你家百人尉何在?” 尚未见有军士回应,谢观星身侧门柱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成怀素在此,总捕大人何事?” 谢观星望向门柱,却只看到一柄探出柱外的长弓,那成怀素手持弓箭,当真躲的严实,这让谢观星生起一股想要将这百人尉连同门柱一起劈倒的冲动。 “你怎地带得兵士,当下这等状况,因何不让自己的部属分开御敌?给你的那些物事又因何不用??” 成怀素闻言,似恍然大悟,其人在柱后高声喊道:“总捕大人说了,分兵御敌,联手合击,张怀,许继,于亮,你三人自行调动本部,不必死守门前,刘洛、徐虎带本部弓箭手入衙协防,任风,你那些东西可以用了!” 谢观星听闻成怀素这等言语,当真是连肺都要被气炸,其人刚要向柱后走去,却听得那成怀素大声喝到,“小心!” 谢观星猛然回身,钢刀劈向急射而来的冷箭,可这一次,他的刀却劈了个空,那支红皮大箭,定定射在了谢观星的心口。随着谢观星身躯向后仰倒,成怀素从柱后闪出身形,其人手指一松,一支箭矢带着风声,几乎是擦着谢观星的耳边向着海月楼顶的那扇窗口飞去。 第22章 刀出勿悔 桑贵的运气很好,那声断喝,让他留意到了躲在柱后的那名禁军百人尉,这个人的出现,解开了桑贵心中的困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射出第二支箭以后,桑贵就一直再寻找着这名百人尉,可是这名百人尉确实有些本事,自己刚刚才转移视线,这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没了踪影。而当此人再次出现时,不但躲到了柱后,更是换上了一套寻常禁军的衣物。 对于那百人尉的回射,桑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迅捷的扭转,让他躲过了那只贯向自己胸口的箭矢,可真当他听清了那箭矢掠过的声音,根本无需再去看那支箭矢会贯进哪里,桑贵都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遇到了精通射艺的行家。 如果没有方才的那声叫喊,桑贵多少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箭。 依着常理,即然遇到了高手,那么当下最该做的就是先在窗侧暂避,待有了机会,再射不迟。可桑贵没有,其人在避过那支射来的箭矢之后,一个纵身便窜上了窗沿,手中长弓更是在一息之间连发两箭。这第一支箭,将探出身形的成怀素再次射回到柱后,而这第二支箭,却是射向了那个靠坐在门槛上,明显还没有死透的总捕。 既然事败,当然要取了其人性命,更何况他手中的那把刀上沾着自己兄弟的血! 许是因为腰间的伤痛,桑贵射向谢观星的这一箭明显少了些力道,可是对于一个没有穿着护甲的捕头而言,应该也就够了,但是让桑贵没有想到的是,一柄宝剑,从谢观星身侧劈出,生生将自己的那支行将没入谢观星咽喉的红皮大箭斩落。 “运气”这东西当真玄妙,很多人并不真正明白这中间到底藏着些什么?这“气”或许与生俱来,可这“运”,却是身外之物。 被万千百姓仰仗,却终究难逃一死的很多名臣良将可能想不通,那些来自百姓的“望生”之气,怎么就留不住自己的性命?但他可能真的是忘了,那个想要他性命的人,同样拥有着某种气运,而这种气运,却涉及到那万千百姓的生死。 正是基于这个道理,一个从六品的涉川总捕,再加上一个正五品的昌余龙虎卫,他们的气运再好,又如何比得过一个没了卵蛋的王爷。 看着谢观星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仔细端详,安平王单勉气不打一处来,其人转而望向对面的那个窗口,顺便抬腿对着谢观星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不轻不重,大抵只是一种提醒,当然,这该说的风凉话总是要说的,不然如何让对方记住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 “没死就好,若非本王惦记着这把剑,只怕你早已见了阎王,莫要再看了,这等时侯,还不给本王躲到一边去!” 怀中的一个小茶罐救了谢观星的命,这罐子原是从匠作司掌司府上得来,因其来历诡异又的确精致,谢观星一直不舍得丢弃。反正自己闲暇之时难免会想要喝上两口茶,随身携带此物总是方便。只不过像“登云妙雾”这样的极品茶叶,他谢观星可卖不起。这罐子如今装着的不过是从诸子巷王婆婆处买来的一些粗茶。这些茶叶虽是有些涩口,但谢观星还是喝得出,那味道肯定不是四月里的槐树叶子,至于王婆婆到底给自己装了什么叶子,谢观星懒得去管,品香观色这等的活计,还是留给那些贵人们去做,对于他谢观星而言,只要不是白水,又有些味道,那什么样的茶叶都能将就。 箭簇的撞击,并没能对这个茶罐造成太大的损伤,那茶罐的外壳依旧洁白如玉,上面雕刻的花纹,也还是当日被发现时的淡淡红色。只是底部的银质六角托底在箭簇的撞击下略有松动,似乎再拧动少许便可以卸下。可谢观星此刻已没有空去做这等无聊的事,因为他的眼角余光已然扫过了海月楼,那窗台之上的身影再次有了动作。 几乎是在对方引弓的同时,谢观星将茶罐揣回了怀中,自己的身形则从地上弹起,只一把,就将那个还在得意洋洋等着自己回话的安平王推回了官衙之内。 “啪”一声闷响,又有一支箭射在了门槛之上,那抖动的箭羽和没入门槛的箭簇,让谢观星暗暗吃一惊。 五柳巷官衙的门槛乃是硬木制成,这海月楼上的射手究竟何等臂力?竟然能将整个箭簇贯入其中! 海月楼上的桑贵已然打消了逃离此处的想法,因为他忽然发觉,那折腾了自己一夜的雨,居然在此刻停了。不过,现在再想发出信号,已经没了任何意义,五柳巷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能招来更多的禁军,即便自己那些藏在京都各处的手下能够自作主张,在城内引发混乱,可做为始作俑者的五柳巷同样会得到重点关注。而自己安置在五柳巷周围,用以截杀信使探子的部属到此刻连半点回应也无,只能说明了一个问题,要么他们已经成为了死人,要么就是有人已经越过自己,将这些人悄悄撤走。 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而雅间外传来的惨叫之声也让桑贵知道,自己就是想退只怕也已经没了后路,楼内的弟兄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拼尽全力在为自己挡住那些想要上楼的禁军军士,可究竟又还能挡得了多久,他桑贵非常清楚。 望了一眼街面上那些被禁军军士分割开来,一个接一个让人捅倒的自家兄弟;再回头看了看已然穿好衣物,哆哆嗦嗦站在床榻前的那名女子,蹲立于窗台上的桑贵再次感到一阵悲哀。事情原本不该是这个模样,这些禁军的实力明显被人低估。即便刚开始时,自己的兄弟还杀得有模有样,可一直到现在,真正能冲入官衙的,也就只有铁陀一人。 紧了紧缠在腰间那条护住伤口的缎带,桑贵抽出了最后一支红皮大箭,也许自己的父亲说得对,一个真正的统帅没有机会射出两支以上的箭矢。而此刻,自己射出的箭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标准,由此看来,自己和一名真正统帅之间,还存有巨大的差距。可是到了此刻,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那些躲在官衙与街道两侧廊柱下的禁军箭手,明显是存着要生擒自己的想法,只要自己不张弓,那些疾射而出的箭矢就只会射向还在和禁军拼死搏杀的一众兄弟。至于自己安置在高处的九名弓手,到现在连一箭也没有做出回应,想必业已丢了性命,如今,自己也就剩下一件事可做。 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投入口中,桑贵的面孔忽然变得殷红,其人猛然将手中长弓抬起,箭头直指谢观星。弓弦叩动之下,桑贵的身形就如被灌入了铜汁铁液,而被其人踩在脚下的窗框亦发出一阵“噼啪”之声。这已将所有生命倾入其中的一箭,桑贵认定,就是那个柱国将军在此,也一样会被自己射出个透明窟窿。 借着街面上的灯火,桑贵看到了那些匆忙举起的弓箭,可是对于桑贵来说,到这会才拿定主意,已经太晚,即便自己会被射成刺猬,可那个人同样会死。 但是桑贵忘了一个人,忘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而当这个女人抱住自己一起堕下海月楼时,桑贵有了一丝明悟。 “还是父亲大人说的对,再好的算计,都比不过中规中矩的安排,要是早些杀了这个装睡的女子,那就好了!” 随着这两人的堕楼,五柳巷的厮杀也渐渐接近尾声。不过,似乎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个抱着桑贵一起堕楼的女子是死是活,因为对于在场的很多禁军军士而言,到了这个时侯,留意着百人尉成怀素的军令,再瞅准地上的尸体,这才是头等大事,因为那些凶徒的脑袋,最后能挂到谁的腰间,全凭耳快、、手快。 当然,也不是所有禁军的军士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尸体之上。黑衣人中,至少还有一个没死,其人只是被几十名禁军困在了枪林当中,这是一名妙龄女子,也许是因为在厮杀中脱落了面巾,那绝美的相貌让本已杀红了眼的禁军,一时间有些下不去手。 这女子手中的两柄弯刃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而缠绕在手和刀柄上的青布,似乎也预示着其人的砍杀不过是好看些罢了。当看到自己已没了任何生还的可能,这名女子用牙咬开了缠绕在手上的青布,可是当兵刃从这名女子手中的掌心掉落,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居然没有一名禁军的军士想要上前捆绑。 一直躲在柱后的百人尉成怀素见状,暗叹一声,随即从柱后快步走出,对着安平王施礼后说道:“还请安平王示下,这名女子该如何处置?” 这是个极蠢的问题,既是叛逆,自然要交给刑讯司,如此提问,岂非心怀不轨? 安平王单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是当其人看清了军士们和那名女子面上的表情,安平王单勉当即明白了个中原因。 依着那绝美女子面容上流落出的绝决,其人显然是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可再看那些围在其人身侧的禁军军士,一个个眼神中透着不忍,更带着几分敬佩。 是啊,愚蠢也罢,自信也罢,以寡敌众尚能战到此刻,并且没有一人萌生退意,这当真让人心生敬佩。也许真该让这种敬佩得以延续,可要是让这名女子被送入刑讯司的监房,只怕不须一日,就是铁打的人儿,也找不到任何再让人敬佩的理由。 看了一眼谢观星,安平王单勉开口说道:“既是刑讯司的事情,就由谢总捕做个决断吧!本王若在插手,终归有些不妥!” 那单勉看出的事情,谢观星怎会不知?与那女子对望一眼,谢观星提刀缓缓走向其人,随着一众军士让开通道,谢观星径直来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望着一脸肃杀的谢观星,那女子将因脱力而不停颤抖的手举到额前,拢了拢自己凌乱的发髻,随即对着谢观星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利索一些,莫要伤到我的脸。” 禁军军士略带鄙夷的眼神,并没有让谢观星有所动摇,他太清楚刑讯司的官员会如何对待一名女子,可这名女子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谢观星手中的“勿悔”长刀,沉重的好似被坠上了石头。 轻捏右碗,只听得“咣当”一声,一陀被棉布包裹着的物什落在了街面的青石之上,那是谢观星一直戴在腕子上的负重。也许对于谢观星来说,唯有卸下负重,才可以让自己的出刀像平日一般快捷,可即便如此,他就真的能做到“刀出勿悔”吗? 第23章 天上掉下的姻缘 谢观星确实有了犹豫,这“勿悔”二字就像座山一般压着了自己的胸口,可远处传来的人喊马嘶之声却容不得他再做片刻犹豫,谢观星钢刀瞬间出手,一道寒光瞬间抹向了这名女子的喉头。 然而,鲜血喷溅的场景没能出现,谢观星的勿悔长刀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明明已贴在这名女子白皙的脖颈之上,却半点移动不得。 随着一声长啸,空中犹如掠过一支大鸟,有一个黑影点踩一众军士的头颅或枪尖,直奔着那名被困在人群中的女子落下,尚不及看清来人样貌,黑影已卷携了那名女子再次腾空而起,向着另一侧的房脊上掠去。 这眨眼的功夫,能做出些反应的论理应该有两人,一个是五柳巷金边总捕谢观星,一个是手持弓箭的禁军百人尉成怀素。可就在成怀素引弓疾射的同时,谢观星却没有动手,方才那诡异的禁制已将其人惊呆,他想不通,是什么力量可以凭空定住自己奋力劈出的刀锋。 半个时辰之后,刘公祠的密室之内,刘半山起出了深陷伯升老头儿后背的箭簇,而那名被救的女子却已没了踪影。 为伯升绑扎好后背的伤口,刘半山阴沉着脸开口说道:“既有这等本事,当日为何不早说?难为我当年将你像菩萨一般的供着,今番即被我撞见,总需给些好处,你莫要再说什么报官,仔细我将你今日之举供了出去!” 那伯升听得刘半山这等言语,开口骂道:“你分明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如今还惦记我的,报官怎样?不报官又怎样?我倒是跑得,你有那帮徒子徒孙盯着,可能跑得?” 这番话当即让刘半山哑口无言,其人讪讪一笑,开口说道:“不给好处也罢,这两日增些酒肉便是,不过伯老,你既有如此本事,如何还能中了一箭?” 伯升闻言面上一红,开口说道:“似你这等的俗人如何知道个中玄妙?天道制衡,老头儿我逆天而行总需舍些功果,若不中那一箭,难免又要被天雷劈到!” 这伯升的话音刚落,刘公祠上方的天空中再次响起一声闷雷,那伯升“噌”的一下就蹦到了椅子上,面带惊恐的看着密室顶部,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怨不得我!怨不得我!若是让那孩子有了心结,如何堪破?老朽急是急了一点,可这用心天地可鉴,你要劈就劈这姓刘的小儿,莫要再劈我那口井,老朽这把年龄,实在折腾不起,都是这姓刘的小儿鼓捣着老朽去看看那孩子的状况,这始作俑者是他不是我,你可要看准了!” 一阵狂笑在密室内响起,那刘半山抬腿就往密室外走去。 “你要做甚?就是要走,也先将这些时日的饭菜钱留下!” 刘半山已然迈入甬道,听闻伯升此言,颇为诧异,其人回头笑道:“这住的好好的,哪个要走!我就是趁着此刻祠堂内外无人,在场院中好好透一透气,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哪道雷敢来劈我!” ……。 五柳巷官衙前,此刻摆放着几辆大车,那些无头的尸体早已被整整齐齐码放其上,街面上的理户正安排着从人,看那架势,只待禁军离去,便要清洗地面上残留的血迹。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禁军调防与某人升任五龙参将一职的行文业已传递到百人尉成怀素手中,如今的五柳巷官衙内外,难得的有了一些轻松表情。 接过了五龙参将成怀素递过的一柄长弓,安平王单勉冷笑一声说道:“昌余人?居然都做到监吏司从事一职,当真是有些本事,此人的头莫要浪费了,成将军若有闲时,不妨寻上个匠人,给本王制成个夜壶送来!” 那成怀素闻言面色微变,眼神中掠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其人便欣然领命。 横竖不过是一颗死人的头颅,又能惹来多大的是非?不过是回去禀告周将军一声便是,正好为其人寻上个登门造访一补前嫌的由头! 就在成怀素考虑该如何对着京都提卫周谨言语之时,那安平王却是开口问道:“那女子如何?如此命大,倒不多见。” 这安平王显然还沉醉在昨夜的豪情当中,总需将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过上一遍。 成怀素见安平王问到那名堕楼的女子,回头望了一眼海月楼后开口说道:“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只是一条腿却是废了,只怕就是医好了,来日也是个瘸子,再做不得这海月楼上卖笑的营生。” 那安平王听成怀素如此言语,面容一肃开口说道:“能有这等胆气,又深明大义,谁管她出身如何?你且去问问,她有何要求?若是无所依托,本王便在自己府第给她寻个像样的差使,即便做不得什么事情,闲来无事能给本王唱个曲子便成!” 那成怀肃听得安平王如此言语,双眼一亮,连忙上前施礼,只道代那女子谢过安平王,自己现下便去打听。 不过片刻,那成怀素便一脸愁容的返回,待施过军礼,这成怀素开口说道:“启禀安平王,那女子倒真是提了两个要求,只是属下觉得,这两件事均有不妥之处,实在不便答应,故而还需王爷您拿个主意!” 安平王单勉闻言一愣,开口问道:“她一个海月楼的头牌能有多大见识,莫非还想要到问天司做个女官?难不成是想要本王搬做金山给她,若是如此,但有叛逆,这京都街头岂非到处都能见到抱人堕楼的妓馆头牌!” 见那成怀素一脸无奈,却时不时的偷眼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谢观星,这安平王多少感到有些好奇。其人痰嗽一声,接着问道:“你且说说这女子提了哪两个要求?莫非本王王府内的职司还填不满她的胃口!” 成怀素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说道:“这女子第一个要求是能够消了这海月楼主事韩璋所涉刑案,只说这韩璋对其有恩,前番因其人所属客栈出了人命,故而被无端卷入,现下得此机会,还望王爷您能帮衬一二。” 安平王听得成怀素此语,面上不由一松。 “果然有些情义,按其所言,那主事不过是有些牵扯,又非主使凶嫌,让其人脱罪这有何难?还不就是本王的一句话儿!你且说说她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那成怀素咧了咧嘴,似是想要告诉这安平王一些内情,可犹豫良久,成怀素终于还是没有将那韩璋所涉何等刑案对这安平王言明。 “王爷,这女子的第二个要求,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只怕王爷也不好做主,终须问问谢总捕头的意思!”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莫不震惊,这女子放着上好的去处不往,倒是想寻一个捕头的麻烦,莫不是那主事正是载在了这姓谢的总捕手中,如今既是得了便宜,便想为自家相好寻寻其人的晦气。 安平王闻言大乐,他已然隐隐猜到了一些,昨夜那女子抱着昌余奸细堕楼之前,那奸细箭镞所指,正是谢观星,此事旁人大多未曾留意,可躲在门后的单勉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了一眼谢观星,安平王单勉暗暗想到。 “就知道你和这女子有些私情,不然何以舍身相救,也罢,这等女子倒有少见,残是残了,却总强过寻常的庸脂俗粉,本王就豁出脸面,好歹做上一回媒人,让这涉川之内也能再增上些诠情释义的曲目。” 念及此处,安平王单勉开口说道:“但讲无妨,天大的事,自有本王做主!” ……。 风雨初歇的京都,街面上鲜有行人。沿街的商铺内,只有一些掌柜、小二在战战兢兢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不管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没了禁军的兵马,百姓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打开门,继续做回自家往日的营生,可是这万事总要有个开头,于是等待第一块门板被人卸下,就成了很多人最为关注的事情。 与五柳巷那里的哭声不断相比,通往谢观星府第的这段街面就显得过于平静,然而这平静,注定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倒不是因为那些一心想要成名的武人,终究会耐不住寂寞,而是因为,在影卫总领王哈儿的刻意“安排”之下,最多三天,此次被昌余细作杀死在京都各处的官员百姓,就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 出于涉川国体的考虑,刑讯司总捕衙门初始会很慎重的“隐瞒”此事。但不出两日,某人就会因酒醉,稀里糊涂的将这个消息给泄漏了出去。这等大事,泄密之人当然会死,并且一定会在宣华门处刑。只不过这罪状,任谁看,都会觉得有些含糊不清。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莫名奇妙,可这却是王哈儿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若不如此,如何让那些耳背的百姓生出好奇?若不如此,如何让那些耳朵明显比脑袋灵光的百姓彻底坐实消息? 不过,即便单悯的密旨下的再快,要让整个涉川的民众都陷入一种激奋当中,那还将是几天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对于此刻的谢观星来说,几天后的事情就算不上事情,能否顺利渡过今日,才是一道真正的难题。 拐进三成街的街口,谢观星的脚步愈发显得沉重。出于心虚,满脸无奈的谢观星拉上了自家兄弟。那段平白“掉”下来的姻缘,或许也只有方胜才能够说的明白。若是换了谢观星,只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谢观星和方胜引领乘载着灵仙儿和两名医官的马车渐渐靠近自家宅院,他们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或许已经没了去解释的必要。 (看到这里只怕有读者会问,你这写得到底是仙侠还是武侠?怎么说呢?如无意外更改,百分之八十肯定是武侠,但因场景的设定,会出现一些仙侠的成份,但这部分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后文主角将“道”与个人武技的融合埋下伏笔,也是为来日“噬仙”做个准备。) 第24章 柳如烟的疑虑 深宫之内,涉川国主单悯将自己独自关在了一间密室之内,这处所在,即便是自己视作心腹的伏修道也是不知,能知道这处密室的人,都已踏上了黄泉路。这密室中藏匿的东西,单悯就是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不过,也许这种程度的重视完全没有什么必要,因为如果这个密室不在宫闱之中,那么即使是穷得已经开始发疯的盗贼,也会对这密室中摆放的几件物事嗤之以鼻。几本书和一个红色的铃铛,倒有什么稀奇?堂堂一个国主,居然将这等无用的东西当做宝贝藏匿,也不知道是不是故弄玄虚,还是想将天下的盗贼耍着玩。 摆弄着手中那个红色的铃铛,涉川国主单悯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五柳巷的围困,原只是为自己那个胆大包天的儿子擦擦屁股,可这噬仙灵卷的出现,却让单悯陷入两难的境地。这意料之外的收获,来得实在太过容易,而自己明显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在没有得到这枚噬仙铃卷之前,单悯想杀很多人,而这些人似乎又都有着杀不了的理由。可真当自己轻易得到了这枚完全可以媲美天雷的铃卷,那些杀不了的人也已然成了自己指间的蝼蚁,单悯却忽然不知道了自己到底该杀谁? 铃卷就只有一枚,单悯已经用胶泥拓下了铃铛内的标记,那“天七”二字证明了这铃卷绝非仿制。做为一名九品铃官,单悯相信自己的眼力,并且,他自己同样拥有着一些噬仙铃,只不过在自己的那些铃铛内,标记却只是个“九四”。这看似很小的不同,实则天差地别。九品意味着天下的帝王你亦有能力杀之,可做为一国国主,这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更何况,真正的九品铃官都知道,总有些人凌驾于帝王之上,没有铃卷,你肯定杀不了,而还有一些人,在你出恭的时侯他会为你捧着夜壶,可你他娘的没有铃卷,同样杀不了。如今倒是真的想杀谁就杀谁了,可怎么又觉得那些自己做梦都想杀的人,好像也不是非杀不可,至少对于这噬仙铃卷而言,他们明显不够份量。 “这等物什,寻常人即便得到又有何用?真按照传闻交给铃官?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这天下知道铃卷该如何正确使用的又有几人?此物落入朕的手中倒真是实至名归!可是朕该用他来杀谁呢?” 单悯忽然感到一阵头痛,看着那雕刻着鬼面的铃铛,其人忽然涌起一阵想要将此物砸碎的冲动。 “若朕是这天下之主,不!是这寰宇之主,那朕自然知道该杀谁。可朕只是这涉川之主,便是杀了那个传说中顶尖的存在,天知道其人座下的弟子朕能不能够应付?更何况即便能够应付,天知道那顶尖的上面还会不会有个顶尖?更何况一旦启动‘天罚’那施展天罚的到底是人,还是这天?” ……。 与痛不欲生的涉川国主单悯相比,谢观星的状况同样堪忧,家中的变故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自家府第的大门已然洞开,一把自己平日放在院中的太平椅则被人撇到了街巷当中,而府第内内更是一片混乱,院中摆放的花草石案东倒西歪,正堂的窗扇斜挂在了院中栽植的柳树之上。而那两个府中的仆役,一直就蹲着场院之中,一见到自己回来,立刻就哭着上前禀报。 “主家,您快回去看看吧!府里出事了!夫人她……疯了!” 谢观星闻言,心乱如麻,也不顾方胜的拦阻,径直便往自己和柳如烟的寝室跑去,可刚跑过后院的拱门,谢观星猛然就停住了脚步,钢刀勿悔愤然出鞘。 他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是一名高盘双鱼髻,淡施粉黛却依旧显得貌美如花的蓝衣女子。可就在这名女子身侧,一把由杂木制成的简陋木椅上,斜斜靠坐着自己的婆姨柳如烟。 此刻的柳如烟,满脸泪痕、发髻凌乱,虽斜靠在椅上,一双手却是死死拽着那红菱的衣角,而其人眼神中的呆滞,微微颤抖着的身躯,让谢观星的心好似被万把钢刀搅动。双目圆睁之下,谢观星刀锋直指红菱,大声叱喝。 “闪开,若是你敢伤到如烟,谢某当下便取了你性命!” 那蓝衣女子红菱尚未开口,其身侧的柳如烟却是一把抱住了红菱,口中更是大声喊道:“莫要伤到姐姐,夫君快来,恶人又回来了!” 这怪异的一幕当即便让谢观星傻了眼,其人小心上前两步,见那红菱并无旁的动作,这才微微收敛了一些自己眼中的凶光,开口厉声问道:“你来此处做甚,如烟可是被你父女所伤?” 那红菱闻言轻拍柳如烟后背,随即望向谢观星开口说道:“此处是我自家宅院,你又是我的夫君,我不来此处又该往何处?如烟妹子非是我红菱所伤,乃是因受到惊吓,这才生出当下这等的状况。” “窟通”一声,紧随谢观星而来的方胜跌坐在地,其人时而望望谢观星,时而又望望那蓝衣女子红菱,眼神中的不甘与委屈,任谁都看得出那被其人强压住的复杂心绪。 谢观星此刻如何还顾得上方胜有何想法,其人死死盯住面带惊恐的柳如烟,猛然间丢弃“勿悔”长刀,紧走两步,也不管红菱就站在柳如烟身侧,一把便将柳如烟拽入自己怀内……。 谢观星走后,那场豪雨,还有街面上往来巡查的禁军军士,同样也将柳如烟困在了自家府第之内,对于府中仆役不敢拿了夫君给的令牌前往诸子巷,牵挂着旁事的柳如烟并未加以责怪,即使谢观星讲的明白,这沿街走马的令牌,可以通过禁军的盘查,可寻常百姓,又有几个敢去担当这样的风险?更何况此番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向不愿“扰民”的禁军居然开始逐门逐户的寻找所谓“叛逆”。 当然,柳如烟和府中的杂役肯定不知道,真当有百姓被禁军五花大绑带走之时,那些拿在禁军军士手中的所谓谋逆罪证,大多不过是一些写有武山或昌余文字的信件与书籍。 谢观星即是五柳巷的总捕,三成街协查的理户自然不敢怠慢,有了其人的帮衬,禁军的军士搜至谢府之时,倒是相对客气,而柳如烟慌乱之下差人送过去的茶水糕点,也让这些军士倍感亲切。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那几个留在谢府外的暗桩,当即倒了大霉,即便是亮明了身份,也难免一顿拳打脚踢。对于京都的百姓军士而言,那些总喜欢找自己人麻烦的角色,没人喜欢。 不过,这因过度心虚而产生的殷勤,也给柳如烟自己带来了些许是非,就在今日辰时,一阵扣门声,让心慌意乱的柳如烟再次打开了自家院门。 那进来的,是一名前来要口水喝的禁军老卒。看其人老态龙钟的样貌,还有那些背负在木制承架上的瓶瓶罐罐,见过些世面的柳如烟断定,这老者只怕是哪位禁军医官的随行仆役。 略做询问之后,这老卒的对答似乎也证明了柳如烟没有看错,可就在其人喝过水准备离去之时,一番看似无心的言语,却让柳如烟暂时忘记了那件烦心的事情。 “恩客面色微黄,鼻翼略有暗斑沉着,似是肝虚火旺,内里不调。若想子嗣兴旺,只怕还需用些良药,若是舍得银子,且让主家到贡坊寻些棘果陈皮与梅干一起熬煮,一日三饮,半年之后或可见效。” 与早得子嗣相比,那因烧毁物证而带来的恐惧与内疚倒是可以先放上一放,这柳如烟毕竟是一名女子,并且,现在的她,对于那薄片上所说的事情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疑虑,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会有人如此恶毒?谁能肯定那薄片上所书,就不是危言耸听。 “老者留步,还请细说此事,小妇人柳如烟若得相助,能为我那主家传下子嗣,来日定当同往老者府第重谢!” 那老卒初始还在推托,只说自己不过是从旁处得来的方子,偶有应证,今番得了恩客好处,姑且拿来一试罢了。可其人越是推托,那柳如烟越是觉得这老卒有些藏着的本事,当下哀求不止。那老卒见状,似多少有些无奈,其人只叹了口气,抱怨自己多事,但人,终究算是留了下来。 将这老者请入正堂,柳如烟连忙招呼下人准备茶水糕点,而自己更是亲自去了后院,扎扎实实取来了五两纹银。 可就在柳如烟前往后院之时,这原本看上去,面容颇有些和蔼的禁军老卒,却忽然神情一肃,轻轻在自己坐着的椅子扶手上拧了一把,随即站起身,倒背双手,于正堂中踱起了步子。 若是柳如烟在此,再看到这老卒的一些行止,难免会觉得有些怪异。 其人先是在正堂铺设的某块青砖上跺了一脚,随即又看了看头顶上的横梁,而当一根被嵌于木制隔栅内的坚韧细丝也被这老者抽出之后,正堂中传来这名老卒的自言自语。 “不错,不错,半山的弟子,当真是有些手段,只不知下了这大功夫,倒是想要对付何人?” 第25章 百花解毒丸 正堂内的一番望闻问切,柳如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几张看上去很有些门道的方子,其上所列药物,有些柳如烟之前也曾用过,而另一些,虽从未听闻,可在这老者的解释之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稀罕之物,直让柳如烟觉得,只需废上点心力,再多少花上一些银两,获取应该不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方子的事一了,论理柳如烟奉上银两就该婉言送客才是,可柳如烟卸下心中背了许久的包袱,已对这面貌和善的老卒生出好感,加之这老卒言语中的一些暗示,让她觉得,这老卒似已看出自己这两日存有心结。 一岭落自然一山起。放下了子嗣牵挂,那损毁证物一事就愈发显得沉重。柳如烟正苦于无人能够帮自己拿个主意,而这老卒年长,又有些见识,并且终究是个过路的客儿,柳如烟忽然觉得,与其去找自己父亲商量,让自己父亲也跟着自己一起劳心,倒不如将这烦心的事儿,说给这老卒听。相信只要自己不说得太过明白,总可以在其人处得来一些建议。 奉上银两,柳如烟再次请这老者上座,款款施礼后开口说道:“老伯既是看出如烟有心结坠着,能否帮如烟拿个主意,如烟却被一事困扰,当真有些进退两难!” 那老卒“喔”了一声,喝了口茶后缓缓说道:“恩客不妨说来听听,老朽昏聩,未必能替恩客拿个主意,可若是恩客你心存郁结,那方儿再好也是无用,既如此,恩客想说那便说说,终归比窝在心里要好上一些!” 柳如烟见这老者如此通晓事理,心存感动,当即对此人增了几分信任。 “我因一时不慎,打坏了夫君借来鉴赏的一件玉器。这玉器价值不菲,听夫君所言又是孤品,无可替代。如烟心念于此,故而惴惴不安,现下夫君返回在即,便失了方寸,还望老伯能帮如烟拿个主意!” 那老卒听闻此言,面带诧异,其人看了一眼挂在正堂中的一副字画后,面色一沉起身开口说道:“若是如此,老朽便告辞了!” 柳如烟见状,连忙阻拦,询问之下,方知道其人动怒的原因。 “夫人脉息混乱,急火攻心,分明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若只是金银,何需如此?老朽虽是眼拙,却也见过些世面,能在这正堂之中悬挂周仲康画作的人家,岂会缺了金银?夫人既然想卸下心结,却又不愿明说,那老朽告辞便是!” 那柳如烟看了墙上的画一眼,魄感诧异,喃喃似自语一般对着这老卒说道:“老先生可是看错了,我夫君虽是公门中人,仰仗不过官家俸禄,如何来得什么上等字画?听夫君所言,此画得来便宜,不过寻常之物,若是老先生喜欢,尽管拿去,如烟现下便寻人为老先生取下来。” 那老卒听柳如烟如此言语,也是一愣,又仔细将那画看了两眼,但很快便没了兴趣。 “夫人莫要招呼人了,想必是老朽眼拙,当真看错了。只是夫人若想早得子嗣,还是莫要为旁事劳了心力,老朽良言至此,夫人保重,老朽告辞!” 言罢,这老者施礼便要离去,那案上摆放着的银两却是看也不看。 柳如烟心焦之下,如何肯放,当即赔罪。只说因事情牵连太大,故而如烟不敢如实相告,还请老伯权且听之,如烟不再隐瞒便是。 这老卒似是见柳如烟眼中含泪,又被其人哭软了心肠,犹豫一下,再次坐回原处开口说道:“夫人莫怪老朽,老朽当真是想为夫人去了心结,以全药力。老朽过往也是公门中人,如何看不出些端倪?夫人言语之时,曾三抚腰间素袋,老朽笃定,那打碎玉器未必是真,但那招祸的物件,只怕就在夫人随身素袋之中。” 柳如烟闻言大惊,手掌不由自主便护向了腰间,可是那老者见状,却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夫人莫怕,若老朽想要生事,那字画或能值些银两。但老朽自问,虽潦倒落魄,却早见惯了这世间百态。于天地间,不过一混生等死的人儿。若言所喜,唯问畅快。若论所虑,不过医道浅又薄屈尊人下,纵有奇术,难医这天下人心。不过,夫人既是惹上大祸,且放胆直言,老朽可立下重誓,听过即忘,夫人大可将老朽当做那殿堂里的泥塑,无需字字斟酌,说到开心便好!” 这老卒一番“坦荡”言语,让柳如烟面露愧色,柳如烟商贾出生,这眼神闪烁的坑蒙拐骗之流自是识得,可是像这老者一般藏而不露的“高人”她哪里见过,当下便不再刻意隐瞒,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致。只是柳如烟再傻,也不会不识得一点分寸,那薄片上所书内容,柳如烟只字未提,只说自己无意中毁坏了自己夫君取回的物证,后因怕此事来日会牵连到自己的夫君,而自己又不知该如何交待,这才心中异常烦乱。 摆弄着柳如烟递过的红色铃铛,那老卒似是有些顾虑,待柳如烟开始催促,其人这才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既无旁人知道,此事倒有一解决的途经。恩客可有听闻这等说辞,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柳如烟闻言大惑,连连摇头。 “此事若是亮明,只怕你那主家难逃刑判,便是夫人你,也脱不得干系!故而若依着老朽,倒不如将此事做绝,今番夫人若信得过老朽,老朽便做个恶人,来日夫人只说有恶人劫夺府中财物,连这铃铛儿也一并带走,左右老朽不日便要退老,便是刑讯司查起,老朽只说亲见此事,以老朽偌大年龄,何人会疑?” 柳如烟听这老卒这般说辞,当即被吓了一跳,她一个妇道人家,便是从自家夫君那里听闻一些官家琐事,可对于这损毁证物的后果,她多少还是想得轻了。可若依着这老卒的主意,柳如烟又总觉着哪里不够妥当,至于是何处不妥,心乱之下,她一时间又想不明白。 犹豫再三之后,柳如烟开口问道:“府中尚有两名仆役,终归见过老伯,且府外亦有军士往来,老伯此举,岂非将自己牵连其中,如烟便是想为夫君消罪,何敢如此为难老伯?” “无妨,老朽有一法门,可令人暂时昏厥,至于府外军士,老朽来时听闻,官家撤军的行文,业已到了京都提卫周将军手中,夫人莫要担心,只需按着老朽安排行事便可!”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往日尚算聪慧的柳如烟早就没了主意,而对于这老者的一番安排,好像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柳如烟便是觉得哪里不妥,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两个仆役尚未有任何察觉,便在一阵诡异的花香中晕倒,而柳如烟亦是如此,那老卒只是取出了个瓶儿打开塞子让其人闻了闻,柳如烟当即便陷入晕厥之中。但其后发生的事情,却并不像那老卒和柳如烟商量的一样,其人虽是在府中的搜寻了一番,但很快就又回到了柳如烟身边。 从承架中再次取出一个小瓶,这老卒将瓶口凑到了柳如烟唇边,一股墨绿色的汁液从瓶口流出,渐渐进入柳如烟口中。 “老夫既未挂铃,不便取你性命,只是此等事情,你已然知晓,总需有所交待。” 眼见那汁液将尽,这老卒身后的场院中却是响起一个声音。 “她若有事,你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此种状况,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被吓得丢下手中的瓶子,可是这老卒的手很稳,居然连一丝轻微的颤抖也没有,其人自顾自将瓶内液体尽数倾入柳如烟口中,待掀开柳如烟眼皮,见那瞳孔已经开始一点点放大,这才转身看了看那场院中突然冒出的两人,随即对着其中的一名青衣老者笑道:“老夫听闻这京都之内多有夜枭,不想白日里也能见到,当真令人奇怪。不过这也解开了老夫心中一个困惑。我就说那孩子费尽心机,倒是想对付何人?今番见到阁下,倒是明白了!只不知阁下除了杀人,还能有何事找到此处?莫非是看上了那孩子,想将这女娃儿交托?” 场院中站着的正是红菱父女,那红菱见这老卒方才的举动,早已想过动手,可其人手中铁尺尚未掷出,却已被其父一把攥住。 “敢问阁下究竟何人?因何定要与一女子为难?看阁下行止,当是江湖中人,这江湖中便有江湖中的规矩,还请阁下赐了解药,饶过这女子性命,封某父女定然不予为难!” 这老卒对这红菱父亲的言语似充耳不闻,只随手取过搁在一旁的装药承架,重新背回肩头。 缓缓向着红菱父女走去,这老卒渐渐恢复了入府时的那副有气无力模样。在连连咳嗽几声之后,其人仿佛是在小声唠叨这一些什么。 “吉言一送,封不过三,这当真是缘份!既是要留这女子性命,想必老夫的猜测不虚,若当真如此,那就莫要再罗嗦了,且让开路。左右这女子也死不了,最多不过疯傻上一段时日,至于这解药,老夫自然会给,却不是现下这个时侯。” 随着这老卒的走近,红菱父女便如被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在面前,而那堵墙还在不停的向前移动,直将红菱父女逼得连连后退。 “道法!”那一身青衣的老者双足猛然一跺,袍袖狂鼓指间当即稳住身形,可是这堵无形的气墙,还是令其人发出一声惊呼。 “这天下之人便是如此,不识得的,便都看做道法,若如此,你那冰火玄妙岂非也是道法?当真可笑!不过让你这一说,老夫倒当真是忘了一事!” 这老卒嘲讽一句之后,手掌微抬,只听场院中轰隆一声巨响,便如有闷雷从天空击下,整个谢府中尘土飞扬,若非有那青衣老者相护,已然吐出一口鲜血的红菱,只怕会斜飞出去。 待尘土散尽,眼前的一幕让还想要追出府外的红菱父女停住了脚步。那场院中的物什,此刻已东倒西歪,正堂的窗扇则被这股巨力震到了树上,那瘫坐在正堂中的柳如烟倒是无事,只是不知是不是被这动静惊醒,其人双眼已然睁开,正痴痴的盯着场院中的红菱父女。 一个闪身,青衣老者已然到了柳如烟身后,其人用力在柳如烟后背一拍,立时便将柳如烟喝下的那些绿色液体震出了大半,但随着这些绿色液体被柳如烟从口中吐出,那青衣老者手中却是多了一粒药丸,可正当其人将要把这枚药丸塞入柳如烟口中之时,却遭到了来自自己女儿的阻止。 “爹,你莫要以为女儿不知,你那百花解毒丸中放了什么东西,若是如此,女儿便不嫁了!” 那青衣老者闻言一愣,随即收回手掌冷冷说道:“你方才可曾听清楚了,那人手中可是有解药!若来日以此要挟,那姓谢的如何安生?我将你托付给这样人等,如何放得下心?” “这我不管,若心存歉疚,红菱活着便无滋味,倒不如在江湖中痛快!” 看了自己女儿许久,这青衣老者叹了口气。 “人是你自己选得,那便由着你。若是其人当真写了休书,爹我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左右你今后日夜留在他身边,总能强过一个疯傻的女人,只是你莫要学了你那姐姐,明明一身本领,临了却遭了那恶妇的算计……。” 见到那青衣老者言语有些哽咽,这红菱连忙上前,其人先是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柳如烟口中,随后岔开了话题。 “爹,方才那是何人?可是玄门道宗的高手?” 青衣老者似是还没从感伤中醒转,可又不愿意让红菱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其人眼望旁处,低声说道:“听其人口气,或是噬仙铃九品铃官吉言!” 那红菱闻言大惊。 “怎会是此人,爹不是说此人不会武功吗?若真是他,这柳如烟如何能活到现在?” “江湖传闻未必是真,若真是此人,我看这事儿还是算了!” 见红菱久不言语,而是缓缓握住了柳如烟的手掌,这青衣老者再叹一声,接着说道:“看来爹真的是有些老了,当真狠不下心来拦你,外面禁军既然撤了,想必那小子也快回来了。爹走了,来日爹要是去了那个地方,你一定要好生善待自己,若是这姓谢的识得你的心性疼爱有加,你便将爹的那本书给他,可他若不能善待于你,菱儿你定当早作打算,莫要学了你那姐姐。” 第26章 女捕红菱 折腾了一天,谢观星总算是让乱哄哄的谢府安静下来,方胜就是千般不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其人虽将一张脸吊得好似马面,可为谢府招揽丫鬟婆子一事却也办得妥妥当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许是因为来人中除了一名看上去很是殷勤的婆子稍显富态,其它人都一样的骨廋如柴,方胜没能留意到,就在那四名丫鬟当中,居然还藏着一个“熟人”。 方胜没能察觉的事,心乱如麻的谢观星同样未曾察觉。对于俸银已升至十五两的谢观星来说,这些府中新进的下人,只是让每月增加二三两银钱的支出,这显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雇来这多人,花费竟然如此之少,还是令谢观星有了片刻诧异。 一心扑在刑案上的谢观星怎么能和喜欢四下走动的方胜相比,很多事情,方胜远比他看得清晰。 如今的京都,外表依旧光鲜,可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有些贫苦人家的子女寻不到活计。而对这些人来说,一日三餐不缺,已然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若是再进入了哪个官宦人家,那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幸事。 虽有困惑,谢观星却已无暇去询问方胜,其人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落在了柳如烟身上。 听医官所言,柳如烟只是受了些惊吓,好生调养几日便能痊愈,谢观星一颗提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出于医治的考虑,柳如烟与灵仙儿被安置在了一处,尽管谢观星对此感到有些别扭,可是让下人们跑来跑去,终归有些不妥。至于那两名医官,则被谢观星安置到了客房,好在柳如烟购买的这处宅院闲置居室颇多,否则一下来了这多人手,只怕谢观星还需另置府第。 与撇给红菱的冷言冷语不同,对于灵仙儿这名妓馆出身的女子,谢观星还是做了一些妥善安排。 五柳巷海月楼上发生的那一幕,除了安平王单勉,谢观星同样看在了眼里,虽然不能肯定这名女子豁出性命救自己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可谢观星扪心自问,那带着一些敬佩的感激绝对还是有的。并且,其人终究是为了救自己而遭致横祸,那他谢观星总需有个承担。可是这灵仙儿醒转后提出的某个要求,还是让谢观星大感为难。虽然他也清楚明白,一个妓馆头牌,即然瘸了腿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心乱之下口不择言亦在情理之中。可你放着锦衣玉食的安平王府不去,却偏偏想要到我府上做一名侍妾,这如何使得?即便使得,自己又该怎么对柳如烟交待? 谢观星原本还想婉拒此事,甚至已经做好了说服自己婆姨认这灵仙儿做个义妹的打算,可谁成想,自己终究没有方胜那等的口才,只不过说了两句,便被这安平王一番感天动地的道理彻底断了后路。而安平王让人拟写的行文,很明显是要将此事捅得京都之内人尽皆知,谢观星不怕死,却极怕和人讲道理,真等他想明白,也问明白了这话儿该怎么说,一切都晚了! 事已如此,那便只能先应下来,或许那安平王说的话有些道理。 “岂可因你谢观星一人荣辱,寒了天下奇女子的心!横竖先给本王抬回府里去,便是看不过眼,也给本王当做菩萨供起来!” 哄了一直叫着“姐姐快来”的柳如烟熟睡,谢观星对着明明伤重却一直强忍疼痛闭目不语的那位“菩萨”见过礼数,其后更好言安抚两句,这才招呼方胜红菱等人前往正堂说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过红菱和两名下人的讲述,再验看了室内财物及正堂里布设的机关,谢观星开始相信,这蓝衣女子红菱没有说慌,来人绝非什么寻常老卒亦或见财起意之辈。 整个谢府中,虽有翻动的迹象,却只少了那张写满昌余文字的薄片,而从成怀素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则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禁军中根本就没有哪个医官身边的从人,年纪会超过二十五岁。 自责之余,听闻是红菱吓走了恶徒,谢观星虽心头憋屈,却还是暂时放下了缉捕红菱归案的打算。 不过就是谢观星真的想要抓捕红菱,也已经没了可能。 当着方胜的面,红菱将两份官府行文递到了谢观星手中,而其人再看过之后,盛怒之下当即拔刀相向,若非方胜拼命阻拦,只怕这红菱当下就会被谢观星砍掉脑袋。与谢观星的暴怒不同,红菱全然没将谢观星的暴怒放在眼里,其人只是眼若秋水左顾右盼,那模样似是在熟悉自家陈设。若谢观星敢于挥刀上前,红菱便将自己白皙的脖颈亮出,那架势分明再说:“有种你砍!” 也难怪谢观星恼羞成怒,自己家中出了这等大事,这红菱还用这等手段来消遣自己,其人不但办好了婚配行文,更是在诸子巷理户那里落了户籍。如此看来,除了谢观星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按着涉川律法,红菱已然是他谢观星名正言顺的妻室。这里需要说明一下,不是侍妾,是和柳如烟一样的正妻,而这一点的差别意味着,你若是想休妻,不好意思,按照涉川律令,需婚配后三年。 这条以往在谢观星看来极具人情味的律条,如今却是被谢观星恨到咬牙切齿。 当然,若只如此,倒也罢了,不过是等个三年,犯不着拔刀相向,可另一份行文上的内容,却让谢观星彻底绝望,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叫红菱的女子算是赖定自己了。 这是一份来自监吏司的行文,上面除了盖有监吏司的官印,还盖着刑讯司,总捕衙门,五门督护司,乃至官办制衣坊的大大小小十几道官印,而就在这些红色官印的正中,却是一道巨大的私章,上刻,殿前行走,忠信勇武将军,京都影卫总领王哈儿。 行文的内容十分简单,大致是说某人偶涉刑案,却能在官府感召之下幡然悔悟,其后协差办案,屡屡建功,此等行止难能可贵,当为天下刑罪弃恶从善之表率,现经三司会查,确无欺瞒妄言,授职刑捕,前往五柳巷以补空缺。 谢观星在被气晕之前,望向自己的“兄弟”方胜。 “方兄,我朝律令,女子可能做得捕头?” 那方胜眼神幽怨,喃喃似自语道:“未曾听闻有女子能做得捕头!” 就在谢观星略松一口气之时,那方胜又接着说道:“也未曾听闻做不得!” 三更时分,方胜自寻酒肆宿醉不提,红菱则在谢府中自行安置住处就寝,“旁人”亦阻拦不得。谢观星挂念婆姨,匆忙安置从人之后,也就独自陪在了柳如烟身边,如此一来,整个谢府似是真正安静下来,可是就在谢府后院的一口老井井沿上,却是斜坐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一身丫鬟打扮,面色枯黄,颧骨突出,满头乱发似很长时间未得梳洗,可是那双在月色下晶莹灵动的双眼,却还是让人觉得,这女子若非日子过得凄苦,太过消瘦,只怕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凝望着井水中晃动的月影,云巧小声说道:“爷爷,云巧偷生至此,原已没了生念,可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入了这贼子的府第,既如此,云巧就先不去陪您了,只待隐忍些时日,云巧便是粉身碎骨,终须让这贼子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这世间事,讲得就是个因果循环,如果没有谢观星,或许老君村中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而逃过一劫的云巧,又有怎样的经历,为什么独独对谢观星生出如此忌恨,没人知道。但有一点无需质疑,很多事,说不情缘由,很多人,不可理喻,若你少年平顺,中年安逸,晚年开明,这笑语盈盈之下,天地间何处不见温暖,可若是你身世坎坷命运多舛,且性情还有些乖张,那么终有某日,你会认同一个说法。 “天道无情!” “勿悔”原就是把无情的刀,谢观星却是个有情的人,然而朗朗乾坤之下,能堪破这无情与有情的又能有几人?究竟是这柄无情的刀,终将劈碎这有情岁月?还是这有情岁月,注定锈蚀这柄无情的刀?还请接着观看新卷:道门迷踪 (点击太少,惭愧啊!若有哪位得闲,觉得本书尚能入眼,可否帮忙推荐一下。) 第1章 两个第一 京都五柳巷官衙外,近日格外热闹,虽不敢说人山人海,确也称得上车水马龙。那挑起的轿帘下,敞开的窗扇中,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的脑袋。就连沿街店铺的廊道下,也被一大群早早跑来看热闹的百姓堵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吱呀”一声,五柳巷官衙的大门再次开启。恍若得了某个信号,官衙前的人群开始向着大门方向涌动,而方才那些在马车便轿中晃动着的脑袋,也仿佛被瞬间拔高数寸,那状况,就如笼舍中的鸡鸭,听到了敲打饭盆的声音。 五柳巷的官衙内,好似飘出一朵红云,一名英姿飒爽俏丽如花的红衣捕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张甲,胡六,你家总捕大人去了何处?不是让你们跟着的吗?” 已经做了捕头的红菱多少有些不快。 “这都第几次了,那个浑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放着衙门内的大事小情不管,家中两个带伤的婆姨不顾,怎地就敢一声不吭没了踪影?就是不想见到我红菱,这刑案上的事情总需有个人应承。那方胜每日里跟个傻子似的坐在堂上发呆,他也听之任之,天下哪有他这等的兄弟?” 许是见被人堵了道,那觉着穿了官衣还是一样被红菱使唤的张甲、胡六二人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看什么看,这都看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看够!若是再不让开,当心拿了你等入刑讯司,告你等个阻差办案!” 人群中立时传来一阵哄笑之声,这多人,若是都进了刑讯司,只怕那影卫总领王哈儿,也需爬上房顶,美美的呆上几天! “主……哦……捕头大人,要不要我们也去敲一下那锣?” “敲个屁,你还嫌人来得不多!” 两名医官的治疗,让灵仙儿的伤势恢复的极快,不过二十余日,就能够扶杖下地行走,只是那条被伤到的左腿,当真是瘸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至于柳如烟,却是出乎众人的预料,虽说在两名医官的悉心照料之下,其人面色开始变得红润,原本瘦弱的身躯也变得有些丰盈,可不知是怎地,那痴傻的状况,却一点都不见好转。 束手无策之下,两名医官寻来了京都最有名的医馆主事安从善,其人在看过柳如烟病情后,却是摇头而去,临至门口,方抛下了一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语。 “你这婆姨,中了奇毒,虽不致命,天下却只有一人可医,只是此人,寻也无用!” 三日后,安从善于医馆寝室暴毙,据辖区推官捕头所言,当是死于中风,只是其人死前,却曾有下人听闻,那寝室内传出一阵诡异的铃声。 对于柳如烟所中奇毒,谢观星确也想尽办法,便是刘公祠前的蒲团,也几乎要被其人跪穿,也许正是因为谢观星心诚所至,倒是从伏济那里得来一个方子。 以淘米水熬煮虎皮藤汁液,日服两次,再于足底放血。 谢观星病急乱投医,斗胆一试,果然有效,柳如烟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只是询问之下,谢观星却发觉,,自己的婆姨,对以往发生过的事,当真是一件也记不起来。 谢观星再访伏济,却被其人气得半死,这伏济事后倒是讲得明白,此法原就是以毒攻毒,当会出现此种状况,那前事忘了便忘了,得了机会,重来一遍就是。 愤恨之下,谢观星只得回府“重来”,个中“辛苦”当真难以言表,好在柳如烟对自己的亲爹尚存有一些印象,好歹算是在其人劝说之下,勉强认回了自己的夫君。 不过,新的麻烦接踵而来,那突然冒出来的一妻一妾,自然让“初为人妇”的柳如烟大为不满,谢府中难免一阵鸡飞狗跳,那红菱性急,自是针锋相对,其后更因佩服灵仙儿当日坠楼之举而与其人打的火热。这样一来,谢府中便形成两股驳杂势力,一股以谢观星柳如烟为首,兵无一人,将无一个,却好歹是主家,另一股却是以挥金如土之红菱,极善拢络之灵仙儿为首,统领着府中各色仆役和那些终日守在谢府门外,想看看涉川第一女捕头,青楼第一奇女子长什么模样的广大民众。 呆在府内心烦,回到官衙看着红菱和那个终日欲哭无泪的方胜更烦,久烦之下,谢观星想起了一个人,有些事,或许到了该做个了结的时侯! 薄雾笼罩的落仙湖边,拖着一条木足的老君村理户张福或者说是随军从事韩大人等得有些心焦,那些平日里总能让自己微微有些心醉的水草味道,今天好像也没了作用,而这一切的起因,或许只是因为那个本该早早等在江边的渔户老孙头,到了这会还没见到踪影。 有些事来得太快,张福确实没能想到,他原本以为,总会有些人惦记自己的好处与声名,上赶着前来攀交,可是这“长”时日过去,居然连一个像样的人物也没能见到。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毕竟自己是在这军营之中,可最令张福感到不快的是,那些原本见到自己还客客气气的禁军将领,近日不知是怎得了,都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 自认为洞察人心的张福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决定加快新作《军心录》的书写进度,唯有将此书的初卷完成并传播出去,自己的性命才能再次得到保证。 一叶小舟,渐渐在薄雾中现出轮廓,立身于木制码头上的张福心头猛地一喜,暗道一声“来了”赶忙向前又挪了两步。 可是随着那小舟的靠近,张福看清了那撑船之人。 微微一怔,张福的脚有了向后移动的迹象,只是那木足方被其人抬起,就又缓缓放了回去。 看着那名撑船的汉子,张福开口问道:“你是何人?老孙头呢?” 船是往日那条船,这一点,张福看得清楚,可是这撑船的渔户却不是老孙头,他张福不能不问。 撑船的汉子似没有听清张福的问话,只将手中船篙向着船侧水底一撑,小舟当即侧横,稳稳靠上了码头。 “我在问你,老孙头呢?”张福应该是看清了这汉子的撑船动作,紧蹙着的眼眉微微有了一些松动,但是其人还是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张福凶巴巴的语气,显然是将这面色黝黑的年轻汉子吓了一条,其人身躯一抖,似是想要躬身施礼,可他毕竟是在船上,手中又拿了物什,手忙脚乱之下,险些跪坐到船上。而这一幕,便是张福看了,也觉得有些可笑。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孙伯病了,让小的过来给大人您说上一声,小的这就离开。” 见那汉子要走,还想再盘问上两句的张福有些心急,赶忙开口拦阻。 “那个让你走了?老夫还要去湖中泛舟野钓,你且载了老夫去便是!” 那黑脸汉子挠了挠脑袋,犹豫说道:“孙伯说了,大人不喜旁人搭载,让我招呼一声便走。在者,我那婆姨还等着我回去往京都贩菜。” 似是觉得这等理由不够,这黑脸汉子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 “这湖中哪里还有什么鱼?依小的看,大人您还是莫要去白费力气了。若喜欢吃鱼,孙伯那里倒是养了不少,贵肯定是贵了一些,可以大人您这样的身份,总能买得起!” 张福闻言一阵暗笑,这汉子当真有趣,微一思忖,张福开口问道:“那老孙头让你来,给了你多少银钱?” 那汉子面上一红,似有些尴尬。其人扭动着身躯,小声说道:“四文。” “那你贩上一天菜,又能落下几文?” “如是日子对,最差也能落下十文。” “既如此,你且载我下湖,莫要管我做些什么,待回返之后,给你二十文如何?” 那汉子,听闻可得二十文,面带狂喜,其人似是喃喃自语道:“都说孙伯遇了贵人,这出手就是二十文,难怪这长时日不见他往京都贩菜!” 张福闻言一阵暗嘲,这便是人心,那老孙头与自己约定,每月一两纹银,可其人差使旁人前来,却只给区区四文,其后更是因怕旁人抢了自己的营生,只让这汉子打个招呼便走,如此说来,只怕那些自己已经写好的文章,还有笔墨纸砚等物,都没让这汉子带来。 “仓室中,可有笔墨纸砚和写好的书籍?” 那黑脸汉子看了一眼船仓,开口说道:“临来之时,孙伯让我都取出去了,大人若是现下想要,我这便去找孙伯,左右那些东西都塞在了茅厕里面,便是不打招呼,想取也就取了。” 张福听得这番话,一时火往上撞,可仔细想想,这还是人心,这老孙头怕招惹是非,有此一举,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算了,那笔墨纸张老夫倒是揣着有,就不必回去取了,且载我到湖心,若是做得顺当,再给你加十文” 黑脸汉子闻言面带狂喜,连忙招呼张福上船。不过片刻,小舟便已消失在落仙湖的烟波浩渺之中。 第2章 杀人很简单 今天也许是个特别的日子,对于上善村的渔户老孙头尤为如此。(.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想着自己怀中的那二两纹银,老孙头的脸上乐开了花。自己的那条破船,居然能卖出这样的价钱,这当真是鸿运当头,难怪这几日总有喜鹊停在自家的桐树上,赶都赶不走。 欣喜之余,这老孙头多少有些担心。“那军营中的韩大人见自己没来,会不会生出责怨,要是一气之下,想要换上个渔户,那就真有点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老村头心中泛起一阵火气。 “不就是看我这些时日过得清闲,又买了两头猪,一个个便寻上门来变着法儿打听。今日倒好,不过是想借条船临时用用,也一定要跟了去,若是让你等知道这样赚钱的活计,还不生出事端!” 扯过一把干草擦净屁股,老孙头提起了裤子,可一双眼却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茅厕砖缝中塞着的那卷书稿。 “左右明日便去临村买条好船,耽搁这一日能有何事?那韩大人做得此种事,如何敢换人?他便不怕我将这事儿捅了出去?以为小老儿乡野之人不明事理,便识不得这谋逆大罪,看来这银子还是要的少了,明日过去,还需再要上一些,这可是掉脑袋的营生!” 刚要走出茅厕,这老孙儿又折了回来。 “这物事要都放在船上终究不妥,还是取一些换个地方存放才好,免得那姓韩的来日想要翻脸,我这里却没个应对!” 许是被院中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扰到,这老孙头伸出的手忽然停住,有件事让他觉得很是纳闷。 “这京都的文人雅客租了船到湖上换换心境原也平常,可就是想多玩几日,也犯不着将整条船买去?且看那汉子撑船的动作,似是也做过渔户,莫不是有人眼红我这里买卖兴隆,想抢了老头儿我这赚钱的营生?” 略一思忖,这老孙头拍了怕自己的脸,暗自讥笑自己多心。 “老了,老了,这脑子当真是不行了,那汉子出手如此阔绰,怎么看得上这等活计?更何况这落仙湖方圆数百里,他如何知道我去过哪里?许是其人当年做过渔户,如今得了机缘出人头地,便想回味一下往日苦楚,唉!若是老头儿我也能攒够银子,再在京都城内置办些田产,只怕也会回这上善村招摇一下,好歹羞臊羞臊李家那婆姨!不就是自家男人做了将军府的护卫,张狂个什么?也不见那蛮子带你去将军府住上两日?不过是怕丢了脸面,这才狠了心,买了双上好的靴子,打量老头儿我不知道!老头儿是不想露财,似那等的靴子,就是十双八双,老头儿也是买得!” 对着茅坑中啐了一口吐沫,老孙头抽出了砖缝中的书卷,他已经想好了地方,那猪圈的食槽下,当真是个很好的所在。 除了这老孙头,距离上善村不远,另一处渔村之中,有一位老者也在暗自纳闷。 “这孩子怎地说不来就不来了?当初也不管这湖中还有没有鱼,定要学这渔户的手艺,这才过去了几日,便没了兴趣。当真是可惜了那一日三文的学资!” 落仙湖深处的一叶小舟上,老君村理户张福已经开始奋笔疾书。那黑脸的汉子,此刻正赤脚坐在船头,用脚趾拨打着清澈的湖水。 许是觉得有些无聊,这黑脸汉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铃铛并将其凑到耳边轻轻晃动。随着那诡异的铃声在湖面上荡漾开来,老君村理户持握毛笔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面色渐渐变得苍白无比的张福丢下了手中的毛笔。其人缓缓推开镇纸,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任湖面上的微风将自己那些没有写完的书稿卷起,飘落到远处的湖水当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老夫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老夫的命?”张福看着那还在船头坐着的汉子开口问道。 那黑脸汉子依旧在用自己的脚趾拨打着湖水,听到张福询问,其人只将那串铃铛揣回怀内,随即抽出一根扎在颈下的银针,以一种张福无比熟悉的声音答道:“谢某一直奇怪,理户大人当日因何会放过我与方胜二人,今番听理户大人这般言语,倒是清楚了。” 那张福闻言面色忽然变得涨红,其人猛然扭脸去看自己那些掉入湖水中的书稿,可那些书稿早已消失在了落仙湖粼粼波光之中。 心头便如被钢刀刺中,张福双眼圆睁,怒视其人说道:“老夫未去寻你,你倒真敢寻来?你何日入得噬仙铃?你以为老夫被人封了经脉,便杀不了你?” 令张福感到诧异的是,到了此刻,那谢观星依旧连头也不回,其人只是抬头望了望天,随即说道:“理户大人,原本谢某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可不知怎地,真见到你,旁的事情问不问也无所谓了,只有一事,无碍心绪,问问何妨!” “理户大人?你会水吗?” ……。 一个连军籍都没上的随军从事消失在烟波浩渺的落仙湖中,谁会在意?一个寻常渔户悄悄烧掉些无用的书稿,谁会在意?一双花了二百文买来的靴子和坊市十文一双的便靴相比,到底有多大区别,又有谁会在意? 当然有人在意!至少对于柱国左将军府中的武护蛮牛来说,自己那个无比吝啬的婆姨会花这多钱为自己买上一双上好的靴子,这百年难遇的事情,怎么能不在意? 午时刚过,武护蛮牛就被人从仁厚街的棋舍中拽出,令其即刻前往将军府内的春晓园承令。对于自己会被唤回,这蛮牛颇有些意外。 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若非如此,如何会叫自己回去?那总管大人可一向都瞧着自己不顺眼,但有一分可能,定然会将他蛮牛打发到府门之外。 捂住肚子一路狂奔的蛮牛有些本事,这本事若留在军中,只怕能成就一名猛将,可若是搁就在这王府之中,所有人都明白,除非是来了贼寇,否则这蛮牛无异于废物! 冲向府门的蛮牛第一次被人拦住,好在他那张很有特点的大脸无需专门确认,更不用去翻看腰间挂着的牌子。可是即便如此,蛮牛还是收敛了一些“蛮性”,而他弯腰抱住肚子样貌,颇有些古礼的韵味,这一点,让守在将军府门前的总管大人很是满意。 “嗯!难得近日还长了些见识,也不枉本总管对你特别留意,今后若一直如此,调你到府中做个差使也未尝不可!且到春晓园好生守着,今番你那些本事有了用处,可莫要让本总管为难!” 蛮牛被总管大人这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奇妙,可其人不敢耽搁,赶忙便往府中跑去,自己主家是什么脾气,他蛮牛可是清楚得很,若是承令不到,后果不会比在军中好上多少! 跑了几步之后,蛮牛身后却再次传来那总管大人的声音。 “看到没?便是这军痞蛮子,遇到本总管都学会了古礼,这便是造化,你等若是还不及这蛮子,那便一直守在此处。将军府的人,便要有个将军府中人的样子!” 蛮牛很开心,虽然他不知道今日自己做对了什么让总管大人如此赏识,可自打穿上了自家婆姨买得那双新鞋,蛮牛觉得,自己的运势都发生了变化。输了棋又如何?反正自己从没赢过,这显然和运气无关,只是当下这肚子,确实是不大舒服,若得了空闲,还需到茅厕里好生蹲上他一阵。 府中的状况似和平日里没有多大不同,可一进春晓园,蛮牛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春晓园中,此刻已站了二十几名武护,而这些人,蛮牛通通认得,这都是将军府武护中的好手,其中更有两个,原是军中悍将,若真动起手,便是他蛮牛,也不是对手。 一名叫张进的武护头领见蛮牛进来,当即招了招手开口说道:“蛮牛,主家有令,今日问天司前掌司粱大人要来府中盘桓数日,让我等守好春晓园,待粱大人进入后,就封死院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那蛮牛闻言,嘴角一撇,嘟嘟囔囔说道:“能叫我来,便知如此!我还当今日要增发月俸,早知是这等事,方才便不急着回来,左右等翻过一盘再说!” 那叫张进的武护头领闻言,面色一寒,开口说道:“蛮牛,似你这般不晓事理,如何能入得府中?你几时见过主家齐招我等前来,今番怕是出了大事,若是你还是这等模样,且给我滚出府去!” 那蛮牛见张进动怒,赶忙上前欺哄。 “张哥莫怒,张哥莫怒,兄弟我随口说说罢了,张哥你且看,这是我那婆姨为我买得靴子,你们都说我那婆姨吝啬,今番便让你们见识一下,这等材质,怎得还不花上它五百文!” 那武护首领张进闻言,当即望向那靴子,果然质料不错,当即招呼旁人一起观看。 那蛮牛虽不招总管大人待见,武护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听闻其换了新靴,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便是一番调侃,这蛮牛得意洋洋之下,倒是忘记了自己的腹痛,只是这得意没能坚持多久。春晓园院门那里传来一声招呼。 “收声,主家来了!” 第3章 黑铃索命 蛮牛看得出,自家主子柱国左将军薛绍今日的心情很不好,而那个被主子最为倚重的前问天司掌司梁兴梁大人,好像境况更遭。不但整个人绷得就好似街面上贩卖的肉干,就是那张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面孔,此刻也在因紧张而不停抽搐。梁兴失魂落魄的模样,让蛮牛想起了自己在边军时见过的某类人,那些被绑到柱子上的待死囚徒。 蛮牛知道自己那些兄弟此刻的状况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去,主家薛绍即是有奉刀武护跟随,那么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又有人要死了! 入府己经有些日子的蛮牛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上次见到这种情景,是在数年前的那个杀戮之夜,当日的主家也如今日这般端端正正坐在春晓园内,只不过当日的面色更为阴冷一些。 蛮牛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有些抽痛,可是这次他不敢去揉,因为周围充斥着的紧张气氛,几乎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蛮牛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不喜欢任何人带给他这种感觉。若是放在沙场,如果也有人也让蛮牛如此,那他蛮牛就只会做一件事,砍下那人的脑袋。 不过这里可是京都,又在柱国将军府,他蛮牛心知肚明,即便自己使出蛮性,也要看看对象。他蛮牛可没胆子对着薛绍拔刀。开玩笑!自己蛮是蛮了一点,却一点都不傻,当日初入府识不得规矩,只不过回瞪了那个穿着便服的老家伙一眼,就被其人赤手空拳一顿暴打,若是再敢拔刀,只怕当日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就被主家剥下了牛皮。 “通”“的一声巨响,让蛮牛从那段痛苦的记忆中回转,一个偌大的箱子,重重放在了众武护面前。 柱国将军薛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却莫名奇妙的停在了蛮牛脸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蛮牛,打开这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分了!” 蛮牛心中微微一喜,自从那次挨过打,主家便将自己的名字记在了心上,如此看来,那顿打倒也挨得值了。今番能让自己出来开箱,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大事儿,所以便依着边军中的规矩,先要给兄弟们增发些银两,以便涨涨士气。 蛮牛才不管府内府外会发生什么事,只要有银子,主家让砍谁就砍谁,他蛮牛就一颗脑袋,想那多做甚! 上前两步,这蛮牛也不对着薛绍施礼,直接便伸手扭断了箱子上的铜锁。而这一举动,当即让手拿钥匙上前的总管大人双眼喷火,不过既是主家在此,那主管大人也不敢造次,其人狠狠瞪了蛮牛一眼,随即退到了一边。 不过,今日这蛮牛注定要和银子无缘,那箱子里面装着的物事,让满心期待的蛮牛感到一阵失望。 和蛮牛的失望相比,其他武护更多的是感到诧异。也难怪这些人会感到诧异,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军中的悍卒猛将,又不是刑讯司总捕衙门中的那帮鸟人,倒是要这些手弩软甲何用? 许是见众人都站在那里发愣,柱国将军薛绍双眼一瞪,开口训斥道:“还愣着做甚?难道让老夫一个一个塞给你们!” 众人见薛绍动怒,赶忙上前自行取了箱中物事。 “闲话我便不讲了,你等且记得,此番不同往日,三日之内,必有刺客前来,若是让梁公有损,张进,许成乱!你二人提头来见。至于其它人,都给我滚回边军。西府州的那个小子正在重组涉川前锋营,老夫敢断言,这涉川安生不了几日,若是哪个觉得这府中事情清闲,还是边军那里滋润,老夫便给他寻个能死得快些的去处!” 听到柱国将军这般言语,蛮牛的脖子忽然缩短了三寸,前锋营是何样的所在,他蛮牛可是无比清楚,三战生还,可升任百人尉;五战不死,官拜五龙参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可这百多年来,由前锋营升上去的百人尉,好像只有两个,至于五龙参将,却从未听闻。 看过张进、许成乱的一番安排,这薛绍似乎还比较满意,其人对着那眼露惊恐神色的梁兴说道:“梁兄,此番安排可还满意?此处是老夫府中最为安生的地方,便是没有这些兔崽子,寻常人等也进不来,梁兄只管安心在此盘桓三日,依着那厮的规矩,三日若不得手,会将另一枚铃铛送来,若是如此,梁兄倒是因祸得福了!” 那梁兴苍白的面容忽然升起一丝狰狞,其人忽然大声说道:“薛兄就不肯陪着梁某吗?枉我梁兴这些年为你披肝沥胆,今时今日便换不来你三日亲护?” 那柱国将军薛绍闻言面色一沉,双眼扫向众人。那总管大人反应奇快,当即痰嗽一声,将脑袋扭向了旁处,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人群中就只剩下蛮牛眼大无脑,其人依旧拿着个小号护甲呆呆看着自己的主家,似是想学习学习这等无礼的要求,该如何应付。 许是离的近,那薛绍反倒没有留意到蛮牛的表情,其人冷哼一声后开口说道:“梁兄,让这些小兔崽子留在此处原就是摆设,这园中的机关,便是老夫也奈何不得,不知道此种理由梁兄可还满意?” 看到薛绍有些不快,那前问天司掌司梁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那枚今日辰时出现在自己头顶上的黑色铃铛,已经让他再无任何顾忌。其人喘着气,将一双眼皮向上翻起,死死盯住薛绍问道:“薛兄,你可知道,若是我死了,那些秘密可不会和我一起入土……” “够了!”一声断喝打断了梁兴的言语,柱国将军薛绍猛得站起身,怒视梁兴。而那奉刀的冷面武护当即上前,钢刀刀柄立时出现在了薛绍视野之内。 “啪”的一声,那奉刀武护连人带刀便斜飞了出去。 这冷脸的奉刀武护应该感到幸运,如果他撞向的不是廊柱,而是直接跌入到场院边种植的花草从中,那么明年的今天,注定要成为他的祭日。 “老夫原不想将事情说的明白,既是你耿耿于怀,那老夫就再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你有胆子听;听了之后,还想让老夫留下来,那便随你!” 梁兴闻言面带喜色,其人略一沉思开口说道:“梁某将死之人,还怕听什么秘密,薛兄你只管说来。” “你且附耳过来!” 看了一眼那口吐鲜血缓缓从地上爬起的奉刀武护,梁兴犹犹豫豫将耳朵凑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薛绍说了什么,那梁兴稍微有了些血色的脸庞再次变得惨白。其人连连退后几步,口中狂呼:“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定是在欺瞒于我。” 没有理会这梁兴的大呼小叫,薛绍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向着园外走去。随着其人出园,立时便有从人取过铜砖开始封门。没错,是铜砖,整座春晓园的外墙皆是由此物铸成。 应承了相应职司,蛮牛等武护开始在园中四处转悠,且不论那梁兴如何疯癫,只要其人不自己跳入院墙下的那些花草奇石中便成。左右是在这铜墙铁壁的春晓园中,而身边又都是一些签过死契的自家兄弟,不过三日的时间,能有何事? 蛮牛觉得这梁兴有些过了。柱国将军都无法应对的机关暗器,这天下闯得进来的又能有几人? 不过,究竟这刺客何等来历?对于每个被留在春晓园中武护来说,都是个难解的谜题。其人既是能让昔日涉川的第一猛将退避三舍,也能让一向自喻知天知命的前问天司掌司大人乱了方寸,那么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小小武护而言,还是小心些为妙。 蛮牛好歹还是穿上了那套软甲,虽说紧是紧了点,可既然大家都穿了,那么自己不穿,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两天两夜的守护,春晓园内风平浪静,而当一只飞入园中的黄雀被密如阵雨的暗器击成碎末,即便是双眼肿胀的梁兴也渐渐开始放松了心绪。这一连两日的等待,让梁兴焦躁无比,这焦躁不仅仅来自对死亡的恐惧,更是因为,在这封闭的春晓园中,实在是太过无聊。 不过这最后一天难免会发生一些事情,就在所有人暗暗咒骂这园中储存的干粮多少有些变质之时,居然真就有人吐了。 不过再看了那人吐出的东西之后,这春晓园中当即响起一片狂笑之声,而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些狂笑的人当中,居然夹杂着那个梁兴梁大人的笑声。 将军府西侧的一处偏院之中,奉刀武护邹泰还躺在卧塌之上,在很多人看来,他还能躺在床榻之上,已经是一种幸运,可是邹泰不这么认为,还有一个人也不这么认为。 随着门帘一挑,横躺在卧榻之上的邹泰翻身便要坐起,可还没等他下得床榻,自己的肩头便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 “此番有劳了,待伤好了,且去苍山郡,老夫在那里给你留了个体面些的职司,不过需换换姓名!” (求鲜花,求收藏,求评论,给点动力些!) 第4章 二品铃官 春晓园中,众人的嬉笑还在继续,红着一张脸的蛮牛就差寻上个地缝钻进去,也难怪众人会如此取笑,他吐出来的东西实在太过怪异,哪个闲着没事,会将一副棋子吞进自己腹中。 那前问天司掌司大人粱兴本就是好棋之人,见到这等有趣的事情,怎会不问。 “蛮牛,你可是与人斗棋,输了棋便将棋子给吞了?若是如此,那棋盘呢?”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待笑声稍停,终于从腹痛中缓过劲来的蛮牛讪讪说道:“我蛮牛与人斗棋,愿赌服输,那老头儿自以为棋艺高超,便拿我蛮牛不当回事儿,拿了老子的银子也就罢了,还敢言语奚落,我若不吞了他这副宝贝棋子,如何出得了这口气!” 周围再次响起哄笑,那粱兴闻言倒是一愣,似有意无意间,抬脚将那滩污秽中的一颗棋子拨出。 只看了一眼,这粱兴眼眉微微一挑,其人略做思忖,见并无人留意自己的动作,便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左右当下闲着无事,蛮牛,你且将这副棋子清洗一下,待老夫画了棋盘,对弈一番如何?” 众人闻言,皆停了笑声,望向地上的那滩秽物,自有人心中感到不爽。 “这粱大人当真不晓事理,这吐出来的秽物,如何让人清洗了再用?让蛮牛来做此事,岂非自找麻烦!” 武护首领张进与蛮牛有些私交,其人见状,赶忙上前劝阻。 “大人若是想下棋,小的知会院外一声,让人用长杆挑一副进来便是。这些棋子已然污秽,即便洗净再用,终归有些不雅!” 这话原说得在理,可还没等那粱兴开口,早已技痒难耐的蛮牛就已将脏了的棋子一一捡出,捧到了自己一双大手之中。 “怎地便用不成,洗洗便妥了。”言罢这蛮牛径直对着园中水井跑去。 这张进还想阻止,可那粱兴粱大人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若依着薛柱国的心性,你若是找人要棋,可能要来?他便不怕有人在棋子上做些手脚!还是莫要自找麻烦。” 张进明白,这粱兴粱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若是自己当真向园外讨要棋具,只怕棋具没能要来,自己反倒会摊上麻烦。 与另一名武护首领许成乱对视一眼,见其人也微微点头,这张进只得作罢,并开口问道:“不知大人要在何处对弈,可是要在房中?” 武护首领许成乱闻言,当即一惊,暗暗瞪了张进一眼,抢过了话头。 “房中阴暗,那及得园中敞亮,大人还是在场院中对弈吧,我等从旁守护,不做言语便是!” 其人对着梁兴说完,又凑近张进耳边小声说道:“你如何敢让蛮牛与粱大人留在房内,若是这蛮牛输得急了,又循了以往的路子,你我倒是有几个脑袋应承!” 这张进闻言也是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所言不妥,赶忙上前对着粱兴施礼说道:“粱大人,成乱他说得有理,那房中终究不如外面敞亮,还是在场院中好上一些。” 值此“紧要”关头,这张进不敢问粱兴答应与否,直接招呼从人道:“郭怀,常勇,你二人从房内搬些桌案椅子出来摆放旗具,再将粱大人的茶具一并取出。” 这粱兴闻言,原本神游天外的思路忽然就又转了回来,其人开口说道:“那茶具你等莫动,老夫自己去取,只管搬了桌椅便是!” 听得梁兴这般言语,众人似是都有些不快,这张进更是扭脸暗嘲。 “能来这园中的武护,哪一个不是我家大人亲自挑选的忠义勇武之辈,且个个都签过死契,即便有人以家人要挟,亦当一并斩杀,哪个会稀罕在你的茶水中下毒!” 待桌案摆好,那粱兴亦亲手画好棋谱,众武护中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之对弈。那蛮牛倒是搓着手想要望前凑,却被张进挡在了身后。 粱兴见状,面色微沉,这套棋子旁人识不得,他粱兴如何会不识,如此稀罕之物,若是落在了一个寻常武护手中,岂非暴敛天物? 看了看众人,这粱兴笑道:“这两日诸位辛苦,这春晓园当真铜墙铁壁,今番事了,粱兴若得了造化,少不得诸位的好处,不过是下上盘棋,哪来那多顾忌,蛮牛,素闻你好棋如命,今番得了机会,可敢与老夫对弈几局?” 那蛮牛被张进挡在身后,本就不爽,此刻见粱大人邀战,当即有些忘乎所以,其人推开张进,上前说道:“有何不敢,不就是下棋,又非沙场搏命,我蛮牛旁的输人,这棋上便只认个痛快!” 粱兴闻言笑道:“既如此,便增些彩头,若是你赢,一局老夫便输你二十两官银,若是你败,老夫分文不取,只是需将这棋子需用布袋裹了,再写上此番经历悬于老夫房中,来日也好与人多个谈资!” 蛮牛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涨红了脸,可是自己月俸本就是这府中武护中最低的,今番得了这等机会,当然要放手一搏。 “笑什么笑,我蛮牛背了两个多月的棋谱,当下技艺已非昔日可比,片刻之后,便让你等识得厉害!” 待见众人忍住笑声,这蛮牛回转身形,对着粱兴讪笑说道:“即如此,那便开上十局,但有一事要说得明白,不论输赢,这银子我蛮牛是不吞的!” ……。 与园内的热闹相比,守住春晓园外的一众武护则很是纳闷,怎地这前两日园中还死气沉沉,这到了最后一日,倒是笑声不断。 ……。 回到府中的谢观星懒得去听柳如烟在自己耳边唠叨,不知是不是那奇毒让自己的婆姨转了心性。没了往日的体贴也就罢了,开口闭口都是红菱与灵仙儿如何如何,这当真让谢观星觉得有些心烦。 红菱前日已将宿处搬到了官衙之内,这府中好歹算是得了些清净,怎得这善解人意又将你照顾得如此体贴的灵仙儿,你也会看不上眼?莫非当真让我休了这女子? 其人来历你不是不晓,难到定要让我做那无义之人? 喝了一口案上的凉茶,谢观星叫住了那个叫“秋月”的丫鬟。 “秋月,夫人那里多蒙你照应,当真是有些辛苦。这府中若有人与你为难,便来我处告之,谢某自会为你做主。今日事了,到夫人那里取些银钱,我已经和夫人打过招呼,进府这些时日,也不见你这体质有所好转,总需到医馆去看看!” 那叫秋月的丫鬟听谢观星如此言语,赶忙上前谢过,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这名丫鬟的背影,谢观星暗暗叹了口气,转而对着身边立着的一名婆子说道:“你说得那事,谢某已然答应,因何还不离去?” 那体态略显富态的婆子开口说道:“大人即是应承了此事,老妇明日自会离府,不过有些事情总需讲得清楚一些,不然来日有了生意,老妇怕大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即如此,说说也好!” “我噬仙铃结构松散,在制铃官共计九品。六品以上,铃铛内可铸排名,但每品不过九人,其余人等,五品三百;四品一千;三品两万余众,至于一二品的铃官更是数不胜数,老妇人也不知道具体数目。只是这一二品铃官,不可自行挂铃亦或寻找买家,但有生意,须得高品铃官示下,当然,你可以选择做与不做,这便是噬仙铃的不同之处,老妇我便见过一人,做了一辈子的铃官,却没接过一桩生意!” 谢观星闻言“哦”了一声,随即开口问道:“因何我一入噬仙铃便做了二品铃官,这升任高品,除了做齐九桩买卖,是否还有旁的途经!” 那婆子闻言面色微寒,其人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后才开口说道:“倒是有一条便捷的法门,只是于铃官中少有人用。大人当日所杀,乃是我噬仙铃内的二品铃官,如今大人既是入了噬仙铃,自然取代了其人的位置!” “如你所言,若是我杀了九品铃官,便可直升九品?” 眼眉微挑之下,这身形富态的婆子略带讥诮开口说道:“似大人这般初入噬仙铃的铃官,很多人都存了大人这般的打算,不过老妇人还是劝大人莫要有此等想法,老妇人行将退老,告诉你也无妨。 这天下铃官,或藏于市井,或隐于朝堂,若无总堂安置,你如何识得?即便是你识得,大人还是莫要太看重自己的武艺。这取人性命的法门各有玄妙,又岂是一己之力能够应付?更何况入得铃宗,若想挑翻上品铃官,需先行邀战,二品以上,虽可御下九人,可你既是自己活得不耐想要搏命,可有人愿意跟从?而那被邀约者则不然,其人可携众应战。据老妇人所知,能以此法升品晋级的铃官,数百年来寥寥可数。大人若是想试,还须看看自己有几个脑袋!” 谢观星听闻此言,淡淡一笑,随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后说道:“既是如此,那便等等吧!” 谢观星有谢观星的打算。父母的死,总需查个明白。既然这噬仙铃机构松散,那么自己要是想查清两串铃铛的来历,品阶太低肯定是没有机会,可一趟一趟“买卖”做过去,这得等到什么时侯?谢观星早已打定主意,就是再难,也一定要走那条捷径。 “秋月这丫头,你真的就这么放着?若是下不了手,老妇人可以找人代劳,这桩买卖,权当噬仙铃奉送!” 凝视着窗外,谢观星似若有所思。 “今日来我府上送干菜的老者,你可识得?我总觉着他望向如烟的眼神有些怪异!” 第5章 一笑知生死 距离刘公祠不过百步的山道上,一名挑着空篓的老者忽然驻足不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单看其人样貌,不过是一名贩卖干菜的小贩,而夹在这老者腋下的香烛,似乎也说明了他上山的原因。 望着前方的刘公祠,噬仙铃九品铃官吉言再次有了犹豫,依着今日所见,那柳如烟的状况貌似痊愈,实则余毒未清。如果吉言想让其人继续疯下去,那么他有很多种方法,可是吉言觉得,在没见到那个“高人”之前,自己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在阳光的照耀下,午后的刘公祠似泛着一些淡淡的烟气,那斜靠在太平椅上的伏济,此刻正用一张蒲叶扇着阴凉,这等状况,若放在盛夏,倒也平常,可这春耕不过半月有余,其人如此做派,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有些怪异。 深吸了一口气,吉言再次向前迈出了一步,可其人的右脚却还是如方才一般,就似被什么东西凭空挡住。 抬头望向坐在刘公祠外的伏济,九品铃官吉言收回了右脚。其人双手叠抱,远远对着伏济深施一礼,随即转身离去。也许对于他来说,与其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倒不如回去等等将军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将军府这边的状况令人“堪忧”,木案两侧的粱兴蛮牛二人都是满头大汗,随着蛮牛案下踢出一脚,那粱兴开口骂道:“蛮牛,你莫不是又想偷老夫的棋子?如此勾当,倒是哪个教你的?” 这十盘棋,下得当真辛苦,蛮牛的棋艺之差,大出粱兴粱大人的预料。这粱兴原本打算让上蛮牛几盘,就算是看在那副棋子的份上,随便送他些银两。不想这蛮牛便如同个瞎子,即便你将老将送到这厮眼皮底下,这厮也只管在旁处吃个痛快。 若只如此,粱兴也就认了,可这蛮牛居然还有个极其不雅的毛病。不管被你发现几次。一旦见自己形势吃紧,当即便在案下踢出一脚,只待你低头去看的瞬间,偷偷拿走你案上的棋子。 揉了揉快要被蛮牛踢肿的脚腕,粱兴忍住火气没有在其人脸上搂出五个指印。这毕竟是在将军府内,就是想打狗,也需看看主人的脸色。不过这踢也不能白挨,这说几句还是很有必要。 “蛮牛,老夫就搞不明白,似你这等的棋艺,也敢跑去棋馆招摇?若是在那里遇到老夫,老夫定当让你将棋盘也一并吞下去!难怪你这长时日在京都内都置不下房产,可是但有银两就拿去与人斗棋?,罢了!罢了!这些银两你只管拿去,老夫认输便是!” 听闻粱兴如此言语,周围立时传出一阵吸气之声,那案上摆放的银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便是在一旁看得两眼翻白的张进也暗自寻思。 “今番这蛮牛当真是发大了!看来,这春晓园的事情一了,还需拉上这小子去妓馆里花销花销,顺便再问问棋馆内与他斗棋的老者来历。这棋子既是有些来历,只怕那棋盘也是个稀罕物件,若是能搞了过来,给这粱大人凑成一对,没准其人一高兴,给的比现下还多!” 蛮牛的反应肯定是慢了一些,其人双眼紧紧盯着棋盘,口中却在不停的嘟囔。 “习惯了,习惯了,大人勿怪。这最后一盘蛮牛下的仔细,应当有些胜算,还是下完妥帖!” 那粱兴闻言两眼冒火,当即起身落下一子。 “将!死棋!有本事你将老夫的帅也一并偷去!” 看着棋盘上的死局,这蛮牛双眼忽然变的赤红,作势便要去抓案上的棋子,一群早已等得心焦的武护见状,忙一哄而上,将其人牢牢按住。自然,那案上的银票也被人收起,揣入了蛮牛怀内。 “大人莫恼,蛮牛便是这等心性,大人且先回房歇息,待属下收拾了棋子,便给大人送来!” 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汗水,粱兴看了一眼案上的棋子,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若依着这两日看,那传说中的九品铃官吉言,也不过如此,即是不会武功,想要进入这春晓园势比登天,自己只需进到铁房内再睡上一晚,其人明日还不乖乖将红铃送来! “若是有了九品铃官赠与的红铃,我该用来杀谁呢?这买家想必其人不会泄露,可我如何会猜不出?这涉川除了那个人,谁出得起这大价钱,即如此,那便让这涉川变变天吧,谁当这国主,倒关我鸟事!” 被蛮牛踢到的脚腕微微有些发痒,可粱兴没有当做回事。被个莽汉踢上两脚能有何事?睡上一晚也就没事了,自己因祸得福,除了那铃铛,还得了一副上古棋子,若是将这套棋具凑齐,正可拿来和隐月宗的某位高人攀攀交情。 臆想着自己来日的风光,这粱兴的脸上渐渐泛起笑意,他决定早些进到那“铁笼子”里面,好歹熬过今夜。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事,从这春晓园响起笑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今夜无论他粱兴睡的多早,都注定将是其人在这个世上睡的最后一觉。 柱国左将军府外,一名贩卖干菜的老者懒洋洋的抬起脑袋,似是想看看这天色到了几时?而此刻,柱国将军府内,一处阁楼上的窗扇业已被人推开。那是一个信号,这信号只代表一个意思。 春晓园中,有人笑了! 次日晚间,柱国将军府的某处偏门,三具尸体被人悄悄塞进马车运走,而京都城内,则少了一个前问天司的掌司。可这等事情,却没有在京都之内荡起任何波澜,即便是仁厚街官衙,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死人的刑案报备。 不久之后,远在西府州的逍遥王单谨可能会头痛一阵子,因为他单谨几乎找遍了整个涉川的监房,也不过才寻到了四十几个有些本事的死囚充入前锋营,而那个一直不肯死的薛柱国和自己素无交情,何以一次就送来了二十多个? 当然,只要单谨留意,那他就一定看得出,这些汉子都曾是军中的好手。可是他不要指望这些汉子为自己卖命了,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在进入前锋营后相继死去。至于死因,自然与征战无关,要是单谨也有谢观星的本事,那他可能会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这些死去的汉子,在死前都有过一段相似经历。 他们无一例外,都和一名脸大如斗又极度没品的汉子下过棋,而那个叫蛮牛的汉子,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他喜欢在偷棋的时候踢别人几脚。 仁厚街将军府内的变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留意,对于府中的武护来说,那些消失不见的兄弟,想必是得到了柱国将军的妥善安置,自己这些人削尖了脑袋,不也等得是这一天,既然有了空缺,那就意味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即将上演。 五柳巷的官衙内,总推官方胜也总算是“活”了过来,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和自己的仕途相比,一个蛮横的女人算不了什么!当然他能有这样的感悟,还得益于某人撇过来的茶盏。 “你莫要在丢了!再丢我真要翻脸了!” 一个女人,找不到自己的男人便寻了其人兄弟撒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可红菱不会这么想。为什么我每次有事就找不到其人,你不过是敲了敲锣,那人便乖乖回来。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方胜觉得,自己实在是和这个刁泼女子说不清道理,那锣声和锣声当然会有不同,若是我方胜能说出哪里不同,那我就是锣他爹!可既是红菱不依不饶,方胜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去敲那锣,其实方胜非常清楚,这红菱倒有个鸟事,不过是在某人返回之后,扭扭捏捏凑上去问些“你吃过了吗?今番不回府看姐姐了?”之类的闲话。每每到这个时侯,谢观星瞪过来的眼神都让方胜感到一阵委屈,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了这对活宝?早知如此,当日还是跟着老爹经商算了! 今日有些反常,谢观星回来的很快,而其人拿在手中的一根凤钗,立时就让红菱心中泛起一阵醋意。 “想必又是给姐姐买的,这些时日了,也不见给我买过一件物什,真当我红菱赖上了你,似这等钗子,我红菱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哪个稀罕!” 似是看到了红菱站在院中,谢观星随手将手中钗子抛向其人。 “送你了!” “方兄,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向方兄请教一二,借一步说话!” 听闻谢观星言语,方胜心中一凛,这谢观星的气势越发与刘半山相似,这难免让方胜感到一丝压抑。 方胜不知道这谢观星近日再做些什么?但方胜看得出,其人定然不是在哪做酒楼帮厨,自从五柳巷拿事人韩璋被放回之后,他方胜便如多了一双眼睛,不论五柳巷何处出现了陌生面孔,那韩璋总会在第一时间找人告之。方胜想不明白韩璋何以会如此,但方胜隐隐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进入了某位大人物的法眼,那个做刀鞘的人生使命,如今变得越来越清晰。 且不说那偏房外的红菱如何欢喜,偏房内的情况多少有些怪异。 看着谢观星在桌案上敲打的手指,方胜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的跳动,随着那手指点击的越来越快,方胜赶忙开口询问,以免自己的心从胸膛中跳出来。 “谢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观星停下了敲动的手指,抬头望向方胜开口问道:“方兄可知,这宫中可有那位贵人喜欢莲花?” 第6章 夺命有莲花 宫中的哪位贵人喜欢荷花,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以方胜的“远见卓识”,总需想他个十天半月,不过谢观星的第二个问题,方胜倒是能够回答。 “匠作司那里近日没出什么事情吧?” 方胜终于有了可以证明自己已幡然悔悟重新做人的机会,即便这些日子任谁看了,他方胜都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可这并不意味自己的耳朵就一直闲着。 清了清喉咙,方胜以一种异常沉稳的声调说道:“兄弟你当真是问对了人,方胜还真就知道一些!” 见谢观星竖起了耳朵,这方胜无比得意,待轻咳一声,其人压低声音说道:“听闻前些日子,匠作司逢了一场大火,烧死了能有十来个匠人。不过,据勘查现场的仵作讲,当是人死后纵火,只是此事被影卫插手,最后不了了之,兄弟你不觉得奇怪,因何近日这桩桩刑案都牵扯影卫?” 谢观星闻言略作沉思,随即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说起仵作,那徐吉利当下如何?怎得这些时日未见其人,他那点伤早就该好了,难道是箭上有毒不成?” 经这谢观星提醒,方胜这才想起官衙内还有个叫徐吉利的公人,当即火起,也不管谢观星的事情有没有问完,开口对着门外喊道:“杨波、李敢,那徐吉利呢?” 听到动静的杨波最先跑了进来。 也不知这杨波在院子里忙什么,竟是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直待缓过口气,这杨波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道:“徐仵作还在家中养伤,看那架势,总需再躺上半个月。” 杨波这里正说着,李敢抱着一条腿跌跌撞撞出现在门口,许是门槛有些高,其人被绊了一下,当即一个踉跄跌进房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二人好歹是衙中老人,不日便要升做捕头,如何这般不知轻重,如此样貌,成何体统?” 方胜显然是被这二人慌慌张张的模样气到,一拍桌案起身呵斥。 那李敢一脸苦笑,开口说道:“红菱捕头说是要换衙门中的铜锣,我二人不敢不依,这杨波身手太差,摘取时将铜锣掉了下来,恰好砸到属下的脚,这当真怨不了我!” 回头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谢观星,方胜只当自己没听见李敢方才所言,既是已打定主意避嫌,那涉及红菱的事,他方胜还是少搀合为妙。 “罢了!此事先放到一边,你二人且说说看,那徐吉利伤势如何?” 除了方胜,这谢观星对红菱亦是无可奈何,家中的事,再经不起任何变故,这红菱有些来头,与其放出去惹祸,倒不如由着她折腾。好歹先熬过这三年,至于三年之后如何?谢观星也不知道! 各位看官莫怪,非是这谢观星不够义气,自己不喜欢也不让给自家兄弟,那年头,这婚嫁之事哪有那般容易?即是已入了户籍,那便有了名份,这一旦有了官家亲眷的名份,再想改嫁,自然比不得寻常百姓。更何况这红菱比灵仙儿还要大上两岁,这在涉川的百姓而言,已是大龄,若再过上三年,她倒是能嫁得出去! 对于方胜的提问,杨波李敢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直到连谢观星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李敢才开口说道:“若依着属下看,徐仵作的伤势极轻,可是每每伤口结痂,这过两日去看,却又是初始那般模样,属下亦觉得奇怪,不知是不是那箭上有些诡异?” 方胜闻言大怒,开口骂道:“能有个鸟蛋诡异,定是其人使了手段,你二人即刻前往,便是拖也将他拖来,老子这里一直给他攒着事情,他要是再不来,那些鸡啊狗啊连骨头都没了!” 这方胜正骂在兴头,官衙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断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行文往来,呈送报备,五柳巷总推官方胜,总捕谢观星出衙承令!” 谢观星方胜二人闻令,赶忙整理衣物,带领一种公人出了官衙,那前来呈送公文的刑讯司官员见二人恭敬,倒也未作刁难,直接将公文递到了方胜手中。 取了些银两打发走那名官员及其随从,方胜挑开了公文上的腊封,如此正统的呈递行文,这在谢观星方胜来说,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今日的谢方二人,多少和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看着行文,方胜的脸庞时而惨白,时而涨红,对方胜个性了如指掌的谢观星知道,只怕自己和方胜二人又摊上了天大的差使。 接过方胜手中行文,谢观星看了半晌,面色也渐渐变得有些阴沉。 “据报,京都城外落侠山隐月宗发生连环命案,案情诡异,疑似妖孽所为,着五柳巷推官方胜,总捕谢观星,仁厚街总捕、影卫提调从事张小四前往协查。此行务必谨言慎行,且多带人手以彰显我朝气派,入宗后不可专权,大事小情,若得毫厘,需先行禀报宗门之主,不得擅自处置!兹事体大,关乎国体,当悬心坠胆处之,若有差错,莫怪本总领白眼相望,盘肠剥皮任君自择。” 这行文明显出自影卫总领王哈儿之手。如此看来,此事定然来得仓促且难有回旋余地,加之既是连环命案,那便该有了些时日,道门高人众多,法力无边,却理不清一桩命案,这任谁看来,只怕都不是几桩命案那么简单。虽说这行文字里行间王哈儿似已为众人留有退路,可相对于老君村,这次刑案的堪破难度,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xx他个仙人,这京都之内,倒是有没有轻巧些的案子!” 谢观星没有理会方胜的咒骂,这行文虽来得蹊跷,可这落侠山上的隐月宗自己却是非去不可。一来,当日在匠作司掌司冯成府中出现的那伙黑衣人明显和这隐月宗有所牵连,二来,在那张从茶罐底部找到的图纸上面,谢观星看到了冯成的笔迹,虽然只有三字,却端端正正写着“隐月宗”! 一枚内设机关的莲花状钗子,既是在匠作司打造,那么毫无疑问,它终将插到宫中某位贵人的头上?而这钗子图纸上的字迹,更是让谢观星联想到了一件事情,每年夏末的例行祭天。 一个宫中的女贵,除了伴君祭天,如何出得了宫门?又如何和这隐月宗扯上关联?这看似单纯且毫无新意的想法,恰是谢观星异于常人之处! 按图纸所绘,机关内存有钢针、簧片,莲花底部则留有空腔,似是用以存毒,可若仅仅是为了用毒,这空腔未免大了一些,而那莲花叶片也为中空,又是以鳞状材料叠加而成,如此设计乍看上去,似乎是为了反射光泽,可精于机关暗器的谢观星却觉得,那些鳞片中另有玄妙。 既然桩桩刑案或多或少都和这道门有些牵扯,谢观星如何会放过这等机会,更何况那些黑衣人隐遁身形的诡异技法,一直让谢观星艳羡,若是能顺手“拿”来用用,何乐而不为? 就在谢观星等人安置人手,准备动身之时,刑讯司总捕衙门内,满面狐疑的王哈儿还在看着一份密旨发呆。 来自国主单悯的密旨上写得清楚。 “听闻世有钢刀‘勿悔’后有残刀‘望生’将军洪福齐天,可识‘问怯’?” 这密旨来得突然,而就在这之前,影卫总领王哈儿才让从人将那枚烫手的山芋递了出去,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些联系,还是国主另有所指,王哈儿一时打不定主意。 前问天司掌司粱兴的死,王哈儿当日便得到了消息,而这消息,也让踌躇满志的王哈儿有了一些顾虑,好在“吉言”的大名,他王哈儿亦有听过,既是此样人物动手,似乎只是为了私怨,但是这道来自涉川国主的密旨来得也太是时侯?他王哈儿不能不仔细掂量一下仁厚街某人的“气运”。 还有一件事,王哈儿同样感到有些困惑,那谢观星的父母,他王哈儿已安置从人四处打听,若依着暗桩回禀,其人父母应该有些来历,可自己遍查二三十年前京都内所有刑案及失踪人口,却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并且这查着查着,那些访查之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没了踪影,综合以上,影卫总领王哈儿得出一个让自己同样感到乍舌的答案,其人父母多半来自宫闱之内。 第7章 洞察 飘渺绝尘的落侠山,总是流传着太多故事,而在这些故事中,最出名的当属“碎仙门”。也许是为了应个景,落侠山的山顶,于万丈悬崖之上的确被人立起了一座“仙门”,此门贴崖而建,蔚为壮观,不过,若是你走过那道仙门,未见得就能一步登仙,如果不出意外,你在粉身碎骨之前,所能感触的,不过是呼啸在耳的凛冽山风、电逝而过的嶙峋峭壁。 今日,“登仙门”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因凶案而带来的惶恐,明显被这百年难遇的宗主亲授法门一事冲淡。此番登顶授法,宗内没有旁的限制,只要是宗内弟子,尽可前往聆听,只是你必须要守得一些规矩,因为地方就只有那么大,若是将本宗宗主挤出了登仙门,不管其人是向上飞还是向下落,这脸面上多少会有些难看。 众人已经等了许久,却不见宗主前来,正感诧异之际,却见登仙门内闪动起万丈金光。霎时,形如瀑布一般的五彩珠硕自登仙门上倾泄而下,而当众人想要定睛去看之时,那些跳动在青石上的珠子被初升旭日一晃,立时便散发出夺人双目的绚丽光彩。 如此奇异景致,自然会让宗内弟子狂呼不已,这中间难免有些弟子想要偷偷去捡拾那些掉落的珠硕,可说来也怪,那些五彩珠硕方一入手,立时便化做一阵彩色气雾,而当所有气雾散尽之后,登仙门内出现了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 这老者头戴八宝问天冠,身穿紫色云纹道袍,乍看上去,其人双眼似含雷煞,浓眉如锁云烟,颇有几分凶相。可看得久了,你又会觉得这老者慈眉善目,神光内敛,端得是一副仙人样貌。 许是被方才一幕震到,山顶上的一众弟子纷纷跪倒,口呼“宗主”。至于那些缀于前后的恭维之辞,因各有不同,着实听不清楚。 隐月宗宗主陆羽,法号“真仙人”,相传其人为天地所生,至本朝已长生三百余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天地所生当然没人见过,但这“长生”一事,却是被宗内长老和历代香客所证实,不过也许正基于此,很多弟子都感到有些纳闷,既然已得长生,因何还眷恋这红尘俗世?难道真的是仙门不出,难入其界? 这等问题,感兴趣的不在少数,可更多的人更在乎如何长生?至于仙界是个什么模样,倒关我鸟事,真要去了那里,岂非又要重新来过?与其到仙界做个小厮,哪有在这俗世中逍遥快活! 安抚了一下宗内弟子,这陆羽盘膝坐在了登仙门内,不知是不是其人法力无边,竟然有几只仙鹤自远方飞来,落到这陆羽身前翩翩起舞。见到此等情景,自有从人上前点燃香薰,随着那淡淡的香气入鼻,陆羽盘坐的身躯渐渐开始上浮,最后居然悬停于登仙门内。 不待众人唏嘘,这陆羽开口说道:“道者,不问真仙,取天地之玄妙,得造物之神奇,所思者,寰宇之渺渺,所虑者,自然之法门,今番所授,唯气运二字,气者,外虚而内实,运者,外实而内虚。得离幻,则气运自生;得唯一,方知晶变之玄妙;返蜕离壳,此乃时空大境,本座不可言说!” …… 伴随着座下弟子的摇头晃脑,这陆羽侃侃而谈,说到妙处,自然又是一番“宝雨缤纷”。可距离登仙门不远的一处楼阁之内,却有两人于窗前看着这一幕,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 “师兄,宗主这般造化,你可能做到?”说话的是一名红衣修士,同样是道门中的打扮,另一人倒是一身素袍青衣,只用一根簪儿拢住了头顶的发髻,不知是否脚有残迹,这青衣老者手中持有一根包有铜套的法杖,那铜套分上下两层,各挂着个四个精致的小铃当,看上去颇有些讨喜。 听到同伴问话,这青衣老者回转身形开口说道:“那浮升倒也不难,机巧之流亦可做到。至于其它物事,书册应证,这数百年未见有何变化,想必你做了宗主一样使得!” “可这长生一事,如何使得?”那红衣修士接着再问。 “此事我亦感困惑,这些年虽看出些端倪,却不便在此处说起!今番难得此等机会,因何你也会留在此处?这气运二经,所知者甚少,若错过这等机会,再想聆听,只怕少不得又要给出些好处!” “既如此,赵师兄因何不前往聆听?” “贫道早有听过,再听亦无可取之处!” “只怕赵师兄也是怕在众多弟子眼前折损颜面,来日宗推,会让人寻到短处!” “休得妄言,这宗主之位,历来都是他陆家的禁脔,旁人如何染指?莫要再拿这等咸淡之语羞臊旁人,这几日死得人还不够多吗?” “师兄这般说法,唬得住旁人却唬不住我,若是师兄对着宗推一事全无兴趣,何以深更半夜往来应承,你收来的那些物什,可否也给师弟我留上一些?师弟我对宗推一事并无兴趣,但这阴阳调和之法多少还是有些偏好。那些低阶弟子,死了便死了,不过是少了几个鼎炉,能有何事?又与这宗推有何关联?只是听闻宗主邀约俗世刑捕查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听离幻门从事伍闻道所言,当日宗主确有提过此事,只说若是你等查不出原委,那便寻个善查的人来。依着我看,只怕此事属实。至于你要的物什,今晚四更自往问心石下去取!” 红衣修士闻言面带狂喜,对其人深施一礼后开口说道:“多谢师兄,若得了好处,师弟我来日定当厚报。” 见那青衣老者不再言语,这红衣修士略作停顿,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 “师兄,你说这道门之事,何时容得涉川官家插手?宗主此举,岂非背离了我隐月宗的规矩?” 斜斜撇了这红衣修士一眼,那名身穿青袍的老者冷冷望向窗外。 “你当我隐月宗还是当年的隐月宗?自从那三本书册丢失之后,倒有哪个真将我隐月宗放在眼里,师弟你最好相信方才所见都是真的,若是连你都不信,只怕等待你我的便只有一个结局,灭宗!” “师兄,那书真的丢了吗?还是说只是换了个存放的地方?” 也许正是因为山顶上的这场授法,隐月宗内少有人会留意山下面的状况,可要是有哪个用心不专的修士透过弥漫于山间的薄雾向下望去,或许他真就能看见,那块在视野中只有巴掌大小的村落边,晃动着一些形如砂蚕般的黑点。 骑在马上的杨波、李敢二人搞不懂,若说自家两位大人想在这老君村停留片刻,这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仁厚街总捕张小四,捕头红菱,捕手张甲胡六乃至于那个被红菱一并叫来的谢府丫鬟秋月怎么也会对这么一片废墟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鉴于此行捎带了大批京都官员送往隐月宗的礼物,谢观星等人本不愿意在沿途停留,可既是途经老君村,那么总需看上两眼。 一片死寂的老君村已全然没了当日的样貌,房倒屋塌之下,四处可见大火灼烧的痕迹。官家似是并未对村内做过太多整治,所有努力似乎只限于在村中各处洒上了一些生石灰。然而这种程度的处理明显起不了太大作用,从远处飘来的阵阵尸臭,依旧让人感到头晕做呕。 看了仁厚街总捕、影卫提调从事张小四一眼,谢观星开口问道:“何以到今日这村中的尸体无人收敛,便不怕滋生瘟疫?” 那张小四微眯着眼,似是被这味道搞得有些不快。听闻谢观星发问,其人嘴角微撇,讥笑言道:“谢总捕可是想做了此等善事?你是当真不懂?还是故作糊涂?” 谢观星闻言不由一愣,身侧的方胜见状赶忙催马凑近小声说道:“兄弟你莫要在此事上纠缠,这尸体总会有人收的。此种地方,怎会生出瘟疫?当下不过是两家博弈,你我连棋子都算不上,何需管得那多?” 张小四似是听到了方胜所言,其人挑眉望向前方废墟,似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总有些聪明人以为自己看的通透,殊不知这话说得多了,同样是件很蠢的事!” 方胜许是因老君村的事,对这张小四存有旧怨。其人闻言一翻白眼说道:“常听人言,愚者多怨,智者不言,仁者不记。张大人看年龄似与方胜相仿,官升得如此之快又有这般见识,想必是仁者,自然不会和方胜一般见识!” 同样骑在马上的红菱听得方胜所言,“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影卫中人,当真仁义,自己是不说的,定然要让别人说,自己是不怨的,定然要让别人怨,自己当然也是不记的,事儿做得多了,他倒记得过来! 就在谢观星拨马欲行,张小四与方胜以眼搏杀之时,似还在看着热闹的红菱,仿佛在不经意间撇了身后的马车一眼。 那车窗之内,有一双眼睛,正牢牢锁定谢观星,那目光阴狠中更带着几分恶毒。 暗暗冷哼一声,红菱拨马向前,跟在了谢观星的身后。 “莫以为旁人识不得你,我红菱便不识,想动我红菱的男人,又没胆子毁去自己面容,这等心性,能做得了何事?不将你留在府内,是怕你生出事端,既然出来了,我红菱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这世上,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一个丫鬟望向自己夫君的眼神,那里面究竟承载着的是爱慕还是憎恨,红菱自然清楚。而自己将这女子带出,谢观星没有反对,这似乎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一个极度阴险的主意,已经在红菱脑海中形成。 第8章 悬石问心 落侠山上的隐月宗,如果不算山顶紫霄宫对面的登仙门,那么山道上共有九座高大山门,前五道分别是:问道门,脱尘门,了缘门,舍生门,离幻门;至于后四道山门,虽然同样建得富丽堂皇,门楼之下却不见任何匾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若是你向宗内弟子打听,通常会得到相同的答案,这答案出自隐月宗上代宗主之口,至今仍在沿用。 “一入化境,难免忘意,再立文字,势必生乱。” 到底是人乱心乱,亦或是道境乱,这一点真就没人清楚,不过每逢宗门法事敞开山门,那些蜂拥而至的官员百姓,最关心的不是山门有没有名字,而是能不能够见到来自武山或昌余的女修。至于涉川国主单悯会不会也携带宫中嫔妃前来,感兴趣的反倒不多,若是自家国主前来,自会有禁军塞满沿途道路,即便你能从枪尖上爬过去,那竖起的一张张蒙布,也会严丝合缝的挡在你面前。 对于官家公人的到来,隐月宗还是做了一些准备,除了安置宗内闲杂人手收取财物,更是将那个写有“执法无情,恶犬牙尖”的巨大牌子挪往了旁处。 引领众人上山的是一位红光满面的中年修士,据随行修士引见,此人姓伍名闻道,乃是离幻门主事,此人耳大鼻大口大,两道浓眉更是斜飞入鬓。这原本该是一副英雄像,却偏偏生就一双贼亮贼亮的老鼠眼,而此刻,这双眼还在滴溜乱转,那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红菱与秋月的屁股上。 前番说过,这世上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同样道理,男子亦是如此。即便这伍闻道刻意掩饰,还是瞒不过方胜的眼睛。对于伍闻道这等急色模样,习惯于拿银子买开心的方胜自然看不过眼。而在方胜的连番催促之下,虽未能将这伍闻道赶到前面带路,却也让一众人等多少明白了此人因何会落在后头的原因。 红菱与秋月,终于有所察觉,羞恼之下,难免面红耳赤,可若是开口辱骂,终究不识得这道门深浅,一时间无论红菱还是秋月都只能努力加快上山的速度,而那伍闻道看似走得不急不缓,却如同一块狗皮膏药般的紧贴在二人身后,那猥琐嚣张的模样,立时便激怒了一个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谢观星看得出,众人中,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无可奈何,而张小四眼睛里流露出的轻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你一个堂堂总捕,居然连自家女眷都护不住! 谢观星只认得那个能守护自己性命的刘公祠,至于其它道门,素无敬仰,而这些涉川百姓口中的“上仙”,在谢观星看来,也和那伏济一样,不过是有些本领的骗子! “红菱!”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招呼,这声音红菱无比熟悉,是谢观星。 正盘算该如何收拾这无德修士的红菱没有想到谢观星会叫自己,自入谢府,谢观星这样直呼自己名字的情况并不很多,红菱心头一喜,连忙停住。可她这一停,那个一直紧跟在红菱身后的伍闻道当即看到一团红色迎面而来。 一惊之下,这伍闻道向后就退,不想后股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其人惨嚎连连,双手一前一后捂住下身,便如同一只被人阉割的狗儿,抽搐着向一侧瘫倒。 伍闻道身后,张小四一脸震惊的看着手中竹杖,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鬼使神差一般的将这竹杖凑了过去,方才对方撞过来时,自己反应不慢,想将竹杖后撤的动作亦是极快,可那竹杖下端就如同长到了青石之上,在杖头没有捅到伍闻道屁股之前,半分也无法移动。 回头望向身后的谢观星,张小四忽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定然是这厮在我身后用脚抵住了竹杖,居然能掐算的这般精准,当真是好本事!” 伍闻道毕竟是一名修士,需要讲些脸面,其人只在地上蜷缩片刻,便在从人的搀扶下回复状态,只是经此一事,伍闻道自是收敛了许多。不过,对于身后的张小四,这伍闻道显然是存了忌恨,不论张小四如何解释,其人只笑说无事,但那双眼却丝毫不与张小四对视,只带着些许阴狠,于山间四处游移。 这种与王哈儿多少有些相似的眼神,让张小四心中暗暗叫苦,以自己的老成,如何便能轻易着了这谢观星的道,这厮不是一直要秉承侠义吗,怎会使出如此下作手法?而自己又是从什么时侯起,消弱了对其人的防备之心? “张从事、张总捕、张大人,方胜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到张小四吃瘪,方胜明显有些兴奋过度,其人凑到张小四身边讪讪说道。 瞪了方胜一眼,张小四盯着某人已走到前面的身影说道:“方大人但说无妨!” “听闻这道门中人,求得就是个心境通达不生郁结。但有执念,总需寻个机会放下。这道境高的,念念唯一,自然不识得什么恩怨,可这道境低的……那就难说了,张大人觉得这伍姓修士道境几何?” “……。” 就在这等闲侃之中,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爬过了四道山门。 入得舍生门,眼前的状况便与前面两处山门大为不同,前两道山门后的平台之上,建有大量楼阁殿宇。这些楼阁殿宇如今虽被搁置并封门落锁,但那些栽植于殿宇间的苍松翠柏、泛着油光的石栏木栅、被踩踏的好似马鞍的硬木门槛,还是能让人依稀窥见这隐月宗当年是何等风光的所在。 舍生门内的平台,似乎原本就是当下这个样子,除了几排用砖石砌成的房舍,再也见不到任何出彩的建筑,但是让谢观星等人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一处所在却好似有人值守。众人刚入平台,就有几名斜背长剑的年轻修士,在一名手持法杖的青衣老者带领下,径直迎了上来。 见那青衣老者上前,伍闻道紧走两步上前施礼。 “离幻门主事伍闻道见过赵长老!赵长老安好?” 那赵姓长老冷哼一声后说道:“宗内出了这等事情,执法堂如何安好?老夫能耐有限,难寻真凶,自当小心从事。近日听闻有善于查案的官家高人来此,老夫特禀明宗主,随行观摩,若有别样手段,也让老夫开开眼界!” 谢观星对这老者并无太大兴趣,那行文上写的明白,大事小情,但有毫厘,先行禀报宗主。而这就意味着,此行不过勘察现场,再提供些线索,至于旁的事、旁的人,不劳诸位挂心。 不过那老者手中的杖儿倒是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这些时日,只要一见到铃铛,不论谢观星亦或方胜都会感到有些紧张,当然,这紧张的原因各有不同。方胜是知道了噬仙铃的存在,而谢观星却是一直在等着某位三品铃官的到来。 好在这杖上所悬铃铛虽是精致,却没有鬼面附铃,且这老者晃悠了这久,铃铛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这,很快就让谢方二人转移了注意力。 执法堂是什么样的存在,这老者未作解释,可见到那老者身后的几名年轻修士,众人还是多少猜出了一些。 那些斜背长剑的修士,个个身姿挺拔,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淡定,可是以谢观星、张小四这等眼力,如何看不出,在这几个年轻修士略带不屑的眼神中,还有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对生命的蔑视;对权利的渴望。这种眼神,若是出现在刑讯司当属平常,可出现在道门之中,却让人极度不爽。 不过,道门有道门的规矩,老君村尚且如此,这道门自不用说,国主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小小总捕,倒管他作甚! 既然此行方胜领队,自有其人与道门众人攀谈。谢观星只管问案,对着攀交一事并无兴趣,可即便他退到一边,却未必能得了清闲。 就在方胜、张小四与两位道门中人攀谈之时,喜欢生些是非的红菱手指平台东侧的一处山崖对着谢观星问道:“观星,那里可是此处的景致,因何会围有栅栏?” 谢观星闻言略有不快,已然对这红菱说过数次,人前当呼“大人”,可这红菱我行我素,只管顺着自己心性叫唤,这日子久了,谢观星只得由着她去。 顺着红菱手指方向望去,那处山崖确实有些特别,崖壁斜飞入涧,悬于半空,而在这恍如鹰嘴的岩壁上却横担着一方条石,条石被山风激荡,似在上下摆动,那感觉,就像随时会坠落崖下。 谢观星尚未言语,伍闻道已听到了红菱的询问,其人撇下方胜与赵姓长老二人,凑到红菱身边说道:“此处非是景致,乃是我隐月宗的一种修炼之法。那横担在鹰嘴崖上的条石,名为问心,入宗弟子,若想直入离幻门,需在这条石上做满一柱香。若是惊惧乱动,便会和这条石一同坠落。” 红菱虽极度厌恶这叫伍闻道的道门主事,却对其人言语生出些许兴趣。 向着谢观星身侧靠了两步,红菱开口问道:“主事说笑了,若是当真坠落,岂非丢了性命!” 那伍闻道见红菱退向谢观星身边,不由得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两眼,可是当其人对上谢观星眼神,伍闻道的目光不由一缩,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这个姓谢的总捕,当真杀过人。 似是有了些犹豫,这伍闻道压低了声音。 “红菱捕头有所不知,这入宗弟子签有死契,一入宗门,生死由天,便是堕崖而亡,只怪自己心性柔弱,怨不得旁人!” 听闻此言,众人中,有数双眼齐齐向着那问心石望去,便是还在一侧招摇的那个赵姓长老也在狠狠瞪了伍闻道一眼后开口说道:“此乃我隐月宗入门之法,险是险了一些,却是有些窍门,若是心性坚毅胆大如斗之辈,上石坐个片刻倒也不难,诸位中若有哪个生出兴趣,大可登石一试,有老夫从旁护佑,断然无事!” 听闻这赵长老如此说法,官家一众人等大多面带了然神色,唯有那张小四鼻翼微微抽动两下,随即将双眼挪向了谢观星。 谢观星似乎还在留意问心石,没能察觉张小四的眼神。从这问心石上,谢观星有了一些感悟,同时也收敛了对这道门的轻视之心。 第9章 咄咄怪事 既然无人愿意一试“问心石”,那当下总需开始做些正经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招呼了谢观星红菱一声,众人跟随这赵姓长老继续前行。到此时众人方知,这舍生门所在,并非刑案之地,赵长老来此,不过是懒得下山接应。真正的刑案之地,还需再往上行,直至离幻门。 越往上行,这山间雾气越重,于山道间行走,那悬浮在腰间的气雾直让人觉得自己正身处仙境之中,不过若是你忽略了山道两侧的铁链,一个跟头翻下去,那么仙不仙的没人知道,可于这玄门道宗之内,只怕再也找不到你存在过的痕迹。 听着云雾间传来的声声鸟鸣,再看看那些就如悬于脚下一般的青色树冠,谢观星等人一时似忘了此行的目的,于走走停停之间,纷纷议论着这落侠山的景致,而那些在嶙峋峭壁上绽放的野花,跳跃在山石间的松鼠猕猴,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也难怪谢观星等人会生出好奇,这些在旁处看来当属平常的花草鸟兽,不知是什么缘故,都有着极度绚丽的外表,往年隐月宗祭天,许是太过热闹,这些鸟兽往往没了踪影,今番安静,当然要仔细看上一看,不过,对于熟悉落侠山状况的涉川百姓而言,这些花草鸟兽,看看也就行了,还是莫要去招惹,那绚丽的外表下,往往都藏着相同的东西,剧毒! 雾气笼罩着的离幻门又回复了道家风貌,此处平台依山而建,楼阁殿宇气派非凡,只是这些楼阁,多空悬于岩壁之上,顺着栈道上行方能入内。可就在这些楼阁的底部,却依稀可见一个个被巨石封死的山洞,至于是什么缘故让这些大小不一的山洞如此不招人待见,你可以去问上代宗主,但前提是你要先回到三百年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在一处较大的殿宇当中,谢观星终于见到了隐月宗的寻常弟子,此时日近午时,正当用饭。做为离幻门的主事,伍闻道自然要安置谢观星等人先填饱肚子。 与隐月宗的低阶弟子一起用饭,这让方胜多少有些不快,可是在看过那些送来的饭食之后,方胜的不快上升到了顶点。 “伍主事,听闻玄门道宗田产丰盈,信徒众多,即便算不上富可敌国,日进斗金总还是有的,如何吃得这般寒酸饭食?” 伍闻道听闻方胜抱怨,赶忙推开一名前来问询事情的弟子说道:“此处不比旁处,离幻门内,不得食用荤腥杂味,不得饱食狂饮,不得高声喧哗,不得身着彩衣,不得私藏金银配饰杂书,不得异性弟子同室,不得……,未闻宗主特许,我这里不便改了规矩。” 方胜被这一大段“不得”搞昏了头,当即愣在原地,那张小四倒是将一些生菜夹入口中,随即笑道:“此处规矩众多,方大人还是将就一二,若是想吃些好的,不妨自往山下去买,左右不过三四个时辰,兄弟们等你便是!” 方胜闻言,从震惊中回转,狠狠瞪了张小四一眼,忽然改了一张笑脸,开口问道:“诚如主事所言,此处便该有些女性弟子,因何一个未见?” 那伍闻道闻言,面色一红,斜撇了在一旁用饭的赵长老等人,小声说道:“此处的女弟子由不得我管,另有旁的从事照应。这用饭亦不在此处,故而难得见到!” 方胜终于明白了这伍闻道的难处,一时生出稍许同情之心。 似忘了那饭菜的事情,方胜轻拍伍闻道右肩,凑近了小声说道:“若是换了我方胜,总有些法儿可想,纵然老哥不能去,还不能让美人自己寻来!” 伍闻道闻言两眼放光,似是捡到了宝贝,其人偷眼望向赵长老,见其没有留意,当即将方胜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没想到方兄亦是同道中人,既如此,兄弟我便豁将出去,左右宗主前来还需再等三四个时辰,你且招呼相好之人前往我那偏殿用饭,只是莫要太过声张。对了,那个姓张的就免了!” 片刻之后,此处殿内除了宗门弟子,就只剩下了张小四和他带来的几个从人,看着喜滋滋离去的方胜等人,张小四一阵苦笑,那菜儿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入口,其人将手中筷子在案上轻轻一拍,对着那几个眼神怪异的从人沉声说道:“看什么看?爷当年在清河县做捕头的时侯,什么没吃过!” 几名从人当即低头夹菜,只是那盘中明明空空如也,也不知他们在夹些什么? 被唬住的又岂止这几名从人,“清河县”三字出口,当即引起了很多人注意,就连隐月宗执法堂长老赵彬也随之抬起了头。 在看了一眼张小四后,这赵彬将眼光投向了那几个离去的身影。 涉川之内,少有人不知道清河县,此县乃是涉川最穷的一座县城,因土质酸碱十年九荒,一遇灾年,百姓多扼腕待死。不过,这天灾终究起于人祸,清河县能落到如此境遇,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一个人。南云州挚守郭护。 为了借灾年向朝廷索要银两,这郭护不但严禁县内百姓迁往旁处,更是在县城周围广布眼线,但有县内官员百姓上告,当即沿途劫杀,而这位州府官员,当真大有来头,听闻为官数十载,老的几乎连路都走不成,可清河县的百姓死了一茬又一茬,朝廷的赈灾银两来了一批又一批,邻县州府官员的密奏上了一卷又一卷,临了这郭护依旧雷打不动。据传,其人经常召集清河县的大小官员到州府用饭,至于吃得是什么?百姓传说不一。但有一点,凡是从清河县提调出的大小官员,或多或少都和这郭护有些关联,并且,通常情况下,这些公人都有一项特殊的本事,能够辨识黑店,至于原因说来简单,只是这人肉的味道有些特别罢了! 隐月宗长老赵彬此刻考虑到的当然不是人肉味道,一个从清河县起家的总捕,肯定不会太过简单,那么他的那些同伴,只怕也简单不到哪去,原以为涉川官家让人前来只是走个过场,现下看来,只怕这中间还藏着旁的东西! 赵彬疑神疑鬼自有原因,宗推在即,几乎所有了解些内情的宗内弟子都知道此人现下的难处,想要成为下任宗主,那是做梦,可宗门总需寻几个倒霉人儿出来陪衬一下,而这宗内执法堂的长老赵彬,毫无疑问是最为妥当的人选。 所以说,没事少得罪人啊! 就在赵彬忧心忡忡、方胜与伍闻道称兄道弟、谢观星等人大快朵颐,张小四郁闷无比之时,谁也不曾留意,赵长老身边的一名年轻弟子,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值此时分,有人非要在别人用饭时上个茅房,这也无可厚非,只是那弟子真的去了茅房吗?当然没有。 就在离幻门最高的那处殿堂内,端坐着隐月宗的宗主陆羽,而那名自称上茅房的弟子亦出现在了这里。 “弟子见过祖师,方才见过来人,确系京都之内的刑捕推官,并无旁人混入。只是弟子在舍生门时,嗅得些许尸臭!” “涧深千尺,如何会有尸臭?那几人可有察觉?” “弟子自幼嗅觉异于常人,旁人未必能察。只不知月前堕崖的那名同门,是否被挂到了崖间树上?此事弟子本不该多事,可弟子觉得,若是其人当真和问心石一起坠落,如何会被树枝挂住,那日赵长老所言未必属实!” “好了,你且先回去留意动静,赵长老这边莫要盯得太紧,只看好伍闻道便是。待此番事了,本仙自会授你道法!你年岁尚轻,需沉得住气。” 那名弟子闻言,面色有些难堪,当即谢过退下。空荡荡的殿堂之内,就只剩下了隐月宗宗主陆羽一人。 似是自言自语,这陆羽开口说道:“宗内人心浮动,这些低阶弟子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连自家长老也敢惦记,若长此以往,只怕会生出祸患!爹,你看这件事又该如何处置?” 随着墙角处亮起一片银光,一道暗门显露了出来,推门而出的同样是一名老者,可要是有人在此,定然会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乍舌,这老者居然与这陆羽长得一般无二。 “羽儿,此事可不想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这名弟子你需留意扶植,其人所言即便存有私心,却未必做伪,能想到此处,来日只怕也是个人物!这等人物,扶植好了,便是臂膀,恩威并济之下,或可助你成事,可要是拿捏不住,那便早早除去,免得来日羽翼丰满,不便收拢。至于那赵彬,他的来历爹倒是知道一二,但你还是小心一些妥当,你务必记得爹说过的话,这世上真正能够相信的,唯有你我父子二人……” 这老者许是有病,说到此处不由连连咳嗽,待缓过气息,这才接着说道:“你寻来的那个女弟子,若是再不显怀,还是早做打算,爹老了,要抓得紧些,总需多生养几个相貌相仿的子嗣!” 第10章 三代功果 日近未时,谢观星等人终于见到了隐月宗宗宗主陆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这见面的地方,并没有选在落侠山山顶的紫霄宫,而是选在了离幻门内的一处寻常殿宇,真仙殿。 对于没能如愿登顶落侠山一窥紫霄宫,这方胜多少有些失望,不过真当其人带领一众人等进入真仙殿,还是被内里的状况吓了一跳。 真仙殿内此刻业已塞满了人,一眼望去,眼前尽是些身穿华丽道袍;头顶各色道冠的宗内男女弟子。隐月宗天下大宗,弟子众多本不足为奇。仅仅如此,自然唬不住方胜,可是这些人望过来的眼神着实是有些怪异,那感觉就如同身处宣华门,而眼前尽是一些翘首以待囚车的涉川百姓。 好在随着方胜谢观星等人的进入,一条可供三人并排前行的通道被缓缓让了出来。顺着这通道向前望去,殿内法像仙胎之下,环立着一群须发皆白、目光如电的青衣老者。而就在这些老者正中,立有一座雕工精美的木制莲花大台,那大台高出地面能有五尺有余,上面盘膝端坐一人。 于殿内长明灯照耀之下,方胜偷眼而观。但见此人头顶八宝问天冠,身披金丝紫云道袍,闪烁其上的五彩流光恍若生物;荡漾周身的仙家气晕直似天人,而那明眸皓齿,鹤发童颜,再加之挂在嘴角的一抹淡淡笑意,让人顿生亲近之感,若非方胜素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只怕也会像涉川的寻常百姓一样,当即软倒在地。 谢观星多少见过些大世面,那些豪门贵胄,对于一名做过影卫的涉川官员来说,在熟悉不过。若是你见过丞相大人闹肚子,亦见过问天司掌司大人服用**,那么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儿,难免会少了些应有的敬畏之心。 所幸这谢观星不知道做为一名“真仙人”的难处。这陆羽既是活了三百余年,自是不能食用人间烟火,不便生五谷之病,更有甚者,凡人的七情六欲,当然也不能有,如此就滋生了几个问题,某人会去茅厕吗?某人会吃东西吗?某人身上的那个物件,会不会也是一件无用的摆设? “好奇”是多么令人感到恐惧的一件事情,偏生这谢观星天生一颗“好奇”之心。陆羽应该感到无比庆幸,要是谢观星真的相信世上存有“仙人”,那么对于所有“仙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坏消息,因为此人虽精通侧出一步的法门,却是和蛮牛一样,有个极其不好的毛病。他非常喜欢惦记! 以方胜谢观星等人的身份,陆羽不便走下莲台,其人只抬了抬手,便止住了真仙殿里的喧闹,随即开口说道:“此间弟子多静心修炼,难得一见公门中人,今番倒是有些失礼了!” 方胜与张小四齐齐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回话,不想二人都想站到中间,却是于不经意间撞到了一起。 殿内的一阵哄笑让方胜狠狠瞪了张小四一眼,若依着规矩,行文既是下到了五柳巷,那这张小四自然需让开一些,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沿途还算安份的张小四,一见到陆羽其人,仿佛失去了过往的分寸,居然在此紧要关头,定要给这方胜难堪。 没有回应方胜的白眼,张小四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递了上去。而这一幕,立时就让方胜的气焰有所收敛,其人缓缓退后了一步,站到了谢观星身侧。 接过从人递来的书信,这陆羽细细看了片刻,随即轻轻一抖,那书信立时便化作一只鸟儿飞出了真仙殿。这一变化,就连谢观星也当即看傻了眼,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往的那些想法,也许这世上真有仙人存在。 “你家大人的心意,本座明白了,宗内之事,原本不需外人插手,只是本座不愿让弟子道心受损,故而有此一举。此番事了,本座自会安排弟子前往京都当面谢过!执法堂首座何在?” 随着陆羽招呼一声,身侧一众老者中站出一人,正是那赵姓修士。 “本座还有旁的事情,不欲在此耽搁,你且将宗内所生命案交待诸位公人知晓,若有所求,酌情处置。另,本座亲传弟子三德,面壁思过也有了些时日,可以让他出来了!” 言罢,这陆羽双目微闭,手捏法决,那看上去应该是木制的莲台就像被注入了生命,一片片莲花叶片忽然绽放开来,而随着这叶片的绽放,真仙殿内立时便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清香所充斥,就在谢观星等人瞠目结舌之际,莲叶间开始闪动道道金光。 猛然之间,那金光大盛,夺人双目,只待众人避过,光线消减,再回头去看,那木制莲台上已空无一人。 揉着被刺到流泪的双眼,谢观星一心想凑近那莲台看看上面有何玄妙,可还没等他迈出脚步,殿外空中却是响起一阵恍若雷鸣的声音。 “机巧之徒,逆天生乱,本座心知肚明。若当下点破,难免毁你三代功果,你既不得教诲重堕俗世,那便由着俗世纷乱,来日刀头拭血,本座念你往日勤勉,自会为你重聚生魂!” 谢观星感到有些头晕。倒不是其人被这声音震到,也不是他觉得自己进入隐月宗这才几个时辰,便亲眼所见这多“仙人”法术,而是他忽然觉得,这位“真仙人”当真有趣,怎地也和这俗人一般顾惜自己的颜面,这命案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偏偏要寻上一个如此堂皇的借口,如此看来,这俗人也罢,会些法术的“仙人”也罢,都是一般心性。 命运的巨轮再次有了回应,这回应似乎是一种嘲讽,也许它非常愿意看到眼前这一幕,因为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对任何事保持怀疑态度,是能够活着做成买卖的先决条件。可对于一个真正的刺客而言,能从驳杂的信息中看到本质,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和谢观星的不以为然相比,张小四当真被那个声音震到,一个心存顾虑的人,难免听话听音。 张小四很想听到陆羽提到某个人的名字,但是他听到得只是“你家大人”四个字,这种说法,可以有很多解释,只是那个解释的人,不会是他张小四。这封从诸子巷卖甜酒的掌柜含香那里取来的信笺,让张小四一路提心吊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大人不将这封信亲手交到自己手中?又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当众呈送?张小四有过窥视信笺内容的想法,并且,这一路行来,他至少有过三次机会,可是张小四不敢。对于一个想活得长久一些的人来说,知道的秘密还是越少越好,因为即使你可以瞒过天下人的双眼,做到天衣无缝,可终有一天你会发觉,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为这个秘密将你推至风头浪尖,而这个人,你认识,原本就是你自己。 本宗宗主既是离去,那些宗门内的长老弟子似乎也对这些山下来的公人失去了兴趣,开始纷纷离去。即便回复了往日心性的方胜挤眉弄眼,那些容貌秀丽、举止飘逸的道门女冠,也没有一个多看方胜两眼,反倒是有一些擦身而过的女弟子偷偷将眼光瞥向了张小四和谢观星二人。 张小四面容俊朗,自然招人待见,可谢观星相貌平平,怎地也会如此?方胜百思不解,只得将质疑的目光望向那个应该了解女人的女人。 “看什么看!老娘忙着呢!” 女捕红菱此刻当真很忙,那些望向谢观星的眼神中承载的是什么东西,她自然看得出来。随口撇了方胜一句,红菱对上了一名道门女弟子的眼光, “我红菱的男人你们也敢惦记,就不怕老娘像你家宗主说得那样,废了你三千功果!还看!这厮一天到晚阴阳怪气、死气沉沉,倒有什么好看?” 许是谢观星冷漠刚毅的模样同样能吸引女子目光。渐渐的,那些从红菱身侧走过的女修,望向谢观星的越来越多,早就有些按耐不住的红菱终于开口骂道:“都是些没脸没皮的浪货,没见过男人吗?他可是有三个老婆!” 真仙殿里立时响起一片女子的笑声,那些满含春意的目光,齐齐停留在了谢观星的脸上! 就在红菱还想跳脚怒骂之时,她没能留意到自己言语中的一点纰漏,那隐月宗宗主明明说得是毁你“三代”功果,而不是像所有人认定的那样,功果三千! 第11章 疑为厉鬼 春有百花冬有雪,夏有凉风秋有月。这道门原为清净之地、苦修之所,何来是非福祸?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地方,却连续出了几桩命案。而这几桩命案的诡异之处,即便是见惯奇案的谢方二人也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据这赵长老讲述,事情起始于宗内一名女修的意外堕崖。当日赵长老夜巡,偶然见到一名宗内女弟子独自在问心石上修炼。因见这名弟子道境不弱,赵长老只远远看了两眼便准备离开,可就在这当口,问心石上却出了事情。 不知是不是赵长老眼花,其人依稀见到一只夜飞的鸟儿擦过这名弟子身侧。 对于这只鸟儿的出现,赵长老依旧没有放在心上。俗世弟子静修,最忌惊扰,但一名入得离幻门的内门弟子道境所至,不过上石之前的一个念头,便可在受到惊扰时应对自如。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出赵长老预料,这名女弟子真就好像被那鸟儿扰到心神,居然在赵长老眼前连人带石翻下悬崖。因为距离稍远,这赵长老救之不及,只得在查验一番之后,将见到的情况禀明本宗宗主了事。 对于赵长老为什么对宗内弟子的横死看得如此之轻,众人都感到有些诧异,可听完与赵彬一起的伍闻道解释,众人这才知道个中缘由。 宗门之内,因夜上问心石堕崖而亡的弟子不在少数,既然入宗之时便已签过死契,那么这名女弟子的死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这问心石原就是挡住居心叵测与意志薄弱之人的一道门槛,既然设置此石,难免会出人命,你可以选择上与不上,但不要责怨道门无情。 听完伍闻道的这番讲述,方胜、谢观星、张小四、红菱四人这才明白前番那赵长老刻意遮掩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定要将自己带来的从人留在冰窟之外,这道门中的一些事情,还是少让人知道一些较好!人家既是修道之人,自是看得通透、淡薄生死,可换做寻常百姓,难免会觉得草菅人命。不管这等事对与不对,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当即生出祸端。 出乎方胜张小四预料,无需众人开导,谢观星对这等说法全无半点反应,其人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便又竖起了耳朵。 方胜、张小四对谢观星此举极度困惑,张小四更是联想到山道上的那番举动。 有一种感觉,几乎同时涌上方张二人心头。 “火烧水浇之下,这天下哪有不开窍的石头!” 放下方张二人腹诽不表,那赵姓长老后面的话却是语出惊人,只“疑为厉鬼”这四个字就让众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案情开始变得诡异异常。 就在这名女修堕崖身死后不过两天,“舍生门”那里便传来消息,今年入“舍生门”的弟子开始闹事。究其原因,却是有数名俗世弟子登石试炼之后,都惊觉自己身边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虚影。若非有道门高阶弟子守护,只怕这状似鹰嘴的悬崖下又要多出一些亡魂。 道门修炼,最忌心魔,不论那虚影是真是假,此事一出,想要入宗的俗世弟子再无一人敢上石问心。如此一来,一道择优去劣的门槛却挡住了所有想要进入内门的俗世弟子。这当真是有些麻烦。 消息传到隐月宗宗主陆羽耳中,其人的反应之快令人侧目。不待消息在宗内传开,陆羽便已安置亲传弟子上石历练。这些亲传弟子,自然有些本事,据赵长老所言,有名叫马三德的弟子,居然在问心石上睡了过去。且不论此人事后如何,既是有人开了头且平安下石,所谓“鬼影”自然就成了那些心志不坚者的幻视,这无人敢上“问心石”一事,也就算勉强压了下去,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事隔不过五日,宗内晚间再出命案,一名离幻门女修死在了自己房中。可让人不解的是,这名女修并非死于意外,其人横躺于房内的尸体,身躯干瘪;颈部留有清晰齿印;且创口苍白无比,那状况便似被人吸干了血液。如此尚不算完,还有更为诡异之处。 案发之时,这女子房内门窗紧闭,根本就没人可以从外面进入。 此后半月之内,离幻门女修所在的院落内,接连又有二名女弟子殒命,即便执法堂倾巢而出,亦难阻止。渐渐的,宗内开始出现传言。 “只怕当日堕崖而死的女弟子,死因另有隐情,其人多半与同门存有旧怨,故而死后化成厉鬼向那些同门弟子索命。” 仔细听完赵姓老者的一番表述,众人面面相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沉思良久,谢观星提出了验看尸体及查证现场的要求。 于离幻门的一处冰窖中,谢观星见到了三具女尸,因仵作徐吉利有伤未能前来,这查验尸体一事只能由方胜与谢观星自己动手,好在张小四事先叮嘱过二人,此番验尸,无需填写尸格,倒是省去了一些流程上的麻烦。 尸体既然保存于冰窖之中,那便不合适燃烧皂角等物驱除异味,至于口鼻中填塞香料之类,来的既然都是经过些刑案的公人,因嫌麻烦也一并省了。只不过隐月宗的赵长老似是有些洁癖,其人定要招呼宗内弟子取来熏香点上,只说此间气味虽是不显,可若是出去逢得光照,衣物上依旧会存有气味。 赵长老的所为,让谢观星产生了些许兴趣。 尸体即存于冰窖之中,要生出异味总需有些时日,这赵长老进入验查,回返便可褪洗衣物,因何还会站到太阳底下,难道查验尸体需花上一夜的时间? 不过这赵彬既是掌管宗内执法堂的长老,想到疑点,便是五更爬起探看尸体亦属平常,谢观星又不是没有做过这等事情,略一思索,谢观星打消了开口询问的想法。便有疑点,现下也不是深究的时机,总需先等等看。 经过一番查验,三具尸体果然如赵长老所言,除了尸身略有干瘪,颈部亦存有齿痕,肢体其它部位均无异常,而红菱那里也没有发现死者生前有被侵犯的迹象。既然没有旁的发现,所有的注意力也就集中到了尸体颈部的创口上。 死者颈部创口外翻,肤色泛白,乍看上去,确与过往刑案所遇伤口略有不同,而暴露在外的噬咬痕迹清晰可见,咬痕虽与常人无异,却存有上下犬齿。在测过伤口之后,众人断定,犬齿入肉两寸,断喉截脉,应是死因,可这一点发现让谢观星等人头皮发麻之下更感困惑,这世上真有生有犬齿的厉鬼吗? 不过,尸体的验查还是让谢观星又发现了一些疑点,这疑点和尸体本身无关,而是和另一件事有关。 许是不愿让自己男人见到旁的女子身体,这红菱揽下了脱衣验尸的行当,方谢等三人虽不放心,但在其人坚持之下也只好选择回避,可是谢观星眼尖,再刚刚进入冰窖之时,便已察觉了尸体上存在的一点异样。 这三具尸体被人更换过衣物! 三名尸体都穿着洁净道袍,头顶发髻一丝不乱,此种状况无论如何,总需问上一问。 谢观星与方胜二人尚未开口,那张小四倒是抢先问道:“敢问赵长老,这些尸体可有被人更换过衣物,既是存有伤口,如何里外衣物均未染血?另外这发髻又是何时梳理?如此行止岂非刻意与我等为难?” 听闻此言,方才还信誓旦旦口称无事的红菱当即满面羞红,自己方才查验的不可谓不细,便是皮肤上的一个红点也未曾放过,只是在为死者脱衣时,自己想到了旁处,心猿意马之下,全然未曾留意到这尸体衣物上为何没有浸染血迹? “此事原是我的主意,道门中人,便是横死也需讲些体面,当日未曾想到宗主会安置你等前来,故而收敛尸体时,便寻了两名女弟子整肃了这三人的仪容。” 赵长老似乎早就猜到有人会如此询问,想也不想就将此事担待了下来。 那站在一旁的伍闻道见状,赶忙上前解释。 “这三人死前,皆身穿彩衣,发髻亦不合规矩,宗门规矩甚多,赵长老身兼执法堂重责,有此一举,亦是为宗门着想,不过是换了衣物,整了发髻,旁的却未动过,当日我便在场,可以为证!” 听闻此言,那方胜与红菱于心中齐齐骂道:“此等事,便知你一定在场,若不在场,只怕连这身子都洗了!” 见追问无果,张小四望向谢观星问道:“谢捕头可有从这尸体上看出些门道?有没有什么法儿可以推测出这三人被害于夜间几时?” 被人眼巴巴的望着,谢观星面色开始变得有些胀红,稍作犹豫之后,其人开口说道:“冰窖存尸,又过了这些时日,谢某亦束手无策,实在看不准!” 那伍闻道听到谢观星言语,又凑了过来开口说道:“前两个我等亦是不知,辰时未见其人,破门方见出事,只是这第三个,当日赵长老曾亲自带人隐于暗处,想必知道些大概!” 那赵姓长老扭头瞪了伍闻道一眼,开口说道:“当日赵某确有藏于暗处,却未见有何异样,发现有人被害,亦是辰时破门得见!” 谢观星面带些许失望看向方胜,此种状况,或许只有方胜会有些办法。 方胜确实不负众望,在仔细比对一番之后,方胜将手中探针从一具尸体伤口处取出,随即用一方面巾将探针上尸液擦尽,并顺手将那面巾塞到张小四手中。 也不去看张小四翻起的白眼,方胜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开口说道:“敢问伍主事,这具尸体从房中移动至此,期间过了能有几个时辰?其它两具尸体又是何时挪至此处?” 那伍闻道望向尸体,待看清面容,这才说道:“呈报宗主,盘查相邻,怎么算也该有两个时辰左右!另外两具倒是能快上一些,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这第三具是在两日之前……。” 听完伍闻道讲述,方胜捏指掐算一番后,稍后,其人面带些许得意开口说道:“此处虽是冰窖,但以尸僵、凝斑、渗液、掌指扣压位置乃至三尸比对而断,方某以为,这三人当是死于晚间二三更前后!” 谢观星闻言,眉头一皱,暗暗望向赵姓长老,因见其人面色如常,这才将视线又转回到方胜脸上。 许是觉得自己推断的时辰间隔太长,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方胜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人讪笑说道:“方某已然尽力,此处尸身便只能看出这些,莫不如前往死者住所,若是那里未曾动过,或可有所发现!” 似是想起了什么,离幻门主事伍闻道的嘴角微微撇了一撇,那眼神似不经意扫了赵长老一眼。留意到此种状况的一众公门中人心中不免一凉,只怕那住所亦被整理过,这赵姓长老做下这等事情,莫非也有牵扯其中? 众人正待转身出窖,谢观星却冷不丁开口问道:“敢问两位长老,那个堕崖而忘的女冠尸体因何未见,可是还在悬崖下面?” 那赵姓长老闻言一顿,面色一沉,随即说道:“下崖栈道半年前因山火焚毁,已无旁路下崖。要是谢总捕想要验查,不妨自己下去看看!” 第12章 道门亦不清净 离幻门内,殿宇房舍依山而建,上下共分九层,一二两层用于宗内弟子修炼;三层用膳;四五两层容纳门内男修,六七层则是女修们的住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这四五和六七两层看似相临,实则不然,那登楼栈道各取一边,互不联通,栈道口亦有宗内执法堂弟子看守,男女弟子一旦登楼,除非你会飞,否则没有半分机会往来。至于这最后剩下的**两层,倒也没什么稀罕,只是些存有香火供奉的殿宇,今日去过的真仙殿,因其过于宽敞,独踞第九层。 第一次进入一名女修士的房间,谢观星等人都多少有些好奇,即便是同为女子的红菱,也从一进门就瞪大了眼睛。 可真到见过室内状况,谢观星、方胜、张小四三人眼睛倒是一亮,而那满怀期待的红菱,却是在看过之后有些大失所望。 这些女修的住所分内外两间,外间内陈设相当简单,除了为抵御山间寒冷而设置的土炕,便只有四样物什,一个安置杂物的承架,一个存放衣物的橱柜,一张放有铜镜、茶具的桌案,再有就是一把木椅和几个老旧的蒲团。 物事如此之少,对于查案的公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顶着一名道门女修不耐的眼神,众人仔细看过一番之后,相继进入内间,既是入门之时见到房舍顶部的烟道,这内间是何样的所在,众人早已心知肚明。 “女子用来沐浴的地方,倒有什么好看!”红菱明显对于三名男子望向木桶与亵衣的眼神大为不满,可是就自己而言,这红菱倒是暗松一口气,有了沐浴的去处,今夜正可舒坦一番,而自己带来的那些物什,也就有了用武之处! 其实红菱还是有些主观臆断,她的这番言语对方胜或许适用,可对谢观星、张小四二人却多少有些冤枉。 这二人对内室中的女子之物并没有太过留意,而是各自将注意力移向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面。 谢观星留意的是房中火灶。这些火灶制作考究,构思独特,不但可以烧水沐浴,更可为外室的土炕提供热源。 似乎是为了防室内住户伤于烟气,这火灶上有陶管制成的烟道直通室外。这等物事,对于习惯了在房中摆放火盆的谢观星而言,多少有些新奇。其实京都内的豪门大户所用火灶更为讲究,即便是在谢观星自家府中亦有相似所在,只是谢观星未曾有过留意,而柳如烟又不喜欢在购买木炭上耗费银钱罢了。 张小四对这火灶自是没什么兴趣,他留意的是用来传递山泉的铜管,这以龙头龙尾节节相扣的铜管价值不菲,便是自家总领大人府中亦不敢如此破费。由此看来,这隐月宗闭门苦修,只怕也是场面上的事情,否则单是这铜管的修缮之资,便足以拖垮一座县城。 不过真正让张小四留意到这些铜管的原因并非其造价,而是这些铜管的材质与上面雕刻的纹路让张小四有似曾相识之感,他先后在两个地方见过类似物件,一个是在老君村,还有一个,却是在南云州某位大人的府中。 看过寻常弟子的房舍,已然有执法堂弟子取来钥匙打开了凶案所在的门户,众人分成两批,一批由方胜谢观星红菱带领,前往六层两处房舍,而张小四则自带本部,前往七层验看,这分开查验是方胜的主意,至于借口,不过是人多嘴杂,难免添乱。 对于刑案现场的查验,谢、方二人可谓轻车熟路,不过这六层两名女子的房间,承架和橱柜都似有被人动过的迹象,所幸死者躺卧之地的血迹并未除去,旁的物什也还保持着事发时的原状。 查寻一番之后,凶案所在现场并无太大收获,唯有部分喷溅血液,让谢观星有了一些发现,但案情初始,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应证,谢观星不便就此明言,其人只与方胜对望一眼,便开始询问室内被人翻检的缘由。 从赵长老处,谢观星等人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宗规所限,隐月宗内若有修士亡故,现场不得擅自进入,需先由执法堂掌事先行验看,待安置妥当,其它闲杂人等方可进入。 对于这等规矩,谢观星等人有些不解,继续追问之下,那赵长老却是闭口不言,好在离幻门主事伍闻道似有些看不下去,便撇过红菱白眼,暗自将谢、方二人引到一边小声说道:“宗内女弟子多藏有一些违禁之物,例如彩衣、配饰,此等物事不便为宗内其它弟子及仆役所见,故而每每生事,需先由执法堂掌事进入收缴,此举也是为了让那些修士死后得个清净,免得遭人诽议!” 这解释若放在京都,难免不合律法,可放在道门中,却似合情合理,谢观星等人只得就此作罢,可那凑到一旁偷听的红菱却颇有微辞。 “便说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未曾见到,如此行止,这修道一途也无甚意思!” 谢观星对于红菱所言不置可否,其人似想到了旁的事情。 “敢问主事,这执法堂既是收缴违禁之物,因何平日不收,定要等到出事后再收?” “这定期的巡检还是有的,只是平日里这些物什藏的隐秘,既有主家,又不好随意翻找,当下若是不见,执法堂也就走个过场。可如今事发,难免要收罗一番,免得被新进弟子发现,乱了其人道心!” “那以主事大人所见,这些物事通常都藏于何处?” “那便不好说了,有的弟子表面循规蹈矩,房中横竖查不出什么异样,可没准过个三年五载,那东西就会自己冒出来。这灶里藏过,橱柜下藏过,更有甚者,将彩衣缝制在道袍之内,首饰放于闲置的靴帽之中,总之,这法儿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这里正在言说,那在楼上勘察的张小四却是提了个不大的包裹匆匆而返,待行至众人面前,这张小四打开包裹并开口说道:“现场未见旁的异样,由溅出的血液而观,死者确系生前遭袭,室内亦有被人翻检过的迹象,张某机缘巧合之下,在其人内室木桶底部夹层内发现了这些物什!” 众人惊异之下,忙凑近而观,可看过那包裹内存放的东西,大多有些失望。包裹中果然是一些首饰,打眼看去,不过是市坊中贩卖的一些寻常货色,只看了两眼,在场众人大多失去了兴趣。 可就在这些人当中,有三个人却是例外。 红菱似是被这包裹中的首饰吸引住了目光,其人眼中翻起的亮光,让谢观星和另外一人都感到有些异样。 谢观星知道红菱的来历,寻常首饰如何能入得其人法眼,这难免让谢观星生出一些好奇。 顺着红菱眼光望去,谢观星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就在这堆寻常首饰当中,有一件首饰,同样牵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枚形如莲花的发钗,虽看上去有些老旧,但那样式谢观星无比熟悉,分明就是茶罐中所藏图纸的翻版。细看之下,谢观星多少找出了一些差别,这发钗似乎比图中所绘要小上一些,若内里也存有空腔,只怕小得可怜! 正当谢观星想要伸手取过包裹之时,一名执法堂的弟子却抢了先。 不待张小四发作,已将那名弟子挡在身后的赵长老开口说道:“此等物什,乃是宗内违禁之物,执法堂理当收取销毁,还望诸位公门中人体谅一二!” “既是于现场所见,那便是线索,我等未曾细看,如何便能取走?赵长老可是另有旁的想法,欲以职司之便毁去这涉案证物!” 难得方胜替张小四出一回头,其人也是看这赵长老有些不顺眼,一包首饰而已,如何这般紧张?若是事事如此,这案情倒能查个鸟蛋! 斜撇了方胜一眼,这赵长老沉声说道:“宗门规矩,赵彬不过遵循,若几位觉得不妥,可向宗主提出异议,若我宗宗主认可,赵彬自会将这些物什送到几位住处!” 似乎是不经意间扫了谢观星与红菱两眼,这赵长老面带些许不屑接着说道:“这俗世的东西,对道门全无用处。若是两位喜欢,待我禀明宗主后,送与二位又有何妨!只是来日得了这些物什,切莫在宗内弟子面前招摇。道门终究不同俗世,一入山门,便当收起山下的习性,若是以为公人公干便可随心所欲,那休怪本掌事翻脸无情,宗门就只认宗门内的规矩!” 红菱听闻赵长老言语,立时有些羞恼,其人轻啐一口后骂道:“一群没品的东西,以为老娘当真稀罕,似这等物什,老娘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这言语方才出口,红菱便觉得“老娘”二字有些不妥,暗骂自己嘴快之余,红菱望向了谢观星。 似是被这赵长老的言语打动,谢观星没有红菱那么大的反应,其人只是淡淡望向那些首饰,开口说道:“刑案所涉之物,总需有个查证,烦劳长老禀明你家宗主,至于这相赠之事,终究是死人的物件,还是入土为安妥当,若宗门不便,谢某可以代劳!” 这等言语,摆明是想用这些首饰讨了那女捕头的欢心。一时间,周围白眼乱翻,即便是方胜也觉得有些不妥,可转念一想之下,这方胜又有些释然,谢观星这厮什么都好,就是贪恋财物,有此言语,倒也不在预料之外。 冷哼一声,赵长老提着包裹转身离去,现场即已勘察完毕,众人自当先回住处歇息,至于需不需要凑到一起讨论一下案情,也不急于一时。 安置好从人引领门户,离幻门主事伍闻道亦准备告辞,可其人刚要拱手,却被谢观星打断。 “伍主事,谢某忽然想起一事,觉得有些不妥,可否请伍主事晚行片刻,与在下同往冰窖再探查一下尸体?” 红菱闻言,双眼一瞪开口说道:“莫不是信不过我红菱?此刻定要前往探看,可是存了旁的打算,原就想私下里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伍闻道听得红菱这般大声言语,面上不由一红,其人偷眼看了看那些在远处围观的宗内弟子,本已经开始发亮的眼睛再次变得暗淡。 从一名执法堂弟子手中取过一串钥匙,这伍主事开口说道:“本主事行事光明磊落,能做得何事?今番还有旁事,既是谢总捕头想再去看看,那便自行前去,左右此等事,宗内没有什么交待,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些钥匙就留在你处以备不时之需。来日离山,且还与本主事便是!” 谢观星看过钥匙,知道这其中亦有三把可以开启死者处所门户,当即便对着伍姓主事生出几分好感。 那方胜见状,悄悄凑到这伍闻道身边,将一件青色物什塞入其人手中。伍闻道偷眼看过之后,当即大喜过望,敢忙对方胜打起了眼色,至于这其中的意思,那就只有他二人心里清楚。 目送伍闻道和方胜二人离去,张小四偷偷凑到了谢观星身边。 其人鬼鬼祟祟从怀中掏出一物,小心翼翼用袍袖挡了后,这才开口问道:“谢兄可识得此物?我见这东西形状诡异,便从那包裹中取了出来,不知会否有些特别之处?” 言罢,张小四又将这物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这才将其递到谢观星手中。 看着掌中这玉质短棒,谢观星也一头雾水,其人招呼红菱一声,左右都是女子,总会比自己有些见识。 那红菱只对谢观星掌中之物看了一眼,霎时便满脸通红,其人连连啐出几口,随即转身便逃,可那些骂骂咧咧的言语,却还是传到了谢、张二人耳中。 “难怪要让人先行进入翻检,此等污秽之物也敢拿来示人,原以为道门清净,却也是藏污纳垢之所,早知如此,便早早寻人嫁了!” 谢观星对红菱这番举动和言语大惑不解,其人正待询问,却听到身侧传来怪声。转目去看,却是见到那张小四伏于栏杆之上,一阵狂吐。 第13章 暗香 许是信不过谢观星,红菱走出不远便再次返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谢观星对于红菱想要跟自己一同前往冰窖并没多大意见,这红菱快人快语,若是不让其亲见自己所为,来日从其口中传出闲话,只怕就凭自己这张嘴,当真说不过旁人。 见谢观星回返冰窖,道门中自有人暗中关注,对于这等行止,谢观星并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入冰窖不过片刻,这些人又能想到什么? 似是在寻找沿途失落的财物,谢观星红菱二人磨机良久这才再次进入冰窖,那于远处观望的道门弟子见状,赶忙想凑近一些观瞧,可还没等其人凑到门前,却见谢观星和那名红衣女捕已经从冰窖中走出,而那谢姓总捕手中,还在抛接着一枚黄灿灿的制钱。 此种状况,任谁也想到了谢观星回返冰窖的原因,那名初始还想看看状况的道门弟子不由的有些失望,其人轻哼一声,转身便走,一个如此贪财吝啬的总捕,倒是能查到些什么?掌事大人定要让自己跟着,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红菱对谢观星进入冰窖后的举止亦感到有些困惑,那三具女尸明明死于噬咬,这谢观星查验死者发髻作甚?难道他怀疑死者头部亦留有创口?可若真的如此,那些为这三名女修梳理发髻的道门弟子怎会没有任何察觉? 出于一些特殊的考虑,伍闻道给谢观星等人安置了六层的几间空房,这原本是不合规矩,可毕竟事急从权,万一在出事情,或许那所谓的“厉鬼”会怕了这些公人身上的“浩然正气”。 张小四显然是给了伍闻道一些好处,勉强算是缓和了干系,可即便如此,其人所住的房间也是众人中最差的,虽然有从人愿意更换,但张小四横竖不肯,这出门在外,影卫之间讲得就是个莫比身家、多施恩惠。 闻得身上确有些味道,从冰窖回返的红菱自回房间清洗不言。谢观星当下无事,也想回房歇息片刻,可其人刚刚踏入自己位于五层的房内,就见到一众公人早已齐聚与此,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见到谢观星返回,方胜与张小四二人几乎同时站起,齐声问道:“可是有何发现?” 谢观星看了一眼房中众人,并没有回答这二人的问询,而是开口对着其它公人说道:“你等先回房安歇,谨记宗门内的各种规矩,莫要随意外出,更不可招惹宗内女修,若是哪个生出是非,这等地方,任谁也保不住你等!” 张小四带来的几名属下明显因今日所见有些看不起谢观星,看那样貌,当下便想回嘴,可不待这些人开口,张小四的一番喝骂,立时便将这些人的舌头给堵了回去。 “来得此处!行止且听方大人安排;至于查情断案,都给老子闭嘴,就你等的本事,如何及得上谢捕头!” 此处终归是道门,能被带来的公人都识得个中轻重,见自家大人如此言语,没有一人再有异议。其实这被人拒之门外未必就是件坏事,若得功劳,自然少不了自己那份,可若是出了事情,既然没有牵扯其中,那便能为自己寻个开脱的理由。 送走一众公人,谢观星端起了案上的茶盏凑到鼻子前嗅了一嗅,这才将内里的茶水一口喝尽。 张小四见状,笑着说道:“谢捕头当真小心,这茶水方才我已验过,并无异样,只管放心饮用!” 坐在一旁的方胜闻言,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不验,他便直接喝了,此番做为,多半是怕你在茶中下毒。这天下事,不怕对面妖魔,就怕那些在背后捅刀子的兄弟!” 张小四知道这方胜还在忌恨自己当日在老君村的行止,那些指向谢观星后背的弩箭究竟受谁指使,也许谢观星没有察觉,这方胜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倒是不会捅刀子,只是会坐在那里看自己兄弟挨刀,当日若真是条汉子,怎不挡在自家兄弟身后?” 这句话明显刺到了方胜的痛处,老居村内,这方胜确实有过犹豫,虽事后方胜也曾为谢观星豁出性命,可之前的犹豫,却成了方胜心头的一块暗疮,他到此时也不敢笃定,来日自己会不会做出相同的事情,不过,为了给自己现在的痛苦、将来的麻烦寻个解脱,方胜将所有的罪责都算在了张小四头上。 狂叫一声,方胜将手中茶盅对着张小四丢去,张小四本是武人,何曾将这方胜放在眼中,其人只轻轻一闪,便轻易躲过了方胜掷来的茶盏。可没等他出言讥讽,眼前忽然泛起一片水雾,一口茶水早已从方胜口中喷出。 ……。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方、张二人,谢观星怒从心起。这案子还没见个眉目,怎地自己人先打了起来? 其人正待上前阻止,可转念一想之下,谢观星又觉得这打打也好,左右二人一直就不对付,没准能打出些交情!可是看着看着,方胜渐渐落了下风。那张小四似被打出了真火,若是再打下去,方胜难免要吃大亏。 出于“公义”的考虑,谢观星决定出言制止。 “住手,当下这状况还有这等心思?此案若是没个定论,你我三人只怕都难得善终!” 抹去脸上的茶水,张小四抬起了脚。 见张小四抬脚,方胜终于松开了捏住张小四下体的右手,青着一只眼从地上讪笑爬起,口中念念有词。 “跟着谢兄这长时日,你当我方胜没有学到一点手段,明告诉你,老子的漆树汁没有随身带来,若是此刻揣在身上,定叫你今夜生不如死!” 没有理会方胜所言,这张小四蜷缩着身体问道:“谢兄何出此言?这等刑案,也只能出在道门之中,便是查不出个结果,又能有何事?” 听到张小四询问,谢观星多少有些后悔,见这二人打成一团,自己难免失了些方寸,这图纸一事,岂能轻易说出,若是查不实据,捅出此事又有何用?最多不过是在这涉川之内增些冤魂罢了! “戏言而已,若不如此,你二人要打到何时?” 那张小四明显不信谢观星的这种解释,可见到谢观星不欲再讲,只得将目光再次投向方胜,冷哼说道:“若真想取他性命,不过一刀,何需如此!” 方胜闻言当即窜起,跳脚怒骂:“当真要杀你,何需动手,老子回去后只一句话便要了你性命!” 张小四怎会不知这方胜言语所指,那封书信就如悬在自己颈上的一把钢刀,若是这方胜回去再招摇两句,这后果只怕真如其人所言。 一时间,张小四哑口无言面带忧色,那方胜也因没了对手,悻悻然坐回原处。待沉默半晌,方胜开口对着谢观星问道:“何以再探冰窖,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见二人不在针锋相当,谢观星略微松了口气,开口回答方胜的质疑。 “是有些发现,只是此刻不便说起,待明日访查一番之后在做打算!不过,若以今日所见,谢某认为,这杀人者绝非厉鬼!” 张小四闻言抬头问道:“谢捕头为何如此笃定?即便死者身躯萎缩,似有中毒迹象,可张某业已验查过尸体及室内陈设,并未见有毒物留存,莫非那尸身上存有旁的伤口,亦或有张某不曾识得的毒物?” “是否中毒,尚难断定,只是那犬齿入肉两寸,却刻意避过喉骨,若是大力所为,且死者亦有反抗,如何会出现此种状况?” “此事我也存有疑虑!”方胜接过了谢观星的话茬。 “不知两位可有留意,这三名女子死前的面容?” 谢观星与张小四对望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若遇厉鬼,面容必定狰狞,可这三人颜面自然,甚至略带笑意,这世间若真有厉鬼,只怕和张大人一般模样!” 那张小四闻言哈哈一笑,轻啐一口后说道:“若长成方兄这样,只怕笑意更浓!” 谢观星眼见二人又要开始打嘴仗,赶忙引开了话题。 “听闻道门弟子夜间多有打坐,若方兄推断无误,这二三更时日,这些弟子若不安枕,只怕尚在打坐之中,如此说来,房中若有异常,炕上被褥必定会有翻动,可今番见过两处室内,那被褥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二名事主,入夜不睡,亦不打坐,坐在案头倒能做些什么?” “谢兄看得仔细,张某也查验了血迹,以血迹喷出的方向而观,死者应是侧卧于桌案一侧地面,若再从座椅翻倒状况推断,死者生前确系如谢兄所言,是坐在案前。只是张某想不明白,凶徒若以齿状凶器动手,又不愿惊扰到旁人,大可捂嘴断喉,即便是想省去些麻烦,用迷香之类的药物将苦主事先放倒,可这断喉截脉,因何定要避过喉骨?难到这凶徒力弱,是个孩子不成?再有,凶案所在房舍门窗紧闭,也未曾见到有任何牵丝坠线的痕迹,即便凶徒当真是个孩子,且事前便已藏于内室,那烟道如此狭小,一个孩子又如何能爬的出去?” 听完张小四所言,谢方二人暗赞一声,寻常人等,若见此种状况,难免想到旁处,这张小四所言,足见其久经刑案,根本就不相信这世间有厉鬼存在。 “寻常凶徒,难免会因心慌而留下踩踏血液痕迹,但谢某留意过两处房内,均无此等迹象,其中更有一处,这喷出的血液恰好挡住了通往内室门径,即便这凶徒真有所谓“缩骨”之术,可以进入火灶自烟道逃脱,他又如何进得室内而不留半点痕迹?谢某步测过血液与内室之间的距离,顶尖高手,或可用提纵之术越过血液进入内室,可那房间低矮,他如何蹦得起来?” “谢兄莫要忘了,此处并非江湖,而是在道门之内,真有奇人异术也未可知!” 揉了揉青肿的面门,方胜瞪了张小四一眼,开口说道:“这天下哪来那多奇人,都说仙人会飞,你可有见过?你如此言语,倒不如说道门有高人可以遁地穿墙,至少我听着耳熟!” 似是也对这凶徒进出之法存有疑惑,方胜在讥笑张小四一番后,接着说道:“我始终觉得那烟道可疑,便是无人可以从那里进出,便不能做些旁的手脚?若自烟道牵丝落栓,这丝线长是长了一点,却未必无法做到!我在那火灶内看过,确有一些痕迹,只是不知是否因执法堂弟子翻找所至,那烟道毕竟是道门财物,当下不便毁损,谢兄既有钥匙,何妨走上一趟!” 谢观星闻言面露些许笑意,其人开口说道:“我正有此意,另有一事不知两位可有察觉,查验现场之前,你我三人进入的那名女修房内似存有异香,谢某总觉这香气有些怪异。” 方胜、张小四二人闻言对望一眼,似面带困惑。 沉默半晌,方胜说道:“这倒未曾觉得,那名女修又非死者,房中便有异香又与刑案有何牵连,谢兄是否想得多了?” 谢观星挠了挠脑袋,一时无语,有太多事自己不便讲起,那香味虽极其清淡,但谢观星确实闻过,只不过上次嗅到,不是在哪个女子的闺房,而是在自家府中,正堂之内。 既然那香气可令柳如烟昏厥,对旁人应该同样如此,可既是那女子房中出现此种香气,那么这名女子因何未死,难道其人也与这桩案情有所牵连? (我一直再想,自己文是不是太缺少激情了,少了淋漓的鲜血,少了乱世的硝烟,更少了**的映衬,这是否意味着太过平淡?忠实于事物发展规律的写法,真的过时了?即如此,那就考虑改变一下吧!) 第14章 技不如人 许是方胜对伍闻道说了些什么,红菱所在的房间多少有些特别,本是相邻的两处房舍,石壁上却开出了一道侧门。这点不同,显然是为了方便谢府丫鬟秋月照顾自家主子。方胜如此细心,倒是让红菱对其人生出了些许好感。 回到房中的红菱在清洗一番之后换了身新衣,而那个来自谢府的丫鬟秋月,倒也还明白些事理,入房不过片刻,便将一应物事摆放的井井有条。只不过就在红菱提出让她也去清洗一番之时,这秋月却是接故推脱。一个女子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红菱亦奈何不得。 将塞入铜壶中的一粒药丸取出,红菱放弃了今夜就动手的打算,反正这案子还需再查上一些时日,总能寻到个合适机会。 世事就是如此,往日无寃,近日无仇又如何?既是威胁到自己家人,又有哪个敢去赌?谢观星既然不愿赶这云巧离开,那就是在逼着红菱去做恶人。很多时侯,莫道你一念之善,当下所为,若再站得高些看,那善中难免存恶,且这恶亦是因你而起。 夜入二更,见谢观星依旧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方胜终于有些等的不耐。白日里的一番折腾,让方胜感到有些疲惫,既是谢观星无意和自己一同出去探查,倒不如早些歇息。 叮嘱了谢观星两句,方胜返回自己房间。谢观星的心性,方胜自然识得,既是他不愿说明原因,方胜也懒得去问。 见到方胜离开,谢观星并没有阻拦,略微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其人吹灭了纱灯,开始盘膝打坐。 随着三更的梆子响起,谢观星缓缓睁开了眼,今夜自己确实需要出去看看,却不是重回刑案现场检查烟道。那烟道当下不能去动,因为有些事情他谢观星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对方张二人提起,在没有找到某些问题的答案之前,谢观星不想打草惊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表面上看,烟道似乎是唯一可以进入房内的通道,可谢观星却留意到一处细节,房舍外的烟道,深陷廊道内侧石壁,便有烟熏,伏灰也只会积于烟道上方或山风吹过的一侧。倘若真有人自烟道爬出,必定会带落烟道中的黑灰,其人手掌撑拽之下,即便山间风大,烟道两侧的石壁上难免会留下些许痕迹,可自己仔细看过,石壁两侧并没有任何人为触碰过的迹象。至于牵丝坠绳,谢观星早已排除了这个想法,和有人爬出的情况大同小异,若牵丝坠绳,一样会将烟道内的黑灰带出,那被拖带而出的黑灰必定成团跌落,即使山间有风,也会在廊道上留下小块印记,此种状况显眼之极,除非事后有人抢在众人察觉之前就清扫廊道,否则便是个寻常百姓,也同样会察觉异样。 由此状况,谢观星断定,有人进出烟道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烟道没有问题。因为有一件事,让谢观星亦感到无比困惑。就在今日等待宗内弟子开门的间歇,自己曾无意间碰触到廊道护栏下的立柱,不想却因此在掌心内见到些许黑灰。 从伍闻道那里得来的信息所知,这间房舍内的事主就死于数日之前,其人死后,这护栏及立柱便没人愿意前来擦拭,由此推断,这落灰当是起于事发之夜,且明显是因风吹所至。可是正因为有了这一发现,自己的判断就产生了矛盾之处。 “这依附在房舍一侧栏杆立柱上的伏灰,更像是有人在廊道上拍打衣物所至,既然没有人从烟道爬出,他又拍得哪门子衣物?” 借着打坐的间隙,谢观星做出了两个推论,其一,确有什么东西进出烟道,但那东西绝对不是人!并且这东西极有可能还长有一对翅膀,不然解释不了它如何进的内室,又如何在立柱上留下落灰。其二,这落灰根本就是幌子,真正的凶徒,只是利用了自己可以先行进入的职司,以齿状凶器伪造了现场。 可无论是哪个推论,都需要解开几个最基本的谜题。 事主入夜不睡也不打坐,定要紧闭门窗坐在案前,这一点似乎不难解释,想必是偷偷穿戴彩衣配饰又恐被人察觉。尸体干瘪也不一定是因为被人吸血,经过自己查验,三具尸体的头皮上都存有细小针孔,这样说来,那根内藏机关的钗子极有可能就是事主死前身中奇毒的原因。 但是,怪就怪在此处,为何这毒自己验不出?并且看那图纸,这钗子似还存有缺陷,内里明明藏有钢针,却看不到任何触发的机关,若是以这样的钗子先行毒杀女修,凶徒如何令钢针弹出?更有甚者,凶徒如何知道对方一定会在当夜使用这根钗?而那根藏在木桶夹层内的钗子明明没有使用,这事主又是怎样中得钗毒? 当然,事情也可能是另外一种状况。 假使是凶徒事先使用了迷香,剧毒则是被涂抹在了齿状凶器上,那么这或许可以解释第四名女修的死因。但要是这样去想,时间上又有了出入。就算凶徒以进入房中查找违禁为由,当场用齿状凶器杀死已陷入昏厥中的事主,这终究耽搁不了多少时日。天下是有一些毒物可令人瞬间毙命,但要做到令尸体快速萎缩,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并且那可令人晕厥的香气又是怎么回事?因何事主房内没有嗅到,却会出现在其它女修房中。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值得推敲,这迷香从何而来? 谢观星不信这世间存有厉鬼,那死者脸上的笑意便是证明,可也正因为这一点,谢观星看到了破解这案情的一线契机。 这笑容残留到底是因为毒发立毙所至,还是因为中了可以让人在晕厥中感到些快意的迷香?只可惜自己的婆姨柳如烟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那么这所有的问题也就不在是问题。 悄悄出了房门,谢观星进入廊道,许是怕灯火引发火患,离幻门所有的廊道中都没有点起灯笼,不过即便是夜入三更,依旧有一些女修的房内亮着灯火,而在这灯火映照之下,就是不借助月光,那廊道上的状况也是一目了然。 出于谨慎,谢观星轻伏栏杆向下望去,看守一层上楼通道的几名执法堂弟子,此刻业已凑在了一起。他们能如此轻松的聊天,只是因为通向男女修士住处的廊道,数日前已增加了木栅。如今关门落锁,人,肯定是没法上去。至于有没有厉鬼通过,自今日开始,就不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 轻轻走过廊道,脚掌踩踏木制地板还是会发出轻微响动,刑案发生不久,谢观星怕此举会吓坏宗内女修。其人略作犹豫,轻轻脱去了自己的靴子,又卸下了浑身配重,霎时,一股轻松之感立时传遍全身,那状况让谢观星忽然产生一种想要去飞的冲动。 稳了稳心神,谢观星没有选择往护栏外跳,傻子都知道,这飞起来容易,可落下去之后未免太过难看。不过,周身上下轻飘飘的感觉还是让谢观星信心大增,其人轻提慢放脚尖,一步步向着廊道的另一端走去。 相继走过几个还亮着灯火的窗口,谢观星忽然对自己感到有些失望,那些在他看来应该会出现在窗纸上的倩影,居然一个也没看见。直到此刻,谢观星这才想起自己推断中的一个巨大漏洞,以那三名死去女修所坐位置,悬挂于石壁上的纱灯确可将投影映射到窗纸上,可那座椅何处摆不得,为何三人同时选择了背向窗扇的一侧?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要让自己的身影投射在窗扇之上? 压住心中懊恼,谢观星抬脚欲往前行,可是脚尖刚刚抬起,却是悬停在了空中,因为一只芊芊玉手,不知何时已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似乎是为了提醒谢观星一声,这只手还在其人肩膀上轻拍了两下。 一阵冷汗开始从谢观星鬓角向下淌落,身后的女子绝对不会是红菱,自己听力极佳,若是红菱,就是用爬的也会有所察觉。而此刻站在身后的这位,却不知是人是鬼?自己居然连半点动静都没能听到。 随着那手掌的再次拍击,谢观星的身躯无来由的颤抖了一下,其人浑身毛孔瞬间张开,天地间的阴寒之气仿佛齐聚与此,正拼命向着那些敞开的毛孔里面钻。 人,谢观星不怕,可鬼这东西,当真就说不准了。 听闻人说,恶鬼噬血经常会在你身后拍击,待你回头便一口咬下。基于这个传说,谢观星不敢回头去看,其人缓缓将手掌摸向腰间,钢刀勿悔此刻还在自己房内,可那把红菱归还的铁尺,谢观星却从不离身。 “扑哧”一声,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笑声,随即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 “谢总捕,这深更半夜,你不回房安歇,如此行径所为何来?可是想看看那厉鬼是何模样?” 羞愧!难以言表的羞愧涌上了谢观星心头,如果说上次在冯成府中遇到的状况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那么这次算是彻底证明了自己技不如人。听那声音,站在自己身后的必定是赵姓长老无疑,可谢观星此刻更希望身后站着的是厉鬼,因为以自己当下这抬脚呆立模样,当真是有些丢人! 向前踏出一步,谢观星缓缓转过了身。 第15章 再见故人 “咦,怎么会是你?什么时侯升的总捕?我可一直以为你已经被送到宫里去了!” 言语之人,正是方才拍击谢观星肩膀的那名女子。抬眼看去,谢观星当下不由得一愣。 “这女子怎生这般眼熟?” 打眼看去,这女子身穿一袭青色道袍、外罩纱衣,一头乌黑长发似是无意费心打理,只用根桃木簪儿胡乱盘扎于头顶,可即便是如此随意的打扮,却丝毫也不能遮掩其人天生丽质,那一双顾盼生光的眼睛,那未施粉黛却灿若桃花的动人双颊,只在须臾之间,便征服了谢观星的眼球。不过这征服,倒不是因为谢观星动了色心,而是在这样貌美如花的女修面前赤脚呆立,任谁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似是见谢观星望向自己,这女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这一退之下,倒是将提在右手的一柄长剑露了出来。 “你想作甚?还以为是当日状况,今番没了依靠,倒看谁还能护着你!” “紫馨,不得无礼,你道境方出离幻,尚不稳固,怎可轻易动怒,还不退到一边!” 执法堂掌事赵彬似乎是看出了谢观星眼中的诧异,虽不知这名女修和谢观星有何过节,却是不想生事,其人喝退这名青衣女修之后,扭头对着谢观星说道:“谢总捕,本掌事不知你深夜赤脚而行想干什么?但我需告诫你一声,宗内弟子,道境一入离幻,这技击之术绝非寻常公门中人可比,若是你生出了什么苟且之心,便是离幻门内最……差的弟子,也能在片刻之间取你性命!不过既是宗主有令,要执法堂对你等宽待一二,今夜的事,本掌事只当没看见,若是再行不轨,莫怪执法无情!” 谢观星闻言心头火起,自己分明是查案,怎地便成了苟且之徒?其人正待争辩,却看到了一个个从门窗内探出的脑袋。这其中更有一个脑袋自己无比熟悉。 睡意朦胧的方胜揉了揉双眼,似乎是很努力的在谢观星身上打量了两眼,随即笑道:“怎地这会儿不见就廋下去了?不妨事!不妨事!方胜知道你夜间想做什么!” 谢观星心头一暖,正待开口却听得那方胜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其实,我们也想的!” ……。 大约过了能有半柱香,廊道中渐渐恢复平静,回到房中的谢观星憋屈异常,自己这些年拼命维持的冷峻形象,今夜算是毁于一旦。不过谢观星悲愤之余,却是在惦念着一个问题。 “这道门究竟用得是什么伏藏之法?为何自己在其面前就好像是个白痴!” 正想着该如何讨回公道再沾得些便宜,谢观星所在房舍的窗扇似被人轻轻推动,谢观星此刻正火大,便是真来了厉鬼又能如何?其人咬牙切齿抽出了腰间铁尺,径直上前打开了门户。 待望向门外,谢观星气不打一处来,门外确有站立一人,却是方才那个叫紫馨的女修。 谢观星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名女子,可自己做影卫之时,刀下亦有过冤魂,若说有人认得自己想讨回些旧怨,倒也不足为奇。不过谢观星想的明白,当年的状况,自己亦身不由己,且那些被杀之人,个个都被朝廷定了死罪,涉川的律法便是如此,连坐之下,便有冤屈,当寻主使,为何独独寻我谢观星?引颈等死这种傻事谢观星绝不会干,想要谢某人脑袋,光讲道理没用! 看着这名貌美如花的女修,谢观星眉角微微一跳,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女冠何事?这深更半夜,你身穿小衣立于谢某门口,可是还想寻谢某的麻烦?” 这女子此番前来确实只穿着贴身小衣,此时山外虽是春色,山内却依旧有些阴冷,这名叫紫馨的女修似是感到有些寒冷意,瑟瑟发抖之下,其人亦在左右看过之后小声说道:“方才事急从权,只得随口妄言,小女子实是有事情相告,能否请总捕大人到我房中一叙?” 谢观星闻言一阵冷笑。 “可是等我入得房中便大声呼喊,事后再一剑砍了谢某的脑袋?” 那紫馨听得谢观星这般言语,忽然眼中含泪说道:“姐姐们死得蹊跷,我明明知道那凶徒是谁,却不敢说,现在只想将证物交托与你,此后便不再去招惹这等是非。今番见你夜间查案被赵长老窥见,故而现身替你遮掩,想不到你堂堂总捕,却只有这般气量,左右来日紫馨也会死于此处,即如此,紫馨只当尽过心力,到了阴间,见到诸位姐姐也算有了交待!” 谢观星似被这女子言语打动,见其转身要走,迟疑着问道:“因何不将证物带来此处?” 那紫馨似面带愧色,其人犹豫片刻,即而用眼睛望向了自己的一双赤足。 “证物太大,紫馨不想惊动旁人!” “即如此,那便去看看!” 谢观星回房穿戴好官衣,正待套上官靴,那紫馨却是再次开口。 “靴子还是莫要穿了,动静太大,总捕大人可是想紫馨早死?” 谢观星闻言微微一愣,其人盯着紫馨沉思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 “说的也是,可我要将证物带回岂非一样麻烦,不行,还是要带上根绳儿,最不济可以绑在身上!” 听闻“绳儿”二字,这身穿小衣的紫馨忽然浑身一抖,随即面色忽白忽红一阵变化,所幸那谢观星好像正埋头在包裹中寻找着绳索,似乎对这紫馨身上的变化没有任何察觉。不过,自以为得计的紫馨可能忘了,这世上有样东西并非只有女子房中才有,那东西叫铜镜。 小心翼翼走过廊道,走着走着,那叫“紫馨”的女修忽然停住。随即,其人凑到谢观星耳边小声言语:“再往前需靠向石壁,踩踏廊道钉角慢行。赵长老此刻正在前面廊檐上打坐,若是被其察觉,终究不妙!”言罢,这紫馨也不管身上小衣会否沾上灰尘,直接就向着身侧石壁贴去。 谢观星闻言不敢怠慢,赶忙贴在了紫馨身后。 也许是被山壁剐蹭,这紫馨的贴身小衣愈发遮不住其人玲珑有致的身躯,气息吞吐之间,谢观星心头难免一荡,其人双手更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触到了紫馨身上的某处凸起,接着月光,紫馨的双颊瞬间变得涨红,那耳垂更似能滴下血来,可不知是不是道门中人定力非凡,这紫馨愣是忍住了没有惊叫,其人只是狠狠瞪了谢观星一眼就接着向前挪去。 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女子在这种状况下不发出呼喊?答案可能只有一个,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那个人会做什么,都一定要忍住。 紫馨所在房舍距离谢观星住处不远,谢观星记得,方才自己路过之时,这紫馨房中也有点有灯火,不过此时再想这些似乎意义不大,谢观星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道门中人,伏藏之术固然厉害,可这江湖经验?那还是算了吧!虽说这丫头是那小子的妹子,可如今难得此等机会,送上门的肥羊要是就此错过,来日想要打听点消息,再顺便偷学点道门密术,只怕难上加难! 轻轻推开门,紫馨的脸上开始露出一丝狰狞,这姓谢的捕头当年如此糟践自己,每每想及此事道心便有不稳,今番这厮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好生将其人“伺候”一番,舒展了这口心气,那这道境自然又会有所增长,入得“堪破”更是指日可待! 可就在紫馨臆想着该如何施展手段之时,那远处廊檐之上却有一人在暗暗叹气。 “若是想寻那厮霉头的不是紫馨就好了!” 踏入房内的紫馨此刻正在想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过会得了手,该怎样收拾这厮?那挂在窗扇上的布帘,要不要先取下来?”但是很明显,谢观星没打算让她想明白,二人才刚刚进入房内,不待紫馨转身闭门,一只手指,已经悄悄按上了其人耳后的某处穴道。 晕倒的瞬间,紫馨无比委屈,自己入宗后就一直拼命修炼,据师尊所说,那道境已出离幻,既然出得离幻,那便该有伏藏,观境及问祸的本事,怎地人家都动了手,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是见到其人,自己心性大乱之下,道境尽失?若是如此,就是使出道门传授的遁影、御剑之术又有何用? 后悔归后悔,这粽子依旧还是粽子。当紫馨被足心的一阵骚痒惊醒,她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一幕。 好像又回到了梦中,自己再次变成了永宁河边的人肉大棕,只是这次的捆绑明显比上次增加了手段,上回自己尚能言语,这次倒好,连口中都绷上了一根绳索,稍感欣慰的是,这绳索上好像缠了块布条。 等等,自己房中哪来的布条?沉思半晌,紫馨终于想起来了,那缠绕在口中绳索上的布条……好像是自己那条准备清洗的袜子。 以一种令人尴尬的角度看着谢观星,其人嘴角挂着的一抹狞笑立时就让紫馨眼中充满泪水。这次的泪水可不是装的,那里面带着愤恨,带着委屈,亦带着种种不甘。其人开始“拼命”扭动身躯,当然,这“扭动”有个前提,只限于脚趾头! 掐算着时日,离天明似乎还早,谢观星倒不是很急。其人端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即端着茶盏在室内慢慢转悠。渐渐的,谢观星将视线停留在了那面遮挡光线的布帘之上。 “宗内其它女弟子房中可有这等物什?”谢观星开口问道。 视乎是为了方便紫馨点头,其人将扣住紫馨脚趾上的某根绳索动了动。 “左脚是,右脚不是,我的耐心不是很好,并且你要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容易让我产生一些……那叫什么来着?喔!我想起来了,苟且之心!” 紫馨的面颊此刻已经涨红的有如六月里的赤果,而那根紧扣在臀间的绳素更让其人羞愤难当,到了这会,她倒是有些忘了,自己被褥下亦放有绳索,不过若依着自己的本意,仅仅拿下这姓谢的捕头再暴打一顿当然不够,说不定自己会从其人身上割下点什么?因为唯有如此,方能实现自己将这厮送进宫中的“夙愿”。 “怎么,不想说?我这里可是有太多问题,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谢某做过影卫!” 言罢,谢观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并将其凑到紫馨面前缓缓打开,这包裹内中的一堆东西,在纱灯照耀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可这一件件物什看上去却显得是那样小巧精致,有的像银针,有的像鱼钩,而有的根本就是用细链穿在一起的两个金属小球。 “你想好了没有?要是想好了就动动脚趾!” 面对紫馨眼中流露出的无穷恨意,谢观星摇了摇头。 “……嗯,既然如此,那没办法了!” 谢观星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绒刷,随即绕到了紫馨的身后。 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从紫馨心头升起,其人拼命想要回头去看这谢观星到底想做什么?可是这努力明显是徒劳,她就如同被人钉到了桌案之上,一丝一毫也无法移动。 脚趾间忽然穿来一阵搔痒,渐渐的那搔痒传遍全身,随着身躯的颤抖,紫馨的双眼开始向外突出,喉间亦是不停在动,可是那完全可以将所有熟睡中人惊醒的笑声,却是连一点都发不出来。 泪水,汗水齐齐涌出,这生不如死的感觉让紫馨想要嚎啕大哭,可是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此刻的谢观星好像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随着紫馨左脚脚趾的动作,多少有些心慌的谢观星终于停下了手。 这紫馨好歹是陆仁义的妹子,对自己当下这番所为,谢观星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谢观星开口问道:“宗内其它女弟子房中可有这等布帘?” 脚趾连动,很明显回答是“是” “你说的证物是否空穴来风,原就是欺瞒本官?” 左脚在动。 “刑案当夜,你可有在房中?”回答依旧是“是!” “可有见到什么异样状况,或是听到什么动静?” 这一次倒是右脚动了动。 又是一番生不如死的折腾,谢观星再次问了相同的问题。 回答依旧是否定,并且,在这不断的否定之下,紫馨的右脚趾很快就有了要抽筋的迹象,出于一个捕头询问案情的需要,谢观星只得上前揉搓一番,可这般动作,却让紫馨的脸再次变得涨红,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其人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而一丝诡异的笑容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浮现在其人面颊之上。 谢观星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就来自室内,可谢观星已无心去寻找源头,他忽然感到自己整个身躯变得极轻,似乎只需要一阵微风就能将自己漂浮起来,随着这淡淡香气开始充斥整个房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之感在谢观星体内开始蔓延,而那个明明被绳索绑住的紫馨,似乎已然挣脱绳索,正一件一件撕扯着自己身上的小衣……。 猛然之间,谢观星拔出自己腰间的铁尺,狠狠刺向自己腿部,接着疼痛带来的瞬间清明,谢观星指出如电,再次点晕紫馨,随即猛地拽动了留在其人背后的一处绳头,那缠绕在紫馨身上的绳索瞬间松脱,可是平日撤去绳索应该发出的那声脆响却没有出现。 谢观星踉踉跄跄走向门口,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呆在紫馨房中。 第16章 奇怪的失误 轻推房门进入廊道,扑面而来的山风让谢观星微微有些清醒,可是这清醒带给谢观星的却是更大的恐惧。 廊道一侧的栏杆上,此刻正“站立”着一名白衣女子,其人背对谢观星而立,一头黑发在山风激荡之下分外阴森,可更让人觉得汗毛直立的是,这女子与其说是站在栏杆之上,倒不如说是悬于空中,那光着的一双赤足向下垂落,只将一双脚趾款款搭在了栏杆之上。 “当真有厉鬼!”谢观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其人将铁尺护于胸前,大声喝道:“何方凶徒,故弄玄虚,还不与本捕头下来!” 似是听到了谢观星的声音,那白衣女子身形缓缓转了过来,而当那张脸出现在谢观星眼中,其人不由的倒退两步,险些再次退回紫馨所在的房内。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双眼处不过是两个深坑,而整个面部亦爬满蛆虫,原本该是鼻子的所在,此刻更是露出了森森白骨,似乎是因为见到了谢观星,那张恐怖的脸忽然抽动了一下,溃烂不堪的嘴角微微上翘,可是就在谢观星感到对方是在“笑”时,一条惨白的长舌,却忽然从这女子的口中滑出。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谢观星的双眼再次变得坚定,其人不再询问,只是将手中铁尺径直照着那女子裸露在外的脚踝击去。 令谢观星大惊失色的事情再次出现,自己的铁尺明明已经扫过了其人脚踝,却好似击打在了空气之中。 随着谢观星铁尺落空,这长舌鬼魅猛然间有了动作,就如在谢观星身前荡起一阵白雾,那鬼魅全然不顾谢观星挥动在身前的铁尺,直接扑到了谢观星身上,一阵剧痛从颈部传来,谢观星惨叫一声,跌倒于廊道之上。 “谢兄!谢兄!”一阵熟悉的呼唤将谢观星从晕厥中惊醒。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谢观星看清了面前的众多面孔,方胜、张小四、杨波、李敢、当然还有红菱和一众公门中人。 “你可算是醒了,兄弟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张小四看到谢观星睁开眼,面带几分惊喜开口说道。 看到众人都在,谢观星感到一阵困惑。 “难道是做梦!那女鬼呢?”其人喃喃自语道。 “哪有什么女鬼,分明是你心中有鬼!”人群中的红菱嘟嘟囔囔的来了一句。 方胜见谢观星满脸困惑,原本还想调侃一番,可是想到今日还有事情,索性实话实说。 “昨夜是赵长老将你背回来的,只说你中了离幻香,我说兄弟啊!那叫紫馨的女修倒是和你有什么宿怨?居然要用这道门修炼之物来对付你!” 谢观星忍住浑身上下的酸痛翻身坐起。 “什么离幻香?我怎地从没听过?” 随着谢观星的发问,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 “那是本门弟子用来修炼的物什,寻常人若是闻到,难免会生出幻像,双耳失聪;谢捕头当真好运,只不知当时想到了何事,便能吓成当下这般模样?不过人没事就好!本门曾有低阶弟子妄用离幻香,自以为肋生双翅便飞出楼外,这人倒是没死,只是和个死人也差不到哪去!” 对于伍闻道的解释,谢观星将信将疑,其人正待仔细询问,却听得那伍闻道再次开口说道: “紫馨,还不过来向谢捕头致歉,若是再生事端,你需知道宗门内的规矩!”人群缓缓让开,一名低眉顺目的女修走到了谢观星面前。 不知是因为什么,昨夜还对谢观星恨到咬牙切齿的紫馨今日却变得有些扭捏,其人站在谢观星近前,揉搓着衣角,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紫馨,你闯出如此大祸还不知道悔改吗?还不向谢总捕头致歉!” 那紫馨见伍闻道出言喝斥,似有些不服,其人似从梦中惊醒,当即又回复了昨夜那般模样,眼眉一挑之间,开口反驳。 “我如何知道会是四品离幻香,原以为不过是一品罢了,我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拿错,天晓得是不是主事你偷偷换过!你和师父他老人家都说我已出离幻,怎地会受不得这四品离幻香,不会是你们一起欺瞒弟子吧?要是这样,我现下便去找宗主评理!” 紫馨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捅到了某人要害,这伍闻道闻言赶忙上前遮掩。 讪笑两声之后,伍闻道对着紫馨说道:“谢总捕何许人等,在京都哪个不晓?怎会和你一名宗内寻常弟子一般见识。更何况依着你的说法,数年前你二人就有过些冲突。谢总捕见多识广,怎会不知这修道之人心中不存私怨的道理,能由着你折腾,不过是想成全你。不过即便你昨夜之举只是想除去郁结,未必真会将谢捕头怎样,可宗内正逢大事,怎可因私费公?今番绝不能饶你,且往后山面壁十日!谢捕头你看闻道这般处置可还合心意?” 这伍闻道边说边挤眉弄眼的望向方胜,方胜无奈,只得偷偷用靴角轻轻碰了碰谢观星的脚趾。 听出伍闻道是在为自己开脱,这紫馨如获大赦,当即转身便走,只是方到门口,其人再次嘟囔了一句。 “姓谢的,此事没完,我紫馨还会来找你的!” “等一下,谢某有话要问你!” 谢观星阴冷的声音让紫馨身躯微微一抖,似是极度不满自己当下的反应,其人猛地扭过身怒视谢观星。 “那离幻香你点在了何处?” “你是捕头,自己去找啊!” 看着气呼呼离去的紫馨背影,谢观星再度对自己感到有些失望,明明已经拿住了此女,怎么依旧着了道?这道门莫不是自己的克星,怎地每每触及就会生出无力之感! 谢观星即已无事,众人再聚在房中就有些不妥,与谢观星、张小四、红菱等人打了个招呼,方胜支走了其它公人。 “敢问伍主事,这离幻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小四似是对这离幻香也有兴趣,不待谢观星开口,边抢先问道。 “这事本不该告诉你等,不过既是出了昨夜的事情,若不说出一二,只怕旁人会以为道门不净。” “这离幻香共分六品,因其香气可令人产生幻觉,是故宗门将其用做修炼之物,谢捕头方才询问此香点在何处?其实谢捕头应当见过,此香原就是紫馨房中纱灯内用的烛芯。” 见众人齐齐望向案上的纱灯,这伍闻道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既是修练之物,那便多少有些稀罕,怎会随意破费?那紫馨私入香室,这才偷偷拿了一根,不过这四品离幻香与一品大有不同,所以谢捕头才会有昨夜那般反应!” 谢观星听闻伍闻道所言,回想昨夜之事难免有些困惑,这种幻像未免太过诡异,那颈部的疼痛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既是幻像,为何我会生出疼痛之感,若是失聪,我怎会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谢捕头非我道门中人,自然不知这天地间的玄妙,心念驱使之下,莫说是疼痛,便是丢掉性命也属平常,我宗因何要设置问心石?皆因心志不坚者,便是能取巧通过舍生门,最终难免在六品离幻香下丢了性命。实不相瞒,这紫馨心志太弱,若非有高人偈语相赠,心无忌惮,如何过得了问心石?偏偏其人傲气,定要出得离幻,我等怕生出祸患,宗主怪罪,这才谎言相欺。还好昨夜她盗用的乃是四品离幻香,若是换了五品,只怕当下便会生出大事!” 谢观星如今已对道门中的事情生出兴趣,见伍闻道话说一半,不免开口问道:“这品间有何不同,若真如其人所言,用的是一品,又当如何?” “若是一品,不过是让人在昏睡间生出些许快意。二品可令人在昏睡间失聪,可一入三品,便可出现幻视幻听,若是四品以上,心中所想,难免会于幻像中数倍应征,倘若此间有人见到钢刀入心,若稍有犹豫,不识幻像,当下即死!不知谢捕头想到的是什么?如何会晕厥这长时日?” “厉鬼!” 谢观星这厉鬼二字方一出口,这伍闻道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其人再看向谢观星的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 “未得一至三品历练,便可在四品离幻香下于厉鬼口中逃生,谢捕头当真厉害!只可惜谢捕头你已然成家,不然本主事定当禀明宗主,横竖要拉你入宗修练!或许你能成为本宗第一个通过六品离幻香历练的堪破修士!” 一旁的方胜听到此处倒是不以为意,谢观星铁打的心肠,厉鬼倒算得了什么?不过既是这离幻香有此妙用,有件事方胜不能不问。 “怎地成家便不可入宗修炼吗?若是方某在四品离幻香下想到了女人,又当如何?” “啪”的一声,方胜的腿肚子上猛然挨了一脚,红菱自见到那名叫紫馨的女修后就一直不爽,天晓得这二人昨夜在房中做过什么?这谢观星这久都不肯和自己圆房,如何能让旁的女子得了便宜! “就知道听得此处有人动心,你便不能私下去问?”叱骂一声,红菱面上有些微红,可其人一双眼睛却是望向了伍闻道,那意思很明显,赶紧说! 第17章 伏藏之术 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这伍闻道口中一阵吱吱唔唔,半晌才吐出一句。 “此乃道门隐秘,实在不便谈起!” 那方胜等得心焦,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入其人掌中,随即对着身后红菱说道:“你且再踹上一脚,好歹让方某将此事听明白!” 那红菱轻啐一口,面上再红,却并未加以阻止,只是其人眼神略带些许妩媚,悄悄望向了谢观星。 一阵寒意从谢观星身上泛起,那似被恶狼盯住的感觉让谢观星无来由打了个喷嚏,仓皇之下,其人未加思索,随便应了一句。 “说说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众人皆瞪大眼睛望向谢观星,那眼神就似在看一个怪物! 谢观星的肠子有没有发青不得而知,但他的这句话显然起到了一些作用。这伍闻道见所有人都生出了兴趣,甚为满意。其人揉搓着手中的一块精致玉佩开口说道:“四品离幻香下,若是想到男女之事,当下被人制住或可无事,可要是私下纵欲又非心志坚毅之辈,、恣意妄为之下,其后必定脱力而亡。” 这等恐怖之事,本应带起一片哗然,但出乎众人预料,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流露出惊异表情。若说略有不同,倒是那方胜。其人闻得此言,一时大喜过望,那如百爪挠心一般的表情,让众人大惑不解。 “伍兄,你我一见如故,交深莫逆,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应允?” 众人齐齐望向方胜,那伍闻道更是开口说道:“方兄何出此言,便是要为兄为你搞来两根一品离幻香也非什么难事,不过举手之劳何谈应允,方兄当真言重了!” “兄弟我想要的不是一品,是四品!” 那伍闻道闻言大惊,当真是同道中人,色中狂魔,自己便是天天惦记,也断然不敢生出此等想法,这方胜可是存有什么隐疾? 见众人望向自己,方胜一时大窘,吱唔说道:“如今这涉川比不得往日,天晓得哪日就掉了脑袋,我不过是想死得舒服一点!”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那红菱和张小四更是将眼睛撇向谢观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若是守在这厮身边,这方胜所虑倒也不无道理!”张小四暗暗想到。 至于红菱,心中却是另种思虑。 “既有如此妙用,拿来对付秋月倒是刚好合适!那一品也是个好物什,既是能令人晕厥,总须得搞上一些,来日或许能够用上!” 其实红菱的这种想法早就有人尝试过,只不过,若是花了大把银两最后却换来个“不一定会想什么”,终究不如请个杀手一刀两断来得痛快!更何况这世上,但凡难杀之人,又有几个是心志柔弱之辈?花了银子想让对方死,不想却让其人极尽房事之乐,这要是传扬出去,倒不如自己死掉算了。 不知是不是怕众人纠缠这个极不“严肃”的问题,谢观星开口打断了众人遐想。 “敢问伍主事,谢某自问听力不差,因何昨夜贵宗弟子出现在我身后,谢某竟无丝毫察觉,是不是其人施展了道法?” 那伍闻道闻言一愣,将手中玉佩塞回方胜手中后说道:“此事请恕本主事不能相告,我劝谢捕头也莫要打听,这道门秘技素不外传,旁人即便学得,终究只能给自己带来祸患!” 方胜反应奇快,他从不相信有什么秘密打听不来,如果当真打听不来,那只能说是你塞到对方掌中的物事不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又是几块玉佩进入伍闻道怀中,而这行止,让众人感到有些纳闷。 “这方胜可是抢了市坊内的玉器店铺,如何来得这多玉佩?” 方胜自然不能告诉众人这玉器的来处,似这等玉佩,自己还有许多。至于来处,若得机会,你不妨到各地官衙的夹壁墙内好好寻上一寻,总会有些官员还没能取走财物便被朝廷砍了脑袋。 不出方胜预料,只要塞够了财物,这天下就没有打听不来的秘密。 “哦!这个多不好意思,其实若只是说说,能有何事?若是说说便能学去,那便是天意如此,与人无尤,其实这等秘术简单之极,上得问心石,又过得了三品离幻香,便是脑袋最笨的弟子也能用得,不过遁影之术,如何能与伏藏相比!” 谢观星听得好奇,开口问道:“伏藏又是何等技艺?” 向着周围看了看,这伍闻道小声说道:“莫要出去声张,你等且看本主事施展一番造化!” 言罢,这伍闻道走向了房内的一处角落。 众人大惊,看不出这伍闻道居然也是道门修士,众人一直以为这伍闻道不过是一寻常人儿,只不过因熟络人情世故,这才被道门请来掌管离幻门。 看着其人定定站在墙角,众人瞪大眼睛。可是直到看得眼睛发酸,那伍闻道依旧是原来的伍闻道,除了面容变得肃穆平和一些之外,其它地方,没有丝毫改变。 似是施展完了“伏藏”秘技,这伍闻道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太久不用了,果然有些生疏,看来这道境不进则退,当真有些道理,怎么样?有些玄妙吧?” 众人见到这伍闻道一本正经模样,当即爆出一片哄笑,那红菱更是笑弯了腰,恍惚间,一屁股坐到了谢观星的腿上。 谢观星丝毫没有防备。被红菱这一坐,立时便乱了心神。其人倒是想将红菱从腿上推开,可狂笑之下的红菱居然手臂也环抱了过来。 此种状况,薄薄一层衣物下除了绵软起伏的沟壑,丰盈柔腻的肌肤还能有什么?一个极度正常的男子,一个正在“重头在来”的男子又会什么反应?谢观星微微探下了腰,一动也不敢再动。 当下人多,若是在其人扭动之下生出些许状况,谢观星自问,那离幻香的功效一定还没退去,自己定然会肋生双翅,直接飞下楼去。 张小四眼毒,立时便看出谢观星的难堪,其人赶紧将头扭向一边,唯恐多看一眼,那个貌似侠肝义胆却眦微必报的阴险角色,来日又会跑来寻自己的麻烦! 和张小四相比,方胜倒是只顾了笑,对于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丝毫也没有察觉。 待红菱自己起身,谢观星的脸上已经一片涨红,除了柳如烟,谢观星当真没碰过别的女子,当然,昨晚的哪个不算,不过刑犯而已! 红菱已然注意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其人低头留意众人,见并没有什么人看向自己,这红菱的脸上再次绽放笑容,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伍闻道。 谢观星房中,伍闻道双眼上翻,似乎还沉醉在方才的秘术之中,可方才众人的一番狂笑,还是将其人搞了个莫名奇妙。由于方胜站在谢观星与红菱前面,伍闻道同样没有留意到另一幕精彩场景,可看着众人忍俊不禁望向自己的眼神,这伍闻道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 面上一阵泛红,伍闻道左眉上挑,做思索之状,其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其人开口说道:“莫笑,且看这次!” 从怀中取出一枚方胜给的圆形玉璧,于地板上猛地一旋,那玉璧当即立着转动起来,而此时,伍闻道则再次恢复了方才的淡定神色,缓缓向着身后石壁靠去。 房中忽然变得一片寂静,谢观星原本还想着捋下红菱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指,可此刻却变成了将其人小手攥在掌中。而这等状况,若换做往日,红菱亦难免欣喜异常,可是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她非但没有丝毫回应,反而呆立原地。方胜与张小四同样如此。那状况就好似四人一起中了定身之术。 而让这四人呆若木鸡的原因只有一个,伍闻道没了! (多谢各位送花的兄弟,文写的一般,不过我尽力了。工作所限,实在没办法做到一日三更,不知道这是不是点击一直上不去的原因。看来想写一本大家都喜欢的书并不容易,不过快了,真正的乱世搏杀,终究会因“粮种”一事到来,前文放过的一些细节,也会在后文中找到答案。有时候我再想,自己写得东西不受欢迎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节奏太慢,激情太少,还是文笔纠结?仔细想想,应该都有。如果各位兄弟有些闲时,多给些建议吧!) 第18章 同为一组 这伍闻道确实没了,其人所在的位置,如今就只剩下了一枚还在转动着的玉佩。众人面面相觑之下,齐齐凑近那片空荡荡的区域,谢观星更是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铁尺,看这架势,似乎是打算在对面的石壁上敲打一番。 可是随着玉佩的转动开始变得缓慢,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出现,而当玉佩“啪”的一声扣倒,众人亦停了动作。因为那张略显猥琐的脸,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这伍闻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其人呵呵笑了两声后,开口问道:“此次如何?可还能看到本主事?” 这一次,伍闻道的本事当真让众人刮目相看,谢观星与张小四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如此秘术,若用来隐遁身形,岂是寻常影卫可比! “敢问主事大人,你是怎样做到的?”张小四见猎心喜,当即开口问道。 谢观星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也跟着问道:“不知这转动玉佩是否存有玄妙,若是不用这玉佩,而是用旁的东西,能否有方才的效果?” 听得二人询问,许是被谢观星触到了症结所在,这伍闻道略显尴尬。其人从地上拾起玉佩揣入怀中,小声说道:“此法当真不能相告,我这修炼了二十余年,方能达到如此境界,你等莫要看做得容易,当日修炼之时,伍某却也是在生死间行走,若然道心片刻不稳,无力回转……,那便是赌了自家性命。至于这转动玉佩一事,旁的物事一样可以做到,只是对伍某来说,太小了不成!不过,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施展此法,便如做了活死人,若是伏藏之下还想着惦记旁的事情亦或有所移动,那更是万万不能,如此一来,这物件大了小了,也没多大区别!” 方胜闻得此言,心头略微一松,听伍闻道言下之意,这密术虽有玄妙却是没有什么大用,如此甚好,若是这等密术再被谢观星惦记上,不晓得自己收罗来的那点玉器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拍了拍自己心口,方胜赶忙岔开话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若是照着伍兄所言,这隐遁身形之下,若是我将钢刀一点点的划拉过去,不知能否伤到伍兄?” 伍闻道听得方胜此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若然你一刀一刀划拉过来,伍某只能一口痰一口痰吐将过去!” “不是说做不得旁的事情吗?” “既是想要我性命,哪管得了那许多!” 听得伍闻道和方胜二人斗嘴,本来还想着让伍闻道再演示一次“伏藏”以便找寻破绽的红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对于道门的伏藏之法,这红菱早有耳闻,今日亲见,倒是忘了用自己父亲提及的破解之法应对。谢观星等人或许对这秘术看在了眼里,但同样感到惊异的红菱却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父亲说过,道门“伏藏”之法,不过道境玄妙,与遁影之术相比,反倒有所不及。这等功法,最长不过十息,十息间若被人无意间触到,当下便有性命之忧,且这等秘术瞒不得狗;瞒不得孩子;亦瞒不过聋子瞎子和天下用心不专之人! 何以瞒不过天下用心不专之人,红菱想不明白,但她觉得或许这是个很好的的理由,今夜若是无事,可以到谢观星那里去问问。 对于伍闻道后面的话语,谢观星没有听得太清楚,因为就在伍闻道消失的那一瞬,谢观星想到了一件事。 当日刑案,会否有道境极高的修士,杀人后以此法藏于房内,直待众人进入,这才显出身形混入人群?只是若如此,其人又是用得什么物事加以掩饰?要是那物事也如玉佩一般,怎会无人发现? “敢问伍主事,若是当日刑案发生之时,有没有这种可能?凶徒杀人前后,皆是以这种道门秘术藏于房内,待执法堂弟子进入后,再行混入其中逃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若如此,那门窗紧闭一事就有了解释!只是不知可有宗内高人,不用玉佩之类的物什也能达到此种效果?” 听得谢观星所言,伍闻道面上一惊,随即在沉思半晌后说道:“谢总捕能想到此处,当真令伍闻道佩服。不过这种可能不大,一来这赵长老道境已达堪破,而伏藏之术旨在彰显道境,就隐逆身形而言,即便是由本宗宗主亲自施展,道境玄妙之下,风动悬丝亦可隐匿,可对上堪破以上修士,这隐匿一样形如虚设,这便是相生相克,任谁也奈何不得!其二,施展此法有诸多限制,效果又因人而异,若以此法行不轨之事,难免有些得不偿失!” 张小四听到此处,暗暗心惊之下同样松了口气,其人在心中暗自想到。 “还好这秘术存有瓶颈,若是再无个限制,这想要杀个人亦或是杀个国主什么的,岂非天地不知!” 见众人开始对“伏藏”之术产生浓厚兴趣,伍闻道多少有些心慌,再这样纠缠下去,若自己管不住嘴巴,难免生出横祸。念及于此,伍闻道开口说道:“小小密术而已,不足为奇,不知几位今日需查寻什么?赵长老昨夜辛苦,今日需修整一二,但有所需,本主事定当尽力。” 谢观星闻言,知道伍闻道已生出戒心,再继续追问这伏藏之术,只怕又需方胜破费。如此一来,自己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收了收自己的心绪,谢观星望向方胜张小四。这二人亦对望一眼,随即那张小四开口说道:“我想去去查查四名死去女修来历,看看她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那下崖栈道因何烧毁,也需顺便看看!” 听张小四有了安排,方胜微一撇嘴,虽说都想到了一处,可既是其人要去,那他方胜便没有兴趣。 “即如此倒不如分开查寻,我今日想去询问楼内知情女修,看看事发之夜,可有人见到或听到什么异样动静,虽说伍兄亦有查过此事,可刑案报备,总需再走上一遍并落下笔录。只不知谢兄今日有何打算?” 谢观星对二人查寻方向并没有什么异议,这原本也是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过分开做为。既然都是老于此道的公门中人,分开查询倒是能省去些时间,只不过,谢观星对方胜更信任一些,故而其人略作思索之后,开口说道:“我亦觉得第一名女修死得有些蹊跷,今日便和张兄一路前往,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方某求之不得!” 众人安置妥当,红菱自然是跟着谢观星,今日被谢观星握住了手,这难得的举动让红菱到这会还有些春心荡漾,一个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女子,自然片刻也不愿远离自己的男人。至于方胜,其人知道谢观星做事严谨,定要与张小四同去,显然是信不过其人,既是此事确有细查的必要,方胜亦觉得谢观星与张小四同去比较妥当。当然,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谢观星要是真和他方胜一路,一旦到了那些美貌女修面前,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正待分开行动,这谢观星又似想起了什么,其人对着已凑至方胜身边的离幻门主事伍闻道开口问道:“有一事还想再问问伍主事,因何宗内连番命案,论理当人心惶惶。但谢某细看之下,众女修为何没有一人面带惊恐或悲伤神色?” 伍闻道正与方胜耳语,听到谢观星提问,赶忙正色答道:“人心惶惶还是有的,只是宗内弟子一旦过了问心石,又出得离幻,这生死也就看得淡了。更何况这恐惧担忧亦与道境不合,众弟子怕被人讥笑,难免刻意掩饰。宗内之人便是如此,原也不足为奇!” 谢观星闻言,嘴角微微挂上一丝鄙夷,其人口中虽应承一句“原来如此!”心中却是暗暗打定主意。 “但有机会,定然要上那问心石试试,到底这道门修炼之法有何玄妙,居然可以变了人心。” 一个时辰之后,由离幻门弟子引领,谢观星张小四带着杨波等一众公人进入舍生门。此处愿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不过是甄选新进弟子的一处所在。众人到得此处,所有做为,初始便只能是在一处平房内,查寻涉及几位死者的存档名录。 很快,一本记录着月前新近入宗弟子来历的名录中,谢观星等人有了一些发现。那四名女子的姓名,居然同时出现在这本名录当中。 翻看之下,谢观星确认,这本名录上登记的弟子本是一组,共计三十四人。在问询过舍生门主事之后,谢观星知道了那些出现在姓名之上的勾选记号是何意思。若按照这记号所示,三十四人中,入离幻门者七人,堕下问心石二人,其余人等皆自行离去。不过,就在那七名入得离幻门的女修当中,却有一人同样被划上了与落石弟子完全相同的记号,这名堕崖而亡的女修姓李名秋兰,按籍贯一栏所填,应是来自涉川苦水县,可是与其它弟子略有不同,这李秋兰身世一栏中,并没有出现家事宗亲,更没填写理户保人,偌大的一片空白处只写着八个小字。 “外门收养,不知来历”。 据舍生门主事所言,这名叫李秋兰的女弟子,原本是众人中天份最高的一个,其人入舍生门不过一日,便能登石盘坐了半柱香之久,此种心志,即便是宗内供奉长老亦啧啧称奇,至于本宗宗主陆羽,更是破例前往探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名心志超绝的女弟子,却在被优选升入离幻门后的第五日,于夜间堕崖身亡。当真令人扼腕。 与这主事交谈一番之后,谢观星张小四二人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提出了要前往问心石看看的要求。 第19章 悬石问心 舍生门内的问心石,说到底,不过是一块半截露出山岩外的条石。不过这山岩本身亦掠空而出,岩石下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涧,寻常人莫要说坐上那根在山岩上摆动的条石,就是想要站在山岩上往下看上两眼,只怕也会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入山之时,谢观星和张小四未曾在舍生门耽搁太久,故而对这问心石并没有太深印象,可是今日真到了这石头面前,二人的心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开始剧烈跳动!这横在半空的条石,在山风激荡之下微微晃动,分明就没有任何牢固支撑,这样一块石头,有人居然会坐上去,这分明就是在找死! 谢观星抬眼望向张小四,其人的脸色此刻已变得极为难看,似是感觉到谢观星望向自己,张小四从问心石上挪开视线。 “谢兄,可敢上石一试?” “张兄先请!” 那舍生门主事见二人如此言语,一时有些纳闷,其人驱散围观的一众外门弟子后说道:“两位既是查案,这石头还是莫要上了,万一出了事情,宗主责罚下来,本主事当真吃罪不起!” 那张小四咽了一口吐沫,似喃喃自语道:“能有何事?既是查到此处,总要看看状况,旁人既是坐得,我等便坐得,不过一块石头而已,如何唬得住本官?只不知这上石的时侯,是不是有什么规矩?” 舍身门主事性丁名烈,据灵通人士伍闻道所言,其人原是涉川官场中人,后因上官构陷吃了官司,险些入了刑罪。好在其家人花了些银钱让他逃过一劫,不想此人竟然因此对俗世产生倦怠,在拜别家人之后,于隐月宗山门下长跪半月之久,其后更四次翻过问道门。宗内恶犬及执法堂弟子手软牙酸之下,只得让此人入得隐月宗,做了一名寻常仆役。可其后不久,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只是因为献上了一张“自家祖传”的古画,居然就被陆羽一眼看中,直接提拔成了舍身门的主事。 见张小四执意要上石,而那个姓谢的总捕,好像也对这问心石极感兴趣,舍生门主事丁烈暗自腹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知道又是哪个生事胡说八道,个个都以为上了这问心石就得了道门玄妙,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也罢,反正能来此处的人物,大多如此,即便派人禀报宗主,无非依着往日规矩,既如此,倒不如省去些麻烦!” “两位即然想上石一试,还请绑上绳索,那石头不过寻常物什,掉下去亦不可惜,但若伤到贵人总归不妥!” 谢观星闻言一阵憋屈之下颇觉意外,当即开口问道:“外门弟子入宗,莫非也要捆绑绳索?” 那主事丁烈闻言面带些许不屑说道:“修道之人,原就是与天搏命,生死本就平常,自然比不得两位。若是两位执意不肯用绳索,还请容我禀明宗主,免得平白丢了性命,了缘门那里又不得清净!” 张谢二人听出这主事话里有话,只怕过往也有俗世之人想要上石一试心志,至于最后结局如何?既是有家人聚到“了缘门“闹事,那这答案多半还需往崖下面去找寻。 看着那晃动的条石,又听得丁烈这般言语,张小四的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刑捕之人,又是影卫明桩,张小四可谓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若论心志,其人绝非泛泛之辈可比,但是像今日这等找死的事情,他张小四从没做过,不是因为不敢,而是觉得不值! 略做犹豫,张小四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下硬起头皮说道:“即如此,便依着主事所言,张某不过想试试这问心石能否夺人性命,倒也不必太过认真。左右张某对这修道成仙也无甚兴趣,搏命只在刀尖,寻常一块石头,倒还真没放在眼里!” 那主事听得张小四话说得如此硬气,颇有些不以为然,其人也不争辩,只嘟囔一句。 “上去便知!” 待从人取过绳索给张小四套在腰间,那主事略微叮嘱两句,便不复去管,自有门内仆役上前拽住绳索,至于那些还在远处观看的外面弟子,则尽数被这主事赶回房内歇息,想必是不愿让这些弟子见到有人牵绳上石而生出偷巧之心。 张小四缓缓登上山岩,山风激荡之下,其人衣襟亦开始上下舞动,轻按了一下那条石,张小四微微松了口气,这条石有些份量,若只坐在条石末端,以自己的身手应当无事。 提住一口气,张小四拽了拽腰间绳索,猛然间左手一拍,跃上条石,随着其人盘膝而落,那条石探入空中的顶端当即向上翘起,一阵山石摩擦碎裂之声立时便贯入众人耳中。 随着张小四坐稳,那条石亦停止晃动,问心石下当即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怎地如此容易,若是这般轻易便可坐稳,如何试炼心志?”看到眼前一幕,谢观星感到有些困惑,这和自己想象中差距太大,若依着自己的意思,只怕还需做得高一些。 抬眼望向丁烈,谢观星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大人既是坐稳了,可有看到那条刻在石面上的横线,还请向前挪动,务必坐到横线之内!” 一直有些担心谢观星会上石玩命的红菱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其人走到谢观星身侧开口说道:“那主事,既有刻纹,方才上石之前因何不说,何以等人上去了方想起此事?” 听得女子声音,舍生门主事丁烈望向红菱,因见其人一身公门打扮,不免有些惊奇。而当其人听清红菱言语,这主事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整了整服饰,其人施礼说道:“女客不知,近日事多,本主事当真忘了此事,还请体谅一二。若是张大人不敢向前,坐在此处亦可!” 这红菱白眼一翻,当下便要叱骂,却被谢观星拽住了衣角。不过,听得这主事言语,谢观星望向其人的眼神也多少有了些变化。 同是主事,这舍生门的主事当真是有些不通人情,如此言语,分明是想让张小四难堪!也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得一门主事?便是和那伍闻道相比,尚有不及之处! 石头上盘坐的张小四显然听到了这主事的言语,面色微沉之下,双手却是用力一撑,将整个身躯向前挪动了数寸。 似是仍未到达刻线,这张小四再次将身体前移,可是随着其人动作,那条石猛地向下一沉。虽早有防备,张小四还是被吓了一跳,其人身躯赶忙后仰,手指亦不由自主探向了腰间绳索。 问心石上忽然出现了有趣的一幕,张小四一手牵绳,一手撑石,身体则努力向后仰着,而那条石末端则再次向上翘起,保持着初始的样子。 谢观星不知道张小四那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不敢再次将身体坐正,可是那些从张小四额头渗出的汗水,谢观星却看得清清楚楚。谢观星不明白,这张小四为何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难道是看到了传说中的幻像? 此种状况,那主事丁烈明显知道原因,其人摆了摆手,几个仆役弟子齐齐拉动绳索,将张小四的身躯从石头上向后拽动数寸。 此时的张小四,一张脸已变得煞白,待从惊恐中回转,其人从条石上一跃而下,却是一声不吭的站到了谢观星身旁,即便红菱开口询问状况,其人也是低头不语。 谢观星没有像红菱一般询问张小四下石的缘由,那主事丁烈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极度不爽,似是想要证明一些什么,谢观星取过了从人递上来的绳索,默默栓在了自己腰间。 红菱见谢观星如此,忽然攥住了其人腰间绳索,那带着质疑的目光更是对上了谢观星双眼。 “你要上便上,只是不能松开绳索!” 谢观星凝视红菱,略作沉思后说道:“那是自然!” 提心吊胆的红菱松开了手,随即退后了一步,而那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绝决,这一闪而过的眼神,让谢观星心头一惊,他不确定这红菱在想什么,但有一点,这眼神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谢观星想到了一个人,自己的婆姨柳如烟。 每每自己外出办案,临行之时,柳如烟亦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初之时,谢观星觉得这眼神是一种羁绊,它让自己每每拼过命之后,总会感到一阵莫名恐惧,可渐渐的,这眼神又让谢观星觉得温暖,觉得畅快。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之间,同样是性命相托,夫妻之间亦当如此!既然自己注定要行走于刀锋,那么就别小瞧了自己的血性,也莫要看低了天下女子的豪情! 一步一步向着问心石走去,谢观星的心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那平静就如卧于京都城外的荒草从中,凝视着天空中飞过的大雁;又如泛舟落仙湖,于波光粼粼中拨打着脚边的湖水。谢观星每走一步,头皮就会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麻,这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解除禁锢,这山间的鸟鸣猿啼忽然变得异常清晰,但就在这些声音变得绵长悠远的同时,谢观星眼中的世界发生了些许变化,周围的场景渐渐开始变得模糊,唯有问心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似是觉得腰间“勿悔”长刀有些碍事,谢观星卸下长刀,抖开缠绕在刀鞘上的缎带,轻轻将其负于自己后背,随即又用指尖在腰间绳结上一划,那根用来保命的绳索当即松脱。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一阵惊呼,可谢观星好像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其人只轻拍问心石,身形便好似一片枯叶飘到了问心石上。 无需那主事提醒,谢观星一眼就看到了问心石上刻着的那道痕迹,但是让谢观星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那刻痕中,居然出现了一只蚂蚁,平日里根本就注意不到的小虫,今日便如放大了数倍,细看之下,那蚂蚁身上的绒毛清晰可辨。只是这蚂蚁的一条腿似是被石缝中的枯枝别住,此刻正在苦苦挣扎。而就在看到这一幕的同时,谢观星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悯,他似乎能感到那蚂蚁的焦燥与绝望,而这焦燥与绝望仿佛也影响到了自己,让他觉得这天,这地,不再如方才一般清明。 轻吹一口气息,谢观星将那枯枝吹开,那只逃过一劫的蚂蚁同样也被吹得翻了个跟头,看着这蚂蚁慌乱逃走,谢观星心中再次生出轻松之感,不知是不是因为脚下的雾气让谢观星想到了落仙湖,其人无比轻盈的向这石头顶端坐去,那双脚更是不由自主的便探向了石外。 随着问心石猛然下落,舍生门内再次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第二十章 黑蚁固石 拂面而来的山风,无比轻柔,岩壁上的绿叶于风中齐齐摇摆,就好像在吟唱着一首欢悦的歌曲,这歌声无声无息,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可极静之下,它分明荡漾在你周边,响彻在你的心头。 端坐于问心石的顶端,谢观星随意晃动着自己垂在石外的双腿,随着双腿晃动,整块问心石也跟着一起上下起伏,而每当那条石摆到极处,立时便带起一阵惊呼之声。 眼前的状况,让面色惨白的红菱双腿变得有些瘫软,心口的阵阵刺痛让她在失望之余眼含泪水,红菱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明白,在谢观星眼中,对自己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为什么定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而此刻她红菱又该做些什么?一阵颤栗之下,浑身冰冷的红菱晃了两晃,堪堪就要坐倒,可其人身侧却是探出了一只手臂,轻轻将红菱扶住。 红菱没有看扶住自己的人是谁?锥心刺骨的责怨只停留片刻,便消失无踪,她的双眼再次变得坚定,只牢牢盯在了谢观星晃动的身影之上。 问心石上的谢观星,此刻正凝望天空,那感觉,就似又回到了落仙湖的小舟之上,而脚下空旷,便如那片纯净的湖水。 许是透过窗扇看到了这边的状况,被拦阻在房中的舍生门弟子纷纷走出房间,向着问心石边聚拢。对于这些弟子的靠近,没有人上前阻拦,所有人都被问心石上的一幕震撼,他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端坐在问心石的顶端, 看着看着,不知是为什么?有太多人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觉,这谢观星整个人就好像融入到了一副画中,蔚蓝的天空;晃动的绿叶;摆动的双腿;还有那轻松惬意的背影,都显得是如此和谐融洽,仿佛他或它就应该出现在那个位置,就该是现下这般模样。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他,是他来了!是他来了!”可众人似对这声惊呼充耳不闻,他们的注意力依旧停在谢观星的身影之上。 舍生门主事丁烈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边狂呼乱喊,一边跌跌撞撞的挤开人群向着山上跑去,不知道是不是其人言语惊扰到了谢观星,谢观星坐在问心石上的身影有了轻微晃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为是背对着众人,没人能看到谢观星眼中忽然涌出的泪水,就在谢观星凝望天空之时,有两个异常熟悉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似是在幻境中,有一个女子轻声说道:“孩子这么小就让他上问心石,你当真狠得下心!” 随着这女子的责怨,另一个模糊身影渐渐靠近,随着那身影靠近,谢观星恍惚间觉得,似有一只手掌,于不经意间轻轻抚上自己的额头。 “流离,大限将至,你我终究躲不过一死,他既是我刘明的孩子,来日必定会面对血雨腥风,无此心志,如何安身立命?今番若能过石,那便是天意如此,上天要让他一个人留在这纷乱俗世。可若是过不了……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吧!” 脑海中的场景似是又发生变化,这次出现的却是一个孩童的身影,单看那影像,这孩子最多能有三四岁,其人正颤颤巍巍,一点一点挪向问心石的顶端。 谢观星耳边再次响起话语。 “爹,娘,小星不怕,小星听话,你们不要丢下小星。” ……。 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坐在问心石顶端,谢观星眼中涌出的泪水已将身前衣衫侵湿,可就在其人想要将意识靠近那个孩子的时侯,方才的一声惊呼,却将其从幻像中带回,而那些在眼前摇摆的枝叶,轻抚面颊的微风,则愈发显得青翠温柔,就好似要将他从这种悲伤中唤醒。 轻轻拭去眼中的泪水,谢观星的脸上莫名涌出一丝笑意,其人收回自己露出石外的双腿,开始闭目盘膝打坐。仿佛是一瞬之间,谢观星浑身毛孔尽数打开,那缓缓渗入的天地气息,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浸泡在温泉当中,整个身躯亦随之变得极轻,似乎只要他想,就能轻易悬浮于问心石上。 对于谢观星见到的幻像,众人自然无法察觉,可是谢观星坦然自若的神态,却是在瞬间倾倒了那些期待入宗修炼的外门弟子。也许对这些外门弟子而言,今日所见会改变很多事情,至少从现在这一刻起,那追魂夺命的问心石怎么看都不再像昨日那般恐怖,而这个明显不是自己同道中人的公门汉子,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仙人更像仙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似雕塑一般端坐了能有两个时辰,谢观星立身而起。就在众人以为那条石又将跌落之际,其人却缓缓走下了问心石。 看着纹丝不动的问心石,人群中忽然传出一片嘘声。 也难怪那些外门弟子生出疑虑,似这般随意起身下石,那问心石怎么还能保持原有状态?这连半分晃动也无,未免有些不合道理! 既是生出了疑虑,总有好事者想要验证一番,一名外门弟子挤出人群,径直来到了问心石前。 俯身探查之下,这名外门弟子不由大吃一惊,问心石下出现了最为诡异的一幕。就在问心石与山岩贴靠之处,居然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山间黑蚁,这些黑蚁相互间用大颚咬在一起,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纠结,用手轻推之下,问心石竟似被这些黑蚁固定在了山岩之上。可不待这名弟子发出惊呼,那些黑蚁却一哄而散,转眼便没了踪影。 丝毫也不在意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谢观星走向了含泪望着自己的红菱。 撇了站在红菱身侧的秋月一眼,谢观星用袍袖为红菱擦去了眼中泪水。似是有些尴尬,其人吱唔半晌方开口说道:“原想着只是试试,不必卸下绳索。谁知一时技痒,走着走着就忘了!” 红菱双眼通红,一时竟忘了此处是何样所在,其人推开扶住自己胳膊的秋月,当即对着谢观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众人大多已知道这二人乃是夫妻,故而齐齐如张小四一般,将头扭向旁处,至于那些外门弟子,倒是没几个留意此事,他们都已凑到了问心石下,交头接耳的一阵议论。 许是各怀心思,在场之人可能忘了一件事,舍生门的主事丁烈,此刻并不在人群当中。 远处的山道上,有个身影在一路狂奔,可就在其人行将经过一颗大树之时,那树后却是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可是要去找寻本座,若是如此就不必了!且先回转应承,那石头上的事情,本座看得清楚,无需你再行罗嗦!” 这丁烈闻言浑身一抖,凑近那棵大树说道:“宗主,当真是和画上的一样,若是灵验,那后面的岂非一样会存有印证!” “此事你莫要再管,左右对宗门并无祸患,可若僵此事透露半个字出去,本座让你生不如死!离魂丹的厉害你应当清楚,便是你不想活了,莫要忘了你那些家人?” 似是被树后之人言语唬住,这丁烈浑身一抖之下开口回应。 “宗主大恩,丁烈没齿难忘,怎敢再存有异心?宗主放心,小的这就回去,从今往后,定然让那事烂在肚子里!” “如此便好,不过你莫要以为本座不知那副画乃是摹本,什么时侯你将正本拿来,本座就什么时侯为你和你的家人解去离魂丹之毒!” 换做常人,听闻此语只怕多少会有些触动,可这舍生门主事丁烈闻言,反倒是笑了起来。 一阵狂笑过后,这丁烈开口说道:“宗主说笑了,离魂丹当真玄妙,小的和家人受益匪浅怎会就此舍弃,烦劳宗主还是如以往一般提供解药,若是我家人受不得这玄妙,小的再将那原画取出示人不迟!” “你倒是好心计,也罢,本座今番就解了你家人身上的离魂丹,如此也让你做事的时侯放心一些!” “如此丁烈就谢过宗主,不过丁烈和家人倒是没想过长命百岁,若是宗主能让小的们享受二三十年荣华,便是一起去死也是值了!” “即如此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做南云州挚守,若得宗主应承,二十年后,丁烈必双手将原画奉上,至于旁的事情,悉听尊便!” 那树后之人似有了一些犹豫,半晌才开口说道:“此事本座可以答应你,不过郭护的子女中,你需留下一儿一女,本座留着这二人还有用处!” 丁烈闻言一时面带惊喜,当即跪倒谢过。 看着丁烈远去的身影,从树后闪出一人,不过让人感到讶异的是,听此人言语,应是隐月宗宗主陆羽,可这闪出之人分明就是个少年。这少年唇红齿白,端得是一副潘安样貌,只是此刻那望向丁烈背影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狠。 似是带着些恨意,这少年自言自语道:“你如何知道,那郭护向你讨要古画,原就是要拿来献给本座,不过是吃了你一双儿女,便让你亲自将摹本送来,这当真是有些可笑!真不知那人肉是何滋味,让你如此惦记。” 如果谢观星在此,即便不听到这番言语,他也一定会感到惊奇。倒不是因为这少年相貌如何俊美,而是因为其人一身紫色道袍。在这隐月宗内,只有两类人可以穿着紫袍,一类是隐月宗历代宗主,另一类则是隐月宗供奉的高阶长老。 一个弱冠少年,便可以做得宗内供奉长老,这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闲话少撤,书归正传,且不论这丁烈回返之后如何应承,谢观星等人又是怎样勘察下崖栈道,单就谢观星盘坐于问心石顶端一事,只不过三二个时辰,就已在隐月宗内引起轩然大波。好在有弟子见到黑蚁固石,这风波算是缓和了一些,可就在这将信将疑之间,宗内却是有数人对谢观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其中有两人貌似寻常角色,一个是被罚面壁的女修紫馨,另一个则是刚刚被放出来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 在落侠山后山的一处山洞外,一名相貌有些敦厚的道门弟子似在喃喃自语。 “我说师妹啊!师兄我见多识广,什么没经过,既是那厮得罪了你,师兄我自然会去寻他的麻烦,只是他真的就是个俗世捕快吗?你是知道的,师兄我最怕的就是疯子傻子。即讲不得道理,那便出师无名,既出师无名,那便使不得手段。你且告诉师兄我一声,那姓谢的捕头当日如何对你,我这里清楚了事情原委,便真的是个疯子傻子,也一定要他好看!” 这道门弟子似是还想再说,不料从洞中竟飞出一块石子,好悬没打到其人脑袋。就在这名弟子闪身躲避之时,洞中传出一个声音。 “这事无需你管,待我出洞后自会去寻他。你们一起瞒着我,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再不教些真本事,把我逼急了,一把火烧了这隐月宗。” 第21章 执法配香 访查了一日,众人都感到有些疲惫,可搜罗来的线索还是要汇总一下。 待用过晚饭,安置好其它公人,谢观星、方胜、张小四、红菱四人凑到了一起。 对于查案一事,谢观星听从了张小四的建议,这里毕竟是道门之地,不便太多“闲人”往来,言行举止更需有个分寸,若是将带来的人手都散了出去,虽然可以多了解些情况,可这人多事情便多,似杨波李敢这样一点点生上来得捕手或可让人放下些心思,可如同张甲、胡六这样的新进公人,还有那几名张小四领来的影卫,这些人要么不知道权势为何物?要么习惯了藐视,如此一来,无论谢方二人亦或有名无实的影卫提调从事张小四都觉得,还是让这些人少走动为妙。 也许是因为没能亲见谢观星登石,方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好在能看到张小四垂头丧气的模样,这显然让方胜的心绪一时大好。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方胜讪笑说道:“张兄,今番知道我这兄弟的厉害了吧?你好歹也是一方总捕,又是京都影卫提调从事,怎得连一块石头都拿不下来?” 张小四闻言面色有些微红,自从识得这谢观星之后,张小四便如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克星,他始终搞不明白,平日那个沉稳寡言,防心如城的仁厚街总捕究竟到哪去了?不过谢观星今日之举,也让张小四为自己的憋屈寻到了个由头,这谢观星根本就是个疯子,既是疯子,自己倒是和其人较得那门子劲?至于那方胜,疯子的兄弟,多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抬眼看了“妖孽”一眼,张小四没有动怒,一旦确定了彼此之间的差别,再为了“疯子”和“妖孽”动怒就变得有些不值,不过这“疯子”和“妖孽”却是自己此行的依仗,当真出了事,还需这二人背锅,所以现下给些好脸色倒也在情理之中。 对着谢观星拱了拱手,张小四只当方胜是一团空气,其人正色说道:“谢兄今日之举让张小四汗颜,若非谢兄豁出性命,此番回去,张小四定然会成为天下公门中人的笑柄,来日回到仁厚街,张小四定然置办酒宴以表谢意!” 坐在谢观星一侧的红菱听闻张小四所言,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倒觉得张总捕当机立断、舍得荣辱更像条汉子,不似某些人,识不得个轻重!这天下难道就没了可以执守眷顾的正事?定要去和一块石头搏命!” 红菱的这番言语立时就让张小四感到一阵畅快,其人腰板不经意间便挺了起来。便是方胜也觉得红菱的话有些道理,一时倒忘了自己已经想好的下文。 谢观星听清了红菱的说辞,可是其人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放下手中茶盏说道:“说了你等也是不信,我亦不想如此,只是一走近那块石头,谢某不由自主便有了做为。如今再想起,亦觉后怕,若是来日得了机会,总需再上去试一试!” 众人闻言一时都面带惊异神色,谢观星见到此种情景,知道再解释也解释不清。但凡事存着蹊跷,那么必定藏有玄妙,以自己的份量,盘坐于问心石顶端居然可以生还,这一点,就是谢观星自己也不相信。 略微深思片刻,谢观星开口问道:“方兄你那里查的如何?我与张兄业已查过那四名死者,一名叫李秋兰的堕崖女修来历有些可疑,而其它三人也都是与这李秋兰同组的道门弟子。但是若仅看名录,并无什么异样!至于这下崖栈道,应是毁损于月前,李秋兰死后的第二日。听道门中人言说,当日执法堂弟子想要下崖寻尸,不想却踩落了一段栈道,我与张兄初始不信,亦有亲自前去看过,果见那栈道年久失修,确系多年未曾使用。对于前番试炼亦有人堕崖,宗内却未曾安置人手下崖寻尸一事,我与张兄问了当日知情弟子,据道门弟子讲诉,这名叫李秋兰的女修天资过人,宗内当时无人不晓,其人意外横死之后,宗主垂怜,便破例安排人手找寻,不过栈道既是毁损,此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方胜听完谢观星所言,略作思索开口说道:“六七两层女修,我亦做了询问,可是令方某不解的是,楼内连发三起命案,可事发当夜居然没有一个人听到任何动静。初始之时,方某以为有人串供,但几番试探,不似有人做伪,这种状况方某从未见过,当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说到此处,方胜停了言语,喝开了茶,这等举动,让谢观星心头一喜,这方胜既是开始卖关子,必是有了特别的发现。” 事情果然如谢观星所料,就在张小四面现失望神色时,这方胜却是轻叩茶盏缓缓说道:“不过既是逐户访查,当真还是让是让方某查出些异样,至此方某可以断定,此刑案的始作俑者必定是道门中人!” 这方胜言出惊人,立时便换来红菱抬腿一脚。 “你要说便说,如何这般做作,难怪如此年纪尚寻不来个婆姨!” 红菱的言语必定是戳到了方胜的痛处,方胜闻言一时大窘,其人难得的红了脸皮,吱吱唔唔说道:“我方胜志存高远,怎会被此等事牵绊,你若是有个妹子,倒不妨考虑一下方胜!” 那红菱两眼一番,开口说道:“妹子没有,姐姐倒是有一个,你若觉得合适,我便给你寻来,可若是我将人寻来,你再行罗嗦,仔细我给你茶水中下毒!” 那方胜以为红菱戏言,当即讪笑说道:“不知相貌如何?人品怎样?可配得上我方胜?若是这两样尚可,便是年纪大些,我方胜亦能将就!” 听得方胜这般说辞,红菱对着其人便啐出一口。 “若论相貌,你方胜只配给我姐姐提鞋,至于人品,红菱未曾见过有人强过我那姐姐!若非姐姐夫君早丧,如何轮得到你!” 方胜闻言一时有些失望,可不知是怎地,其人略作思索之后倒是拿出了几分认真态度。 “当真如你所言,那方胜倒是想见见你那姐姐,若合心意,三媒六聘自是一样不缺!” 红菱听到方胜这样讲,倒是微微一愣,待看清其人不似说笑,这才犹豫着说道:“此事你可莫要后悔,待此番事了,我便寻来我那姐姐,你远远看看也就是了,只是莫要多嘴多舌,若寒了我那姐姐的心,红菱定然要你好看!” 明明说得是案情,这一转眼就谈到了婚嫁,张小四自是等得有些不耐,见二人好歹有了个应对,张小四看了谢观星一眼,开口说道:“方兄得此机缘,张某亦感快慰,来日若是事成,难免要上门讨碗酒喝,只是今番所论案情,能否先暂放此事,将方才的话儿说完。” 谢观星倒是没觉得此时谈起婚嫁有何不妥,这红菱一事,一直让自己和方胜之间存着些许隔膜,若是其人婚娶一事有了着落,当真是一件好事,只是谢观星总觉着这红菱话里藏着一些什么,若是来日不打听清楚,只怕方胜又要遭了这红菱算计。 见到谢观星和张小四齐齐望向自己,方胜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轻狂,似是为遮掩尴尬,其人赶忙接着说道:“方某逐户查询之下,人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却发觉了旁的异样。” 再次喝了口茶,方胜望向了谢观星。 “若非上次谢兄提醒,方胜未必会留意此事,方某在这些女修房中都有过片刻停留,当真是嗅到了一些谢兄所说的香气。这香气虽淡,却令方胜感到有些不适,其后方某偷偷取了一只灯内的蜡烛出来,私下里寻了伍主事验证,这烛芯果然是一品离幻香!” 张小四、红菱二人听闻方胜所言,面色微变之下,当即来了兴趣,那谢观星却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只静静聆听。 方胜对谢观星不以为然的表情颇感困惑,其人开口问道:“谢兄莫非早知道此事,如何这般平静?” 谢观星闻言淡淡一笑,开口说道:“昨夜晚间生事,谢某晕倒之时,动静应该不小。可白日见到楼内旁的女修,皆面色如常,全无讥笑嘲讽之意,如此神态,定然是不知道四更之后发生了何事?你等救助谢某之时,除了那名叫紫馨的女修,可曾见到旁的女修出门或推窗观望?” 见众人摇头,谢观星接着说道:“即便是在三更之时,那些开门推窗观望的除了我公门之人,便只有那几户还亮着烛火的所在。其它女修难道都睡死了?方兄,这一根火烛能挺得多少时日?离幻门弟子夜间所用火烛晚间如何配给?你可有问那伍主事?” 听完谢观星所言,方胜一拍大腿说道:“我确实未曾想那多,即便是到此刻,方某也一直以为,昨夜四更无人出门探看,只是因为宗内三更之后不得举火离房。谢兄今日出门之时,为何不将此事事先告之一二,也让方胜省去些空跑!” “若早早告之,怕只怕扰了你的打算,谢某一人之言,不足采信!” “此事我确有小心问过伍主事,晚间楼内用烛,皆由执法堂每日巡检之后提供,一日一只,从不间断,至于这火烛,乃是用山中异兽油脂所做,燃烧一夜当无问题。另有一事方胜觉得也需提上一提,据这伍闻道自己所言,入宗弟子,只要入得离幻门又用过三品以上离幻香,那便早早适应了一品,对其气味更是难以觉察。不过只要其人不入睡眠,便不会出现什么异样,可一旦进入睡眠,却会睡得异常扎实,当真是雷打不动!” 第22章 都是苦出身 一番议论之后,房内忽然变得有些安静,事情虽初现眉目,却依旧存有太多矛盾之处。据伍闻道所言,宗内弟子亦有偷偷前往香房取香私下修炼。若是有人睡得不够扎实,借用一品离幻香增进睡眠的也不乏其人,若是仅仅抓住这一线索,明显太过乏力,天晓得是不是连番凶案将一众女修吓到难以入眠,故而一个个鬼使神差的都选择了此法。 对于是否存在巧合,众人都觉得不方便去问,只一个伍闻道,方胜就问了那许多,若是再问得多了,难免会走漏消息。 不过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执法堂,都成为了凶案最大嫌疑。 就在众人考虑着明日该往何处问案之时,房外的走道却是响起了脚步之声。 “敢问红菱女客可在此处?小修奉执法堂赵长老之命送来一些东西,还请红菱女客验看!” 门外说话的是一名女修,红菱闻言赶忙出门探看。不多时,其人便提了个包裹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一进门,红菱就将包裹向案上一丢,那包裹已被红菱打开,一丢之下,内里之物当即散落。 “真当我红菱看上这些俗物,不过是喜欢其中一支样式别致,便想看看是何处打造?偏生送来这许多,独独缺了那支钗子!” 散落在桌案上的确实是一些首饰,虽说各式各样,但真正能让房中众人看过眼的也的确没有几只,想必是众女修们惦记来日难免被人收取,故而买的比较便宜。 方胜对这女子之物看得甚重,见到红菱并不待见,当即凑到案前。这等物事,正可拿来换取离幻香。可是还没有等方胜伸出手,另一双手已经抢到了方胜前头。 看着谢观星在那包首饰中乱翻,方胜多少有些不爽。其人于心中暗自念道:“怎地贪财到这般模样,不就是些不值钱的首饰,难不成也要挑些出来送给自家婆姨?你那三个婆姨倒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如何能看得上这等寻常货色!” 翻找了半晌,谢观星却是一支也没有挑出来,直到方胜等得有些不耐开始催促,其人这才站直身形喃喃自语道:“那只钗子呢?” ……。 赵长老找人送来首饰,不过是兑现昨日承诺,这本就不足为奇。至于红菱看上的那只钗子因何不在,按张小四的说法,多半是被送首饰的女修中途取走。此种事原就做得有些提不上台面,若是再去找那女修讨要,无论是谁,都觉得丢不起这个脸面! 不过看到谢观星方才的行止,还是让张小四起了疑心。一支连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钗子,这谢观星为何会这般感兴趣,难道那钗子另有玄妙不成?张小四只恨自己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实在想不起这包袱中到底少了一支什么样的钗子?可张小四却不能不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上。他隐隐觉得,火烛一事尚不能对谢观星有所触动,可一支钗子却做到了,那么这只钗子一定存有秘密,这秘密既然涉及隐月宗,谢观星又不愿对众人提起,那只能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至少在谢观星心中,这件事的份量,绝不会比当下的刑案轻到哪去。 张小四不想再耽搁,其人借口回去再想想便匆匆告辞。有些事情,张小四觉得很有派人回去说一声的必要,至于说给谁,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方胜得了首饰,自然也急着离去,若不衬着夜色尚早去找寻伍闻道,一担楼下上锁,难免又是一番折腾。加之单独与谢观星红菱呆在一起,这方胜同样会觉得别扭。故而其人不顾谢观星刻意挽留,执意尿遁而走,只将一间空荡荡的房间留给了谢观星与红菱二人。 真到和谢观星呆在房中,这红菱反倒是变得有些局促,其人面色开始泛红,一双手更是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红菱终于在面红耳热之下起身关闭了门窗,而其人这般动作,当即让谢观星头顶冒出冷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天色尚早,你关门作甚?”谢观星故作镇静开口说道。 那红菱此刻居然连头都不敢抬起,只低着头揉搓着袖口小声说道:“今番有些累了,想早点安歇!” 谢观星闻言,头皮一阵发麻。对于这红菱,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谢观星倒是真喜欢其人敢作敢当的性情,并且就在自己行将踏上问心石的那一刻,红菱眼中一丝绝决也让谢观星察觉其人对自己的用心之重。从某种意义上讲,谢观星已然认可了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婆姨,可是话虽如此,有些事情却是勉强不得,并且到了现在谢观星一直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红菱?如果搞不清这个问题,对自己来说,便如同在心中堵了一块石头。 许是被红菱吓到便想要寻回些面子,这谢观星的言辞变得有些刻薄。 “红菱,既是你坐定当下的名份,我亦无话可说,只是谢某有一事不明,你我也曾生死相博又素无来往,这天下芸芸众生,你何以定要咬住谢某不放?” 此番言语当即让红菱浑身一抖,其人猛然抬头望向谢观星。红菱不懂,为何自己这些时日所为,却只换来谢观星这般冷言冷语,难道其人当真是铁打的心肠。 忍住眼中行将涌出的泪水,红菱开口说道:“你可知道红菱一直不愿嫁人的原因?你可知道红菱为何定要将此生托付于你?既是你问,那红菱便告诉你。红菱自小便跟着爹,所以很多人都以为红菱不知道自己亲娘是如何死的?可是他们谁又知道,当年我娘惨死,红菱虽小,却是亲眼所见。红菱一直不想因为这件事嫉恨自己的亲爹,可红菱做不到,即便红菱后来同样做了夜枭,也知道了宗门中的规矩。可我娘是该死,但杀她的不该是我爹!难道想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一定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再有我那姐姐,姐姐她生性善良,人又长得貌美如花,原本红菱以为,似姐姐这样的人儿总能寻到个好些归宿,谁知姐姐亦所托非人,那人枉称豪侠,居然偏听偏信,临了让我姐姐遭了小人陷害,落下终身残疾。我红菱发过誓,此生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真正的男人,当日在老君村内,红菱因你刀下留命而心生感激,而你在村中为了救人斩杀影卫的行止也让红菱从心里感到敬佩,故而红菱折服之余难免生出试探之心,其后因见你于生死之间亦不肯抛弃自家女眷,这才让红菱确信你便是自己要找的人。我红菱不愿于三千因果中消磨,更不愿顾影自怜清淡此生,既是今生有缘撞见了你,咬了便咬了,你奈我何?若让我松口,除非是死!” 话音刚落,这谢观星尚在恍惚,红菱已然扑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谢观星没有防备,居然被其人牢牢抱住,而肩膀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当即印证了红菱方才言语。 “你这厮怎地说咬便咬?”谢观星开口骂道,作势便要推开其人,可是随着腰间一紧,红菱的双腿又缠了上来。 房中便只有那么大,又不便碰倒什么物事招来道门中人诽议,那么这战场也只能转移当炕上。这红菱当真是不肯松口,谢观星只能使出一些当年对付李老蔫或是陆仁义的手段,可是他也许忘了,这红菱毕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从未经过人事的女人,其人娇喘之下,终于松开了口,却是伸手握住了谢观星身上的某处凸起,这一来二去之下,谢观星终于按捺不住,其人翻身而起,只一推便将红菱压在了自己身下。 便在二人于炕上翻滚扭打之时,门外的走道上却又两双赤脚在缓缓移动。 “方兄,你切记踩到那钉子上,莫要让赵长老察觉!今番要是得见,我便将离幻香每品各送你五支!” 方胜此刻头顶正冷汗直流,听闻伍闻道所言,狠狠瞪了其人一眼后小声说道:“你还想看看,便是听听动静就已经是玩命的事,你是不知道我那兄弟和他这婆姨的厉害,这二人一个做过影卫,一个当过夜枭,盘肠剥皮你听说过吧?若是不小心一点,便是我自己都保不住性命!” 好不容易二人算是磨蹭到了谢观星所在的房门跟前,那房中却是在传出一声悠长的呻吟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窗外二人面面相觑,那意思显然是在说:“这就完了,这也太快了!” 又听了一会,见房中依旧没有动静,方胜与伍闻道二人开始原路返回。 “方兄,你这兄弟是否存有隐疾,我那里倒是有些龙虎大力丸,平日里也派不上用场,要不,你拿去先给你那兄弟用用!” “伍兄,今番这不仁不义之事我方胜已然做了,你可莫要改变主意,更不要惦记着还有下一次,方才那一声你可曾听到?” 见伍闻道点头,这方胜面色一沉,接着说道:“这等妙事说了你也不懂,此类事总有个起落,方才那声便如置身云端之上,岂是仙人可比!你既是已然听到此声,那便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这每品五支如何能够,怎么着也要来它……十支。” 伍闻道闻言面带为难,其人沉思半晌后说道:“旁的品级存量有限,又登记在案,左右不过是想爽死,六品的倒是无人用过又数目极多,点一下就灭掉,应该也不会出太大问题,要不你看这样可好,我给你六品离幻香三十支,其余依旧是五支,只是若再有此等好处,切记得早些知会一声。” “如此便依你言,六品就六品。” 一阵嘿嘿狞笑在走道中响起,当然,那声音不会比耗子打架的动静更大。 第23章 夜探 夜入三更,一轮圆月在云层的掩映下似在缓缓移动,而一道道透过云隙投下的皎洁月光,总会在不经意间让那些悬于山壁间的殿宇楼阁泛起阵阵清辉。执法堂长老赵彬,此刻依旧在六层房檐上打坐,那偶尔会掀起其人衣角的山风,让这落侠山的夜色更显些许寒意,可是对于一个道境已达堪破的隐月宗修士来说,这点寒意又算得了什么! 宗内连番命案,做为执法堂长老,赵彬难辞其咎,既是捉不住真凶,那么守护在此,似乎也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可是今夜这赵彬不知是怎么了,其人坐在廊沿上的身躯似乎是有了轻微晃动。 一个堪破修士会在打坐中出现晃动,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如果有人站在顶层向下观望,那么他或许会看到,就在这晃动出现不久,离幻门的殿宇之间忽然掠过一条黑影,而当这黑影消失之后,赵彬方才所在的位置业已空无一人。 几乎就在“赵彬”遁入夜色的同时,舍生门问心石前同样也出现了一条黑影。 似乎是确定了四周无人,置身问心石一侧阴影当中的谢观星轻轻卸下了影布。 两个时辰前的那场“鏖战”让谢观星双腿到此刻还有些发软,柳如烟体弱,这床底之事难免有些收敛,红菱强悍,谢观星自然落下个腰酸背痛。可对于这红菱,谢观星有一点想不通,其人分明就是个雏儿,如何知道这多煽情魅惑之术?难不成夜枭中的女子都擅长此道? 类似的问题,谢观星还有很多,但是他肯定没胆量去问,并且,今夜办完了正事,还需早些回返,若是其人醒来见到自己不在,天晓得又会生出什么事情。 说到此处,倒是需好好解释一下,但凡是像样的公门捕快,大多有些畏惧自己的婆姨,这事当真无可厚非。本来嘛,换做常人,似这等夜晚必定会留在自己女人身边,可做为公门中人,一闻刑案定然是说走就走,只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留给自己家人,若说没些愧疚,那肯定是骗人,若说自家婆姨没些责怨,那更是谎话,这愧疚责怨之下,即打不得,又骂不得,任谁也就只剩下怕了! 也许各位看官会问,既然谢观星知道怕,为什么还会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偷偷溜出房门?这事情说起来十分简单,你相信这世间真有仙人吗?且不论你信也不信,谢观星肯定是不信,所以他不能不来这问心石看看,因为他觉得,如果错过了今晚,有些事情或许再也找不到答案。 俯身在问心石下摸索一番之后,谢观星将手掌凑近了自己的鼻子,可整个手掌上除了一些灰尘,再没有旁的东西,至于那些“应该”会出现的气味,更是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嗅到。沮丧之余,谢观星拾起了一把枯叶遮掩了自己摸索过的痕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今日登石时会不由自主坐向顶端?这问心石下既然没人动过手脚,那些黑蚁又因何会出现于此?难道这世间真有仙人可以掌控凡人生死? 寂静的山岭不会回答谢观星的问题,那夜鸣的鸟儿或许知道,可它们的讲述谢观星听不懂。 轻轻叹了口气,谢观星抬起头向着天空望去。 “爹,娘,你们一定是在天上看着观星吧?观星今天遇到了一些事情,现下想起来当真有些可笑,爹你不会真的叫刘明吧?你莫要怪观星胡想。那些年生死际会,若没有刘公祠,只怕观星早就没了性命。如今生出这等幻视,你们可不要责怪观星!不过说来也怪,今日看到那问心石,总觉得自己曾经来过此处,一上石更是不由自主就想往顶端坐,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对了,那黑蚁的来历观星查不出,观星只能认定是你们在冥冥中守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爹,娘,观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们,不过观星觉得或许你们听了会高兴才是。” 再次在四下里看了半晌,确信这次不会再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谢观星忽然在阴影中站直了身子。 仰望云隙间点点繁星,谢观星面带些许得意对着天空说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传承了,观星现在可是有三个婆姨!” 头顶的云层渐渐散开,那闪动的星辰就如同听到了谢观星的话语。一闪一闪之下,真似无数双带着欣喜和宽慰的眼睛。 对着天空拜了三拜,谢观星抹去自己面颊上的泪水。这番讲述已经让他的心境平静了许多,无论那些幻像是真是假,现下的自己都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可就在谢观星解开缠在腰间的影布想要原路返回之时,问心石下的深涧内却是闪过一丝亮光。 俯身于悬崖之上,谢观星很小心的向着深涧中观望,百丈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射月光,可那光亮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根本就看不清来处。 看着问心石一侧的崖壁,谢观星有了些许犹豫,这下崖栈道虽有部分毁损,可因其在崖上成“之”字形状排列,上下两层相距不过数丈,若悬绳垂降,通过毁损之处并不会太难,至于下去之后如何上来,也不过是在绳头加上虎爪即可。可是这栈道年久失修,很多木质都已腐烂,白日里自己和张小四就已经看过,定要下崖寻尸,难免会遇到一些风险。 考虑了片刻,谢观星决定下去看看,若白日里下崖,这隐月宗定然又会阻止,可那光亮到底是什么?而当日何以会从崖下传来尸臭,这些事情总需探个明白,再有就是那名堕崖而死的女修,其人死得很是蹊跷,既是能在问心石上轻松通过历练,入的离幻门后再次返回舍生门登石,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一名天资如此傲人的女修不会不懂得莫修“回头禅”的道理! 脱下外衣,谢观星从身上解下绳索,做过影卫的谢观星一直保持着当年的良好习惯,这卸下绳衣的手法亦十分利落,不过片刻,其人已将周身收拾妥当,径直来到了距离问心石不远的下崖栈道入口。 取出一团带有铜制小球的玄丝,谢观星缓缓踏上栈道,那些支撑栈道的横木倒还结实,若是铺在其上的木板朽烂,手中玄丝虽短,却可做为保命的物件。 连下三层,那段被损毁的栈道出现在在其人面前,谢观星将肩上绳索取下,找了个牢固的横木将其固定。这固定之法颇为巧妙,看似只随意将绳索缠绕在横木之上,然而这种缠绕手法却是得自李老蔫亲传,并且还有个很古怪的名字“退不得”。 此法若是下行,自是越拽越紧,可要是没了下坠之力,绳结难免松脱,谢观星曾经试过这种缠绕之法,当真是一步都退不得。 拽紧绳索,谢观星向着缺口下滑坠,只待自己一只脚确认踩实,这才减轻了向下撤拽的力道。随着其人轻轻一抖,上端绳结略有松动,谢观星只轻轻一拽,那长绳便应声而落。 收了长绳,谢观星小心翼翼向着栈道下端移去,可行出不过三两层,却是连遇两处毁损,只是这两处毁损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此说来,就算当日执法堂弟子没有踩塌上端栈道,到了此处一样会被这两处毁损挡回。不过即便如此,这谢观星的胆子却渐渐开始变大。因为过了那两段人为毁损路面,下面的栈道反倒结实了许多,这一点倒是让谢观星感到有些诧异,在仔细观察一番之后,谢观星找到了原因。 栈道所在崖壁由上而下渐渐内陷,故而栈道越往下行,受到山风雨水的侵蚀越少,虽然同样落满枯叶灰尘,却比上行栈道要稳当。 见到此种状况,谢观星暗自猜测。 “似这等状况,稍加修缮便可使用,隐月宗一直不肯安置从人下崖收尸,只怕是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这栈道后两段毁损人为迹象明显,断茬犹新,出钉未锈,应是近期所为,既然宗内不许弟子下崖寻尸,再毁损这两处栈道岂非多次一举?而隐月宗宗主既是命弟子下崖寻尸,想必是不知道这两处毁损的存在,如此一来,那踩塌上行栈道一事就有些过于巧合。会不会是有人没有想到真会有人下崖寻尸,害怕被人察觉毁损,故而刻意踩塌前端栈道?” 既然下面的栈道稳固,谢观星不想再做耽搁,其人加快了下崖的速度。半个时辰后,谢观星终于到达了深涧底部。 这栈道出口距离问心石所在的崖底布满嶙峋巨石,一条三丈余宽的溪流穿涧而过,这涧底的光线不是太好,黑压压的有些看不清路,谢观星无奈之下,只得找来了一根枯枝并将一块暂时用不上的影布缠绕其上,这影布制作时浸有油脂,一经点燃,那光亮却是强过寻常火绳。 沿着河边上行,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渐渐变得浓烈,谢观星暗暗想道:“此番回去,定然要将此事禀明刑讯司总捕衙门,即便拦不住有人上山找死,也需让这隐月宗修整栈道,好生安置尸体,若是当下这个状况,一旦河流受到污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发下游瘟疫!” 第24章 危机 向着河流上游走了不过二三十步,谢观星就看到了河滩上散落的累累白骨,这越往前走,白骨越多,渐渐的,谢观星的双脚已经踩不到像样的石头,每一脚下去,总有些枯骨会被踩碎,随即发出一阵噼啪之声。夜间的声音会传得很远,谢观星开始有些后悔,可是既然已到了此处,总不能半途而废。 随着尸臭愈发浓烈,偶尔会有一些被火光和枯骨断裂之声惊扰的鸟兽从谢观星身边掠过,这些鸟兽的个体并不太大,可是那狰狞的样貌还是让谢观星拔出了“勿悔”长刀,落侠山不同于旁的山脉,这里的鸟兽大多存有剧毒,若是被咬上一口,能不能保住命尚不可知,但要再想攀绳返回,只怕会有一定难度。 对于所谓的血海,谢观星没有见过,但是过了今夜如果再有人问,那他一定可以告诉对方,这尸山是什么模样,自己当真见过。就在问心石所在的崖下,由白骨和碎石形成的一座山丘几乎填满了整个河道。 用青布蒙住口鼻,谢观星登上这座散发着恶臭的小山,可几番寻找之下,谢观星并没能找到李秋兰的尸骨,此处是有些骨骸看上去尚存少量皮肉,但细看之下,却都是一些男子的骨头,这一点当即让谢观星感到有些困惑,方才见到的鸟兽,个体并不算大,而以自己刑案经验判断,若尸体一旦开始腐烂,就是再饿的鸟兽也不愿取食,且人体腐败之后多会留有皮囊。此处即然没有大型兽类,那名女弟子又是在月内堕崖,总该留下些什么才对! 挥动手中的火把,谢观星想在四处在仔细寻找一番,可是随着脚下一个骷髅的滚落,小山的另一侧却是传来了落水之声。可就是这么一点动静,却似将什么怪兽惊动,一阵“咕噜”“咕噜”的巨大声响开始由远而近。 谢观星汗毛倒竖之下,将手中火把指向那动静的来处,眼前出现的状况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尸山的另一头,被阻隔的溪流早已聚水成潭,那潭水在夜间火把照耀之下泛着一股诡异的墨绿,然而若只如此,根本唬不住谢观星,真正让谢观星感到恐惧的是这墨绿色的潭水便如被人烧开了锅,一串串巨大的气泡正从水底向上翻起,而当这些气泡停止在尸山底部,水面下忽然探出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还没有等谢观星看清楚状况,无数条小臂粗细的蠕虫开始自水中向着尸山顶部攀爬。 许是被谢观星手中的火把晃到了眼睛,这些蠕虫闭上了双眼,可即便如此,却没有一条想要退回水中,它们只是纠结在一起,一点一点向着谢观星身旁拼命蠕动,而那张开的大口当中,森森利齿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谢观星唯有后退,此种情况,他没有别的选择,然而就在其人缓缓后撤之时,头顶上却是掠过一道黑影。这黑影扑打翅膀的声音分外怪异,不像是寻常飞鸟,更像是某种山间的蝙蝠。不过,随着这声音出现,那些连火把都不怕的蠕虫却是有了后退的迹象,而当黑影掠过,其中的一只蠕虫被拽向空中,剩余的蠕虫就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纷纷后撤,只片刻,就消失在了那团墨绿之中。 看着潭水回复平静,谢观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其人将火把高高举起,护着了自己头顶的一方天空。 “啪”的一声,一团东西从空中坠落,是那条蠕虫的皮囊,谢观星一惊之下,险些挥出手中的钢刀,待看清了那皮囊,谢观星的后背开始冒出冷汗。这是什么飞禽?看那蠕虫体壮力大,绝非空有皮囊,这飞禽瞬间就能将血肉吸干,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道是毒! 空中的扑翼之声还在,这飞禽应该还没飞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谢观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他已然想明白了隐月宗三名女修的死因。当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斩杀此物,然后提着它的脑袋回去重新验查尸体。 但是谢观星的想法已经难以实现,一阵诡异的铃声出现在了他的耳中,而随着这铃声的出现,山涧中忽然变得明亮异常,一道巨大的阴影更是从对面山壁上闪过。看着那开始泛起红光的岩壁,谢观星大叫一声“不好”,猛然提刀便向着原路飞奔,可是其人不过跑了二三十步,却是不得不停了下来。 远处岩壁上端的栈道已经烧成一片,而那些向下跌落的火团正陆续将下端的栈道引燃,谢观星知道一些都晚了,即使自己此刻赶过去也于事无补。栈道没了,他谢观星的后路断了! 半个时辰之后,衣衫褴褛且浑身上下都已湿透的谢观星再次返回“尸山”,到了此刻,谢观星终于搞明白了为什么隐月宗不担心瘟疫传播的原因,这溪流的下游根本无路可走,溪流的终点,原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落水洞。谢观星是有入洞探查,可是一探之下,其人很快就放弃了牵绳入洞的想法,这洞底十丈亦是深潭,谢观星就是水性再好,最多不过是给自己寻个上好的……坟墓。 抬头望向头顶上的峭壁,谢观星一屁股坐到了尸山之上,到了这会,那些恐怖的蠕虫好像也算不了什么!谢观星咧开嘴一阵狂笑,待这笑声再次将潭水惊得翻起气泡,幽深的山涧中响起谢观星略带自嘲的话语。 “爹,娘,观星方才说得那些话可能有些早了!看来这传宗接代一事当真是有些困难,要不你们再等一段时日如何?” ……。 舍生门栈道的大火,烧了能有二个时辰,当巡门弟子发觉火情,天色已然大亮。等到宗内有些脸面的人物齐聚于此,那下崖栈道所在的岩壁上,便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残木还在冒着青烟。 辰时还在谢观星房中“发疯”的红菱,此刻早已停止了啼哭咒骂,其人瘫坐在问心石一侧的山壁上,那呆滞绝望的模样,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一众公人亦感到有些心酸。 与红菱相比,气急败坏的方胜则有些古怪,其人手捧一把枯叶在人群中来回乱转,时不时的,这方胜会将手中的枯叶凑到别人的鼻子下面喊道:“你闻闻看,可是真有香味?我兄弟深夜怎会来此?那女子一定是想汉子想疯了!” 没有人理会方胜的询问,红菱的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虽然有人难免会考虑一个女子身上的香气如何会出现在这落叶之上,但此时此刻,再去追究这样的问题就变得毫无意义。谢观星的失踪定然是和这栈道焚毁有关,而做过“夜枭”的封红菱封捕头,她的话,没人敢不相信。 张小四此刻并不在人群当中,在向宗内讨要绳索遭到拒绝之后,其人当即便引领着几名影卫下了山。 半个时辰之前,这张小四就得到了消息。从刑讯司安插在隐月宗内的暗桩住处,张小四得到了一个消息,不过这消息十分有限,所有信息不过是写在一张纸条上的寥寥数字。 “夜半下崖……” 这纸条上面的字明显没能写完,但是再想追问已无可能。纸条是从一名宗内死去仆役身上搜出,若非其人临死前挣扎回到自己房中,只怕连这点信息也是传不出来。据前往接洽的影卫所言,这名仆役死状极其恐怖,浑身皮肤就如被人用火烤过一般,那胸口处向外裂开,但细查之下,似乎是被其人自己用双手抓挠所至,然而除了这些异样,这名仆役身上便找不到任何伤口,就是用银针探查也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 既然来了隐月宗,这名身份低微的暗桩自然由张小四提调,所以他非常清楚到底是谁下了崖。谢观星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这样不明不白,临行前总领大人讲得明白,此番入宗,这谢观星的性命可是比他张小四重要一些! 急匆匆赶着下山的张小四脑海中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 “即是隐月宗不肯帮忙,自己倒是往哪里去寻那三百丈长绳?” 似乎是嫌身后的影卫走得太慢,其人开口叱骂道:“怎地这般缓慢,还不快些,若是谢总捕出了事情,回去一样不好交待!” 一名影卫见张小四动怒,随口回应道:“张大人,小的们想不通,那崖间终究有些树木,若是用绳,何需三百丈,多带几根系在树上不就成了!” 张小四闻言一愣,当即停住脚步说道:“方才怎地不说,害我空走这般路程!” 其人正待回返,却是猛地一拍自己面颊后说道:“怎地便忘了,那短的他们也是不给!” 众人继续前行,但走出不远,这张小四再次停住。 见自家大人手扶道旁松树面色凝重。一名影卫上前开口询问。 “大人,怎地不走了?” “莫急,让我好好想想!” 张小四是要好好想想,有一个问题让他感到无比困惑。 为什么自己对救助谢观星一事如此上心,当下有失方寸,真的只是因为王哈儿的那些叮嘱吗? 第25章 谢观星的抉择 随着道门中人渐渐散去,问心石边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杨波、李敢自然是拽住了方胜,若是由着其人发癫,一个不小心,只怕问心石下又会多出一条冤魂,而张甲胡六亦不敢轻易离开,自家主子的心性如何,再没有人会比他们二人清楚,不管红菱是踢是打,这两人横竖赖在了红菱身侧,方才的一幕吓坏了这二人,若不是张甲反应快捷,只怕这红菱早已跳下了悬崖。 和这几人相比,还有一个人不肯离去就变得有些诡异。 呆呆望着悬崖出神的秋月不知道一直在想些什么?其人时而浑身抖做一团痴痴傻笑,时而又双眼含泪咬牙切齿,而当红菱望向秋月的眼神开始变得异常凶狠之时,这秋月冷笑数声,缓缓迈向了悬崖。 没有人试图上前拦阻,也许秋月的来历早已不再是个秘密,而就在众人冷漠的眼神中,这秋月站到了悬崖的边缘。 “爷爷,云巧无用,一直狠不下心动手。今番这恶人早死,云巧此生再无牵挂,爷爷你莫要走得太快,云巧这就来陪你!” “秋月”亦或“云巧”,这个女子的一生到底有没有过快乐,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今时今日,也许只有死亡才是真正能让她感到一丝愉悦的事情,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云巧从没提过自己的父母,这个原因需要你自己去想,当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枚青豆时,你又该做怎样的选择? 这万千世界,原就存于一心,心即破灭,万法万物亦当无存,双眼所见,未必就不是虚像,便如那影子一般,你说它在那里,你可能拿得起来?可你要说它什么都不是,那你又看到了什么? 仇恨,有时候亦是如此! 伴随着云巧的身影在悬崖上消失,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可是这又能怪得了谁?拽住了又能如何?放她走吗?谁能保证其人不会再动旁的心思,乱世之中,这化不开的仇怨,也许唯有用一方的死亡做为终结。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从捕手杨波的口中发出,众人望向了悬崖。对于杨波来说,这“秋月”相貌不俗,若非和谢方二人结下死怨,自己倒是对其人有些意思,可杨波也清楚,这样的女子当真留不得,即便总捕大人回不来,那方大人和红菱捕头也不会轻易放过此人,更何况自己的仕途,终究容不下一个来自老君村的“麻烦”。 “不……” 可是事情总是会出人预料,几乎就在杨波发出叹息的同时,那崖下却是传来云巧的一声惊呼,这声音带着长长的尾音在山涧中回荡,其中蕴含的浓浓不甘与怨毒,即使是同样想要跳崖的红菱,其人身躯亦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对于这声惊呼,众人都感到有些诧异,一个自行跳崖的女子,何以半途会改变了想法,人既然都已经跳下去了,到这会后悔还有何用? 他们当然不知道云巧,也就是“秋月”呼喊的原因,就在其人坠落的过程中,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正在岩壁上苦苦攀爬的人;一个她无比熟悉亦无比痛恨,同时也很想抱着他一起去死的人。 没了玄丝的谢观星还在向上攀爬,玄丝既是卡在了一处石缝中,那自己便只能选择舍弃,至于那条带着虎爪的长绳,则早已被山石磨断,如今能够依仗的便只剩下了自己的双手。然而这爬了能有几个时辰,可一旦向下望去,那崖底依旧清晰可见,自己向上移动的距离最多不过二三十丈。 谢观星知道,方才那个从自己身边坠落的女子肯定不是红菱,红菱身上的衣物非红即蓝,不会有旁的颜色,这一点谢观星非常肯定。曾有那么一瞬,谢观星很想伸手去接,但对方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自己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其人就已从自己身侧掠过。 崖底传来的动静让谢观星确信,这女子已无任何生还可能。对于这名堕崖的女子是谁?谢观星只在脑海微一思索就有了答案。栈道既被烧毁,崖上又开始有人历练的可能不大。方才的那声惊呼谢观星听得清楚,虽然声音已经走样,但谢观星还是觉得有些耳熟。 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观星没有低头去看,崖下此刻会是个什么光景他心知肚明,无论堕崖的那名女子是不是云巧,他谢观星都已尽了力,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上崖,如果方才那名女子真是云巧,想必红菱业已得到了消息。虽然谢观星想不通他们如何知道自己来了此处,但当下其人已无暇考虑这个问题。和生的欲念相比,让家人和兄弟早些看到自己平安归来得想法则更加强烈。 有一点蹊跷,似乎让人难以理解。这山涧虽深,若是呼喊,上面的人未必不能听闻。可谢观星却始终没有大声呼救。难道其人真的相信仅凭自己的力量就可攀上悬崖? 这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谢观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不能这样做。 在验看过山涧中的水源之后,谢观星确定了两件事情,其一,这水源无法饮用,而涧底的植物又大多有毒,若是等在崖下无人救助,自己难逃一死。其二,问心石下的这段岩壁,过百丈后便开始内陷,上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崖下状况,若仅仅从崖上向下观望,岩石缝隙间确实有一些树木可以依仗,但从自己这里看上去,那些树木相距之远,阻隔之多,早已断绝了续绳而下的可能。即便有高人能想出办法,只怕也是几天后的事情,可谢观星却不能等那么久! 谢观星从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幸运”二字上。或许今日会下雨,或许气温的变化能在“勿悔”的锋刃上结出凝露,又或许那些鸟兽蠕虫中有一些可以食用,这些想法无一不充满诱惑,但谢观星还是选择了攀崖而上。 一个人的习惯似乎真能决定他的命运,谢观星有一个看上去极其不好的习惯。只要一遇到危险,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去博命! 命运的巨轮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道理这东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很多时候,对错之间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便如此刻,这谢观星所为未必有错,若是指望着有人前来相救,落入困境之人难免心存侥幸,而这往往意味着,你无法倾尽全力。” 不过话虽如此,这中间似乎又有了一个问题。,谢观星要是不呼喊,那红菱会否跳崖?这一点,莫替古人担心,那时候除了“绝决”,还有一个好听些的字眼,这字眼叫做“义气”! 谢观星并不是很担心红菱,因为就在红菱身边,还有一个方胜,而这个方胜,是他谢观星的兄弟。 第26章 再生命案 方胜不相信谢观星会死,即便他真的快要急疯了! 事情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差别,如果谢观星看到方胜当下的模样,那他一定会慨叹自己所托非人,因为方胜的注意力,显然没能放到红菱身上。然而谢观星此刻肯定是看不到方胜,所以那个“睿智且义气”的方胜完全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嚎哭一番之后,方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隐月宗不肯安排人手协助寻人,那么谢观星的“失踪”就一定和这隐月宗有莫大关联。而他方胜既是想让自己的兄弟活着回来,那就必须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由着张甲胡六与几名宗门女修将红菱“请”回住处,方胜将剩余的所有公门中人都放了出去。 “我兄弟不会傻到自己往崖下面跑,一定是这帮鸟人做了手脚!你们都给我去搜,莫要去管什么执法堂,出了事情自有我方胜担待,记着见了什么好东西就给老子往怀里揣,越贵重的越好,若是有人问,就说是......奉了影卫提调张大人手谕,查询谢总捕头下落!” 似这等疯狂的举动,自然不会带来什么明显的效果,又有谁像他方胜?毕竟每个人只有一颗脑袋!不过即便是阳奉阴违,总还是要出去走走过场,如此一来,那些宗内美貌女修注定“在劫难逃”。 二更时分,离幻舍生两门之内,执法堂的弟子依旧在往来忙碌。至于他们在忙些什么,无非是“强令”或“恭请”某些男男女女回房歇息。可是只要你稍加留意,你一定会发觉,总会有一些晃动林间石后的靓丽身影被不经意间漏过。倘若你多事,定要上前盘问,那么在这些身影当中,也一定会出现一两名扣着翻翅纱帽的公门捕快。 捕快们入夜不睡的理由十分简单。 “张大人说了,让小的们仔细盘查谢总捕大人下落! 说来好笑,方胜肯定没有想到,自己今日所为,势必会惊动在京都的某人,而这后果是喜是悲,很快就会知道! 对于涉川公人的这种无礼行止,隐月宗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这一点即便是方胜也没能想到。 随着公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隐月宗宗主终于动了火气,然而这动怒的最终结果却是,一盘盘粗壮绳索被人送去了舍生门。似乎是为了彰显隐月宗知错能改的良好品性,宗门内的仆役也被连夜召集起来,这些人在一名道门从事的带领下,开始一点一点的修复被烧毁的栈道。 似此种状况,论理应该是好事,可对于统管搜救的方胜而言却并非如此,其人仿佛忽然失去了努力方向,他渐渐开始相信,自己那个胆大包天的兄弟,可能真的去了崖底! 三更时分,张小四带来几名影卫回返。他的出现,无形中增加了搜救的力度,其人从山下带回的那些绳索、钢钎、虎爪,让所有人一时信心大增。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一直对张小四存有敌意的方胜。 谢观星也许永远想不到,自己这番经历,会在无意中拉近了方胜与张小四之间的距离。 有的时侯,要获得一个人的信任往往只需要你向前踏出一步,对于这一步,方胜和张小四都做到了。当张小四腰缠长绳准备下崖,方胜选择了为其人送放绳索。那绳索只在崖边的松树上绕了一匝,如果方胜有意为难,张小四会去找云巧作伴的可能性会变得极大。但是出乎方胜预料,张小四并没有招呼影卫上前替换自己,其人只回头看了方胜一眼,随即便放胆下崖。 且不论张小四在回头的一刻到底在想什么?“睿智”的方胜忽然觉得,这张小四其实还不错! 叮叮当当忙碌了整夜,最终的结果却依旧是徒劳,事实证明,隐月宗宗主不愿多费力气寻找谢观星,确实有他的道理。这通往崖底的途径,也许真如陆羽所言。“古往今来便只有栈道一途。” 随着宗内人手再次散去,问心石所在的悬崖上,除了三根悬垂而下的绳索,就又只剩下了方胜和张小四等人。 据沿绳而下的公人回禀,落侠山石质坚韧,根本没办法钉入钢钎,而那些在崖上看着很近的树木,实则相距甚远。除此之外,崖下三十余丈所在,尚有一段岩壁悬空内陷,绳索一旦过了那里,缀绳而下的公人便如同一只只悬在空中的蜘蛛。 当然,如果有人胆子够大,或许可以通过摆荡方法接触到内陷之处的岩壁,可就在一根用以牵拽公人的绳索险些被磨断之后,再也没人敢于去做这样的尝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方胜不得不面对这个一个事实。如果谢观星真在下面并且还活着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需要在那里“野隐”很长一段时日。 也许有人会问,方胜何以越来越笃定谢观星没死?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张小四给予方胜的信任,让方胜找回了一些呆在谢观星身边的“感觉”,而一但这种感觉出现,方胜自然又做回了“涉川第三推官!” 依着方胜判断,谢观星深夜下崖查尸,确有可能。这天下原就没有几件事,他谢观星不敢去做!而如果谢观星当真下了崖,那么以谢观星的谨慎,因大意而点燃栈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如此,栈道的烧毁一定另有原因。再者,从崖壁上的烟熏火燎痕迹看,栈道应是从上而下点燃,自己初来之时,亦有在烟尘中嗅到一股子淡淡的火油味道。 如此一来,方胜料定,谢观星一定还没死。凶徒烧毁栈道,无非三个理由,其一,谢观星已死在崖底,凶徒以此种方法阻挠公人寻尸。其二,谢观星还活着,凶徒这样做就是想断了其人退路。其三,凶徒根本就不知道谢观星在不在崖下,其人行止,只是为了烧毁栈道。 火势既然是从顶部向下蔓延,那么第一个理由就难以成立,因为和烧毁栈道这样招人质疑的行止相比,随便在崖底找个地方隐匿尸体岂非更容易一些? 至于第二第三两个理由,无论哪个成立,都意味着谢观星此刻就在崖底。 方胜的推断不无道理。如果谢观星没有死在崖底,而是死在了栈道之上,凶徒为何不从栈道底部或中段纵火,你莫要告诉我方胜,从顶部纵火是怕火势蔓延太快,一旦跑的慢了连自己都无法逃脱。既是有本事跟着下崖,又有本事杀了谢观星,难道就没本事控制一下火势?再者,你如何知道这大火由上而下能够烧毁多少栈道?但存一分侥幸,这样人等如何能杀得了谢观星?更有甚者,这栈道上朽木枯叶众多,引火何需火油,既然用了火油,想必是早早打定了要从上而下烧毁栈道的主意。 不能不说,方胜确实是一名优秀的推官,但是他还是漏过了一个自己已经发现的信息。 “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未卜先知?又有什么人会随身带着火油?” 无论怎样,这轰轰烈烈的一场搜救暂时落下帷幕,至于那些维修栈道的仆役,他们忙了一宿,临了也不过是在崖壁上更换了三根横木。 沮丧的情绪困扰着方胜张小四等人,然而就在张小四想与方胜继续商量对策时,更糟糕的事情却接踵而至。 宗内有执法堂弟子匆匆忙忙跑来禀报。 “见过两位大人,今日辰时,离幻门再生命案,赵长老让弟子前来,还请两位大人节哀顺便,暂时放下手中事物,能否先往命案现场看看?” 方胜与张小四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骂出一句脏话。可谢观星是生是死终归悬在半空,而这命案一事,确是落在了实处。即便方胜张小四二人心中不痛快,却也不能不去看看。 第27章 红菱的领悟 留下一名捕快守在崖顶,方胜张小四领着部众前往离幻门。经过昨夜在道门内的一番折腾,五柳巷官衙出来的公人明显要比张小四带来的那几名同样身穿刑捕衣物的影卫嚣张许多,即使沿途有执法堂弟子上前询问,这些早已识得“轻重”的五柳巷公人根本就不予理睬。对于这巨大的变化,张小四亦头痛无比,他显然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可现在去责怪方胜,那么自己拿命换回来得那点交情就又打了水漂,并且就算自己私下里向隐月宗说明实情,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若是隐月宗来日捉住此事不放,矛头必定直指涉川国主,至于这对道门不敬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哪个?又有谁会在意! 张小四有张小四的城府,跟了王哈儿王大人这么久,张小四除了自己的见识还从王哈儿身上学到了一样本事。一盘大棋既是被人逼入绝境,与其推翻棋盘与人拼命,倒不如和对面的那个家伙攀攀交情。“所谓生死际会,不过利尔!”说得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到底,张小四想要缓和与谢方二人的关系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封呈给隐月宗宗主的信让张小四总觉着心里不踏实。论理以自己为王大人做过的事情之多,早该有所升迁,可陈小虎如今都已做了影卫提调,自己却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从事”!王大人此举,摆明了是信不过自己,今番所为,莫不是想李代桃僵、卸磨杀驴? 命运的巨轮再次转动了一下,这次却是在对某人的想法做出回应。狗和驴子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一个嘴长,一个耳朵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狗早晚会死,却肯定比一只驴子活得长久一些! 闲话少扯,书归正传。离幻门再生命案,让平静了没几天的隐月宗再起波澜。一个俗世总捕的失踪,并不能让宗内弟子感到任何恐惧,可身边的人相继死去,即便是道心最为稳固的弟子,也难免会对“下一个是谁”生出猜忌。 和上次查验不同,这一次,离幻门内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隐月宗弟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对于方胜张小四等人的到来,宗内弟子以一种异样的表情提出了意见,那感觉似存责怪,又似带着几分嘲讽。这等状况,自然让一向敏感的方胜极不痛快。 凶案发生在七层一名女修的住所,据随行弟子所言,因昨夜忙碌,赵长老有事牵绊,今晨便托付伍闻道入楼查验,不想查验之下,居然又有一名女修的住处房门紧闭,无人应答,伍闻道驱开众人撞门而入,其后便见到房内女修惨死,因见死状有异,连忙让人告之赵彬,赵彬有事难以前来,这才派人前往问心石寻找各位公人。 方胜听到“有异”二字,一时来了兴趣,其人脚下步伐当即变得轻快。不多时便到了七层女修住所。许是还惦记着早些完事,好快些回去寻找谢观星,不待一众公人疏散围观道门弟子,方胜业已一脚踏入凶案所在房内。 张小四一直跟在方胜身后,见其人如此莽撞,有心开口提醒,可是还没等他张嘴,那个明明已进入房内的方胜,却又退了出来。 看着方胜扶栏狂吐,张小四暗吃一惊。眼眉一挑之下,张小四迈步进入房内,可真当其人看清楚房内状况,张小四的喉头同样生出些许响动。 死者确系一名女修,其人死状之惨烈,即便是杀人无数的张小四亦觉得有些做呕,而这也就难怪久经刑案的方胜会做出当下反应。 死去女修全身赤裸,颈部至肚脐似被利爪划开,脏器肚肠亦翻出体外,那浓稠的血液更是在房内堆积了能有寸许之厚。 抽出一块青布蒙住口鼻,张小四凑近仔细观瞧,这女修双眼圆睁,面色惨白之下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惊恐,而其人双手向上呈抓挠之状,指缝中亦带有斑斑血迹。 似乎是怀疑这女修生前受到过**,张小四招呼一声,叫人去请捕头红菱。生人事小,刑案为大,这红菱既是做了公人,当识得些轻重,此种状况,围观修士甚众,验查女修尸身一事,还是让红菱来做较为妥当。 也许是因为见到张小四行止如常,方胜多少感到有些羞愧,只待吐干净了肚子里的那点油水,方胜进入房内,至于那来自楼下的一片骂声,方胜直接选择了忽略。 既然张小四考虑的周全,方胜没有对尸体查验的过于仔细。只粗略看了几眼,方胜便走向了同样呆在房内的伍闻道。许是被眼前一幕吓到,离幻门主事伍闻道紧贴在窗前,那眼中的震惊,似乎到了此刻仍旧没有驱散。 方胜对这伍闻道居然有胆留在房内颇感意外,刚要询问,却见前去找寻红菱的那名公人匆匆而返。 “大人,不好了,红菱捕头不在房内,张甲胡六都被人打晕了!” “我xx你个先人!这二人醒了没有,若是没醒,就给我直接丢下楼!” 气急败坏的方胜连声咒骂,红菱若是出事,万一谢观星回返,自己当真无法交待。 那张小四闻言双眼亦是冒火,谢观星生死未卜,这红菱当下生事,可是脑子有病?即便谢观星身故,你一公门中人,如何这般看重别离? 不过既是红菱出走,那么张小四此刻的道理自然是“人死灯灭,生人为大。” 招呼了方胜一声,张小四对着伍闻道说道:“伍主事,烦请先封门闭户,严守现场,我与方大人去去便回,在我等未曾回转之前,切记莫要让任何人进入房内!” 那伍闻道闻言神情变得极为古怪,便似放下了一个偌大的包袱,这细微的变化立刻就让张小四起了疑心。 对着门外守护的两名影卫使了个眼色,张小四开口说道:“你二人便留在此处协助伍主事,这房中便是有蚊子进来,也给我看清楚了!” 两名影卫闻言,微不可察的撇了伍闻道一眼,随即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方胜此时心慌,自是急于去寻找红菱。不待这张小四讲完,这方胜已抬脚走向了房门,可就在其人想起应该再对伍闻道叮嘱两句之时,这无意间的扭转却是让方胜的目光扫到了伍闻道怪异的站立姿势,细看之下,方胜发觉,这伍闻道脚下似乎踏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交情,方胜没有开口质询,其人面带困惑走了出去,可走不了几步,这方胜便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杨波招了招手,待杨波凑近,方胜小声说道:“去那房内守着,留意其人脚底!” 杨波一愣之下当即心领神会,转身返回。 ……。 对于红菱的行踪,方胜张小四判断相同,几乎是一路狂奔之下,众人很快就回返了舍生门。 事情果然不出二人预料,舍生门一侧,方张二人见到了呆坐于问心石上的红菱。 即便红菱身下的问心石没有任何晃动,可随着山风激荡起红菱的衣角,众人的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方胜无暇去“招呼”留守的捕快,这汉子头上的汗水,眼窝的青肿都证明了方才发生过什么! “我的祖奶奶,你若是出事,万一谢兄回来了,你让方胜如何交待?”方胜情急之下实话实说。 轻轻捅了方胜一下,张小四小声对着方胜说道:“哪来的万一,谢兄弟定然无事!”看到红菱对方胜的话并没太大反应,这张小四悄悄用手指对着问心石比划了一下,随即对着问红菱开口说道:“封捕头,你可要想清楚了!且不论谢兄弟昨夜是不是来过此处,即便他真的下崖查案,栈道也已焚毁,可以谢兄弟的智勇,未必就不能生还!此等地方,便是寻常人,只要有水便可挺上个六七日,何况是谢兄?” 似乎是听清了张小四的言语,红菱回头看了方胜,张小四一眼,随即再次转过了头。 事情并不完全像方张二人想得那样,这红菱此刻并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想一个人呆上一会,那张甲胡六的一番劝告让红菱心乱如麻,在牵挂谢观星生死的同时,红菱的心也一直再痛。 对于红菱来说,若谢观星身故,那么事情反倒变得简单,真到了那一刻,她红菱绝不会像昨日那般哭喊,更不会让自己陷入悲痛之中。可是当下的状况,她的心真的会痛,红菱见过谢观星整夜守在柳如烟身边的模样,起初的红菱并不觉得这有何特别。可是就在那个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会无比珍惜的夜晚,谢观星的不辞而别真正伤到了她的心。而昨夜的一番思量,更是让红菱猛然意识到,那种“对比”让她产生的不甘与失望竟是如此强烈!即便是牵挂谢观星的生死,也丝毫不能将其冲淡。最令红菱感到绝望的是,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要杀人,不是杀谢观星,而是杀柳如烟,杀林仙儿! 呆呆望着对面的岩壁,红菱思考这一个问题,“如果谢观星还活着,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上天不会给红菱太多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就在方胜悄悄凑近并按住了问心石,而张小四也豁出脸面准备施展“绝世神功”之时,三人身后的捕快却是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绳子……。” 顺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望去,那固定在松树上的三根绳索,其中一根不知何时已绷的笔直。而随着这绳索的颤动。崖下忽然探出了一只手臂。 坐在问心石上的红菱双眼忽然涌出了泪水,笑容渐渐浮现在了她的脸上,她便那样平静的看着,看着那只手臂抓牢岩石,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悬崖顶端。而这一刻,所有顾虑,所有的不甘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至于杀人?这个念头当真是太过可笑!红菱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画面。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房舍之内,某人正得意洋洋的对着两个女子讲述着关于一块石头的故事,而她们震惊与艳羡的表情……,那个,还是算了吧! 第28章 伍闻道出事了 看了一眼酣睡中的谢观星,折腾了半宿的红菱终于停了手,这谢观星身上多处擦伤倒还容易应付,可那些手脚上翻起的皮肉指甲,一旦处理起来,却是颇费功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有一件事红菱想不通,谢观星都伤成了这样,为何不早早丢弃那柄沉得吓人的“勿悔”长刀?若是去了此物,怎么还不能多省下些力气。 红菱自然不知道,谢观星攀岩搏命,能丢弃的东西早就丢光了,可这“勿悔”长刀,在谢观星看来,却只是“借用”,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舍弃。 取过谢观星放在枕边的那个小包裹,红菱犹豫了半晌没有打开,那里面究竟放着什么?红菱确实有些好奇,可是红菱不敢去动,这包袱怎么看都是一块影布,谢观星能将这影布重叠起来当做包裹负于背上,可见内里之物必定十分重要。而依着包裹上的死结样式,这包袱里存放的分明是某种证物,自己当下要是打开,事后难免会遭了谢观星的责怪。 “叫你也不回应一声,定然要自己攀岩而上,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拢了拢鬓角的秀发,这红菱对着还在沉睡的谢观星小声说道。 因为今日又发生了刑案,方胜张小四等人晚间还要凑到一起讨论案情,这照料谢观星一事,顺里成章的就落在了红菱身上。 那名女修的尸体,红菱终究没能见到,即便张小四方胜等人返回后,一再坚持要再行验看,可隐月宗执法堂弟子却是不顾公门中人阻拦,强行收敛了尸体。也许对于隐月宗而言,再让这些公人继续查验尸体,完全没有必要。既然执法堂业已捉到了凶手,那么尽快送走这些“帮了大忙”的公门中人,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原本这凶徒落网,方胜张小四应该感到轻松才是,然而这二人只在谢观星房内呆了能有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去。他们都去了哪里?红菱自然心知肚明。 方胜的房中,此刻灯火通明,一众公人即然齐聚于此,本该极为热闹才是,可是看当下状况,所有人都闷声不语,哪里倒有一丝一毫开心的迹象。 见到众人不愿表态,方胜站起骂道:“杨波,你可是已经升了捕头?老子只是让你看看伍闻道脚底下踩的是什么?哪个让你上前询问?那窗子开着便开着,你当我方胜没有察觉?你定然要上去推一把,到底是如何想的?” 杨波见方胜再次针对自己,委屈之下不觉有些气恼,其人站起说道:“方大人,那赵长老定要入房,影卫的弟兄都拦不住,我又能怎样?伍主事想趁乱关窗并将脚下的首饰带走,我如何能不管不问?方大人可是与那伍主事有些私交,便拿杨波出气,左右总捕大人也回来了,若是方大人觉得杨波有错,杨波自去找总捕大人评理!” 方胜听闻杨波这般言语怒不可遏,其人一掌便将案上茶盏拍到了地上,随着那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方胜径直冲向了杨波。若非张小四上前拦阻,只怕这二人当即就打到了一起。 瞪了一眼杨波,这张小四沉声说道:“你家总捕大人便是这般教你的规矩?不知道顶撞上官亦可入罪?若是你当真不懂,大可随我到刑讯司去问问!” 便如被一盆冷水浇下,这杨波立时便安份了许多,其人赶忙上前认错,如此一来,方胜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并非有心针对于你,实是这案子明显有人栽赃。那伍闻道胆小好色,如何敢做得这等血案?即便如那赵彬所言,其人每次入房之后,必定站于窗前,可那房中便只有那般大,气味又令人作呕,其人站在窗前亦可能是巧合,如何便能以此笃定,这每次刑案之后都是伍闻道悄悄关的窗?前日他从我处得了首饰,当夜便送给女修亦合其人心性,若是于刑案现场见到自己送给旁人的首饰,怎会不加以遮掩?其人想要关窗,只怕也是想混淆视听让自己蒙混过关。这等事情,过往刑案中并不少见。仅凭这两点,就断定其人是连环命案的真凶未免太过草率!并且,此番事主死法与前几名女修区别甚大,即便是同一人所为,总需有个原因?本官让你留在房中,便是觉得你平日处事尚算稳妥,不至于当场揭破,哪个晓得你竟然会如此?当下这状况,可还有任何回旋余地?” 听完方胜解释,那杨波方知自己当真有些唐突,不由得面露羞愧之色,可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已然无用。 张小四拍了拍杨波的臂膀,示意其人退回原处。待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张小四这才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既是谢总捕平安归来,明日便听听他的意见,或许他那里另有发现也未可知!” 方胜闻言,苦笑一下说道:“我等原就做不得主,若是道门一定要了结此案,便是我那兄弟执拗,又能奈何?”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方胜对着杨波问道:“杨波,今番你在房内,那赵长老入室后可有查验违禁物品?” 杨波被方胜问得有些莫名奇妙,其人略一思索后说道:“赵长老见我问询伍主事手中何物?其后又见我于无意间推开窗扇,当下便让人拿下了伍主事,只说自己已想明白其中关窍,这伍主事就是刑案原凶,至于这房中,倒是没有再行探查。” 见方胜听完杨波之言沉默不语,张小四开口问道:“方兄可是觉得这赵长老疑点颇多?张某亦觉如此,可即便伍闻道行凶的可能不大,但知人知面,若非其人行凶,如何会从他房中搜出凶器和死者的贴身小衣?若说是有人将这证物事先放入伍闻道房中,可其住处窗扇紧闭关门落锁,那钥匙又是在你我眼前交到赵长老手中,且入房查验之时,你我又都有在场,旁人如何能做得手脚?更何况这伍闻道房内可没有什么烟道火灶。” “……。” 二人正言语间,房门忽然被人叩响,有公人赶忙上前询问一声。 听得门外之人应答,那方胜“腾”的一声便从椅上蹦起,房中众人更是面露惊喜神色。 谢观星醒了! 打开房门,众人一眼便看到了被红菱搀扶着的谢观星,那方胜见到谢观星脸上的惬意神色,当即开口骂道:“不就是做了几个时辰的猴子,如何便连路都走不成?那下面滋润,怎地不待上它个一年半载?早不上来,晚不上来,偏生这个时侯上来,真倒不如在那下面盘桓两日,也好让兄弟们有个应对!” 拦住了想要上前“拼命”的红菱,谢观星开口说道:“多谢各位兄弟相助,观星铭感五内,那崖下面的事情且先放上一放,听红菱所言,此番又出命案,不知现下境况如何?” 既是自家兄弟,上崖之时又都已经磨过了嘴皮,此刻再行调侃,便是方胜也觉得无趣,其人连笑数声之后,只道来日谢观星定要置办酒宴,随即招呼从人从旁处搬来木椅,将谢观星安置在自己身侧。 红菱没有入座,只端端正正站在了谢观星身后,这一细微的变化,立时让张小四的瞳孔有了轻微的收缩。 看着谢观星、封红菱二人,张小四暗暗寻思。 “听闻这女子原是夜枭,能入得公门,想必是大有来头,若是想来日多条后路,这谢观星处不便入手,他这婆姨的心性,反倒是好侍侯一些!” 方胜正为道门准备结案一事心急,此刻见谢观星前来,正中其人下怀。招呼了杨波一声,方胜将今日之事言说了一遍,那杨波自是从旁佐证,可听着听着,谢观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当方胜讲到伍闻道房中证物之时,那谢观星的双眉已皱得好似两柄立刃。 猛然之间,谢观星开口打断方胜言语。 “方兄,你与伍主事一见如故,今日之前可有去过其人居所?” 那方胜闻言大窘,讪讪说道:“一名男修的房舍有何好看?那香房倒是去过几次,居所却从未去过!” 谢观星转而望向张小四。 “张兄,今番去伍主事房中查验,同去及旁观者有几人?” 张小四双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宗内弟子大多聚集于此处一层,那伍主事居所在四层,却是无人。前往查验者,除了赵长老及两名随行弟子,便只剩下了张某与方大人!” “你二人可有记清是哪一间?” 张小四与方胜对望一眼,由着那方胜说道:“我二人既是从未去过,自是不识,全凭赵长老引路,至于是哪一间,样子都差不多,当真是记不得了!不过出门之时,还是落了有封条的!” 盯着张小四方胜看了半晌,谢观星忽然开口问道:“这伍闻道关在何处?可有安置人手守护?” 抠了抠脑袋,方胜说道:“即已拿住真凶,道门中人如何能容得我等再行插手!” 谢观星听闻方胜所言不觉拍案而起。 “方兄你当真糊涂,既是那赵彬已动了嫁祸之心,如何还能留下活口?” 第29章 紫霄宫 谢观星一语惊醒梦中人,情急之下,方胜起身便要招呼张小四往门外跑,可是当方胜对上张小四的眼神,那眼神中蕴含的东西,让方胜忽然意识到张小四想要阻止自己的原因。随着面容的一阵扭曲,方胜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处。 张小四见方胜一脸沮丧,知道这得罪人的话终须自己来讲。 搁下茶盏,张小四起身对着一众公人说道:“你等且先回房歇息,案情诡异,我与两位大人有些事情要商量一下!” 张小四想要商量什么事,又有几个人想不到,可除了红菱没有动弹,其余人等不论心中在惦记着什么,都选择了回避。 见众人退出房外,这张小四看了红菱一眼,微微一笑,随即对着谢观星说道:“张小四视两位如自家兄弟,着实不愿再找旁的理由,谢兄以为,此番来此所为何事?” 谢观星看了看张小四的双眼,并没有回答张小四的询问,而是转而望向了方胜。那方胜见谢观星看过来,赶忙低下了头,根本就不去碰触谢观星的眼神。 此种状况,让谢观星心中生出一丝凉意,招呼了红菱一声,谢观星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方要迈出门外,谢观星停住开口说道:“但求自家安泰,手不触刃便不问旁人生死,此举与老君村的那些愚昧百姓又有何异?谢某在崖下偶得物证,虽不敢断言行凶者定是那赵彬,可既然事已至此,不妨上山求个印证,两位若是有些兴趣,不妨一同前往!” 看着谢观星与红菱离去,方胜抬头望向张小四,那张小四握住刀柄的手似是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则死死盯着门口。方胜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不管那“钢刀”如何,离了刀的“鞘”又有谁会看在眼里? 方胜没有再理会张小四,径直跟出了门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廊道中守着的五柳巷公人见到方胜此举,纷纷跟在了方胜身后。 见张小四没有出门,自有影卫凑到门前向内观瞧,方才还一脸怒容的张小四此刻也业已平静了下来。 看着那几颗向内窥视的脑袋,张小四开口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跟上去看看状况!”待楼内公人尽数离开,这张小四出了房门,伏在了栏杆之上。 “便只有你一人讲公道又有何用?话说的硬气又有何用?事情若是就此收手,自然都能有个交待,你定要往下追查,即便是揪出了那赵彬让道门得了清净,国主那里又会怎样去想?你眼中便只有刑案,为何就不能留意一下那“宗推”一事,因何就不想想道门定要让我涉川公人前来查案的缘由?枉我好心提醒,怕你引火上身,却换来你言语挤兑。若你不是总捕,可有一人愿意跟随?今番有人相陪,不过是未逢生死难得思量;来日大难临头人各有志,倒看你能嚣张几何?” 谢观星等人自然听不到张小四的自言自语,伍闻道命在旦夕,好歹需走的快些,也许张小四的话并没有错,若事事都讲公道,这天下就真没了所谓“公道”。 伍闻道看押之处,并不在离幻门,而是在第六座山门之内,可要是想进入隐月宗高阶弟子的修炼之所,却并不容易。 听闻公门中人想要进入第六层守护“凶嫌”,自有道门弟子上山回禀,可这毕竟是晚间,一来而去,耽搁的便有些久了。张小四带来的几名影卫等了有些不耐,既然睡不得觉,自家“从事”又不在身边,难免会露出了一些往日嘴脸。 几名影卫不便对谢观星方胜太过造次,只得将脾气撒到了那些看守山门的隐月宗弟子身上,这口角之下难免推搡,推搡之下势必会生出一些变故。 一旦动了刀剑,谢观星终于见识了道门弟子的厉害,几名影卫自持武艺不弱,全然没将道门弟子放在眼里,不想方一动手,却是被人齐齐撂倒。杨波、李敢见状,亦拿出了看家本事想要夺回些颜面,可影卫阴险快捷的攻击手法尚不能建功,那杨波李敢上前,更是白给,不过片刻,这杨波面门便挨了一脚,而那李敢,小腹更是被人用剑柄狠狠敲了一下。 谢观星没有动手,以自己现在的状况,上去同样没有半分胜算,不过既然打斗双方都留有分寸,那么借此机会看看道门技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留意了一阵,谢观星看出了一些门道,那些道门弟子,身法进退无不异常柔顺,无论出手还是出剑都连沾带挂,恍若画圆。且这招式看上去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之处,很多时侯看似虚软无力,却能将最强有力的攻击消弭于无形。而这些道门弟子的反击亦与常人不同,颇有些借力打力的意味,只是有一点谢观星看不明白,这些道门弟子的身体如何能够在瞬间做出反应,那李敢的拳头明明已经到了一名道门弟子的胸前,若是换了自己定然是躲不过去,可那名道门弟子身形非但不往不后撤,反倒有了少许前移,但就在其人衣袍微动之下,那李敢的拳头居然鬼使神差一般滑入了这名道门弟子腋下,随着这道门弟子步法变幻,身形还算健硕的李敢就如同一头被人牵住了鼻子的公牛,在跟着这名道门弟子转了一圈之后,“吧唧”一声便扑倒在了青石路面上。 看到一众公人的惨状,方胜凑到了谢观星耳边小声说道:“兄弟,这样怕是不行,实在是太丢人了。再不成,就叫他们一起上吧!” 较技自然有较技的规矩,打架当然会有打架的门道,方胜的建议立刻便被谢观星采纳,公门刑捕的合击之法,走到哪里也算不上以多欺少。 随着一个个青着眼睛、流着鼻血的公门中人将那些道门弟子团团围住。一起招呼之下,道门中人终于见识到了涉川公人的传统技艺,这后面的人向前拥,前面的人则哼唱着“死不退”只管挨打,可打着打着,你便被挤到了当中动弹不得,随后倒是没有钢刀短刃从人缝中刺入,但是你身上的某些部位免不了会被人狠狠拧上两把。 当夜,五柳巷公人“重伤”道门弟子四人,伤情战况无法言说,可有一件事,谢观星方胜肯定是想不到。五柳巷官衙经此一战天下扬名,此后十余年,但凡有年轻些的各地修道男女修士途经京都,定然是不敢招惹五柳巷的公人。 三更时分,谢观星等人终于在几名道门长老的“仔细陪同”下进入落侠山顶部的紫霄宫,由于是夜间,对于其它三座山门内是个什么状况,众人看不太清。不过说破天,无非是一些殿宇楼阁、悬崖峭壁,至于那些苍松翠柏,珍禽异兽,这些天见得多了,也没什么人再感到稀奇。 外面看不清楚并不代表里面也是一样,一入紫霄宫大殿,谢观星等人便被这大殿内的华丽景致晃花了眼。 也不知道这紫霄宫大殿建了时日?又花去了多少银两?整个大殿当真可以算的上是金碧辉煌。那用各色珠宝镶嵌的硕大壁画,彩绘着隐月宗关于历代仙人的传说。而琉璃制成的地砖,盘龙绕凤、凹凸有致,让人轻易都不敢用足尖去踩踏。殿宇正中悬挂着的是数盏水晶制成的莲花长明灯,晶莹的叶片在灯内火焰的映衬下,闪烁着五彩光芒,那灯内烛火更是将殿内照耀的恍若仙境。也不知道这烛火是用什么异兽的油脂做成,灯芯燃烧之下,居然未见一丝一毫的烟气,反倒是让整个大殿之内充斥着一股沁人心扉的清香。 方胜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对着谢观星念叨了一句。“我娘!皇城内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谢观星虽然做过影卫,却一次也没有进过皇宫,刘半山讲得明白,一名进过皇宫的影卫,总会死得很早。当然,这说的是过去的影卫,至于如今王哈儿王大人统率的那些影卫,大多都或多或少的从自己爹娘那里听闻过皇宫内的状况。并且,即便是这些人进了皇宫,只怕也没几个人会对他们来日的死活生出兴趣。 “再怎么说不过是玄门道宗,如何比得上皇家殿宇?你莫要胡乱说话,仔细被人传了出去!”谢观星觉得方胜如此言语似乎有些不妥,恍惚间便回了一句。 都在看风景,又有哪个会留意谢方二人?故而这言语能传出去,自然没有可能。可没人传递并不代表自己就不会说出去。从谢观星等人进入紫霄宫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被注定。 “好了,你等莫要再看了,且说说缘由,为何定要夜闯山门并打伤我宗内弟子。” 大殿中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听这动静,方胜谢观星二人赶紧扭过了头。既是人家宗主询问,总要有个良好的认错态度。 向着那声音来处望去,隐月宗宗主盘膝坐在一高大的莲台之上。谢观星眼尖,余光立时就从莲台下侧站立的那些老者身后看到了一人。 离幻门主事伍闻道此刻就在大殿之内,只是其人明显被四名道门弟子夹在了当中,身上捆扎着的一根银色的锁链,在整体呈现出金黄色的大殿中显得份外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谢观星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知道银子能否磨成银粉,若是磨得,终须做一些放在身上!” 第30章 分封道官 玄门道宗的大殿虽是气派,可一群怒目而视的老少修士如何能唬得住方胜?见隐月宗宗主陆羽问询,这方胜大大咧咧上前便要回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反正这初一都已做过了,谁还在乎十五?可就在方胜抬头望向陆羽的瞬间,陆羽眼中的瞳孔忽然生出变化,那瞳孔一缩再缩,最后竟好似从其人眼中消失。而随着这陆羽瞳孔的莫名“消失”,陆羽的一双眼于灯火映衬之下,深邃晶莹的就恍如两颗黑色晶石。 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陆羽目光注视之下,方胜的心口猛地感到一痛,其人双腿亦开始有些发软,而更让方胜感到恐惧的是,自己的魂魄好像也飘忽而出,正一点一点的投入那双眼睛所呈现的深邃当中。 就如在一瞬间中了魔障,方胜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下瘫软。谢观星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从身侧扶住了方胜。 胳膊上的疼痛让方胜多少恢复了一些清明,而当他正想要低头去看痛处,耳边却传来谢观星细碎的话语。 “莫要去看他的双眼,这大殿中有些古怪!” 听到谢观星此言,方胜身体微微一抖,随即低下了头。可方胜视线虽不再直对着隐月宗宗主陆羽,却是开始在四下里打量。 扫视一圈之后,方胜没有看出有何异常。困惑的看了谢观星一眼,方胜不敢再耽搁,赶紧低头回话。 “京都五柳巷总推方胜,总捕谢观星拜见上仙!” 方胜的反应,显然是让陆羽生出了一些好奇,听得方胜所言,这陆羽转而望向了谢观星。 再次将这名五柳巷总捕打量一番之后,这陆羽朗声说道:“莫要叫什么上仙,陆某不过是比俗世之人多活了一些岁月。我方才的问话你等还没有回答,今夜定要擅闯山门所为何事?为何定要打伤我道门弟子?” 方胜闻言,忽然跪倒在地,语带哭腔开始讲述事情经过,当然,那脑袋依旧只望向地面。 不得不说,方胜很有些做戏子的天份,这场涉川官家与道门的斗殴在方胜的讲述之下,完全改变了模样。在场众人不论怎么听,都似乎是道门弟子欺辱了公门中人。大殿上的一众长老有人开始在私下议论。这姓方的推官是有些窝囊,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只怕有些憋屈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宗内那几名被“重伤“的弟子,虽说一个个大呼小叫的便如被人阉割掉了自家兄弟,可那样儿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何明显外伤。反观一直被人搀扶着的杨波李敢等人,要么一个个双眼青紫,要么一个个口鼻出血,那身上衣物更是凌乱不堪,这等模样,这群涉川公人倒能占到什么便宜? 令人感到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隐月宗宗主座下的一众老者中,开始有人偷眼望向自家宗主,那眼神中的意思非常明白。“明明是宗内弟子欺辱了这些俗世公人,定要搞出这等状况,实在有失道门颜面!” 许是陆羽也没有亲见自家弟子身上的伤势,在方胜一番涕泪横流的讲述之下,陆羽的面色变得有些缓和。其人扭脸看了站在一旁的执法堂长老赵彬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询问自家弟子伤情,可赵彬却不知道当下在想什么,对于自家宗主的质询全然没有留意。 赵彬的这种反应,显然从侧面验证了方胜的言语,陆羽不想再就此事纠缠,其人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好了,好了,本座不再为难你等便是,今番事了,自会让人送些疗伤丹药过去!你且说说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方胜听得陆羽再问,嘴巴张了张,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伍闻道此刻好端端的,又有四名弟子将其人牢牢护在当间,再想要说是因为担心伍闻道晚间遭人算计,所以定要前来接手人犯,那么自己手下的一众公人同样是被四名道门弟子打成这般模样,这一理由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谢观星见方胜语塞,眼眉一挑之下,径直上前。 “见过宗主大人,今番前来,实是案情有了变故,需当面印证一番,还望宗主大人行个方便!” “喔”了一声,这陆羽笑道:“此案真凶不是已经被赵长老缉拿,何以会生出变故?谢捕头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只管当面讲来,本座对这案情亦有几点疑虑,或许两相印证之下,能看出一些端节所在!” 见陆羽首肯,谢观星放胆而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刑捕谢观星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执法堂赵长老,不知赵长老方便答否?” 这陆羽见谢观星一上来便直指赵彬,不由的面露调侃笑意,不过这丝笑意在陆羽颜面上只是一闪便消失无形。 看着执法堂长老赵彬,这陆羽开口说道:“赵长老,既是这谢捕头有事要问,你且行个方便!”那赵长老闻言似是从恍惚中惊醒,其人上前一步对着陆羽施礼后说道:“赵彬谨从便是!” “敢问赵长老,当日谢某曾询问李秋兰尸身是否仍在崖下?依着赵长老所言,那栈道业已烧毁,因何前番谢某下崖寻尸,那栈道虽有被人故意损毁,却没有丝毫火烧痕迹?赵长老当日谎言相欺,究竟是何用意?便不怕因此乱了道心?” 赵彬闻言冷笑一声说道:“道门之地,岂容你等说去就去,你莫不是要说前番栈道烧毁,恰好印证赵某心中所想?” 微微一笑,谢观星不再望向赵彬,转而对着隐月宗宗主陆羽施礼言道:“此事不过随便问问,另有一事却当真要赵长老给个解释?不过在此之前,宗主能否容在下先安置一些私事?” 陆羽对谢观星此言有些不解,开口说道:“只管安置便是,只是若与刑案无关,本座之道境,却也是笑得!怒得!” 谢观星闻言当即施礼,随即转向方胜说道:“方兄,烦劳你和红菱引领兄弟们先到殿外暂避,此后的一些言语,只怕不便被人听闻!” 方胜听谢观星这般说话,多少有些不痛快,当即小声回应。 “能有何事?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你莫要如此轻看我方胜!” 盯着方胜的双眼,谢观星停顿片刻后说道:“你可莫要后悔?” 面带谢观星凌厉的目光,方胜的身体忽然生出一阵颤抖,谢观星的这种目光他无比熟悉,每当谢观星眼中出现这等目光,那便意味着一件事,自己这位兄弟又打算要搏命! 令方胜感到诧异的是,此次的颤抖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一种不详的预感让方胜产生了犹豫。 “既如此,那我就带着红菱和其它公人回避一下,左右出了这大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与方胜的猜测不同,谢观星的面容并没有流露任何失望神色,反倒是透出了一丝轻松之感。对着方胜笑了笑,谢观星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也许是方胜的恐惧被众人看到眼里,当谢观星说出让众人暂时回避的要求之后,除了红菱,其余从人即便有心存异志者极不痛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同退出殿外。 对于红菱,谢观星劝说无效也只得作罢,左右已做了夫妻,便有是非,也不过是同生共死罢了! 目送方胜等人出了大殿,谢观星回转身形,对着赵彬问道:“敢问赵长老座下从事,四品提刑道官阎平复现在何处?”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 这分封“道官”一事乃宗门隐秘,为防泄露,众人都有立下心咒,心咒之下,若有违逆,难免道境全失。如此大事,宗内弟子知情者尚在少数,他一个小小的官家刑捕如何会这般清楚? 盯着谢观星双眼,隐月宗宗主陆羽面色变得极度阴沉,大殿中忽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似乎只要掉落一粒火星亦或从陆羽口中吐出一字,那么一场毫无悬念的杀戮便会在这紫霄宫中上演。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这份寂静瞬间便被打破。全无半点征兆,谢观星身后的大殿殿门便在这声巨响中自行关闭。 “窟通”一声,大殿之外,方胜跌坐在了青石地砖上。而随着方胜的坐倒,跟随谢方二人前来的众公人一个个面露震惊神色,有人的双腿亦开始瑟瑟发抖。更有数人不由自主将右手按压在了刀柄之上! 然而,这紧张的气氛并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大殿之中传出。就在殿外众人认定是虚惊一场之时,殿内暗藏的杀机也在笑声中渐渐消弭。 大笑之后,隐月宗宗主陆羽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打开门罢,莫要吓坏了那些娃儿!谢捕头,此事乃宗门内务,除了我宗弟子,所知者甚少,你一小小刑捕如何得知?” 见谢观星并不言语,这陆羽接着说道:“不过,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你涉川原本就有人比你知道的更早!想要以此事要挟本座,他因何便不去问问自家国主,这分封道官一事,究竟是何人的主意!” 此语一出,举座再惊,那早已做好了生死一搏打算的谢观星也是一头雾水,其人将红菱持握弯刃的双手缓缓按下,随即定定望向隐月宗宗主陆羽。 “好了,此事还是莫要说得太多,今番回去,你最好也莫要招摇,隐月宗自是不会为难你等,可若是这消息被传了出去,只怕涉川官家同样容不得你等!说说旁的吧!谢捕头。阎平复离宗修炼已有数日,若论时日,当在你等入宗之前,你又是如何能够识得?” 谢观星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神色再次变得自然,既然事情再次回到了刑案上面,那么自己依旧是那个协助隐月宗办案的五柳巷总捕。 “敢问宗主,这阎平复离宗修炼,消息从何而来?” “宗内高阶修士若要外出修炼,闭门插花、手书落案即可。” “可有人亲见其人离开?” “你此言何意,莫非我宗弟子阎平复还在宗内不成?” 谢观星抬眼望向红菱,红菱自然明白其人用意。一个由影布制成的包袱递到了谢观星手中。 抽出“勿悔”长刀,谢观星划开影布,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将视线挪移到包袱上时,却少有人留意,隐月宗宗主的眼睑微缩,身体更是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陆羽的眼光,并没有看向包袱内的物品,而是停在了谢观星手中的钢刀之上。 包袱内的物品不多,除了一套带血的红袍,一枚五寸见方的玉质铭牌,再有就是一些零散物品,例如女子用的首饰和一个看上去极为精致的瓷瓶。 看着包袱内的杂物,已从“勿悔”长刀上挪开视线的陆羽开口说道:“难怪你知道分封道官一事,这阎平复可是已经死了,你在何处寻到的尸体?” 第31章 机巧之徒 看了一眼赵彬,谢观星开口说道:“问心石下,百丈所在!” 陆羽闻言,眼光同样扫向赵彬。少时,其人面带些许笑意开口说道:“我倒是知道那里存有尸体,却不曾想到会是阎平复,赵长老,这阎平复原是你执法堂从事,此人因何会死在崖下,你可有什么看法?” 赵彬冷冷望向谢观星,开口说道:“此事我如何会知道?修道之人,道境反复,心灰意冷之下便生出寻死之念亦属平常。宗内闭门插花、手书落案,其后却再无下落的修士又不在少数,阎平复若是寻死,便是他自己道心不稳,此事与刑案有何关联,又与赵彬有何关联?” 对于赵彬的辩解,谢观星不置可否,其人从包裹内拿起了那个精致小瓷瓶,随即开口问道:“敢问赵长老可识得此物?” “可是百花露之类的物品,赵彬即为执法堂长老,此等物什自是见过?” 谢观星缓缓拔去那瓷瓶上的塞子,笑着说道:“赵长老当真见多识广,谢某初始也是这般认为!” 言罢,谢观星将那瓷瓶中的液体倒了一些在琉璃地砖之上。宗内有弟子想要上前叱喝,却被宗内其它长老瞪回。 等了半晌,想象中应该荡起的香气并没有出现,那地上的液体除了看上去有些粘稠,好像并没有生出什么异样! 然而正当殿中众人貌似对谢观星此举大惑不解之时。大殿中忽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些有如麻点般的黑色东西从大殿的各个角落向着那一小滩液体聚集,渐渐的,那些麻点大小的东西聚成了偌大的一个黑色球体,若有人此刻上前细看,那黑色球体,不过是一只只咬在一起的黑蚁。 “谢捕头,你此举何意?”此等状况的出现,赵彬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反是那陆羽面带惊奇神色,开口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谢观星从怀中取出一块青布包裹了自己的右手,随即说道:“宗主请看!” 言罢这谢观星用手抓向那黑色蚁球,并奋力向上提起。 怪异的一幕立时出现,这黑色蚁球瞬间发生了变形,由原来的圆形转变成了长条,可是即便是谢观星使尽力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蚁球从琉璃地砖上拽起。 松开蚁球,谢观星卸下了手掌上的青布。 “此番撒得有些多,若让这黑蚁散去,怎么也需二三个时辰!宗主和各位长老可曾想到这瓷瓶的用处?” 陆羽和赵长老没有作声,而就是这都不作声,让谢观星的心中不由一凉。 “谢某敢问宗主,宗内一名男修随身携带女子饰品和这瓷瓶儿到底何用?” 那隐月宗宗主陆羽闻言,叹了口气后说道:“此事与刑案应无牵扯,谢捕头可否就此打住?这伍闻道业已认供,前番刑案都是其一人所为,阎平复之死当属意外,应与此案无干!” 谢观星望向在一旁呆呆站立,面如死灰的伍闻道,并不回应隐月宗宗主的要求,只是接着说道:“宗主认定伍闻道是几番命案凶手,以何为凭?” 那赵彬闻言上前一步说道:“离幻门主事伍闻道几番刑案现场都立在窗前,昨日刑案又想故技重施,趁着我等查验尸身之时,从室内关闭窗扇并捡拾失落在现场的证物。如此一来,门窗紧闭之下,旁人定然会以为是厉鬼行凶,殊不知天网恢恢,其人行止却被谢捕头座下从人察觉。昨日查验其人住处,谢捕头你并不在场,那里亦找到死者小衣及杀人利齿,不知方张二人可否将此事告之谢捕头?” 冷笑一声,谢观星开口说道:“雕虫小技也妄想欺瞒公门中人,谢某不知赵长老用何种手段胁迫伍主事认下数桩刑案,但你这栽赃嫁祸之法,在谢某看来,也只能在这道门中用上一用!” 谢观星此语一出,大殿中立时便如翻开了锅,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那赵彬闻言亦连连冷笑,其人开口问道:“谢捕头既是说赵彬嫁祸,那凶器如何会出现在伍闻道房中?那伍闻道贪财好色,门户上素来使用的是武山连心锁,此锁听闻便是涉川影卫亦无可奈何,你既是说我栽赃,那钥匙便是从伍闻道手中取来,前去查房,又有你公门中人陪同,试问,我如何能做得手脚?” 谢观星闻言哈哈一笑,随即说道:“这女修确应与伍主事相识,那首饰也应该是伍主事相赠,只是你窥见此事,便生出了嫁祸之心。杀人后,你将这首饰寻出放在窗前,自己则寻找事由避开。事发之时,伍闻道进房后看到首饰,情急之下便用脚踩住,我听部属所言,刑案现场之惨状,便是方胜其人也感到心惊做呕,这伍主事何以一直呆在房中,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带给他的恐惧远比那女子死状更甚!你摆放首饰,想必是算好了位置,伍闻道站得久了,势必会靠向窗扇,其人见窗扇未闭,心知必是有人想要嫁祸自己,也知定是前番凶徒所为。为求自保,伍主事便想将窗扇关闭并捡拾首饰,以使得此次刑案与前三桩刑案合并,不想他此举恰好中了你的算计!” 赵彬闻言大笑,待笑声停止,其人开口说道:“你涉川公人便是如此办案?若巧言妄断,凭空推测,不知会生出多少冤死之徒,也罢,即便你推断巧妙,对那物证出现在伍闻道房中又做何解释?” 谢观星不急不缓,开口说道:“你怎知我没有证据,若非担心今夜你会动手除去伍主事,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今番谢某前来,所凭所持,对付你赵彬却是够了!你即是以为自己做得巧妙,无人能识,那我便说给你听!” “那物证,确是你放入伍主事房中,伍主事房门上的锁,也确实是你亲手打开,但有一点,这锁具的开启,却不是在方胜与张小四眼前,而是在你提走证物之后!” 此言一出,赵彬面色微变,其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吐出一个字。看着赵彬神色,谢观星接着说道:“与你同去的两名道门弟子,多半是你同谋,亦或被你用什么法术控住心神,你刻意要求方胜张小四与你同去,并且当面向伍主事讨要钥匙,就是要让人相信,除了伍主事没人可以将凶器和死者随身小衣放入房内,张小四方胜二人根本不知伍主事处所在哪里,你便利用了这一点,在隔壁寻了房间摆放证物,待到得地方,只需用自己的钥匙打开自己的武山连心锁将证物取出。等坐实伍主事杀人一事,你再行偷偷返回,用伍主事的钥匙打开其人住处!不过,事后你必定会想,这证物即已提出,便少有人会去伍主事房间,可你即便是进入伍主事房内,也知道了内里状况,来日宗内有人问起,你自是不怕,可一旦伍主事翻供,在方胜张小四面前,你便难以作答,此等想法,难免令你生出灭口之心,所以谢某笃定,今夜我等若是不来,这伍主事必定会死在你的手中!” 赵彬听完谢观星言语,不怒反笑,其人开口说道:“这依旧是推论,可有人证物证,若有凭证,便是这些案子与赵彬无干,赵彬认下又有何妨!” 谢观星闻言转向隐月宗宗主陆羽。 “敢问宗主,可否将两名随行弟子交与谢某刑讯,不出一个时辰,谢某自会让这二人说出隐情。” 陆羽沉思半晌,开口说道:“谢捕头,你可知你此举乃是直指我道门高阶修士,莫说是不能让你刑讯宗内弟子,便是今番你查无实据,本座亦容不得你!此事与那“道官”一事不同,此举涉及宗门颜面,本座现下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找出真凭实据,确认赵长老就是连番命案真凶。其二,即便你妄言污蔑,本座亦不杀你,但你需留在隐月宗内,成为我隐月宗弟子,从今往后,半步也不可离开隐月宗,本座爱惜你人才,可以收你做亲传弟子!” 谢观星闻言双眉倒立,朗声说道:“事情尚无定论,宗主此言尚早,谢某乃涉川公人,也不是你道门想杀便杀!”话音未落,谢观星腰间长刀出手,径直向下刺落。那“勿悔”长刀何其锋利,只这轻轻一插,便已将数寸锋锋没入脚下的琉璃地砖之中。 “我谢观星以此刀立誓,若不能堪破此案给枉死之人一个公道,无非一死!” 听闻谢观星所言,红菱亦手提弯刃守在其人身侧,这坦荡气魄,却是将一众想要动手的道门长老看得暗暗心惊。 “大圆存缺,大巧藏拙,你等今日也算见识了,莫要总想着自己道境几何?若念及唯一,天下无巧不破!” 似是在训诫一众长老,这陆羽开口说道。 谢观星听闻此语,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可那灵光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看到谢观星若有所思,这陆羽接着说道:“谢捕头既有此决心,且往下继续,若其后生出偏差,无法自圆其说,本座亲送你往生便是!” 似是没有将陆羽的话当做一回事,谢观星斜眼撇了撇周围的一众长老,继续说道:“谢某下崖探尸,未曾见到那名叫李秋兰的弟子尸体,却偶然见到一带翼怪兽可以吸食蠕虫体液。这一发现,让谢某想明白了另外三名女修的死因!” 第32章 案中有案 紫霄宫大殿之上,谢观星侃侃而谈。 “贵宗三名女修死状诡异,住所门窗紧闭,又无悬丝坠绳迹象,如此一来,便只有一条烟道可以连通内外。而死者颈部创口形状,虽存有犬齿,其余痕迹与真人无二,任谁都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人力所为。谢某初始曾有过推测,此种状况,无非几种可能,其一,凶徒自烟道进入,趁事主睡眠或打坐之时,一击毙命,其后再从烟道逃脱,但以凶案现场推断及当日在场宗门弟子佐证,死者生前应是坐于窗前,而现场被褥齐整,又无挣扎搏斗迹象,此推测疑点颇多。其二,事主生前便已经中毒晕厥,凶徒是在死者晕厥后这才由烟道进入。事主死后面带笑意,喉部创口未伤喉骨,喷出的血液又散布均匀,这些症状或可为证,但谢某想不明白,既是有办法让死者晕厥,因何便不能直接让死者在晕厥中死去,以谢某对毒物的了解,但凡可令人晕厥的毒物,若使用得法,调配得当,一样可以取人性命。凶徒所用毒物诡异,事后本就难以判查,既是如此,因何凶徒定要将杀人一事做得如此麻烦?而他又是如何让尸体在短时间内出现萎缩?其三,凶徒使用某种毒物先令事主晕厥,再驱使异兽自烟道进入袭杀女修,其后更是利用职司之便先行入内,用齿状凶器遮掩异兽噬咬吸吮痕迹,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尸体萎缩症状。但是这样推测就又有了几处疑点难以解释。凶徒到底想做什么?既然其人可以先行进入刑案现场,大可在此时动手,若做得仔细,同样可以在杀人后不被察觉。此种状况,再使用异兽杀人,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谢某百思之下笃定,这凶徒费尽周遭,绝不仅仅是为了杀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听闻谢观星上述言语,隐月宗宗主陆羽面色微变,在看过执法堂长老赵彬一眼之后,这才对着谢观星开口说道“你且接着往下说,本座既是来了兴趣,自会让你讲完!” 谢观星没有在意陆羽言语中的恐吓,其人接着说道:“半年之前,于刑案堪破时,谢某曾见过一根女子使用的钗子,此钗内存钢针,带有空穴,用途自不必谢某言明,只是谢某曾仔细看过,这钗子内存簧片,却无触发机关,如此设计,当真匪夷所思!然而就在数日之前,谢某再次见到了类似物件,这次却是出现在了死者房中,其后更是被赵长老连同其它物品一并取走。谢某事后曾携妻再往存尸之处查看,果然在死者头部找到针孔痕迹。可谢某不懂,若说这钗子与谢某当日所见相同,那么凶徒是如何触发的机关?说到此处,另有一事不能不提。谢某之妻,五柳巷捕头封红菱,当日也曾见到那些从房内搜出的物品,而这只莲花状钗子因形制颇为讨喜,我妻红菱多有留意,谢某当时也因心存疑惑,面色难免有些反常。想必赵长老以为谢某与妻子贪恋这些财物,故而言语调侃。谢某原就想取回钗子一观,听赵长老所言,正好借坡下驴。赵长老事后果然应诺,与晚间差了一名女修将那些物件送来,可我夫妇查验之下,却独独缺少了那只钗子!说到此处,我倒想问问赵长老,那只钗子到哪去了?难道真是由那名送来物品的女修半路取走?而四品提刑道官阎平复身上的哪些首饰又是从何而来?其人即便想用首饰招摇女修,几件足矣!何以会在身上带这许多?又为何其人死前会出现在舍生门?你莫要说那些首饰与你无关,这些首饰谁曾经用过?又因何不在买主手中,想必查起来不会太难!” 赵彬闻言一阵冷笑,其人开口说道:“外宗弟子一入山门,便不得外出,能够外出的多是些高阶弟子,既是宗内违禁之物屡查不绝,自是有人贩卖,那阎平复道心飘摇,又喜女色,贩卖些首饰也在情理之中,做得久了,懒得外出,索性替人更换用过首饰也未可知,谢捕头如此推断,当真可笑!至于你说得少了一件首饰,赵彬倒是可以告诉你缘由。你莫要冤枉旁人,当日给你送去的包裹中,少的可不是一件两件,赵某总是要销毁一些才好应了自己的职司!” 赵彬此番辩解天衣无缝,其人若不了解些宗内情况,断然说不出这等话语。谢观星知道在这一点上纠缠已无可能,只得接着说道:“赵长老心思缜密,谢某佩服。不过说起这心思,谢某又想起了一些旁的事情!” 也许有人会以为,前番所为,谢观星定然是敲到了空处,可就在大殿中人静待这谢姓捕头接着往下讲述之时,却少有人会去关注隐月宗宗主私下里的反应,更没有人留意到,一名宗内的长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当日勘查刑案之后,夜间偶遇宗内旧怨寻仇,机缘巧合之下,被谢某察觉一事。这宗内女修若是于晚间更换彩衣,佩戴饰物,必定会用布匹遮盖房内光线,然而三名死者所为恰好相反,非但不做任何遮掩,反倒是坐到了窗前,光线投射之下,这三名死者就不怕被人看见?还是说此举本就是刻意为之?第一名死者死后,论理赵长老就守在廊沿之上,无论如何,后两名死者该有所收敛才是,可她们再次坐到窗前,难道真当赵长老是个瞎子!由此谢某笃定,这三名死者定是在死前得了消息,知道某人晚间定会前来观看,这才更换彩衣、头戴配饰坐于窗前。宗内既是管得仔细,这传递消息一事,自然就不会只是说上两句那般简单,想必会有书信之类的物品留存。谢某细查房内,却没有任何书信或残留灰烬,那么能在事后取走书信或消除痕迹的人,便只有可以先行进入房内的赵长老,由此两点而观,即便赵长老你不是真凶,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听到此处,赵彬打断谢观星言语开口问道:“谢捕头此言当真令人汗颜,赵某老迈,如何能令几名妙龄女修动容?赵某虽守在廊沿之上,可当日你往来紫芯房中,我尚不能查,凶徒若是本宗女修,且如你一般下作,赵某又如何能够知道?且赵某虽是执法堂长老,却也知人情世故,这些弟子若当面违禁,赵某自严惩不贷,可若是晚间试衣配饰,赵某即使是见到,也懒得去管。至于你说的书信,即便真有此物,宗内女修为了藏些彩衣佩饰尚能智计百出,似男女书信这等大逆之物,若被查到,岂非自寻死路?如何还敢片刻留存?房中水道便冲不得灰烬吗?若是将书信撕成碎片吞于腹中,谢捕头你莫非还要刨腹验尸?” “说得好,这正是谢某当日困惑之处!”谢观星接过话茬,随即对着隐月宗宗主一拜,开口说道:“宗主见谅,谢观星下面要说的话可能会有损宗门颜面,不知可否先让无关人等回避?” 陆羽闻言,沉思半晌,开口对着身侧的一名长老说道:“宗内供奉长老留下,其余人等先行回避,伍闻道难脱嫌疑,先好生派人看管,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 随着宗内长老弟子退出大殿,整个大殿之内只剩下了陆羽、赵彬、谢观星、红菱以及十数名所谓的“供奉长老”。 见殿内已无寻常人等,陆羽开口说道:“好了,此刻留存人等,要么涉案,要么都是本宗供奉长老,无需刻意隐瞒,你有什么话,尽可放胆说来便是!” 谢观星对着陆羽深施一礼后说道:“赵长老方才所言不无道理,若非见到阎道官尸身,又得了那瓷瓶,谢观星未必能明白其中关节。此等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宗内有人利用瓷瓶内液体,于外宗弟子上石问心之际诱使黑蚁稳固问心石并借以要挟那些想要入宗的女修做些苟且之事。既然有人可以以入宗之事要挟女修,那么更有知情之人可以用揭破此事相挟,谢某推断,那阎道官能从赵长老处索来首饰,二人交情应该不浅,其人用黑蚁固石的手段,想必赵长老也是知道,如此一来,莫说是赵长老想要那几名女修身穿彩衣头戴配饰坐在窗前,便是让她们做旁的事情,只怕这些女修也只得认命!其二,听闻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此说来,这赵长老明显不合条件,而这也就说明,此案还牵扯到一人,此人要么在宗内身世显赫;要么相貌不俗颇得女子欢心。而事发三晚,这三名女子都坐在了窗前,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这三名女子都非常肯定,那名自己心仪的男子,必定在当夜能够看到自己映照在窗前的身影,而这也就说明,那名男子有足够的条件在这三晚出现在廊道之上。这一点看似极不合理,但谢某入宗之日便于廊道入口处,见到新近增设的木栅,打听之下,这又是赵长老你的主意。既是夜间有道门弟子守护,尚不能阻止凶案,这木栅又有何用?直到那日攀岩之时,见到阎道官尸体及随身物品,谢某这才想明白了个中玄机。那木栅原就不是要防住厉鬼,而是要遮住公门中人的眼睛!如此谢观星敢于断言,且不论传递给死者的书信是真是假,这名令女子心仪的男修绝对不是空穴来凤,还请宗主查验事发当夜于楼下职守的宗内弟子,那凶案发生三晚都在楼下值守的弟子就是其人!” 第33章 残卷 天色渐明,紫霄宫大殿外,方胜等一众公人依旧围坐在一起。 昨夜四更前后,先后有一老一少两名修士进入大殿,而随着那名相貌俊朗的年轻修士消失在于殿内,大殿的正门再次被人关闭。 没有人知道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名年长修士进入不久,殿内倒是有曾传出一两声干笑,可当那名年轻修士进入之后,这殿内反而变得极为安静。当然,也许只是那厚实的大门遮挡了声音的传出,可即便如此,这种莫名奇妙的安静,还是让殿外的一众公人感到有些不对劲!许是等待的太久,那方胜终于按耐不住心性,急火火便要上前叩响门环。不想却是被匆匆赶来的张小四出言阻止。 对于一众公人会被拦在了殿外,这张小四显然没能料到。再询问了几名影卫情况之后,这张小四暗自于心底赞叹一声。 “谢观星当真是条汉子,现下看来,倒是我张小四有些小肚鸡肠了。” 对于张小四的出现,五柳巷的公人多少感到有些不解,其人既是“临阵退缩”,此时再行前来,便不怕丢了自家脸面?而其人当下阻止方胜进殿,不知道是不是还存着“舍人利己”的念头?此番定要拉上方胜,莫非是想为自己来日脱罪寻个佐证。 没有回应众公人不解的眼神,张小四再次将方胜拉到了一边。 “方兄,且再等等,有些事情兄弟我不便讲得太明,方才张某未与众人一并前来,实是在等一个人的消息。如今这消息业已坐实,此间事最好到此为止,谢兄要是还想往下查,那便由着他!左右论这树大根深,谢兄当远胜你我。即便隐月宗想对谢兄不利,只怕也需再过上些时日!” 方胜前番被张小四阻止,已经有些不快,此刻再听闻张小四这般话语,难免有些收敛不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才一个时辰,你能得了什么消息?即便我兄弟真有什么来头,方胜如何会不知?你说的那树倒是够大,可早就倒了!你说的那根倒是够深,如今也全他娘烂了,如今再对方胜说这些劳什子话作甚?左右不过是怕给自己惹上麻烦,若只有这般本事,就给方胜滚到一边。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旁的想法,原来也不过如此!即是这样,方胜自己过去便是。我便不信,这道门敢把我等杀绝不成!” 那张小四闻言并不动怒,其人看了一眼身后众人,随即凑近方胜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可就是这两句话,却是让原本打定主意,定要将那殿门砸烂的方胜僵在了当场。 张小四的话方胜不敢不信,因为有些事,他张小四断然不敢拿来乱开玩笑。可一个被涉川缉拿的逆贼非但没死,两日前更是大模大样的出现于宫中。似这等的消息,任谁当下也无法接受。 “这等事你如何能知晓?可是道听途说?” “说了怕你也不信,这消息正是从隐月宗内传出。还有一个消息不妨一并告诉你,据宗内暗桩所言,消息两日前就已传入宗内,可你知道隐月宗宗主听闻此事是何反应?”。 “道门与涉川官家素无往来,能有何反应?” “能有何反应?方兄对过往之事又有多少了解?我再告诉你一句,据传闻,这隐月宗数百年基业,兴衰皆在一手持‘勿悔’长刀的刘姓之人掌中!” 方胜闻言大惊,谢观星手中长刀刀名“勿悔”,自己早就知道,可若依着张小四所言,谢观星当下岂非更加危险。 “什么勿悔?此事和我那兄弟又有什么关联?莫非刘半山就是你说得刘姓之人?”方胜反应很快,言语中更是透着试探。 “刘半山是不是那人,这事你我说了不算!至于这‘勿悔’长刀,我也只是近日听闻,可据暗桩今日带来的消息,两日前隐月宗宗主听闻刘半山重返宫门,当下便令人将宗内秘藏的一对弯刃取出供奉,张小四不知这中间有何玄机,但有一事却可笃定,隐月宗定然对这刘半山心存畏惧,如此说来,其人弟子他们未必敢动!” 听完张小四言语,方胜脑门开始冒汗,这一反应,让张小四多少感到有些惊奇。 “方兄可是不信张某所言?张某钦佩两位心性,这才如实相告,你可知若是消息走漏,张小四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总领大人砍的?方兄是明白人,难道到了此刻还看不出张某当下状况?此间事,若仅凭你我如何担待?王大人敢于接下此案,只怕还是因为谢兄的缘故,如此你我倒不如由着谢兄去折腾,或许唯有他可以承担一二!” 方胜闻言,将张小四拉得更远一些,待确认无人能够听到二人言语,这才开口说道:“此话又是从何处说起?即便那刘半山再次起复,又与我兄弟有何关联?依着方胜推测,这刘半山官复原职的可能不大,即便圣上不计前嫌,再次许了旁的职司,他只要还想保住脑袋,如何还敢任用自家亲信?你莫要小瞧了方胜,方胜笃定,刘半山其人即便能逃过一劫,至多也就能在宫中落下个闲职,左右不过一张虚弓而已,怎会配置谢兄这等的锋利箭矢?” 方胜的这番话让张小四心中一阵狂跳,这方胜言语定有所指,自己的选择看来并没有错,一粒没有用的棋子,要想不被人抛弃,那便只有投入另一盘棋局之中。他张小四并不在乎自己的主子是谁?最重要的是能够活得长久,这方谢二人各有所长,虽背景含混不清,可如今再不当机立断,只怕一回刑讯司,自己的生死便在某人翻掌之间。 一丝笑意忽然闪过张小四的嘴角。张小四隐隐有些得意。自己现在还有机会,只要放出一个消息,那对于某人而言,自己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不过,那个“某人”可不是他王哈儿。 略微思索了一下,张小四决定暂时不将最后一个消息透露给方胜,一来这谢方二人是不是真有些来头,还要看看今夜过后的状况。二来,这消息价值几何?现在还言之尚早,若是那名“桩头”不死,一旦其人寻到别的门径将消息送出,自己即便随着谢方二人重换庙门,难免会屈居这二人之下,依着常理,也唯有看到正主再送出消息,这消息才能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 不过一想到那个暗桩的首领,张小四不由自主的便打开了寒战。 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张小四知道自己的那件宝贝还在,世人都将这修士看得有如真仙一般,可又有几个知道,有件东西,这些修士却是连碰都不能去碰。不过,对上一名堪破修士,自己使的手段能不能奏效,这当真是一道天大的难题。迷陀丹之毒或许对于那名道境已达离幻的仆役有用,可能不能同样取了一名堪破修士的性命,毕竟谁也没有试过!如今自己也只能赌赌运气,只不知那两名先后进入大殿的修士,会否带给陆羽自己想要听到的消息。 说到此处,可能有人会问,这迷陀丹又是何物?与迷陀丸是否是一回事?既然已经说到了此处,不说明一二明显不行,可以坦言告之的是,这迷陀丹和迷陀丸原就是同样的东西,只是这世间知道迷陀丹对于天下修士而言,无异于剧毒的并没有几个。武山与昌余两国原也库存此物,只是因时日久远,霉烂之下又不知有何用处,故而断了传承。至于涉川,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将此物充作了影卫用来消饥止渴的口粮,原本这迷陀丸也会因刘半山的覆灭而销声匿迹,可偏偏有一个人夜间等的有些饥渴,便在无意中取出此物想要服用,可这番举动却令某位倒霉的“仆役”生出好奇,其人难免要接过去看看……至于这最终的结果,自是让某人知道了迷陀丸的妙用,而这个人,就是张小四。 想必有人看到这里会觉的这迷陀丸便是那个消息,那我告诉你,你又错了,真正的消息来自一名堪破修士对于一副残卷的讲述,至于这残卷上画着的是什么?请接着观看下文。 ……。 张小四面容上的变化,自然躲不过方胜的眼睛,从张小四的行止中,方胜看出了两件事情,其一,这张小四定然是藏着一些秘密,而这秘密足以让他对谢观星能够从大殿中生还充满信心。其二,此人似乎是想要做些什么?而这件他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不像自己想要去叩动门环那般简单! 看这张小四的眼睛,方胜开口问道:“方兄,当下该如何?莫不是就这般等着?” 第34卷 莲花钗 殿内的谢观星此刻亦有些心慌,四更时分,一名隐月宗长老从赵彬弟子处查出的包裹让案情出现了巨大的转机,可这转机所带来的结果,却完全出乎谢观星预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据这名陆姓长老所言,在搜查赵彬及其座下弟子住处之时,自己偶然从一名执法堂弟子房中查得此物,问讯之下,那弟子初始的解释倒也合理,其人只推说这包裹是近期查到的违禁之物,因赵长老诸事缠身,故而一直没能入档销毁。陆姓长老原本也没将这包裹内的瓶瓶罐罐放在眼里,想着只随意翻检两下便自行离开,不想这一翻之下,却是翻出了门道,就在这包裹底部,还藏着几枚莲花状的钗子。 其后的事情自然变得简单,既然有执法堂弟子涉案,旁人亦很难逃得干系。这陆姓长老招呼从人严守执法堂,只说未得宗主许可,任何人不得走出房门半步。而陆姓长老本人,则押着那名涉案弟子一起前往紫霄宫。 但是事情哪有这般容易,这陆姓长老毕竟是修道之人,道境差别,让他难免会对低阶弟子生出轻视之心,而这种轻视带来的后果,就是那名涉案弟子居然借着沿途上茅房的间隙选择了自行了断。 不过既是这钗子出现,执法堂长老赵彬终于有所收敛,不再事事为自己辩解,其人只对着殿中众人干笑几声便束手而立。可赵彬此举绝非认罪伏法,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既是已死无对证,而那钗子又是你陆家人从执法堂弟子那里查得,如此一来,诸位供奉长老又不是瞎子聋子,你等定要将脏水泼向赵彬,那自己做不做争辩又有什么意义? 随着殿内长老将几枚钗子传看一番,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处,这几枚钗子从形制上看,确实与谢观星的描述相符,可即便众人使尽办法,那根据谢观星所言,可以从钗内弹出的钢针却始终没能出现。 隐月宗宗主陆羽的手中,同样摆弄一支莲花钗,若仅从面色而观,对于这钗子到底有没有暗藏玄机?这陆羽似乎也是一头雾水。 对宗内供奉长老而言,也许毁损一支钗子会是个很好的办法,但陆羽不知是出于何种想法,并没有采纳宗内供奉长老的建议。而做为一宗之主,他陆羽要是不想说明原因,即便宗内供奉长老虽对这钗内状况颇为好奇,可人老成精之下,自然也就没人定要去驳陆羽的面子。 放下手中莲花钗,陆羽望向了谢观星。 “谢捕头,如今这钗子就在你面前,本座亲传弟子马三德也在赶来途中,你可否在其人到来之前再行推断,看看这钗子到底有何玄妙?” 轻轻掂了掂手中钗子份量,又仔细看了看其它几支钗子的成色,谢观星产生了一种想要将这些钗子折成两段看看究竟的冲动。不过谢观星不能这样去做,一来,这陆羽不发话,自己草率行止终究不妥,二来,天知道这钗子除了内存机关,是否还有旁的用途?并且即便现在就能确认衩内藏有毒针,没能找到关键的触发环节,仅凭钗内存有机关,根本就不可能将赵彬逼入闷宫! 这其中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可谢观星连想都不愿去想,便是这陆羽早就知道这钗子构造又如何?对于他谢观星来说,匠作司掌司冯成一死,那桩刑案就已经终结。 深思半晌,谢观星再次语出惊人。 “谢某不知道,似这等的钗子隐月宗内究竟还有几支?但谢某笃定,应该还有一支陆长老并没能找到。如果陆长老在旁处都有搜过却始终未见,那么这支钗子应该还在赵长老身上。如无意外,这支钗子定然是当日谢某与红菱见过的那支,而这支钗子的成色,相较其它几只应该要老旧一些!综上所述,还请宗主验查赵长老随身之物!” 谢观星的这番言语,似乎让站在一旁的赵长老感到有些心惊,其人身躯微微抖了一下,转而将视线望向了那扇紧闭的殿门。 谢观星下意识的向身侧挪出了一步,说巧不巧的挡在了赵长老与大殿正门之间。那赵长老见状,苦笑一下,随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丢到了谢观星脚下。 “听闻红菱捕头对此物颇为惦记,赵某原想着等你等离开之时再行相赠,前番言语推脱不愿取出,是怕平白生出麻烦,既然此刻你一定要将这钗子和老夫绑到一起,老夫亦无话可说,左右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便是!” 拾起那枚掉落到地上的莲花钗,谢观星冷笑一声后说道:“赵长老,可否告之谢某,当日那名堕崖女修现在到底是生是死?既是只有你一人看到其人堕崖,谁又能证明赵长老你所言不虚?” “谢捕头没有在崖下找到尸身吗?这倒真是一件怪事!” 没有回应赵彬的调侃,谢观星望向陆羽说道:“谢某推断,当日那名叫李秋兰的弟子想必是急于入宗,故而在凶徒有意无意的安排之下,寻到了四品道官阎平复。阎平复既是得了好处,自然协助李秋兰以黑蚁固石这等旁门左道进入离幻门。可是这之后一定发生了一件让李秋兰和凶徒都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件事情非但没能令李秋兰将手中钗子交付给凶徒,更是让李秋兰怀疑自己入宗的目地很可能已经被人察觉。谢某这样说,只怕难以让诸位信服,那么谢某便解释一二。这玄妙就在这钗子的新旧之上。 当日李秋兰入宗,随身定然携带了数支莲花钗,而她自己的发髻上,想必也插着一支,所以依着本捕推测,李秋兰这样做,无非是想告诉宗内的某位同样拥有莲花钗的男子,自己业已入宗历练,需快些往来接应。 今番搜出的这几支莲花钗成色较新,谢某断定,应该是当日李秋兰之物。至于赵长老怀中的那支,却明显有些老旧,这老旧的原因,想必不用谢某说得太细,一来,这支钗只怕多年前就已落入赵长老手中。二来,既然拥有这支钗子的人并非女子,自然不会像女子那样细心维护。” 将地上的“勿悔”长刀拔出插回鞘内,谢观星接着说道:“谢某自是不知这后面发生了何事?可既是这李秋兰怀疑行迹败露,为防止钗子的秘密被人察觉,,极有可能在情急之下将这些钗子分赠给了同组的其它几名女修。这之后,李秋兰便没了踪影,真凶却不知是从哪里得到消息,开始追查那些钗子的下落。谢某以为,这凶徒想必多次借着查寻违禁品之机,进入宗内女修房内翻找。可是因女修们老于藏匿之道,而凶徒又不便做的太过明显,所以其人应该一直也没能找到这些女修费尽心机藏起的首饰。焦虑之下,凶徒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巧妙的办法。其人假借他人之名,给几名被害女修送去信笺及自己的那支莲花钗,并在信笺中要求这些女修与窗前试钗。这信笺中想必也提到了“自己”当夜就在楼下值守,只要得空,便可登楼一观。 三名女修既是在楼上见到自己心仪的男子当夜就守在楼下,必定信以为真,自是欣欣然按照信笺所示于窗前试妆配钗。当然,若只是如此,倒显不出那人心思缜密,其人之所以刻意用一支老旧的莲花钗相赠,就是认定,那些拥有相同形制莲花钗的女修难免会因嫌弃钗子老旧而取出自己那支莲花钗佩戴,而这也是凶徒最想看到的结果。此等推断,绝非谢某凭空推断。据谢某查知,宗内女修晚间试用女妆,为防被人察觉,通常会用布匹遮住窗扇,而三名死者生前都选择了坐在窗前,且不对窗扇做任何遮掩,由此看来,若无上述推断做为前提,这行止根本说不过去。” 大殿中忽然有供奉长老开口问道:“即便你说得有些道理,这钗子本长老查验良久,根本无法触动机关,且三名宗内弟子死因是被怪物噬咬,倒与这钗子有何关联?你来来回回说得都是钗子,难不成这钗子能变成厉鬼?若非如此,如何解释门窗紧闭一事?” 微微笑了一笑,谢观星轻抚红菱握住弯刃的双手,小声说道:“且先收了兵刃,就要见分晓了!” 第35章 夺命铃声 看着那名长老双眼,谢观星开口说道: “这位长老莫急,此事真正牵扯之处,只怕还在隐月宗这数百年基业,若只是为了杀人夺钗,何需费得这些手脚?和隐月宗数百年基业相比,长老当真便忍不住这一时三刻?” 见那长老面色微变之下闭上了嘴巴,谢观星这才接着说道:“谢某查寻现场之时,曾经在凶案相邻房舍内嗅到一阵异香,而凶案所在房舍却没能嗅到,这异香想必诸位都清楚,乃是宗内修炼所用的离幻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据宗内弟子所言,此香于晚间房中点燃,事主不察之下,若是未曾运功抵御,难免会在睡眠之后双耳失聪。初始谢某以为是宗内弟子晚间偷偷用此物修炼,但几番询问之下,谢某以为,既然离幻门弟子道境不弱,早已察觉不到这一品离幻香的存在,再用此物修炼岂非多此一举?所以这香气的出现让谢某想到了两点,其一,有人就是想要让凶案发生之时,令事主相邻房舍内的宗内弟子双耳失聪。其二,有能力更换火烛之人,只能是执法堂内的长老或是弟子。如此一来,谢某便已大略知晓凶徒犯案的大致手段,其后谢某在崖下的一番际遇,也让谢某再次确信,能做得此种刑案的就只有一人,执法堂长老赵彬!” 看向赵彬,谢观星连连冷笑。 “先以钗毒致人昏厥,其后再驱使异兽自烟道进入,噬咬喉部取其性命,以造成厉鬼索命的假象,其后借用可以先行进入房中查验的职司之便,用齿状凶器遮掩异兽吮吸痕迹,再顺便取走新旧两只钗子及伪造信笺。你以为自己做得机巧,便无人可以察觉?可是你决计没能想到,这三名死者之中,偏生有一名女修谨慎,在试钗之前,并没有将一应物什摆放于桌案,而是先将你那支旧钗和其它物品一并放回隐匿之处,其后方坐到窗前试钗。你倒是想将新旧钗子连同那信笺一并取走,可是这名女修将物品藏匿在木桶底部夹层,你因一时半会无法找到,这才让张小四得了便宜。事后你因见张小四找到旧钗,情急之下,便让弟子上前抢夺,不知道我说得是与不是?今日之前,我一直感到有些困惑,为何那女子能将旧钗收起,却不能将信笺一并纳入其中,可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这信笺原就在包袱之内,只是取走信笺的,却另有其人。你见包袱内只有旧钗却没有信笺,疑心事情会因此败露,就想着确认取走信笺之人的真正动机,所以前夜你跟踪其人到了离幻门,却发觉谢某也出现在了那里,为防谢某在崖下见到你精心饲养的异兽,便用随身携带的火油烧毁了栈道。赵长老,谢某说了这许多,总需有个佐证!可否将你手中法杖借谢某一观?谢某笃定,此法杖上下两层铃铛各有玄妙,你刻意塞住铃铛,只是怕铃铛响起,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不知这两层铃铛如何分配,哪一层触发钗中机关,又是哪一层用以招唤异兽? 随着谢观星的问询,那赵彬面色渐渐开始泛白,其人忽然望向陆羽,似是想张开说些什么?然而便在此时,大殿的门户再次被人叩响,而当宗内长老开启门户,一名相貌不俗,气质儒雅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 “师尊,不知找弟子何事?弟子这几日未能见到师尊,当真思念的紧,听闻宗内来了一名俗世刑捕,甚为嚣张,不知是否就是此人?若是师尊看此人碍眼,弟子现在就将他轰下山去!” 听着着熟悉的声音,谢观星几乎忍不住想要狂笑出声。自己原以为这名叫马三德的弟子想必大有来头,谁知真到相见,却是自己的旧识。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观星的双眼在这马三德的身上扫了几下,而那关注的具体位置,当即令马三德觉得自己身上好似爬满了蚂蚁。。 看着谢观星,这马三德开口问道:“你看我做甚?你我可是在哪里见过?” 谢观星闻言笑道:“这位兄台闯荡江湖多年,想必阅人无数,便是见过小可,亦在情理之中。” 这马三德听得谢观星此言,面带得意说道:“怎地你连这个都知道,你师兄我于俗世历练,自然阅人无数交结广泛,便是那逍遥王单勉见到小道,也许寻些美貌女子前来侍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闭嘴,你可是面壁面得时日太短,还想回去?还不给我退到一边?” 陆羽的一声低喝立时让马三德闭上了嘴巴,其人悻悻然退往角落,可寻了半晌,似乎是没找到合适的位置,索性随便寻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是什么时侯升任了长老,那位置也是你能坐得?”陆羽再次低声喝斥。 这马三德挠了挠头,哪里还有一点方才的潇洒模样,其人嘟囔着说道:“以弟子的本事,总是会坐上去的,不过早些晚些罢了!” 看着隐月宗宗内的供奉长老齐齐摇头,谢观星的心中再次生出困惑。 “难道这马三德确实与刑案无涉?以此人当下这般模样,真的会有女修喜欢?莫非是我的推断有误,那书信当真是赵彬伪造?若是如此,这第二三两名女修因何在同道死后依旧不存半点疑心?此人于问心石上酣睡,莫非只是因为道法玄妙!” 能生出这种想法,倒真是谢观星不了解情况,这马三德在宗内女修之间口碑上佳却是不争的事实,一者,马三德其人乐善好施,每每下山“历练”,返回后必定会给宗内弟子捎带大量财物。当然,马三德此等行止势必会经常遭到责罚,这一年之中,其人倒有大半时间是在面壁,可马三德似乎乐此不疲,依旧我行我素,如此一来,此人在隐月宗内,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二者,马三德道境已入堪破,传闻若是被逼的急了,其人于恍惚间使出的道法,便是宗内供奉长老也不是对手,不过,即便马三德道境不弱,可若以其人心性而论,参与宗推一事确实有些不妥,可要是此人来日想做个供奉长老,这在所有人看来确实有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一小段插曲,自然不会影响刑案堪破,那该来的还是要来,该死的还是要死! 瞪了自己的亲传弟子一眼,陆羽扭转视线对着赵彬说道:“赵长老,且将你法杖呈上我看!” 那赵彬面带犹豫,似乎正在思考这什么?居然完全没将陆羽的话当做一回事。 眼瞅着陆羽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身形更是自莲台上站起,这赵彬忽然开口对着谢观星问道:“谢捕头,你可想知道那李秋兰的下落?赵彬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二!至于这法杖上的铃铛,你既然想看,那我便让你看!” 话音刚落,这赵彬猛然将手中法杖对着谢观星掷出,听闻风声,谢观星虽早有防备,却也不敢硬接,随着谢观星身躯侧移,那法杖径直向着殿门飞去,不待谢观星做出任何反应,殿门已在“轰隆”一声巨响之下,被赵彬的法杖生生砸出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就在这声巨响开始在大殿内回荡,谢观星忽然看到了此生最为诡异的一幕。 掷出法杖的赵彬就如同一片被狂风吹起的落叶,转瞬便从谢观星身边飘过,不过半息之间,其人就已出现在了那个缺口前面。而真正让谢观星目瞪口呆的还不是这赵彬的身手,几乎就在赵彬动作的同时,那陆羽忽然从莲台上面消失,而当赵彬的身形刚要探入那个缺口,从缺口处却是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赵彬的胸口之上。 大殿入口处传来赵彬的一声叱喝。 “你敢……。”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隐月宗宗主陆羽的声音。 “有何不敢!” 一声惨叫终于打破了紫霄宫内外的平静。那赵彬的身形再次退回原处,只是这次,其人口中业已涌出鲜血。 从陆羽的手掌自大门破损处伸出的那一刻开始,谢观星就瞪大了眼睛,可这后面发生的事,更是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过往认知,手持赵彬法杖的陆羽只在缺口外一晃,随即便在原地消失,而当其人再次出现时,却已然到了殿内。 就如同传说中的仙术“瞬移”,陆羽的身影开始在大殿各处时隐时现,每每出现似乎都只是瞬间,可那移动的距离,谢观星自问,就是自己长出翅膀也无法做到,直待陆羽重新出现在了莲花台内,谢观星这才想起收回自己吐出的舌头,而那红菱手中的一对弯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掉落,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陆老三,沈俊魁,你二人拿下赵彬小心看管,此事诡异之处甚多,只怕真如谢捕头所言涉及宗门兴衰,不可不做细查,那伍闻道就放了吧!不过其人心志,已不适合做离幻门主事,让他去看守香房,若是再少了一根,就让他去后山看守索道!” 看着两名宗内亲信拿下赵彬,这陆羽转而将手中的法杖抛向谢观星,开口接着说道:“谢捕头,你且看看这法杖有何玄妙?” 没去管一众从缺口处挤入的公人,谢观星伸手接住法杖。可只看了一眼,谢观星心中便是一寒,随即于心中开始问候陆羽的十八代先人。这法杖虽在撞击下有所变形,可那上面的铃铛分明是被人用大力捏扁,陆羽此举,不是在袒护赵彬又是什么? “宗主此举何意?莫非想回护赵彬不成?” 那陆羽闻言淡淡一笑,随即开口说道:“真凶即已查出,后面的事情就不劳谢捕头与众公人费心,此番辛苦,本座定会有所回报,左右让你等回去风光,只是谢捕头能否在临走之前告之本座一件事情,本座也方便给你一个忠告。” 谢观星手握刀柄冷言相问:“宗主但问无妨?” “那取走信笺的到底是谁?可是你身后站立的这位张姓公人?” 此言一出,谢观星身后的张小四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其人呆呆望向谢观星,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张小四脸色的变化,自然被陆羽看在了眼中,其人嘴角微微一翘,随即开口说道:“本宗前番死了一名仆役,昨夜五更又有一名堪破修士意外亡故,这当真是有些意思!也罢,左右都是你涉川公人自己的事情,本座便不在追究。不过本座奉劝诸位,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去管,那不该拿的东西也莫要去拿!” (周六周天去安康,可能无法更新,见谅。) 第36章 杀机再现 张小四跑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不能不跑,无论他如何辩解,理由又如何充分,只要隐月宗宗主认定是他张小四杀了人,那么所有的借口都变得毫无价值。而说到这价值,一名已经修炼到高阶的堪破修士,其人所拥有的价值又岂是他张小四可比,如果可能,张小四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封信笺,也从来没见过那名堪破修士。张小四不恨谢观星,他只是搞不明白,即便自己取走信笺一事被人察觉,可此事和那名堪破修士的死又有什么关联?俗世之人能杀死一名堪破修士,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这隐月宗宗主怎么会联想到自己?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会绞到了一起,这中间自己到底是漏掉了什么? 如果张小四不急着跑,而是将那封信笺的内容讲给谢观星听,那么他或许会从谢观星那里找到答案。为什么在已经死了一名女修之后,另两名女修还是如此轻信?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她们之前一定收到过相似的信笺,也见过那个写信的人。对于张小四的生死来说,单有此一点,也就够了。无论那仆役和堪破修士是怎么死的,杀他们的人只能是张小四,因为张小四要是不死,当真会影响到隐月宗数百年的基业。 落侠山内的一处山谷中,衣衫褴褛的张小四窝在一片荆棘之后,他再等,等日头落山。 张小四不想死,虽然他始终不能确认隐月宗宗主陆羽最后那句话是不是针对自己,但只要陆羽把话说出了口,那么自己回不回京都,都只剩下了死路一条。张小四不甘心,自己刚刚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买家,那么这秘密足以让他登上权利的顶峰。可是在这之前,他却要面对一个很悲催的前提。 他必须先活着离开落侠山,其后再活着离开涉川! 山谷中的微风,让张小四的心绪稍稍好了一点,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避免自己的皮肤被那些五颜六色的荆棘刺到,落侠山这等的地方,一旦离开了道门所辖范围,就是一棵草亦或是一只昆虫,都可能让明年的今天变成他张小四的祭日,张小四虽然已经用布条遮住了自己身上那些裸露之处,可山中植物多刺,总还是小心一些较为妥当。好在多年之前,张小四听闻落侠山并没有什么大型异兽,这一点让他相信,只要自己能扛到日头西落,再能顺着这条山谷走出落侠山,那么凭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准备,逃离涉川应该不难。 一连避过了两批前来寻找自己的道门弟子,张小四开始相信,不会再有人留意这条山谷。虽然不敢肯定自己的那些同伴会不会跟随这些道门弟子一起前来,但只要没有道门弟子相陪,即便是遇到,张小四也有办法避过。当然,除了道门中人,张小四觉得有一个人或许能够找到自己,可那个人,张小四认定,他肯定不会前来,因为此人现在的境况一定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去! 单就这件事来说,张小四当真是算错了,谢观星的运气实在是比他好上许多,其人非但没有惹上任何麻烦,更是真的在四处努力寻找,而且,以谢观星的本事,真要想找到一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对于自己的这名同伴为什么只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辞而别,谢观星亦感到有些困惑。隐月宗宗主说的最后一段话,谢观星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这隐月宗宗主陆羽夜间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紫霄宫,而那陆姓长老和马三德入殿之后又没有提及此事,他如何能知道宗内有人暴死?即便这隐月宗宗主真有些仙人的本事,可这本事要是能做到未卜先知,谢观星依旧不信。 仙人怎么了?你要是真能未卜先知,自己能不能成仙一定清楚,而究竟是谁杀了那三名女修想必也明明白白。可若是清楚自己一定能成仙,也知道真凶是谁?那还修个什么道境?查个什么鸟案?你莫要说什么命由己做,相由心生,玄妙之下,亦存变化。这拆砖补窟窿的未卜先知,从来都只是骗子的手段!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这陆羽的运气也如张小四一般,若是没有最后那段话,谢观星没准真会相信这世间存有仙人,可正因为他说的那番话,便只有张小四一个人才能听懂,所以在谢观星那里,陆羽不得不再次背上骗子的名声。 眼见着光亮缓缓自眼前消退,张小四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手脚。按着当下状况,只需要再等半个时辰,自己就可以消失在夜色当中,然而就在张小四试着探出脑袋想看看外面状况之时,其人的心口就如被大锤猛地击中,就在对面的石壁之上,端端正正站立着一名鬼脸覆面的年轻修士。 “那封信在哪里?若是你将它交出来,本座自会放你离开!” 听闻“本座”二字,张小四心头再震,他知道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那封信,一定还有自己没能察觉的隐情。 飞快的将那封信的内容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张小四双眼忽然一亮,其人猛地站起身形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我就说为何凶徒定要将凶案做得如此麻烦?原来是这样。那赵彬故布疑阵根本就不是想要瞒过宗内弟子,更不是想瞒过涉川公人!他想瞒得便只有你!你究竟是谁?马三德?还是陆羽?” “你倒是聪明,也知道那封信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好了,莫要在罗嗦,且将信笺交出,本座让你死的舒坦一些便是!” 听闻这鬼面修士言语,张小四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投入口中,张小四抽出了负于背上的单刀。那鬼面修士见状当即笑道:“你以为能杀得了本座吗?这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张小四闻言双眼圆睁,“噗”的一口就将咀嚼之物吐到了自己左掌之上,而随着其人将那团粘乎乎的物什抹上刀刃,张小四开口说道:“不试试如何能知!” 从藏身处走出,这张小四一步步向着鬼面修士靠近,那鬼面修士似乎对张小四涂抹在刀刃上的东西生出了几分兴趣,见张小四靠近,非但不动手,反倒是开口问道:“你在刀刃上抹的是何物?毒吗?你可知即便是这山中异兽之毒,对本座也全无用处!不过既是你不想交出信笺,本座也懒得费事,且让你见见本座道法,就让你和那信笺一并往生!” 听闻鬼面修士所言,这张小四似是生出畏惧之心,其人不在缓步向前,而是作势想要跪倒,可就在那鬼面修士眼中泛起笑意之时,这张小四脚尖一挑,一块拳头大的岩石径直击向鬼面修士面门,于此同时,张小四身形再弓,只一窜,便如飞燕入林一般扑向鬼面修士,手中钢刀更是狠狠向着其人双腿划去。 “道法御物!” 随着那鬼面修士一声断喝,张小四的身形立时在空中有了瞬间停顿,可就在其人身形停顿一刻,那些散落于地面的碎石忽然腾空而起、激射而至。电光火石之间,张小四的身形再次恢复了动作,可是这动作已经没了用处,因为那些恍若花瓣的血液已经在张小四周身上下绽放开来,远远看去,这张小四就像沐浴在一片红色的雨雾当中。 “当啷”一声,张小四手中钢刀坠落,其人身形亦缓缓向后栽倒。 最后一缕日光尚在,也许是不忍心就此舍弃一名涉川公人,可是那光明总会消减,黑暗终究会踏着死亡降临。 鬼面修士就那样看着,看着张小四周身喷射着血雾,看着那血雾渐渐转变成其人身下一股股红色血流,直到张小四身躯停止动弹,鬼面修士这才迈步上前。 似是还想从张小四身上翻出那封信笺,这鬼面修士缓缓弯下了腰,然而就在其人伸出手掌想要掀看张小四衣物之时,这鬼面修士忽然就如中了定身之术,呆立在了原地。 一片阴影忽然出现在了这鬼面修士脚下,与此同时,一柄黝黑长刀自空中奋力向下斩落。 第37章 堪破亦可杀 “万事万法,皆是幻像,因心生而生,因心灭而灭。识得诸多幻像,直面本心,是为“离幻”。若出离幻,则通“理”明“道”,入不惑,了因果循环。诸番造化之下,有仙缘者得窥“伏藏”“问祸”“观镜”之法门;由此而上,勤修不止,碎镜忘我,可入堪破之境。堪破大能,需知取舍,御物;豢虫;不过小技!碎镜之下,十万三千幻界,当独取唯一。” 什么是离幻?什么是堪破?什么又是唯一?顺着张小四足迹攀岩而下的谢观星自然不懂,可张小四当下是个什么状况,他却早就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令人感到困惑的是,以这谢观星方才所在位置,原本可以更早一些救助张小四,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直到那鬼面修士作势要翻检张小四衣物,这谢观星才选择了出手。 也许有人想不明白谢观星这样做的理由,但有一个人几乎就快要想到了。而这个人,正是那个鬼面修士。 “问祸”之下,一丝危险的感觉让鬼脸修士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他忽然觉得,自己越靠近那具尸体,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就愈发显得强烈,并且,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也挥之不去,如果说自己方才施展的道法,可以算作一场精彩的表演,那么这结局,好像还缺一点什么? 不过,那片阴影的出现,打断了鬼面修士的思索,同时,也正是因为这阴影的出现,鬼面修士那颗刚刚提起来的心,又再次放回了原处。 鬼面之下,某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如果这斜劈而下的刀锋就是即将到来的危险,那么自己的“问祸”异能,未免有些过于敏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些俗世的蝼蚁怎么就想不明白,道法玄妙之下,所有反抗与偷袭都只是徒劳!” 鬼面修士完全有理由这样想,百余年来的无数次对决,似乎都证明了一点,能应对一名堪破修士的,也唯有另一名堪破修士。即便是宗内昨夜死去的那名堪破修士,在他看来,也定然是被混入宗内的其它宗门修士所杀,至于嫁祸张小死,只是因为他该死! 可是,只有堪破以上修士才能杀得了堪破修士吗?这答案往往出人预料。 既是有人找死,鬼脸修士不介意再送走一个,静心凝神之下,半蹲在张小四尸体跟前的鬼面修士没有起身,他只是将左手剑指横于丹田,右手剑指则猛地向上指出,看这架势,似是想要再次施展什么道法,拿下那来袭之人。可就在这鬼脸修士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而周围的空气也在瞬间变得无比厚重之时,一件最不可思议的的事情,却在这山谷中发生。 那具本该死透了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而随着这双眼的睁开,鬼面修士听到了“噗”的一声。而伴随着这声音,一口浓稠血沫从自己眼前的这具“尸体”口中喷出。 鬼面修士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当下这种状况,毫无防备之下,那带着一股怪味的血液,尽数喷到了他的脸上。 只这一瞬,鬼面修士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线灵光,在做出反应之前,他终于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是叫声,惨叫之声!这汉子被碎石穿身,却一直没有发出叫喊,其人此举,定然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一种莫名的羞恼,让鬼面修士愤然站起,那斜劈而下的钢刀,明明已经到了其人头顶,却莫名奇妙的从这鬼面修士身侧掠过,不过若是你的眼睛够快,你或许就能看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面修士迎向“勿悔”的身躯,柔若无骨,钢刀所及之处,身躯立时内陷,那样貌,就好像一条被人蒲扇荡起的纱帘。 谢观星一击不重,双脚刚一落地,当即旋身再起,“勿悔”长刀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再次抹向这鬼面修士的喉头。然而这一次,谢观星的钢刀就好似又被什么东西挡住,刀锋明明已贴上了这修士的咽喉,却再也不能寸进。 此种状况,谢观星不是第一次经历,上一次是在五柳巷官衙外,有人正是用此法救了那名来自昌余的女子。 “你以为这等雕虫小技可以杀得了本座?今番不怕告诉你,原是想给你留条生路来着,可既是你自己找死,那便怨不得人” 紧闭双眼,这鬼面修士念动法决,对他而言,临乱不惊,生死如常,方能将道法发挥到极致。但是,那如预想中的道法并没有如期而至,鬼面修士的身躯忽然出现了些许颤抖,而就是这颤抖,让本已被牢牢控住的“勿悔”长刀有了片刻的松动。 随着这鬼面修士睁开双眼,一只手掌忽然从其人手臂上脱落,而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也被喉头上传来的一阵寒意堵了回去。 有一个念头在鬼面修士脑海中泛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本座会施展不了道法?这姓谢的捕头又怎么出现在那里?之前为何一点都没能察觉?难道此人就是那个混入宗内的大能修士?” 当天空开始旋转,地面渐渐映入眼中,这鬼面修士已经没了任何机会去找寻这些问题的答案,一颗大好头颅就此飞起,那挥舞着残肢的无头尸身,只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就缓缓栽倒在了谢观星身侧。 看着那鬼面修士腔子内喷涌的血液渐渐变得粘稠,谢观星不由得暗吃一惊。能如此轻易得手,他根本就不相信是缘于自己本领了得,一直到那些喷涌而出的血液开始凝固并散发出一阵焦糊味道,谢观星这才确认,这修士要么在施展所谓道法时出了岔子,要么就是中了什么诡异奇毒。 向前紧走两步,谢观星来到张小四身边,张小四身上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那些巨大的创口,唯一能见到的只有翻起的皮肉。不过令谢观星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一直到此刻,这张小四居然还没有死。 伸手将张小四的身躯扶起,谢观星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作势要送入其人口中,可那张小四微睁着眼,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却横竖不肯张口。 “王大人给的回魂丹,我这里还有几粒!”谢观星以为这张小四信不过自己,连忙开口解释。 苦笑了一下,面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的张小四断断续续开口说道:“没用了!我张小四……命不好,终究逃不过去。要是早知道你能助我,我也许……就不逃了!谢兄……你因何一定要揭破张小四行径,张小四烧掉信笺,也只是希望兄弟们能活着回去!” 谢观星面容猛地抽动了一下,眼神中亦闪过了一丝迷茫与挣扎。谢观星没办法给张小四想要的答案,因为这答案,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世间事,有太多难分对错,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或许清楚。可到了当下这般状况,一旦直面张小四双眼,谢观星忽然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去说,那理由都显得是这样的苍白无力。 “莫要再提这个了,且先服下丹药!”谢观星开口说道。 听到谢观星的回答,这张小四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其人双眼渐渐望向天空,一如梦呓一般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信……笺上写得是什么?那……大能修士又是因何而死?” 谢观星一怔之下,微微点了点头。 吐出一些口中的血沫,这张小四的面容忽然泛起浓浓的笑意。 “我偏不告诉你!” 第38章 孪生兄弟 夜半三更,月影昏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独自一人立身于山谷之中。月光映衬之下,那晃动在两侧岩壁上的树影恍如鬼魅,而谷底的乱石,却似被人浇上了一层可以流动的水银,让人觉着此处山谷,总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清冷。 也许这清冷并不是来自月色,因为就在这隐月宗弟子马三德面前,横躺着一具修士的无头尸体。 看着这具尸体,隐月宗弟子马三德已经在此处呆立了能有两个时辰,没人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何偌大的一个隐月宗,便只有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哥,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山谷中忽然响起了马三德的声音。 “从小到大,总是你在抱怨,一会说自己见不得光,一会说我过得比你滋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这天下最让人感到痛苦的并不是做别人的影子,而是不能做回自己。哥,那个杀你的修士,我一定会为你找出来,你放心,他的宗门也会和他一起为你殉葬。不过,说句实话,今天我还是挺高兴的。哥,你早就该死了,你和赵长老做得那些事情,莫非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莫要说这也是爹的意思,我总觉着,哥你今日落到如此结局,都是他一手造成!你们都觉的堪破之上再无道法,那是你们道境浅薄,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和爹,堪破之上,确有返蜕,前番机缘巧合让我撞见一人,观此人道境,绝对在返蜕之上!” 似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言语被人听到,这马三德在四周仔细审视了一番,然而就在其人确认四周状况如常,正想要收回视线继续对着那具尸体言说之时,他的头颅却瞬间扭转,凌厉的目光更是投射到不远处的一堆乱石之上。 缓缓向着那堆乱石走去,马三德抽出了背后的长剑,随着其人用剑尖挑开碎石,一件公门中人才会穿着的官衣显露出来。 将那件官衣挑到眼前,这马三德仔细看了两眼,官衣虽破烂不堪,可那破损之处怎么看都只是被山间树枝及砾石挂扯的痕迹。 比划了一下官衣的尺寸,这马三德似自语道:“早就对你说过,若遇上心志坚毅者,这堪破道法终究会有些破绽,可你就是不信!碎镜之下,十万三千幻界,独取唯一。这种话,也就只有你和爹相信,我总觉得那本离幻决被人动过手脚,若说取人性命,总还是用刀剑来得保险一些!” 将那官衣重新埋入乱石之中,这马三德再次来到尸体旁。随着其人信手一抛,那长剑就如有了生命一般自行飞回剑鞘之内。 “哥,我不陪你了,爹他还不知道消息,我总要去言说一声,不过走之前,倒是应该让你见见真正的御物、豢虫之术!” 也不知这马三德用来何种手段,随着其人双掌在身侧摊开,附近的岩石下忽然爬出大量昆虫,这些昆虫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齐齐爬向那具无头尸体,只片刻功夫,黑压压的一团虫堆就将那具尸体掩埋在其中,而当这些虫子缓缓退走,山谷中除了马三德,就只剩下一具被啃食的干干净净的白骨。 “哥,你在看兄弟我的御剑之术!” 剑指虚指岩壁上的一棵古树,这马三德口呼一个“去”字,话音未落,其人长剑已自行飞出。寒光一闪之下,那棵坛口粗细的古树应声而断。 “哥,你觉得兄弟我的御剑之术如何?你说要是我找到了真正的离幻决,再寻来道;气;运三经,另开宗门可有把握?我总觉得这隐月宗的名字不够气派,来日叫天道盟如何?” (本章构思之中,尚可更改,如觉得不妥,可在评论中提出,老实说,本章自己并不满意。另外,近日单位很忙,回来赶文有些困难,若更新无法保证,还望见谅,这里先给诸位道个歉。) 第39章 谁杀了谁 通往京都的官道上,五柳巷推官方胜、总捕谢观星并马而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对于谢观星多少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方胜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而那些来自几名影卫的窃窃私语,方胜更是直接选择了忽略,无论张小四是生是死?谢观星身上的血渍又是来自何处?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当下最重要的是该怎样去写好那篇结案行文。 与方胜不同,在自己丈夫门外守了半宿的红菱可不管谢观星当下心境如何?昨夜在隐月宗内,难免诸多不便,可今日既然已经离开了隐月宗,有些事情你谢观星总需要说个明白。 “他呢?”轻轻催马靠近谢观星,红菱开口问道。这声音极小,但还是传到了方胜耳中。 对于红菱提出的这个问题.方胜也很想知道答案,但是他自己不敢去问。方胜很怕,只看谢观星昨夜的眼神,方胜就知道谢观星杀过人,但是像谢观星昨夜一般身穿染血官衣回返,这在方胜却是第一次见到。方胜觉得,这中间一定很不简单,因为就在自己入主五柳巷官衙之前,方胜曾对谢观星做过深入而彻底的了解,据当年与谢观星同组的影卫所言,刘半山治下的影卫,有一条严苛到可能会因此丢掉脑袋的规矩。 “若是有人单独外出清道,事后却被刘某发现衣衫鞋袜上仍存有血渍,那血渍落在哪里,你便将哪里给刘某砍下来。” 究竟有没有人因此缺胳膊少腿,亦或掉了脑袋,这个方胜真不清楚,可谢观星既然做过影卫,以其人的行事风格来看,方胜觉得,谢观星自然不会和那些滥竽充数的官宦子弟一样不守规矩。由此看来,谢观星昨夜没有除去官衣上面的血迹,那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谢观星不想。其二,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谢观星,让他忘记了此事。 如果自己推断正确,那么方胜希望是第一条。因为既是在道门之内,无论昨夜谢观星杀了谁,对他方胜而言,结果都同样糟糕。他宁愿那个被杀的人是张小四,而谢观星只是想以身上血渍向隐月宗卖个好,可不知是怎地?真到听闻红菱开口询问,方胜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依旧不大,以谢观星的心性,即便那张小四不招人待见,可他谢观星怎会对着与自己同来的公门兄弟拔刀? 似乎是没有听清红菱的询问,谢观星再次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方胜见状,心中不由一惊。一路行来,这已经是谢观星取出的第六粒迷陀丸,以前方胜也见过谢观星服用过迷陀丸,自己也曾要来尝过,可那东西,总带着一股霉烂的味道,虽说服用后确能饥渴全消,可那令人作呕的感觉,却会持续很久。 好在这次,谢观星并没有将迷陀丸投入口中,而是于指间轻轻揉搓,见到这种情况,方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在对红菱打了个眼色之后,方胜微微叹口气,随即压低声音开口说道:“兄弟,后面车上还存有一些干粮,就莫要再吃这些劳什子了。这东西在刑讯司的官库中放了多久?谁也不知道!莫要因为心里不痛快就和自己身子过不去。昨晚的事情,你不想说便不说,左右有我方胜。我已经想好了,行文大可这样去写:隐月宗宗主陆羽查无实据,妄言仁厚街总捕、京都影为提调从事张小四匿藏证物并杀害道门修士,张小四惶恐之下,于晚间仓皇出逃。宗内弟子及五柳巷一众公人彻夜找寻,却始终未见其人踪迹。五柳巷总捕谢观星舍命入山,却遭道门弟子拦阻,而据辰时方返回宗内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所言,其人曾亲见张小四因失足而堕崖,此言此举,方胜以为疑点颇多!呈请报备,再次追查。” 说到此处,方胜仔细看了看谢观星面色,见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接着小声说道:“如此一来,兄弟你只消说昨夜搜寻之中,有异能之士沿途截杀,便可解释了这身上血迹的由来,我这里再找人将那信儿的事捅出去,料想你我兄弟应该无事!” 看着方胜双眼,谢观星忽然开口说道:“我没有杀张小四,那身上的血,是厉鬼的!” 谢观星的言语,让红菱心头一松,而那方胜却是在马上晃了两晃。 没有理会方胜红菱二人的反应,谢观星将那粒已经揉搓的没了样子的迷陀丸弹了出去。而随着这迷陀丸落入官道旁的田野,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上了谢观星心头。此时此刻,谢观星只想着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小四确实死了,那修士的脑袋,也做了他的陪葬。只不过,谢观星在掩埋张小四尸体时用了一点点小手段。若是马三德心细,再顺着那官衣所在位置深挖一尺,那么他一定会看到张小四的尸体和那颗与他马三德面貌完全相同的人头。 当然,谢观星身上的血渍,不会只有公门中人看到,可一个寻常公门中人,自然杀不了道门中人,而那山谷可以隐匿的地方就那么大,既然张姓捕头可以逃脱,而某人的脑袋又没了踪影,任谁也难以相信此事会与一名带伤的捕快有关。所以在马三德看来,宗内必然是有堪破以上修士隐匿,其人更是于暗中相助张小四。至于谢观星身上的鲜血究竟是谁的?左右宗内餋养的恶犬,这两日总能叼回一些不属于隐月宗弟子的残肢及衣物,讨论这个问题的意义实在不大。 看着路边的田地,谢观星忽然开口问道:“方兄,谢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方胜被谢观星一语惊醒,因见谢观星看向路边的田地,这方胜糊里糊涂的回应了一句。 “方才我也奇怪,今年的麦种早就该发芽了!” “哦”了一声,谢观星向着更远处的田地望了一眼,涉川近日一直少雨,这麦种发芽晚些或许算不了什么稀奇之事。 “方兄,你觉得一个真正的侠,应该是什么样的?” 听到谢观星问的是别的问题,方胜面上微红。待拢了衣帽,方胜开口说道:“古语有云,侠者,舍身取义、为国为民!” “若为国,为的是何人的国?若为民,然民心逐利,天道存私,如何取义?” 这一问当真让方胜哑口无言。待沉思半晌,这方胜开口说道:“兄弟,实不相瞒,我方胜乃功利之徒,如何能知道那侠该如何做得?若是依着方胜本意,那侠最不是东西,沽名钓誉,抛妻弃子,这天下危难,匹夫无志,关你鸟事?那该来的总是会来,该去的总是会去,若杀一人可解天下危难,天下便只有一个恶人,若救得一人,便可令百姓安泰,那要官家何用?” 这方胜原本还想再往下讲,却是被红菱“呸”的一声打断。 纵马前行,许是因为谢观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这红菱一脸怒意。可行不多远,这红菱拨马而回,开口骂道:“最见不得似你等这般人物,枉称男儿!若依着红菱,谁在乎旁人如何?我行我事,但求问心无愧罢了,想杀便杀了,想救就救了,若杀错了,天雷劈我,若救错了,不过黄土覆面,我爹当年行医之时,也曾有过困惑,只说纵使医得了病患,如何医得了天下人心,可如今改了行当,却又想做回医者,现下他倒是悟了,却是回不去了!” 方胜听得糊涂,插嘴问道:“弟妹啊,你还没说你爹当下是如何想的?” “我爹说了,若想救,那救便是唯一,莫要去想救的是谁,事后怎样?若想杀,那杀就是唯一,莫要去管杀对杀错,毁誉功过。得一而生二,得二而问三,一念起便有一念落,这起落之间,究竟是谁杀了谁?又是谁又救了谁?” 听闻红菱此言,谢方二人面面相觑、 “方兄,你听明白了吗?” “好像有点悟了!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哦,弟妹,你说得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老娘如何会懂?这些年我爹天天念叨,听得多了,老娘就都记下来了行不行?” “谢兄,再你救兄弟我之前,先杀了我吧!有句话,方胜便是一死也要说,你这婆姨可是疯了?” 官道上终于荡起一阵久违的笑声,此时此刻,似乎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赵彬会有怎样的结局?马三德和那死去修士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而这道门一案中还有多少疑点没有揭开?那张小四临死之前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再追寻答案,又有什么意义?身后的落侠山依旧,远处的京都依旧,往来的商贾客旅依旧,当然,那守在府中,期待这自己回返的家人同样依旧。 (本卷终,新卷“杀戮之城”即将展开,谢观星终归要踏上一条从杀手向刺客转变的道路,而那第三个问题,也许并不是一个问题。可能有读者会问,为什么书名叫官衣刺客,或者是杀手的第三个问题,可书写到此处,却少见杀手或刺客的行径?怎么说呢?点击很重要,若是高了,我看着舒服,可写出自己的东西,更为重要,若不如此,懒得提笔!) 第1章 并不简单 在城门护军张大通眼中,五柳巷金边总捕谢观星绝对算得上是个名人,今日听闻其人回返,这张大通当即从自家床榻上坐起,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出了望楼。 不过,真当张大通挤开城头上的一众军士,并看清了那个策马入城的金边总捕样貌,张大通的心中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回头对着身后的一群军士问道:“你等说的那个五柳巷总捕可是此人?”见众人点头,这张大通打了个哈欠,恍惚说道:“也不过是个平常人儿,我还当他三头六臂。早知如此,还是床榻上安逸!” 一名军士闻言,开口笑道:“张哥,你莫要说些咸淡话儿,你那床榻空空如野,人家那里可是有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似乎是感到有些羞臊,这张大通双眼一瞪开口说道“不过是有人撑着罢了,能有什么真本事?如此年轻便做了总捕,只怕少不得让自己的婆姨上下走动。我张大通靠的是自己能耐,便是只做得个十人尉亦感畅快,若是也像他这般有人照应,又舍得银两和自家婆姨,早做了……五龙参将!” 听得张大通此语,众军士笑声一片。 “张哥,你莫不是眼红心热便如此言语,若是换了你,可敢往落侠山走一遭!” 张大通被这话儿说得多少有些挂不住,当下拍着胸脯说道:“有何不敢,不就是有些狗屁仙人!娘的,若是让老子得了机会,定然将这天下的女修都玩上一遍!” 然而就在此时,众军士头顶上方却是传来一个女子平缓的声音。 “你说的女修就在此处,倒是玩耍一个我看!” 这声回应,立时让城头上的军士齐齐打了个寒战。人群在不知不觉中散开,只将那个大嘴巴的张大通留在了当中。 顺着那声音来处望去,就在望楼二层廊沿之下,站立着一名用纱巾遮住颜面的黄衣女子。 “你是何人?又是哪个让你上的二层?” 人群中的张大通原本也被吓了一跳,可是等他看清楚那女子随身衣物,这张大通忽然又来了底气,当即叉腰喝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道门清静,女修不着彩衣。这点规矩,天下又有几个人会不知?这女子既是身穿彩衣,又用纱巾遮住颜面,只此一点,任谁也无法相信她会是道门中人。 随着张大通的喝斥,望楼二层再次探出了几个脑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伏栏向下观望,而就在这老者身侧,还立有一人。此人的出现,立时让张大通闭上了嘴巴。 五龙参将或许在涉川军制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一名志大才疏的十人尉来说,却极有可能让他在张狂之余,吃不了兜着走! “南云州挚守郭护郭大人在此,你可是活得腻了,胆敢生出这般言语?还不跪倒谢罪!”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识不得轻重,十人尉张大通若是明理,那他便该看出这名五龙参将有心回护,可张大通方才折损了颜面,此刻急于寻回些彩头,此人虽是对这名五龙参将有所顾忌,但毕竟这五龙参将并不是自家主官,而依着涉川律令,非主官,刑罪不可擅断,需交付军中掌刑司处置。更何况张大通此等心性,能做得油水丰足的东门十人尉总会有些来头,旁的不说,就是那掌刑司主官论理还要叫他张大通一声族叔。所以张大通认定,只要自己没有杀人,也没有谋逆言语,便是真得罪了这伙人,最多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挨上几板子。至于那个什么南云州挚守,张大通根本就没将其人放在眼里,且不论涉川的挚守多如牛毛,便是真有些来头,这京都原就是天子脚下,而京都城墙,除了护军的大小官员将领,向来就不允许四品以上的涉川官员造访,这也是明面上的规矩,他张大通神通广大,不去找这挚守的麻烦也就是了,如今再让自己对着这名南云州挚守致歉,当真是痴人说梦! 对着楼上的几人拱了拱手,张大通开口说道:“京都城门护十人尉张大通见过五龙将军,将军可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如所有将死之人,这张大通同样没能将话说完,因为有什么东西似是堵在了他的喉头,而当这张大通试着伸手去摸,那手掌却是触到了一支探出喉头的刀尖。 “你们是什么人?怎敢随意杀人?兄弟们,拿下他们交刑讯司法办!”一名闻训赶来的百人尉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情景,当即开口喊道。 令人感到怪异的是,这望楼二层上的几人,对这百人尉的到来根本置若罔闻,那老者只微微一笑之下,扭头望向那名五龙参将。 “成将军!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要不要禀告周将军一声?在不成就让老夫亲往宫中请罪?” 看了看楼下的那具尸体,护军五龙参将成怀素没有回应那名老者的问话,他的一双眼渐渐移向那个低头挤出人群,随即大模大样向着城下走去的寻常军士。 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这成怀素忽然扭过头对着那些手持兵刃围拢上来的军士开口说道:“周将军帐下五龙参将成怀素在此,哪个还敢造次?这军士失足堕楼,倒与郭大人何干?” 许是看到这些城门军士没有多大反应,这成怀素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牌高高向上举起。 “周将军有令,南云州挚守郭大人,昨日蒙圣上御赐皇城走马,若有往来,京都护军不可随意阻拦,更不可上前顶撞,但有不敬,当以违逆上官之罪论处。你等再不退下!莫怪本将军执法无情。” 听得成怀素言语,一众军士停住了脚步,有人收了兵刃,但更多的却是凑到一起,看着张大通的尸体小声议论。 见此情景,成怀素开口说道:“那百人尉,你且上前接令!” 略做犹豫,方才叫喊拿人的那名百人尉上前跪倒,拳击左胸说道:“京都五门护军、允能将军韩兴帐下百人卫庄简见过成将军,不知将军有何吩咐?此间无令刑杀,庄简又该如何向我家将军及京都五门督护司交待?” 手掌轻按刀柄,五龙将军成怀素盯着那百人卫双眼看了半晌,待其人在对视之下露出畏惧神色,这才开口说道:“此等事,自会有人打理,无需你这样角色过问。你只需安置从人收敛尸体,其后持周将军军令坐镇东门,今日二更之前,未见周将军将令,在场众人不得下城轮值,若有交头接耳妄言福祸者,斩!若有私传消息无故引弓者,斩!至于你问的问题,若是今番事了,周将军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随着那块牌子抛入这名百人尉手中,成怀素满面堆笑转身对着那老者说道:“这些年多少有些清闲,护军中难免有些人不识得轻重,让老大人见笑了!不知小将当下行止,老大人可还满意!” 听闻成怀素言语,南云州挚守郭护面露轻松笑意,双眼微眯之下,开口说道:“这如何使得?我朝律法严苛,杀人者怎会无罪?成将军如此安排,当真不怕有人告你罔顾国法?罢了!左右那人看都看了,老夫也该返回住处,此后就不用成将军做陪了!你且去忙自己的事情罢!” 回头招唤了那名女修一声,郭护径直向着楼下走去。成怀素略一思索,还想跟上,却是被方才那名薄纱遮面的黄衣女子拦住。 “成将军,我爹既是说了不用你陪,你还是哪里畅快便往哪里去,你若再不走,那人可行得远了!” 看着薄纱下的清秀面孔,成怀素心中一阵恶寒,可事已至此,再想跟着明显已无可能。反正这明里暗里的事情早已被这父女二人掌控,当下再做掩饰又有何用? 对着这名女子深施一礼后,成怀素开口说道:“多谢上仙体谅我家周将军的难处,小将告辞!” 紧了紧腰间护带,成怀素转身便向着望楼西侧走去,那薄纱下的面容泛起一抹诧异,这成姓将军既是要下楼,为何不往东侧而行? 答案来的很快,快到这女子脸上诧异尚未褪去,那望楼之上就已没了成怀素的身影。 随着城墙下传来“轰隆”一声,这女子赶忙凑近西侧栏杆向下观看,但见城下百姓摆放的瓜果摊子上横躺着一名涉川的五龙参将,其人一边拨拉着身上的杂物,一边骂骂咧咧教训着一名目瞪口呆的涉川百姓。虽然离得极远,那女子却是将成怀素的言语听了个清清楚楚。 “哪里摆不得,偏生要摆在此处?不知道本将军要从此处下来?” 似是心生感应,这成怀素望向头顶,恰与那女子的目光对上。许是觉得丢脸,这成怀素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赶忙开口解释。 “这甲胄许久不穿,难免有些不利索,方才被栏杆绊了一下!” “扑哧”一声,楼上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随即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容一红退回了楼内。 五龙参将成怀素似对这女子仍有些恋恋不舍,一脸期盼的望向头顶,那样貌仿佛还有所期待,可等了片刻,见城墙望楼之上再无任何动静,这成怀素渐渐收敛了笑意。只一翻身,其人便下了摊子,而随着几枚制钱落到摊子上,方才还显得无比笨拙的成怀素,开始在那名百姓的帮助下退去了周身衣甲。 “成将军,可是又杀人了?这次杀的是谁?” “内官总领许三福的远房外甥!” “这都第几个了,刑讯司那里为何不管?”这百姓模样的汉子从瓜果摊下抽出一柄腰刀,连同一个木制小牌一并抵到了成怀素手中。 “他要清理明桩,总要收回些本钱,你莫要问得太多,仔细丢了性命!” “兄弟我这条命就是大哥你给的,什么时侯大哥想要了,拿去便是!” “莫说那些咸淡话,且去知会一声,周将军此刻应在安平王府中。” 第2章 白衣少年 京都城内的伏济巷,最近经常死人,而负责此处的官衙捕头业已换了两茬,可对于那些个新来的捕头,这伏济巷当真是个绝好的地方,对于巷内发生的杀戮,所有新换捕头一致认为,已经没有了去管的必要,因为,若是不管,大不了在赚够了银子之后,换个地方当值。可要是管得多了,却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日当正午,伏济巷内再次来了一辆马车,车上摆放的干草石灰究竟是做何用的?这伏济巷的百姓再清楚不过。 随着一些客栈的窗扇被人打开,沿街店铺的房顶也开始陆陆续续爬上百姓,当然,这中间肯定少不了那些店铺内的小二,只是不管这些小二来自什么样的店铺,此刻叫卖的却多是一些相同的东西。 那是一支填写着人名与店铺名称的竹简。 似这等的竹简,各家店铺早己堆积如山,只要你赌对了人,那么凭着这根竹简便可到相应店铺中领取财物。如此一来,也就难怪伏济巷越来越出名,杀人都可以杀到生意兴隆,这放到任何地方,当真是咄咄怪事。 且不论这怪与不怪,当第一名武人进入伏济巷,整个巷子开始沸腾。 据伏济巷得了好处的捕快透露,今日要死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因为近期听闻,京都之内,有某位皇亲的府中近日急缺人手,而就在昨夜,有人看到一名乘坐官轿而来的女子在伏济巷巷口张贴代表着招纳人手的黄纸。 “苦水县刘涛,师承京都架势堂,兄台可敢一战?” 当巷子中响起第一句话语,这本该讨些彩头的出场,换来的却是一片嘘声。 在那名唤做“刘涛”的汉子面前,是一位二十余岁的白衣少年,看其人样貌气度,身手应该不错,可是再听过刘涛言语之后,这白衣少年却是向一旁让出了半步并开口说道:“苍山李文宗,恕不伺候!” 嘘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片哄笑,那架势堂是什么地方?这些官宦巨贾子弟,闲着没事,倒跑来凑得那门子热闹?也难怪这白衣少年懒得理会,大家都是来求个出路,又有哪个想自找麻烦! 看着旁边已经有人动开了手,这叫刘涛的汉子面上一红,见那白衣少年想走,当即提剑上前骂道:“似你这般无用,也敢跑来此处?可是怕了老子架势堂的出身?若是如此,老子让你三剑!” 那白衣少年闻言,面容一肃,转身问道:“此话当真?” 这一问当即将那个叫刘涛的汉子给气乐了。其人横剑当胸朗声说道:“言出法随,断无虚言!” 少年斜斜望向刘涛半晌,似是再考虑着什么?可正当刘涛想要再讥讽两句之时,这少年忽然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随着那个“好”字出口,小巷之中闪过一点亮光,而就是这点亮光的出现,立时便吸引了所有看客的视线。 可是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亮光闪过,这两人依旧站在原地,那刘涛也还保持着横剑当胸的姿势,而那白衣汉子,却是在看了一眼刘涛手中长剑之后,径直从其人身旁走过,迎向了另一名刚刚入巷的中年汉子。 “苍山李文宗,兄台可敢一战?” 对面的汉子明显被问得一愣,许是觉得刚刚入巷便有人上前挑战,此人的面色难免有些不快,不过在看清了这少年相貌之后,这个刚刚入巷的中年汉子又觉得机不可失。遇到这样的对手自然是好事,即是如此,早出手和看看状况再出手,又有多大分别? 将单刀交与左手,这中年汉子冷笑一声说道:“小小年纪便急着去死,可有想过自家爹娘!肖某纵横江湖,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可要想仔细了!” “当啷”一声,一枚制钱从这两人左首上方客栈内投出,说巧不巧的落到了那名白衣少年脚下。 客栈之内的某处角落,响起了一名老者的声音。 “夫人,老奴不懂,你因何定要帮那少年,若是他连这乱心之法都难以应付,今番断然走不出这伏济巷,这样人物,要来何用?” 随着这苍老的声音,那名坐在窗前的年轻女子小声说道:“我觉着这少年有些本事,不想他死得太快!候总管您老入府也有了些时日,就莫要总老奴老奴的叫着,我听着难受!” 那藏于暗处的老者闻言笑道:“老奴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夫人不通武技,何以会觉着这少年有些本事?” 对着街面上那两名向上观望的武人笑了笑,这年轻女子小声说道:“候老想必是没有留意,方才那名叫刘涛的汉子,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动过!” 随着这女子的言语,街面上忽然生出变化,一团血雾猛地从那名架势堂弟子的喉头喷出。随着这血雾喷出,那些尚在搏杀的武人纷纷停了动作驻足观看,当然这中间也有背运之人,方一停手,便被对面之人一刀砍翻。不过,此等行径难免令人不耻,这些趁机出手的武人,只怕今日再没有了被人看入眼中的机会。 “候老,丢锦囊!”这女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就在那姓候的老者投出手中锦囊之时,白衣少年的脚下,同样的锦袋,业已落下了六七个之多。 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尸体,中年武人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其人眼光只在周边武人面上扫了一圈,便已看清楚了当下状况。 收刀入鞘,这肖姓中年汉子朗声说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不在爹娘膝下敬老,跑来此处作甚?肖某侠义江湖从不妄杀,今番给你一个机会,待来日行过孝道,有了子嗣奉老,再来找肖某一战不迟!” 言罢这肖姓中年汉子便想让到一边,不想刚刚迈出一步,其人便呆呆站在了原地。而当众人顺着这肖姓汉子惊恐目光看去,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没入了其人心口。 似乎到了此刻,这中年汉子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守“规矩”、不讲“道理”的武人。 抬头望向白衣少年,街面上响起这中年汉子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随手抖去剑上血渍,少年还剑入鞘冷冷答道。 “咔嚓”一声脆响,就在这中年汉子跪倒的同时,客栈二层雅间内的一张木桌被人捏碎了一角。 “夫人,这等人留不得!” 拢了拢鬓角秀发,这名坐在窗前的年轻女子开口说道:“候老,把那个金色的锦囊也丢下去吧!老爷那里的状况,你不是不知道,春草在宫中待的时日虽不多,却也经过些事儿,这样人等,平日里自是祸患,可于当下,却是用得!” 就在一片惊呼之中,一枚金色锦囊落在那名白衣少年脚下,而随着这少年打开锦囊,内里一块赤金包边木牌让伏济巷内的一众武人都瞪大了眼睛。寂静半晌,有数名武人眼瞳微缩之下,迈步走向白衣少年。不想尚未开口,这白衣少年却是将手中木牌举起,面带些许讥诮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 待看清楚那木牌上写着的文字,几名想要上前搏命的武人齐齐对望一眼,随即止住了脚步,目送那白衣少年进入客栈。直待那白衣少年身影消失在客栈之内,这些残余的武人才又斗到了一起,只不过,此番的出手,却是比方才狠辣了许多。 也许是这少年的阴狠让众人感到有些心惊,就在这少年迈步进入客栈的那一刻,谁有不曾留意,客栈内曾再次响起木桌碎裂之声。而那名原本还面露欣喜神色的女子,也因这少年举止涨红了脸。若是客栈小二恰好此刻上前奉茶,那他定然会看到这女子握住茶盏的手正在瑟瑟发抖。 “候老?” “老奴在!” “倘若老爷此番无事,替我杀了他!” “老奴遵命!” (这不是爆发,是真没时间写,只能写多发多,写少发少了!) 第3章 无话可说 日头西落,伏济巷内除了一具具尸体,就只剩下了满地的竹简,今日肯定有些人运气不错,至于那些背运之人,不管他们来自哪里?又曾有过何种声名?等待他们的便只有城外乱葬岗上的一堆黄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既然看客都已离去,自然轮到了伏济巷的捕快出场,待仵作验明尸身,写好尸格,伏济巷捕头钱满斗招唤一声,一名青衣小袄的猥琐汉子立时上前回话。 盯着这汉子的陌生脸孔,钱满斗多少感到有些纳闷,在看过那辆装着干草生石灰的马车之后,钱满斗手压刀柄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那往日收尸的李老头呢?这等活计,也是你能做得?” 随着一串制钱塞入钱满斗手中,那个猥琐汉子凑近了小声说道:“我那叔父近日染了恶疮,让我临时过来应承一二,不过来时我那叔父倒是有过交待,若是有人寻尸,开价五两,我这里只收四百钱,其余的都给官衙送去,大人您只管放心,小人我知道规矩。” 将手中制钱揣入怀中,这钱满斗看了看周围,随即同样压低声音说道:“此事莫要声张,今番死的人多,你看着那衣物状况,不妨多收上一些,官衙那里你照着常例便可,剩下的莫要忘了给老子送到家中!对了,别说老子不照应你,那个喉咙被划开的你需仔细安置一下,记得买上件上好的衣物给他换上。架势堂的弟子肯定有些来头,这等人物,老子们不敢沾染,且将这便宜交了给你,能赚多少银子,只看你自己造化!” 猥琐汉子闻言面露惊喜神色,当即便要施礼,这钱满斗连忙挥手制止。 “莫要再耽搁了,且先收敛尸体,再在街面上撒上生石灰,若是清理的不干净,明日少了看客,你我都不好交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是!那是!小的当下就收拾,保管妥帖,若真得了造化,小的依旧只收四百文,其余的都给您送去。” “少拿这等事诓我,若只四百文,你倒能来个鸟?莫要忘了爷是做什么的!你那叔前日存柜,光纹银就有二十一两五钱九分三厘四毫六丝,今番若是得了好处,少过十两,仔细你的皮肉!” “……。” 一个时辰之后,伏济巷内行出一辆用篷布遮掩的马车,赶车之人,正是方才那名猥琐汉子。 随着马车穿街过巷,三绕两绕之下,却没有向着京都城外行去,反倒是进入了一处宽敞宅院。 关闭门户、稳住马匹,那猥琐汉子似是对着院内什么人喊道:“娘的,就这点银两,个个都想着讨要,这等生意不做也罢!兀那婆姨,水烧开了没有?莫要只知道闲着,且帮衬着剥下这些鸟货的衣物,王屠户那里催的紧,总要早些送些皮肉过去!” 也许是自家婆姨不在,这猥琐汉子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当即骂骂咧咧的去了后院,空荡荡的前院,便只剩下了那辆承载着武人尸体的马车。 场院中的柳树上,鸟儿再次开始鸣叫,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能说明,此时的前院相对寂静。然而这树上的鸟儿只叫了几声,便又停了动静,因为那辆被蒙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内,却是探出了一只手臂。 “真他娘的晦气!” 于心中,某人暗暗骂了一句。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原想着一出京都,便可返回南云州与家人团聚,谁成想却遇到这么个要钱不要命的痴货。 明桩“二十一”知道,自己想混在尸体中逃脱已经没了可能,好在当下这院中无人,只要先找个趁手的物什宰了那个赶车的,随后再换上其人衣物,想必也可能够混出城去。 爬下马车,手扶车辕的“二十一”感到一阵眩晕,这被尸体压着,终归不是个滋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背运,偏偏被那个收尸的家伙码在了最底层,这一路行来,没有被身上的尸体压死,已然是大幸。 咬牙切齿之下,“二十一”暗暗想道:“也不知这厮的婆姨长得如何?若还看得过眼,好歹要讨回些本钱!” 不过“二十一”显然是没了这个机会,就在他想要看看这马车上是否存着什么可以用来杀人的物件时,一柄钢刀,已经悄无声息的压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怎么可能?以老子的手段,如何能被人察觉?” 心头一凛之下,这“二十一”像所有明桩一样感到无比困惑。而这或许就是一个“明桩”的悲哀,通常情况下,他们一直到死,也不会知道那个出卖自己的人是谁? 仔细回想了一下,二十一觉得这一定是巧合,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根本就不可能被官家察觉。 “这位兄弟不过求财,且将钢刀撤下。小弟我在城外还藏着一些银票,只要你送我出城,尽数给你便是!” 回答“二十一”的,是脑后传来的一阵剧痛,而随着眼前变得一团漆黑,二十一想到了死,也想到了传说中的人肉包子。 没过多少时日,“二十一”被一盆冷水浇醒,而当“二十一”颜面上的蒙布被人摘下,他也看清楚了状况,明桩“二十一”终于相信,自己这回真的是完了! 将舌尖向前探出,二十一想要找到自己藏在口中的那颗腊丸,但是很可惜,他的口中除了几颗残留的槽牙,就再也触不到旁的东西。 “别找了,你是二十一吧?前面既是死了那么多,就是本将军的兄弟再笨,到了这会也该知道如何应付了!” 说话之人正是身穿官衣的成怀素,站在其人身侧的,则是几名京都的护军。 “说吧?你们在京都还有多少人?莫要告诉我只有三十六个!” 这护军官员的言语让“二十一”心头大震,此人怎会知道与自己同来京都的兄弟一共三十六人? 努了努嘴,许是因为口中少了太多牙齿的缘故,这二十一说话的声音变得极为怪异。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甚?” “我问你,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你要是只知道那三十五人,那么,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看着一名护军将钢刀缓缓从腰间抽出,二十一眼神变得有些绝决。 “痛快一点,老子上次就没死利索,记得这次码得高些!” 钢刀直入小腹,这二十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xxx你个祖宗,就不能再高一点!”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连个刀都拿不稳吗?”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这次却是捅到了腿上。 “你娘,老子看过尸体,十三和其它几个兄弟都是一刀毙命,为何独独这样对待老子?” 听到“二十一”这番询问,成怀素一脸苦笑说道:“这你倒是真怪不得我啊!本将军查过你的行事风格,颇有些与众不同。所以本将军难免会这样去想,一个喜欢动脑子的人,往往好奇心很重,而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肯定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伸手接过一名护军递过的纸条,成怀素展开缓缓念道:“南云州王廉,明桩二十一,东星镇杏林村人,族人二十有四;其人双亲健在,膝下两儿一女,妻姓曾名慧娘,因日前得书,知其夫将返,欣喜之下,于夜间偷得大户方文进家中母鸡两只,后因被人察觉,入方家私笼示众,至今业已三日,不知生死!” 听得成怀素言语,这王廉眼中涌出泪水,口中更是一阵狂呼乱叫。 “王兄弟,你也听到了,不用本将军再解释这明桩的意思了吧?本将军既是有办法查知你家中状况,自有法儿保你家人平安,你只需说出一些本将军感兴趣的事情,本将军定然让你一家团聚!” 似是有了片刻犹豫,这王廉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如纸,可就在众人都以为这王廉已经服软之时,却见这王廉猛地将头颅向后仰去。随着“通”的一声,这王廉后脑业已撞到了身后的木桩之上。 鲜血顺着其人脑后开始向下滴落,可这等距离却是要不了性命,恍惚之间,那低垂的发髻间传来喃喃细语。 “郭公纵然负我,我王廉不负郭公!” 看着垂挂在木桩上的王廉身躯,成怀素的面孔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成怀素迈步向着屋外走去。 “用赤鹰传书,让那边寻个由头救人。你等再审半个时辰,若是还不开口,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 ……。 京都护军刑房,原就是一所宽敞的宅院,而此刻,一名身穿官衣的将领正独自站在院中。那从院中某处偏房内传出的一声声惨叫,似乎并不能让这名将领受到多大影响。他便那样站着,只呆呆望着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空。 第4章 侧出一步的法门 这天下有一件事,无论是谁?若是平白被人打断,便是自家国主来了,也需骂上两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然,这骂是肯定是会骂的,至于那个国主能不能听见,就是另外一回事。 谢观星暂时还没想到要辱骂自家国主,但国主的儿子,骂了也就骂了。 也许正是因为回来之后,红菱在谢观星面前表现的有些太过亲热,此等状况,当即让某人醋海扬波。 自打失忆之后,柳如烟一直就没让谢观星碰过自己的身子,可是看到今日状况,这柳如烟也只能豁将出去。 纱帐之内的翻云覆雨,让谢观星恍若回到了自己的新婚之夜,而柳如烟日渐丰盈的躯体,更是让谢观星感到无比快慰,可就在紧要关头,寝室外却响起一阵叩门之声。 随着柳如烟扯过薄被遮住自己白皙躯体,那门外开始有人叫喊。 “主家,安平王府又来人了,催着主家快些过去。车马都已经在院外等了能有两个时辰,那姓冯的总管说了,若是主家再不前往,他就要进来砸东西了!” 听闻门外仆役话语,谢观星火往上撞,正待翻身下塌,腰际却是被柳如烟双腿牢牢固住。随着柳如烟双唇凑近谢观星耳畔,一丝微弱的气流将谢观星的**再次挑起,其人猛地将柳如烟拦腰抱起,展开了最后冲击。 然而这冲击尚未建功,前院却是传来一阵物品碎裂声音,紧随而来的还是那个仆役的话语,只是这次,那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些颤音。 “主家,您要是再不去看看,那冯姓总管就把正堂给砸完了,他现下正拿着主家最喜欢的那副画,只说你要是再不去,就把那副画给撕了!” 这句话出口,房中立时有了动作,原本还媚眼如丝的柳如烟就如被触到了什么机关,只一脚就将谢观星从榻上蹬了下去。 不待谢观星开口喝斥,这柳如烟急火火说道“夫君,快去看看那画,莫要让那人给撕了,仙儿姐姐说了,这画若是卖了,能抵十间宅院!” 谢观星听闻此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柳如烟诸事都忘了,只这大些的宅院却始终惦记着。 憋住心头的一阵暗火,谢观星起身穿好衣物。正待出门,却是想起了一事,转身问道:“那吹人耳朵的法门可是林仙儿教你的?” 柳如烟似是还在惦记那画,听闻谢观星发问,恍惚间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观星没有回应,径直出了寝室,只是当其人一脚跨出后院,那面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 也需是觉得有些不爽,途经偏房之时,谢观星冷冷望了林仙儿所在房间一眼,可是他不知道,那房中同样有一双眼正透过窗扇望向自己。 对于谢观星的那种眼神,房中的林仙儿再熟悉不过,几乎是在感到心痛的瞬间,这林仙儿跌坐在身后的床榻之上。 两行清泪自林仙儿面颊缓缓滑落,而一副绣着青龙图案的红布,也从林仙儿的掌中脱落。 林仙儿不懂,谢观星为什么要那样望向自己?林仙儿更不懂,一直以为自己别无所求的她,此刻因何会如此心痛? 初入谢府,林仙儿认定,只要有个地方能让自己终老也就够了,左右她林仙儿出自妓馆,想要奢求恩客怜惜,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真到今日林仙儿撞见谢观星眼神,她忽然发觉,自己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呆呆看着地上的那块红布,林仙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想到了自己母亲说的那些话。渐渐的,一丝笑意出现在了林仙儿的脸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管母亲说得是真是假,如今都已成了事实,可是有一点她林仙儿无比确信,要是自己不去争,那么母亲的话,就永远只是一句戏言。 就在林仙儿拾起那块红布的同时,来到正堂的谢观星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堂前新建的荷花池不错,恰好可以让某人冷静一下。然而还没等谢观星开口喝斥,那个在正堂摆弄字画的冯姓总管却是抢先开了口。 “王爷让我告诉你一声,此番你要是不去,他就死定了!” 一个时辰之后,谢观星出现在了安平王府中。 于王府后花园,谢观星见到了众多武护护卫着的安平王。靠坐于凉亭之上的单勉,一双眼呆呆望向亭外。这亭外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本该是最为难得的景致,可细看过安平王单勉的眼神之后,谢观星心头却是泛起一阵寒意。 谢观星太过熟悉这种眼神,这眼神中除了一丝焦急,就便只剩下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叫“绝望!” “你来了!” 靠坐在凉亭中的单勉显然看到了谢观星,若依着其人往日行止,这单勉必然会起身寒暄一番,可令谢观星感到诧异的是,这单勉非但没有起身相迎,反而懒洋洋接着说道:“谢兄,你怕死吗?” 谢观星没有回答,因为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好在单勉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自顾自往下说。 “本王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废人,死未必就不是一种解脱。可是近日我不想死了,我觉得自己开始活得有些像个人样,可偏偏老天容不下我,给我送来了这个东西!” 随着安平王随手一抛,一枚黑色铃铛带着一阵诡异铃音落进了谢观星掌中。 “噬仙铃!” 听到谢观星说出“噬仙铃”三字,单勉的眼睛忽然一亮,其人猛然站起问道:“谢兄你莫不是认得此物?如此说来,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待看清了谢观星脸上的困惑,这单勉再次坐回原处。 叹了一口气,单勉招呼一声,“给本王斟酒!” 盯着亭下的一名小厮颤颤惊惊上前,谢观星心头一惊,赶忙开口阻止。 “可有验过酒水?如何敢这般随意饮用?” 安平王单勉苦笑一下说道:“无妨,听闻黑铃索命不过三日,本王面子大,人家给了一个月。若是早早便要下手,何需如此?本王料定,这半月之内,便是本王想死,只怕也死不了!” “此等大事,何以未见兵马护卫?你好歹是个王爷,难道圣上就由着王爷你去死!” 听到谢观星这样言语,单勉颇感意外,可意外之后,这单勉难得的感到了一丝温暖,颜面上也终于有了一些真正的笑意。 “本王恕你不敬之罪,从今往后,唯你谢观星可以直呼本王名讳!” 缓了一缓,安平王单勉接着说道:“那老东西说了,若是此番处理得当,便给我寻些兵马带带!他娘的,命都快没了,还要兵马有个鸟用?” 将手中黑铃翻转,谢观星望向噬仙铃内壁,那上面果然刻着两个数字,“四六”。 若依着当日那妇人言语,四品铃官超过千人,如此看来,这铃官排名如此靠前,只怕实力与五品铃官差不了几分。 坦白说,若是谢观星见过柱国将军府中发生的那一幕,只怕他此刻也一样提心吊胆,可谢观星只见过一名二品铃官,而且还被他轻易取了性命,所以在谢观星心中,对这所谓的四品铃官,并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相反,谢观星有一种期待。要是能直接杀了这名四品铃官,自己岂非升得更快? 父母的死因,一直是谢观星的心病,可做不了高阶铃官,很多事,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打听。 说来也怪,有些事尽管谢观星一样做过,可他就是没办法对那些所谓的“同道中人”生出任何好感,不论你说得天花乱坠,杀人就是杀人。杀得有理与杀得没理之间,只要一沾上了名利,那么就没有什么交情可谈。当然,若是你杀的人他谢观星也想杀,此事另当别论,不过既是踏上了这条路,李老蔫当年说过的一段话或许更有些道理。 “杀手也罢,刺客也罢,入了行就不要去问第三个问题,问了,你会有朋友,但是你会死的不明不白,不问,你是个买卖人,你同样会死,但一定会死得清清楚楚!” 谢观星不想做杀手,也不想做刺客,他想要成为一名侠,但是天生侧出一步的本事,总是让他喜欢在三者之间寻找差别,经过这多年的努力,谢观星终于有了一个定论。 杀手,为了银子杀人,简单!刺客为了名声杀人,光彩!至于侠,只是为了有个好心情杀人,所以,如果杀了某人,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极坏,那么谢观星认为,这个人可以不杀;而要是杀了某人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极度畅快,那么此人一定有该杀的理由,只是自己还没有看到。 一个侠要杀人,图的便是个痛快! 杀一名铃官,到底是简单?光彩?还是痛快?谢观星真不知道?不过单勉要是死了,谢观星肯定心情不好,所以,要让谢观星心情好起来,也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要么你不要来,要么由着谢某送你“走”。 说到此处,倒是该讲讲“侧出一步”的典故。 “悬崖之上,不能进,不能退,当如何?” “自然是侧出一步!” 第5章 杀的比我多 就在谢观星与单勉于凉亭纵酒攀谈之时,安平王府又来了几个人,那名叫春草的女子在候姓老者陪同下,领着一名白衣少年进入府内,而另外两人,诸位都识得,被柳如烟气到七窍生烟的红菱,还有那个没脸没皮的方胜。 一见到谢观星,方胜当即生出责怨,至于这说辞,自然是王爷这里有事,你因何也不知会一声?这天大的的事情,你我兄弟共担,谢观星身边怎可缺了我方胜? 谢观星真没想到方胜会做出这大反应,其实他不知道,被气到七窍生烟的又何止是红菱,这方胜闲极无聊,原想着来谢府见识一下林仙儿的厨艺,顺便再问问某人姐姐的状况。不想方胜一提及红菱,当即便被收拾停当正招呼从人安置正堂字画的柳如烟给赶了出来。这赶人就赶人,柳如烟指桑骂槐的一番言语,让红菱同样怒火中烧,并且,对于林仙儿一直躲在房内不肯出来相助,这红菱同样感到有些气愤。 气冲冲跟着方胜一同出府的红菱可能是忘了,自己不在的那段时日,以林仙儿的本事,谢府中总会有些事情会生出变化。 从红菱口中,方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所以他跟来了安平王府。至于红菱,安平王是何许人物?她根本就不清楚,其人生死更是和她没有半点相干!不过,红菱终究是个女子,受了委屈,当下最想见的自然是谢观星。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几个人一起出现在安平王府,还是让明明站满了武护,却显得无比冷清的安平王府热闹了起来。 单勉喜欢“人多”的感觉,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单勉这辈子只有一件事勉强算是对自己的父皇生出些许谢意。那就是老头儿能将春草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送到了他单勉面前。 春草相貌并不算出众,自己府中的歌妓,无论挑出哪一个,都比这春草耐看,可单勉就是喜欢春草,喜欢她给自己穿衣叠被,喜欢她于晚间拉着自己看星星,更喜欢她非要和他一起去骑那匹几乎毁掉自己大半人生的“雪中青”。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理由让单勉对着春草生出一种别样情绪。自己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小兄弟”,几十个绝美歌妓的彻夜摆弄都不能令它死灰复燃,可就在某个夜晚,这春草只是身穿小衣在后花园池塘中畅游了一番,这“小兄弟"居然有了想要抬头看看的迹象。 不过,也正是因为春草的出现,安平王单勉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畏惧,所以,当那只黑色铃铛出现,单勉找到了周谨,也给自己的父皇送去了书信,可是让单勉没能想到的是,周谨非但一个护军也没能给他调来,反而用一个消息,吓走了单勉费尽周折亲自请来的两名架势堂高手。至于自己的那个父皇,倒是没有帮什么倒忙,他只是用一封回文就将单勉轻易应付了过去。 对于春草的努力,单勉看在了眼里,可是单勉并不相信春草能招来什么像样的人物,堂堂柱国将军都奈何不了“噬仙铃”,其它人又有何用?值此关头,自己当年招纳的那些门客和武护早已跑了个一干二尽,即便是现在的这些武护,也是自己舅舅那里要来。可他们能守多久,那同样也是个未知数。单勉知道,此事原也怨不得人,自己的活着的时侯,那老家伙自然不会待见,可要是自己死了,总有些人会因此事丢掉脑袋,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废物拼上性命,单勉觉得,换了自己也一样会跑!不过,这中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愿意留下,一直藏而不露的候敬堂就是这么一个异类,此人于月前入府,原只是个打扫院落的仆役,然而就在府中门客武护纷纷开溜之时,这身怀绝技的候敬堂却是自己冒了出来。只是单勉对于这候敬堂,起初多少存着些戒心,因为候敬堂私下里提出过一个条件。 “若是有朝一日候敬堂想要杀一个人,还请王爷您帮衬一二!” 候敬堂想杀谁?单勉没有去问,但单勉觉得,若是候敬堂哪天想杀自己,莫非还要让自己将脖子递将过去?不过春草的一句话让单勉放了心,并且直接提了这候敬堂做了府中武护总管。 “春草见过候老在后院偷偷拜祭自己原来的主人,似这样的人物,老爷您只管放胆去用!” ……。 “苍山郡李文宗见过安平王!” 白衣少年的言语,将单勉从回忆中唤回,看着这名白衣少年,单勉正待言语,却是被春草的一个动作打断。 在单勉眼中,这春草什么都好,可就是有点不懂规矩,如此人多眼杂的地方,你怎么就敢明目张胆的坐到本王腿上? 随着春草隐在袖下的手掌握住了单勉双腿间某处凸起,安平王单勉的面孔忽然涨的通红,其人小声喝斥道:“一点规矩也无,还不下去!” 可那春草非但没有下去,反倒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绕上了单勉的脖颈。 “春草累了,就不!” 尴尬之下,单勉只得作罢,苦笑着抬眼望向众人,单勉不想勉强春草做任何事,那样只会寒了这丫头的心。好在众人中除了那白衣少年眼中略带不屑,其余人等都装作没看见。 这白衣少年的眼神让单勉心中一阵不爽,似是感到了什么,春草的手指开始轻轻揉捏,这一举动,虽是让单勉再次感到一阵心慌,却也好歹压住了些火气。 “让诸位见笑了,这丫头就是这般心性,给她名份她看不上,独独对这胡闹上心!” 单勉的言语让谢观星心头一荡,此时此刻,这单勉哪里还有一点王爷的样子?可就是这种感觉,让众人觉得亲近。 “苍山郡李文宗见过安平王!” 不是每个人都和谢观星想的一样,那白衣少年多少就有些不耐烦。 “苍山郡,倒真是个好地方!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有何本领!”豁出颜面,单勉搂住怀中的春草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喜欢杀人!” 这白衣少年的回答,只一句就让亭中生出些许寒意。 人狂有祸,狗狂挨砖,这白衣少年的轻狂,立时让很多人觉得不爽。与谢观星同来的冯姓总管闻言,更是冷笑说道:“屁大点年龄,口气倒是不小!” 这少年闻言双眼一翻,望向冯姓总管。 “你这样说我,一定会死,但我今天不想杀你!” 此言一出,即便是谢观星,眼中都透出一丝莫名寒意,可那武护总管候敬宗见状,上前一步对着冯姓总管说道:“莫要招惹这孩子,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冯姓总管脾气似是不大好,见候敬宗如此言语,当下有些火起。其人对着安平王单勉施礼后说道:“候总管的本事,冯大年自是知道,只是这孩子的本事,倒是想讨教一二!” 单勉望向候敬宗,见其人略作犹豫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既是如此,试试也好,只是既是入了本王府中,那就是自家兄弟,还是不要性命相搏为好!” 那白衣少年闻言,眼眉一跳,开口说道:“他不够资格和我动手,若是想比试,让此人来!” 惊讶之下,众人顺着这白衣少年的手指方向看去。那被人指着鼻头的谢观星同样一头雾水! 对于这白衣少年的选择,单勉亦感到有些不解,在与春草耳语两句之后,单勉对着那白衣少年开口问道:“你可是知道谢兄来历?为何一定要选他?” 那少年微微一笑,向后退至空旷之处,这才大声说道:“他杀过人,很多人,比我多!” 推开红菱的手掌,谢观星缓缓站起,这一刻,他的眼神,让单勉和方胜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前影卫总领刘半山! 眼角微蹙之下,单勉忽然察觉自己怀中的春草,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而就在单勉考虑该如何应对之时,春草的红唇已凑到了他的耳边。 “太早!” “放肆!还不给本王滚到一边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时转移了王府中所有人的视线。那被单勉从身上推下去的春草跌坐在地,其人面上的震惊与委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心痛。 似是也觉得自己多少做得有些过了,单勉伸出了手,可就在春草也伸出手的同时,这单勉忽然又收回了手,随即将手掌背到了身后。 “你且先回房歇息,想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莫要觉得本王对你宠爱有佳就可以口无遮拦,若是再行如此,就给我滚回宫去!” 没有人知道这春草对单勉说了什么会遭至这样的斥责,但是看着那女子落寞的背影,众人都觉得这单勉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那红菱刚刚对单勉生出了一些好感,现下见到此种状况,难免一脸鄙视。 “喜欢了就含在嘴里,不喜欢了就踩在脚下,这些皇亲国戚,果然是一个模样!” 将几乎要握出血的拳头松了松,单勉对着那白衣少年说道:“既是能有此等眼力,本王这里的状况想必也知道一些,既是还敢来,本领自是不俗。这比试今日就算了吧!终究伤了谁都不好!你说吧!帮本王,什么条件?” 听了单勉此语,这少年莫名奇妙的就笑了起来。 “听闻王爷有匹烈马叫雪中青,可否送与在下?” (文写得一般,更新也不算勤勉,不过一直以来,承蒙网站的鼎力支持,心中常感惴惴不安,在下从心里感谢的编辑,即便点击一直上不去,但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请诸位相信,人心终究换得人心,无论再何种情况下,在的坚持,都是让我感到最开心的一件事!) 第6章 防不胜防 后花园的某处角落,伤心欲绝的春草独自坐在一块青石之上,眼前的那片池塘,曾带给她一段最美好的记忆,可是此刻,却让她感到阵阵心酸。春草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他春草在宫中的时日虽短,却见惯了那些宫人太监之间的尔虞我诈。春草觉得自己没有错,无论是那个白衣少年,还是姓谢的总捕,都让她感到了一些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对待这样的人,依着宫中的常例,总要准备上一条可以随时取其性命的绳索。 “夫人,你莫要责怪王爷,你可知道,他这样做,只是希望你能够活得长久一些!” 候敬宗的言语让还在以泪洗面的春草浑身一抖。其人抹去自己面颊上的泪水,努力微笑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候老,春草不怕死!入宫的那一天,春草只当自己死过了!” “但是王爷怕!他不希望你早死。” “我不过是想帮帮他而已,你知道,王爷他太……实在了!” 春草的确找不出旁的词汇来表达自己对单勉的看法,可是春草觉得,以自己男人的心性,若是入得宫中又没了依靠,只怕连半个月也熬不下去。 “夫人莫要低估了王爷,夫人可知机心一动、祸患无穷的道理?若是王爷也如你希望的那般睿智,即便没有那档子事,可能活到今日?王爷此番做法,不过是怕你有朝一日栽在这机心二字上面!” “春草明白,春草喜欢的就是当下的王爷,喜欢的就是当下的日子,可是春草不想王爷他死。春草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幸运,便是死也不能让人毁去!” “小老儿明白了!不过,夫人日后言语还是要谨慎一些,有些人,当下是不能去算计的,对于王爷来说,那姓谢的总捕才是他现在的兄弟!夫人你要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能没有兄弟的!” 听闻此言,春草微微一愣,困惑的望向候敬宗。 “候老你应该也没见过此人,何以觉得王爷把那人看做了自己的兄弟?” “这个简单,这些时日夫人可有见过王爷与旁人一起对饮?王爷不敬小老儿与一众武护,是怕有人因惦记自家性命,生出怨念;王爷不与夫人对饮,是存着对夫人你的怜惜,可独独对这谢姓总捕,却是一切随意,夫人可明白个中道理?” 那春草被候敬宗说得有些糊涂,恍惚间开口说道:“若然是春草,怎会让自家兄弟担此风险?无非一死,何必牵扯亲眷?” 候敬宗闻言哈哈大笑,开口说道:“此兄弟非彼兄弟,有福同享,未见情义,有难同当,才是真兄弟!若说我候敬宗是夫人口中的异类,那王爷他便是这皇族中的异类,夫人你得夫如此,此生何憾!” 春草闻言面上一红,喃喃说道:“他倒是什么都敢对您老说,今夜莫要来寻我,若是前来,仔细他的皮肉!” 又是一阵笑声从后花园的角落传出。 据此并不算远的凉亭中,单勉显是听到了这笑声。眼眉微挑之下,单勉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那紧绷着的身躯,也开始变得有些松弛。 “谢兄,既是如你所言,那旁的事我便差人去办!有你和诸位兄弟在此,若是还躲不过去,那便是天意!” 回望了园中某处一眼,这单勉接着说道:“只是我有些放心不下这丫头,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可否让她到你府中暂避一时,旁人那里,我当真信不过!” 听闻单勉所言,谢观星不免有些挠头,他知道这单勉话里的深意,可即便来日自己当真将那位“真菩萨”给请了回去,这人言可畏之下,此女子又如何安生? 看到谢观星面露难色,单勉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莫要担心旁的,我已派人在五柳巷置办了产业,若然不便,就让春草去那里自作营生,左右有你和方兄照应,当能安生过上几年!” 方胜闻言,心头一悲一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悲的是,这大个担子压到了谢观星头上,只怕谢观星这厮此番又会搏命。喜的是,若然这安平王不死,圣上难免会兑现承诺,如此一来,即便是他方胜,也能寻到些依仗。 念及此处,这方胜想起一事,不由的开口说道:“王爷,既是如谢兄方才所言,这噬仙铃只问事主,不涉旁人,那这餐饮一事,不妨与人同享,如此一来,也就绝了下毒的手段,不知方胜这般建议如何?” 那单勉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既是如此,方兄左右无事,倒可以应下此等差使。” 方胜被单勉所言唬的在石凳上晃了两晃,可即是这话已出口,后悔又有何用?他方胜何等人物?赌徒! 强忍着自己身上的颤抖,方胜开口说道:“即如此,方胜便舍命相陪,只不知王爷府上的饭菜茶点如何?” ……。 至一更时分,诸事都已办得妥当,谢府那里柳如烟知道了消息,而王府这边,自有人替谢观星方胜向刑讯司总捕衙门告了假,那红菱放心不下谢观星,也一并留了下来,反正对于五柳巷官衙来说,红菱若是不在,反倒能清净一些。 不过有一件事,众人都没有想到,当夜,安平王府外,忽然多出了很多双眼睛,谢观星识得这些人的来历,是影卫,王哈儿统御的影卫! 王哈儿会插手此事,让单勉和谢观星都感到有些以外,但更令谢观星感到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晚间三更,出于对单勉房中那个镶金夜壶的厌恶,谢观星独自前往茅厕方便。对于这个用人头制成的夜壶,谢观星非常清楚它的来历,虽然一名来自昌余的暗桩头目谢观星同样不喜欢,但是用此人的脑袋做成夜壶,这等事,他谢观星做不来。 可就在谢观星蹲在茅厕中时,他真正领教了噬仙铃的厉害。 一个声音就那样莫名奇妙的从谢观星跨下传出,而此前,谢观星早已将此处茅厕查过数遍。 “二品铃官二九四六七五一,你可知道自己当下在做什么?” 谢观星很想提起裤子,可是他不敢动,他不知道除了这等言语,那茅坑中会不会还有些别的什么?自己怕不怕死倒还在其次,可若是死在当下这种状况,实在是太过丢脸。谢观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因为这一幕,他谢观星原本应该非常熟悉,当年不知有多少堪称“高手”的街痞恶汉,就是在此种状况下被自己废掉了武功。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谢某来历?”对方能将话儿说到这种地步,谢观星已没了掩饰的必要。 “二九四六七五一,老子是你上官三一五九六七!老子再问你,你来此处做甚?” 谢观星没有言语,试着往起站了站,见并没什么反应,谢观星赶忙收拾停当,起身躲到了一边。 “老子又不是来杀你,倒是紧张个甚?你且快些回去,莫要再牵扯其中!老子不管你理由如何?你小子要守着些规矩!” 从茅坑中忽然抛上一个纸团,那声音随之再次响起。 “这是你制下九名一品铃官,且用脑子好好记住联络之法早些离去,若是走得晚了,老子亦保不住你!” 谢观星俯身拾起纸团揣入怀中,随即开口问道:“事主乃是在下故友,在下若是不肯离去,又当如何?” “宗门内斗,不死不休,若有邀战,你可能独挡八百二十名铃官?好在老子不归四六统管,不然当下便一剑捅了你。” 谢观星被这八百二十名铃官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当日那婆子的话让谢观星松了一口气。 “只怕来不了这许多吧?上官可知那四六的来历?” 茅坑中的某人,似乎是有些不耐,开口骂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即便来不了那许多,若狠下心,怎地还不招来百十个?老子这里只知道你和那八个孙子的来历,宗内就是如此,打听的多了,自有刑堂中人前来找你!你莫要罗嗦,到底走还是不走?” 谢观星唯一皱眉,开口说道:“谢某便留在此处,若有邀战,悉听尊便!” “好小子,倒是有些志气,若是能挑翻四六,老子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可老子要告诉你,你小子死定了,你且看着,若是你能拉来一名部属,老子的脑袋就给你当夜壶!” 第7章 匪夷所思 次日一早,放下谢观星招呼府中下人将王府中所有粪池子圈在墙内不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远在京都三道巷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内,有一个人此刻正头大无比。 只三天的时间,影卫总领王哈儿的手下就为自家总领拿来了二百多名噬仙铃的铃官,而当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在他王哈儿面前尿了裤子,这王哈儿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大骂。 “我xxx你个老母,这便是噬仙铃的铃官?那老婆子连路都走不稳能杀得了个人?都给老子记录在案,找个地方圈起来。对了,张……,小虎!把那个春花巷的头牌给老子带过来,老子倒是要见识一下,这噬仙铃的二品铃官到底有何本事!” 谢观星肯定想不到,这安平王府与噬仙铃的第一场决战居然会发生在刑讯司总捕衙门监房,而王哈儿王大人明显比他谢观星更有些本事。只不过半个时辰,这王哈儿就将一名噬仙铃的二品铃官收拾到只有娇喘之力,而当一声怒吼从监房内传出,这场酣畅淋漓的厮杀,终于以王哈儿大人的完胜拉上了帷幕。 没了张小四的王哈儿就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虽然王哈儿确实有将这张小四除去的打算,但他不喜欢事情的发展脱出自己的掌控。究竟是谁杀了张小四?对于这个问题,他王哈儿并不关心,可真到身边没有了张小四,王哈儿这才发觉,一个人动脑子,将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噬仙铃的机构松散,大出王哈儿的预料。当听闻自己部属只三天便拿下了噬仙铃二百多名铃官,王哈儿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觉得事情很麻烦。秉承着自己的三大法门,王哈儿确信“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慎之又慎!”可真当他一个一个审过,王哈儿觉得,还是把那封用于表功的行文烧了比较妥当。 稳婆,厨子,各色商贩乃至街面上的闲汉,这些人都是噬仙铃,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并且,即便从这些人身上搜出了少量代表身份的铃铛,可更多人只是在恐吓之下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们当中,又有很多极可能活到现在连只鸡都没有杀过,这样人等,怎么杀人?若说是有人隐匿了手段,他王哈儿不是没有想过动刑,恰恰相反,至少有二十多名铃官被他王哈儿亲手盘肠剥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等事,过去他王哈儿断然不会亲手去做,可是到了今天,王哈儿觉得,自己必须亲手去做。他要是还想活下去,就要对自己再狠一点。因为那个叫“刘半山”的家伙回来了! 不过,哪怕是他王哈儿背着人几乎连肠子都快要给吐了出来,可是他得到的信息却十分有限。通常情况下,这些一二品的铃官,只知道自己上品铃官的编号,而他们被告知的行动,更是让王哈儿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王哈儿不明白,挪动一把椅子和抛出一枚赤果对于杀人能有什么用处?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瞎眼婆子,居然还是个二品铃官!这一指头便能捅倒的废物,又是怎么升上去的?这些问题,自然让王大人感到费解,可那婆子收到的指示就更是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若然听到有人喊兄台,你只需向前伸出自己手中的盲杖!” 要是这婆子伸出盲杖能绊倒个人或是捅到某人的眼睛,那王哈儿勉强能够理解,可据自己手下所言,那婆子被捉住时,其人面前横着的,不过是一面空荡荡的墙壁。 至于被自己仔细“刑讯”一番的那个春花巷头牌,王哈儿已经懒得去用刑,对方一见到自己解下裤子,便老老实实将如何成为噬仙铃官、上官编号乃至此番任务说了个一清二楚。 在对自己的硕大**感到骄傲的同时,王哈儿算是彻底放弃了努力。这头牌的任务怪到了难以言喻,她的那位上品铃官只是让她身穿小衣在安平王府外转上一圈。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王哈儿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刘半山,所以,次日午后,一封来自刑讯司总捕衙门的书信被送到了谢观星与方胜面前。 对于书信中没有提及道门一案的封赏,方胜心中极不痛快。自己和谢观星费尽周折查出道门真凶,难道就一点功劳也无?不过,虽然封赏泡了汤,可王哈儿信中所讲到的事情,还是让谢方二人感到有些讶异,那方胜在自嘲一番之后,对着谢观星开口说道:“兄弟,我看你那粪池子肯定是白堵了,似这等无用的噬仙铃,便是我方胜一人在此,只怕也能够应付!” 谢观星将那封信看了数遍,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方胜见状,赶忙开口问道:“怎地,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玄妙不成?我等横竖在府中呆过半月,纵有玄妙,入不得府又有何用?” 用手指轻敲身边的桌案,谢观星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若是想进来,你我未必能拦得住,即便是不想进来,你如何知道我等就不会自己走出去?” 方胜闻言一惊,昨夜茅厕中的事,出于面子和自己身份的考虑,谢观星没有告知方胜,可谢观星认定的事情,他方胜很少怀疑。 “那当如何是好?左右不过半月,要么你我将王爷锁在府中酒窖之内,再将人手汇集于此,我方胜便不信,那噬仙铃有胆凑到一起来攻!” “你可有留意,这些被捉到的都是些一二品的铃官,即便被人拿住,仅凭一个铃铛或两个编号,如何入罪?若是王大人将这些人一并法办,他的官儿到底还能做多久?我总觉得这噬仙铃的行事,不会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仔细想了想,方胜开口说道:“此番行止,莫不是用来混淆视听,若是你我将心思放到了府外,那些三品四品噬仙铃官会不会趁机在府内动手?”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谁有能笃定,这些看似毫无头绪的行止中就没有藏着真正的手段。” 看了一眼还在加高院墙的那些府内仆役,方胜也感到事情有些棘手。 “那些武护厨子倒是都跑了,可这些丫鬟仆役倒是没走几个,如此一来,反倒生出一些麻烦,依着我看,待府内防范措施到位,还是让安平王暂时将这些人一并清出府去妥当!” 谢观星顺着方胜视线望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其实临来之时,我已做了些准备,想必此刻如烟那里业已收拾停当,现下倒是可以去知会安平王一声,让她携夫人到我府中盘桓几日!” 方胜被谢观星的言语吓了一跳,凑近了小声说道:“如何这般安排?此处不是更好!莫非你真是疯了,定要将自己家人卷入其中!况且你那住处能安置多少武护?若是噬仙铃来得人多,又该如何抵挡?” 一点迟疑出现在谢观星脸上,但只片刻,谢观星便拿定了主意。 “此番王大人得手,想必是噬仙铃刻意为之,他们要的就是将安平王困在府中,既是限期一月,多半这府中状况他们比你我还要清楚,天晓得又在哪里做过些手脚,若是不找个谢某熟悉的地方做为,此番胜算不大!至于噬仙铃会否群起攻之,我以为可能不大,既是铃官涉及三教九流,一旦聚众,无异于谋逆,莫要听旁人言说这噬仙铃连国主亦敢杀得,帝王更替,不过平常,可谁敢说噬仙铃背后就没有皇室贵胄做为依仗?要是危及宗族社稷,皇室倾举国之力绞杀,便是十个噬仙铃,只怕也留存不到今日!” 方胜听谢观星所言,心头一凛,他知道谢观星的话语有些道理,可就是觉得哪里让自己极不自在!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方胜开口说道:“即如此,为何不选在五柳巷官衙,那里岂非更好?” “新进捕快中有些人来历不明,我不想去赌,不过说到官衙,倒是有一件事劳烦方兄你走上一遭。杨波李敢可以一用,还有那个仵作徐吉利,无论如何也一并带来!” “那老鸟能有何用?守茅厕吗?” 方胜对这徐吉利依旧没什么好感,听到谢观星提到此人,难免有些不快。 “茅厕就不必了,我打算把他绑到房顶上!” 从谢观星那里,方胜早就知道这徐吉利有些本事,此刻听闻谢观星所言,当即嘿嘿笑道“若是如此,倒是横竖要走一遭!” 正待转身离开,方胜又想起一事,当即开口问道:“若是前往你那府上,总需出府行走,噬仙铃人多,兄弟你如何能笃定,他们不会在沿途动手!” “时日尚多,现下动手,何需断言一月?再者明面里行刺,反倒易于防御,既是王大人那里愿意相助,你我便多了些助力!” “如何便能确认影卫中便没有噬仙铃官?” “此事让安平王知会王大人,行文自会有人报备,他既是想沾染此事,那便将其一并稍上,若是他还想保住职司,自会小心安排!方兄可是忘了,要是讲究这用人不疑,王大人当真是把好手!” 方胜被谢观星的言语惊得几乎要生出一身鸡皮疙瘩,纵使他方胜胆大如斗,却从没想过要如此设计自己的上官,王哈儿身边的亲信,除了张小四,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身世显赫,让这些人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安平王赌上性命,便是真有噬仙铃官伏藏,只怕也要掂掂份量。 (再次声明,这不是爆发,是写多发多,写少发少!) 第8章 法不责众 在看过安平王府总管候敬宗送来的行文之后,王哈儿生出了想要杀人的念头,他觉得,以单勉的心性,使不出这样的手段,那谢观星探案倒是一把好手,可这等权谋之术应该不是出自此人手笔,如此看来,能提出这等阴损主意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个五柳巷的推官方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勉强算是应下安平王单勉的要求,待送走了候敬宗,王哈儿一怒之下,又寻了两个姿色尚可的女囚泄了泄火气,直待觉得自己身心舒泰,这王哈儿倒是想到了一事。 张小四死了,自己身边正好缺个脑袋好用的人手,细细想想,这方胜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如此一想,王哈儿打定了主意,若是上面没有旁的安排,只待安平王那里事了,便将这方胜调来用用! 唯今之际,对于他王哈儿,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堪破刑案、监督不法,而是明里暗里和别人讨价还价,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这方胜,一个商贾出身的推官,总会比陈小虎之流更清楚个中门道。 谢观星等人入驻安平王府的第三日清晨,从王府大门到谢观星宅院所在的街巷忽然被京都影卫清了场,沿街店铺一律被要求封门闭户、关窗落栓。不时还有一些影卫手持长杆在那些门窗上敲打,若是有那个好奇的百姓虚掩门户,那么不好意思,还请阁下携带家人到刑讯司总捕衙门走上一趟,这进去的时日,你自是清楚,可什么时侯能出来,还要看影卫总领王哈儿的心情。 被清走的百姓中不乏所谓的噬仙铃官,可是影卫们实在是懒得去抓,这王哈儿大人有话,若是行径实在看不过眼,就自己寻个地方将那人“妥善”处置,只是再别送来刑讯司,刑讯司不是善堂,养不下那多没有依仗的闲人! 然而,就在王哈儿传出这句话不久,宫中的一道旨意打乱了王哈儿的安排,并且,这道旨意也势必将在京都内引起轩然大波。涉川国主单悯放着自己的儿子不救,却是对噬仙铃下了狠手,旨意说得很明白,此番事了,无论单勉死活,那些被关入刑讯司的噬仙铃官一律处死,且用得刑杀之法,居然是这百年来,涉川从未再用过的顶级酷刑,“十日坐”。 此等刑杀之法,乃是将罪囚坐于钝锥之上,锥尖自下体穿入,日进二寸有余,受刑者苦不堪言,哀嚎不止之下却难求速死。而守护之人,十日内还需对罪囚灌以饭食,据典籍记载,有身体强健之罪囚,最长可熬过半月不死。 单悯过往行事,虽也狠辣却从未狠到这种地步?王哈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遍体生寒之下,这王哈儿暗暗想道:“那老东西如此做为,便不怕这京都百姓生出动乱?那些被捉来的所谓噬仙铃官,依着老子所见,很多都是贫贱之辈,能入得噬仙铃,只怕也是为了寻条生路,让他们花钱赎回虽无一人愿意前来,可要是当真杀了,天晓得这些人身后会冒出多少亲眷!此事由着我王哈儿做为,岂非要让老子担上酷吏的名声?哪天若是你他娘的不待见,还不将老子下了油锅!” 思量之下,王哈儿拿定了主意,既是奈何不了自家国主,那么就只能从京都的百姓身上想办法,二百多人实在太少,不足以震慑怨念,既是你单勉想绝了老子的生路,那老子就让你看看这事情能不能捅破天。我就不信,二百多人你敢杀,上千人你单悯也敢杀得?若是你当真一样刑杀,那京都百姓的怨念会对着谁去尚未可知! 一纸行文再次从刑讯司总捕衙门发出,此行文言辞果绝简短,全无半点回旋余地。 “着各部影卫,全力缉拿噬仙铃官,凡举止失常者、去向不明者、来历隐晦者、身存铃铛者、无牌持刃者,一律绑送刑讯司,捕获铃官三人以上者赏,未曾建功者罚!” 当京都影卫开始大肆搜捕噬仙铃官时,在京都的某些街巷中,有那么一批影卫却没能得到任何消息。这批影卫是王哈儿最为倚重的中坚力量,他们被王哈儿视为禁脔的原因,不是因为本领高强,而是因为背景厚重。这其中最有实力的一个,就是王哈儿大人的亲随,陈小虎。 已然做了京都影卫提调的陈小虎最近可谓风生水起,张小四的死,让陈小虎成为了王哈儿座下的第一人。出于对王哈儿的忠诚,陈小虎对今日的事情看得很重,当然,这中间还有另一个原因,今日这场护卫,对陈小虎的意义之大,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不仅是他第一次走出张小四的阴影,独自面对那些桀骜不驯的部属,更是他对来日护卫国主进入落侠山祭天的一次预演。 陈小虎的父亲,京都五门总领陈达近日对自己的儿子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这天只怕就要变了,若是想少招惹些风雨,那么自己手中就一定要多握着些东西!” 身披红色大氅,手扶家传宝刀的陈小虎今日显得格外精神,他知道那辆覆甲大车内做的是什么人?尽管陈小虎根本瞧不起安平王单勉,但是他强迫自己相信,那大车内坐得是另外一个人。 随着一道道精准的口令发出,即便是做过影卫的谢观星也对这陈小虎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布防的妥帖与谨慎,在谢观星看来,足以和当年的自己相提并论。 沿途的暗桩时不时会传来一些前面道路中的消息,一名耽搁了时辰的影卫,也遭到了陈小虎最严厉的责罚。谢观星看得出,现在的陈小虎,还不能完全折服这批背景繁杂的影卫,但是他相信,只要平安过了今日,对于陈小虎来说,很多事都会随之改变。 不知是为什么,谢观星发觉,自己对那段影卫的生涯还存着一些眷恋,现在想想,其实做一名影卫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服从就是服从,无需去考虑旁的东西,能简单的活着,对一名涉川的百姓而言,也许本就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 再绕过两条巷子,就能看到自家宅院,守护在大车一侧的谢观星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望向守护在另一侧的李文宗与候敬宗时,谢观星却感到有些诧异。与走在自己身后的冯大年相比,候敬宗与李文宗二人多少显得有些紧张。 “候老,文宗,可是有什么异常?” 候敬宗扭头望向谢观星,随即小声说道:“文宗说此处有杀气!” 对于候敬宗的这句话,谢观星差一点就笑出了声,若说到杀人,哪个能比得过刘半山,可自己和此人相处那长时日,怎地从没觉得他身上有什么杀气!不过,候敬宗和李文宗二人的表情,还是让谢观星愈发谨慎,其人向身后尾随着的一众武护打了个手势。那些武护见状,开始缓缓向着大车靠拢。 前方忽然停住,一名影卫的暗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额布,前面状况如何?”这陈小虎显然是记住了每一名部属的名字,这自然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对于陈小虎的问话,这名暗桩没有作答,似乎是想凑近陈小虎小声言语,此人向前紧走了两步。 “额布!你的耳朵可是聋了?本提调没教你该如何回禀上官吗?” 那名暗桩抬头对着陈小虎打了个眼色,那状况仿佛再说,前面有事,此处人多,借一步说话。 陈小虎见状,只得向前迎上去两步,同时挥动手臂,似是要那暗桩和他一起到路边说话。 然而就在陈小虎手臂挥动的瞬间,众人忽然听到“崩”的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陈小虎厉声叱喝。 “有刺客,护住车马!” 众人惊愕之下,纷纷定睛去看,但见那名叫“额布”的暗桩此刻正捂住自己的喉咙顺着墙根缓缓坐倒,而一只弩箭的尾翼,则从其人指缝之间透了出来。 没等众人缓过神,沿街店铺上的门板窗扇齐齐炸开,一道道身影从这些店铺中窜了出来。而随着一柄钢刀劈向谢观星面门,两侧店铺的房顶,出现了十余名手持弓箭的“百姓”。 闪过劈面而来的钢刀,谢观星出手如电,手中“勿悔”闪未出鞘,就已结结实实扫向了那名刺客的腰间。 “怎地又是你?”那名蒙面刺客发出一声惊呼,听声音分明就是一名女子。 不知是为什么,谢观星听着这女子的声音颇有些耳熟,可就是这一愣之下。三只长箭已射向了他的胸口。 第9章 是你的女人吗 谢观星感到有些惊奇,自己今日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快捷。不知道是为什么,当他的视线刚一捕捉到那急射而来的箭矢,不待脑海中产生任何念头,自己的身体就已做出了反应。在旁人看来,这姓谢的总捕几乎是被那长箭带起的气流推着向后飘去,然而就在谢观星的后背即将撞上覆甲大车时,仿佛出现了一道道幻影,谢观星的身形只在飘忽不定之间,轻而易举的就避过了那三支箭矢。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谢观星顾不上欣喜,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么好的“运气”,来自大车周围的惨叫之声,让谢观星产生了深深的自责,额头亦开始冒出冷汗。 谢观星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了。他谢观星的推测或许有些道理,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就在当下,一定有人会死,而这些人死掉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谢观星错误的估计了形势。 其实事情未必像他想象的那样,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没有涉川国主单悯如同疯子一般的行止,如果没有王哈儿的那道措辞严苛的行文,也许这些隐遁在某处的刺客只是想临时找个安生地方看看热闹罢了。他们的目标,原本就不是单勉。 还有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也被人捅了出去,那么势必会让很多人跳脚怒骂。这黑铃索命,同样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噬仙铃是收了别人的好处,也做出了一个相应的承诺,但是这个承诺,却打破了噬仙铃数百年来自己定下的规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单勉会不会死,这次噬仙铃说了也不算,他的生死,只看他自己的心性。 对于在此的很多人来说,既然刺客出现在了这里,那么毫无疑问,此处的影卫应该都已没了性命,但是让众人感到困惑的是,那些本应该已经变成尸体的影卫,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房顶上手持弓箭的“百姓”,毫无疑问是最理想的目标,和影卫手中的短弩相比,那些错落有致的房脊檐角,明显不利于发挥长弓的优点。 弓箭手一旦被压制,巷道内的形势立刻便逆转,不得不说这些刺客的身手确实了得,即便有人被六七名影卫武护团团围住,却依旧战的有模有样,而这种状况,让谢观星觉得有些眼熟。 此时再去回想方才那名女子的声音,谢观星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留两名活口,他们是昌余人!” 随着谢观星一声断喝,在场所有人的气息为之一顿,然而转瞬之间,这场厮杀就改变了模样。 有时候,怨恨一旦上升到了“国仇”的高度,即便是最软弱亦或是最不知所谓的涉川民众,只怕也会抽冷子对着那些可恶的昌余人撇出一砖头。 “文宗,守住大车,莫要乱走!” 没有理会候敬宗的叫喊,一直在大车旁束手而立的白衣少年李文宗忽然动了。 谢观星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来自江湖中的一些传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近段时日,有一个传说流传甚广,若是归结起来,不过是一段寻常诗句。 “依楼听急雨,白衣起长歌,英雄不做老来看,恩仇尽数隐江波。莫要笑,少年亦是风流客,一点寒芒一点红,谁又识修罗?” 没人看清楚这李文宗是怎样从人群中掠过,但是那缓缓掉落的臂膀,喉头喷射出的鲜血,扫过众人眼帘的犀利目光,几乎让绝大多数武护停止了动作,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他们不敢动,因为当李文宗的长剑掠过,总有些挡在他面前的东西会悄无声息飘落,那飘落的,也许是一截染血的长枪枪头,也许是你身上的某一段袍角,而你眼中会产生出“飘落”的感觉,只是因为那道白色身影来得太快,那柄剑太快! 当一名刺客的脑袋连同他手中难得一见的藤牌也被这长剑削成两段,人群中传来“窟通”一声。 随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望去,谢观星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冯大年。此人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伤口,但此刻却跪倒于地,只将一双眼直勾勾盯住那白衣少年手中的长剑,口中更是在不停念叨这什么? 如同被风儿拂动手臂上的汗毛,一种怪异的感觉莫名出现,那压迫感让谢观星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来自脖颈和后心处的阵阵寒意,也让谢观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传说中的“杀气”。 就在谢观星想要有所动作时,一柄长剑从自己脖颈前斜拖而过。惊悚之下,谢观星浑身上下的毛孔仿佛一起张开,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旁的物事,其人眼中,便只有那段从自己眼前通过的锋刃。 谢观星看到了,他看到了顺着剑脊向下缓缓滚动的一粒粒血珠,他看到了剑身上诡异的纹路,他更看到了那双平行于剑刃,略带轻蔑的双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谢观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声闷哼将谢观星从呆滞中惊醒,他看到了一名女子惊骇的双眼,也看到了其人捂住喉头的左手,但这一切还没有停止,从这名女子右手中掉落的钢刀,似是自己长出了翅膀,居然斜飞而起,直接没入某人的胸膛。 手托钢刀刀柄,冯大年缓缓站起,口中继续唠叨着转身向着巷口走去,可走不多远,便一头栽倒。 “她认得你,可是你的女人?” 李文宗的长剑已经停了下来,此刻正压在了一名女子的颈侧,锐利的锋刃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一股诡异的蓝芒。 谢观星看向那名手悟喉头的刺客,此人他的确认得,正是当日在五柳巷官衙前,被人救走的绝美女子。现下再次被人擒住,这女子似是有些不甘,那宛如墨玉的眸子只静静看着谢观星,似乎在等着那个问题的答案。 谢观星和这女子并无渊源,可是盯着那张依旧如往昔一般清丽的容颜,他有了片刻的犹豫。也许是因为被剑柄撞到了喉部,这女子微蹙着双眉,略显痛楚的表情,让谢观星的心头为之一软。 “不是,但你最好还是……” 一抹血雾在谢观星眼前荡开,柔弱的躯体缓缓卧倒在了谢观星脚下。 猛然抬头望向李文宗,谢观星盯着其人双眼问道:“因何不留下活口?” 微微一笑,这李文宗开口说道:“我说过,我喜欢杀人,官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既然不是你的女人,杀了也就杀了!” 缓缓走过谢观星身侧,白衣少年忽然凑近了谢观星小声说道:“如果真是你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杀,我会像你一样把他们送进刑讯司!不知谢捕头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叫李文英的女子,谢捕头想必早就忘了!可是我回来了,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李文英?” 好熟悉的名字!随着李文宗走过自己身侧,谢观星呆立在了原地。 他记得那个女子,那个叫“李文英”的女子。他更忘不了那个女子的几番眼神。而就是那段记忆,让他在卸去影卫官职后的数年内,每每于夜晚惊醒。这多年过去,谢观星终于有些淡忘了那些往事,而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也如一道结了痂的伤口,渐渐在整日忙碌中消弭了原有的痛意。可是真当这个名字再次被人提起,谢观星心口那道伤疤上的陈痂就好像被人生生揭去,他明白,有些事,自己终究躲不过去,那报应,来了! 第10章 痛苦的回忆 刑讯司的监房外守着的谢观星,也如某人一般产生过好奇,自己的上官刘半山到底在监房内做着什么?监房内传出的声音又为什么会如此诡异? 偷偷凑到门边向里面望了一眼,谢观星看到了让他难以相信的一幕。就在承架之上,那个被他谢观星亲手捉来的女子正眼含热泪望着自己,其人口中的绳索,已被流淌着的鲜血染成了红色。而随着刘半山身躯的耸动,这女子望向自己的眼神愈发迷茫,谢观星无来由的打了个寒战,缓缓退回了原处。 嘴角的痛楚让谢观星想要忘了监房里发生的一切,他攥住刀柄的手紧一阵松一阵,谢观星很想抽出钢刀冲入监房,可是后面又该如何?砍了那个待自己有如亲子的刘半山吗? 当日辰时,谢观星引领着一众影卫在京都城外落仙湖边捕获的那伙人,据刘半山所言,乃是京都提卫李康年的家小,其人因参与谋逆、私纵昌余死囚进入京都上清山而被国主下旨缉拿。不过,真到了李康年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而自己也拿下了他的家人,谢观星却开始有些怀疑官家所定下的那些刑罪。 因为就是这个李康年,他明明有过机会一刀砍下自己的脑袋,临了却在避过了自己手中的铁尺后,选择了用刀柄敲向谢观星的嘴角。 谢观星不知道,正是自己手中的铁尺救了他的命,可谢观星知道,这个李康年,有问题! 一个真正的逆贼,明知自己被捉住后必死,因何还会手下留情?谢观星想不明白?可是当几只弩箭射入李康年的胸膛,谢观星再也没有了去问的机会! 对于这个叫李文英的女子,谢观星很有些好感,即便是见到自己父亲惨死,这李文英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就在谢观星招呼影卫收敛尸体捆绑罪囚之时,这李文英站了出来,她提出了一个在所有影卫看来,都有些莫名奇妙的要求。 “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吃的,我的家人已经在这湖边草荡里饿了三天!便是要死,总需让人吃饱了再死!” 这一无礼要求,势必会招来一片叱喝并给这名女子带来天大的麻烦,不过谢观星拦住了几名想要抽刀上前的影卫,因为他觉得,即便是看在李康年没有一刀宰了自己的面子上,这个要求也不是那么过份,更何况这女子眼中流露出的淡定与从容,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钦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对于涉川的罪囚,谢观星素来没有什么好感,进入刑讯司的这段时间,谢观星见过太多的罪囚在刑讯之下吐露实情,然而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当真没有见到一个“冤枉”的,只要你“挖”得够深,那么你一定会发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触犯过涉川的律法,即便是看上去品德周正的学理监老夫子,酷刑之下,也难逃知情不报的连坐之罪。 不过,出于对“侠义”的理解,谢观星还是在一众属下的嘲笑声中将身上携带的口袋抛到了那名女子脚下。谢观星相信,里面双倍的迷陀丸足够让这些老老少少顶顶饥渴。 也许是饿得太久,略带霉烂味道的迷陀丸很快就被一众罪囚分食一空,迷陀丸味道虽是不好,却当真是消饿止渴活血化淤的良药,待这群人渐渐恢复了气力,谢观星招呼启程,只是行不多远,谢观星对着那名女子问道:“你为什么留着一粒不吃,可是怕有毒!” 那名女子望向谢观星,眼神中带这几分谢意,俊俏的脸上更是掠过一抹羞红。 “我爹没有杀你看来是对的,你是好人。我爹他也是好人。听闻人说,入得刑讯司总捕衙门,难免会遭到酷刑,我想留着它,等到实在熬不住的时侯再吃!” 对生命的坚持有时候会是一种负累,而难以忍受的痛苦则是这负累的成因,绝望的人或许真希望能用一种寄托亦或是一丝温暖减轻这种负累,但谢观星清楚,这种努力终究是徒劳,因为等待这些人的,将是刑讯司总捕衙门后面的监房,可是从自己成为一名影卫那天开始,谢观星还没有见到一个人可以从里面活着出来。 这女子的话让谢观星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样的反应,让谢观星感到无比困惑,他谢观星一直都认定自己是个好人,可是真到有人当面说给他听,不知是怎地了,他开始有些怀疑。 当刘半山缓缓从自己身边走过,并说出“送她走”三个字时!谢观星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看着那名女子,看着她紧握的右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看到了谢观星的犹豫,已然走出几步之外的刘半山忽然转身望向谢观星。 “观星,你可以吐,可以骂,也可以像我一样在这些女囚身上找些乐子,但是你不能手软,因为若是你手软,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你!” 抽出单刀,谢观星走向那名承架上的裸身女子,这女子就那样望着谢观星,眼神中流露出的厌恶与憎恨,让谢观星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似是想起了什么,谢观星试图去解开绷在这名女子身上的绳索。 可刚刚将其人口中绳索卸下,谢观星耳边就听到了“呸”的一声,一口带着血液的吐沫直接啐到了他的脸上。 “我叫李文英,便是做了鬼,也会回来找你们的!” 身侧踹出的一脚,将谢观星踢到了一边,谢观星掌中的钢刀也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冷冷望向这名怒目而视的女子,刘半山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一抹笑意。 “到了那边,记着排队!” 钢刀随即扫过这名女子的咽喉。 随着这女子头颅的低垂,紧握的手掌亦松弛开来,一粒迷陀丸从那只纤细的手掌中掉落,轻轻在监房的地面弹了两下,停在了谢观星脚边。 “兄弟,想什么呢?”一身武护打扮的方胜凑了过来,他的言语立时将谢观星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拽回。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方胜凑到谢观星耳边小声说道:“我觉着这事情有些不对,你看看那些刺客脸上的蒙布!” 顺着方胜手指方向看去,谢观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可方胜后面的言语当即让他明白了蹊跷所在。 “你再看看他们身上的衣物,和那蒙布是不是一样,若是早已埋伏于此,何至于慌张到这种地步?一定要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来遮住脸孔!” 猛然抬头望向前面的陈小虎,其人此刻正呆呆站立在那名死去的影卫暗桩面前,似是没有留意到有人正在关注着自己,陈小虎缓缓蹲下身子,袍袖遮掩之下,从那名暗桩大张着的口中取走了一件物什。 这世间事存在着太多的巧合,一名被误杀的影卫暗桩,却是牵出了一群真正的刺客。只是这群刺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然是交待在一名影卫提调毫无道理的紧张之下。可这一切又真得就只是巧合吗?那名死去的女子一定不会这样觉得。如果她能再忍耐片刻,闻讯赶来的影卫一定会证明这所谓的刺杀只是虚惊一场,而陈小虎,也一定会为自己的紧张付出代价,但是这名死去的女子知道那车上坐得是谁?可就是因为这个人,那个已经答应要守护自己一生的男人,他的脑袋被做成了镶金的夜壶,所以不论那声“有刺客”是不是无聊的试探,她都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那个人自己去死,她要亲手砍下那个人的脑袋。 所以当这名女子破门而出之时,所有的计划与安排都不在重要,这场针对另一伙人的刺杀,势必会提早结束! 冯大年死了!他的死只能归咎于刺客,因为没有人看到那柄钢刀是如何自己飞起来的。王府武护死了两个,伤了四个,至于一众影卫,他们身上的蚕丝内甲不错,横砍竖剁之下,不过两人被刺客伤到了胳膊。 这就是有背景的影卫和没背景的影卫之间的差别,谢观星还是影卫时,像这样的内甲,也只有刘半山有资格穿戴。当然,这也许同样是王哈儿与刘半山之间的差别,刘半山并不缺少银子,他不肯为部属配置内甲只是怕他们因为依仗外物而荒废了自己的武功,可王哈儿不这么想,在某方面,王哈儿比刘半山想得要远,他需要这些有来头的影卫活着,只要他们活着,同样可以给他王哈儿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若有难破的刑案、天大的牵扯,只要将这些影卫推出去,那么他的宗族,总会在特定的时侯对他王哈儿伸出援手,更有甚者,有些案子自己的影卫尚未出现,有人就已经将“凶徒”送到了刑讯司的门口。 刺客没有能留下活口,他们死得很利索,那些藏于口中的蜡丸毒性猛烈,只片刻,就夺走了那些即将被擒获的刺客性命。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陈小虎心情很好,他已经开始让自己相信,那个叫“额布”的暗桩,确实是一名混入影卫中的刺客,而这些刺客既是来自昌余,那么此番功劳决计小不了,现下最重要的是赶快安置人手知会总领大人一声,毕竟自己的老爹说过,“贪功,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功劳,一定要是自己上官给的”。 就在张小四认定刺杀已经结束,准备安置从人前往刑讯司报信时,相邻街面上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再次让众人紧张起来。可是等了片刻,众人却只看到了一名军士模样的汉子,探头探脑的在巷口朝内张望了一番,而那蹄声也在这汉子出现时略作停顿,但随着一声呼哨,停住的蹄声再次响起,渐渐朝着皇城方向远去。 就在众人对这一幕大惑不解之时,一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卫手持一柄长弓凑到了谢观星的身边,看那架势,似是要向这位见多识广的总捕大人打听一下,这些昌余人使用的弓箭来历。 “谢兄,本王以为,只怕是出大事了,方才那名军士好像是边军的斥候!” 远在知北城的逍遥王单谨,此刻还在等待着来自京都的消息,一夜之间,他能够找到的所有赤鹰,不是被毒死,就是被人拧断了脖子,一连七天,昌余人的攻势没有丝毫的放缓,单谨非常清楚,支撑着这些昌余军民如此拼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很想站在城头上喊上一声。 “你们别攻了,攻进来也没用!” 这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关于他单谨的笑话。因为这个笑话,单谨很想杀人,可是他有些杀不动了,这两天,他单谨亲手砍下来的昌余脑袋,绝对可以超过一名普通的边军军士。 随着眼前的一段城池再次被攻破,看着那些还在城墙上翻滚扭打,却是连刀都刺不进对方肚子里去的军士,单谨一阵苦笑。 “蛮牛,取我的剑来!” 一名身形健硕,却两眼乌青的军士将手中的一柄钢刀递了过来。 “你觉得本王还举得起刀吗?” (嘿嘿,出乎预料吧!咱家可是做过挥刀自宫的活计!鲜花呢?评论呢?贵宾呢?好歹意思一下!诸位不想让我再来一次吧?相通了,上不了架也有个好处,可以写得随意一点,写多发多,写少发少,有事断更,终于可以去忙些别的事情了!) 第11章 哪有那么容易 什么是江湖?这个问题可能很复杂,进入自家宅院已经两日的谢观星,到了现在也没能搞明白江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从候敬宗口中,谢观星大致算是对所谓的“江湖”有了初步了解,在谢观星看来,候老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遮掩一个事实,江湖,就是个杀人的地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吉言一送,封不过三,修罗年少,浪子情欢!”所有精彩的传说都是以某个大人物的死亡做为结束,可是,这些“了不起”的江湖人物他们在杀人时,可有问过“官家”的意思? 这便是谢观星,他有他的短处,他也有他的矛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观星始终认为自己就代表着“官家”,因为他谢观星身上穿着的是官衣,每月领着的是“官家”的俸禄,上官可以骄纵不法,但他谢观星不能,所以谢观星从没觉得自己过往所为有何不对。如果上官不能尽职尽责,那他谢观星就代表“官家”给那些苦主一个公正。 可“官家”又是什么?那些俸禄又是从哪来的?谢观星没有想过!谢观星不是不想去想,他只是没心情去想,换了任何人,身边时时刻刻有人威胁着你和你家人的性命,只怕你也没心情去想。 对于李文宗是不是“修罗”?这两天一直是院中武护经常议论的话题。可这个话题,谢观星并不感兴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李文宗是不是修罗?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巷中的那场刺杀,对方完全有机会杀了自己,可他不这么做,必然存着其它的打算。而那打算,多半在是自己家人身上。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谢观星动了杀心。如果仅仅是自己和李文宗之间的恩怨,谢观星愿意给李文宗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但涉及到自己的家人,谢观星发现,自己想要杀掉李文宗的想法竟是如此强烈。 不过,有两个人,拦在了谢观星和李文宗之间,这两个人几乎变成了李文宗身后的影子,一个是王府武护总管候敬宗,另一个则是被杨波李敢用麻袋拖来的五柳巷仵作徐吉利。 候敬宗盯住李文宗是因为不放心,至于徐吉利,他只是想收个徒弟。 用徐吉利的话说,这李文宗天生一副做仵作的材料,至于原因,却只是因为李文宗身上的傲气,很像当年的徐吉利。 如此荒唐的理由,自然任谁也无法相信,盛怒之下的李文宗更是想用自己的剑让这个烦人的老头儿闭上嘴。可是一连两天过去,李文宗最终放弃了努力。 说来也怪,少有人知道李文宗放弃努力的原因。当然,这中间不包括谢观星!初次与昌余人对阵之时,谢观星就已经见过了徐吉利的本事。自己的刀柄究竟有没有击中徐吉利的腹部?谢观星比任何人都清楚。而那些被灯火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让谢观星看清了当日徐吉利的诡异的身法。谢观星无法确认这徐吉利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但此人有一项本事,却足以让他谢观星感到汗颜,无论你怎样移动,这徐吉利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既然自己和李文宗之间的那段宿怨可以晚一些解决,那么当下的重心又回到了安平王单勉的身上。可是真当谢观星开始安排府中的防御。他忽然发觉,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王哈儿的疯狂和那场被挫败的谋刺,毫无疑问已经消弱了留在谢府内的武护戒心,即便谢观星再三提醒,可自家府第就那么大,且塞满了武护,而府内禁绝了外人进出,外围又有影卫伏藏,如此一来,三步之内,便是飞进个苍蝇,也会被人一刀劈落。似这等在谁看来都是铜墙贴壁一般的防守,也就难怪所有应承都带上了一点阳奉阴违的味道。 谢观星开始感到有些后悔,这不是他想要的状况,肯定不是。没了威胁的防御,根本就算不上是一种真正的防御。不论你如何设置机关陷阱,安排众人协护,可一旦心底的防线松动,那么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漏洞。对于谢观星的看法,谢府中只有一个人无比认同,这个人只能是安平王单勉。 来自京都提卫周谨的讲述,让安平王单勉清楚当日在柱国将军府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而据周谨所言,当日参与此事的人,除了一名叫“蛮牛”的莽汉还活在边军前锋营,其它人等,都已踏上了黄泉路。而对于一名进入边军前锋营的莽汉,生与死根本就没有多大区别,由此而观,单勉觉得,那噬仙铃的杀手,要么是死者之一,要么就是活着的鬼魂! 恐惧往往会因未知而增加力度,可如此尚不能将死过一次的单勉击倒,可是春草的失踪,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借着影卫丁昌检查车马的机会,单勉混入了影卫当中,这一点,既使是陈小虎也没能察觉。谢观星的易容手法非常到位,方胜的打探亦无懈可击,至于红菱的出手,更是让那名上车查验状况的影卫再被打晕之前,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有此三点,一名相貌、神态、口令、任务完全对路的影卫又能遭致谁的怀疑? 可是真到了谢府,谢观星等人才知道出了大事,覆甲大车里的红菱和被捆成粽子的丁昌一点事情也没有,可偏偏其它几辆承载王府女眷的车马中,却是少了一个人。 春草没了,空荡荡的车厢内只留下了一枚铃铛,这铃铛非黑,非红,非白,原就是春草身上的配饰。 没有人知道这春草究竟是被人掳走?但无论答案是什么?谢观星等人也只能选择隐瞒此事,如果此事传扬开来,谢观星相信,不出半日,噬仙铃的厉害就会被放大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而这意味着,那些现在看来还自信满满的影卫和武护将不再拥有拔刀的勇气。 入府当夜,谢观星悄悄查验了停在府内的车马,答案很快就见了分晓。春草乘坐的那辆马车被人动过手脚,车底的一块木板,只需轻轻用杆儿一捅,整个车厢底部就会在无声无息的向两侧翻转。 这一发现,让谢观星产生了两个疑问。 其一,此次的车马既然都来自刑讯司的车马行,如果有人能动手脚,为何只针对春草一人?其二,即便机关设计的巧妙,因何没有听到春草的呼喊?难道车箱底部动作时,这春草已经是个死人? 且不论噬仙铃如何做到的这一切,影卫都已经难以让人信任,所以他们只能停留在府外,可府内的人就一定可靠吗?所有知道春草失踪的人都不这么想。 两日,只是两日的时间,恢复了身份的安平王单勉就变了一副模样,其人不但头顶生出了白发,精神也开始变得萎靡,至于心态,也开始由初始的忧心忡忡,发展到其后的引颈待死。对于谢观星的忧虑,单勉虽表示了最大程度的理解,可当方胜提出,要“杀”两个人让府内的武护和府外的影卫长长见识时,单勉则选择了一口回绝。 谢观星知道,真正的麻烦已经来了,那些来自武护的嘲笑,不是麻烦,最大的麻烦是这安平王单勉自己不想活了! (电脑争不过老婆啊!没办法,只能晚点写了!) 第12章 悬案揭开 谢府内院的一间厢房中,看着摆弄着手中铃铛的安平王单勉,谢观星的心绪变得极坏,他不喜欢看到一个人自暴自弃,尤其是自己的“兄弟”。 “单兄,你若总是如此,何需噬仙铃动手?方胜已经去了刑讯司,想必春草一事,很快就能有所回应!” 抬头看了谢观星一眼,单勉再次低下了头。 “谢兄,你觉得名份这东西重要吗?我想给春草一个名份,她跟着本王的时日虽不长,可本王总觉着欠着她些什么。现下若是不能补偿一下,来日见了面,你让本王如何张得开口!” “单兄,听闻依着噬仙铃的规矩,只问事主,不问旁人,春草她未必会有事,你还是莫要太过担心!” “如此说来,是不是本王一死,春草就能活着回来,若是这样,就将候总管他们撤了吧!” “……。” 摔门而出的谢观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憋屈,无比的憋曲,这一刻他很想撒手不再去管这件事。一个男子,怎可如此轻看自己的性命,即便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家人的平安,也不是当下这个换法。 对于谢观星摔门而出的举动,难免让守在内院的某些人大感意外。虽然没人知道候敬宗的来历,可从这名武护总管的行事上看,此人显然是知道一些官场中的规矩。至于那个差点被绑上房顶的某位仵作,自然就更是清楚这大不敬的行止若是入罪,即便能保住脑袋,也难逃流放三千里的刑罪,谢观星有胆对一个王爷如此,倒是让候老与徐吉利二人面露诧异神色。 与候徐二人不同,白衣少年李文宗没有将此事看在眼里,他只盯着谢观星一人。 “谢捕头,还有半月光景,你觉得他能熬得过去吗?其实这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既是还有高人在此,谢捕头为何不借此机会请教一二?免得来日小弟我寻谢捕头您的麻烦,场面上不好看!” 李文宗口中的高人,自然指的是徐吉利,这个讨厌老头儿近日一直盯在自己身后,便是上茅厕也不肯离开半步,此种状况在李文宗看来,起因肯定是源于入府当日,谢观星对其人的一番耳语。 李文宗猜得不错,谢观星是有对此事做过安排,五柳巷官衙的茅厕内近日新增了一处雅间,而那雅间的门户,乃是由方胜亲自安排人手督造,小臂粗细的铁栅让这三尺见方的雅间堪比刑讯司监房。如果徐吉利没个应承,那么极有可能,他将成为涉川第一位在茅厕中退老的公人。 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徐吉利表现出了与往日完全不同的谨慎,他每日跟在李文宗身后,不论白天黑夜形影不离,只要李文宗一有动作,身后必定跟着徐吉利。而让李文宗亦感到有些恐怖的是,这徐吉利何时出现,他李文宗根本无法判断,很多时侯他只能根据别人的眼神确信,那个讨厌的老头儿依旧跟在自己身后。 无论如何,谢府中的女眷还是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些轻松之感,可是就在今日,匆匆找来的柳如烟却给谢观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消息来自柳如烟的寝室,同样是一枚悬在妆镜上的黑铃。只是在那黑铃的下面,缀着一个木制的小牌。 牌子上有字,而这八个小字所书写的内容,让谢观星松了口气。 “宗门内斗,不死不休!” 该来的总会来,谢观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但谢观星清楚,此番前来的噬仙铃,人数上一定多不了,因为影卫总领王哈儿近日一直再忙着做什么事情,早就在府内众人中传开。 刑讯司内,王哈儿初始还非常满意,自己的部属不负自己的期望,这才几日光景,被捉来的京都百姓就达两千三百余人。今日辰时,一封行文业已送入宫中,王哈儿此刻正等着来自宫中的消息。王哈儿相信,以京都当下的状况,单悯绝对没有胆量对着这两千多人举起屠刀。 可是王哈儿错了,并且大错特错,正午时分,传旨太监送来宫中旨意,单悯的旨意难得如此简短。 “即已入监,无需再等事发,影卫继续缉拿噬仙人等,行刑一事着京都提卫周谨督办!” 就在王哈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之时,京都宣华门内再次竖起无数尖桩,只是这次的木制尖桩似与往日不同,匠作司为了赶制这批造型别致的刑具,已经没日没夜的忙了数日,而让所有匠作司工匠大惑不解的是,第一批坐上尖桩的倒霉人士,并不是来自刑讯司的罪囚,而是两名和他们一起忙碌过的资深匠人以及宫中的几名太监。 出于“安全”的考虑,匠作司在刑杀现场留了人手。天晓得那些按照古籍制造的刑具耐不耐得住折腾,可真当自己的两名同僚被捆绑着双手,坐上尖桩,匠作司的官员撤回了安置在现场的人手。刑具很结实,而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也充分证明,这些刑具完全可以达到预定要求。 竖起的尖桩,从宣华门一直排到了普照巷,途经六道街,方正街,烟云坊,有机灵点的影卫清点了刑具的数量,他们忽然发觉,自己的总领大人可能还要再忙上几日,因为,按照刑具的总量,刑讯司内的罪囚,尚有二千多人的空缺。 得到了消息的王哈儿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一边督促部属外出拿人,一边对刑讯司原有罪囚做一个细致而深入的盘点,可是在盘点之后,王哈儿有些丧气,刑讯司原有罪囚,能被扶上尖桩的不过四百余人,而其它的人,他王哈儿不敢动,这些人可以因为各种理由死在刑讯司内,但是他们的屁股,明显要比那些普通的百姓金贵。 不过,在这些金贵的屁股中,有一个人的屁股,王哈儿很想将它送上尖桩,凭着几次特殊的刑讯,王哈儿早已确信,那个当日在织机巷捕获的所谓少女,她的真实年龄远超外表。不过若不是因为这次盘点,王哈儿还当真忘了此人,可是真到刑讯司打开那间关押着少女的监房,王哈儿惊异的发现,出现在监房内的不过是一名京都街面上的闲汉。 似这等打击,对于总领大人来说,丝毫也不弱于当日刘半山的逃脱,可是王哈儿对于这名留下来的闲汉同样没有任何办法,此人又聋又哑,居然还是个不识字的鸟货,再细细查验了一番之后,王哈儿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这鸟货进入刑讯司的时间,绝对超不过五日。 当一个人官做到王哈儿这种地步,想得自然很多,他不明白这名女子既然有办法从刑讯司逃脱,为什么会一直等到今日?而此人本领既是不俗,又为何当日由着自己做为,怎么就不找个机会拧断自己的脖子,或是索性把他王哈儿也变成阉人。 思索了一番之后,王哈儿做出了如下判断,这女子留在刑讯司内,一定是在等人,而那个被等的人,本该在其后的某段时日出现在刑讯司监房之内。可是既然她在等人,又是什么原因,让这名貌似少女的杀手定然选择在这几日逃脱?王哈儿百思不得其解。 不得不说,这王哈儿能坐稳当下这个位置确实有些本事,他的推断丝毫不比谢观星差到哪去,很多线索,原就隐匿在刑案当中,只是你若是查得不够仔细,那么即便你在某日能反应过来,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这女子是在等人,在等某位大人物进入刑讯司,但那个人,不是刘半山。 来自涉川国主单悯的回护,让谢观星乃至王哈儿都没了机会去碰触织机巷里发生的那桩刑案,可如果当日真能让谢观星继续查下去,那么他可能会发觉,有人更换男装,只是因为她的衣物必须及时清洗,因为没人知道,会不会有哪位涉川的推官识得衣物上沾染的迷陀花花精味道,而那些客栈里的檀香一旦和这种花精香气混合,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效果。 当然,一个貌似少女的杀手,同样也拖不动那么多尸体,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她将一名被迷香控制住的昌余客旅带入自己的房内刑讯,当然,如果此人在迷倒那名昌余粮官时,这厮正趴在自家小妾身上,那么事情看上去就会多少有些不一样。至于那些地上的血迹,你无需拖着尸体去伪造,也许一件铺在将死之人身下的衣物,就完全可以做到。涉川公人的半途而废,让他们失去了找到衣物和凶器的机会,所以他们同样猜不到那些伤口的来历,胸腹被划开的人,总会死的晚一些,而看着别人的喉头被人一点点割开,同样能起到恐吓的作用。 但是这名女杀手用尽手段,却依旧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即便是那些意义不大的银两,她也没能找到,如此一来,她只能留在现场,去等着完成最后一个任务。若是事情败露,而那位涉川国主盛怒之下又将某人从知北城调回,那么某人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只有刑讯司的监房。可是直到前几日,她终于得到了消息,事情已然败露,而自家国主也如预料中那样发了兵,可“某人”却依旧站在知北城城墙之上,她不想再等。她要去知北城,去寻找那个唯一能让自己接着活下去的机会 第13章 黑锅还在继续 知北城上的逍遥王单谨,此刻后悔无比,他没有想到事情会糟糕到这种地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整个西府州官仓,此刻即便是用篦子梳上一遍,也找不到哪怕一粒粮食,而知北城这两天出现的新鲜白骨,也说明了城中百姓究竟饿到了何种程度。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是旁人,正是他单谨。 半月之前,单谨丝毫也没有担心过粮食的问题。并且为了弥补自己银钱上的巨大亏空,对于那些来自“昌余”高价购粮的商贩,单谨闭上了一只眼睛。单谨知道,仅仅是知北城的余粮,根本解决不了昌余人对饥荒的恐惧,而昌余的气候也决定了一件事情,他们的青苗论理会比涉川出来的更早一些。 但是让单谨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面临饥荒的昌余人如期而至,但他们明显来得有些早。可既然来都来了,哪有不战的道理?单谨早有准备,在他看来,早一天或是晚一天并没多大区别。可不过四日,知北城内就断了粮,高额的回报,总是会让很多人的胆子变得极大,这一后果就是,无论官仓、私仓、亦或那些被重兵守护的军仓,当单谨想要调用粮食时,都传来了类似的话语。 “烦请将军宽限数日,去相邻州县购粮的车马不日便可返回!” 在砍了十几颗该砍的脑袋之后,单谨真的选择了等待。即便知北城缺粮,其它郡县总不至于也如此,自己是有些大意了,可这大意很好弥补,只要再花些银子去买便是。 可就在单谨一边督战,一边还在盘算来日又该如何弥补亏空之时,派出去购粮亦或要粮的兵马相继回返,他们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恐怖,最后一个消息,几乎让已经面无人色的单谨差点从城楼上跳将下去。 消息一,附近州郡同样粮荒。消息二,再远些的地方也一样!至于这第三个消息,却是来自一名从京都返回的边军将领。 “一路行来,沿途的百姓都在议论,今年的粮种怎么到了此刻还不发芽!” 单谨慌了,他真的慌了,他隐隐的感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出离了自己的算计。这些消息绝对不是巧合,如无意外,曾有一段时日,整个涉川境内,应该到处可以见到高价购粮的车马! 可是各地的州县是做什么吃的,遍布涉川的影卫又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粮食来来往往,怎么会没人知道?难道那些粮食一出粮仓,就跑到天上去了不成。 很快,被派出查找粮食下落的坐探就带回了消息,单谨那个看似气恼下的妄想,却得到了最有力的证实,那些粮食,的确有一部分是跑到天上去了,只是再它们上天之时,都已化成了某座深山中的缕缕青烟。 单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也知道,自己那个远在京都的父皇,早就默许了他单谨的疯狂举动,但单谨认为,这当下的状况,那老东西未必知晓,于是一封封求援催粮的行文自知北城发出。 可是陆续逃回的信使再次带来恐怖消息,西府州往京都的驿站,一夜之间被人尽数焚毁,而前往京都求援的信使,不是横尸路旁,就是在拨马而回时侥幸逃脱。这些被单谨事后砍了脑袋的信使,总算是让单谨清楚了一件事,对于自己派出的那些信使,只要你马头向西,那么逃命并不算难,可要是执意往东,却是必死无疑。 即便如此,单谨还是相信自己这里的消息可以传到京都,因为还有赤鹰,可是就在几日前,单谨惊异的发现,除了那些鹰舍里的尸体,即便是早些时日放出的几只赤鹰,也被人生生射落。 有一个问题让单谨愈发感到事态有些严重。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人?又是用得何种弓箭?居然可以射下飞翔于云端之下的赤鹰!” 于死守知北城的间隙,单谨开始一点点梳理自己计划中可能存在着的漏洞。可找到最后,只有一件事让单谨觉得可疑,被自己安排,一路跟踪昌余粮官前往武山的那名百人尉,怎么就会平白无故的被京都五柳巷公人打成了残废,而据其人部属所言,这名百人尉明明有要事在身,何以定要去找几个命比草贱的公人麻烦? 数日之前,单谨将边军中鼎鼎大名的斥候首领季莫请来了帐中,在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粮食分出大半交付此人之后,单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无论你要带多少人,带多少马,多少装备,本王都给你,但你必须活着抵达京都,并将这里的情况禀报给我的父皇!” 单谨还有最后一个希望,从被俘获的昌余将领口中,他确定一点,那些被买走的粮食,肯定没有进入昌余,既是如此,这些粮食就只能是在两个地方。其一,涉川的某处!其二,武山国! 如果能让单谨去选,他希望是武山,因为若是这所有的伎俩都出自自己父亲之手,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死亡。如果是武山,那么问题就简单了。武山应该不缺粮食,而他们的军力,也不足以面对来自涉川与昌余的联军。 可是事实的结果注定会让单谨在吐血的同时连舌头也一块吐出去。 如果东府州那边的斥候首领也有季莫的本事,那么相似的消息同样会传回京都,可是那些来自武山的刺客,他们当中肯定没有哪个刺客的情人脑袋被做成了夜壶,所以,东府州最后一只求援队伍,还没能看到京都的城门,就已被尽数斩杀。 既然涉川的东西两州都已乱成了一锅州,北侧的石母山与南侧的登云海又如何呢? 答案是肯定的,石母山上的涉川军民没有饿肚子,相反,他们的日子还想对滋润,寸草不生的石母山,让驻军及军户囤积了足够他们吃上三年的粮食,可你必须要清楚一个事实,整个石母山中,只有天险“廊道一线天”上才存有驻军,而这些驻军,即便加上那些埋在土里的,只存在于名录上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多人。 相较于石母山上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军民来说,浩瀚的登云海,能见到个活人已然是大幸。不过,出于涉川皇室贵胄对于香料棘果种子的喜爱,登云海边乃至于那些异兽横行的海中小岛上,总还是能看到一些涉川死囚的身影。当然,这些身影中,最常见的还是骨头,只不过若是你运气足够好,也能看到那些被异兽挂在树枝上充作存粮的尸体。 第14章 狠心的小武 小武今天的运气就不错,从一具倒吊在树上的尸体中,小武得到了二颗熟透的棘果,里面的种子虽不多,却也能凑出一两有余,如此收获,当真让小武感到开心无比。既然凑够了本月的用量,小武反倒不想急着回去,他需要爬上这座小岛的顶部,因为在黑夜降临以后,只有那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驱使着小武向小岛顶部爬去,几乎在他经过的每一个小岛顶端,小武都能发现几具死囚的尸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宁愿饥渴而死,也不愿再次面对登云海内的迷雾,小武并不清楚!但小武知道,那上面难免会有一两具尸体还没有被人搜过,只要自己运气足够好,说不定又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摸了摸腰间的那只短刃,小武因欣喜而剧烈跳动的心终于有了一些舒缓。这短刃来之不易,对很多死囚来说,它的价值远超棘果。可这柄用铁陨石磨成的短刃,对于小武却有着别样意义,就是为了这柄短刃,前前后后,包括这柄短刃原来的主人,一共有七名死囚死在了小武手中。 在天黑之前,小武终于爬上了小岛的顶端。出于一贯的谨慎,小武没有直接上前去检查那些横躺竖卧的尸体,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即便是地面上的那些累累白骨,也可能有人隐藏其中,毕竟对所有死囚来说,与其去面对那些凶残的异兽,倒真不如想个妥当的办法去对付自己的同伴。 小武知道,能上岛的死囚,绝大多数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本事,无能的人,根本就凑不够买船的棘果种子。下不了海,等待他们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海边的棘果本就不多,能不能找到,凭借着的不仅仅是运气。即便你能从几十名红了眼睛的新进死囚手中逃脱,那一点点所得也仅够你买到一两日的吃喝,可要是想凑够足够的份量消除刑罪,那便只能去那些海中的小岛上找寻。 小武不敢将自己所有的棘果种子带在身边,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让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目标。这段时日的经历,让小武明白了一个道理,异兽和变化无常的登云海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便只有莫测的人心。 观察了片刻,小武抽出了自己藏在腰间的短刃,缓缓向着一具尸体摸去。 正当小武想要将短刃朝着那具尸体刺下,尸体的下面却是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别,别刺!我出来便是,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挥起的短刃停在了空中,死囚中不乏女子,可对于小武来说,却是第一次遇到。 尸体被人推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从一块凹坑中站了起来。 随着一个小布带被这女子丢到了小武脚边,小武看清了这名女子的相貌。 这是一名长的倒还说得能过去的女子,看年龄也就十六七岁,小武知道一件事,这女子在没有到这里来之前,一定是个美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一来她活不到现在,二来她应该更难看一些才是。 看了看袋子中的棘果种子,小武冷笑了一下。 “你知道,夜间我难免会打盹,所以,这些种子,我完全可以从你的尸体上去拿!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我现在就杀了你。其二,你可以下去了!” 看着小武手中的短刃和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女子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眼中的泪水,也不停流淌下来。 随着这名女子开始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物,小武听到了一个很诱人的理由。 “你可以不杀我,我知道这座岛上,哪里还有两棵果树!” 对于任何死囚来说,一百条命,也抵不过一棵果树。小武已经找了一天,可他能够找到的便只有一棵,如果还有两棵,那么这个条件可以考虑。 “既是如此,我就再给你一个选择,其一,死。其二,让我捆住你的……手!” 为什么只捆手,而不是连脚也一起捆起来,其中缘由想必不用我来解释。 当小武粗暴的进入这名女子的体内,小岛顶端的空地上渐渐有些一些轻微的呻吟。 一只手掌捂住了这名女子的嘴,小武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但是经验让他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刻意与海浪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小武的冲击就和那渐渐升起的快意一样缓慢。 “若是你不想死,就小声一点!” 这明显是一个合理的建议,因为就在方才,小岛的某处传来了人的惨叫与异兽的咆哮。 随着身下女子的迎合,小武终于在一阵颤抖中瘫软下来,今夜的事,对于很多志向远大的死囚来说,很不明智,因为他们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口粮,很难应付如此“剧烈”的消耗。 从腰间取过了干粮和存水的竹筒,犹豫了一下,小武没有将它们递给那名女子。在小武眼中,在登云海,想要活下去,就要把自己和别的囚徒都看成死人,而死人,不需要怜悯。 那女子能活到现在,自然有她的储备,可是她想要喝水,就必须让小武松开她的手,并且告诉小武自己那些储备的具体位置,可是对于所有死囚来说,这种愚蠢举动,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没有开口讨要水喝,这名女子只是凑近了小武的身躯,不经意间,小武身上的一些汗珠被人舔去。 “这样你只会更渴,你可以告诉我东西的位置,我取给你便是!” 这女子盯着小武的双眼看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在小武的额头亲亲吻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里,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妨说说看!” 小武知道,通常情况下,这些女囚总是在试图找到些依靠,虽然那“依靠”更换的频率,总会比登云海的迷雾来得还勤。 “你要做我的男人!” 听闻此语,小武暗暗想道:“果然如此!” “上一个是怎么死得?”小武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这女子在自己胸前靠的舒服一些,不过,他刻意用一只手臂揽住了对方的脖子。 小武见过很多尸体,而在这些尸体中,有的咽喉被咬烂,有的则是下体,可小武清楚,那不是异兽惯常的手段。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和他一起发现了那两棵树,所以他想杀我!” 小武感到有些诧异,很少有女子会选择一个体弱的男囚做为自己的男人,而这往往意味着,她可能拥有杀死自己男人的机会,却不可能在那个男人的杀意下逃脱。 “你到了这里,为什么他落到了后面?” “你想知道原因吗?” “想!” 随着这女子的头颅缓缓向着小武下身挪去,小武知道了缘由。 换做是自己,即便没有登上小岛的顶部也有三成的机会熬过夜晚,可要是身上出现伤口,又找不到合适的草药,那么等待你的首先是大量的噬血飞虫,其后则是最凶猛的异兽。 小武很年轻,所以他在某方面的定力明显不够,连着两次折腾,小武终于有些坚持不住。 也不管这女子愿意不愿意,小武用自己编制的绳索将这女子的腿捆了起来,来自捕头的经历,让他相信,自己的捆绑无懈可击。而这一点十分重要,他可不愿意在熟睡后被人咬断喉咙。 用浮土擦拭并遮盖了身体与地面上残留污秽,小武将两根木棒用绳索固定在了自己与那名女子的口中。 沉沉睡去之后,鼾声与气味就成了夜间催命的锣鼓,即便少有异兽会跑来小岛顶端,可他不能小心。月余的观察,小武还是想不明白,这些小岛顶端,异兽要想上来并不困难,可它们就似将这里看成了自己的禁地,这中间总需要一个原因。 第15章 交给那人 登云海的夜晚,总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那些浮动在天空中的亮光,就恍如一条被风儿吹动的银色缎带。不过,能看到这条银色缎带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因为这条缎带的出现往往预示着,此刻的登云海,心情不错! 小武的梦中,只要一出现晚间的登云海,总是能看到这条美丽的银色缎带,可寻常人经常梦到的满天星辰,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登云海的死囚,一定不会这样认为。没有星辰的梦,在登云海十分少见,所以,一个睡得很踏实的家伙,足以让无数死囚钦慕不已。这便是登云海,它原本就不同于旁的地方,那些在普通百姓眼中浩瀚的星辰,一旦出现在这里,看似平静祥和的海面,很快就会成为了某些人最终的归宿。 每当薄雾开始在星光下弥漫,那些一心想要寻找棘果种子却凑巧还守在船上的死囚,他们所能够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件,老老实实的平躺于船舱之内,看着自己,也看着自己的船缓缓沉入海水深处。 目睹一只只小舟和它的主人一起在薄雾中消失,这肯定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在登云海,如果有人在你出海时祈祷风平浪静星辰满天,那么这种行为,无异于一种最恶毒的诅咒。 听闻传言,从古到今,能从登云海迷雾中生还的死囚不过一人,而此人刚一上岸,立即就被蜂拥而至的死囚活活踩死,至于他被人踩死的原因,传说很多。这其中流传最广的是,此人在登云海内得到了仙人的点拨,学会了隐身之术,可是真当其人带着一船棘果种子返回时,却因为欣喜而忘了该如何收回仙术。 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个最不靠谱的说法。据说此人当年于薄雾中出现,初一上岸,当即狂呼乱叫道:“此雾存有一界,可助诸位脱离苦海,某之身躯,足纳三万两千众,诸位莫怕,若得生富贵,只管行来。”众人依言而行,此人亡故。 对于传言的真假,二百年后的小武肯定难以辨别,可是这个被踩死的倒霉汉子,确确实实是被死囚供奉为护舟神灵,而这些传说之所以能够被流传下来,也是因为在用这名汉子尸骨塑成的泥像面前,摆满了历代死囚铭刻的碑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武一直搞不懂,刻出这样一块精致的石碑,怎么还不耗去一个死囚两到三年的精力,既然有这等闲功夫,为什么就不能多找些棘果种子为自己谋条生路? 活着,原本应该是件极有趣的事,可有的时候,活着也是一件无趣的事,那些刻碑的人,到底当时在想些什么?又有没有什么乐趣可谈?没人知道答案。但是有一点似乎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并且被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说来也怪,那些刻碑的人,据称非但不是痴傻之人,反倒是死囚中出名的智者。 今夜的小武,梦境依旧香甜,可是就在其人梦到自己发现了一棵长满棘果的果树之时,一只巨大的异兽忽然自梦中出现,并且在转瞬间缠上了他的脖子。 小武是道门中人,修习过离幻决,所以他清楚,一旦自己的梦不再由着自己掌控,那么只能是一个原因。在现实的世界里,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那名女子是怎样解开的自己脚上绳索,小武不得而知,可是其人绞在自己脖子上的双腿,远比颠狂时更加有力。在做了相应的挣扎之后,小武终于明白了这名女子真正的本事在哪里。她的腿,一定夺走过很多死囚的性命。 随着小武的颜面开始充血,舌头也开始向外突出,小岛上端的天空渐渐亮起一颗颗星辰。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小武的头顶,这道黑影的出现,明显惊到了某人,小武脖子上的双腿略微有了些松动。 借着这松动,小武摸到了一件物什,随即狠狠向着那两条曾带给他快乐的腿捅去。 一声惨叫,将岛上的寂静打破,伴随而来的异兽咆哮更是此起彼伏。挣开了束缚的小武急促的呼吸着,他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尽快恢复,方才的一番绞杀,几乎夺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那黑影是一个人,此刻正无比惬意的站在小武面前。随着一个布袋抛到小武脚边,黑影开口说道:“且拿着这些棘果种子回去,它能带给你的东西肯定会超过你的想象。不过你必须再帮为师做一件事情,把这个袋子里的配方交到那个人手中。记着,只能是他!” “上仙,此等事小女子亦能做得,还请上仙也给小女子一个机会!”空地上响起那名女子略带喘息的声音。 “你么?也好。小武你就带上她吧!为师总觉得,她的行事,比你要强上一些!” 半个时辰之后,小岛顶端的空地上再次响起呻吟之声,只是这次,这呻吟渐渐转化成一种谩骂,这谩骂也没能坚持许久,很快就变成了一声声女子的惨叫,而到了天空真正透出一线曙光,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终于缓缓分开。 “我叫周茵茵,昨晚你伤到我了!” “我叫小武,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午时之前,你自己想办法到海边,我会带你走。”其二,你就等在这里,三天后,我会找人来接你!” 午时刚过,小武见到了一瘸一拐走向小舟的周姓女子,其人浑身上下涂抹的异兽粪便,这也许是她能活着到达这里的原因。 看着独自坐在小舟中的小武,周茵茵开口问道:“三天后,你真会找人来接我吗?” “不会!” 第16章 春草 彻夜的嚎哭与惨叫,让六道街梗米店的王掌柜夫妇一夜未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哆哆嗦嗦听着外面的动静,王掌柜的婆姨忽然松开了捂在耳朵上的双手。 “当家的,左右这些日子银子也是赚得够了,实在不行,咱们回彭县老家吧!” 摸了摸身下的包裹,又望了一眼空空如野的米店,王掌柜一脸苦笑。 “前两日让你走你不走,如今想走,可能走得?若是被人诬了罪名,岂非和他们一样!” 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后,抚在其人后背的手掌轻轻拍打了两下。 “不妨事,不妨事,有了这多银两,哪里去不得?只是再等上几日,待到事情消停一些,再走不迟!” 婆姨抬头望向自己的主家,那张略显苍白却勉强还算镇静的脸,让她多少消除了一些恐惧,可恐惧的消退,却是让这婆姨想起了旁的事情。 “你可是将店中的存粮都卖了,当下这状况,如何出门去买?” 听闻此言,那王掌柜面带些许得意神色,其人开口说道:“后院的窖中,我还留着一些,这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贪字,郝老三倒是将自己的库给清了,如今却总想着到老子这里讨些便宜,可这世上哪有这好的事?富贵那里传来的消息,昌余那边闹粮荒,如今知北城也已经打了个天昏地暗,我盘算着这粮价还是会涨,只是莫要便宜了官家!婆子,你切切记得,若是有官家上门讨要,只说咱店里的粮尽数卖了,这两日你我且先喝些清汤,莫要让人瞧着光鲜。只要能熬过这十天半月,为夫笃定,那粮食会比银子还金贵!” 王掌柜的婆姨听到自己丈夫如此言语,一时心头大安,在狠狠拧了其人一把之后,这婆姨试探着问道:“官家可是还不知道知北城那边的状况?若是换做往日,这证招兵马粮秣的行文早就贴满了,怎地到了此刻还没个动静?” “你倒能懂个鸟,富贵说了,但有消息往来,莫要四处声张,大乱必求大安,大安难免杀人,你且管好你那张嘴,没事莫要出门,仔细说走了嘴,被人钉了木桩。” 随着王掌柜身上的某处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那婆姨的言语再次响起。 “如今这状况,哪个还敢出门,你莫不是当我傻子?” 叹了一口气,这王掌柜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自是不傻,就是肚子太不争气!” 似王掌柜夫妇这样的京都百姓就是如此,对于外面究竟再发生着什么,他们并不太关心,太平年间的意气用事在所难免,敌国的卑鄙伎俩也可以口诛笔伐。可一旦入了乱世,这些百姓通常只会去想几件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其一,莫生事,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其二,看好家门,谨防盗贼。其三,若有子嗣,早些寻个妥当去处,免得被官家抓了,充做军户。 和京都的普通百姓相比,官家的公人,应该会好一些,可随着影卫总领王哈儿案头上的举报文书日益增高,这些吃着皇粮的公人们也早早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寒冬” 今日辰时,谢府内外变得有些混乱,原本守在府外的一众影卫尽数撤走,而那些在府内职守的武护也收到了来自他们真正主家的文书。 单勉的亲舅舅,临江候伏得安被人诬了刑罪,虽说即便是最笨的影卫官员也知道这种举报纯属子虚乌有,堂堂皇亲会是噬仙铃,难不成是吃饱了撑得?做个轻松的买家岂不更好?可是既然有人举报皇亲,那举报之人想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必要的程序总还是要走一遭,没准办的妥当,还能从中捞到一些好处。如此一来,候府中出现了极为尴尬的一幕,大群强装威严的影卫上门造访,可候府中能够拿来充充门面的武护却实在是少得可怜! 王哈儿调走影卫同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管那份关于谢观星的举报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大意。噬仙铃官“二九四六七五一”是不是谢观星?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不能和他王哈儿再扯上任何关系!在将那举报人全家老小悄悄送上尖桩之后,王哈儿找了个借口调走了谢府外的影卫。而这一刻,他和那个被影卫眼中的嘲笑搞得有些恼羞成怒的伏得安几乎想得一模一样。 “反正那里还有旁人,即便老子的人不在,如今这状况,还有哪个噬仙铃官上赶着跑去找死!” 这中间自然没有人想过去问谢观星的意思,至于单勉,你直言陈述也罢,修书婉言相告也罢,悉听尊便!单勉的心,早已不在谢府当中,至于去了哪里,这取决于春草的死活。 京都皇城的一座大殿之内,侥幸逃过一劫的春草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你莫要怕,那些人,朕已经让人处置了,你且先在此处陪着朕,再过十日,朕自会送你回去!” 看着那个在案前低头批阅奏章的老头儿,春草的心忽然跳得极快。 许是听到了春草的心跳,涉川国主单悯抬头看了春草一眼,随即又将视线移回到那些奏折之上。 “此事与朕无关,不过朕能做得都已经做过了,能不能逃出生天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一边低头批阅着奏章,单悯一边开口说道。 听闻单勉此言,那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春草忽然上前两步跪倒说道:“民女春草见过圣上,还请圣上让民女现下就回去!王爷那里离不得春草!” 单悯手中的朱笔无来由的抖了一下,其人再次抬头看向春草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要救你?” “……。” 见春草欲言又止,这单悯没有再行追问,只接着说道:“听闻勉儿的旧疾有了好转的迹象,朕知道这是你的功劳,只此一点,朕心甚慰,可你要知道,勉儿他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嗣,朕不能由着他做个闲散之人!” 不知是哪里产生的勇气,这春草闻言猛地抬头望向单悯。 然而,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子女,即便有些见识,如何能与掌控天下人生死的帝王相比。双目对视之下,这春草的面色渐渐开始有些发白,那原本昂起的头颅,也在恍惚间垂了下去。 “你敢这样望着朕,朕倒是真没想到,朕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若是勉儿此番不负朕望,这些年的委屈,朕自会给他一些补偿,你且给朕记得,只要你有了勉儿的子嗣,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更有甚者,朕会让永昌候王廉收你做义女,你要明白,想要成为安平王妃,总需要一个好的出身!不过……朕也知道,你的那些家人,皆非善于之辈,若是你还想将路行的更远些,只怕需妥善安置一下。此事朕不会帮你,但朕会看着。” 略作停顿,单勉搁下朱笔,盯着已然坐倒在大殿之上的春草说道:“朕其实也很想知道,你有没有成为一名王妃的器量!” 第17章 一书一剑一壶酒 是人,就该有个名字,而不是一个代号。 寂静而冷清的京都街头,今夜灯火依旧。一柄剑,一壶酒,一个不知死活的武人,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可能已经为他选好了去处!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开始飘落雨滴。而随着远处的天空猛地泛起亮光,一声闷雷再次将整个京都的寂静打破。 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血,将一股淡淡的腥气融入到了这雨水当中,而随着整个街面被染成红色,烟云坊的上空,忽然响起了燕儿笑所特有的尖利啸声。 从宣华门一路行来,莫问天已经忘记了自己剑下究竟死了多少人,而在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是影卫?噬仙铃?亦或是无辜的京都百姓! 那壶酒,早已变得冰冷,莫问天的心也如这壶酒一般充斥着凛冽的寒意。 微微颤抖的手,似乎已握不住那柄追魂夺命的长剑,可这丝毫也能不妨碍莫问天轻松挑落一支迎面飞来的短矢,并将那已经有些钝了的剑尖刺入某人咽喉。 一名面貌尚显稚嫩的影卫缓缓从墙角阴影中走出,其人紧捂着的喉头还在向外喷射着鲜血。奇怪的是,这名影卫已经变得有些迷茫的视线并没有望向莫问天,而是死死盯在了城东的某个方向。 顺着这名影卫的视线向远处望了一眼,莫问天叹了一口气,随即从这名向下跪倒的影卫身侧走过。 谁没有父母妻儿,可是在你取走别人性命的时候,又可曾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喝了一口壶中的酒,寒意伴着一股辛辣让莫问天连连咳嗽了几声。 掀开自己胸前的衣襟,一只没入左胸的无羽短箭赫然出现在了莫问天眼中。 苦笑了一下,莫问天用衣襟遮住了这支短箭,他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等的那个人还没有来。 从宣华门开始的劫杀,吓破了太多人的胆。一个陌生的武人,只用一柄剑就了结了从六道街到烟云坊所有新鲜的亦或是即将逝去的生命。 这些街面上原有的百姓终于可以迎来一个安静的夜晚,而那些被吓到两眼翻白的孩子,也可以去尝试进入一个没有厉鬼嚎哭的梦境。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了此刻却依旧活着。他并不急着去死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等人! 莫问天不姓莫,并且,从他成为一名噬仙铃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莫问天不喜欢四六这个代号,就如同他不喜欢自己原来的那个名字一样。 是人,总该有个名字,自己喜欢的名字。所以,他成了游商李富贵。所以,他成了噬仙铃莫问天。 随着一串足音透过雨雾传来,街口那片由公人和影卫组成的阴影渐渐让出了一条通道,烟云坊官衙门口,莫问天缓缓从自己坐着的台阶上站起身形,他知道,那个自己一直再等的人,来了! 看着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总捕,莫问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莫问天是个守信的人,所以他等在了这里,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冒名顶替。 “你就是二九四六七五一?”莫问天提问的声音不大,并且他相信,五十步之内,除了这个年轻总捕和自己,就再没有一个活人。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手握连鞘钢刀的谢观星开口问道。 从谢观星镇定的眼神中,莫问天打消了接着去问的想法。 “是又怎样?”莫问天的手再次有了一丝颤抖。 “酒好喝吗?” 随着一个陶瓷制成的酒壶落入谢观星手中,谢观星将酒壶内的残酒一饮而尽。 “现在的你可能杀不了我!”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颜面上泛起的笑意瞬间凝结,刀剑带起的光芒,让远处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之声,至于方才究竟是谁在笑,只有天才知道。 ……。 再次坐回到台阶上的莫问天看上去有些疲惫,在静静看了面前那名年轻总捕一眼之后,莫问天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抛了过去。 “你的手很稳,但你的刀还不够快!” “我知道!” “过了今夜,你会成为众矢之地!” “这不是你不杀我的原因!” 没有给出谢观星想要的答案,莫问天踉跄着从石阶上站起。 “酒都让你喝完了,老子反倒没有尽兴,也不知这官衙里还有没有存货?要是再有些牛肉就好了,两天了,到这会才觉着有些饿!” 官衙的大门被人推开,随即又在谢观星眼前缓缓关闭。而当大批手持弓箭的禁军出现在烟云坊官衙门前,那人群中已然少了一个落寞的身影。 这场关于安平王单勉的无聊暗杀,以一种莫名奇妙的方式开始,又以一种莫名奇妙的方式结束,任谁也无法洞悉其中玄机。而“四六”莫问天的死,却将一个巨大的问号,留在了江湖之中。 宣华门城楼最高处,次日凌晨,挂出了一颗“噬仙凶徒”的脑袋,而那些轻松了半宿的京都百姓,则再次听到了哭嚎之声。不过,若干年后,有位侥幸活下来的禁军老卒,曾在酒醉后信誓淡淡的说道:“当夜老子们进去,就只见了一地的死人,还有一柄断折的长剑,哪个倒有见了那凶徒?你等莫要妄言,那城头上悬着的脑袋还是老子亲手砍的,那厮背运,死都死了还要挨上一刀,没办法啊,找不到人,兄弟们交不了差!” (下周单位事多,更新很难保证,还是那句话,写少少更,写多多更,有事断更,若有从星坠跟过来的老兄弟,先道个谦,希望本书能弥补一些当初的失信。) 第18章 引子 谢观星很佩服“四六”,因为他做了自己想做却不能去做亦或是不敢去做的事。 当一件事你还在犹豫,别人却抢先做了,这感慨之余,你难免会发觉那个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小”字。不过,五柳巷总捕谢观星可能没有预料到,这“佩服”将会给他带来什么?而对于那个“小”字的鄙夷,又会将他引向哪里? 很多事,如果没人做过,那么它看上去往往高不可攀千难万难。可一旦有人做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所谓的高不可攀与千难万难,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谢观星不明白“四六”为什么不杀自己,是自己有胆依约前来?还是因为向对方要了口酒喝?不过,无论这理由是什么?此刻都已经不在重要,就在谢观星冒死取回那颗已经看不出相貌的脑袋并将其妥善安葬之后,谢观星忽然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的良知也和那颗脑袋一起被挂上了宣华门的城楼。 来自京都公人与寻常百姓的目光,畏惧中带着一丝厌恶。谢观星知道这畏惧来自何处,也知道这厌恶因何而起,但是谢观星不能去解释,他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也许来自安平王府与刑讯司的两份厚礼可以让谢观星颜面上好看一些,但是了解些内情的人都知知道,就在这些礼品面前,谢观星整整坐了一夜。 晚间的哭嚎可以传得很远,再谨慎的防御也拦不住多事的舌头,所以,对于京都内正在发生的事情,谢观星很清楚。但是过往之所见所闻,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变得有些麻木。和太多的京都百姓一样,谢观星同样选择了“漠视”。可是这漠视并不能让他的心得到安宁,相反,一种蠢蠢欲动的烦躁,总会在谢观星找不到任何事情可以去做的时候,化作一种迷茫,悄然涌上他的心头。 也许感到迷茫的不止谢观星,对于其它人来说也是一样。 来自皇城内的一个消息,让奄奄一息的安平王单勉重获生机,可是真当单勉见到自己心爱的那个女人时,他却莫明其妙的回头看了谢观星一眼。单勉眼中的迷茫,谢观星不懂。在谢观星眼中,春草还是那个春草,除了眼神更显坚定,其它地方和自己在王府见过的那个轻佻女子并没有多大不同。 春草毕竟不是他谢观星的女人,所以单勉的敏感在谢观星看来就变得有些多余。经过些生死,人总是会变的,这一点并不值得去大惊小怪,可是谢观星忘了,亦或他根本就不懂,当一个人肩上的担子重了,她同样会有所改变。 一点点神态上的变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并且,即便这变化让单勉觉的眼前的春草多少有些陌生,却丝毫也不妨碍单勉对自己父皇的感念之心。当夜,单勉破天荒再次进入京都皇城。他要去见自己的父皇,去见见那个对他单勉还存着些情义的“老东西”。 影卫统领王哈儿同样感到有些迷茫,那个害他连着两夜都没有睡好的噬仙铃官终于成了个死人,而就是因为这个人的身死,那场发生在宣华门的杀戮也被中途叫停,如果这中间还有什么事让王哈儿感到有些不对头,就是这个叫“四六”的噬仙铃官为何会找上自己?他的目标不是安平王吗?就算是因为看到太多属下惨死而中途改了主意,他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宫里的大人物?再不济去找周谨也行,送那些噬仙铃上尖桩的,可都是京都城外的护军! 刑讯司的防御肯定比谢府来得周全,这得益于刘半山当初的安排,所以,在折损了数名顶尖影卫之后,王哈儿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可噬仙铃此举,明显已经背离了他们一贯遵从的行事风格。如果“只问事主,不涉旁人”只是一句空话,那么在王哈儿看来,这天下可能真要变了,因为杀手这个行当,有别于其它,罪囚也罢,江湖人物也罢,这些人都可以不守律法,不守规矩,但杀手不行!一个不守规矩的杀手,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在那一刻,王哈儿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了一个陌生词汇:刺客。 而当这个词汇出现,王哈儿的迷茫则愈发变得强烈,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他放下了手中的公务。在匆匆赶往诸子巷找寻慰寄的途中,王哈儿打定了主意,赶紧安排那个叫方胜的推官进入刑讯司总捕衙门,自己的那三条法则,明显不适合安排一场天大的豪赌。 王哈儿知道自己这次必须去赌,刺客的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那往往意味着,一个混乱时代的终结,而另一个更混乱的时代即将开始。 第19章 算不得人物 方胜走了,在背景含混的兄弟与显而易见的仕途之间,方胜选择了后者。 杨波、李敢、雷杰也走了,也许是出于相似的理由,在谢观星与方胜之间,他们同样选择了后者。 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所有“明眼人”的看法。 一场沉闷的酒宴过后,方胜的信誓旦旦,并没有真正改变什么,而当不胜酒力的谢观星独自离开,已经是京都影卫提调从事的方胜并没有起身相送。 方胜知道谢观星不痛快,他方胜亦不痛快,可是与其虚言安抚,做些毫无用处的承诺,即便是极擅此道的方胜也会觉得有些无趣。既然已经决定跟着影卫总领王哈儿,方胜知道,自己和谢观星之间,终有一日会针锋相对,这一点,也许现在的谢观星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他方胜,却早已想得清清楚楚。 “这种事原就不是我方胜想躲就能躲的过去,也不是来日你认得兄弟就会放下刀子,若是有人想对付你师徒二人,谁又能比方胜更了解你的心性?要怪只能去怪那个本该继续藏下去的刘半山,他为什么一定要回来,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归来,将给兄弟你带来什么?” 抹去自己眼角泪水,方胜缓缓举杯,残酒存香,内里却浸入了多少苦涩? ……。 半月之后,“噬仙铃”带起的那场风波渐渐平息,谢观星也似乎从失落中缓过了劲,然而随着京都内谣言四起,一场更大的混乱进入到了酝酿当中。 二更时分的五柳巷官衙,身穿总捕官衣的谢观星还在场院中习练着刀法,而就在距离谢观星不远的那座凉亭之中,此刻还站着一人。 一连三日,每当谢观星开始习练刀法,白衣少年李文宗就会出现在那里,可是其人的眼神,却是由初始的不屑,渐渐转变为一种惊奇。 来自刑讯司的行文,让谢观星有了一些闲暇,而五柳巷拿事人韩璋的“敬业”,也让辖区中的百姓,没人再敢靠近五柳巷官衙一步。 其实王哈儿王大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刻意安排,那些惨死的京都百姓,早已让谢观星看淡了官家的职司。不过,空荡荡的五柳巷官衙也并不安生,所以,某人要想保住性命,还真得在自己的本事上好好下上一番功夫。 毫无疑问,此方面谢观星是极度幸运的。出于感激,已经做了隐月宗香房管事的伍闻道在与谢方二人临别时,曾将一本《离幻决》赠与了谢观星,不过听伍闻道所言,此书来的有些蹊跷,乃是二十多年前,一对上山还愿的夫妇所赠。书名虽与宗内的《离幻决》相同,但内容上却差别极大,然而正是因为内容不同,伍闻道不敢擅自修炼,取出示人又多少有些不甘心。如此一来,左右留着无用,看着心烦,伍闻道索性便将此书做了人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原本谢观星对道门典籍并没太大兴趣,可是在看了这本《离幻决》后,谢观星惊奇的发现,这本所谓的道门典籍,却与武人的修炼有着太多相通之处。而最让谢观星感到意外的是,此书与当日“四六”随手抛给自己的那本刀诀,居然出自同一人手笔,父城赵离。 在涉川地界之内,谢观星从没听说过“父城”这个地方,至于赵离是什么人,谢观星更是闻所未闻,可既是如此巧合的事情都能被自己撞见,那么这或许就是一种缘份。而谢观星本就是一个惜缘的人。 看见谢观星收手,白衣少年李文宗似是不经意间扫了某处阴影一眼,随即开口说道:“你的命是我的,你家人的命也是我的,你如此拼命习练刀法,不过是想给自己和家人寻条生路,这个我懂。可是我不明白,你早就不是影卫了,为什么除了我,还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 收起“勿悔”长刀的谢观星没有回应李文宗,扭头也看了一眼那片阴影,谢观星轻吐一个“滚”字。随着这个“滚”字出口,那片墙角下的阴影开始缓缓向着官衙大门移动。 方胜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五柳巷所有公人,当下的状况,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面对那些暗藏着的杀意。如今的五柳巷,还留在谢观星身边的“熟人”,也就只剩下了装聋作哑的仵作徐吉利。可是随着衙内饭食被人下了毒,好端端的座椅居然会弹出利刃,而某人正在上茅厕,头顶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张陌生面孔,即便是有些本事的徐吉利,也只得在提起裤子后,向自己的上官,暂代推官一职的谢观星告了病假。 即使是再笨的公人到了此刻也应该有所觉悟。自家总捕大人为何放着家中的两位美貌妻妾不管不顾,定要守在这官衙?而那位被谢观星派往苦水县收集证据的女捕红菱,她的离开又是出于何种原因? 只要不想平白丢了性命,是人就总能想出些办法,于是有公人外出被凶徒伤到,有公人半夜摔断了腿,还有的索性用布带包了脑袋,只说自己得了恶疮,没个三两月肯定好不了。总而言之,这理由五花八门,不过数日的光景,五柳巷官衙内剩下的公人,除了谢观星,其余的,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醉心于修炼“离幻诀”与“斩仙”的谢观星实在是厌烦了那些无聊的“刺杀”,不过到了今日,谢观星也总算搞明白了“四六”所说的众矢之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观星仔细算过,这半月下来,不算方才逃走的那个,被自己用“勿悔”长刀拍晕的“杀手”有两个,自房顶一脚踹下的三个,后院咸菜缸里险些捂死一个,茅厕内捅哭了一个,提了个破菜篮上门叫卖,一巴掌扇跑的勉强也算一个,至于今日午后撞见的那个倒是真有些本事,居然扮作影卫上门讨水,其后更装模作样的诽谤自己井水中下毒,定要让他谢观星先饮。可是谢观星是谁?他自然看清了那根探入水中的指头,所以临到出门,此人的后半辈子,极有可能要面对如诸子巷“大花”一般的命运。 一向很守规矩的谢观星极不痛快,自己留在官衙就是怕牵连家人,毕竟四六所属的三品铃官,到现在还一个未见,可这些“杀手”的行止,明显不合噬仙铃悬铃而杀的规矩,更有甚者,如果石灰和弹弓也能算是一种凶器,那么谢观星觉得,自己的性命,也实在是卖得有些贱了。 一番“酷刑”之下,那个被谢观星一脚踢中要害的“影卫”说出了实情。 “爷根本就不是什么噬仙铃,爷就是看你不顺眼!” 谢观星感到有些困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怎地便如此不招人待见? 谢观星自然不知道。当慷慨赴死之“四六”莫问天成为京都百姓眼中的一段传奇,那个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且又没有什么后台的五柳巷总捕谢观星,注定将迎来一场无端暴雨。 头顶的天空飘过一片乌云,命运的巨轮似乎是懒洋洋转动了一下。 “赶紧提升自己的境界吧!小家伙,你要知道,小人物的怨气永远只会砸在小人物的头上!” 第20章 斩仙 谢观星一直在忍耐,李文宗的出现,就如同一柄悬在他和家人头顶上的尖刀。谢观星很想杀了这个李文宗,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总有一种感觉,若是和李文宗动手,自己一定会死。 烟云坊一战,谢观星已经确认了自己并不怕死,即便是有家人的牵绊亦是如此。可李文宗不同于“四六”。“四六”的行止,已经让他谢观星放弃了惯常使用的“小手段”。而李文宗,更是让谢观星生不出一丝想要去“搏命”的念头。失去了这两点依仗的谢观星,从某种意义上说,无异于老君村理户张福口中的“三流角色”。 生死对决,本就容不得半点犹豫,这一点,过往的谢观星做得很好。可是随着这白衣少年李文宗的出现,谢观星知道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很多事,无论你怎么去忘,它都不会真的从你的记忆中被抹去,它会悄悄蛰伏下来,静静的等待,直到有一天,以一种特有的方式展现在你面前。 谢观星知道自己在“怕”,真的是在“怕”,这怕让他即使是已经站在了李文宗床前,却依旧无法抽出腰间的“勿悔”。“死亡”的阴影,未见得就是所有恐惧的根源,还有一种东西远比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惧。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恶梦。 三品离幻香的点燃,让谢观星再次见到了那个“女鬼”,只是这一次,那女鬼显露出了生前的面容。 “你练了这许久,总需有所印证,要不让小弟我陪你过上两招,如烟姐姐那里可是一直再问,谢兄你的本事和小弟相比,哪个更厉害一些!” 这便是李敬宗最令谢观星愤恨之处,此人不知是做何打算,明明已入了安平王府,却总会有事没事跑到谢府闲逛,这才多少时日,便已和府中女眷及一众仆役打得火热,即便是自己一再提醒,可是在自己婆姨柳如烟眼中,这李文宗,不过是个外表轻狂孤傲,实则颇为讨喜的“兄弟”。 谢观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那阅男无数的灵仙儿总该有些见识才是,可是真当谢观星于晚间悄悄出现在灵仙儿房中,那已经惊喜得有些乱了方寸的灵仙儿,只用一句话就浇灭了谢观星的所有期待。 “那李姓少年可是主家的远房亲眷,仙儿眼拙,总觉得你二人面貌上有些相似!” 看着自己的那个“远房亲眷”,谢观星缓缓抽出了腰后别着的铁尺。 比试毫无悬念,当锋利的剑尖抵在了谢观星喉头,谢观星看也不看,转身就向着官衙正堂走去。 眼见谢观星行将踏入正堂,场院中却传来了李文宗的问询。 “我知道你刀法中藏有一式,脚跟缓提速放,想必是在激发内力,即是如此,因何还要用这柄破叉子?可是瞧不上小弟我的本事。” “等你成了仙人,我自然……” 谢观星的言语忽然有所停顿,随即,立在场院中的李文宗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那个已经踏入正堂的谢观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又一步一步的退了出来。 五柳巷官衙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当然,这也许只是李文宗的感觉,因为,谢观星退下石阶的脚步正在一点点变缓,而其人蹙起的眉头,凌厉恍若恶兽的眼神,前所未见。 随着谢观星的衣角开始浮动,李文宗的右手再次按在了剑柄之上。 今夜无风,何以衣角会被拂动? 退入场院的谢观星没有理会身后的李文宗,其人依旧手扶刀柄,紧盯着官衙正堂。可就在李文宗想要开口询问之时,正堂内却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 “谢捕头,见到故人何需如此?赵某原想着晚些时日再来与你叙旧,可今番凑巧路过,若是不来讨扰一下,反倒是有些缺了礼数!” 不知不觉间,李文宗向前迈出了一步。而随着这一步迈出,正堂前点着的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可是就在这明暗交替的瞬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石阶之上。 隐月宗执法堂长老赵彬,他居然还活着! 谢观星做梦也想不到赵彬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其人身上穿着的道袍,更是让谢观星心中一片死灰。若是隐月宗落下刑责,想必这赵彬不死也难得安生,可是此人身上的道袍依旧是紫色,这便只能有一个解释,到了此刻,这赵彬依旧是隐月宗的长老。 深吸了一口气,谢观星忽然笑道:“谢某倒是真没想到赵长老到了现在还活着,看来这玄门道宗的规矩也不过如此。不过赵长老即使来了,倒是省去了谢某来日得了消息跑去寻你,只不知,今番赵长老可有将那异兽一并带来?” 赵彬闻言面色微沉,开口说道:“你当那铃铛来得容易,一旦毁损,又让赵某去哪里找寻,不过若只是想取走你和这白衣小子的性命,那尸蝠即便带来也没有多大用处。谢捕头,老夫在送你往生之前,倒有一事相询,若是你答得好,赵某可以让你走的舒坦一些!” 看了李文宗一眼,完全冷静下来的谢观星开口说道:“若是动手,你且先走,此番是谢某私怨,与你无关!” 听谢观星此语,那李文宗眼白一翻,瞪了谢观星一眼后,对着那赵彬拱手说道:“小可安平王府李文宗,原就与这谢捕头有些宿怨,即是上仙也想要寻此人霉头,倒是省去小可一些麻烦,只不知上仙可否容得小可先行离去?” 那赵彬打量了李文宗两眼,忽然冷笑说道:“你不觉得他一个人上路会有些寂寞?更何况老夫还有旁事,不便在此耽搁。若不将你这仇家一并送去,到了那边,又有谁来替赵某接着寻这厮的麻烦!” 李文宗闻言似恍然大悟,退后一步对着谢观星说道:“你也看到了,上仙不让我走!” “上仙个屁!” 谢观星骂声方一出口,两道寒芒便已从其人左手袖口飞出。紧随着这寒芒,谢观星身形前窜,其快捷,便有如夜间惊飞的宿鸟,然而就在这“宿鸟”的前端,还有更快的东西。 一道有如扇面的光华,拦腰横扫赵彬。 若是有当日见过李文宗出手的武护在场,一定会为谢观星此刻所展露的武功乍舌,这一幕竟然是如此熟悉,若非谢观星此刻一身官衣,只怕很多人会以为,那扑上去的根本就不是旁人,原就是换了把刀的李文宗。 几乎是在身形前窜的同时,谢观星左手回落将“勿悔”悬至身后,右手则反卧刀柄横扫而出,这一连串动作,乍看上去缓慢无比,可真到落入李文宗眼中,那同样是快到了极处。 如果“四六”到现在还活着,并且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同样会感到惊奇。谢观星当日的出手要是也如今夜一般,那么最后的结果未必会有多大变化,可自己一定不会还有什么心情去找肉吃。 然而赵彬不是武人,他是修士。一名修士,自然会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好似蜻蜓点过湖面,在谢观星眼前,忽然荡起一片涟漪,然而就是这片涟漪,让谢观星手中的钢刀失去了目标,方才还面带些许得意站在石阶上的赵彬,居然就那样莫名奇妙的消失在这片涟漪当中。 随着四周的空气变得有些粘稠,谢观星忽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自己头顶的天空,本应该是星光灿烂,怎地片刻之间,就已经变得一团漆黑。 “莫要去想,唯一离幻,此界非界,此我非我,若言堪破,观镜当舍!”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地,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过的李文宗大声喊道。 “咦!你这娃儿如何知晓堪破法门?可是我道门弟子?”空气中传来了赵彬略带震惊的话语。 李文宗对于赵彬的提问不置可否,其人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轻狂中带着一丝漠视,不屑中暗藏无尽杀机。 “你不说?也好,那便依着宗门的规矩办!” 听闻赵彬提及规矩,这李文宗的双眉微微上挑,一抹冷笑,悄然浮上嘴角。 就在赵彬言语之时,没有人留意,谢观星那里已经出了状况。 李文宗的话,就如同在谢观星脑海中敲响一面铜锣,随着谢观星浑身上下的毛孔齐齐张开,一股怪异的感觉好似又将谢观星带回了落侠山,带回到了隐月宗宗主陆羽面前。 “大圆存缺,大巧藏拙,你等今日也算见识了,莫要总想着自己道境几何?若念及唯一,天下无巧不破!” 恍惚之间,谢观星钢刀入鞘,随后右手轻按刀柄,右脚脚跟更是于不经意间缓缓向上抬起。此刻的谢观星,保持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左手扶鞘,右手按柄,身形则微微侧弯,双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如此行止,天晓得他在看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五柳巷官衙内的烛火愈发显得昏暗,大片的阴影开始在场院中蔓延开来,可就在这些阴影当中,时不时会闪动起一些恍若萤火的光点。 看到此种状况,白衣少年李文宗微微叹了口气,右掌轻轻抚上剑柄。 然而就在李文宗望向谢观星时,一股来自心底的震颤让李文宗当下便做出了反应。 低呼一声“不好。”这李文宗的身形便有如一片枯叶被风儿吹起,径直飘向了五柳巷官衙高耸的墙头。而就在其人的双脚刚刚落到实处。整个五柳巷官衙便如被闷雷劈中,烟尘腾起之间,官衙的大门连同门楼一起炸裂开来。 许是被这巨大的动静扰到,墙头上的李文宗晃了两晃,直待再次站得稳了,这才定睛向着官衙内望去。 灰尘渐渐散去,一道巨大的刀痕出现在官衙的场院当中,刀痕起处,手撑“勿悔”长刀的谢观星,单膝跪地喘息不已。而就在那道刀痕的末端,倒塌的门楼之间,隐月宗执法堂长老赵彬则傲然肃立。 “我终究是小看你了!当日在山上没有动手,看来我们都想错了,姓谢的,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只管问!”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的谢观星这次没有拒绝。 “他是不是被你杀的?” “是!” 这一声回答让赵彬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 “这不可能,即便是你现在的本事也杀不了他!你骗我!”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杀得他?” “是!” 咧开嘴笑了一下,谢观星吐出了一口污血,随即缓缓说道:“我就不告诉你!” ……。 两个时辰之后,来自安平王府的工匠已经将整个五柳巷官衙整肃一新,反正当日用来修缮的物料还码在后院,用起来倒也顺手,只是那门楼,终究要花上一点心力,不过,只要韩璋没有意见,将海月楼的门楼连同石阶一并拆了搬过来,也就解决了这一难题。 对于五柳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平王单勉没有去问,他今夜心情难得的好,只要死得不是谢观星,对他来说,谁都可以。可是在看清楚了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之后,即便是单勉,也感到有些头痛。 不过一个极为偶然的发现,解决了这个麻烦,从尸体上搜出的一块昌余腰牌,证明了死者原有的身份。于是第二日一早,京都宣华门前的木桩上,再次被穿上了一具尸体,其人脖颈上缀着的腰牌,也为所有京都百姓提供了一个最为有力的佐证。 出乎预料,对于五柳巷内的巨大动静,不论官家还是京都城内的寻常百姓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整个京都,也包括充斥着诸多怨气的谢府,这些天最忙的都只是一件事,粮食。 “谣言”已经让京都的粮价涨到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程度,一斗四千钱!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有价无市,官家倒是查抄了几户囤粮待涨的奸商,但是那些被抄没的粮食并没有进入官仓,也没有落入百姓手中,而是直接被人出了京都。 谢府的存粮本就不多,这缘于柳如烟对脂粉的偏爱,仁厚街的新店铺,几乎耗尽了柳如烟所有可以动用的闲钱,所以即便是看到粮价飞涨,柳如烟也罢,做了新店铺掌柜的林仙儿也罢,这两人一样的束手无策。好在,来自方胜的助力,解决了谢观星的后顾之忧,也避免了柳林二人想要向远在苦水县某人求援的尴尬。方胜的“义气”,自然换回了柳如烟难得的好感,可这话又说回来了,刑讯司的影卫提调从事要是再找不到粮食,那当真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方胜的反常行止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对于那些还留在五柳巷的公人来说,锦上添花,方胜自是当人不让,可这雪中送炭未免太过反常。其实,这一点很好解释,方胜最近的心情也如那安平王一般畅快,只不过安平王是重新找回了一些做男人的感觉,而这方胜,却是因为影卫总领王哈儿的一句话。 “没事多到自家兄弟那里去转转,彼此通络一下,来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方胜何曾有旁的自家兄弟?他的兄弟,便只有谢观星! 诸事妥当之下,多灾多难的五柳巷官衙也终于再次展现出生机,足以惊动半个京都的动静,官家或寻常百姓可能没有放在眼里,但那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留意,传闻这东西总是会被无限制的放大,毕竟安平王不能将所有工匠的舌头一并割去,所以,那道刀痕,被刻意保留了下来,当然,是在很多人的心里,而谢观星至此也在江湖中有了自己的名号:神捕谢一刀 这个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的称号,谢观星只能勉强扛上,涉川的京都同样也需要来自官家的传奇。不过,这传奇中永远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即将离开京都。 落仙湖边,谢观星再次见到了白衣少年李文宗。 “你真的是李文宗吗?还是那个传说中的修罗?”抿了口酒,谢观星开口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一刀兄你还觉得重要吗?其实我原本还需在京都多留上一阵子的,可是看当下的状况,在留下去意义不大,反正现在又杀不了你,倒不如到江湖中去找些痛快!” 见调侃之下的谢观星默不作声,双眼乱翻,这李文宗笑道:“其实你不知道,我原本是个话很多的人,装成这样,的确有些辛苦,不过修罗这名字,我挺喜欢,也许还会再用上一段时日。不过一刀兄,听闻浪子近日来了京都,你最好小心一点,他可不像我。” “浪子?还真有其人?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来找我作甚?”谢观星知道此事李文宗未必是在开玩笑,其人在五柳巷官衙内的行止,谢观星看在了眼里,他早已打消了对李文宗的敌意。 “浪子情多,最厌声名。你既是以武技出了名,又是官家的人,他肯定会来找你。我和他交过手,还好跑得快,要不然真就丢了性命,若是来日他寻上门来,你可千万别想着往他床前凑,小弟我自是睡得扎实,那人可未必!对了,若是真打了起来,开溜之前,一定要留意他的左手!” 抬头望向李文宗,红着一张脸的谢观星多少感到有些困惑。 “我怎么总觉着你并不想杀我,那些三品铃官没有出现,是不是都被你挡在了官衙之外?” 一阵讪笑之后,李文宗起身望向落仙湖。 “一刀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并不姓谢,诸子巷也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其实就像是小弟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姓什么?也许姓刘,也许姓赵,也许真就姓李!” ……。 飘渺的落仙湖中,轻轻荡起一叶小舟,白衣少年李文宗独自立于船头,凝视着前方的落日。在其身后极远处的观鱼亭中,那个身影依旧保持着眺望的姿势。李文宗没有回头,可嘴角却再次浮现笑意。 “叫你一声大哥你肯定不乐意,这辈分有些乱啊!我的曾祖大人!” (不得不说一下,要看明白本书,只怕还要回头看一下《星坠落侠山》,该书第一人称,写得一般,来日总需要改写,现在也只能先凑合了,不过,对于本章,只需看《星坠》最后一章便能猜到一二,结果可能会令诸位震惊的吧!希望如此。) 第21章 军粮还是药丸 知北城外五里,有一片处在洼地中的杨树林,每年夏初时分,不论是昌余还是知北城的百姓,总会找个合适的日子携家带口到这里寻个清净。而这,无疑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无论是昌余或是涉川,但有征战,知北城下,永远是真正的杀戮鬼域。 可百姓们偏偏就这么做了,当京都的百姓一提及昌余人就咬牙切齿之时,知北城的百姓可能正在这片杨树林中与某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昌余人推杯换盏。更有甚至,某些彼此识得的沙场老卒,喝着喝着便有些忘乎所以,开始冲着对面的那个家伙称兄道弟。 不过,即便是有官家的公人坐在身旁你也不用刻意回避,可这人要是来得多了,“清净”自然也就变得有些“不清净”。好在两边的百姓们就喜欢这混杂在“清净”与“不清净”中的繁杂,就喜欢看着对面的昌余亦或涉川人说些咸淡的话。如果有人硬是要提起一些不痛快的事,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止,他们只会默默抽取那些铺在地上的油纸布匹,在你慷慨陈词亦或哭诉怒骂的时侯悄然离去。 无论是涉川亦或是昌余的官家,他们都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可是那些在杨树林里开心过也哭过的百姓们清楚,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人心很近。 今日杨树林没有迎来百姓,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日子不对,若换在往日,即便此处没有百姓,也总会有些涉川和昌余的商旅滞留与此,毕竟在此处交换货物,总是要来得安生一些,因为杨树林外,有一块立了很多年的石碑,上面书写着两个大字“望生”。 成片的军帐将整个杨树林护在了当间,而就在树林正中的空地,设置着昌余人的中军大帐。此处已经成了昌余名将桑从善的行营,而此人将军帐设在这么个易攻难守的地方,只是源于桑从善同样不希望有人在此处掩埋尸体。 知北城外方圆五十里,无论在涉川还是昌余的地图上,都有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名字,“说不清”,至于这名字的由来,也许是因为此段地界,三百年前居然是武山人的领地。 那段历史,就像这地名一样没人说得清,而三百年后,这片地域究竟属于谁,依旧还是个说不清,可是桑从善从自己的父辈那里知道了一些渊源,这段土地,只属于两个人,两个被安葬在这里的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先祖,而另一个,则是当年的武山少帝。 午时刚过,杨树林内的中军大帐中再次有涉川的俘虏被人拖出,负责传令的军士则复述了来自将军的命令。 “将军说了,拖出二十里,按老规矩办,……若是走漏半点风声,自往前锋营!” 上前承令的是两名黑衣黑甲黑巾包头的蒙面军士,这样的黑暗装束,在昌余的军中,并不多见,可是对于每一个见过这些军士的昌余军士来说,这些人恐怖的就好像地狱里的鬼魂。 “黑骑”的由来,如今已无法考证,可是只要你和这些桑家“黑骑”对望一眼,那么极有可能,你的魂灵也会被投入那片黑暗当中。“黑骑”从没有上过军阵,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被充做斥候及前锋,可是这丝毫也不妨碍这支桑家私军成为昌余军中最为恐怖的存在,因为只要你看过这些人的眼睛,那么你一定会知道,地狱里的厉鬼该是个什么模样。 似乎没有听懂传令军士的言语,两名“黑骑”军士没有动弹,可是就在这名传令军士想要上前再重复一遍自己方才的言语时,帐内却是传出一个声音。 “把他也一并带走吧!一个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人,留着也没用!” 传令军士刚想开口复述,却觉得这话儿哪里有些不对,可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家将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张原本被黑巾遮掩着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近前。 传令军士忽然发觉自己不能动了,真的是不能动了,那纹着诡异图案的脸虽然恐怖,但还不足以唬住自己,可是那双眼睛,却如同将自己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而就在那洞穴中,只充斥着一种东西,死亡! 这名传令军士可能真有些来头,不然不会在两日前做了补天将军帐前的亲卫,可是他显然在成为一名亲卫前没能做足功课,所以他分不清,将军的话,到底哪一句是说给“黑骑”听的,而哪一句,又是说给自己。 当帐外“黑骑”拖着两个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条状包袱绝尘而去,中军大帐内再次响起补天将军桑从善的言语。 “小雅,你且帮为父看看,这等物什,究竟做何用处,可是能够服用?” 片刻之后,军帐内出现了一名女子的回应。 “爹,小雅也不识得此物,若是哥哥在此,或许识得!” 军帐内莫名奇妙的变得有些寂静,良久,这才传出一声叹息。 “那边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你怎么总不相信,你恨爹,这爹知道,可是你哥哥他的确已经不在了,你可以哭,可以骂,但是不能总是如此,爹身上的担子很重,实在是分不得心!” “住手!你疯了?”军帐中突然传出一声断喝,也不知那女子做了何事,居然将昌余名将桑从善惊吓至此。 “这样不是最好?若是今日小雅不死,这物什便可服用,要是小雅死了,爹你只当小雅去找哥哥了!”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帐帘一挑之下,一名青衣女子捂着脸颊冲出,帐外亲卫见状,纷纷手按刀柄围了上来,可是待看清这女子样貌,这些亲卫又都悻悻然退了回去。 补天将军桑从善没有跟出帐外,对于自己这个女儿,他亦无可奈何,自己常年守在军中,这孩子自然与他的哥哥,自己的大儿桑贵更为亲近,如今听闻哥哥死讯,难免对自己生出怨念,可是女儿并不清楚,他桑从善的心同样也是肉长的。 将那团堵在嗓子眼的甜腥咽回腹内,桑从善强迫自己回到案前,取过了一枚摆放在案头的黑色药丸。 “你和贵儿如何知道,爹已经努力过了,只是爹高估了噬仙铃的实力,他们本该做的更好一些才是!” 犹豫了一下,桑从善没有像自己的女儿那样将这枚药丸丢入口中。自己毕竟是军中主将,担不得这种风险,可是看着这枚略带霉味的药丸,桑从善的心绪,沉痛之余更显烦乱,如果涉川的军卒是因为吃了这东西便来了力气,那么对于昌余与武山的军民应该也一样,若是如此,自己还让那么多昌余军民跑去城头送死就变得毫无意义。可是这黑褐色的药丸到底是用什么做得?又是不是真的可以长期充做军粮? “也许过了今夜就会知道结果!”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桑从善的脑海当中,然而就是这个念头,让桑从善的脸色大变。随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桑从善口中喷出,而其人身躯也在这血雾当中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消息不能传出去!支撑着昌余军民拼命的原因如果只是为了这些药丸,那么不出半日,桑从善临时凑起的这支大军就会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而他桑从善用以封堵知北城粮道的那只队伍,也会被证明,根本就是一场最无耻的骗局。可是让桑从善吐血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那是一个恶魔,一个真正的恶魔,这个恶魔已经吞噬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如今那魔爪又伸向了自己的女儿。 中军大帐外忽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就在那些护卫在桑从善帐外的亲卫身后,无一例外,出现了若干名“黑骑”军士。 感觉着来自自己身后的寒意,亲卫们的面色渐渐变得铁青,那握住刀柄的手也暴起了青筋。可是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反抗,等待他们的或许有两个可能,其一,真正的粮食,足够养活自己和家人数月的粮食。其二,“自往”昌余前锋营,并且,不要活着回来! 第22章 马肉的味道 空荡荡的庭院中,谢观星独自坐在一片竹林当中,他已经试过无数次,可是自己弹出的石子,却怎么也打不到那个挂在半空的酒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不过十余步的距离,论理只要谢观星想,那么即便悬挂着的不是酒盅,而是一只苍蝇,一只会飞的苍蝇。谢观星也有足够的信心,用手指间夹着的石子将其击落。可是问题就在这里,《离幻诀》上写得明白,你不能去想。 所谓有意无意的心境,信手沾来的玄妙,谢观星的脑海中大略有个印象,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所谓的“巧合”让你觉得这种心境,这种玄妙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你可能在极度无意的情况下随手将一粒赤果摆在了刀刃之上,而此后的半月,无论你如何尝试,却根本没办法再次做到;你也可能不报任何希望的丢出一块石头,然而,就是这块没有任何希望的石头,却扎扎实实砸在了某个远在数十丈之外的街痞脸上。当然,你可以说这是运气,但是经历那一刻的人都清楚,就在你动手的瞬间,你没有期待,没有怀疑,甚至在出手之前,你连想都没有去想过,你只是就那样去做了,并且做到了! 在柳如烟的眼中,自己的夫君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这些时日不是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内,就是跑到后院的竹林玩石头。经过数次尝试,柳如烟确信,自己的夫君一定是眼神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在心焦之下行止失常,因为就是自己这样一个从没练过武功的女子,也可以轻易完成谢观星努力在做的某件事情。 柳如烟自然不清楚谢观星究竟怎么了?谢观星是有些心焦,却不是因为身体或脑袋出了状况。 “斩仙”的巨大威力,曾让谢观星感到无比震惊,可是真到谢观星寻了一片相对安静的地方再次尝试,却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当日的效果,那“斩仙”就如同藏在谢观星体内的幽灵,它想来的时侯便来了,它想走的时侯就走了,但是让你无法接受的是,它的的确确来过! 再次夹起一粒石子,谢观星呆呆看了那酒盅一眼,随即起身走向着谢府前院,可是走出不过数步,谢观星随手向着身后的某处弹出了自己指间石子。 谢府中再次传来谢观星气急败坏的一声咒骂。 “我xx你个先人,又没打中!” 谢观星遇到了瓶颈,其一,若依着“斩仙”上所书的法门,脚跟堕下的瞬间需逆行真气,可是谢观星内力是有的,但真气是个什么玩意,他却完全没有认识。其二,谢观星做不到唯一,即便离幻诀可以让自己在抵御离幻香时进入一种空明状态,可一旦这种状态出现,谢观星欣喜之下,面前立时便又出现了那名叫“李文英”的女鬼。 不过谢观星也不是一般人,他精通侧出一步的法门,若换做道门中人,势必努力消除这等幻像,可谢观星暂时还做不到,所以他采用了别的办法。 随着谢观星一次次惊心动魄的努力,他的手臂终于拢上这名叫“李文英”的女鬼肩头,而就在谢观星喋喋不休且肆无忌惮的一番讲述之后,这女鬼的容颜也开始渐渐生出变化。只是这容颜虽然比谢观星初次见到时好看了许多,可她却从不回应谢观星的言语,她只是静静听着谢观星的讲诉,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悲伤或欢喜神色。 除了谢观星,远在知北城的逍遥王单谨同样遇到了瓶颈。自京都送来的“迷陀丸”确实解决了他单谨的后顾之忧,可是这两日,来自昌余的攻势也出现了变化。 “蛮牛!前去接应的人回来没有?”气急败坏的逍遥王单谨一脚跺醒了那个靠着廊柱上打瞌睡的五龙参将。 嘴角还淌着哈喇子的蛮牛自地上一个轱辘窜起,抽出的钢刀则在单谨眼前一阵胡乱划拉,那口中更是喊道:“可是昌余人杀进来了?来!来!来!冲着你蛮爷来!” 看到此种状况,单谨气不打一处来,正待上前再踹,却是被身后的一众护卫死死抱住。 “蛮牛,你可是疯了,敢对王爷无礼!”对于这种大逆行止,自有单谨身边的谋士亲卫上前斥责。 恍惚间回过神来,这蛮牛当即被吓得跪倒在地,这蛮牛入得前锋营四战不死,本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可不知是怎地了,这蛮牛偏就对这单谨生出了敬畏之心,并且,这敬畏,丝毫也不弱于当日的柱国将军薛绍。 “蛮牛知道错了,蛮牛这就去前锋营!” 看着这鲁莽汉子起身便要往敌楼外走,这举止顿时将逍遥王单谨给气乐了。 “哪个让你往前锋营?你就老老实实在本王身边呆着,本王是在问你,那些去接应的军士回来了没有?要是又没有接到人,你就给本王去捉两个昌余前锋营的人回来!” 单谨很喜欢这个叫蛮牛的家伙,倒不是因为其人武技超群,福大命大,而是因为这蛮牛救过两个人的性命。这其中一人,自然是他单谨,可是早已习惯了别人为自己搏命的单谨并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他只是还了蛮牛一条命回去,就打发了这段人情。可是真当单谨见到已做了五龙参将的蛮牛,想也不想就扑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小卒身上,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昌余人投来的长枪,单谨却是难得的想起了两个人,两个明知必死,却不肯进入秘道逃生的王府侍卫。单谨忽然觉得,自己身边需要这样的人,只有让这样的人守在身边,他夜间才能睡的安生。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统御前锋营的五龙参将蛮牛成了逍遥王单谨的贴身侍卫。 看到王爷并没有想要责罚的意思,这蛮牛咧嘴一笑开口说道:“王爷,若依着蛮牛的想法,只怕蛮牛就是能捉来人,王爷也未必能问出个什么结果,能入前锋营的军士,倒是有哪个怕死?” 弹了弹袍角,逍遥王单谨微微一笑,随即坐到了从人搬来的椅子上。 “你这蛮子,倒懂个鸟,再硬的骨头,到了本王这里也一样软了!你可是想试试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听闻单谨此言,原本还算硬气的蛮牛当下便缩了脖子。蛮牛见过单谨杀人,但蛮牛觉得,或许在单谨眼中,那些死在他刀剑下的生灵,根本就不能被称作是人。因为如果是人,那么即使是敌人,在被人割开喉咙之后,他的身躯也应该能得到一个同类最起码的尊重。 事实很快就得到了证明,没等蛮牛想好说辞,早有等在角楼下的一名将领上来回禀。 “禀报挚守大人,属下部众捉到了一名昌余军士,刑讯之下,此人已将事情交待清楚。” “本王派去的人呢?他为何不前来?可是又被人查了出来?” 那将领面色开始变得有些尴尬,随即开口说道:“此人倒是登上了城头,可是为防消息再次走漏,众人中便只有小将识得他的面容,不想小将一时疏忽,尚未来得及招唤,他便被自家兄弟射倒,不过其人临死前倒是交了此物与在下,在下失职,还请安平王责罚!” 随着一个小包袱抵到了安平王面前,那将领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先退到一边,事情完了,自去掌刑司领五十军杖!”单谨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名将领身上,如今的知北城,仅仅只打五十军杖,那不仅不是惩罚,更是天大的恩惠! 就在所有人都暗暗艳羡这名将领的运气时,逍遥王单谨招唤人打开了包袱。 “咦?怎地昌余人的前锋营到了此刻还有肉吃?”人群中传出一声惊讶的询问。 瞪了那出声之人一眼,单谨接过了包袱。在仔细将内里的几块肉干看了片刻之后,这单谨又将一块肉干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即一抖手,丢给了站在一旁的蛮牛。 “尝尝,看看是什么肉!” 蛮牛想也未想,这几日食用那天杀的迷陀丸,早已让蛮牛的嘴中能淡出了个鸟,如今有肉吃,自是当仁不让。 就在众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中,蛮牛吃了个津津有味,直待那逍遥王单谨等得脸色都开始变了,这蛮牛才吱吱唔唔的说道:“好吃,这昌余人的手艺不错,马肉!” 听闻蛮牛此语,周围立时传出一片泄气之声,众人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马肉?又不是武山,昌余人哪来的那多马?蠢!” 来自单谨的喝斥让蛮牛颇不服气,其人嘟囔着说道:“蛮牛什么肉没吃过,难不成还会认错了不成,要不是这,让蛮牛再吃上一块试试!” 又是一块肉干撇到了蛮牛手中,结果依旧还是马肉。依旧是手艺不错! 逍遥王单谨见蛮牛一再坚持,不由得冷笑连连,其人亦取过一块肉干放入口中,这举动当即便让众人口水直流。 随着“呸!”的一声,不待众人将口水咽下,单谨口中的那块肉干就被吐了出去。 “行了!何将军,说说吧,你抓到的人究竟说了什么?” 方才那名退到一边的将领再次站了出来。 “回禀王爷,属下已将那名昌余前锋营的军士削成了人棍,却依旧没能打听出这马肉的确切来历,不过以东府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属下私下以为,可能是来自武山。另外听这军士所言,只有入前锋营的军士才能分到肉干,且必须在登城前吃完,违者立斩!属下断定,似这等肉干,昌余贼子也是不多,桑从善此举想必是为了避免这肉干被我涉川军士得到,如此说来,那死去的兄弟能将马肉带上城头当真不容易!” 单谨闻言嘴角微翘,开口说道:“半月前,武山那里能吃的马早就吃完了,只是这消息来得晚了一些,你们不知道。你莫要闲扯,继续说。” “属下尊命。听那昌余军士所言,敌将桑从善曾告之部众,我知北城粮道被其人偏师阻断,故而城内一样缺粮,但只要拿下知北城,便可以以此城向涉川换取粮食。再有,这军士受刑不过,提起了一事,属下觉得很是蹊跷,据这军士所言,其人的一名同乡曾于夜间见到桑家黑骑押送这些肉干,可是离军营尚有十里,便将这些肉干交给了前来接应的掌粮官,属下以为,多走十里,不过片刻,黑骑此举,只怕还有别的原因。” “做得好!不愧是我涉川的将领,果然心丝如发,那五十军杖,免了!” 第23章 方子 对很多在场的谋士和将领而言,这姓何的将军确实有些蠢。 “少说两句你倒是会死?平白错过了五十军杖!” 也难怪众人会有这样的看法,如今的知北城,一旦登上城头,天晓得还能不能活着下来? 即便能活着下来,谁又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天杀的昌余人,每每攻城,势必挥舞着前锋营的旗帜,可那冲上来的军士,却连件像样的甲胄也无。不过,即便越来越多的寻常百姓乃至于老人孩子出现在了昌余前锋营中,可是这并不能让城头上的战事有所松懈,相反,这些人的出现,让战事愈发变得惨烈。涉川的军卒,不得不面对各种诡异的死法,不得不面对一个个或嚎哭,或呆立,或游荡的生魂。 你很难对着一个嚎哭中的孩子劈落自己手中的钢刀,亦很难将长枪捅进一位白发苍苍且面带笑意的老者胸膛,可是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孩子可能会从你身上生生咬走一块皮肉,而那老者,他的手指,随时会插进你饱含悲悯的双眼。 这姓何的将军还有一件事没能打听来,也许在那名被俘的昌余军士心中,那事儿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件秘密。在所有昌余百姓的心中,涉川就是这次***的始作俑者,因为一名年青的道门弟子,已经向自家国主展示了最有力的证据。那是一张来自武山国的房契,而这所大宅院原来的主家是涉川人。 姑且不论那姓何的将领如何将肠子悔到发青,睿智的逍遥王单谨已经从这些驳杂的信息中找到了答案,当然,或许这答案无需去找,它原本就在那块被单谨吐掉的肉干里。 “以为做得巧妙便能瞒过似蛮牛这等的莽汉,可是如何能瞒得过本王?桑从善,你怎地便敢肯定这多年风平浪静便没人识得人肉的味道,你错了!本王机缘巧合之下,当真是尝过。” 扭头望向身后的一名将领,单谨开口说道:“季莫,你与蛮牛且随本王上城头一观,其余人等,各司其职,不可懈怠,本王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莫要在惦记本王的五十军杖,且回去好生归拢部属,那些还藏着掖着的东西,都给本王拿出来!三日内,昌余必败,若是错过了机会,来日封赏,莫要说本王没给你等机会!” 没人知道单谨的信心来自何处?可是少有人愿意去怀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知北城乃至整个西府州能坚守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单谨的存在,对于知北城的百姓和军士而言,只要逍遥王单谨还在知北城中,那么也就意味着,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迷陀丸”送来。 昌余人退了又怎样,没有粮食,同样会死人。可只要单谨不走,事情就会有所改观。 事情或许真的想百姓想的那样,单谨此刻也确实是在打着这迷陀丸的主意。 京都之内,到底存放了多少这样的迷陀丸?他单谨非常清楚,并且,迷陀丸的出现,也让单谨颗冷了一段时日的心,再次燃烧起来。 年少时的单谨曾跟随影卫总领刘半山进入刑讯司官库,那里存放的迷陀丸数量,多到令人乍舌。可是据刘半山所言,这些迷陀丸,还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就在上清山封闭的洞穴中,像这样的迷陀丸,已经多到了将山腹填满的程度。 不过即便如此,来自各地的碟报还是让单谨多少感到有些担心,今年的涉川,注定将没有任何收成,如此一来,单谨仔细算过,就算整个上清山由迷陀丸堆成,这样的储备,也仅够涉川东西两州军民支撑半月。 这原本该是一个问题,可是就在三日前,一名跟了单谨许久的谋士,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单谨的所有顾虑。 “既然这迷陀丸出自迷陀花,我涉川境内有此物的地方不在少数,只需照着方子再做便是!” “是啊!只要有迷陀花,这迷陀丸岂非要多少便有多少!如此一来,送给昌余人一些也未尝不可,反正这消息终究拦不住,若不趁着方子流出之前早做打算,岂非平白放过了一个天大的功劳!”单谨暗暗想到。 “蛮牛!”单谨忽然想起了一事,赶忙招呼了五龙参将蛮牛一声。 “你的前锋营已经休养了一段时日,今番寻些事给他们去做,且往城中收集一些口袋备用,两日后终需用上。” 看着自己的爱将挠着自己的战盔困惑离去,单谨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些笑意。 “便是给了昌余人又如何?本王总能从尸体上拿回来!” ……。 前番说过,很多时侯,一场看似天衣无缝的阴谋,却常常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环节没有照应到而出现了纰漏。单谨算到了很多事情,但他独独漏过了一点。 京都城内的济世坊,原就是个贩制丹药的地方,前些时日,因为整个京都缺粮,这济世坊的生意也随着粮价的提升而水涨船高,毕竟,很多药材如今卖得比粮食便宜,而这些药材,同样可以吊住人的性命。不过,相较前阵子的喧闹,今日的济世坊安静了许多,这倒不是官家放出了什么消息让百姓打消了恐惧,而是因为济世坊如今已经成了京都的禁地。 在济世坊最大的一处店铺之中,忙活了能有半月的陆掌柜,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是只要那个人不走,陆掌柜便一刻也不能歇息。 贩卖药材,自然是一件极度赚银子的买卖,所以,陆掌柜识得京都的很多大人物,可是只有面前的这位,他陆掌柜一辈子都不想见到。 “怎地还制不出来吗?听闻你是安从善的弟子,不会便只有这点本事吧?” 对面坐着的那名中年汉子身穿大红官袍,可这官袍上却诡异的没有绣着任何代表职司的提花异兽。可即便如此,这陆掌柜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面前的这个人,只要他还没死,那他依旧是京都最恐怖的存在。 刘半山的眼中泛着一丝轻蔑,但陆掌柜清楚,这轻蔑勉强算是好事,至少它说明这位活阎王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小的已经试过二百多种方子,也将那药丸拿给其它掌柜仔细尝过,可是这里面除了迷陀花,其它的配药小的们实在无法辨识。” “你可有试过旁的配药,只要能够食用,效力即便有限,顶上半日倒也无妨!” 那陆掌柜闻言浑身一抖,随即开口说道:“小的试过了,只是这迷陀花药效诡异,一旦加入其它配药,当即便行溃烂,根本不能制成药丸。小的敢问大人,旁的丹药可否替代?小的以为,似赤果丸,开胃丹等物亦可果腹。” 刘半山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寒芒,这一变化当即将陆掌柜吓得瘫倒在地。 “有个消息怕是你还不知道,如今的涉川境内,似赤果这样的物什,早就没了!” “如何可能?这粮荒才有多少时日?时下又非冬季,各地又没有旱情,这瓜果蔬菜难道也绝了迹?” 听闻陆掌柜此语,刘半山一阵冷笑。 “此事告诉你也无妨,左右拿不出方子你同样也走不出这济世坊。你尚且知道囤积药材谋取银钱,旁人便不知?那些东西早就烂在了各地官员富户私库里,若非如此,这囤积的粮食如何能卖出个满意价钱?” 见陆掌柜一脸惊愕,刘半山索性将话儿敞开了说,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陆掌柜能不能搞出方子,这店铺中的人,不会有一个可以活着走出去。 “这短的时日,便能将整个涉川搞成当下这个模样,想必很多人都会以为,是昌余或武山人做得手脚,可是他们就没想过,谁有那么多人手?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将整个涉川的官私粮库一起搬空?他又是从哪里寻来的那多银两?若依着刘某看,那些被烧掉和运走的粮食不过是幌子,消失的粮食一定还在涉川,而且就在各地官员巨富的私库当中。只要这涉川变了天,粮食总还是会冒出来!不过,能做下这等事的人,倒真需有些来头,刘某当真是有些老了,比不得如今的年轻人!陆掌柜,你且再费上些心血,若是能凑出一张方子,解了当下为难,刘某就勉为其难为你陆家留下些骨血!” 听闻刘半山此言,陆掌柜面如死灰,可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陆掌柜便如喝了鹿血一般重新振作起来。 对于陆掌柜如此变化,刘半山并不感到惊奇,死人见得多了,心性自然会比寻常人强过不少。不过陆掌柜在回返后院之前却是转身问了一句。 “刘大人既是知道那些粮食在哪里,为何不告知国主,想必真要知道去处,查起来不会太难!” 盯着陆掌柜双眼,那里面居然没有了一丝恐惧与敬畏,这倒是让刘半山感到有些意外。 微笑了一下,刘半山开口说道:“你怎地便觉得国主不知?似你这样的小民如何知道,有些事,原比这粮荒来得可怕!” 看到陆掌柜的面容开始抽搐,刘半山接着说道:“你既然已猜出了刘某的行止,何以还要上赶着去凑那方子?” 一阵苦笑出现在了陆掌柜的脸上。 “我师父安从善说过,医者当知唯一,莫要去想得失,陆道臣做了这多年掌柜,倒是真将师父的话给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倒也不迟,总需在临死之前为天下苦主做些什么,这方子若是出得慢了,想必各地的迷陀花同样会烂在某些人的私库里。至于道臣的家人,左右这方子出不出的来,都逃不过这名声,他又能活过几日?还请刘大人送他上路的时候利索一些,我那儿自小就怕疼。” 看着那个走向后院的身影,刘半山端起了案上的茶盏,在轻抿了一口之后,刘半山的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蠢货!” 第24章 跪倒的刘半山 刘半山是在骂人,但他骂得不是陆掌柜,相反,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真给这陆掌柜的儿子留条生路?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现在的刘半山依旧和过去一样讨厌麻烦。 其实陆掌柜的儿子杀不杀的意义并不大,皇城内的御医尚且无能为力,安从善的弟子就是真有些特别的本事又能强到哪去?可刘半山看得很远,虽然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但他必须要让所有人以为,这迷陀丸的方子,除了他刘半山,谁也没有。而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单勉的意思。 刘半山相信,同时出现在涉川,昌余,武山的粮荒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而这个目地,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对于涉川,有人想借机改朝换代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理由。一封简单的书信,就足以让各地的显贵安排人手,悄悄买走那些自己能够掌控的粮食。但这仍然需要一个前提,你怎么能让人相信,此举不会在事后被人查出,并且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想一想就让刘半山感到恐惧,他隐隐的感到,一只巨大的手掌,正缓缓推动着这一切,而这只手掌的主人,似乎只能存在于云端之上,因为唯有在那个位置,才能如此洞悉人心,才能看清整个醒言大陆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 有人会死,很多人都会死,因为那些藏起粮食的人,贪婪会让他们不愿放过哪怕是一颗麦粒。可是真当暴利积攒到一定程度,恐惧又会让他们做出选择,所以,那些可以让百姓们活下去的粮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会永远从醒言大陆上消失,真正的消失。 曾有数日,刘半山觉得,即便粮食的消失过程无迹可查,但是将那几个收购了京都附近所有青豆,却又因为大意,而让这些青豆尽数烂在库里的商人捉来问问,未尝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可是来自涉川国主的阻止,却让刘半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皇城内的某处,有一片不大的果园,而就在这果园当中,承架之下,涉川国主单勉收拾的好似个寻常农户,正高挽着袍袖,帮衬着一名更像农户的妇人为果园施肥。 匆匆赶来的刘半山,对眼前的一幕,他多少感到有些诧异,但是对于这难得的机会,刘半山不想就此错过。 听完了刘半山的建议,这单悯思索片刻,将手中的粪勺丢进桶中后起身说道:“半山,若非纳言真妃非要拉着朕来此处,我倒是和你想到了一处。可是半山你看,这承架上的瓜果如何?” 刘半山被单悯问得有些某名奇妙,再随便看了两眼后,刘半山开口说道:“此处的瓜果可是种的有些晚了?这颜色尚青,若是想要食用,只怕还需等上一段时日!” “若是不给你这个物什,你可能摘得下来?”单悯的手指指向了一旁搁着的剪子。 “这有何难?”刘半山随意挥出手掌,一棵青色的果实应声而落。 “你那手掌和这剪子又有何不同?半山啊,你我相识这些多年,你有没有真正想过我的难处!此番回来,我不授你任何职司,只让你在宫中随意行走又是为何?” 刘公祠的那段日子,对于刘半山来说,就只有两个字可以表述,那就是“寂寞”,难以言喻的“寂寞”。 无事可做的刘半山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又可以去做什么样的寻常营生?除了伯升,除了刑讯杀人,他本就没什么朋友!他本就不会做别的!而那些来自京都百姓的乞福哀告,早已将他的耳朵磨出了茧子。刘半山越来越怀念往日的阴谋味道,那些杀戮的味道,也许只有嗅着这些味道,刘半山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原本,对于谢观星的呵护,这个理由可以勉强坠住刘半山的心思,可是从伯升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刘半山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感觉。 自己的这个弟子一直做得不错,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他这个师父的助力。 如此一想,再一个人守在密室当中傻傻等待伯升送来酒肉,这对于他刘半山,简直就成为了一种莫大屈辱。所以刘半山回来了,回到了皇城之内,回到了单悯身边。 出乎刘半山预料,他的所有推测都没有兑现,单悯即没有再次将他送进刑讯司的监房,也没有授与他什么具体的职司,单悯只是给了他刘半山一个在很多太监看来极度平常又极度不平常的特权。 “宫中行走!” 刘半山可以在宫中随意行走,这中间也包括单悯的后宫,不过刘半山没有成为太监,当然,要是他执意如此,单悯未必会反对。 见刘半山半晌无言,这单悯的手掌轻轻抚上一棵青果。微微一拽之下,那青果非但没有掉落,却是引得整个承建开始晃动。 “有些事就像这些青果,现在去拽,那藤蔓强韧,且纠结在了一起,你若拽得狠了,只会将整个承架拉倒。可要是你再等上一段时日,待这些果子成熟,那藤蔓也变得干瘪,或许不用你拽,它们自己就落了下来。” 单悯的言语再次让刘半山感到困惑,但他清楚这个人的心性,单悯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单悯,而是如今的涉川国主,他的话,越是含混,你越需要仔细去听。 看着刘半山困惑的眼神,单悯接着说道:“这段时日,你可是闲得烦了,即使如此,就替朕去做件事,且看看能不能寻来迷陀丸的方子。朕总觉得,有些地方,你不及王哈儿。他有三条法门颇为玄妙,其中一条很有意思。生死际会,不过利尔!此间事,朕看了许久,一直看不出那掌控之人利在何处?朕眼中看到的,便只有这迷陀丸。” 对于迷陀丸,刘半山吃过的太多,他自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里,不过,单悯的这番言语还是让他明白了一点,粮荒之事,只怕又会落入王哈儿的手中。 失望之余,刘半山领旨告辞,可是走不几步,身后再次传来单悯的言语。 “半山,你且看看,此刻这承架下还有谁?” 刘半山闻言一愣,随口说道:“回禀我主,半山便只见到纳言真妃,倒是未见旁人!” 单悯的脸色渐渐变的有些阴沉,其人缓缓说道:“半山,你莫要因大,就忘了朕也在这里,你莫要因小,就将脚下的生灵看做蝼蚁,你莫要因近,就忘了自己也在这承架之下。你眼中便只有纳言,何曾想到过自己原来的那个兄弟?” 刘半山跪过,跪过很多次,但是在他的一生中,便只有一次算是真正跪了下去,那一次,刘半山跪了许久,而就在空荡荡的华阳宫后花园内,一片承架之下,跪着的刘半山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对于自己的那个师父,谢观星近段时日很少去想,从方胜那里,谢观星大致知道了一些刘半山的境况,不过,由于方胜再三提醒,谢观星没有过多的去询问,也许在谢观星眼中,自己的那个师父,原就是活在生死之间,如果他活着,且活的很好,谢观星不会感到意外,如果他死了,死得很惨,谢观星同样不会感到意外,甚至谢观星有过这样的念头。若是有一天,自己的这个师父暴死,他谢观星要不要替师父报仇? 谢观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再次侧出一步。 “只要谢某得了消息,任谁也休想伤到你分毫!” 这种打算,方胜自然不清楚,可要是方胜能听到谢观星的心声,那他一定在后面加上一句。 “若是我兄弟没得到消息,刘大人,您老还是自求多福!” 刘半山老吗?方胜很快就会知道。 有鉴于这两日京都城内已经因为粮食出了人命,方胜往来谢府的次数渐渐减少,与此相应的是,从方胜那里送来的粮食也开始打了折扣。 此事怨不得方胜,小鱼小虾压榨一下自是好处多多,可是日子久了,这小鱼小虾被压成了鱼干,而来自那些大鱼的压榨,就开始落在了方胜头上。 此等事,若换做往日,方胜自是乐此不疲,可放在近日的涉川,方胜就有些搞不懂。 这些向王大人私下讨要粮食的官员,他们看上去倒是真有些消瘦,可是他们府中的家眷及武护,却个个红光满面,这等样貌,哪有一点缺粮的意思,分明是闲着没事,消遣他方胜。 不过,来自王哈儿大人的言语,让方胜不得不重视这些事情,也许王大人说得对,与人方便,来日才能与己方便。如此一来,方胜当真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这精打细算之下,明察秋毫之间,倒是勉强将那些前来讨要粮食的官员给应付了过去。 今日得闲,方胜做了不少私事,虽说父母那边的消息是让他方胜放心,可方胜还是将指缝间攒下的一些粮食安置人手偷偷送了过去。只这一件事,方胜就再次领会到了官大一级的好处,方胜相信,即便沿途的盘查一天比一天紧,可是又有谁敢去阻挡影卫的车队? 既然父母那边安了心,方胜自然再次想起了兄弟。前两日,为了粮食,方胜和谢观星第一次红了脸,可是事后想起,方胜又觉得多少有些歉意,谢观星将他方胜送来的粮食分了部分出去又有什么不对,左右他就是那么个心性,总不能看着辖区内的破落户活活饿死。 不过,方胜也打定了主意,好歹要再劝劝谢观星,还是自家人的性命重要。实在不行,就从谢观星的那几个婆姨下手,他方胜看得出,对于谢观星的“善举”,柳如烟和林仙儿同样有些看不过去。 第25章 封家有女 方胜这次给谢府带来的粮食不多,但如果谢观星改了心性,那么这些粮食足够整个谢府支撑半月有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为了防止被人撞破,方胜想了一个很妥当的办法,每每进入谢府,方胜必定前往安平王府借来三乘便轿,并且直接招唤从人将这三乘轿子抬进谢府后院,左右安平王单勉与谢观星的私交无人不晓,这家眷往来原就是个寻常事儿。 其实已经做了王妃的春草,就只在最初时来过谢府一次,其后的日子,即便安平王出门会友,相邀之下,这春草也是借故推脱。单勉劝说无果,只能让自己相信,他心爱的王妃可能是当日受了惊吓,所以才会对谢观星放着安生的王府不用,定要前往谢府一事耿耿于怀。 不过对于借轿子一事,春草倒是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只要方胜有求,当下必定应允,这一点,单勉看在了眼里,如此一来,将府中大小事务交给春草,单勉也就放了心。 单勉最近很忙,往日门可罗雀的安平王府,最近却经常有涉川的官员将领登门造访,而这一切的起因,并不是因为涉川国主为单谨安置了一个五门督护司武备从事的职司,而是因为柱国将军薛绍的一把藏刀,如今已悬挂在了安平王单勉的书房之内。 宝刀“离伤”刃有三缺,但是和其它几把藏刀相比,却依旧可以拿来杀人,知道些内情的将领,一直在关注着这把藏刀的去处。 初始之时,很多人认为,这把刀最有可能会落入两个人的手中。其一,时任西府州挚守的逍遥王单谨,其二,东府州治下,勇武冠绝边军的新安郡挚守薛守信。然而随着单谨在知北城遇到麻烦,而新安郡挚守薛守信也莫名奇妙的被一名武姓官员替代,众人的目光一时就不知该看往何处? 好在柱国将军没让众人等得太久,“离伤”的赠出,很快就将这些人原有的好奇转变成了失望。 没有人相信单勉有单刀夺旗的勇气。当年的薛绍可是仅凭一己之力,便毫发未伤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昌余前锋。而以薛绍当日的武技判断,此人绝对已经达到了武道的巅峰境界,这也是在其后的十余年中,但闻薛绍大名,可止昌余小儿夜哭的原因。 不过,且不论单勉有没有这等本事,“离伤”的归属还是让很多人相信,这个半死不活的安平王可能已经消了霉运,也许一个武备从事的官职不大,但是对于一个“真正的”王爷,他的路一旦开始,就是坐在那里不动,也会升得很快。 可是众人没能想到的是,单勉并没有坐等升迁。来自春草的建议让他想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可是他方一动手,就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武备从事的职司,说到底就是做一些管理军械、甲胄、马匹;监管军士训练,造册编制文档之类的杂事。可即便如此,单勉的勤勉,绝对不弱于当年的单悯。因为京都的动荡,让武备从事一职变得格外重要,而自己的父皇也不会平白许了他这个职司。所以,单勉一到任便做了两件事,其一,对库存军械重新造册登记。其二,他开始尝试将武备库的官员都换成自己的人。可是,来自五门督护司的阻力,很快就让单勉意识到了想要做个像样的官,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鉴于军中设有掌刑司,而自己那柄可以砍下三品以下官员脑袋的宝剑也在五柳巷官衙事件后被单悯收了回去,所以,一些阳奉阴违的下属,即便入了掌刑司,也不过是在挨了十几板子后,又屁颠屁颠跑回了原来的位置。有趣的是,这些人所受的责罚,却不是因为单勉刻意刁难,而是因为这些人都“瞎”了眼。 神采奕奕的单勉分明就坐在大堂之上等着往来报备,可那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大小官员却似对他单勉视而不见,若仅仅如此倒有罢了,这行文报备上官,放在哪里都理所应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这些官员却是直接越级将承文转送了五门督护司。 恼羞成怒的单勉自然要去寻这些人的麻烦,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小的们在武备库忙了整日,确实是找不到安平王爷,无奈之下,这才将行文承送了五门督护司!” 如果只是一个官员如此言语,即便掌刑司有心回护,单勉也不介意使些非常手段,可要是整个武备库的大小官员都瞪着眼睛说瞎话,那么单勉只能当自己撞见了鬼。单勉不信邪,这涉川可还是我单家的涉川?难不成一个没注意就改变了姓名?于是,一封洋洋洒洒,题写着大串姓名的密折被送往了宫中。 但信心满满的单勉等来的,却只是自己父皇最严厉的斥责。 “若为父也如你一般不听使唤便想着换人,那这国主如何能轮到朕来做?既是有人瞎了眼,你便开个方子给那个还睁着眼的,把他的眼睛也整瞎了,其它人自然就睁开了!蠢!” 似这等的密旨,单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在单勉觉得惭愧的同时,亦感到无比欣喜,如今的单悯,在单勉眼中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可是单勉未曾想过,何以会如此?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些兄弟,他们一次次伤了自己父皇的心。 单悯是涉川国主,也是天下人眼中的帝王,但他同时也是个人。他有他的苦,他的矛盾,一方面,他渴望着自己的儿子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帝王君临天下。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像寻常百姓家的子女那样孝义仁恭。可是他没得选择,他只能在扶起孩子以后再给他们狠狠一巴掌,唯有打掉了他们所有的依靠,这些孩子才会从真正意义上长成。 当一道言辞激烈的诏书被送至武备库当众宣读。五门督护司的一些人终于松了口气,这单勉到底是个王爷,即便其人的考校上已被某人写得一塌糊涂,但那考校毕竟还没能来得及承送监吏司,当然,这中间更大的缘故还是因为那个“某人”尚在犹豫。没能及时送出考校,也只是希望单勉能够知难而退。 单勉真的是“退”了,他脸上的沮丧就是再麻木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从被自己父皇下旨当众斥责之后的第二日起,这单勉就改了定时定点前往武备司的习惯,他开始频繁差人应卯,自己则滞留在府中饮酒作乐。并且,单勉开始做一个王爷最应该做的正经事,和那些前来应承的京都官员攀攀交情,再找些绝美女子聊聊风月。至于春草,似乎也如所有人想象的那般,逐渐厌倦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名份,多少学着那些京都贵妇的做派,终日早出晚归,只和一些官宦世家的女眷凑到一起寻个开心。 但是京都之内,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儿子私下里正在做着些什么?而他的那个王妃春草又再做着什么?对于单勉,他所有努力,或许只是想将一盆毫无暖意的炭火点燃,可对于他的父皇而言,他却是想让这盆火熊熊燃烧起来,直至烧掉整座房子。 “我那兄弟兄不在吗?”没有见到谢观星,这对于送粮食来的方胜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可是后院草亭下坐着的一男一女,引起了方胜的注意,以至于这方胜只是随口问了面前的柳如烟一句,就将视线再次移了过去。 “方大哥,我夫君今日回五柳巷公干,听闻那里又出了凶案,夫君走的匆忙,让我转告方大哥一声,这银子还是要给的,虽给不了大哥你外面的价钱,但总不能总让大哥你破费。” 今日的柳如烟不知是怎地了,一改平日里的朴素装扮,非但梳了个别致的流云髻,还特意穿上了一件外罩轻纱的淡绿罗衣。那轻纱荡漾之下,好一副勾人魂魄的玲珑身段,即便是素来对这柳如烟不大感兴趣的方胜,也难免在刚见到时多看了两眼。 可是那毕竟是方才,现在的方胜,其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亭下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举止温婉素雅,淡蓝色的百褶长裙只将一双绣着红梅的绣鞋露出裙外,一件罩头深紫披风似是用薄纱制成,即便是遮挡了高盘的发髻,却丝毫也遮不住阳光映照下的清秀容颜,那小巧精致的鼻,微微翘起的唇,再加上薄纱之下,闪动着几点晶莹的睫毛,只将方胜看得好似泥塑石雕。方胜的魂魄瞬间便出离了自己的身躯,仿佛要追随着那双略带忧郁的眼,投入到远方的浮云当中。 “方大哥?方大哥?”身边再次响起了柳如烟的问询之声。 也许是这召唤,让方胜的魂魄再次飞了回来,其人依旧紧盯着那名亭中的女子,口中却勉为其难的有了回应。 “不妨事,不妨事,左右来得容易,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破费,你只管敞开了用,过两日若是还有,我再找人送些过来!” 方胜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他当然不知道。直到听到柳如烟冷哼了一声,方胜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转了回来。 斜眼撇了一下那名亭下的女子,柳如烟开口说道:“方大哥,莫要再看了,人家身边可是有个痴心的情郎。原以为那人将她姐姐找来,是为了给方大哥你寻个方便,谁知道还跟来了一个,平白糟蹋了方大哥你送来的粮食!” 这句话,当即将方胜从梦中惊醒,一个晃悠之下,方胜面色当即变得惨白,随即开口问道:“莫不是红菱的姐姐?如此端庄女子,我方胜如何能配得上?” 命运显然对这一切做过安排,被方胜行止搞得有些不痛快的柳如烟同样扭头看了一眼那亭上的女子,随即似自语一般说道:“方大哥莫要在意自己的相貌,便是如那酸腐的痴汉一般相貌,又有何用?左右她也是看不见!” 第26章 三九授铃 五柳巷确实出了命案,这一点柳如烟没有说错,但是谢观星此刻却并不在五柳巷,他出现在了一个谁想不到的地方,一个几乎天天都在死人的地方。京都伏济巷。 易了容的谢观星面色有些阴冷,怀中的“勿悔”便如他此刻的样貌一般毫无出彩之处。混杂在人群当中的谢观星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近日才被人抢了饭碗的倒霉武护,因为,他的脸色难得还带着些许红润,而身上的衣物虽是老旧,却是京都才有的质料。 不过,一个被人抢走饭碗的年轻武护能有多大本事?对于那些面黄肌廋却刻意保持着武者风范的“高手”来说,这样的人,没有去杀的价值。 人群中的谢观星并没有去留意那些望过来的眼神,且不论这眼神中充斥着的是蔑视,是同情,还是欣喜? 谢观星的双眼,只是一遍遍扫过面前的人群。他在等,等一个很善长用刀的人,就是这个人,只为了一碗掺了些麸皮的麦饭,便杀了恩施给他饭食的一家七口。 谢观星看过那些死者的状况,不论老幼,均身中两刀,头一刀划过颈部,第二刀斩过胸膛。可令人感到有些纳闷的是,原本第一刀只需稍微施力便可取人性命,但凶徒偏偏不这么做,而是在堪堪划开死者颈部血脉之后,又在胸膛上补了一刀。可就是这补的一刀,让谢观星愤恨不已。 若以刀痕而观,这第二刀同样砍的有些浅,当下并不能取走死者性命。这凶徒既是要杀人,何需如此? 在验看了尸体周围的痕迹之后,谢观星找到了答案。 每具尸体的身边,都存有一些杂乱的染血足印,这些足迹紧随着地上的血迹移动,只要稍加留意便能看出,在这些足印被留下的那一刻,这些苦主们应该还没断气。如此一来,谢观星的脑海中开始构筑出这样一幕情景。 某人在砍倒这一家七口之后,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流连在死者身边,甚至是蹲在死者面前,看着他们于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如此行止,是在欣赏,还是在享受这杀戮一刻,谢观星不得而知。但谢观星认定,能这样做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个疯子。 在一名死者掌中,谢观星看到了一块武人才会用到的腰牌,上面的字迹虽被血迹遮掩,但勉强还是能看清写着什么? 南云州,上余城,双龙镇郭开。 对于南云州,谢观星并不陌生,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说,总是会让人轻易的记住这个地方。不过,此刻的谢观星对于那个传言喜吃人肉,却极有可能老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挚守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这个郭开现在在哪里? 也许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一个落魄到需要讨饭的武人,前来京都能去什么地方?除了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又能带着何种目地?这一点似乎不言而喻,所以谢观星来到了伏济巷,来到了这片是非之地,这一次,他懒得去做什么刑案报备举证典刑,他要用自己的刀,直接给那些因为善念而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不过,对于这名凶徒的身手,谢观星还是加了小心,这凶徒出刀之快,大出谢观星预料。 单就从被杀之人的伤口而观,无论是颈部还是胸膛,前后深浅都极度近似,这在谢观星看来,绝对不是寻常武者可以做到。并且,一名死者原本挂在脖子上长命锁,也告诉了谢观星,这凶徒拥有着一种独特的运刀手法。 坠着长命锁的红绳在颈侧被钢刀划断,可是掉落的长命锁尚未滑入死者腹部,便被随之而来的第二刀斩成了两段。谢观星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用刀,寻常武者,两刀之间总会有些间歇,而这决定了一件事,在同样的角度,如果你知道死者衣袍内存有硬物,那么你或许可以在斩断红绳之后,劈中那个正在滑落的长命锁,但是你一定会在劈中长命锁的同时,偏离人体最致命的位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是那个凶徒做到了! 无论是什么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谢观星也不例外。谢观星很想先搞明白了凶徒是如何做到的那一点,其后再去应对。但是谢观星不能去等。他知道,如果等到所有事情妥贴,那个凶徒也许就永远消失在某座高墙之后。因为一个刚刚填饱肚子的凶徒,考虑最多的只能是下一顿饭在哪里?而对于一个吃不惯麸皮麦饭的高手来说,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伏济巷。因为那里有太多的武人,也有很不错的下一顿,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个机会,一个即可以替你遮掩过往,又可以满足你欲求的机会。 正午时分的伏济巷内依旧人声鼎沸,很难得的,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旁处难得一见的粮食,可是想要得到这些粮食,必须有一个前提,你要压对了人。 刀光剑影的混战,已经在伏济巷销声匿迹,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腹中空空的状况下面对太多的对手,也没有人愿意在获取锦囊后,因为力竭而被人轻易砍掉了脑袋。所以规则这东西非常玄妙,有的规矩,即便刀劈斧剁,总会有人觉得不爽。而有的,即便随你怎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碰触。 既然没有足够的力气应付太多人,每个抱着梦想前来的武人都开始仔细辨别对手,那个对手不能太强,因为没人想死,那个对手也不能太弱,不然就算你赢了,也一定是白费力气。 随着一具具尸体被人抬走,谢观星渐渐开始有些不耐。 他在等的那个人还没有来,而看着这种无聊的杀戮,对于一名捕快来说,很不痛快。 不过,一名红衣少年的出现,让人群中掀起了一片议论之声,同时也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 “老弟,要不你也上去试试,今日里这已经是第六个了,总需灭灭这些人的威风!”身边的一名壮汉许是看谢观星勉强像个人物,在自己无人搭理的情况下,便凑到了谢观星身边小声说道。 谢观星有些看不上这名汉子,但有精彩之处,只此人喊叫的声音最大,可他手中的齐眉大棍已经柱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上去试试的意思。 “什么第六个?”谢观星开口问道。 “第六个架势堂的弟子,前五个只一招就放翻了对手,兄弟你要是有些本事,赶紧去试,只要能砍翻此人,当下便会有人前来应承!” 抬眼向着场中站着的那名少年再次看了两眼,谢观星有些不以为然,当年陆仁义的本事他可是亲眼见过,所以京都架势堂在谢观星眼中,不过是个混饭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这架势堂人多势众又多为官宦子弟,场中的那名少年叫嚣了许久,却始终无人上前应战,渐渐的,这少年的言语开始变得有些难听。 “似你等这样也能算个武人?倒不如回家种地。跑到京都这等地方来,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身上的斤两!小爷我难得出来一次,不过是想在此讨个彩头,也罢,若是哪个废物能在小爷手上走过三剑,这锦囊中记录着的粮食便自行带走!” 随着这少年言语停顿,几个锦囊当即便被人丢进了场内,谢观星顺着那丢出锦囊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少年身侧的店铺中,早已坐满了人。正中一名老者,青衣剑袖,白眉虬髯,此刻正手托茶盏,面带赞许的望着那名少年。 可不知是怎地了,谢观星总觉着这老者赞许的神情有些僵硬,而那眼神中,好像还带着一些焦虑。 “我娘,连这老东西都来了,看来今天算是没什么买卖了!”那手持齐眉大棍的汉子似是认得这名老者,在推了谢观星一把之后小声说到。 谢观星论理在京都认得些名人,可他却从未见过这名老者,当下便开口问道:“这是何人?可是那少年的师父?” 那汉子闻言吐了吐舌头,随即凑近谢观星耳边说道:“此样人等你都不识,也难怪兄台你身在京都还让人抢了饭碗!此人是架势堂三大长老之一,风雷剑圣郝进勇。江湖传闻,此人出身隐月宗,原是隐月宗执法堂弟子,不过后来不知何故触犯了宗规,被隐月宗赶出了山门。可是这厮当真是有些本事,不过三日,便在京都剑挑剑“虎踞堂”、“斩风堂”六名顶尖高手,数年后更是坐上了架势堂供奉长老一职。人言此人难得出剑,出剑则必带雷鸣之声。那电光火石之间,扰人魂魄之际,瞬息便能取走对手首级!” “这位兄台是说书的吧,你那棍可是用来震堂的!” 不知是不是有那个耳尖之人听到了这名汉子的言语,当即出言调侃,可是随着周围笑声哄起,谢观星的手掌忽然一紧,一样东西被人塞进了谢观星手中。 微微一愣之下,谢观星稳住了心神,借着众人齐齐向这那店铺中观看的间隙,悄悄退到了街边的一处廊柱之后。 摊开手掌,一个似锦非锦,似缎非缎的绢帕延展开来。 “架势堂长老郝进勇,时年四十有六,天历年二月初八杀京都织机坊绸缎桩王安全家二十一口,同街李福可以为证。同年六月,安仁坊肖家灭门,架势堂弟子炎风、章宽、历严,方大山可以为证。七月……,三九授铃,四六谨从,但见幡落,刀劈店前大瓮。” 随着那绢帕在手掌中渐渐溶化,谢观星的心跳,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第27章 边军老卒 谢观星知道那绢布上所书的几桩刑案,它们的卷宗,至今仍躺在刑讯司的某座大房子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日谢观星自请刑案,对这几桩刑案都有看过,涉案之人的姓名,到此刻依旧还有些印象。而绢布上提及的人证,卷宗上也都有所牵连,只是这些人当日证言,可是一句也没有提及架势堂。 不过,谢观星宁愿去相信噬仙铃没有做伪,因为卷宗所诉刑案现场之诸多疑点背后,于含糊隐晦之间,每每晃动着架势堂弟子的身影。 即入噬仙铃,谢观星好歹要有些担待,在巡视了一番之后,谢观星终于看到了那只绢书中提及的大瓮。人说灯下黑,这倒是真有些道理,那大瓮就在那间坐满了架势堂长老弟子的店铺门外,这瓮里究竟放着什么?谢观星无从知晓,但依着京都的常例,无非是腌菜,酒糟,亦或是咸鱼腊肉之类的物什。 见无人留意自己,谢观星再次挤进了人群,并向着那个大瓮跟前凑去。至于那绢书中所写的幡儿,伏济巷店铺前的长杆上,着实是挑着太多,只要不落下来,谢观星根本看不出会是哪一个。 然而还没等谢观星凑到那个店铺门口,场中的状况却是生出了一些变化。一名身形魁梧,却拖着条腿的老者,手持一柄钢刀,正一瘸一拐走向那名嚣张的架势堂弟子。 “京都老军场朱有德愿意一试!” 人群中忽然一片哗然,老军场这等的地方也有高手吗? 谢观星长在京都,自然知道老军场这等地方,那里原是京都破落户的集散地,也是整个京都垃圾废物的焚化场。此处每日里烟雾沉沉,却少见有像样的住户。不过听闻近段时日许是街头死掉的乞丐太多,路过那里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嗅到一些只有焚烧尸体时才会有的异臭。 即便是京都城外的乱葬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所以,一坑四百文的规矩,这多年从没变过。 看着这又老又残的人儿,那名架势堂弟子笑了起来。 “你这老家伙可是活得腻了,就凭你当下的身板,何需小爷我动手,随便牵过条狗就把你对付了,赶紧滚蛋,莫要耽误了小爷的正事!” “你说得可是三剑,莫要反悔!”这老者佝偻着身躯,一双眼只死死盯着那地上的几个锦囊开口说道。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片哗然,然而就在这哗然当中,却传来了一阵噼啪之声。 场地中忽然静了下来,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声音的来处。 老者佝偻的身躯,就在着噼啪之中挺了起来。 谢观星亦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与旁人不同,他在惊异的同时,心头却是一酸。 谢观星看到了这老者面容上的伤疤,也看到了这些伤疤下扭曲的肌肉,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一事,这老者在伸展躯体的同时,承担了多么大的痛苦。 “老朽原是西府州边军斥候小旗,腿是残了,可本事还在,若是躲过你三剑,且记着自己方才的承诺!” 人群瞬间变得极静,那架势堂弟子的双眉也渐渐向上蹙起。 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店铺中的某人,见其点头,这名架势堂弟子冷笑一声后说道:“既是当年勇士,小可自当应诺,且不论胜败,这些锦囊你尽数拿去,不过刀剑无眼,沙场无人识得前辈,若是您老死在小可剑下,可有家人同来?” 那老者闻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正当如此!老头儿孤身一人,倒也无甚牵挂,若是这位爷有心,就将这些锦囊送去老军场,那些花子活得本就辛苦,吃饱了再上路都少会开心一些。” 此言一出,谢观星心中一沉,他隐隐觉着,这老者的言语中似藏着什么? “难得你老都老了,还有这等心思,既如此,小爷成全你便是!” 这名弟子话说的虽是轻松,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人已上了小心,持握剑柄的手,更是在一点点的握紧。 “仓啷”一声,长剑带起一道银弧,径直扫向这名边军老卒的咽喉,而就在这老卒横刀去挡之时,那剑尖忽然下落回撤,随即便有如一只拱回身躯的毒蛇,只在瞬间就再次向着老者胸腹之间刺去。 这快如闪电的变化,让谢观星倒吸了一口冷气。若论快,这架势堂弟子尚不及自己,可是其人能在前力未尽的情况下,便能做出如此快捷的反应,这一点,即使换做他谢观星,若不倾尽全力,只怕也难逃杀身之祸,更何况那老卒还是个瘸子。 然而就在长剑行将刺入老卒身躯之时,场中猛地响起老卒一声断喝:“好!” 就是随着这声断喝,老者的身形微微一扭,身体更是向前一步,手中刀身翻转,刀柄直击势堂弟子面门。 锋利的剑尖,穿透老者身上衣物,几乎是贴着皮肉刺过。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招式已然使老,可这名架势堂的弟子反应之迅捷,丝毫也不弱于那名老卒。其人在刺空的瞬间俯身侧窜,即躲过了老卒扫向面门的刀柄,更是将手中长剑拦腰划出。 一片惊呼之中,老卒的身躯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被豁开口子。贴在了剑身上的身躯再次扭转。手中的连鞘钢刀则抵在了自己腰畔。 剑刃划过铜制刀鞘的声音让人一阵心悸,可也许是这老卒年龄确实有些大了,即便这种贴刃旋转的技法和谢观星当日所用招式如出一辙,但这名架势堂弟子剑式虽再次走空,锋利的剑刃还是在老者后腰划开了一道口子。 站在场外的谢观星暗叹了口气。这便是军伍中人的短处,若是沙场征战,倒是有几个使剑?老者用刀鞘斜压剑刃,无非是想在扭转时抵住剑脊,可是这老卒忘了,那不是刀!这架势堂弟子只是翻了一下手腕,就轻易伤到了这名老卒。 贴身一靠之下,高低立见,那老卒当即被架势堂弟子撞出能有三四步之远。 剑势稍停,场中的架势堂弟子面带些许得意,而那名老者的身躯却开始微微颤抖,腰际的衣物更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你还要试吗?小爷敬重你当年算得上是条汉子,还是拿上一个锦囊走吧!” 紧握连鞘钢刀的老卒并没有去理会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的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种令人感到讶异的鄙夷,而其人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更是让人感到困惑,明明已经伤到了这种地步,他倒笑个什么劲? “还有两剑,烦劳这位爷继续!” 一抹狞笑出现在了架势堂弟子的嘴角,他已然看出,一个敢于搏命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即如此,小爷就送你往生!” 右脚内扣,随后以三指虚握剑柄,这名架势堂弟子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姿势缓缓低下了头。 一群中响起了一阵抽气之声,众人方才见过这招,并且,前几个上前挑战架势堂弟子的武人,都是死于这一招之下。 “风雷快剑诀!”那名手持大棒的汉子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抬头,双眼如电,出剑,剑似狂龙。 那剑倒有多快,快到只是一条虚影;那风倒有多疾?疾到你不知不觉便已被刺痛眼睛;那雷究竟有多响?响到你明明没有听到,可雷声就似在你心头炸起。 当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截锋利的剑刃已经自老卒背后透体而出。 可是,众人却不敢相信这老卒已败,因为,老卒手中的连鞘钢刀,此刻也已抵在了那名架势堂弟子的脖颈之上。 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老卒抽出钢刀。长剑贯胸,虽已致命,却没能刺中要害,而对于这名老卒,他只要三寸,只要抽出三寸锋刃,这名架势堂弟子的人生便就此终结。 但是没有,老卒始终没有去抽那柄钢刀,他只是在恍惚之间向后踉跄退出两步。钢刀脱手坠落,这一行止所产生的震惊,也让那名架势堂弟子松开了手。 眼神已变得有些迷茫的老卒就带着那柄贯穿身躯的长剑,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锦囊,随即,一瘸一拐的向着巷口走去。 几乎没有什么人相信,这老卒还可以活着走出巷口,但是他真就做到了。一直到那老卒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角,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把它那把刀拿过来!”店铺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是那名白眉虬髯的老者。 接过连鞘钢刀摆弄了两下,这老者忽然对着那名面带愧色的弟子开口骂道:“废物,自己拿去看看!” 接过自己师尊掷过来的连鞘钢刀,这名弟子面带困惑迟疑着握向刀柄,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名弟子再次涨红了脸,无论他如何用力,那鞘中的钢刀也是纹丝不动。 “抽什么抽?早锈死了,明日给老军场送两车粮食过去,若那老卒已然殒命,你且负责将此人尸体风干塑金,摆放在武魂殿当中!” (用我双眼,看世间人情冷暖,莫道侠义,只向前踏出一步!这便是小可写的书!) 第28章 出乎预料 “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众人的思绪。架势堂弟子所在的那间店铺外的廊道上,一名小二许是因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吃惊之下,失手打碎了呈送的汤盆。这一举动,当即招来掌柜的责难。 “你这厮怎生做得事?当真是一废物,这才来了三日,便打碎这多物什。可是不想干了?” 掌柜的言语,显然让这小二很生不快,其人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更觉得有些丢脸。 “左右每日不过一餐稀粥,不干便不干了,京都这么大,你当小哥便找不到旁的活计!” 那掌柜原本已经开始满脸堆笑的对着店铺中客人赔不是,听闻这小二如此言语,当即火起,其人转身怒骂道:“没用的废物,本掌柜宅心仁厚收留于你,却换来你如此言语,小店利薄,养不起你这尊大神,且哪里开心便往哪去,来日入了老军场,便知道那一碗粥可是来得容易!滚!快滚!” 那小二闻言,似是也动了火气。将臂上搭着的抹布撇向那掌柜,随即转身就走,边走边开口骂道:“整日里神神道道,全家人胳膊上都贴个符咒,偏偏就是不给小哥,这分明是邪门外道,小哥若不走,只怕还要受你牵连,左右你那婆姨也被老子睡过了,小哥倒也不算亏本!掌柜的,来日三九夜寒,你且仔细抱着小哥我睡过的女人!” 洋溢着血腥气味的伏济巷内,终于响起一阵难得的哄笑声。 然而就在这笑声中,却是有几个人生出了状况。 店铺中的风雷剑圣郝进勇,面色微沉,似随意望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弟子,郝进勇一只手掌却是轻轻按在了案头摆放着的长剑之上。 那名弟子被自己师尊的眼神搞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略一点头,随即寻了个由头便出了店铺,悄悄挤入人群,远远跟在那名小二身后。 被那老卒行止震到有些痴傻的谢观星同样听到了那个小二的言语,对于噬仙铃的暗语标记,谢观星早就了然于心,小二口中的“三九夜寒”,若依着噬仙铃的规矩,应该是一种应急示警。可谢观星并不能十分肯定,因为这言语中虽然提及“三九”,可是这等妥当接合,谁又敢断言,不是一次巧合? 可是谢观星还是留意到了一些不同之处,巷子中开始有人向着巷口方向移动,人虽是不多,却瞒不过谢观星的眼睛,一丝警觉渐渐在谢观星心底浮起。 然而场中再次生出异样,这一变化再次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一名相貌颇为怪异的汉子挤出了人群开口问道:“南云州,上余城,双龙镇郭开,敢问架势堂弟子,还敢战否?” 谢观星已经开始犹豫的心,随着这汉子的出现变得坚定。 自己要等得人,终于来了! 可是人来了,名字也对了,早已做好准备应战的谢观星,却在走出两步后再次退回了人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兵刃不对,为什么是剑?为什么不是刀?” 兵刃上的差别让谢观星一头雾水。 谢观星相信自己的判断,五柳巷的那一家七口确实是死在刀下,而一个真正的顶尖高手,轻易不会更换自己惯常使用的兵刃。 郭开的出现,似是也出乎在场其他人的预料,因为前面的多名武人,除了方才的那名老卒,其余人等,都是在架势堂弟子言语相激之下出场应战。似这等明知有架势堂长老在此,还要上前挑战的,这郭开倒是第一个。不过,这因惊奇而产生的安静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就回复了最初的嘈杂,因为这个郭开,实在是和一名高手的感觉相去甚远。 观此人相貌,身材五短尚不用说,单就是那高出旁人寸许的额头,陷入一张鹅蛋脸中的塌鼻子,加之一双略显混浊的三角眼,任谁看了都会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此人是不是高手当下不好说,但要是那个高人收了这样的弟子,那绝对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 “南云州,上余城,双龙镇郭开,敢问架势堂弟子,还敢战否?”见店铺中的架势堂弟子无人应战,这郭开再此重复了方才的言语,可是即便他做出一副“高手”的神态,那些架势堂的弟子也没有一个站出来。 一阵狞笑出现在了这郭开的脸上。 “娘的,这多人,可都是小娘养的,连个屁也不敢放吗?若是如此,倒跑来此处作甚?要是怕了老子,就让你师父来,再不成师娘也成,大不了,老子勉为其难换换兵刃!” “啪”的一声闷响再次传入众人耳中。只是这次,倒是没人打翻汤盆。郭开的言语确实是有些过了,不知道此人是脑子有病,还是刻意为之,无论何种原因,他都成功的激怒了一个人。 风雷剑圣郝进勇何曾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再一掌将案上的茶壶拍碎之后,这郝进勇喝道:“阎效义,你且去会会他,记着手下收着点,老夫只要他两样物事,其一,让你师娘见见这厮的兵刃,其二,把他的舌头留下给老夫喂狗!” 一阵哄笑自人群中响起,不过,众人的哄笑,却不是因为郝进勇提到的“兵刃”,而是因为那名被郝进勇叫出应战的架势堂弟子。 谢观星同样笑了,他不能不笑,要是你瞅了半天也没见人,可是一低头,那人却气宇轩昂、手持一柄几乎和自己身高相仿的长剑站在你面前,由不得你不笑。 看着那张比郭开还要长得精彩的脸,谢观星几乎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个人可以“精干”到这步田地,“潇洒”到这步田地,足见郝进勇对这郭开重视到何种程度。 “兄台莫笑,别看此人天生残障,却是郝进勇的第一个入室弟子,若只说姓名没有几个人知道,可是三寸阎王剑你总有听过吧?说得便是此人!” “齐眉棍”显然对这架势堂的情况清楚无比,因见谢观星同样有些乐不可支,当即给予善意提醒。 谢观星闻言倒是一愣,这江湖还真是个奇妙的地方,若是没个绰号,可是没脸出门? “我师父说了,要你的舌头和……兵刃,你是自己割下来给我,还是让我动手?” 这阎效义应该是没将郭开放在眼里,其人随意摆了个姿式开口问道。 郭开闻言一阵狂笑,其人上前两步,便似全然未曾看到阎效义手中的长剑。 “此等事,当然是自己动手痛快!” 话音刚落,这郭开右手向前探出,看似随意一捏,便轻易将面前的阎效义掐住脖子提到了空中。 “怎么可能?” 这瞬间的变化,当即惊呆了太多人双眼,便是那“齐眉棍”也发出了一声难得的质问。 阎效义手中长剑似是想要对着这郭开刺出,可是他的手臂只是向上微微抬了一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那长剑更是从手中松脱,向着地面掉落。 然而就在此时,这空中悬着的阎效义忽然踢出一脚,就是这一脚,让这怪异的一幕有了答案。 那一脚端端正正踢到了剑柄,长剑带着细微的啸声便飞了出去,可那剑尖所指,并不是郭开,而是那个因惊讶而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郝进勇。 (这两日病了,更新有些影响,见谅!) 第29章 百巧门 剑很快,真的很快,但是没人相信这样的一把剑可以伤到郝进勇,所以,第二柄剑势必紧随而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似是在平地响起惊雷,一声断喝让场地中再次生出变化,那明明被人攥住脖子提到空中的阎效义就如同一只灌满了铅的铁桶,猛地坠向地面,而就在其人双腿落地的同时,郭开的手臂亦被其人一把攥住。 如果将瘦小的阎效义比做猴子,那么原本瘦弱的郭开毫无疑问可以算做一只巨兽,可就是这个比猴子还像猴子的阎效义,只一个旋身,就将好似巨兽的郭开撇了出去。 被抛向郝进勇的郭开,剑已离鞘。这正是那第二剑。当第一柄剑的剑尖已经夹在了郝进勇指间,这第二柄剑却卷携着一人之力狠狠刺向郝进勇的胸膛。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武人的手指可以夹住这样一柄利剑,可究竟这柄剑有没有刺入郝进勇胸膛,却成了太多人心中的一个谜题,因为一块从客栈上方掉落的酒幡,恰巧在此刻,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没有犹豫,谢观星自人群中窜出,勿悔钢刀带起一阵风声,直劈客栈门口的大瓮。 既有承担,莫去多想,谢观星再也懒得去纠缠世间的所谓道理,想做便做了,何必再问对错,且不论那大瓮内装着的是什么?劈劈再看! 幡落,出刀,谢观星没有生出半点犹豫,但是他还是慢了,因为那个被酒幡盖住的大瓮已经在自己面前炸开,而一个人状身影,则带着那块幡布向着客栈方向掠出。 谢观星没有接着去攻,因为绢帕上写得明白,只需刀劈大瓮。既然自己已经劈过了,那里面会飞出什么就和他谢观星没了关系,可是即便如此,谢观星却依旧紧盯着那团被酒幡裹住的身影,因为,自己的刀锋明明已经触到了那块酒幡,但诡异的是,以“勿悔”的锋利,却没能将那块酒幡划开。 一块连“勿悔”都无法破开的幡布,当然会藏着古怪。 且不论幡布内里罩着的高手本领如何?那双在幡布下挥动的手臂证明了谢观星的判断,想要用手掌撕开幡布完全徒劳,此刻除了一点点将幡布从头顶上撤下,好像再没有旁的办法。可是当下这状况,可还有这种可能? 幡布中的高手自然明白该如何选择,他选择了更为快捷的闪避,然而一盆被人倾倒在廊道上的菜汤,却让他的这种努力转变成了一种极度可笑的翻滚。 或许,相应的刺杀并没有接踵而来,因为已经从店铺内冲出的数名架势堂弟子,早已将这名裹在旗幡内的高手护在了当间。然而又或许这刺杀从未停止,因为一点火星不知从何处飘来,径直粘在了那块酒幡之上。 也不知这酒幡是用何种材料制成,这一点火星就如被投入到了沸油当中,瞬间就将整块幡布点燃。 腾起的烈焰让那团已然站起的人形发出一阵惨叫,而最终,这惨叫化成了一声愤怒的嘶吼,随着这声嘶吼,两只戴着铁指套的手掌忽然从火团中探出,开始拼命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酒幡。 但是此人能做到的也就只剩下这些,当整个伏济巷飘起烧烤的味道,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细丝,渐渐从一具还在燃烧的尸体上显露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一声断喝将所有目瞪口呆的武人惊醒,随着这声断喝。数柄长剑从人群中刺出,其中一柄,目标正是那个貌似还盯着尸体出神的谢观星。 谢观星感到了背后传来的寒意,这也许就是李文宗所说的杀气,可谢观星没动,他再等,等对方的手臂伸直,等对方的那一瞬间的得意。 可谢观星没有机会崭露自己非凡的技艺,因为剑尖尚未触及谢观星的后背,人群中便已然传出数声惨叫。这其中也包括这柄长剑的主人,当剑尖堪堪触及谢观星后心,他的脑袋已被人一棍击碎。 谢观星清楚,不论有没有人暗中相助,自己都有足够的自信躲过身后刺来的那一剑,因为那柄剑并没有李文宗的剑快。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谢观星这等的本事。就在谢观星对面,一名武人,此刻正傻傻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剑尖,他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人的跌倒应该是撞到了身侧的某人,这个某人似乎是想要开口咒骂,但他的口中还没能吐出一个字,偌大的一颗头颅便已抛上了半空。 混乱的开始,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而那几柄疯狂刺砍却随时可能被人群淹没的长剑,明显就是这个契机。 既是那几个凶徒穿着寻常武人衣物,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你无法断定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同样也是杀手。可一旦恐惧与怀疑占了上风,伏济巷内顿时飘起一阵血雨腥风。巷内的武人渐渐失去了方寸,因为远处传来的惨叫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些看到事情不对想要离开此处的武人正在遭遇截杀! 惊恐之下,有人开始对着身边的武人出手,即便是已经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的谢观星也同样被卷入这场无端的厮杀当中。 踢开一名挡路的武人,谢观星不得不再次挥刀挡开了另一名武人刺来的长枪。 “你可是疯子,乱刺什么?” 那武人满脸惊骇,见谢观星询问当即答道:“你将刀对着我做甚?怎知你不是想取老子的性命?” 谢观星几乎被这拿枪的武人给气乐,当即骂道:“那些砍人的都是架势堂弟子,你可是瞎了眼了?” 这名武人闻言一愣,随即向那几个还在挥剑劈砍的武人仔细看了两眼,待看清楚了招式,这名武人似恍然大悟,一个回身靠向了谢观星身侧并开口喊道:“协防,协防,娘的,杀人的都是架势堂的弟子!” 这句呼喊似乎是起了一定作用,除了几个还在与架势堂弟子博命的武人,其余武人渐渐停了打斗,凑到了一起。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呼啸荡起,伏济巷的几处紧闭店铺忽然齐齐打开,那蜂拥而出的架势堂弟子何止百人。 就是再笨的武人也该想明白这架势堂要做什么?搏杀再次继续。只是这一次,武人们分清了目标。因为所有架势堂的弟子,他们的左臂衣袖都向上高高挽起,一块金色图腾显露在臂膀之上。 可是有了目标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快,随着数名技艺出众的武人惨死在架势堂弟子剑下,即使是喜欢博命的谢观星也看明白了一件事。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若遇到寻常角色,多以三人一组合击,可一旦遇到高手,那么他将面对的是由十二柄利剑组成的剑阵。这剑阵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四方合击,上下三层,当真避无可避,一旦有人被围住,谢观星自问,换了自己一样没有抬起脚跟的机会。 眼见着数名想要突围的武人被刺成了蜂窝,房脊上又出现的一些穿着有别于架势堂弟子的武人,他们同样是高挽着袖子,同样帖有金色图腾,可他们手中的兵刃却不再仅仅是长剑。一种缀有细链的铁爪,开始从两侧的房脊相互抛出,一旦勾连,则直接在巷道上方组成密网,好在如此尚不能让人绝望,毕竟还是有武人从那些密网的间隙爬了上去。 但是当一具具尸体或悬挂,或跌落,众人眼中出现了一串串亮光,那亮光在密网上端来回穿梭,却诡异的变化着方向,可就是这亮光,一旦从某人身边掠过,你可能当时并不觉得怎样,但片刻之后,你会发觉,自己的喉头正在向外喷射着鲜血,如果运气好,也许你的喉头没事,但是你同样会发觉,自己正向着下方坠落,而自己探出的手臂却少了一截。 “子母轮,阎罗阵,他们是百巧门!兄弟们,一起往外冲啊!晚了就死定了!”武人中传来一声叫喊。 看着别的武人聚到了一起向这巷口方向冲去,根本就不知道百巧门为何物的谢观星却选择了留在原地,他没有跟着一起去冲,只有一个原因。 架势堂挡在巷口方向的弟子,数倍于武人,可是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他们却纷纷避到了街巷两侧。空荡荡的街心明显被刻意让了出来。 “要放这些武人离开吗?若是如此,何须费这大的周折?” 借着狠狠踢来的一脚,谢观星撞破一处店铺的栅板栽入店内,而当那名想接着找些便宜的架势堂弟子凑近窟窿,一柄从木板中透出的长刀则悄无声息的取走了其人性命。 大片凄厉的惨叫以及那些再次返回的足音让谢观星产生了一些好奇,贴在墙壁的窟窿处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幕将谢观星大感意外。 就在不远处的巷道中,十数名武人正在以一些诡异的姿势扭动,那样子,就好像被人施展了法术,齐齐变成了用线绳牵着的木制玩偶。若非一声声惨嚎证明那是活人,单看扭曲的肢体和一股股淌落的血液,这状况分明是进入了鬼域。 从窟窿内爬进来的一名武人告诉了谢观星这一切的答案,那汉子刚刚爬入窟窿,一柄长剑的剑尖就从其人口中探出,随即缓缓退了回去。 已死之人自然不会说话,但是一具尸体却能告诉你很多东西。所以,这汉子虽死,他的尸体却还是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一道道翻卷的伤口出现在了这名武人的身上,那伤口狭长且深可见骨却不是任何兵刃可以造成。而这名武人的整个面孔,早已看不出人形,掀起的皮肉搭在面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仔细向着巷子中看去,谢观星发现了这伤口的来历。那是一根根从密网上垂下的透明悬丝,而就在每一跟悬丝的末端,又都坠着了另一样东西,鱼钩!那悬丝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风而一荡,立刻便浮动起来,此种状况让谢观星断定,即便是自己用“勿悔”去砍,这些悬丝也会将勿悔牢牢缠住。 勿悔长刀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第30章 无处可藏 伏济巷的一间店铺的二层雅间之内,架势堂弟子苏泰多少有些亢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泰的父亲,原是京都武备库内的一名承事,若论官职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官。也许正因为如此,在架势堂中,苏泰极其不招人待见,可是苏泰有银子,很多的银子。尽管苏泰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银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可是相对于那些身世显贵却囊中羞涩的世家子弟,出手阔绰的苏泰,总能在适当的时侯为自己找回些面子。 银子多,兄弟自然就多,在架势堂中,低阶弟子分成了两股势力,一拨以长信候之子廖康勇为首的世家子弟,另一拨则是以苏泰为首,有些身家却没有什么显赫出身的“寒门”子弟。 不过,世家子弟就真的缺银子吗?答案是否定的,这些世家子弟缺银子,只是因为他们的父辈不给。和那些一心想让儿子进入架势堂,以便来日和豪门子弟攀上交情的父母相比,这些人想得更远。 世家从不缺银子,只要涉川还在!世家也从不缺声名,只要自己的三叔六伯乃至其它宗室亲眷还在朝中做官!可世家缺得就是一柄真正的快剑,一柄在大难临头时可以独挡一面的快剑。所以,在苏泰的父亲一拍桌案就将自己的儿子送进架势堂的同时,世家的宗祠之内,十几个老头儿却在一本一本翻着族谱并做着最为细致的甄选。一旦人选确认,被选中的宗室弟子也就背负了整个宗族赋予的使命,那使命只有一个,军职。 苏泰毕竟还是太年轻,他做了自己这辈子注定会后悔的事情。笼络人手对抗世家子弟已经是大错,而用银子去挑战那些世家子弟的自尊就更是错上加错。 苏泰不知道,对于那些从不缺银子的世家而言,一名被寄予厚望的宗室弟子最好还是远离些银钱,这花银子的事,宗门自然有人会去做,可对于那些进入架势堂的弟子,这银子多了,他们的腿会软,因为京都之内,有太多的销金窟正大张着口等着这些世家子弟。同时,银子多了,也会让这些弟子太过相信钱能通神。但有些东西,仅靠银子买不来。更有甚者,一个世家,如果沦落到只能用银子去解决问题,那么这个世家的衰亡,也就在转瞬之间。 苏泰不懂,所以他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可至少在今日,他的气运还在。 从一名死去武人的身上抽出长剑,苏泰冷冷望向身后的几名同伴。尽管这第一次杀人同样让他的身体生出颤抖,可是这丝毫也不妨碍他教训旁人。 “不就是杀个人,看你们几个的熊样,往日的功力都到哪去了?也难怪师尊信不过你等,今番的事情,若是换了你们上,只怕就是那个老卒,也拿不下来!” 一名胳膊上裹着白布的架势堂弟子听到苏泰言语,呲牙咧嘴说道:“苏哥,此事原也怨不得兄弟们,我等倒是勤练不已,可终究没亲手杀过人,哪像廖康勇他们,个个手上都攥着人命!” 这苏泰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就是因为如此,但有露脸的机会,师尊只会让他们出面,若长此以往,这架势堂中可还有我等的位置?众人中就数你无用,居然还有脸说?连臂上的图腾都被人削了去,此番回去,看你如何向师尊交待!” 那名伤到臂膀的架势堂弟子显是有些不服,其人正待还嘴,身侧的另一名弟子却抢过了话头。 “削去了又有何用?那图腾乃是活物,一经贴上三日方可去除,即便此人能将图腾连带小七的臂肉一起旋下,可是这图腾一旦易主就变成了黑色,他就是贴在自己臂上也是无用!苏哥,你还是莫要再抱怨小七,师尊来时说了,无图腾者,斩杀六人便可得堂主亲授绝技,如今咱们兄弟加在一起不过两个,还是要抓紧些才是,免得好处都被廖康勇他们赚去!” 苏泰闻言倒是一惊,赶忙上前在那具武人的尸体上翻检了一番,见没有什么收获,这才一剑砍下那名武人的脑袋后开口说道:“于兄弟说得是,只怕还是要抓紧一些,仔细搜搜,入巷一百六十九人,如今尚差三十多颗脑袋,还是来时那般计划,一颗脑袋一千两,哥哥我若得了好处,来日自然私下传给兄弟们!” “苏哥,小九方才传过消息,他们那里已经凑了三颗,若是六弟那里再得了机会,多出来的该如何分配?” 这苏泰闻言哈哈一笑。 “你等倒是想得远,即便多出来了又能增加几人,比得过廖康勇他们?也罢,若是多出来了,每颗我多加一千两如何?你等且仔细想想,那帮孙子,本事是有的,可能彼此相让?若是哥哥我提着**颗脑袋回去,得到的秘技岂非会强过他们?莫要光看着眼前,眼光还是要放的长远一些!此番阎效义反了水,虽说有道门高人救了他们的性命,可师尊他老人家还会像往日那般重视廖康勇这帮孙子?你等且推着哥哥我上去,来日哥哥我做了分堂掌事,肯定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也许是苏泰的建议无人认可,店铺中的几名架势堂弟子多少有了些争论,好在毕竟那些脑袋不会等着你去砍,争论一番之后,细致的搜索再次展开。 随着苏泰等人的离开,店铺内开始变得寂静无声,然而就在此刻,店铺顶端的天蓬之上,一双眼睛正缓缓睁开。 有如一只狸猫,谢观星无声无息的自天蓬飘下,脚尖方一落地,谢观星一个旋身便进入到了窗侧的阴影当中。 这些人还会回来,对于这一点谢观星丝毫也不怀疑。 似这等有如天罗地网一般的安排,怎会有人轻易漏过?不过既是有道门弟子掺合了进来,谢观星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抓住了这个机会。 从刘公祠得来的那套衣物终于派上了用场,紧贴在天蓬上的谢观星乍看上去,与那片暗灰色店铺顶棚并没有多大不同,可是似这等贴壁倒挂,任谁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方才那几名架势堂弟子不走,他们可能会捡到一个天大的便宜,腰酸背痛手发麻的谢观星根本就不可能同时应付那么多人。 透过窗扇的间隙,谢观星向外望去。街面两侧的架势堂弟子还在往来巡查,偶然传入耳中的一些兵刃碰撞之声,其中夹杂着的惨叫让谢观星确认杀戮仍在继续。对面房顶上晃动的人影也依旧没有任何想要退走的迹象。 谢观星不是傻子,对方有条不紊的行事只能证明一点,要么郝进勇没死,要么架势堂还有高手坐镇,可要是还有高手,那么也就意味着,最为仔细的一次搜索随时会出现,而自己,则必须赶紧换上一个更妥当的地方藏身。 翻过店铺内的一处矮墙,谢观星进入到另一户人家的宅院,方才得来的那块图腾已经被谢观星早早丢弃,一块变了色的图腾,就是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又有何用?而这也许正是那些伏济巷的原有百姓到了此刻大多还活着的原因。 谢观星不想惊动那些将自己和家人关在房中的百姓,倒不是因为割下他们臂膀上的图腾也是无用,更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叫喊,已经让好几名武人丢了性命。谢观星从一名被制住的掌柜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就在昨晚,这些伏济巷的百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家人被请进了架势堂。而他们自己则得到这样一个“忠告”。 “如果有人在明日日匿藏武人亦或提前走漏了消息,那么就自己带着车马去架势堂为家人收尸。” 与人方便,才能与己方便,这话是方胜说的,不过,谢观星明显用错了地方。 对于自己的伏藏之术,谢观星一直认定,只要不是在道门之中,那么绝少有人能够察觉,所以谢观星不想牵连旁人。可就在今日,这一看法被彻底打破,因为,即便他突发奇想贴到了店铺棚顶之上,临了也差点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有人躲到了井里,死了!有人躲进了粪坑,死了!有人藏入了衣柜,那衣柜却被人抬到院中烧了,还有人藏在了房梁之上,却被人用带着倒钩铁刺的长杆活活捅死,几乎所有谢观星能想到的地方,他都看到了血液或尸体,如此一来,谢观星不得不频繁更换藏匿的地点并仔细留意来人的脚步声。 在众多杂乱的脚步声中,有一种足音,让谢观星亦感到有些恐惧。那足音夹杂在众多足音当中,舒缓轻柔的便好似踩踏着棉垫,可谢观星能侥幸察觉到这种足音只是因为,他有过隐月宗的那番经历,并且,在一次躲避搜索的过程中,谢观星明明只听到了四个人的脚步声,来人却有五个。 然而就是这个极度轻缓的足音,一旦出现,总会有一些连谢观星都没能及时察觉的武人横死当场。 谢观星确信,能活到现在,除了那件可以随着幻境变化颜色的衣物,对于离幻诀的修炼,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呼吸和心跳的放缓,让谢观星被人发现的可能性随之减少。然而,真当一柄长剑穿透房顶瓦片承架紧贴着自己腰畔刺空之后,谢观星不得不去相信,即便自己的身体能扛得住,那顶棚下面也并不安全。对方虽然还不确定自己在哪里?但一定知道了顶棚下面可能藏着人。 不论是那个足音的主人,还是那个虽然拿不太准却还是自房顶刺下长剑的家伙,谢观星都不敢肯定他们一定来自道门,可既是有人能透过厚厚的房顶察觉动静,而自己却全无半点反应,那么只能说明,自己若不使用斩仙,可能根本就不是对手,如此一来,顶着房顶上的众多眼睛,在那些紧闭门户的店铺后院伏藏,也就成了谢观星当下唯一选择。 对于那些紧闭后院院门躲在其中避祸的伏济巷百姓,架势堂弟子倒是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是将这些人放到了最后。 当伏济巷中再有听不到任何惨叫,一串串叩动门环的声音由远而近。 第31章 奸夫** 随着叩门声的临近,怒骂与惨叫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叫声极为短暂。便似有人刚一开口就被人扼住了喉咙。 看了一眼身下紧闭的那扇房门,谢观星轻轻自廊檐上跃下,他不想再躲,也知道躲不过去,能活到现在的武人,要么身手了得,要么就是极尽油滑之人,他们的死只会有一个原因,那些隐匿在架势堂弟子当中的高手来了! 守在门前的谢观星缓缓取下了自己缚在背后的“勿悔”长刀,这也许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冥冥中,他想要去守护些什么人,可事实却是,如果房中的百姓知道他谢观星坦荡荡守在了自家房门之外,只怕这户人家当下最想做得一件事就是开门一脚将谢观星踢开。 这原本该是命运之轮的一次调侃,可那扇门真的就打开了。 没有脚踢向谢观星的屁股,倒是有一双纤纤玉手探了出来,只一把就将凝神聚气,随时准备使用“斩仙”的谢观星拽进了房内。 “还愣着做什么?脱衣服!” 谢观星这辈子也没见到过眼前这一幕,即便是自己那三个婆姨也没有眼前这个女子大胆,当然,林仙儿除外,她倒是想,却一直没有机会。 看着面前这具白花花的躯体,谢观星脑海中一片空白。那玲珑有致的身段,那三点勾人魂魄的殷红,再有那片神秘而充满诱惑的芳草之地。这一切都让谢观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许是自己已经被那位高人运用道术砍下了脑袋。 “看什么看,自己府中的那三位还没看够吗?谢捕头,你可是要想好了,那些人说来便来,你若再行拘礼,小女子可是会陪着你一起送命!” 这女子的言语和手臂上那团金色图腾让谢观星一惊,他立时便反应过来,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这相貌不俗的女子分明认得自己。 仔细打量了这名女子一番,谢观星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这女子身躯虽是白皙,一张脸却多少有些黝黑,而那双赤足,脚趾向两侧分开,这分明是渔家儿女才有的样貌。这样人等,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商贾云集的伏济巷,又怎会识得他谢观星? “你如何便能识得本捕头?莫要说本捕头易容手法低劣!”谢观星开口问道。 这女子似被谢观星看得有些羞涩,其人没有理会谢观星的询问,只径直走向那张房内的床榻。 谢观星此时才留意到这房中陈设,那张硕大的床榻倒是前所未见。 掀开被子,这女子躯体横陈,轻轻扭动之间,那私密处亦若隐若现,直将谢观星看得双颊涨红。 院外的叩门声已经极近,这女子似乎也变得有些焦急, “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这般顾忌,便不如我一个小女子洒脱?为救你性命,小女子都已经豁了出去,怎地你还在那里端着,莫不是要等小女子跪着求你。” 谢观星看着那榻上的女子,忽然开口笑道:“告诉本捕头的原因,便由着你!” 那女子听得院外叩门声越来越近,面色愈发有些焦急。 “快些上榻,衣物兵刃就塞到被褥之下,噬仙铃官四六,有人让我给你送些东西。你若再行罗嗦,就自己去死!” 谢观星没有再问,既是同道中人,事急从权,来日就是有天大的麻烦总强过此刻凭白掉了脑袋。 脱衣上榻,那女子只三两下就将谢观星身上的衣物及无悔长刀塞了个无影无踪,其后更是如变戏法一般,从被褥中取出一套只有店铺小二才会穿着的衣物,丢到了床榻一旁的太平椅上。谢观星乍舌之余,却是又被这女子狠狠踹了一脚。 “你可是想我死,脱光!” 于是脱光。 而当谢观星所在的后院院门被人叩响,蜷缩在床榻一侧的谢观星再次挨了一脚。 “都上了小女子的榻,还装什么正经!” 眼见着这女子从榻角处取过一只皮囊,随即狠狠饮了一大口,谢观星一时感到有些纳闷,而就在他想要开口询问之时,这女子一把掀开了谢观星身上裹着的被子,只“噗”的一口,就将一口酒水吐到了谢观星身上。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踢开,脚步声猛地变得舒缓,但是谢观星听得出,有人上了房顶,有人藏在了窗下,更有人聚到了门外。 “敢问主家因何不开门?可是有外人在此?架势堂弟子廖康勇查找刺客,还望主家自行打开房门。我等只查验一番便走,绝不会轻易毁损主家财物,更不会骚扰贵府女眷!” 这言语说得倒是极为客气,可谢观星却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正当谢观星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身侧却响起那名女子的声音。 “小女子主家外出采办货物,至今未归,此处便只有小女子一人,且小女子此刻正在沐浴,不便开门,这房中并没有旁人,还请各位查查旁处院落!” 谢观星被这女子的一番言语气得双眼乱翻,看其人方才处事倒还冷静,怎会笨到这般地步?这等说辞,倒有那个会信!且这言语略带闪烁暗带颤音,分明外厉内荏,如此行止,倒不如直接招呼人进来。 门外一时变得有些安静,门内却生出了状况。 这女子在言语之后贴到了谢观星耳边小声说道:“奸夫**你若是不会做,那你我就做一对鬼夫妻!记着奸夫你姓李名狗剩,是周掌柜新招的活计!”言罢,这女子猛地一个翻身,双腿盘向了谢观星腰间,一双手更是死死搂住了谢观星的脖颈。 “噗噗”几声,房门两侧的墙壁被人用长剑洞穿,如果谢观星此刻藏身于房门两侧,此刻肯定变成伤残人士,而被人撞破的窗扇,头顶洞开的棚顶,也会在转瞬之间让这名伤残人士变成一具死尸。 烟尘散尽,房中床榻之前已经站了六七人,只是这一刻多少有些尴尬,因为如临大敌的架势堂弟子,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 房中倒哪里有所谓刺客的影子,那榻上眼带惊惧瑟瑟发抖的不过是一对正处在房事当中的男女,即便只看两人身上的落灰被汗水侵透,且黏乎乎粘在一起,分明是刚刚经过一场鏖战。 “既是有人,因何不开门?” 同样被搞得灰头土脸的一名架势堂弟子再咳嗽两声后厉声喝道。 趴在谢观星身上的女子扭动了两下,那露出被外的一片丰盈当即让房中响起了一片吞咽口水之声。 “小女子不敢!” 似带着哭腔,这女子努力向谢观星怀中钻去并试图拖拽被人遮挡自己裸露在外的身躯。 那名说话的执法堂弟子相貌平平,却难得的有几分威严之气,此人听闻女子言语,目光似随意扫过了那套散落在太平椅上的小二衣物。 似是已经明白了这户人家方才正发生着什么,这名弟子转身对着身后一名同样身穿架势堂弟子衣物,却明显年龄有些偏大的中年人小声说道:“禀告仙官,不过是一对奸夫**,怕被人撞见丑事,故而不敢开门!” 那中年弟子闻言,嘴角挂上一丝冷笑,随即上前一步说道:“敢问这位兄弟,你家赵掌柜不在,谁给的你这大胆子,敢做出这等丑事?可知我架势堂最容不得你这等宵小之徒!” 言罢,这中年架势堂弟子抢过身侧弟子手中长剑,径直向着谢观星胸膛刺落。 一声惨叫自房中传出,床榻上的男子试图将身上的女子送上剑尖,而那名女子则将整个身躯都贴到了这男子身上。 被剑尖抵在喉头的谢观星发出一阵哭嚎。 “大人莫要杀我,都是这烂女人勾引于我,实不干狗剩儿什么事!还望大人莫要告之周掌柜,也莫要将小的送官,大人要杀就杀了这烂女人,小的家人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大人手下留情啊!” 这番哭嚎没有让那剑尖撤回,可随之而来的一幕场景却做到了,那名赤身女子猛地低头咬上了这名叫狗剩儿的小二肩头,这一口只将肩头咬出了鲜血,而随着狗剩儿发出一声惨嚎,被子中探出了一条带有金色图腾的手臂,作势要扼住这女子的喉咙,可是这女子似是真有些力气,一只手只死死攥住这只手臂的腕部,向下狠命去按,而那咬在狗剩儿肩头的牙齿,更是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再看到这一幕之后,这名中年男子收回了长剑,其人回头望了一眼门口,那里出现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者凑近门口,向内看了两眼,当目光扫过还在挣扎的谢观星时,这老者的面容带出了一丝惊异,可是当这名老者的眼光同样掠过那名女子的面容,这老者微微一愣,随即便对着那名中年人点了点头。 “走吧,当真是晦气,平白让这对奸夫**污了本仙官的法眼!” 那中年人转身迈步出门,而那个叫廖康勇的执法堂弟子,则在出门前对着那名女子裸露的身躯偷偷看了两眼后施礼说道:“架势堂弟子廖康勇都有打扰,毁损财物架势堂事后定当照价赔偿,若然今番事了,晚间廖某自会亲自前来向女客询问毁损状况。讨扰了,廖某告辞!” 听着叩门声在旁处响起,谢观星和那名女子仍在"鏖战"。一直等到院外那个留下查看状况的架势堂弟子也在轻啐一口后离去,谢观星这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下来了,谢某得罪了!” 那女子骑在谢观星身上的躯体再次动了两下,直待谢观星眼中掠过一道凶光,这女子这才浅笑一声说道:“怎地,占够了便宜便想杀我灭口吗?你以后可就是我周茵茵的第二个男人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那男人未必真会在乎,我也懒得纠缠于你,只待将东西交给你,小女子自会回去做我的挚守夫人,你一个小小的总捕,我周茵茵还真没放在眼里!” 第32章 反复无常的女人 即便是院中无人,谢观星和这名叫周茵茵的女子也只能继续赖在榻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二人不得不如此,因为那院门少了半扇,而内室的门也变成了一堆散落的木板。如此状况,谁也不敢肯定会不会有哪个闲着没事的架势堂弟子心血来潮再次溜达进来。至于那套丢在太平椅上的小二衣物,对于谢观星来说也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定要穿上,一旦被人撞见,无疑于自寻死路。 对于谢观星面容上的激愤与尴尬,这周茵茵只当自己没有看到。她只是一伸手,便从床榻上的某个孔洞中提出了一个包裹。 谢观星已然知道了这孔洞的作用,那床榻下方的暗柜之内,此刻应该还有一名男子,并且,此人一定还活着,因为如果他死了,那个金色的图腾自然会变了颜色,可这个男子如今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活着,谢观星实在不愿意去想。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这名男子一定活得极为憋屈,因为若是此人有些来历亦或是周茵茵的相好,那么,被塞入床榻之下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打开了包袱的周茵茵斜斜撇了谢观星一眼,因见谢观星望向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善,这周茵茵劈手便给了谢观星一个耳光。 谢观星没有防备,真的没有防备,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人可是做到说翻脸就翻脸,而正当谢观星邪火上撞,打算一巴掌抽将回去时,周茵茵的另一只手,却在被褥之下狠狠一握。而就是这一握,让谢观星彻底泄了气。 眼眉微微上挑,这周茵茵凑到谢观星耳边,只轻轻一吹,便如在谢观星耳畔荡起了一股温润的水流。而那扫过谢观星脸庞的发梢,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只一瞬间就让谢观星浑身的毛孔齐齐张开。 “最见不得似你等这般的伪善之人,装出一副周正模样,骨子里还不是一样想要!方才人多,想必你没有尽兴,要不接着再来?” 被子下的手掌再次盈盈一握,谢观星再也按耐不住,只一伸手,便扼住了周茵茵的喉头。 周茵茵不知道,她的言语已经触到了谢观星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而与这根神经相连的,却是谢观星一直不肯去面对的阴暗所在,那里面有谢观星过往承担的委屈,有谢观星压抑着的欲望,更有一些连谢观星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此时此刻,谢观星有了一种想要将这女子压在自己身下极尽蹂躏的冲动,同时也是一种想要将对方的肉体与生命一起毁去的念头。 “你若再说,我便杀了你!”谢观星手掌开始用力。 看着周茵茵渐渐吐出的舌头以及那张涨红脸庞上突出的双眼,谢观星眼中凶光大盛,他忽然发觉自己真的想要杀了这个女人,其后再杀了那个床榻下的男子。也许唯有如此,才可以让他忘掉今天发生过的一切。 然而,周茵茵扭曲的脸庞渐渐在谢观星眼中发生了变化,那吐出的舌头也越来越长。 “啊”的一声,谢观星松开了手,他看到了李文英,那个就是变成厉鬼也要缠着他的李文英。 一封好似信笺般的物什从周茵茵手中滑落,掉到了谢观星面前。 没有再去理会蜷缩在一旁手捂脖颈拼命喘气的周茵茵,从幻视中回过神来的谢观星取过了那张新笺,在小心翼翼打开之后,那信笺上的内容又一次让谢观星火往上撞。 信笺的内容,分明是欢场女子对近期每次皮肉生意所做的记录,而那直白露骨的辞令,明显是出自这周茵茵之手。 “糟蹋了一笔好字!”谢观星作势要撕掉那信笺,却被扑过来周茵茵夺了回去。 依旧还有些喘不上气的周茵茵将那封信笺护在了胸前,那姿势当真诱惑到了极点。直待周茵茵勉强适应了喉部的状况,这才断断续续说道:“你若撕了它,我们……都会死……,你且仔细……看看,按照三、五、七、九、十一各取一字。” 谢观星看着周茵茵双眼,小心接过了其人递过来的信笺,并按照提示默默于心中念道。 “迷陀花六两四钱、附骨草一两三钱,白华根一两二钱……文火熬煮,提浆去渣,入凌山矛头蛇毒一钱,结膏后阴干,待出绒便可入药,成丸不可蜡封裹纸,当以布袋存储,洞穴存放。” 这分明就是个药方,可即便是藏得再巧妙,一名女子如此搏命便只是为了交托这么个无聊方子,换做谁也是不信。 “你要交给我的东西就是这个吗?这方子制的是什么药丸?又是谁让你拿来给谢某?你最好实话实说说,莫要逼着谢某使出手段逼你说!” 随着“呸”的一声,一口吐沫劈面而来,谢观星这次反应倒是极快,只微微一偏就躲了过去。 双眼已经充满血丝的周茵茵盯着谢观星,那狠辣模样便如同一只正在守护崽子的母狼。 “你和我那男人当真是一样货色,爽过了就将老娘一脚踢开,东西已经给你了,其它的老娘一概不知,你若还想折腾老娘,只管放马过来!” 这周茵茵言罢直接翻倒,四仰八叉便将自己整个身躯展露在谢观星面前,那神态不但荒淫到了极致,更是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貌。 然而谢观星没有动手,因为就在这一刻,谢观星留意到,一粒晶莹的泪珠正从这周茵茵眼角滑落。 叹了口气,谢观星开口说道:“谢某方才得罪了!也许你说得对,我原本就是一伪善之人!” 看了一眼被蹬到塌下的被子,谢观星俯下了身,似是想要取过被子,再次将那具充满诱惑的身躯盖住。 然而,就在谢观星俯身捡拾被子的一刻,周茵茵的身躯却侧向翻转,一双腿更是横绞上了谢观星脖颈,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谢观星有些猝不及防,而经由那双修长美腿上传来的巨力,只片刻便让他的鼻子开始充血,眼前也变得有些昏暗。 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谢观星的指结敲向了这女子腿部的穴道,可是那几处完全可以令平常人瘫软如泥的穴道,除了让周茵茵双腿夹的更紧,呼吸也变得更为急促,就再无半点用处。慌乱之中,谢观星的手摸向了被褥一角,然而真当谢观星的手指触到那支被自己偷偷藏在褥子下的铁尺,谢观星却放弃了努力。 极度憋闷之下,谢观星渐渐失去了知觉,双臂也从周茵茵裸露的腿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星从晕厥中醒转,透过头顶上方的那个偌大孔洞,谢观星看到了一片浓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但谢观星隐隐觉得,距离天黑应该还需一段时日。 “要下雨了,你可以走了!” 斜靠在太平椅上的周茵茵已经穿好了衣物,摇晃在太平椅下的一双赤足,形状虽是有些怪异,但在露出裙外的半截小腿映衬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阵略带潮气的微风从破碎的门户中穿过,轻轻掀起了周茵茵鬓角的一缕秀发,此刻的周茵茵,面色无比轻松,一双眼更是透过房顶上的那个窟窿,痴痴凝望着那些在头顶上滚动着的云层。 “你还没有告诉我,如何能看破我的易容?让你将方子送给谢某的又是何人?”看到自己的兵刃及衣物已经摆在了身侧,谢观星一边起身穿戴衣物,一边开口问道。 对于周茵茵为何不杀了自己,谢观星同样懒得去问,对方既是受人所托传送物什,又舍命救了自己,想必并不想自己早死,如此做为,只怕也是因为自己确实捏的有些狠了,想要出上一口恶气。 “我倒是认不得你,但我知道,三九会亲手将条子交给你。” “三九?你是几品铃官?既知谢某排名又有这等本事,想必排名应该不弱!” 做了个双手环握下劈的动作,周茵茵开口说道:“三九你应该记得,他一直在你身边,不过虽说此人排名尚不及你,却是比你多些逃命的本事!至于小女子,倒不是什么铃官,但是我有这个,谢捕头应该识得!” 一枚红色的铃铛出现在了周茵茵掌中。 犹豫片刻,已然想到了三九是何人的谢观星再次追问。 “究竟是谁让你给谢某送来的这个方子,不知女客能否告知一二?” 这一点称呼的变化,让周茵茵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其人媚眼如丝,斜斜扫过谢观星身体某处,随即开口说道:“你只当是我那男人要小女子送来给你的便是!说起来,你们应该认识,来日总有机会相见。对了,你知道我现在再想什么吗?” 见谢观星似在沉思,这周茵茵接着说道:“来日方长,其实我总觉得自己那男人终究有些不靠谱,不似谢捕头你更像是个人物,我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记着我,若遇到难处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 看着这周茵茵的双眼,谢观星无来由的打了个寒战,而肩膀上的痛楚,也在这一刻愈发强烈。谢观星暗暗想道:“此番事,还好是面前这个女子,若是换了隐月宗内的那位,只怕自己当真会记上一辈子,并且会记得咬牙切齿。” 谢观星窘迫的模样让周茵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走吧,街面上这会已经安生了,再不走,那人就要来了!今后只需记得,永远都不要相信女人的眼泪!想要让一个女人为你流泪,从来就只有一种办法!可这天下,再没有哪个男人可以伤到我周茵茵!” 谢观星闻言面色微红之下倒是一愣,在仔细打量了穿着衣物的周茵茵两眼后,谢观星开口问道:“怎地你不走吗?还有谁要来?” 捋了捋鬓角的秀发,周茵茵双眼中再次泛起泪光,更带着一股让人心碎的幽怨。 “这些年就只有两件事可以令我开心,一件,方才已经做过了,还有一件,总需等那人前来,你莫不是还想留在此处看看!” 仓皇一如谢观星,其人当真是怕了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 只匆匆找来一块棉布裹了长刀,又三两下更改了自己面容,谢观星也不待这周茵茵再次出言调侃,径直便出了这家店铺的后院。 前院无人,许是此处的掌柜活计都已被周茵茵制住。可谢观星依旧不敢大意,其人仔细留意了一下街面上的动静,直到听清了那些传入耳中的话语,这才在惊愕之余,缓缓踏出了店门。 第33章 对决 整个伏济巷已点起灯火,一众百姓正在收拾着破败的街面,而今日见过的那名白发老者,亦身穿理户服饰站在街心,不停催促着那些往来的伏济巷百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快些快些,若不赶在明日辰时之前收拾停当,如何再招得来营生?小三,去官衙报备的人回来没有?若无行文,还有哪个恩客敢来?你且和大牛去看看,记着把凑出的银两也一并带去!” 似是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谢观星,这老者微微一怔之下低头从谢观星身侧走过。 可走不几步,谢观星便听到这身后老者的喃喃自语。 “能活着已然不易,今后就莫要再来了,那个姓卓的婆姨可是招惹不得,小小年纪就能狠下心杀了自己夫家,也不知她是怎么从登云海回来的!” 谢观星闻言一惊,但是此刻的他,却没能将注意力放在这老者的言语内容之上。 对于自己的易容之术,谢观星确信这老者无法认出,可这老者既然是巷子中的理户,自然识得自己不是这伏济巷内原有住户,而自己夹在腋下的那个包裹又过于狭长,当下这状况,任谁多看两眼也能猜出内里裹着的是何物什。虽说这老者言语不似想要生事,但谢观星觉得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较为妥当,毕竟自己不是寻常武人,一旦此处还有架势堂的弟子留存,撞破行藏之下,便是一路追下去也会是个天大的麻烦。因为官衙那里总会有些事情要自己前去应承。 想到此处,谢观星只将自个脖子一缩,夹着腋下的包裹便向着街面东侧走去。 向东行,肯定回不了家,也回不到五柳巷,可若走得远了,倒是真能到一个地方,老军场。谢观星刻意绕道,自然有他的道理。 然而就在谢观星堪堪走出伏济巷,却是在拐角处迎面撞到一个人。 碰撞之下,那被棉布裹着的刀柄不经意间便露了出来。 来人谢观星认得,正是今日见过的那名姓廖的架势堂弟子,只是这会见到,这廖姓汉子已经更换了一身红色剑士衣,一柄镶嵌着美玉的长剑则斜挂腰间,鬓角的一只大红插花在灯火照耀下更是分外扎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廖姓汉子看到了谢观星夹在腋下的物什,眼眉微蹙之下,却没有给谢观星任何动手的机会。 “你这莽汉,怎生走路的?还不赶紧滚,爷今日心情不错,不想找你的麻烦,下回招子放亮一些,京都这地界,不是你这样人等能待的地方。” 言罢,这廖姓汉子拍击着双掌就从谢观星身边走了过去。 听着那掌击之声渐渐远去,谢观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然而这丝冷笑很快就凝结在了谢观星脸上,他缓缓向前迈出了一步,随即又是一步,见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谢观星这才用右手握住腋下刀柄,弓背前行。 就在那廖姓汉子掌声停止的瞬间,谢观星感到了一丝心悸,那心悸来得是如此莫名奇妙,却一阵紧似一阵。一种仿佛被恶狼盯住的感觉,悄然涌上谢观星心头。 匆匆前行了能有一个时辰,谢观星进入到了荒废不堪的老军场。整个老军场内空荡荡的,便是一个人影也望不见,那些往日经常滞留于此的花子,今日也不知去了哪里。 站在老军场正中的空地上,谢观星抖掉了包裹着“勿悔”的那块棉布。 “敢问是那位兄台?藏头露尾的算不上是条真汉子,还请兄台出来一见!” 似是在响应谢观星的质问,老军场一段年久失修的廊柱下,从阴影中走出一人。这人的出现,让谢观星谢观星心中一凛,他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是此人。京都架势堂供奉长老,风雷剑圣郝进勇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谢观星面前。 仔细扫过谢观星面容,郝进勇倒背双手坦然说道:“三品以上的噬仙铃官果然都有些本事,除了那个不要脸面的三九,你倒是唯一一个凭着自己本事便能活着走出伏济巷的武人!你的排名是多少?可是四品铃官?” 见到谢观星并不言语,反倒是做出一副如临大敌般的模样,这郝进勇摆了摆手,随即笑着说道:“我若想杀你,不必一直跟到此处。对于噬仙铃,架势堂也并不想斩尽杀绝,只希望你等知难而退,不过老夫看你方才行止,应该就是一名捕快,这倒是让老夫没能想到!” 谢观星闻言,心中不免惊异,自己模仿他人行止已入化境,便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婆姨柳如烟也没办法辨别,这郝进勇又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是名捕快? 似是看出了谢观星心中困惑,这郝进勇开口说道:“刀劈大瓮,袭杀百巧门长老时你确实用的是江湖中人的技法,可是百巧门悬丝坠勾的机巧,便只有你一人察觉,老夫当下就怀疑你真实的身份绝非武人。寻常武者,怎会有如此准确的判断?更何况你瞬间便能做出反应,借着老夫弟子踢出的一脚躲入客栈,其后更是悄无声息的杀了他,此种审视与决断,在京都之内便只有三种人,其一,影卫;其二,盗贼;其三,捕快或军中将领。影卫中人,不入噬仙铃,这是历代的规矩,盗贼不精通杀人,推官会武的又极少,而军中将领不屑于伏藏之术,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了捕快。当然还有些王侯府中的高人同样有此等本事,可他们谁会为了区区数百两银子替人搏命?你撞见廖康勇时,不过片刻便将其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这种行止,像极了公门中人。老夫方才妄言还有疑虑,现在看你当下状况,只怕老夫当真还说中了!不知阁下是哪个衙门中的捕快?你杀人时沉稳异常,只怕过去还做过旁的买卖,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若是有兴趣,架势堂也有些私事需要人承担,不知阁下可有兴趣?” 谢观星被这郝进勇的一番言语气乐,如此歪打正着的推论,居然能将自己的身份推出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此人再敢想一些,那么京都之内,做过影卫的捕快又有几人? “阁下说了这多,看样子并不想杀我,既是如此,你跟着在下又是为何?” 风雷剑圣郝进勇听闻谢观星相询,面露些许尴尬,其人留意了一下周围,似确认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若依着你的本事,你在噬仙铃中的品阶应该不低,老夫既是想给噬仙铃捎个话,不找你又能找谁,你且去告诉你的上阶铃官,莫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等此次寻来的原因,那第三幅画上的内容老夫可以告诉你等,但此后莫要再跑来寻老夫的麻烦。” 谢观星听得一头雾水,随口问道:“什么画值得性命相搏?我怎生从未听过?” “你若是知道,那到真怪了,只管仔细传话便是,莫问其它。” 这郝进勇可能是见谢观星这许久也不上道,多少有些焦燥。其人打量着四周,攥了攥拳头小声说道:“你且记着,那画上都是人,横浮在空中的人。看下面绘制的海水,应该是在登云海的某处迷雾当中,而那画中更有一名男子手持长刀,作势要将其插入一块巨石当中。老夫记得的便只有这些,第四副画老夫也没有见过,你们噬仙铃若真有本事,不妨往隐月宗去挂铃!” 郝进勇言罢转身便要离开,可是方走出**步,身后却传来谢观星的言语。 “天历年二月初八杀京都织机坊绸缎桩王安全家二十一口;同年六月,安仁坊肖家灭门,这些事可是你做的?” 数步之外的郝进勇脊背忽然一抖,其人缓缓转过身形,望向谢观星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阴寒。 “老夫杀人,素来如此,若不斩尽杀绝,心存芥蒂,难免事后生乱,怎地,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买卖,你莫不是还想因此杀了老夫不成?凭你也能杀了老夫吗?” “不试试如何能知道?”谢观星静静看着郝进勇,似随口说道。 盯着谢观星双眼,郝进勇看出了其人眼中的绝决。 似是有了片刻的犹豫,这郝进勇迟疑着说道:“小兄弟你可否先向上品铃官转呈老夫方才所言,老夫笃定,一旦消息传入噬仙铃总堂,此事便一了百了,兄弟你若是帮衬了老夫此事,老夫愿以十斤棘果香料相赠,你要知道,那东西可是用千两黄金记价,若然噬仙铃总堂那里始终没有消息,你再来杀老夫亦是不迟!” “我等不得那许久!”谢观星冷冷答道,同时,谢观星的右手已伏向刀柄,脚跟亦有向上抬起,“斩仙”蓄势待发。 “你莫不是我架势堂弟子,如何使得老夫的风雷快剑诀?” 这郝进勇的言语,倒是让谢观星想起一事,那风雷快剑诀除了踮起脚跟之外,当真和“斩仙”有几分相似。 “不对,你这不是风雷快剑诀,难怪你要等老夫走出十步才肯言语,你不是噬仙铃官,你是噬仙天官,噬仙铃为何定要杀老夫?老夫到底做错了什么?” 凝神聚气之下,谢观星已经听不到郝进勇的叫喊,那足跟一旦提起,便会在内息的催动下缓缓上升,直到一股庞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着谢观星体内聚集,足跟的上提这才会有所停止。可是当内外两种气息开始呼应,那内息又会如铅垂一般猛然下沉并在丹田处与外来气息发生碰撞。碰撞一旦产生,总会有一些好似沙粒却无比灼热的细小颗粒沉淀下来。可此时若是脚掌下落,便如叩动了体内的某处机关。那些好似沙粒般的颗粒瞬间就在谢观星体内爆燃,鼓胀憋闷的感觉就好似能将谢观星整个身躯涨裂,此时此刻,唯一要做的便只有宣泄。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刀出无悔,斩魔落仙;生念使然,谁不博命,风雷惊变,直取生魂。 谢观星钢刀出鞘,惊慌之下的郝进勇同样使出了自己看家秘技风雷快剑诀。 闪电,瞬间划过了天际,直似要将整个天地融为一体,而当轰鸣的雷声响彻半空,老军场中央无端扬起漫天沙尘。可若是你,那么你一定会看到,这沙尘中闪烁着的一道银色流光,只一瞬,就穿透这厚重的砂尘,流失于远方的天际。 然而那道远去的流光,并不是这场异变的终点,轰鸣之声再次响起,可这次,你非但看不到任何闪电,更是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双眼。因为你无法相信自己接着看到的一切。就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浮动的尘土就似被什么东西吸引,猛然向着一起汇集,最终形成一道巨大无朋的锋刃,重重砸向地面。 大地就似要在这一刻翻转,而老军场周遭的空气也恍若在此时凝固,然而,紧随而来的豆大雨点又会让你在想要冲出自己住处的同时,怀疑方才的巨大动静只是因为自家房子恰巧被天雷击中。 当一个个老军场破落户从自己勉强可以算做房子的窝棚中探出脑袋,他们惊异的发现,这等天色,居然还有两个蠢货站在场地中间等着雷劈,可真当他们看清这二人手中持握着的兵刃,这些胆小怕事的住户赶紧又钻回了自己的房内。 也许对他们而言,那些还买得起刀剑的武人,原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既是想遭雷劈,那便让雷劈好了! 第34章 不是秘密的秘密 雨,扑面而来,雷声亦响彻耳畔,那状况,就好似有某位掌控寰宇的神站在你面前,并且用最恶毒的咒骂与最寒冷的口水表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慨。这天地玄变之下,万物本该屏息,诸神本该回避,可偏偏就有那么两个俗世的蝼蚁,居然敢于藐视。难到他们就真的不想活了?亦或他们根本就是两个死人? 谢观星没死,郝进勇也没死,但是有些时侯,一个没死的人和将死的人区别并不大。 于闪电映照之下,一点银光出现在了谢观星的左胸,那是半截残刃所反射的光华。而顺着半截露出体外的残刃向下看去,谢观星持握“勿悔”的右手,也在不停颤抖,尽管谢观星已经很努力的将“勿悔”重新插入刀鞘,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再有没有力气将其抽出。 一次次想要抬起脚跟的努力都宣告失败,此刻的谢观星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对面的那个人,除了手中握着的已经是一柄残剑,其它地方,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即便是衣衫上沾染的泥土,也被这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道巨大的沟壑出现在了这郝进勇的身侧,可是以当下的状况而观,谢观星的“斩仙”应该是劈到了空处。 “我不懂,噬仙铃为什么一定要杀我,这不合规矩!” 对面的郝进勇面容扭曲了几下,随即一步步的向谢观星逼近,可就在他说出自己心中困惑之时,大口的鲜血亦从其中嘴中涌出。 只几步的距离,也许就决定了某人的生死。谢观星没动,到了此刻他还能够站着,这或许已经是一种奇迹。而那个一口口吐着鲜血,却努力向前挪动着脚步的郝进勇,更像是来自地府的阎罗,剑虽然断了,却依旧可以取走谢观星的性命。 这一刻,谢观星有了些悔意,他想到了柳如烟,想到了红菱,亦想到了方胜与刘半山,而那个化身厉鬼的李文英,不知何时也站在了谢观星身侧,只用一双冷漠的眼,静静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相距只有两步之时,郝进勇停了下来,他不想再往前走,因为每踏出哪怕是最小的一步,都将耗费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气力,而换做平日,这个距离,杀人已经足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你不是噬仙天官,斩仙诀不该只有这点威力,你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杀老夫?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郝进勇的面颊忽然泛起一片赤红,而其人的精神仿佛也在这一刻回复如初,往日里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再次回到郝进勇身上,他是风雷剑圣,他是京都鼎鼎大名的郝进勇。 然而让郝进勇感到诧异的是,面前的这名汉子,此刻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身上,其人只是看着身侧空荡荡的某处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当日做错了,可我不想死,我还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这世间的一切,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我不懂。你知道不知道?我经常会问自己为什么,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答案,若是有一天,我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惊骇出现在了郝进勇的脸上,其人的面容在恐惧之下再次变得扭曲。 “你在和谁说话?他们吗?我就知道他们都没有死,他们一定还会回来!难怪你要一定要杀我,杀吧!杀吧!反正所有人都要死!你也要死!” 也许是最后的力气,郝进勇的手臂再次挥起,一片银光扫向了谢观星的喉头。 头颅,应该在无声无息中掉落,喷溅的鲜血应该将雨水染成赤红,而那颗坠落的脑袋也应该出现在那道巨大的沟壑当中。 郝进勇没有在雨中杀过人,所以他很想看看,那颗脑袋,会不会在积水中漂浮起来。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谢观星的脑袋还妥妥当当待在他应该待着的地方。不过,郝进勇还是看到了血雾,大片的血雾,从自己身上每个毛孔中喷出的血雾。 “窟通”一声,堂堂风雷剑圣就这样直挺挺跪了下去,跪在了谢观星面前的雨水当中,他的头颅渐渐开始低垂,可口中却还在喃喃自语。 “这世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仙人!不该有什么规矩!老夫就是……太守规矩,才会有今日的下场,如果你还能……活下去,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只有老夫……才知道的秘密!” 看着李文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水当中,谢观星望向了郝进勇。 “你说的事,噬仙铃或许感兴趣,但谢某不感兴趣!并且,谢某也不敢肯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兑现承诺。” 无比艰难的挪动着自己的双脚,谢观星缓缓从郝进勇身边走过,他不在绕路,他要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人,哪怕是一眼,最后的一眼。 “京都刘公祠内……住着一个仙人,真正的仙人!……放过我的家小。” 随着这细微的言语传来,谢观星身后的那具身躯向着一侧栽倒,消失在那片因沟壑聚成的积水当中。 “如果你说的是伯老,这我早就知道,可我觉得,他那样的仙人倒还真不如一棵老树!” (本卷终结,新卷将开,构思中……,构思中……。) 第1章 浪子情欢 雷声已然停歇,可这场雨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京都的街头,此刻少见行人。百姓们不想出门,或许是不喜欢这雨,又或许是不喜欢那股被雨水带起的血腥气味。可即便如此,总还是会有些人在关注着这场豪雨,独自在王府凉亭中赏雨观雷的安平王单勉算一个。守在廊下,看着那些被雨水带起的涟漪默默流泪的林仙儿算一个。斜眼撇着一具裸身躺在床榻上的尸体,借着头顶落下的雨滴清洗身躯的周茵茵勉强也算一个,也许对于她而言,此刻是真畅快了!不过,真正喜欢看雨的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近日才来到京都的女子,她的“看”很特别,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自己的双耳。 一柄油纸伞,缓缓自雨巷中出现,那伞下的身影俏丽而端庄。可随着一根竹杖的出现,一串轻微的敲击声渐渐融入到了这雨水当中,似是在不经意间淡化了这绝美的意境。 “红衣,为什么你一定要用竹杖,只要有我洛飞在,洛某便是你的眼睛,洛某便是你的竹杖。” 为这女子撑伞的是一名面貌俊朗的青衣男子,只看其人一身装束,只怕是那位豪门富家的子弟。那青色衣袍,细看之下暗缀银丝金线,华丽中不失素雅,而一根款款扎住发髻的缎带,镶嵌其上的美玉温润中更带着几分古朴尊贵。一柄木鞘长剑则被其人左手倒持身后,象牙制成的剑柄衬着晃动在身后的青色剑穗,让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超凡气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若是有人此刻从这二人身边经过,那么他未必会被这女子的端庄乃至这青衣汉子的儒雅折服,他也许会瞪着一双大眼睛愣在那里,因为,只有一柄油纸伞,却尽数遮在了那名女子的头顶,可那个撑伞的汉子,却没有因此变成一只落汤鸡,他身上的衣物居然没有一点被雨水打湿的迹象。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点,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只刚刚靠近这男子的身躯,便瞬间化成了一阵散开的气雾。 “浪子,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人陪,这些年独自行医,红衣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你回去吧,我只是想独自走走。” 这青衣汉子脚步微停,但似是担心这女子被雨水淋到,只一瞬就再次跟了上去。 “你莫不是真要嫁给那个废物,一个连刀都不敢拔的人,如何能照顾你一生一世?红衣,跟我走吧!这个江湖我早就厌倦了,只要你愿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俗世牵绊,没有苦难纷争,每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花香鸟语之间便只有闲云野鹤,碧水苍茫之下唯有归樵渔歌,最重要的是,到了那里,有人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他还在后面跟着吗?”伞下的女子似乎有所触动,可是那一丝触动很快就变成了一句莫名奇妙的问询。 “废物就是废物,有胆子跟着,却没胆子抽刀搏命,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那青衣汉子明显面带些许不屑,可许是怕被这女子看到,这丝不屑转瞬就从嘴角消退。 可一个瞎子,真的能够看到吗?也许她真的能够看到。 “我妹妹说他是个好人,你莫要招惹他!”这叫红衣的女子轻声说道。 “好人?若是影卫当中也有好人,那当真是个笑话,我不杀他,但是我不喜欢被一个连狗都不如的货色跟着!” 这句话明显让那名叫“红衣”的女子生出些许不快,可是不过转瞬,一抹笑意忽然涌上了红衣的嘴角。 “那大侠您倒是把那狗儿撵走我看!” 这一变化,反倒是令这青衣汉子有些进退两难,其人面带尴尬吱唔说道:“我这不是替你打着伞吗?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言罢,这青衣汉子作势便要将油纸伞递到这女子的手中。 “扑哧”一声浅笑传来,这女子没有伸手接过油纸伞,只低头轻声说道:“你不是要做我的眼睛,要做我的盲杖吗?那眼睛可能片刻离开?” 这青衣汉子闻言立时呆立当场,也不知这一刻究竟想到了什么?可是一道凶光瞬间闪过其人眼底,这汉子猛然对着身后的那片阴影喊道:“兀那汉子,没胆子拔刀,可有胆子走过来!” 一个略显猥琐的身影自阴影中走出,灯火映照之下,方胜那具被湿透官衣裹着的身躯还在不停颤抖。许是跟的久了着了寒气,方胜的面色惨白如纸,那还在往下滴淌着雨水的发髻也显得份外凌乱。 随着方胜的走近,那只握着盲杖的手掌有了一丝颤抖。 可也许这担心有些多余,那青衣汉子乃至于走到两人面前的方胜,他们的目光都没有放在对方身上,因为,一个蹒跚着从雨雾中出现的汉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青衣汉子身后的左手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那挡住雨水的存在瞬间扩大,直将其人身侧的封红衣也一并裹挟了进去。 “雨小了吗?”听不到雨点落在伞布上的声音,这封红衣多少有些好奇,尽管她同样也听到了那名汉子的脚步声,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胜同样看到了那个怀抱钢刀的汉子,但是他更看清了那汉子怀中抱着的钢刀。 就在青衣汉子缓缓挡在封红衣身前的那一刻,方胜却快步从这二人身侧走过,径直迎向了那名怀抱钢刀的汉子。 一抹不屑再次出现在了那青衣汉子的嘴角,他不相信方胜能够如此大胆,此番举动,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名受了重伤的汉子,应该也是一名影卫。 方胜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侧耳倾听的封红衣,她多少生出了一些好奇,那汉子脚步沉重,呼吸不畅,明显是一名伤患,这方胜此时上前,莫不是想乘人之危,好在自己面前争回些面子! “可是谢兄?”尚有两步,方胜便开口低声问道。 谢观星恍惚间听到了方胜的声音,心力松弛之下,当即向后翻倒,索性方胜反应尚算迅捷,只一把就扶住了其人。 雨水侵蚀之下,易容之术难免有所变化,但从眉宇间,方胜终归还是找到了自家兄弟的影子。可是那半截露出胸膛的剑刃,却直接让方胜乱了方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胜的言语明显带着哭腔。而这,更是让叫洛飞的青衣汉子有所不耻。 “左右是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得此果报,不过天理循环,都伤成了这副模样,倒不如给他个痛快送他往生。方胜方大人,此番拔刀倒是不需要什么勇气,你何不试上一试!” 悲愤之下的方胜许是忘了这青衣汉子的来历,听闻此言当即对着那洛飞就啐出一口。 “放你娘的狗屁,这是老子的兄弟,老子是不干净,可我这兄弟远比你们这帮鸟货干净,远比这天下人都干净!” 一声清脆的剑鸣自小巷中响起,荡起的光芒仿佛能斩落雨滴,然而就在这声剑鸣之下,雨雾中,一只油纸伞无声飘落。 全然不顾那只抵在自己喉头的剑尖,方胜已然分不清自己面颊上滑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滴。对于一脸怒容的洛风,方胜连多看一眼的心气都没有,他只是盯着那名用双手死死握住洛风手臂的女子哭道:“我知道你精通医术,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是你妹夫!” 第2章 睿智一如方胜 忙碌了半月的谢府,近日总算得了一些清闲,谢观星伤势明显好转,这对于大多数谢府中人来说,精通医术的封红衣自然功不可没。可是知道些内情的人却不得不佩服谢观星的运气,因为那封红衣已然说过,若剑偏半寸,莫说是她封红衣,纵使神仙下凡,也再无回天之力。 “你的命很好!这个物件也很好,只是落在你这样的人手中,多少有点可惜了!” 摆弄着手中的一个精致小茶罐。似是多少感到有些惋惜,洛风轻抚着上面一道划痕开口说道。 已经可以下床行走的谢观星此刻正斜靠在床榻之上,听闻洛风言语,谢观星不由得微微一笑。 从众人口中,谢观星已经知道了当夜背自己回府的正是这名叫洛风的汉子。至于为什么不是方胜将自己背回来,谢观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知肚明,方胜这厮力弱,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把子力气。 能够侥幸活下来,这一点谢观星是真没有想到,当日那截断剑刺得很深,而风雷剑圣郝进勇声名在外,十步的距离,尚能做到一剑穿心,自然也不可能刺偏。可谢观星的气运真是好到了逆天。如果不是得自刘公祠的那套衣物质地异常柔韧;如果不是那个从匠作司掌司冯成府中得来的小茶罐意外崩断了郝进勇手中长剑;如果不是封红衣在方胜拔出半截残剑后不顾洛风阻止,定要使用道门密术“望生”为谢观星疗伤,那么谢观星注定会成为一个死人。 “红菱的姐姐没什么事吧?”听闻封红衣在使用道法为自己疗伤后,满头黑发瞬间变白,谢观星此刻多少有些担心。 “能有何事?不过是损了些寿命,来日我洛风陪她少活两年便是!” 谢观星闻言当即一愣,从红菱那里,谢观星知道这封红衣行医济世,曾遇到过高人,道法“望生”便是那高人所授,可是红菱却没有告诉自己,这道法居然还有这等弊端。 心乱之下,谢观星一时哑口无言,他便是这般心性,不会做虚言相谢的事情。 似是看出了一些什么,这洛风开口说道:“我叫洛风,江湖中有人称呼我做浪子,相信谢兄应该听到过。红衣来日我会带走,你那兄弟倒有几分胆气,我不杀他,但要是你拦我……” 似是有了片刻犹豫,这洛风看了一眼被自己搁在案头的长剑,随后接着说道:“你那兄弟在替你收拾烂摊子时,我去过老军场,如果那人是你杀的,等你伤好了之后,我想和你比试一下。我若输了,这柄秋水归你,可红衣我还是会带走。你若是输了,我要你那一招的刀谱!” 谢观星几乎要被洛风的言语气乐,浪子又如何?皇子也不过是一刀的命。 看着那个又开始摆弄茶罐的洛风,谢观星笑着说道:“这个赌法怕是不妥,我从来就没用过剑!更何况红菱的姐姐,她想要跟着谁,也不是洛兄与谢某可以做得了主。” “红衣那里我自会去说,至于秋水,一用便知!” 仿佛已经认定谢观星不会再拒绝他的要求,洛风拧开茶罐上的盖子。在向内里看了两眼随即又仔细闻了闻之后,这洛风一脸不解的问道:“这物事好像是用来开启什么机关的,用来做茶罐倒也勉强适用,可是你这品位怎地越来越差,装过些石母银毫、登云妙雾也就罢了,如今装得这倒是个什么物什?槐树叶子吗?” 床榻上的谢观星听洛风如此言语,苦笑之下倒是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这个茶罐有些怪异,却从没往机关上去想,不过,既是这洛风喜欢,倒不妨用此物缓和一下洛风与方胜之间的敌意。 “洛兄若是喜欢,只管拿去,此物我倒是琢磨过一些时日,实在看不出有何来历!若只是用来装些寻常茶叶,当真是有些糟蹋了。” 那洛风闻言面色倒是微微有了些变化,其人将茶罐搁回一旁的桌案,随即开口说道:“此物乃上古之物又救过谢兄性命,那便是和谢兄有缘,洛风若见猎心喜收下此物,只怕会逆了谢兄你的气运,谢兄还是好生收着,过两日我托人带些上好的茶叶个谢兄送来,只当为谢兄你应个景,免得来日再被人笑话。” 谢观星没有拒绝,相处数日,谢观星早看出了其人性情,若非有红菱的姐姐坠着其人心思,只怕这谢府中人,他一个都懒得搭理。今日能勉强坐在这里,多半还是为了来日比试一事。 “红菱他们呢?怎地到了此刻还没回来?”对于这长时间众人还没有返回,谢观星多少有些担心。 洛风似乎对此事亦有些不快,其人冷冷向着窗外看了一眼,随即说道:“红衣被他妹妹叫了去,想必是有些私己话要说,洛某实在不方便跟去。你那几个夫人见你已无大碍,都去了前院偏房。” 谢观星听了个莫名奇妙,正待接着询问,却听这洛风似自语一般说道:“那厮当日不过是淋了些雨,如今却横竖赖在这里不肯走,想必这会还在装病!” 对于自己的好兄弟方胜,谢观星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听柳如烟所言,那夜这方胜一路嚎哭而来,待见自己在封红衣的医治之下伤势回稳,便又惊呼一声冲出府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事时,谢府上下竟无一人知道这方胜究竟是怎么了?众人皆以为,莫不是这方胜见谢观星未着官衣且易了容,而值此非常时期又身受重伤便想到了旁处。 然而数日之后,街面上传来的消息让柳如烟及红菱都对这方胜顿生好感,谢观星私下里再做着什么事,柳如烟与红菱各自有着不同的猜测,可无论是何种猜测,那都意味着天大的麻烦,可是她们没有想到,就在她们咒骂方胜胆小怕事刻意回避之时,那方胜却是在费尽心机安排人手,为谢观星受伤一事做好遮掩。 至第二日辰时,一封扬扬洒洒的行文就已经呈递了上去,那行文内容极度繁琐,几乎细致到了某杀手一共劈出了几刀,而他的那些个帮手,身上的衣物又究竟是何种质料。可是等王哈儿王大人看完这篇行文之后,在感慨之余,其人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这方胜当真是个人物,如此一篇声形并茂的行文,放到哪里都可以做得例行范本,可要是你仔细去看,却又等于什么都没说。那姓谢的小子会遭逢噬仙余孽暗算,旁人信他王哈儿可不信。即便有数名百姓佐证,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确有几个黑衣人在街面上围着一名捕快打斗,可是王哈儿觉得,这一点并不难做到,若换了自己,不过是掏些银子演场戏罢了! 对于谢观星因何受伤一事,坦白说,影卫总领王哈儿着实是有些兴趣。可是他只在头两日安排了一些人手彻查,其后便不了了之。此种状况,倒不是王哈儿觉得应该给自己那个新招揽来的下属几分面子,而是因为一批来自京都五门督护司及武备司的大小官员,正等着他王哈儿前去应付,而这中间,还有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令王哈儿王大人焦头烂额。在被刑捕到案的众多人犯中,有一个王哈儿费尽心机才勉强搭上的“莫逆之交”。 陈小虎的父亲,京都五门督护司总领陈达。 事情的起因,缘自一封由安平王府送出的密奏,就是这封密奏,再一次于京都之内掀起波涛,不过这一次,京都的百姓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此次牵扯的并非寻常百姓,而是和往年一样,都是些京都大小官员。 朝廷又要开始对官员动刀,这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情,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宣华门挂够了大小官员的脑袋,那么京都的动荡与灾祸,往往也就意味着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有一个人并不这么看,对于某人,王哈儿认为自己看走了眼,当然看走了眼的绝不止他王哈儿,可就在这些看走眼的人当中,他王哈儿却极其可能是最惨的一个,当初再听闻安平王单勉将自己差人送去的“棺材板儿”踩成肉泥时,他王哈儿只是一笑置之,可是今日,他再也笑不起了,并且,王哈儿开始怀疑,自己来日的死法,会不会也和那些倒霉的蛐蛐一样。 王哈儿后悔异常,初始之时,即便自己放在王府的暗桩早就传出了一些消息,可他也没有将此事放在眼里,王哈儿始终认定,单勉的那些小动作,便是做得再巧妙,了不起能让自己换个更体面些的职司。更有可能,非但没有什么成效,反而会招来一顿措辞更为严厉的斥责。 可王哈儿错了,错的还非常离谱,当涉川国主单勉的旨意连同那份密奏被一同送往刑讯司总捕衙门,王哈儿当即被密奏上书写的内容以及单悯的旨意吓到魂飞魄散。密奏所书根本无需去查,因为好几处都出现了他王哈儿的名字,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密奏上写的事自己有没有做过。 王哈儿终于见到了这些帝王子嗣的厉害,既便是那个在王哈儿眼中早已没了气运的单勉。 吃吃喝喝,谈风弄月,再寻些做官应得的好处,这在涉川朝野本就是个寻常的事儿,怎么一到了单勉手中,就可以令那么多人因此丢掉脑袋? 你可以私下与五门督护司的某个官员往来,当然,也许你只是看上了对方的小妾,可是其后不久,便有大批守城器械被人刻意损毁,谁敢说你没有牵连?你也可以在闲暇之余从某个武备司官员手中“购置”一些田产,可那地契到手不过三日,武备司总库内存放的两万副长弓弓弦就齐齐短了一截,这只怕也同样说不过去。似这样的内容还有很多,并且每一条都指向了那个王哈儿无比熟悉的字眼。 “谋逆!” 王哈儿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做了这个影卫总领,旁人想要好处,自然可以盘剥京都百姓或商贾,可换了他王哈儿,却只能从那些手底下不干净的官员处下手,如今,那报应果然来了。 苦思冥想了数日,王哈儿决定去赌,毕竟他还有赌的资本。 他王哈儿还是堂堂的影卫总领,而自己的那个老丈人也没有提过要谋反,基于这两点,也许他王哈儿的气运还在。再有,既然国主单悯还是将此事交给自己去办,那就还存着些回护的意思。 不过,赌搏他王哈儿并不再行,所以王哈儿急招那个善于赌博的方胜返回刑讯司。 对于王大人问询赌搏的技巧,这方胜亦颇感意外,可出于自己的前途考虑,方胜还是将自己的认识随便说了几条,可是方胜不知道,正是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王哈儿做出了决断。 “属下倒是进过几次赌坊,赌场见生死,不单单是看谁的胆大本钱多,用得是何种赌具,使得是何种手法,布得又是何种迷局,这些在属下看来,虽然都会影响赌局,却难断输赢,若说有稳赢的赌法,我觉得还在那庄家的身上,只要拿下了此人,那才是真正的稳赢!” 方胜的话,让心乱如麻的王哈儿好似被醍醐灌顶。没有见到方胜之前,王哈儿只想要做一件事。想办法让那些人犯中和自己有些私交的大小官员永远闭上嘴,免得来日影卫换了总领,这些人受刑不过胡乱咬人。可是见过方胜之后,王哈儿认为,自己当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不管花多少银子,也要找到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那个单悯亲封的安平王妃春草,他王哈儿自然不敢动,但这丝毫也不妨碍他送一个女人进入王府。而这个女人,必须有这样一些本事。首先,她要能够确认,那个被她哄上榻的王爷到底还能不能人事?其后,要是自己所有缓和关系的努力最后都落了空,那么如有需要,这个女人也能将那个重震雄风的王爷再次变回一名真正的太监。 至于那个让王哈儿开了窍的方胜,王哈儿没有将找人的事交给他办,毕竟在王哈儿看来,生死际会,不过利尔,他王哈儿与单勉之间,也许并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只要有方胜和谢观星二人握在手里,那么或许并不需要急于走到那一步。更有甚者,自己没准能凭借这二人与单勉摊上些交情也未可知。 也许正是出于这个考虑,王哈儿特意给谢方二人批了长假,甚至专门去了一趟安平王府,顶着单勉的一张臭脸将谢方二人盛赞了一番。不过,王哈儿此行等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单勉态度的转变,令王哈儿也有些吃惊,而当安平王单勉亲自将王哈儿送出王府,王哈儿认定,自己的气运还在延续。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急着给安平王府送个绝色的女子进去,还是说再去找找自己那个老丈人,试上一试,看能不能给谢观星也要上一把藏刀。旁人或许觉得这样做可笑至极,但王哈儿可不这么认为。 且无论王哈儿下面想要做什么,方胜总算是得了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对方胜来说无比重要,所以方胜病了,病倒在谢府当中。 第3章 再见故人 正午时分,谢观星见到了自己的两位夫人,至于林仙儿,许是因惦记店铺中的事情,只和谢观星见过礼数后便匆匆离去。 对于林仙儿,谢观星总觉得有些愧疚,可即便他想要理顺这令人心乱的纠结,却始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谢观星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林仙儿望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幽怨,可每每到了此刻,谢观星的身上却会无来由的生出一阵恶寒。并且,一想到这林仙儿在店铺中往来应承,谢观星难免有些不快,他极度不喜林仙儿与那些客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模样,在谢观星看来,她的那些所谓技巧,还是少拿出来卖弄为好。 可谢观星多半是忘了,活着,或许可以成为一件极其简单的事,又或许可以成为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这前提是你要懂得满足,懂得排解压力,另一方面,你还需要有所寄托,而那间生意清淡的脂粉店,如今已经成了林仙儿唯一的精神寄托。 看着坐在自己身侧闲聊的两位夫人,谢观星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离开涉川的冲动。自己这次受伤,倒是让红菱与柳如烟走到了一起,这原本应该是件好事,可是在看到柳如烟与红菱消瘦的面容,还有从二人眼眉间流露出的疲惫,谢观星多少感到有些心酸。于当下看来,也许自己立志想要守护的东西并不重要,真正需要守护的,或许只有自己的家人。 “红菱,那个方子你可有拿去济世坊仔细问过,可是迷陀丸的方子?” 两位夫人还在那里闲聊,谢观星觉得自己多少受到了一些冷遇,便寻了个事由想要引起两人的关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此时此刻的谢观星又做回了自己。 一脸笑意的红菱对于谢观星的询问不置可否,难得这段时日府中安宁,这全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感觉让红菱无比珍惜,如果可能,红菱甚至希望谢观星多在床榻上躺上十天半月,并且她看得出,那柳如烟也和自己一般心意。 “我自是去过了,那百草堂的陆掌柜抄了一份,只说过上两日便给回复,可这些时日都过去了,却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影。你莫要起来,也莫要操心这些咸淡事儿,只管好生调养,我午后再去问问便是。” 谢观星闻言心头有些不快,这方子若没些蹊跷,如何会费得那多手脚?如果真是迷陀丸的用药方子,那么或许这里面就藏着事情,京都这里的状况尚可,但涉川的其它地方听闻已出现了百姓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此等事若不抓紧去办,倒有什么事值得去着急? “你怎生做得事,莫非是不把为夫的话放在心里,若如此,还是我自己去走一趟,你且将我誊写的那张方子取来!” 见谢观星动怒,红菱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自己没有将那个方子放在心上,原就事出有因。就在不久前,整个京都之内,堆积如山的迷陀丸已经被官家用来稳定粮价,若是官家手中再没个方子,如何敢这般做为?谢观星如此责怪她红菱,当真毫无道理。红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夫君是不是因受伤失了方寸,情急之下便没了往日的睿智。 “姐姐说了,这迷陀丸街面上多得是,官家早已敞开供应,若没个方子,倒真是咄咄怪事。夫君你莫要着急,许是济世坊那里近日太忙,前日如烟也去那里看过,整车的药材与成品迷陀丸被人运进运出,想必陆掌柜那里也是在赶制此物,故而有没有夫君的那个方子,应该也不打紧!” 柳如烟的言语让谢观星心头一松,若如此,只怕真是自己多心了,可是细想之下,谢观星又觉得有些不对,既然那些药材并不稀缺,何以各地还会有人饿死? 沉思片刻,谢观星开口说道:“我总觉得那方子不简单,你且好生收着,莫要再轻易对人提起此事!” “什么事啊?便是我也不能说吗?”门口处忽然响起一个谢观星无比熟悉的声音,而这声音的出现,立刻让谢观星双眼浸满泪水。 “他终于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京都的风风雨雨,怎会埋没他这样的人物,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谢观星暗暗想到。 那个斜斜倚在门边的中年汉子,不是前影卫总领刘半山又是何人? ……。 半个时辰之后,谢府的庭院当中终于再次飘起了酒香,来自柳如烟与红菱的劝阻也没能挡住谢观星腹中翻腾的酒虫,因为那个叫刘半山的家伙说得明白。 “这‘撂倒仙’配上‘回魂丹’,原就是上好的伤药,只管让观星放开了喝,若三日之内这小子还不能上房揭瓦,刘某就将宫中的医官全都搬来此处!” 笑声一起,对于这刘半山是如何偷偷摸摸入得谢府便没人想要去问,而谢观星翻身下榻,随即跌跌撞撞上前施礼的模样,也完全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不过,有鉴于这个中年人太过“陌生”,柳如烟与红菱的态度总会有些不同。 红菱没有见过刘半山,所以当谢观星口称刘大人上前便要跪倒时,她的反应是狠狠瞪了这个刘大人一眼。 柳如烟同样不识得刘半山,但这个人却让她生出了一些古怪的感觉,一方面,柳如烟觉得这刘半山不是好人,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个“恶人”很是亲切。 那段记忆的迷失让柳如烟忘掉了很多事情,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当年曾盛赞过她的做菜烫酒的手艺,也曾在私下里瞒着谢观星接济过他们夫妇二人银两。可同样也是这个男人,一面还在与自己的夫君畅饮,一面却对着前来问询意见的属下轻松吐出一个个“杀”字。似这种状况,柳如烟见过很多次,她还由此发觉了刘半山的一个小小习惯,一旦其人右边嘴角微微上翘,那么此人肯定是动了杀机, 刘半山一直非常留意自己的举止,所以,很多眼睛太毒的人,最后都变成了尸体,好在如今的柳如烟是不是还有那个印象,这一点当真有些难说,毕竟,现在的刘半山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很熟的人。但是很多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柳如烟的一个举动,让一向小心谨慎的刘半山大感意外,即便是柳如烟自己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见到此人,就会下意识的向着门外走去,直到进了谢府的厨房,并且看到刘半山带来的那些酒菜,柳如烟这才发觉,自己看似毫无道理的行止,居然如此自然。 对于这场难得的盛宴,方胜没能参与,一来其人既是在装病,自然做足了准备将封红衣拖在自己身边。与此事相比,一场京都百姓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盛宴,他方胜真就没放在眼里。这二来,听闻刘半山出现在了谢府,方胜狠不能找个石头缝子躲进去,若是再坐在一处饮酒聊天,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方胜。 至于那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浪子洛风,他也没来,即便是刘半山已经对此人生出了几分兴趣。可洛风全部注意力却还是放在了封红衣身上。对于洛风来说,自己此刻如何敢离开半步?谢府中人的冷眼,让洛风想清楚了一件事,他不能给方胜任何机会,他要用一双完全可以用来杀人的眼睛将那个阴险卑鄙的无赖斩成数段,再数段。 且不论方胜那里如何做为,庭院凉亭下的酒,渐渐喝出了一些不安的味道。 几番追忆之后,酬躇满志的刘半山忽然搁下了酒杯。 “观星,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帮我?” 此言一出,凉亭下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那个躲到一边与红菱聊天的柳如烟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第4章 烈焰焚身 瓷器的碎裂声打断了谢观星与刘半山的交谈,对于柳如烟有些异常的反应,刘半山并没有放在心上,方才的那句话不过是试探,刘半山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太多人而言,那个当年的影位总领刘半山,如今不过是涉川国主身边的一个“影子”,他依旧是单勉眼中的红人,依旧可以调派宫墙内外的一些人手,可说到安插自己的羽翼,只怕插上一根就会让人拔掉一根,毕竟如今的涉川,早已物是人非,很多事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看着慌慌张张收拾磁片的柳如烟红菱二人,刘半山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即用手指敲打着石案说道:“莫要去捡拾了,小心被碎瓷片伤到。我和观星有些刑案上的事情要谈,不知两位可否先回避一下?” 红菱冷冷的望了刘半山一眼,当即停下了手。这个身形伟岸的中年汉子,让红菱总觉着有些不舒服,此人无论是在笑,还是在远眺沉思,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险味道。红菱不喜欢这个人,很不喜欢,可是她不敢对谢观星做出任何暗示,因为刘半山望向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明明白白传递给了红菱一个信息,这个人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从柳如烟口中,红菱没有打听出这位刘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和谢观星有着怎样的交情?可红菱看得出,柳如烟一定认得此人。联想到谢观星曾经做过影卫,而京都之内姓刘的官员本就不多,红菱隐隐猜到了这位刘大人是何许人物。可是红菱很希望自己猜错了,因为来自夜枭的情报证明了一件事,几乎所有和刘半山有过些私交的下属及同僚,他们的归宿都好不到哪去! “有几件事我想问问你?其一,架势堂长老郝进勇是不是你杀的?其二,你那个方子,又是谁给你的?” 见柳如烟和红菱在谢观星的劝说下离开,刘半山开口问道。 如果这世间有什么人谢观星不想欺瞒,刘半山算得上是一个,谢观星略做犹豫,坦言说道:“郝进勇是我杀的,那个方子却是从一名救助我的风尘女子手中得来,此人来历,观星不便问起,不过听她言语,这方子应该是我的一名故识所赠,可观星想了许久,却不记得京都之外自己还有什么故人。大人,不知若依着那方子,制出的可是迷陀丸?” 听闻谢观星所言,刘半山盯着谢观星面容仔细看了半晌。 “天下人都认定你我是师徒,若非如此,即便有人护着你,只怕你也活不到现在。我一天不死,想动你的人就要掂掂份量,以后你索性便改了称呼,莫要总大人大人的叫着,我听着心烦。” 见谢观星点头,刘半山接着说道:“你且将当日事情说来我听,切莫漏掉半点,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这迷陀丸的来历绝不像你看上去的那般简单,那方子被人找了二百多年,如何就能这般轻易冒了出来!” 谢观星闻言心中一惊,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谢观星没有让这丝惊异在面上展露出来。 有一件事在谢观星心中藏了许久,那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谢观星一直想不通的问号。也许迷陀丸的秘密,谢观星已经猜到了一些,可是他不能说,也不想说,有些平衡不该在他谢观星手上打破,谢观星见过道门中人的本事,如果自己的猜测在官家那里得到应验,那么在涉川之内,只怕又要上演一场针对道门的杀戮。可这场杀戮一旦开始,天晓得又要死多少人? 然而你不说,事情就真的只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吗?未见得!就在谢观星斟酌着份量开始讲述当日发生在伏济巷里的一切时,京都城内,却有一些谁也看不到结果的事情正在发生。 距离此处数条街面的安仁坊,近日来了一老一少两名苦修。他们的目标,乃是安仁坊内最大的一处道观。听闻此处的观主半月前莫名奇妙便没了踪影,且一众弟子信众此刻正乱做一团,这难得的机会,这饿得半死且寻不到着落的一老一少怎能轻易错过。 与整个安仁坊的平静不同,乱轰轰的道观内此刻正传出了一个尖利的声音。 “各位善男信女,哦,各位兄弟同仁,此宗宗主,已前往我石母山落云宗做客!没有?谁说的?怎么就不能在路上!在下千里迢迢敢来此处,难道就是为了欺瞒你等?休妄言,少罗嗦……是哪个天杀的拿石头砸我?……落云宗好啊!女修士?那个……还在招,法宝?笑话!兄台你莫要太执着外物。喂!喂!喂!那个傻大个,你撇什么嘴?……娘的,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天杀的,便没人管么?……那个你问我对你家观主的看法?嗯,让我想想,一代宗师,令人敬仰……。” 人头攒动,尘土飞扬,道观内的一处高台上,一名面容苍老,发髻凌乱且道袍松散破烂的苦修正在侃侃而谈,而一名手持葫芦的小道童则端端正正的站在其人身后。 道观中可以扔的东西,基本都已堆到了这名年老苦修脚下,但看其人额头隆起的一片乌青,发髻上悬坠着的枯草,此人的执着,倒是真能让人生出几分敬佩之心。 可是落云宗是何等地方,一个早已残破衰败了数百年的玄门道宗倒能让人生出几分兴趣?这老道即便说得口干舌燥,可上前询问状况的信众却没有一个。 似是觉得有些饥渴,这老道对着身后的道童开口问道:“可有什么吃喝让为师垫垫底?总如这般空口白牙的唠叨,旁人也不会信,总需显些本领才是!只是为师已饿了两日,怕是没了气力,今番见你讨得些吃食,莫要独个藏私,且分给为师一些,也好让为师将今日打发过去!” 那道童望向自己的师尊,明显的一脸不乐意,这也难怪,旁人也是修道,即便是天下粮荒也不缺吃食,怎么自己便这般命苦,入了个破落的宗门不说,还摊上了一个如此无用的师父。 可师父毕竟是师父,此番机会难得,若能说动这些信众弟子,再引来那暗地里的主家,没准真可将此处变成落云宗的别院,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即便是一个小小道童也自然明白。 从葫芦中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这道童开口说道:“便只有这个,还是人家施舍给我的,师尊你既是饥渴,且先用着,弟子若是饿得晕了,晚间的吃食还需师尊你自己前去讨要!” 年老苦修闻言,面子上着实是有些挂不住,当即叱喝道:“本修士道法高强,便是十日不食,又有何事?让你讨要吃食,不过是磨砺你的心性,以便看清这世间百相,来日有助提升道境。莫要以为为师没有看到,为师天眼神通明察秋毫,今番那婆子明明给了你四粒,你偷偷服下一粒,即便算上现在这一粒,你那葫芦里还有两粒。你如此欺瞒为师,便不怕毁了自己道心?且莫在胡说,拿两粒出来应急!” 那童子无奈,只得又从葫芦中再倒出一粒,那年老修士许是真饿得久了,见童子掌中两粒迷陀丸,当即看也不看,劈手便夺了过去投入口中,只待那药丸被其人囫囵吞下,这才咽了口唾沫对着众人说道:“你等见识浅薄,不识仙人仙术,今番就让你等见见落云仙宗的厉害,御物!” 话音刚落,这年老修士摊开了手掌,一枚铜钱出现在了其人掌中,众人的视线似被着年老修士的行止吸引,齐齐盯在了那枚泛着绿锈的铜钱之上。 可是想象中的悬浮并没有出现,相反,人群却在转瞬之间“呼啦”一声退开,即便是那个手持葫芦的道童,也在怪叫一声之后从高台上滚落。 铜钱没有任何变化,可那只托举着铜钱的手掌却是冒起了青烟,然而让众人齐齐后退的并不是这个,就在这年老修士手掌冒烟的同时,其人的口鼻,乃至双耳也开始向外喷出着火焰。并且,随着这火焰的喷吐,一股淡淡香气,也在道观中弥漫开来。 人群开始出现了一些异样,有信众似乎陷入到恍惚当中,还有的就似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物什,推搡之下拼命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更有一些,面色变得极度诡异,似兴奋,似快意,整个身躯都处在一种莫名的颤抖当中,天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 喷吐着火焰的身躯,很快就燃烧的好似一团扭动的火炬,那香气渐渐被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所替代,人群中开始有人从迷失中清醒过来,可是当他们再次望向高台,那里除了一滩灰烬,就再也没有旁的东西。 瘫坐在台下的小道士,似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呆滞半晌,这小道士却忽然像被人捅到屁股,两下便爬上了高台。 “我师父他老人家羽化飞升了,试问天下宗门可有此等玄妙?你等好生看着,三日后我师必定驾鹤回返!”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信众,有人面色惨白,有人脸带狂喜,但几乎所有信众都跪倒在了高台前,一时间吵杂之声再起,只是这次却听不到那老修士的声音。 “这孩子倒有些急智,你把他带往后院询问一二,若是守得住些秘密,就送他去柱国将军府,若是口无遮拦,你知道该怎么办!” 一处敞开的偏房之内,一个用斗篷遮住颜面的汉子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待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说道。 其人身侧那名仆役打扮的老者闻言,赶忙凑近问道:“这老修与此处观主死法相同,观内弟子知情者不在少数,此间事若是被传将出去,会不会误了公子的正事,要不要……。” 那仆役伸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瞒怕是瞒不住了,并且,这当口要寻个妥当借口也不容易,你且知会宫中一声,我担心母亲大人那里知道消息会生出旁的想法!” 随着那道童被人带往后院,偏房的门户被人缓缓关闭。 “此番入京,可是还想找他的麻烦,若是如此,再吃了亏,四哥也帮不了你!” 阴暗的偏房之内,这名用斗篷遮住颜面的汉子没有动弹,其人只端着茶盏对着空荡荡的房内开口说道。然而紧随而来的一个声音,却似凭空响起。 “若不把他送到宫中做了太监,紫芯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墙角的阴影处,一名身穿道袍的女修渐渐显出身形。 “说起来你入隐月宗倒是有了一些时日,可你能将道法伏藏练到如此境界,倒是让为兄我没有想到!你心绪波动之下,道境却不跌落,想必已出了堪破,不是说伏藏之下便如死人,为何你还能说话移动?” 第5章 无情最是帝王家 如果说有人会让谢观星感到畏惧,那么非隐月宗弟子紫芯莫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原因无他,你奈何不了此人,因为她是陆仁义的妹子,可你一定要躲着此人一点,因为她总在惦记着你谢家的头等大事,传承。 听闻这汉子询问,紫芯面带些许得意说道:“此事是他们运气不好,比不得你妹子我,宗内的离幻诀在紫芯看来,根本就是赝品,若非紫芯睿智,还不知要练到何年何月!” 那汉子被紫芯一番话搞得有些糊涂,放下手中茶盏问道:“听闻离幻诀是道门修炼之法的总纲,隐月宗天下大宗,怎会拿赝品与自己门下弟子修炼?” 那紫芯嘻嘻一笑,说道:“你妹子我也是运气,当日那离幻门主事武闻道偷偷摸摸拿了本书过来应承,只说也是离幻诀。紫芯没有放在心上,再将他赶出门之前,倒是翻看了一遍,可那厮不知道,紫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后来修炼无果之下,紫芯绝望中便按着那上面所写修正道念,不想境界当下便有增长。到了那时紫芯方知,这隐月宗的离幻诀有误,怎及武闻道拿来的那本玄妙!” 听闻紫芯此言,那被斗篷遮住颜面的汉子身形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似是想要换个更舒适一些的姿势,可挪来挪去,终究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即如此,那本奇书可还在你说的那武姓修士手中,来日可否为为兄我引见一二?” 这紫芯听闻自己兄长此言,当即有些面红耳赤。轻啐一口之后,这才在自己兄长的催促下说出实情。 “那人你见不到了,他与一名女修在香房内滥用五品离幻香……修炼,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幻像,死得便好似两头被人抽干了血液的光猪,也难怪宗内要设置执法堂,每每出事必要先行进入房内,此等事,若是被人撞见,宗门的脸面便让他们给丢尽了!” 那汉子听闻此事,倒是一愣,迟疑着问道:“既是做过主事,怎会如此大意?事后你可有去找过那书?” “找了,不知是不是被执法堂弟子搜了去,横竖便没个踪影!” 这一说法明显让那名身穿斗篷的汉子有些失望,其人缓缓靠回椅背,沉思半晌方开口言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否为为兄我誊抄一份,此物为兄有大用!” 那紫芯的面颊再次变红,半晌才吱吱唔唔说道:“四哥你是不知道,紫芯的过目不忘管不了几日,那意境,紫芯倒是有所领会,却说不出来,至于那文,紫芯到此刻却是真忘了!” 一把揭下罩在头顶的斗篷,陆仁义亦或那个戴着鬼面的汉子出现在了紫芯面前。 “你可是消遣你四哥?这等事也能开得玩笑?” 说来也怪,若是谢观星在此,未必能认出面前的陆仁义,现在的陆仁义,面庞已发生了太多变化,当年那个面容俊朗的陆仁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其人颧骨突出、眼窝内陷,一双原本灵动透彻的眸子,如今却泛着些许黑灰。唯一让人觉得变化不大的倒是那对斜飞入鬓的双眉,可要是你细看,那你一定会发觉,陆仁义眉宇间浮动着的不再是当年的那股豪气与睿智,而是一种你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似是被陆仁义眼神吓到,这紫芯向后退了一步。 “四哥,你莫要这样看紫芯,紫芯看着害怕,你不让紫芯将看到的告诉师尊,紫芯照做便是,可是这等事又能瞒得了多久?方才那修士分明是死在迷陀丸之下。四哥,这些年下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方才你和那下人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云姨那里到底怎么了?为何紫芯总觉着你变了,不像是当年那个对紫芯百依百顺的四哥。” 此时此刻,紫芯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那个下劈的手势,那个小道士的生死,紫芯没有去多想。此等事,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平常,可是换个角度却是再平常不过。 也许道门中人一经堪破,原就该淡了这人间的生死,又或许宫墙之内,根本生不出一颗充斥着慈悲的心! 看着自己面带惧色的妹子,陆仁义叹了口气,轻轻将斗篷再次罩上,随即低声说道:“有些事你莫要去问,原以为伏藏之下你听不到也看不到,现在看来,还是四哥见识浅薄。你既是都听到了也看到了,四哥不想瞒你,你且记得,四哥在这世上便只有母亲大人和你两个至亲,四哥现在做得一切,也是为形势所迫,但是四哥可以保证,四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和母亲可以过得舒泰一些。至于方才你说得那本离幻诀,你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古人说得意而忘形,不知是不是说得就是紫芯你当下的状况,四哥情急之下多少有些失态了,你莫要责怪四哥!” 似是见紫芯面上的恐惧还未消退,眼中更是开始泛起点点泪光,这陆仁义无奈之下只得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既是你不肯原谅四哥,那四哥好歹替你了上一桩心愿,只当向你陪罪!既然你那么想让我那兄弟入宫做太监,四哥这两日若是得闲便去找他商量一下,没准他厌烦了刑案,想做个内官总领也未可知!” 若换做过往,紫芯自是不会相信陆仁义所言,可是于当下,紫芯却不敢不信。 “别,四哥,你莫要管紫芯的事情,我和那厮的恩怨,紫芯自会了断,你千万不要掺合进了,那样做只会乱了紫芯的道心!” “只怕不是乱了道心,是怕乱了自己的春心吧?堪破之后,诸法如常,你莫要以为你四哥不知!从小你便是如此,谁能赢了你,你便与谁亲近,听闻在隐月宗内,你又遭了我那兄弟的算计,也不知此番又会亲近到何种地步?” 那紫芯娇羞之下,连啐几口。 “我会看上那厮?我恨不能生食其肉!咦!你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笑眯眯的看着紫芯,这陆仁义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起身说道:“好了,你且妥当在此处呆着,京都识得你相貌的不在少数,若不得你四哥整治,莫要随意走动,……四哥还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当下四哥出去一下,少时便回。晚间若是得闲,且带你往五柳巷转上一转,听闻那里只要花得起银子,当年那些菜肴依旧有人可以做得,只是你入得道门这久,可还沾得荤腥?” ……。 匆匆离去的陆仁义确实是有事情要办,与紫芯的意外遭遇,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既然紫芯道境已出堪破,那么这或许意味着某个麻烦,从这一刻起就再也算不上什么麻烦。 空荡荡的偏房之内,独自盘坐在床榻上的紫芯多少有些心乱。她没有办法安心打坐修炼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在她眼中,陆仁义,也就是紫芯的四哥,同时也是涉川的四殿下单铮这些年多少有些变了。 吐出一口浊气,紫芯睁开了微闭的双眼于心中暗暗想到。 “师尊说过,俗世之人,命由已作,相由心生,一入化境,则无我无命,无相无形。如此说来,四哥他应该没有修炼道法,可他为何会对武闻道的那本离幻诀这般感兴趣?莫不是有人同样遇到了修炼的瓶颈?若真是这样,只怕当下还是要好好想想那书中的文字。哪怕能记起一半,或许就可以帮到四哥!” 念及此处,这紫芯下了床榻,从案头取过了纸笔,想了半晌,却只在纸上写出了三个字,然而当紫芯看清楚自己写得那三个字,其人便似中风一般哭嚎起来。 “怎地又是你,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可是想让我死!” 一番摔打之后,这紫芯一屁股坐回了床榻之上,桌案上的物什被其撇得到处都是,可独独那张书写着文字的纸张,却依旧完完整整躺在桌案之上。 死死盯住了那张纸,紫芯自言自语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变成太监,让你日日为紫芯端水洗脚。”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暴怒中的紫芯无来由打了一个寒战,困扰她许多时日的古怪搔痒再次从脚底向全身蔓延开来。 缓缓躺倒在床榻上的紫芯,终于有些抑制不住,开始不停扭动自己道袍下骄人的身躯。那紧紧咬住的双唇间,也在不经意间,透出一声声勾人魂魄的呻吟。 阳光穿过窗棂投射到了那张纸上,三个娟秀的小字愈发显得清晰,那书写的不是什么离幻诀,而是一个人的名字:谢观星。 第6章 迷陀花之局 谢府的庭院内,种植着一些在京都寻常百姓家中很难见到的奇花异草,说起这些花草,即便是安平王单勉见到,也会在啧啧称奇之后询问来历。而每到这种时候,谢观星多少会想起一个人。因为正是这个人,在柳如烟想要将荒废多年的后花园改成菜地时,一棵一棵将这些隐匿于杂草从中的“值钱物什”移植到了此处。 谢观星非常清楚,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女子想要在近一人高的杂草中移出一棵花苗该有多难,可他没有阻止,也没有答应柳如烟的要求雇用人手充做助力,他就是想看看这灵仙儿的心性如何?说到底,谢观星从骨子里瞧不上这些来自妓馆的女子。所以他想要看看灵仙儿能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做成一件事。 但灵仙儿真的做到了,不仅如此,几乎所有灵仙儿能够涉及的事情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可即便如此,灵仙儿还是要面对一些来自谢府中的冷眼,这其中也包括那个她此生的贵人,谢观星。 “看不出你还有这等的兴致,这些花草价值可是不菲,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像所有来过谢府的贵客一般,酒过半酣,他们一定会问起这个相同且无聊的问题。 对于刘半山的询问,谢观星还是要硬着头皮回答。 “购置此处宅院时,那后花园业已荒废多年,如烟想要将那里改成菜地,无意中倒是发现了内里残存的这些花草。” 看了一眼还在紫藤架下闲聊的柳如烟和红菱二人,刘半山淡淡一笑。 “你那个妾室不错,莫要太过冷淡了。能将花草侍侯成这般模样,想必是心思细腻之人,当日于济世坊与如烟一起询问方子来历,便只有她看出了些许端疑却是不做任何声张,若非有为师暗示,只怕那方子又被她从陆掌柜手中要了回去!” 刘半山的话让谢观星暗暗心惊,这倒不是对林仙儿藏而不露的心性有了什么新的认识,林仙儿越是如此,他谢观星就越不喜欢。谢观星此刻惊讶的是刘半山怎会出现在那里?既然当下没有认出,想必是易了容,一个易了容的刘半山守在一个寻常药店掌柜身后,这中间肯定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很有可能与自己的那个方子有关。 “大……人既是出现在济世坊,可是为了这迷陀丸一事?” 对于谢观星不愿开口称呼自己为师,这一点刘半山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得出,谢观星不愿开口叫自己师父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李老蔫”,因为此人一直和自己不对付。也因为他刘半山一直不愿意告诉谢观星,那个李老蔫应该已经死在落仙湖的实情。 也许他应该让李老蔫活着,永远活在谢观星的心中,那样的人,即便是他刘半山亦会感到佩服。 “此事你莫要问得太多,可想好了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这个问题刘半山进入谢府后已经连问了两次,可凭借着当年对刘半山的了解,谢观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试探。刘半山刻意如此,或许只是想看到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的样子,随后再借题发挥好好教导他谢观星一番。 可谢观星不喜欢逆着自己的心性做事,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端起酒盏,而这,完全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就像谢观星知道他刘半山的行事风格一样,谢观星的沉默也在刘半山预料之中,刘半山比任何人都清楚谢观星会如何选择,同时也唯有这一选择能让刘半山确信,谢观星还是原来的那个谢观星,还是和自己那个死去的儿子一般心性。 既然谢观星没变,刘半山也就懒得罗嗦,他直接提出了两个要求,并且如同面对自己当年的那个儿子一样,无需去刻意解释。 “你且帮我做两件事,其一,这迷陀丸的方子便烂在你心里,莫要再往外传,你那夫人和妾室也就算了,可若是还有人知道,无论是谁?我都会杀了他!其二,十日后,会有几人前往落仙湖观鱼亭,其中有一人身穿黑色斗篷,无论你用何种方法,一定要杀了此人。他不死,你我会死,如烟会死,你的家人也都会死!” ……。 当日头渐渐西落,晚霞将整个谢府映照的好似被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谢府的凉亭下,就只剩下了谢观星一人在喝着闷酒。 不知是为什么,谢观星答应了刘半山的这两个要求,这也许只是因为刘半山最后说的一段话。 “你可以选择做与不做,你不做,我会安排人手送你一家前往石母山,那里的百人尉肖七原是我的旧部,可我不敢确定,他又能护得了你多久?你能活到今日,为师一直以为是自己布的局在起作用,可今日看来,那些真正护着你的人却不是为师,不过,从你将这方子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起,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你我师徒就已经绑到了一起,那些护着你的人现在自身难保,只怕再也顾不上你。你是个聪明人,不妨去查查那迷陀花的特性,若是能看出些端倪,也不枉为师专门走这一趟!” 谢观星以为自己知道刘半山想做什么?至于迷陀花的真正特性,谢观星也以为自己知道。可是真当刘半山魁梧的身影于场院某处角落消失,谢观星却开始后悔。谢观星不认为刘半山已经知道了那个张小四拿命换来的秘密,至少现在还不知道。刘半山此举,最大的可能,无非是想用迷陀丸钳制武山与昌余,可涉川人是人,武山人是人,昌余人同样是人,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谢观星一直不愿意对刘半山说出那个秘密,究其原因是不愿看到官家对道门展开杀戮,可依着刘半山打算,又会死多少人?以道门弟子的本事,打不过,逃总还是可以逃的,而自己轻易便做出的那个承诺,却会害死多少人,和这些百姓相比,道门会死多少人此刻倒还算个屁!谢观星可是从红菱那里听说,这涉川地界之内,百姓田中自是荒芜,而属于道门的青苗,却依旧是绿油油的一片。 不过,谢观星的挣扎也只在于此,可也许有人注意到了,谢观星并没有后悔答应刘半山杀人一事,但你应该感到惊奇吗? 被阴谋与杀戮包裹着的刘半山,他想要杀的人怎会是个简单人物?而此人的双手若是没有沾染过血污,又如何能入得刘半山的法眼。更何况刘半山为什么一定要谢观星动手?不正是因为京都赫赫有名的风雷剑圣郝进勇也死在了谢观星刀下。很多时侯,道理就是这样,莫要以为简单,就觉得无用! 可是谢观星或许忽略了一件事,这场粮荒与那个秘密之间的必然联系。 如果这秘密被隐瞒了数百年,那么为什么就不可以继续隐瞒下去,难到布局的人只是想通过这场粮荒改朝换代,若如此,何需迷陀丸?可若是布局之人想凭借那个秘密消除某些来自道门的助力,直接张扬开来即可,为什么一定要选在这么个特定时刻。更有甚者,为什么无论涉川亦或昌余武山,他们的律法上数百年了一直沿用着那条莫名奇妙的规矩,百姓不得私存粮种,春耕所用粮种,必须来自官库? 谢观星很烦,而看着自己的夫君在凉亭下独自喝着闷酒的封红菱同样很烦,她不喜欢刘半山,更讨厌谢观星当下的状况。 有什么事情会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如果不是被柳如烟拉住,红菱很想冲过去给自己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两脚。 “如烟,你确定这个时候该由着他去吗?” 封红菱握住柳如烟臂膀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可即便是感到有些吃痛,柳如烟还是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很多时侯,谢府中的一些人会怀疑柳如烟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她的一些行止,总会让人生出些许意外,这就像你正准备往熬煮的米汤中放入些许青豆,却当下遭到柳如烟的拦阻。 “莫要放青豆,我那主家他不喜欢!” 而你刚刚将青豆捞出,那柳如烟又会在一侧喃喃自语道:“他不喜欢青豆吗?我怎么会知道?” 似这样的事,几乎每日都在谢府中发生,可每当柳如烟流露出一点对过往的记忆,这对于红菱和林仙儿来说,都是一种沉重打击。因为谢观星若是有所察觉,那么其人颜面上难以抑制的欣喜便显而易见,更有甚者,晚间的留宿,也必是在柳如烟房中。 当然,也许对于林仙儿来说,独守空房也算不了什么,左右她已然习惯了,可对于红菱,这却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所以,寻找医馆为柳如烟医治失忆,红菱表现的比任何人都上心,其实她的目地只有一个,唯有治好了柳如烟,才能去讨要所谓的公平! 不过今日的状况倒是没让红菱生出旁的想法,红菱清楚,柳如烟对于谢观星的了解,应该远远超过自己,如果柳如烟说谢观星此刻很烦,莫要去打扰,那她红菱最好还是不要去自找麻烦。 黄昏时分,林仙儿的回返,终于让紫藤架下的等待告一段落。而简单的一问一答,往往会改变了很多事情。 “仙儿见过主家和两位姐姐!” “你既然喜欢花草,可知道迷陀花?” “京都附近倒是极为少见,只是仙儿祖籍丹霞山,那里多产此物,倒是识得。” “可知此花有何特别之处?” “……仙儿少时,常见有人采摘此花入药,若说特别之处,仙儿只觉得这迷陀花不似此界之物……。” “够了,你且先回房等着,待我见过方兄后再去寻你!” 谢观星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动了几下,那个自己认为的“特别”,一个出身妓馆的女子怎会知晓?可是她既然说出这等话语,一定还有一些事情自己并不清楚,可要不要继续问下去,谢观星却产生了犹豫。 烦躁,让谢观星想要宣泄,所以即便他已经看出一些事情,却还是准备直接进了封红菱的寝室歇息,因为或许只有红菱,才能扛住他有如疾风暴雨般的冲击。可是灵仙儿的言语,让谢观星改了主意,他要先到方胜那里去一趟,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方胜说些什么? 京都的琐事还在发生,它不会因夜晚的到来而停止。谢府的这场宣泄原本该在红菱的半推半就与柳如烟含泪默默离开中缓缓进入状况。然而只因为灵仙儿的一段话,这场宣泄就可能就莫名奇妙的更换了地方。且不论灵仙儿的寝室今夜会否沐浴在春风之中,而谢观星又能否在这场春风中排解掉内心的苦闷,这一切都不会干扰到另一个人,亦或是另一场宣泄。 就在京都郊外一处残破庙宇中,那场宣泄早已进入了尾声。 第7章 破庙 靠坐在破庙的一角的五龙参将成怀素此刻身无片缕,健硕而匀称的躯体上遍布着一道道扭曲的疤痕,可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其人暗褐色的皮肤与那张略显白净的脸就仿佛来自不同的世界,如果一定要找到些共性,那就只剩下一些或混浊、或晶莹的汗珠在悄无声息的淌落。 许是真的累了,成怀素的一对赤足张的极开,这也许是多年军旅生涯骑马所养成的习惯,可是他显然忘了该用什么物什遮挡一下自己的身体,而这一失误,让其人胯下的一累大物在篝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无比狰狞。 漠然看着那具匍匐在自己身前、同样**着的瘦弱身躯,成怀素的双眼斜斜瞥向破庙中的另一处角落。 “看够了吗?如果看够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与初始的奋力反抗不同,那瘦弱身躯的主人并没有挣扎着起身,她只是趴在那里,似是在用一双迷茫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成怀素,又似在静静聆听其人言语。 不过,如果这名可怜的女子真是在听,那么她一定清楚,方才的句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 因粮荒引发的混乱给京都带来了大量的难民,这名身形廋弱的少女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也许为了活下去,这名少女已经做过太多最坏的打算,但是她肯定没能料到,自己的身躯竟是在这种地方,又是在这样的场合被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占有。 她也许该觉得委屈,也许该哭。自己干干净净的身躯,原本会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家人换来一些粮食,可是当自己的母亲和兄弟都成为了冰冷的尸体,不论自己将得到的是什么?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委屈亦或痛哭,在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面前,就更没有任何意义! “成兄,你知道的,我想看的可不是这个!” 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从火堆前面站了起来,嘴角的一抹狞笑,任谁看上去也会有些不寒而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谢观星一心想要诛杀的灭门惨案疑凶郭开。 似是看到成怀素对自己的言语爱理不理,这郭开眼瞳微缩之下,看向了篝火边默默坐着的一名女修。 “姐,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他?你喜欢他吗?他当着你的面做这等事,分明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姐,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和那个三九跟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再留着终究是祸患!” 此言一出,篝火边再次站起一人。 这汉子相貌普通到了极点,那张脸平凡到了只要融入人群,片刻之后,你就会忘记他原来的模样。当然若是你一定要去找,或许你再次找到的不过是街面上的某个厨子,亦或是郊外的哪个农户,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正在为你清理后院粪池的寻常莽汉,只因为这名叫“三九”的汉子,他手中的那根齐眉棍,实在是像极了那些用来疏通茅厕的竹杆。 “郭兄你这般言语就不对了,想我噬仙铃威名远播,此番若非我等施力,那百巧门车俊,驾驶堂郝进勇哪有那般容易便被人拿下,我不过是从郭兄你那里沾了一点点光,何来这大火气?这姓成的你要杀便杀,倒关我鸟事!” “够了!”一声叱喝从坐在篝火前那名女修口中发出。其人缓缓站起,不经意间,道袍下的身躯好像有了一丝微弱的颤抖。可就在转瞬之间,这颤抖又消弭于无形。 冷冷看了成怀素一眼,这相貌还算不错的女修对着郭开喝道:“小弟你就不能安生一些,你和阎效义杀的人还不够多吗?若非你们一路妄杀,何至于到此刻方能出得了城?前段时日你还纠缠着我想要修道,今番看你这模样,来日即便修道,又如何能躲过心魔?” 似是怕极了这名女修,这郭开闻言当即脖子一缩,随后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有姐姐你在此吗?即便有道门弟子追来,又有哪个是姐姐你的对手?” “放屁!爹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你以后莫要叫我姐姐,我郭家丢不起那个人!” 这女修明显是真动了火气,便说便向着郭开踏出一步,郭开见状,当即惨叫一声窜开,其后更是如诸子巷的大花一般蜷缩在了残墙之下。 见自家兄弟低下了头,这女修没有再行责罚,其人扭转身形,面带些许不屑上下打量了那名手持齐眉棍的汉子两眼,随即开口说道:“栖霞宗与噬仙铃素无来往,前番若非是为了舍弟,我怎会平白出手?你能厚着脸皮跟出来,又能厚着脸皮又活到现在也是本事,我不想杀你,你且回复噬仙铃,这次合作到此为止。我们只想知道图上的内容,那郝进勇的死与我南云州无关。好了,你可以滚了!” 也不知这女修到底有何本事,除了成怀素和那名躯体横陈却一动不动的少女,另外两人都似对这名女修心存敬畏。见其人发话,那郭开抬头看了一眼三九,随即撇撇嘴,再次低下了头。至于那个“三九”,则缓缓向着门边靠去。 “闹出这大动静,只怕爹爹那里也是回不去了!既然京都三大堂联手,又有玄门道宗弟子相助,只怕要返回南云州还需费些周章!成怀素,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当下的状况,我只问你一句,到底跟不跟我走?” 听到这名女修的询问,四仰八叉靠在角落的成怀素在抹了一把自己面容上的汗珠后笑着说道:“老子轻易不玩女人,既是玩了,那她便是老子的婆姨,既是有了婆姨,如何还会离开京都?你们自己走吧,此番回去,天大的事成怀素自己担着!” 那女修闻言面色猛地变得阴寒,其人全无半点征兆,只一挥手,那三九和郭开便如两个麻袋一般的飞将出去。三九运气好一些,撞得毕竟是门,可那郭开却是将身后的墙壁撞出了一个偌大的窟窿,径直消失在一片落石与烟尘当中。 “你说过自己没有婆姨!你对我说过!” 若有道门中人在此,看到这女修有些激动的神情,只怕任谁都会感到有些诧异,如此放纵心性,若非道境还在离幻之下,那就是已经出离堪破。也唯有堪破以上修士,才可以在道境稳固的情况下随性而为。这体悟世间嬉笑怒骂所带来的悲苦烦愁,原本也是道门弟子出得堪破之后的一种修炼方式。可这女子如此年轻便已出离堪破,这样的话,又有哪个修士会信! 狠狠盯着成怀素,这名女修身后负着着的长剑微微有了一丝颤抖,那状况就好似要自己离鞘飞出。 “当日见你定要用那名老卒的刀法杀了架势堂弟子,我郭银风便觉得你是条真汉子,今番做下这等丑事我也不怪你。可你不该骗我!你是真喜欢这名女子吗?若是如此,你为何不连她家人一并救下?” 成怀素闻言也不起身,只用脚跺了跺面前的那具身躯,随即开口说道:“老子不过是想找个婆姨,哪个会去管她的家人,你也被老子玩了,若是愿意留在京都,我让你做大,让她做小!” 这句话出口,那女修的面容立时变得惨白,其人身躯一抖,身后长剑瞬间离鞘而出,只一瞬便在破庙内消失,可随着破庙外响起两声惨叫,那长剑再次飞回,径直插向那名横躺在破庙内的女子。 可是惨叫之声没有再次响起,因为那柄长剑已经悬浮在了空中,剑尖所指,正是成怀素的咽喉,至于那名裸露着整个身躯的女子,却已被成怀素踢到了一边。 “你还想护着她?” 见成怀素刻意回护,这女修的双眼变得赤红,右手剑指斜斜指向成怀素,而随着其人手指颤动,那悬空浮动的剑身,也有了轻微的颤动。 “姐,杀了他!别忘了把那女的留给小弟我。三九那厮跑了,你的飞剑今番可是有些不灵光,只斩杀了一名百巧门的弟子!” 从砖瓦中爬出来的郭开浑身上下满是尘土,篝火映衬下,就像是一只自阴影中潜出的恶狼,那一双眼珠同样充斥着无数血丝,只是那嘴角的一抹狞笑更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仓啷”一声,这名叫郭银风的女修剑指回勾,飞剑电射还鞘,可随着其人手指恢复成掌状,那郭开再次惨叫一声腾空而起。可是这努力显然是徒劳,他的身躯还没能展开,便又被一股大力重新丢回了那个窟窿中去。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似是还没放弃努力,这郭银风缓缓向前踏出两步,随着这两步踏出,地面上忽然升起一丝薄雾,而就在这薄雾当中,诡异的响起了一阵“噼啪”之声。若是你细细去看,定然会怀疑自己的双眼,就在成怀素双腿之间,一根根交替重叠的冰凌渐渐出现,并且大有向前移动的迹象。 成怀素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么个难看的坐法。自己猜的是不错,这郭银风不会于当下便取了自己的性命,毕竟没了自己,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麻烦,可是这丝毫也不妨碍郭银风将自己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一名做过边军斥候小旗,也做过五龙参将的太监,想必对于南云州而言,价值更大。 成怀素不想做太监,所以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反应。其人蹬着腿,一阵后退,随即翻身跪倒,口中更是一阵哀嚎。 “银风啊!你是知道我成怀素的,我没什么本事,也但不下什么风险,你们的事我不想搀合,这辈子能太太平平的做个五龙参将就已心满意足,不是我不想跟你走,实在是我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就放过我吧!大不了,来日你再来京都,我抽出些时日专门陪你!” 那女修的面容由惨白变得铁青,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了鲜血,其人死死盯着成怀素,一字一句的说道:“凭你也想毁我道心,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好,今日我不杀你,可你记好了,下次相见,我必当百倍奉还!” 冷笑数声之后,这女修的身影渐渐在成怀素眼前消失,可伏藏之下,难道这女修可以移动吗?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窟窿中郭开再次探出了脑袋。 “咦?我姐呢?” ……。 远处的空旷中,郭开还在大声叫喊,而荒废的破庙中,却只剩下了两具**着的身躯,然而就在成怀素想要重新穿回衣物时,那具瘦弱的身躯终于有了动作。 破庙内响起了一声闷哼,随即传来了成怀素的喝斥。 “蠢货,你刺偏了!要扎就往爷的心口上扎!” 第8章 交托 “弱者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而一个人的荣辱,与万千人的生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段话,究竟出自哪位名将之口,成怀素已经记不太清。可毫无疑问,这句话对成怀素影响之大,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但是成怀素忽略了一件事,对很多平凡的百姓而言,天下是帝王们的天下,万千人的生死倒是关我鸟事?这救国救民是英雄们该干的事,对于自己,家才是真正的“天”。 绝大多数百姓永远不会像英雄那样舍得“自己”亦或舍得“别人”的性命。除非自己的那个“天”也快要塌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夜起,很长一段时日,成怀素身后总是会跟着一名相貌俊美的小卒,无论他成怀素走到哪里,那名小卒便跟到哪里。至于晚间,成怀素的军帐中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样动静。不过,对于那些凑巧路过的军士而言,这也算不了什么!在军法森严的禁军当中,本就容不得任何女眷,将军们有些特殊的嗜好原也在清理当中。不过,随着成怀素或瘸腿,或腹泻,或面带抓痕的次数逐渐增多,很多军士望向自家将军的眼神多少有了一些变化。这喜欢是一回事,可总需有个节制,某些另类的调调,终究还是会招来军伍中人的不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投射在谢观星的身躯之上,枯坐了一夜,也凄苦了一夜的林仙儿忽然发觉,桌案前的那个身影,此刻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萧瑟。 一抹白发,不知道是什么时侯出现在了谢观星的鬓角,这一点变化,当即让林仙儿心头猛地一颤。 对于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夫君,林仙儿很有些怨念,昨夜的欣喜与悲悯甚至于已经让她想到了死。与那些过去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姐妹相比,林仙儿更觉的委屈。她们最不济还可以用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做为本钱,在为自己夫君换来好处的同时,也换来相应的“尊重”。可自己的一条残腿,却让她连这点机会也没有。原本自己以为,可以从那间脂粉店中找到一些慰籍,可是当她将那些从官家女眷处搜罗来的信息递到谢观星手中时,换来的却是更为厌恶的眼神。 很多时侯,林仙儿恨不能剖开谢观星的胸膛,仔细看看谢观星的心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想要自己怎样?难道自己当日舍命相救,就换不来一点点的怜惜! 可是真当林仙儿看到了谢观星鬓角的那一抹白发,心痛之余,一些怪异的情绪也再次涌了上来。 林仙儿终于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只属于自己的机会。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昨夜的那番对答仔细思索了一遍,林仙儿做出了判断,让谢观星如此劳心的事情,一定与自己讲述的迷陀花特性有关。 迷陀花就好像醒言大陆上众多植物中的一个另类,此花二月里绽放,花期更是长达半年,据上古奇书记载,其花蕾,花茎不但可以入药,即便是种子,也是难得的疗伤圣物。可是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迷陀花结出种子,却需要整整五十年,并且,花蕾及种子一经采摘,根系当日便自行腐烂,就是那采下的整花与种子,同样耐不得久放,二日内若不制成药物,便连同其它辅助药物一起烂成稀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是当年的名医安从善,也在欣欣然试过之后咒骂不止,口称“这哪里是药,分明是天下医者的祖爷爷!” 传说自然难以考证,但迷陀花难以培植入药却是不争的事实,好在这迷陀花在涉川,武山及昌余等地分布极广,又大多长在野外,如此一来,即便这“祖爷爷”一摘就死,勉强也算是繁茂了起来。 林仙儿自小就喜欢奇花异草,只是因为妓馆中人多手杂轻易不敢买来招摇。对于这迷陀花,只因其平常,林仙儿多次托人想要将其挪植到自己的闺房之内,可是这些年下来,却没有一次成功,日子久了,灵仙儿也就没了兴趣。哪晓得昨夜谢观星会突然问起,知道些传闻的灵仙儿自然要好好卖弄一番。 想来想去,灵仙儿认定,迷陀花的特性只怕就落在了“一摘就死”这四个字上,可是灵仙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特性何能让谢观星一夜间生出白发。 许是被阳光晃到了眼,谢观星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林仙儿见状,赶紧起身吹灭火烛,端过一碗早已煮好的稀粥递了过去。 “主家昨夜整晚未睡,如烟姐姐放心不下,早些时侯让人送了粥过来!” 眼圈有些发黑的谢观星没有理会灵仙儿。他只是默默看着窗外出神。直到林仙儿有些尴尬的搁下稀粥,这才恍惚间问道:“我这般对你,你不恨我吗?” 凝视着谢观星线条明朗的面颊,灵仙儿的双眼泛起泪光,她喜欢这个男人,一直就喜欢,那些依楼眺望的日日夜夜,唯有看到谢观星的身影,林仙儿才会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些事情可以去期待。可是从林仙儿得偿所所愿嫁入谢府那一刻起,一直到方才,她仍然在怀疑自己付出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可是真当谢观星开口问出这句话时,灵仙儿却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经历的苦楚,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只穿着裤头儿晃进五柳巷官衙的少年。 “哇”的一声,灵仙儿投入了谢观星的怀内,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哭的是如此畅快,这句对很多人来说会感到寒心的话语,她灵仙儿却是等待了太久太久。 缓缓落下的手掌又再次抬起,谢观星很想将轻抚其人后背以做安慰,可是他最终还是发觉,自己终究难以做到。可即便如此,眼前的一幕还是让谢观星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女子,并不完全像他想象的那般,她恨自己,确实是恨自己,可是在傻的男人,也知道这恨的后面究竟埋藏着什么? “也许她可以去做那件事,也许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谢观星在心中暗暗想到。 轻咳了两声,谢观星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跟着我,你可能会死!左右这日子也差不多了,若是你想走,我会为你安排!” 怀中的身躯传来一阵颤抖,灵仙儿从谢观星怀中挣出,缓缓站直了身子。 面颊上还挂着泪珠的灵仙儿笑得无比灿烂,其人拢了拢鬓角的秀发,对着谢观星开口说道:“忘了主家还有伤患未愈,仙儿失礼了!主家觉得仙儿还能去哪里?重回海月楼做头牌吗?要是如此,主家你没事一定要常来,仙儿当下这样貌,只怕招不来什么像样的生意!” 听闻灵仙儿此语谢观星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其人只盯着灵仙儿双眼一语不发,那林仙儿也似真被谢观星言语气到,竟无半点回避,定定回望了过去。 从后腰处抽出铁尺,谢观星轻轻拉起了灵仙儿的手掌。 不知道谢观星究竟想要做什么的灵仙儿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她的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惊恐,可林仙儿也有灵仙儿的骄傲,她不想在逃避,不论谢观星会做什么,她都不想在逃避。 随着那支缀着鬼面铃铛的铁尺被放到了灵仙儿掌心,谢观星轻轻按下林仙儿的手指。 “如烟少些心机,红菱性情刚烈,只怕都应付不了太大的场面,家中便只有你心思缜密,颇有决断,这铁尺你且小心收着,若是为夫出了什么事情,你便凭此物带着如烟红菱前往刘公祠。这私下里的张罗为夫已然顾不上了。你且自行安排,方兄会把一应物什提前送往刘公祠,织机巷那里也会为你置办上一所宅院,少时为夫会写一封休书给你,你今日便离府,切记九日内需安排妥当,一应所需,自有方兄前来与你联络。” 似是有了片刻犹豫,谢观星攥住了灵仙儿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臂。 “出去后这声名只怕会很难听,你需忍耐上一段时日,其后即便十日内无事,你也不要急于回来,为夫只要不死,自会前去看你,你一定要记得,若见到此物,即刻与如烟红菱避入刘公祠,不论外面发生何事,也不要出来!” 谢观星言罢,眼神望向了桌案,那桌案上的一段暗黄色的穗子无比老旧,可细看之下,分明是铁尺上才有的配饰。 (单位搬家,近期会很忙,休假也全部取消,若更新中断,还望见谅。) 第9章 灭口 正午时分,本该人来人往的京都街头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既是少了吃食,百姓们近日最喜欢做的事,也就剩下了在服用迷陀丸之后,重新躺回到床上。不过,即便近段时日没有什么像样的生意,绝大多数沿街店铺的掌柜,还是选择了在午后开启店门,试试运气。 像往常一样,门一开,铁匠出身的的吴掌柜,张口便想要对着街面吐出一口浓痰。可是那口痰还没能出口,便又“咕咚”一声被吴掌柜生生咽了回去。 官府没有声张,并不代表百姓们不知道。伏济巷那里发生过什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再锋利的刀刃,只要还没有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么总会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适逢这个当口,居然还会有武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站立在京都街头,这一点着实让喜欢思考的吴掌柜有些想不通。 出于自己的一贯嗜好,吴掌柜没有将店铺大门完全关闭,而是留下了一条细缝。他很想看看,这个站立在自己门口的武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我想知道原因,那姓谢的休了你,究竟是不是因为方胜?” 带着些许笑意,一路尾随林仙儿而来的洛风开口问道。 锦衣素带的洛风,全身散发着与他手中长剑一般的儒雅气度!深邃而明亮的双瞳,就仿佛能洞察人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也许是出于对某人的怀疑,此刻的洛风,嘴角微微翘起,表情中多少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可偏偏就是这种感觉,若是换在往日,恰恰最能牵动那些怀春少女的心。 然而见过洛风这种笑意的人都清楚,浪子情欢,三笑追命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风此刻倒是没有想着要追谁的命,他只是极不痛快,非常的不痛快,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那感觉就像你拼尽全力准备了数月之久的一场比斗,临了,对方却在你信心满满想要抽出长剑时,“窟通”一下跪倒在了你面前。 今日巳时左右,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谢府所有人。明显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不敢还手的方胜被谢观星连踢带打赶出了自家府地。紧随而来的一纸休书,更是将一脸愧色的林仙儿也一并轰出了谢府。可是真当这二人在府门外相遇,一记响亮的耳光似乎是说明了事情的起因。 在很多人看来,既然林仙儿的一巴掌结结实实搂在了方胜的脸上,那么这反常一幕也就有了最完美的解释。一个是寻不到婆姨且有事没事就赖在自家兄弟府上的推官;一个是不招主家待见,偏生又做过妓馆头牌的侍妾;这两人既是凑到一起,有今日的结局,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可就在收到消息的刘半山皱起眉头之时,想尽各种办法也要赖在谢府的洛风同样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洛风看得出,柳如咽与封红菱对此事将信将疑,而封红衣过于平淡的反应,更是让他觉得事出蹊跷,一个瞎子,总是能“看”到一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以封红衣为了救人连性命都能舍弃的心性,若是任由旁人殴打自己照顾的病患,这种事放到哪里只怕也说不过去。 洛风瞧不起方胜,但是洛风见过方胜的某些行止。曾经有那么一瞬,即便是自视极高的洛风,也因为方胜而感到了一丝妒忌,他妒忌谢馆星能有这样的兄弟,尽管那兄弟在他眼中还赶不上一头猪。 然而有趣的事情就在这里,若说一头讲义气的“猪”,会对自己兄弟做下这等事情,那他洛风第一个不信! 眼中尽是悲哀与绝望的林仙儿,并没有回答洛风的提问,她只是冷冷看了洛风一眼,便背着自己的青布包袱,一瘸一拐让过其人缓缓向着街巷的尽头行去。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浪子何曾被人如此轻视,他习惯了被仰视,习惯了钦慕眼神与浓重呼吸。而那些出身妓馆的女子,又有哪个在看到他洛风时,会是当下这副表情。 古怪的笑意再次泛上洛风嘴角,随着这笑意渐渐隐去,小巷中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缕秀发,似是被街面上的微风荡开,发丝飘落之下,落林仙儿的脚步骤停……。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躺在床榻上的吴掌柜开始考虑一件事情。自己要不要出去打听一下那个当年的海月楼头牌,如今住在哪里?既然她已经都被夫家休了,那么相貌“不俗”的自己,或许会有些机会! 吴掌柜会有这样的想法,只因为那些从林仙儿肩头包袱中掉落的银两。 他看得很清楚,这些银两,完全可以在京都置办上两所体面的宅院。可是一想到那个相貌俊朗的武人,还有那只可以发出诡异铃声的铁尺,吴掌柜的心就再次出现了一些颤音。 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吴掌柜暗暗想道:“还是算了吧,左右不过是个瘸子,又带着铃铛,犯不着为了那么一点银子陪上自己的性命!” 也许是悲伤中的女子更带几分妩媚,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想法的吴掌柜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似乎是臆想着与某人在床榻上翻云覆雨,这吴掌柜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裤,可是正当他想要闭上双眼之时,对面的墙壁却好像出现了幻影。 又或许那根本不是幻影,因为吴掌柜真就看到了一道诡异的缝隙……。 乱世便有乱世的法则,好奇心太重的人,往往会因此丢掉性命。对于这一点,想必五柳巷玉器店的王掌柜无比赞同。如果王掌柜的魂灵还没来得及投胎转世,那么吴掌柜的到来,想必会给他一个鉴证的机会,可是这里面必须有一个前提,他要能认出那个铁匠出身的吴掌柜才成。因为一具被劈成两半的躯体,天晓魂灵会变成什么模样! 小巷中的洛风,缓缓插回“秋水”,扑面而来的尘土就好似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落在他的身上。更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既便是那道巨大的剑痕将整个店铺劈成了两半,可整个三成街的百姓,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幽幽飘起的魂灵肯定猜不到,自己的死,亦或是那个武人的去而复返,便只有一个原因。 浪子洛风已经想到了那柄铁尺的用途。 (今个在单位发了一万多个纸箱,还差点和人打起来,太不冷静了,太不睿智了,也太没有计划了,事出突然,没有准备,原本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才是,娘的,有人在打听我的姓名,若是连着三日没有更新,兄弟们就别等了,我肯定是进医院了!) 第10章 没有朋友 二更时分,出了怪事的三成街灯火通明,手持火把的影卫已经将街巷两侧围了个水泄不通,影卫提调陈小虎漠然守在巷口,他在等着一辆马车的到来。 许是等得有些久了,陈小虎渐渐有些不耐,他开始于巷口反复踱起了步子,一双眼更是微微眯起,就好像还有些不适应那些来自周围的光亮。 看到自己的上官如此行止,影卫中难免有人会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他们谈论的话题便只有一个,陈小虎这厮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影卫提调的下任人选又会是谁? 即使不用耳朵去听,陈小虎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同僚在议论着什么?从自己的父亲、五门督护司总领陈达被关进了刑讯司监房的那一刻起,他陈小虎的职司就已经成为了别人谋夺的目标。而一直对自己器重有佳的王哈儿也一改往日容颜,动不动就百般刁难却又迟迟不肯撤去他的职司。 陈小虎知道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是一种何样的所在,自己的父亲既然已经去了那里,只怕能活着出来的机会不大。可每每在监房外轮值之后,那些凄厉的惨叫总是让陈小虎生出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他很想去救自己的父亲,毕竟做为一名提调,自己有随意进入监房的权利,可是王哈儿迟迟不肯有所动作,这反倒是让陈小虎犯了难。 陈小虎不笨,他知道王大人在等什么?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同僚又在等什么? 不知道是为什么,陈小虎近段时日总会想起一个人,前提调从事张小四。 一直以来,陈小虎都信奉着自己父亲的每一句话,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父亲的话未必都对,人,一旦遇到了大事情,总还是需要朋友的,但他陈小虎,好像从没有什么朋友! 回想着过往,陈小虎难以做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张小四是和自己有些私交,可即便此人现在还活着,只怕也不会跑来帮助自己,现在唯一能去相信的还是自己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你莫要担心,也千万不要有旁的打算,他们不敢对你爹怎样,倒是你需小心一些,只要我一日不出刑讯司总捕衙门,你一日便不要独自外出……。” 辚辚的车马声打断了陈小虎的回忆,等到他回过神来,影卫总领王哈儿乘坐的车驾已到了面前。 像往日一般,陈小虎快步上前,想要应承两句,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触到大车一侧悬挂的踏凳,一股大力便将陈小虎的臂膀震开。 “大胆,安平王爷在此,怎敢如此无礼!”一名老者挡在了陈小虎与车马之间。 随着这声叱喝,大车上的软帘被人掀起,王哈儿那刻硕大无朋的脑袋从车内探了出来。 “你不在刑房呆着,跑来此处作甚?方胜呢?” “大人不在刑讯司总捕衙门,属下得到消息,怕误了事,这才带人先行前来震住场面,监房那里属下已经让许继二人设了龙虎栅,若无大人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属下此举事出无奈,还请大人体谅。方从事那里告了假,听说是被人给打了,属下已安排了人手前去查证此事!” “都是自家兄弟,哪个要你如此多事?你且往五柳巷总捕谢观星府第走上一趟,听闻他的伤已大半痊愈,此处是他的辖区,总要看上一看。” 交待完事情,一脸怒意的王哈儿多看陈小四一眼的心情也无,其人只向着不远处那被劈成两半的店铺看了两眼,就如变戏法一般,换上了一副憨笑嘴脸。 “王爷王妃,到地方了,还请两位移步一观!” 跳下大车的王哈儿,难得的快捷,只一晃就闪到了一边,毕恭毕敬的掀开了软帘并取下了大车一侧的踏凳,摆在了车门之下。 头戴束发金冠,身披凌山将军铠的安平王单勉似乎对王哈儿此举颇感意外,待上下打量了陈小虎两眼,单勉开口对着王哈儿问道:“陈达的儿子吗?因何还未收押?” 王哈儿闻言赶忙摆手示意陈小虎快去,待见陈小虎躬身施礼带着两名影卫远离,这才凑近安平王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国主的意思,总需看看此人往来。” 听到王哈儿这般言语,已有些不快的安平王单勉面色算是缓和了一些。 “父皇想得周全,王大人处理也算得当,如此看来,倒是单勉多事了!” 王哈儿见单勉话语中存有旁的意思,赶忙上前解释。 “此番事,圣上确实下有密旨,非是王哈儿护下。若是王爷您不喜欢此人,”王哈儿这就安排人手将其拘押。” 没有回应王哈儿的示好,单勉的双眼只在那紧闭的车帘扫了扫,随即开口说道:“春草,你不是想要看看吗?怎么到了地方,你反倒是不下来了!” 第11章 候敬堂的秘密 帘儿一挑,无数双眼立刻被吸引了过来。京都这地方,跑的最快的并不一定是烈马,有些消息游走于好事之人的舌尖,传播的速度,往往比火烧屁股的烈马还快。一名寻常宫女,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堂堂王妃,似这等奇闻,只怕那诏书还在宫内拟写,京都的大街小巷早已有人在偷偷议论。 灯火映照之下,多少变得有些富态的春草出现在众人眼前,然而不待众人仔细端详春草的面容,那五彩缤纷的配饰就已晃花了太多人的双眼。 崇尚简朴的涉川百姓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像样的王妃,春草的刻意打扮,当即引起了影卫中人一阵喧哗。 今日的春草,高盘发髻上缀着银叶贴翠莲花簪;口衔珊瑚珠的凤首玉搔头,一点赤红份外醒目;而琥珀制成的彩蝶钗被风儿吹动,便似在翩翩起舞,若是在衬上晃动在耳边的金步遥,那贵气直让人不敢侧目。 “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外人面前莫要叫我春草,你终须顾点自己的体面。” 轻声抱怨了一句,这春草靠在了安平王单勉的身侧。 “体面?本王才不在乎什么体面,有你陪在本王身边,就是本王的体面!” 安平王单勉似乎对春草的言语不以为然,原本也是,这些年的冷遇早让他看淡了很多事。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真正的体面,只能来自于别人的仰视,可安平王单勉的体面却相对简单,至少在过往的日子里,这体面浓缩起来不过是一句话,活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安平王单勉是一个男人,这一点,王哈儿已经从自己安排进入王府的舞妓那里得到了证实。不过,这消息的可靠性尚待权衡,毕竟安平王单勉并没有真正去碰触那个貌美如花的舞妓,她的消息由来,只不过是因为她曾经两度借机偷偷溜进安平王王妃的卧房之内。 有些私己事,春草还是喜欢自己来做,曾经做过宫女的她,非常清楚一名未经人事的少女要替人收拾“战场”,那将是一种何等尴尬憋屈的事情。如此一来,有些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的物什,总会被晾晒在房中某个特定的角落,而这对于一名身经百战的舞妓来说,要找到些特别之处,并非什么难事。 对于安平王妃会出现在这里,王哈儿手下的影卫大感惊奇,毫无疑问,今夜事了,一定会有某条完全相同的消息在京都各处传递。要知道,一个涉川的官员与王爷同车,这或许只是一种殊荣,可要那王爷的爱妃也在车内,那么事情肯定不会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轻握住春草的手掌,安平王看了一眼影卫总领王哈儿。王哈儿何等机敏,当即便有如想起了什么,一边向着那处被劈成两半的店铺走去,一边开口招呼从人。 “肖三,找人收拾一下,莫要让碎石烂瓦伤到了两位贵人,那具尸体莫要忘了,若是真如陈小虎所言,好歹并到一起,再寻件物什遮挡一下。” 王哈儿此举大逆刑案要则,说的轻了,是损毁刑案现场,说的重了,则是刻意包庇罪嫌,那名叫肖三的影卫闻言,一时大惑不解,半晌也未曾动弹。 值此当口,春草的手指在单勉掌心微微动了一下,心领神会之下,单勉开口大声说道:“王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还是莫要动了,本王既是代掌五门督护司,前来看看,不过是应个场面,……春草也只是好奇,不过在此处寻个稀奇,那内里的状况便只有本王有些兴趣,大可不必费此周章。” 听到单勉如此言语,王哈儿心中欣喜若狂,自己这几日的努力看来没有白费,单勉能当着自己的直呼春草其名,那便意味着交情。 见王哈儿喜滋滋的招呼仵作上前查看尸格,一时难以分身旁顾,安平王单勉对着身侧的春草小声说道:“也不知道此处是否又是谢兄所为,若是如此,倒是要遮挡一下!” 看着那断敞开的残墙,春草似是在喃喃自语。 “应该不是他做的,今日他并没有出过府第!” 轻轻握着的手忽然一紧,单勉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怒意,但很快,随着那只手掌轻轻松开,轻叹一口气的单勉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本王谋划,可谢兄那里就不要再安排人手了,若是被他察觉,本王会很难做!” 侧头凝视单勉双眼,春草的眼中现出一点迷茫,可就在春草的余光扫过王哈儿那具肥胖的身躯之后,春草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春草知道了。” 对于春草心性无比熟悉的单勉清楚,这看似顺从的回答,不过是在敷衍。但单勉不愿意勉强春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春草都为自己做过什么?也许在春草的心中,丛始至终便只有他单勉一个,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对府中下人包容体贴,对候敬堂更是信任有佳,为何独独不信任本王认可的兄弟?” 这句话在单勉心中藏了有一段日子,他很想去问,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今日这话儿已经堵到了嘴边,单勉却还是将其生生咽了回去,单勉从没有见过春草的家人,每每提及,二人必定是不欢而散,可单勉知道,候总管常常会偷偷将一些银两带出府外,而那些在府门前被赶走的所谓“街痞”,他们都曾说过自己是春草的“兄弟”。 “看来有机会还是要问问候总管,无论怎样,藏着掖着终究不是什么事,若那些人真的是春草的亲眷,即便不待见,总需多给些好处,也不知候老这两日在忙些什么?他和那个叫徐吉利的仵作又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念及此处,单勉的眼角余光扫向了那名站在自己和春草身后的老者,安平王府武护总管候敬堂此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撇向某处,而那个方向,除了院墙好像并没有旁的东西。 安平王单勉可能没有留意到,若是越过这堵挡在候敬堂眼前的院墙一直向前,那么你会经过一个大多数男子都会感兴趣的地方,京都第一烟花之地,城西五柳巷。 同样是灯火通明的五柳巷,此刻倒还安静,那些来此处花销的贵人们非但没有因为粮荒减少,反倒是有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只不过此事此刻,绝大多数贵人们都很忙,芙蓉帐内,总会有些事儿让他们疲于应付。 小心翼翼从一处妓馆中冒出脑袋,五柳巷仵作徐吉利面色有些涨红,自己怀中揣着的那个小竹桶,几乎让他的老脸被剥去了十几层皮,而来自妓馆老鸨的古怪眼神,更是让徐吉利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有褪去。尽管自己按照约定给了银子,也再次说明了那小竹桶内的物什,纯粹是为了提升自己勘查尸体的技能,可去的次数多了,即便是那个口风极紧的老鸨,也多少觉得这徐吉利一定是脑子出了毛病。 徐吉利很想换个地方,但是一个口风紧的老鸨,即使找遍整个京都也碰不上几个,候敬宗已然说明厉害,又许诺来日定然让许吉利重返仁厚街,许吉利左思右像之下,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见此刻街面上少有行人,许吉利难得的利索,头一低,匆匆忙忙便向着街角走去,然而就在徐吉利刚刚转过街角,却险些便被人绊了个跟头,惊慌之下,徐吉利开口便要斥责,可当他看清绊倒自己的不过是个僵卧在道旁的孩童,徐吉利叹了口气,缓缓俯下了身子。 五柳巷头牌多,恩客多,自然比旁处热闹,很多逃难而来的百姓不知就里,难免会以为这里容易讨到吃食,可他们多半忘了,这世上大方也罢,讲究也罢,开心也罢,为什们前面一定要加个“穷”字,这世上便只见穷帮穷,又有几个见过富帮穷?徐吉利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从怀中掏出几粒迷陀丸,徐吉利想要将其塞入那孩子的掌中,可是那僵卧的瘦小身躯忽然扭动,随即,徐吉利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 (搬家,赶文,我快完蛋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第12章 揭开迷局 光亮来自一柄诡异的弯刀,薄薄的锋刃从两个反向纠缠在一起的青铜恶鬼口中吐出,乍看上去,这古怪兵器便如一轮被拦腰吞噬的残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残月,可以用来感春伤秋,但一柄状似残月的凶刃,却能够用来取人性命,可一个孩子能使用这样的兵刃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三寸阎王剑阎效义自然不是什么孩子。不过,此人若是刻意遮住了自己的颜面,那么,以他那种低矮消瘦的身形,又和一个孩子有多大区别? 说到此处,还有一个问题令人感到困惑,阎效义既是架势堂弟子,为什么不用长剑? 这个……小的乃第八百五十六代传人,既然涉及江湖中事,很有必要为诸君解释一下。 前面说过,莫招摇,招摇惹得阎王笑,要是你跟在某人身后一整天,稍一松懈,对方就没了踪影,可你一回头,那人却嬉皮笑脸的站在你身后。就是你再笨,也应该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也应该知道必须要使出看家的本事。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阎效义的行止也就显得极为“正常”,无论是装成孩童僵卧街头,还是使用一把谁也没见过的古怪弯刀,他都是在表达自己对于一名“高手”,发自肺腑的“尊重”。 当然,如果这高手被阎效义轻易削掉了脑袋,这“尊重”难免会打些折扣。 就在徐吉利俯身的那一刻,背对徐吉利的阎效义身躯猛然翻转前滚,手腕只一翻,藏在身下的弯刀,左侧锋刃划出却诡异的隐入腋下。而右侧锋刃则瞬间由上而下劈向徐吉利的胸膛及小腹。 弯刀锋刃划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尖利刺耳,阎效义就好似一条翻滚在地面上的毒蛇,那刀刃划出的一串火星,直让人看得有些担心,这样一柄薄如柳叶的弯刀,会不会因此而发生断折。 没人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看清徐吉利有没有被人开膛破肚,可即便他躲过了这阴险的第一刀,却未必能躲的过脚下那致命的翻滚。 很难想象,阎效义瘦削的身躯内,怎么能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被撞到双腿的徐吉利只来得及“哎呀”一声,身躯便离地而起向前扑倒。可就在其人双手堪堪触及街面之时,已滚到徐吉利身后的阎效义却又再次回滚,只是这一次,这旋转速度之快,就如在平地刮起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旋风。 似乎是已经听到了这个徐姓老头儿的惨嚎,也看到了插入其人后心的弯刀,阎效义的嘴角泛起一抹狞笑。 阎效义非常清楚,很少有人能够避过自己的弯刀,若是离得近了,即便是风雷剑圣郝进勇也不行。这弯刀一直是他阎效义最大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现在也就只有那个叫“郭开”的小子到还活着。 阎效义没有杀郭开有两个原因,其一,这厮和他阎效义是朋友。其二,他还有个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姐姐。 昌余的栖霞宗没有隐月宗那么出名,但是天下却少有人敢去招惹,原因无他,几乎所有栖霞宗弟子,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块本命玉牌,这玉牌制作颇为玄妙,正面阳刻着栖霞宗三个大字,背面却是金字题写着的职司姓名。一旦栖霞宗弟子意外身死,其人身上的那块玉牌,金字便会诡异消失,然而即便是远隔千里,存放在栖霞宗内的另一块相同玉牌,也会在承架上发生剧烈的震动。 似这等古怪的事情,外人很少听闻,阎效义也是从郭开那里得到了这个信息。初始之时,阎效义根本不信,但是没多久,阎效义就信了。上头有了回复,让他少去招惹栖霞宗弟子,因为那些找过栖霞宗弟子麻烦的人,他们无一例外死于非命,并且,这些人死得很憋屈,无论他们本事有多大,又躲在那里,最终都会在极度无奈之下,面对栖霞宗十数名长老亦或上千名弟子的围攻。 闲话少扯,充斥着女子浪笑之声的五柳巷忽然变得极其安静,已经被快意搞得有些亢奋的阎效义忽然发觉,那个躺在地上的老头儿此刻正在用一种讶异的眼神望着某处,顺着其人目光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凭空出现,那状况就好像是由夜色凝聚而成。 阎效义很是惊奇,这人是谁?为什么自己没能察觉到他的出现? 眨了眨眼睛,阎效义想要看清那模糊身影究竟是何方神圣?可转念之间,阎效义又觉得无此必要。左右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过是多一刀罢了。但是说到杀人,自己的刀呢? 目光扫视之下,阎效义看到了他的刀。然而让阎效义感到愤怒的是,那柄被自己视作生命的宝刀,此刻正握在一个“孩童”的手里,而那个孩童,总觉得有些眼熟。 随着“噗”的一声,街面上忽然荡起一片赤红,整个五柳巷在阎效义眼中开始发生变化,那些周围的房舍,似乎正在缓慢沉降,恍惚间阎效义觉得自己是不是使错了力气,怎么滚着滚着就上了房顶? …… 谢观星不该出现在这里,谢府内外,数双眼睛的主人都有着足够的自信,可是真当影卫中人前来通传,谢府的女主人柳如烟也在探看之后,一脸潮红,颤抖的走出房门,他们这才惊奇的发觉,那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五柳巷总捕,早已在谢府没了踪影。 …… 身处五柳巷的谢观星插回了自己的长刀,没有多看那个躺在地上的高人一眼,他的身形再次隐入到了夜色当中。 随着谢观星的离开,一身血污的徐吉利面带尴尬推开了那具压在自己身上的无头尸体。待缓缓站起身形,徐吉利望着谢观星消失的方向,似乎是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是徐吉利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这个混乱的时代,已经不属于自己这些“天道盟”的老人,像谢观星这样蕴藏着无穷潜力的年轻人,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宠儿。 多少有些失落的徐吉利看了一眼房顶上的那颗头颅,阎效义的双眼依旧充满困惑,不过,属于他的世界同样已经逝去,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那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隐遁于夜色中的谢观星不是瞧不起徐吉利,此刻的他,还沉浸在某种道念当中。 昨夜林仙儿的一番讲述,让谢观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这场无端的粮荒,原本就是一场天大的赌局,有人编排此事,正是想利用此次粮荒,让迷陀花与迷陀丸在醒言大陆上永远消失。 谢观星早已见过道门中人的本事,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拥有着如此实力的道门,居然会安于平淡?若说是因为修炼,谢观星根本就不信!毕竟在他看来,道门的影响,早已渗透到了官家的每个角落。 张小四的死,似乎让谢观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一直到谢观星向林仙儿打听迷陀花特性之前,他仍就觉得哪里不对。 如此大范围的动作,不会只针对涉川,更不会只为了醒言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几个玄门道宗。因为即便这些宗门修士个个都有隐月宗宗主陆羽那般的本事,如果只为了消除阻力弘扬道法,完全没有必要布下这么大的一个赌局。这一锤子买卖一定另有原因,并且,肯定还有一股足以和天下帝王抗衡的势力再操纵着这一切。无论官家亦或道门,或许只是这股势力手中的一粒棋子。 谢观星要找到这一切的答案,所以他必须要面对一个有生以来最艰难的选择。要么放出迷陀丸的配方,解了天下百姓的燃眉之急。要么任由大批饥饿的百姓成为一具具被人啃食干净的枯骨,留下一些迷陀花应付来日难以预料的时局。 可无论如何选择,总会有人要死,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之间的差别,但就是这一点差别,坠住了谢观星的心。这一刻,毫无疑问,万千人的生死,就在他谢观星翻手之间。 巨大的压力,让谢观星快要透不过气,那一刻,也唯有侧出一步的法门或许还有些用处。谢观星想到了离幻决。或许道门的修炼之法可以带给他片刻安宁。 林仙儿走后,“盛怒”之下的谢观星将自己独自关在了房中。可是因为走神,他意外的点燃了一根五品离幻香,可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心境却在这苦苦挣扎之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是一种绝对的“静”;一种因摆脱失落、恐惧乃至绝望所催生的极静。这极静让他不在去想家人的安危,也不在去考虑自己的生死,或许覆巢之下,再被这些事情牵绊,已经变的毫无意义。 然而,就是这种极度的“静”,注定会给谢观星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仿佛是再次坐回到了隐月宗的那块问心石上,谢观星的眼中忽然生出幻象。那感觉就好像有层透明的隔膜将谢观星和他身边的一切包裹在了一起。 纷繁嘈杂的世界就似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天地之大,恍若独行。 有那么一刻,谢观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在他眼中,所有静止的东西看上去是如此的不真实,而那些原本还处在动态中的事物,也都在这幻象中变得异常缓慢,如果你愿意,你几乎可以看清一只苍蝇是怎样一下下的挥动翅膀。 谢观星不知道,自己当下的体悟对于道门中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从第一只五品离幻香对他失去效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常人难以企及的道路。 “唯一”的世界由我掌控,这正是“遁影”与“伏藏的奥秘。 四处闲逛的谢观星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离开的谢府,其后又是怎样随手一刀砍下了阎效义的头颅,他此刻只是想要跟随那种奇妙的感觉,他要看看,在这种道境之下,京都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一路行来,少有人能够看到谢观星,道境之下的某人,总会在你闭上眼睛的那断时间,从你身边走过,可是对于你而言,那一刻,你不过是眨了一下眼。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除了徐吉利和阎效义,至少还有三个人察觉了谢观星的存在,一个喝醉了酒的嫖客,一个瞎了眼的花子,还有一名听到动静推窗观望的老婆子。 可是一名捕头晚间出现在街面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那醉了酒的嫖客捂紧了自己的钱袋,那瞎子伸出了漆黑的手掌讨要吃食,至于那个婆子,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啐出了一口唾沫。也许对她来说,五柳巷的捕快和刘公祠内的那个泥塑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远处的刘公祠内,那尊巨大的泥塑好像没有察觉这婆子的怨念,他依旧无悲无喜,倒是一名正端坐在泥塑下的老者,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谢观星眼中的仙人伯升今夜不知道是怎么了?既不睡,也不打坐,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摆放着的一个纸包。纸包之内,几枚深褐色的迷陀丸明显要比街面上售卖的要大上许多,只是一样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烂味道。 抬头望向那尊泥塑,伯升开口说道:“家主,你说我是吃好还是不吃好呢?吃了我会死,不吃饿得慌,有点难啊!” 咽下了一口吐沫,伯升再次望向那几枚迷陀丸。 “你和夫人他们睡了这些年,也不知什么时侯才会醒,总不能总让小老儿守着这个烂摊子,这数百年下来,伯升自问肯定是入不了时空之境了,如今少主已经长成,再看着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去,终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伯升早想要歇一歇了,你若是不回答伯升,那伯升便只当你和两位夫人答应了!” 瞅了瞅四周,好像没有什么动静,这伯升面容一肃,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夹起一粒迷陀丸,伯升将那丸儿凑到了眼前,一根根恍若生物的黑线瞬间爬满伯升的手指,那状况当真恐怖异常。 可是一脸决绝的伯升似乎对此混不在意,其人一举手,径直将那粒迷陀丸抛进了自己口中。转瞬之间,伯升面容开始扭曲,他的身体也开始冒起浓烟,一股焦糊的味道渐渐在刘公祠内四处弥漫。 然而,京都安仁坊道观中的那一幕并没有重现,随着糊味越来越重,盘坐在泥塑前的那具焦黑的身体忽然裂开,一具好似由无数条透明蠕虫构成的躯体缓缓站立了起来。 似是挥动了一下手臂,整个刘公祠内就好像刮起了旋风,一些五彩的颗粒从周围聚拢,渐渐融入到了这具透明躯体当中。 很快,那个叫伯升的老头儿再次出现于刘公祠内,他身上的衣物乃至毛发与方才见过的那个伯升一般无二。 扭头看着那具盘坐于泥塑前的焦黑身躯,另一个伯升开口说道:“娘的,死有那么难吗?又要再埋一次。主家,你确定当初教给伯升的是道法,不是什么妖术?这些年下来,伯升都忘了自己当年是个什么模样!” (赶的有些紧,又写成日记文了。原本是有些闲时的,这才开始写书,现在工作调整,加上单位搬家会忙上一段时间,所以难免断更,兄弟们若是看得不爽,停下也就停下了,等小可多凑出几章再看不迟。本书力争完本,注定免费,兄弟们先将就一下吧!道个歉些!) 第13章 不死老卒 京都还是那个京都,即使是在道境界之中也没有多大不同,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巷,如今只是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偶尔,会有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在店铺门前的垃圾中翻翻拣拣,可那里面除了一些用来包裹迷陀丸的废纸,还能找到些什么? 谢观星有了一丝好奇,睿智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当一个被饥饿折磨的好似骷髅的孩子出现在谢观星面前,并且抬头望向他那个同样骨瘦如材的父亲时,谢观星从这个孩子迷茫且困惑的眼神以及那个父亲满含歉意的笑容中找到了答案。 一定要这样做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父亲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希望,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若是换在往日,谢观星难免会被眼前的一幕触动,可今夜的谢观星身处道境之中,道境中的谢观星没有怜悯,没有厌恶,更没有憎恨。他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只用一双隐匿在天空中的眼睛,默默的看着这父子二人,也默默看着这个繁荣过,也衰败过的京都。无怒无悲。 生或者死,原就是个平常,即便是这青砖绿瓦筑就的京都,千万年之后,又有谁还会记得?从生到死,不过一个轮回,一个人的生命就好像被风儿吹动的沙粒,它荡起时寂静无声,落下时何需询问去处?这世上既然没有永恒,有了希望又能如何? 缓缓从这几个难民身边走过,谢观星恍若一只游走的孤魂,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眼中的一切,就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可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中,所有的悲苦愁烦仿佛都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并且,谢观星甚至看到了自己,那个世界中的自己,一个佝偻着身躯的红衣捕头。可是无论怎么看?那个自己都显得是那样的疲惫,那样的无助。 一堆堆的火光吸引了谢观星的双眼,眼前的这个地方自己好像曾经来过,那些草席、窝棚、还有令人感到作呕的古怪气味竟然是如此熟悉。 京都之内,只有一个地方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老军场,可是谢观星有些诧异,自己好像没有走出多远,怎么会胡里胡涂的到了这里? 枯草朽木上堆砌的是一具具的尸体,腾起的火焰注定会将他们的身躯和他们的故事一起焚化,无论他们生前是否相识又各自做过何等营生。 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开始零星落下雨滴。豆大雨点拍击起的尘土,在地面上带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原本就笼罩在烟雾中的老军场此刻看上去更如阴森鬼域,然而就在此时,谢观星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去多日的人。 雾气弥漫,间或有隙,谢观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坐在窝棚前打盹的老者,正是当日在伏济巷被架势堂弟子一剑穿透身躯的边军老卒。那柄架势堂弟子的长剑,此刻还在这名老卒的身上插着,锋利的剑尖,依旧闪烁着寒芒。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老卒睁开了眼,困惑的望向了谢观星。 “你能看到我?”谢观星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 那老卒被谢观星问的一愣,待仔细打量了谢观星两眼后,这才开口说道:“将死之人,总是能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你这样的伤势,不可能活到现在,我想知道原因?”一贯不信邪的谢观星即使是在道镜中也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一旦被他惦记上了,总想搞个明白。 似乎是被人问过无数次相同的问题,这老卒明显有些不耐,其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剑柄,所答非所问言道:“在边军那会,我一直就奇怪,我们的将军明明被昌余人把胸膛都砸烂了,怎么就能一直赖着不死?今个我算是明白了,他就是放不下!后生,看你这身行头,没去过边关吧?你知道不知道在沙场上,我的那些个老兄弟们都在想着什么?” 谢观星闻言难免有些好奇,待拖过一块枯木坐到这老卒面前,谢观星问道:“可是在想家人?” 老卒被谢观星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可这笑声过后,却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 待抹掉自己嘴角的血沫,老卒双眼忽然变得犀利异常。 “在那去处,兄弟们哪里还会有空闲去想家人,大伙脑子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老者的眼中忽然涌出泪水。 “后生,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条命是我家将军给的,若不是他推开我,被投石砸烂脑袋的就会是小老儿我,将军惦念老军场的那些伤残部众,答应要让他们后半辈子妥妥贴贴,可是他只熬到了京都城外就再也熬不下去,七天啊!熬了七天啊!可如今兄弟们还有几个活着?我一直就不懂,他救我这么个废物能有何用?若是他不死,兄弟们何至于落到今日这副田地!” 这老者说着说着忽然开始嚎啕大哭,那悲意只片刻便让整个老军场内哭声一片。 似乎是感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这老卒站起身形,对着那些哭声喊道:“老子是哭我家将军,你们哭什么哭?能哭就还活着,那些死去的人还在看着你们呢!仔细活下去,只当自己欠下他们的债还没有还完!” 谢观星的心猛然一痛,那有如观镜的状况立时崩溃,一口鲜血当即喷出。直将那老卒身上的衣物再次染成一片赤红。 “后生,你这是咋了?可是受了内伤?”老卒被谢观星当下的状况吓了一跳,忙不迭开口问道。 晃了两晃的谢观星再次坐稳,面色惨白之下,仿佛有所顿悟。 咽下一口堵在嗓子眼的鲜血,谢观星开口问道:“不妨事,你有什么心事未了,谢某或许能帮上些忙!” 听闻谢观星此语,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再次仔细看了谢观星两眼,这老者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抵到了谢观星手中。 那是一块血迹斑斑的绢布,那血色深浅不一,有的明显是新近沾染,而有的却呈现出黑褐色。绢布上的字迹已经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封行文的格式,头里的几个字分明是“启禀我主……” 盯着谢观星双眼,那老卒喃喃说道:“这是将军临死前拟写的行文,将军一死,便无人愿意呈递,若是小兄弟你有些门路,可否将行文递上去,兄弟们该死的死了,该埋的也埋了,如今有没有个照应倒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这绢书应该去它该去的地方,这毕竟是将军的心愿。” 看着那张绢布,谢观星感到有些困惑。 “谢某倒是识得安平王,或可一试,只是何以老者不将这绢书送往柱国将军府?” 老卒闻言面上一喜,可听到柱国将军四字,面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我家将军瞧不上此人!” 堂堂柱国将军,居然在边军中会被人瞧不起,这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你家将军是何许人等?因何会瞧不上柱国将军!” “他眼中便只有声名,何曾有过我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谢观星还想再问,那老卒却是接着说道:“既然小兄弟有些门路,可否再帮老朽做件事?” 将那绢布塞入怀中,谢观星说道:“老者但讲无妨,但能施力,定当应诺!” 似是带着几分愧色,这老者的目光开始游移。 “老朽一直再等人,当日在伏济巷,架势堂答应给的粮食还没有送来!” 谢观星闻言心头一震,此事的经过没人比他更清楚。 起身对着那老者深施一礼。谢观星郑重答道:“晚辈惭愧,当日便在伏济巷,未能及时援手,悔不当初。老先生尽管放心,晚辈定当办妥此事!” “那敢情好!” 似是随口应了一句,老卒的头颅缓缓的垂了下去,那样貌就好像又开始在打盹,可谢观星听得出,这老者虽然还保持着坐姿,却已经没了呼吸。 凤雷剑圣郝进勇曾经说过,若是这老者身死,便将其人的尸体镀金摆放在架势堂武魂殿中。可是谢观星却觉得,也许就是当下这老者的样貌,这姿态,才值得涉川的武人去顶礼膜拜。 没有上前呼喊拍打,也没有为老者收敛尸体。谢观星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的京都。透过烟雾的缝隙,暗夜中的京都就好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雨,渐渐开始变大,一条条恍若细线的雨丝仿佛要将这天与地连成一片。谢观星再次走向京都,走进这场无端的风雨当中。有些事他终究躲不过去,但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生死之间,终需加入一个“活”字,活好了,便得“唯一”,活不好,那就是“差别”! 第14章 讨债架势堂 骤雨初停,京都的清晨略显寒意,架势堂弟子张非依着往日的习惯,早早便来到大门前,仔细擦拭着那柄没入条石中的长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张非不知道这柄长剑的来历,但是他知道,若是这柄长剑生出一星半点锈迹,那么当夜值守的架势堂弟子势必会迎来堂主最严厉的责罚。 与其它武馆不同,在京都赫赫有名的架势堂,内里殿堂楼阁密布,可门面上却极度寒酸,一没有异兽石雕,二没有专人护卫,屁大一点的正门场院内连个照壁也无,过路之人一眼从门外向内看去,除了能看见那块插有长剑的条石便只能见到空荡荡的一小片空地,可即便如此,却少有人敢于擅自进入架势堂,若是无人引领,只要你试图绕过那块插有长剑的条石,那么等待你的或许就只有死亡。 今日的张非将那柄剑擦得格外仔细,原因无他,最近架势堂的气氛有些紧张,前些日子出了大事,供奉长老郝进勇死了,那个前来助阵的百巧门长老车俊也死了,整个架势堂如今正全力缉拿凶手,可这些日子过去,却一个都没能找到。 从相熟的同门兄弟那里,张非得到了一些消息,当日从伏济巷逃走的数人中有道门女修,军伍将领,江湖杀手,甚至还有一个厚脸皮的噬仙铃官。可是对于这些人的追杀,早在数日前便已停止,但堂内却始终没有一点要松懈下来的迹象。相反,很多隐遁在外堂的架势堂高手匆匆回返,可一旦这些人进入京都总堂,他们要不就聚在正殿没日没夜的争吵,要么就将自己独自关在房内,半步也不肯出来。 张非不喜欢这种状况,毕竟堂内没有仆役,所有杂事都需要自己这些身份低微的弟子完成,这每日送饭清理房间倒也罢了,清晨还要为各位师叔们倾倒马桶,这样的差使终究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出门几步,便可到茅厕方便,哪来的那些毛病?真当老子们是下人!” 将手中沾有油脂的抹布撇到了木桶当中,这张非暗暗骂了一句,出于愤慨,其人恶狠狠的对着门外吐出了一口浓痰。可张非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口痰却差点吐到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哪里的捕快,可是闲着没事,跑来这里卧着?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此处是何等所在!” 靠坐在门边的那个汉子确实是一名捕快,只不过这捕快头顶镶有金边的翻翅纱帽上,插着一根赤红色的羽毛。 张非清楚,这个捕快有些来头,但是架势堂内最不缺的就是有来头的人,他张非来头是小,可又有几个人敢随便询问架势堂弟子的来历?似乎是学着自己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师兄弟做派,这张非壮起胆对着那还在门前打盹的汉子开口骂道。 谢观星真的有些累了,昨夜的一番遭遇,让他感到无比疲惫,既使那老卒的行止对谢观星触动极大,却丝毫也不能减缓他所承担的压力,昨夜五更,谢观星就已经到了架势堂门前,可是敞开的大门却让他止住了脚步。门既然开着,那叩动门环就显得多此一举,可要是随随便便进入喊叫,似乎又有些不合礼数。 谢观星没来过架势堂,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架势堂的规矩,可值此乱世,一个敢于敞开大门过夜并且声名远播的武馆,即便是那场发生在伏济巷内的血案的始作俑者,还是应该给予一些起码的尊重。 被张非的叱喝吵醒的谢观星睁开了眼睛,只这一瞬,他眼中泛起的一抹杀意让张非连连后退几步。 “你是何人?京都架势堂岂容你这等的小小捕头造次!” 退到条石后的张非多少增加了一些信心,少有人敢跨过那条无形的界限,而自己这大的声音,想必也会惊动那些隐匿于暗处的值更弟子。 “五柳巷总捕谢观星有要事拜见贵堂堂主,烦请兄弟你给通传一声!” 谢观星的言语颇为客气,毕竟架势堂长老风雷剑圣郝进勇是死在了他谢观星手里,虽说方胜事后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他已经安排人手转移了郝进勇的尸体,又遮掩了沿途留下的血迹,可谢观星清楚,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既然贸然进入架势堂无疑于找死,谢观星并不想将事情闹得过大,他昨夜便已打定了主意,所有事情就在架势堂门外解决。至于为那些死去的武人寻仇,谢观星当真没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人去伏济巷原本就是为了杀人,又有几个存了和那老卒一般的打算?想要在刀头博个声名的人难免会死于别人刀下,这在他谢观星看来,天经地义!更何况只凭架势堂分派给伏济巷一众百姓的图腾,这架势堂就多少还存着些道义,对比官家的无情,谢观星对这架势堂倒是真没生出太大恨意。 私仇还是公案,此等乱世,谁又能分得清楚?早已搞不清律法为何物的谢观星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变化,官家既然不管不问,他谢观星也不想为了所谓律法过多追究,若非已经和自家兄弟“翻了脸”,此等事,谢观星更希望让方胜来做。 “我家堂主岂是你说见就见,还不速速离开,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于自己方才的退后,那个叫“张非”的架势堂弟子脸面上很有些挂不住,如今见谢观星言语客气,想必是对架势堂心存畏惧,此时若是再不找回些颜面,更待何时? 冷哼一声,谢观星心头火起,杀了郝进勇又如何?那些死在架势堂弟子手中的武人,你们还不是想杀便杀?这不想招惹是一回事,可这“怕”又是另一回事! 上前两步,谢观星手按刀柄朗声喝道:“莫要以为伏济巷血案无人知晓,你且告诉你家堂主,债主上门了!” 此言一出,架势堂内立时生出偌大动静,十数名架势堂弟子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纷纷手握长剑冲进了正门内的那片场院。 与整个架势堂足可以遛马晃上半个时辰的整体格局相比,这正门所在的场院确实是小的有些可怜,不过,这里面多少有些玄机。正门场院不大,通往架势堂正经所在的廊道又窄小狭长,且廊道两侧还存有暗窗,这样的安排便只有一个目地,若是有人攻入,那正门场院根本就进不了多少人,而狭窄的廊道也利于防守,至于那些貌似用来摆放火烛的暗窗,你若是带人闯入,自然就会明白它的用处! 已经进入架势堂正门场院中的谢观星感到有些诧异,这些冲出来的架势堂弟子一个个面貌狰狞,却没有一个看向自己的双眼,他们的视线都齐齐落在了自己的脚上,而眼中流露出的期待神情更是令谢观星感到困惑,这状况就好像是期盼着自己再向前踏出一步。 抬起右脚,谢观星向前又踏出了一步,几乎是异口同声,架势堂内响起惊雷般的一声叱喝。 “无人引领,擅入架势堂者死!过石中剑不拜,言语轻狂者死!入堂拒不卸刃者死!” “放你娘的屁!”谢观星暗骂一声,转而望向那柄插在面前条石中的长剑。 “五柳巷总捕谢观星为故人讨债,闲杂人等且与本捕滚开!” 语出惊人,刀出无迹,谢观星话音刚落,一众架势堂弟子眼前只觉暗光一闪,那谢姓总捕业已还刀入鞘。 说来也怪,此等技艺,连谢观星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练就,昨夜砍下阎效义的脑袋时,谢观星同样是一头雾水,这一刀看似平淡无奇,却快到了极点,并且,出刀于有意无意之间的感觉让谢观星相信,这一定就是离幻诀上所阐述的那种浸透着道门心境的至高武学。 不过,已经牢牢掌握这门技艺的谢观星不敢确定,这看似只在某种心境下才能施展的技艺能不能比上“斩仙”?可无论如何,谢观星喜欢这种技艺。与“斩仙”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相比,或许这种无比轻松随意的刀法更适合自己。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清了谢观星是如何劈出的这一刀,更多的架势堂弟子只看清了谢观星还刀入鞘时的潇洒模样,可是真当一众架势堂弟子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柄还稳稳当当插在石头中的长剑时,那剑儿却是连一丝颤意也无。 哄笑声立时便在场院中响起,若是谢观星没有穿着官衣,这些弟子倒也不介意在这哄笑声中将谢观星砍成碎末,可即然对方大小也是个涉川的官员,那么能看到一个行止如此“大义凛然”的捕头却做下这等丢脸的事,对于一众紧张了十数日的架势堂弟子来说,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乐趣。 可是就在这哄笑声中,却是响起了一个人的话语。 这声音中气十足,威严中更带着几分平静! “敢问总捕大人,我架势堂欠下贵友何等债务?” 这一问,倒是真将谢观星给问住,那些存放票据的锦囊谢观星并没有从老卒身上找到,可伏济巷中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既然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谢观星丝毫也不缺乏底气。 “老军场,边军老卒力抵架势堂弟子,三剑留命,理当应诺!你等可是想要赖帐?” 方才说话的是混杂在人群中的一名中年汉子,听闻谢观星此语,此人面带困惑扭头望向了身侧的一名弟子。 那弟子显是知道些内情,当即对着这个中年人耳语了两句,可随着其人言语,那中年人的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直待那弟子讲完,这中年人再次望向了谢观星。 似是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中年人走出人群,对着谢观星深施一礼。 “架势堂执法长老姜博谨代堂主致歉,只因当事弟子已死于非命,此事这才被耽搁了几日。既然却有其事,架势堂理当应诺,只不知那些粮食是由我架势堂弟子送往老军场,还是由总捕大人亲自押送!” 事情的发展明显太过顺利,谢观星全无半点准备,其人仔细想了想,随即回礼言道:“方才失礼了,还请劳动贵堂当下便准备好粮食,本捕会亲自将这些粮食送往老军场。” 那中年人闻言似有些为难,其人再次对着方才那名弟子问了两句,其后方开口说道:“急切之间,一时凑不出这许多,烦劳总捕大人明日再来,架势堂定将粮食如数准备妥当。” 谢观星闻言心头大喜,施礼后说道:“多劳长老费心,既如此,本捕明日再来便是,就此告辞,讨扰之处,承望海涵!” 略做寒暄,这姜姓长老驱散一众弟子,随即亲自将谢观星送出架势堂所在巷口。 谢观星自行回府不提,可那个远远看着谢观星离去的架势堂长老姜博却在一转身后忽然变了脸色,对着一名还等着身后的弟子招呼了一句, “赶快随我回禀堂主,那个凶徒自己找上门了!” 眼见着这姜博快步便要向着架势堂走去。那名紧随其后的弟子似有不解,边走边开口询问:“看此人似乎没有多大本事,如何能杀得了郝长老?观其身上衣物,不似作伪,一个京都的总捕怎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郝长老?” “你倒是懂个屁?郝长老当日悄悄离开,明显是在追踪从伏济巷逃脱的某个顶尖高手,他死后尸体虽说被人挪动了地方,但堂主业已派人查过,只有老军场附近木柱上出现了风雷快剑诀的独有痕迹,当日能从伏济巷逃脱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名捕头连那老卒的名字都叫不出来,若不在场,如何能知道的这般清楚?” 快步走过那块插着长剑的条石,这姜博忽然停住,仔细看了那柄长剑两眼,这姜博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不待那弟子询问,这姜博抬腿便是一脚,“咔”的一声,那块插着长剑的条石应声裂开,切口处光洁的便好似能照出人影。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多大本事?一群蠢货,他劈的是石头,不是长剑!” 第15章 有持无恐 酒是个好东西。对于很多年华不在的老者,也唯有从晃动着的倒影中,看到一些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曾对别人讲述过的故事,还有那些被岁月消磨掉的毫言壮语,临了,不过是化作了一声叹息,融入到了这点淡淡的酒香之内。 可是人老了,往往这酒也就喝的少了,最重要的是,酒这东西,一个人喝,终究没有什么意思。 五柳巷的一所大宅院中,几名影卫还在四下里张罗,时不时会有人跑进正堂向着那个还在自斟自饮的某人询问上两句。那话儿听上去多少有些可笑,问来问去,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方大人,这个花坛是摆在正堂还是摆在门口妥当?”又例如:“方大人,新买来的座椅好像不够,要不要在置办上一些?” 不管别人烦不烦,方胜喜欢这种感觉,这是一种被人敬畏的感觉。当初在五柳巷官衙之内,即便他方胜喊破了喉咙,最多也不过是让那些新来的衙差捕快紧走上两步。可如今的状况,根本就不用他方胜驱使,这些部众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同时,这些部众更清楚他方胜的气运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受到任何影响。因为依着涉川过往常例,一个行为不检的官员在遭逢上官最严厉的斥责之后,那官职往往会升得很快。 不过,方胜的快意没有维持太长时间,那对在场院中“卿卿我我”的男女,让他的心情开始变得极坏。如果有一丝可能,方胜不会去约束那些早就看出端倪并且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寻衅的一众手下。 开什么玩笑?三成街发生的那一幕究竟是何人所为?睿智一如他方胜,就是只用一个鼻孔也能猜到。更何况那厮返回时撞见自己,明显是已经动了杀心。 方胜不想激怒洛风,这倒不仅仅是害怕被人寻到机会灭了口,更重要的是,方胜已经看到了洛风的弱点,此人的弱点就在那个叫封红衣的女子身上,而封红衣,并不想他方胜死。 一点点的得意解决不了方胜当下的难堪,方胜有三个不懂,其一,方胜不懂,出了这等事,为何封红衣没有对自己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鄙夷?其二,方胜不懂,既然他方胜几经落到这副田地,那封红衣为何还要逆着红菱的意思非要跟着自己?其三,方胜不懂,既是一定要跟来,又为什么还要将那个洛风也一并带来,这不是给他方胜添堵又是什么? 原本依着方胜的意思,大可以租个小些的宅院以应付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可是封红衣与洛风的意外到来,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房子终须大上一些,看那二人状况,分明就是做了赖定自己的打算,被封红衣赖上,方胜自然暗中欣喜,但是那个洛风,方胜却恨不能将其人一脚踢出场院,可既是不能动手,那么也就只能在这住处上做做手脚,若是这房子小了,后果方胜连想都不敢去想。 在安排从人寻了寻五柳巷拿事人韩璋的麻烦之后,方胜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看中的那所宅院。对于自己的所为,方胜没有刻意遮掩,出于某种羞恼和委屈,他就是要让封红衣和她那个厚脸皮的情人看看,他方胜是何许人等! 场院西侧的一处藤架之下,在方胜眼中惬意无比的某人,已然快要被自己的妒火烧至崩溃,洛风被气到了何种程度?方胜自然不会知晓,方胜只是留意到,洛风嘴角的那一抹微笑从进入这处宅院之后,就一刻都没有消退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并不嗜杀的洛风,此刻真的想要杀人,没人可以这样对待他洛风,即便那人是封红衣。可是攥住“秋水”的手掌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麻,洛风却还是在努力克制,他已经将封红衣当下所为看做了一场针对自己的试炼,也许只要能熬过去,那么封红衣就会跟着自己走。 “浪子,你为什么不走!” 端坐在藤架下的封红衣似是察觉了什么,其人一边侧耳倾听着场院中的动静,一边开口问道。 “你不走,我又能去哪里?” 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留意到,在听到封红衣这句话之后,洛风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 仔细盯着封红衣清澈好似两潭静水的双眼,洛风轻轻反问了一句,虽然他也知道,无论那双眼如何美丽,都不可能看得到自己。 藤架下有了片刻安静,封红衣的手指开始在自己的衣角上揉搓,低垂的头颅也似在掩饰着什么? 缓缓抬起头,封红衣的眼中涌出泪水。 “你对我很好,但是你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你属于那个江湖,就像他一样。” 原本还保持着往日神采的洛风终于有些按耐不住,那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为什么你总对我提他,我说过,我和他不一样,你应该知道我都为你做过什么?只要你想,便是天上的星星洛风也能为你寻来,难道这些还不够?” 猛然望向正堂中张口结舌的方胜,洛风脸部的肌肉开始变得扭曲。 “那他呢?他是你要找得人吗?像他这样的废物能有何用?他能带给你快乐,带给你平安?带给你想要的一切吗?你想要行医济世?可以,我洛风为你在武山建一座最大的医馆。你想要隐遁避世?可以,我洛风陪你去那个地方。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事情洛风做不到?难道这个废物可以?” 方胜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些血性,被人当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和一众部属肆意辱骂,任凭是谁,总会有些挂不住。 面对部众困惑且期待的眼神,方胜有了一种想要冲出去,再将手中酒杯砸向某人面孔的冲动。但是方胜没动,即便嘴角已被咬出了鲜血,他一分一毫也没有挪动。 方胜是个十足的赌徒,所以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怕不怕死,但是方胜清楚,再没品的赌徒,也不会将自己的全部筹码压到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局之上。 扫向了一众部属,方胜的眼神中没有生出多少畏惧,反倒是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威严。而这种状况,当即让那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为提调大人找回些颜面的影卫心头一喜。 能出现在方胜府中的影卫多是油滑之人,私底下的事情做得多了,本事难免差强人意。并且,如果一名武人的眼睛,让你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人手不足的状况下,最好还是少去招惹。所以,对于这些个影卫来说,自家大人当下行止完全符合官场中的路子,他们的反应极快,那些钢刀还没有完全拔出,就已经缓缓退回到了刀鞘之内,只是那收刀的动作,按压刀柄斜眼望向洛风头顶缎带时的轻蔑表情,却是恰到好处。 你还能怎样去激怒一个高手?方胜无疑是做得最到位的一个。即便是在猪肉店铺做过“屠夫”的谢观星,也无法容忍来自一群“猪”的漠视,更何况,这群“猪”当中还有两个悄悄去了后院,那状况分明是想要翻墙出去找人。 风流倜傥的浪子还从来没有爆过粗口,当他愤怒时,一声剑鸣就可以让自己的心绪变得无比畅快,可是今日他很想骂人,但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言语。 洛风的身躯开始发抖,他已经有些抑制不住,那柄唤作“秋水”的宝剑更似存有灵性,即便身处在狭长的剑鞘之内,也在这愤怒与震颤之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响。 就在方胜几乎快要将肠子都悔青的那一刻,面色变得有些惨白的封红衣站了起来,她就那样默默的走出藤架,就好像能够清楚的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挡在了那里,挡在了方胜与洛风之间。 “洛风,你还是走吧!京都不适合你,我封红衣也不适合你,你和他一样,都放不下那个江湖!” 第16章 很多密室 寂寞而无助的洛风离开了“方府”,他要去一个地方。或许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让他能找回一些失去的自尊,才能肆无忌惮的去蔑视。不过,洛风并不想走得太远,因为他放心不下封红衣,所以,海月楼或许是个很好的地方,而那个叫“韩璋”的老头,洛风多少还有些印象,既然不能宰了方胜,那么找此人出出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洛风注定会失望,就在他前脚刚刚踏入海月楼,某个鬼魅般的身影就已从海月楼四层雅间的后窗内消失。已经销声匿迹了数月有余的韩璋决定继续隐藏下去,只不过这次就是再有人砸了自己名下店铺的招牌,他韩璋就是抱着被褥痛哭,也不会再轻易出来。 江湖亦或官场,对于已经安下心来想做个太平瓮的韩璋来说,实在是太远了。仅仅是一个谢观星就已经让他韩璋吃尽了苦头。那个影卫总领王哈儿当真是好算计,明面上只是让他韩璋盯牢谢观星,做为补偿,还特意让整个刑讯司总捕衙门为他韩璋广开方便之门,可随着被韩璋侵吞的产业越来越多,他也一天天的感到恐惧。 韩璋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若是再不有所收敛,自己早晚会成为一只被人养肥的猪。 回到密室的韩璋,开始磨刀,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旦感到威胁,韩璋就会如此,原因无他,那锋利的刀刃,总是比空洞的承诺更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干爹,你怎么又在磨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暗室内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青布包头的林仙儿出现在了韩璋的面前。 看了一眼面带些许困惑的林仙儿,韩璋那张透着阴狠的老脸立时堆起无限笑意,韩璋有过家小,但是他们都死于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意外”,那件事出乎韩璋的预料,可也是从那天开始,韩璋明白了一件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并且咬得会比一只豺狼更狠。 林仙儿现在是韩璋唯一的亲人,当初若非林仙儿相救,他韩璋也许早就变成了刑讯司内的一具尸体。韩璋有韩璋自己奉行的道义,所以林仙儿成了韩璋的义女,所以京都之内,有不少隐藏着的产业,都已经记在了林仙儿的名下。 “爹之前就告诉过你,官家中人素无情义,可你就是不信,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总该信了吧?不过这也不打紧,左右爹已经为你寻好了退路,那些明面上的买卖终究是别人的,可背地里的生意,你若有闲,还是留意一下才好,毕竟爹老了,又能替你守多久?虎痴为人忠诚可信,又素来对你存有好感,我已经对他打过招呼,若是下面有人不服,你大可以寻他整治一下!” 听闻韩璋此语,林仙儿上前两步,一边轻轻为韩璋捶打着后背,一边小声说道:“那些都是干爹你的买卖,仙儿不愿过多沾染,仙儿当下就很好,主家给的银子,足够仙儿安生度日了!” 韩璋似是被林仙儿的言语气到,当即咳嗽了两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将钢刀擦拭干净收入刀鞘,韩璋仔细收了磨石,直待将双手也在铜盆内清洗干净,这才转过身来开口对着林仙儿说道:“早对你说过了,没人的时侯,莫要总干爹干爹的叫着,你爹我这条命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便是亲生儿女也未见得能够如此!你那男人既是写了休书,爹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如今这私下里的买卖总要有人照应,你不去应承倒是让爹依靠何人?” 韩璋的话让林仙儿一时无语,谢观星的安排意味着什么?林仙儿心知肚明,可是这天大的事林仙儿却只能窝在心里,虽说这韩璋真的视自己有如亲女,可那并不意味着什么话儿都可以对韩璋言说。 “爹,仙儿不是不想帮忙照顾生意,只是仙儿出身低贱,又是个女子,如今又背上了这样的声名,何能够服众?若是没有爹您支撑,莫说帮爹照顾生意,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会一起赔上。” 韩璋闻言嘴角微微上翘,一抹凶光从其人眼底闪过。 “此事你莫要担心,这些年你爹我私下里花出去银两不会都落在空处,爹的那些老兄弟虽说非死即残,可是他们的儿女这些年却一直受到你爹我的庇护,如今这京都之内,这些人早已落地生根,可他们的身家性命却始终攥在你爹我的掌中,爹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信任,拢络人手不过三条法则,其一,面冷腹黑;其二,深藏不露;其三,银子和把柄。爹来日会将那本册子给你,那册子就是你的命,可是你切记收好此物,若是被人得了去,任谁也救不了你的命!” 韩璋此语让林仙儿打了个寒战,迟疑了半晌,林仙儿开口问道:“若依着爹爹所言,莫非仙儿来日连爹爹也不能相信?” 那韩璋被林仙儿问得一愣,可转瞬之间却是发出一阵狞笑。 “问得好,爹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赤鹰吗?你当然不知道,那玩意又岂是寻常人可以见到!不过当年你爹我倒是养过一段时日,那赤鹰每次孵化,最多时可以孵出四五只小鹰,可是一年下来,却难有一只存活,你能猜到是为什么吗?” 林仙儿不知道赤鹰为何物,但寻常的鹰却是见过,至于那些鹰有什么习性?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仙儿愚钝,可是因幼鹰相互啄食?” 对于林仙儿的回答,韩璋似乎很满意,在微微点了点头之后,韩璋接着说道:“你倒是知道一些,不过那不是赤鹰,只是普通的鹰。爹告诉你一个秘密,侍养赤鹰的鹰童从来就不会让赤鹰有机会孵化后代,因为那些野外的成年赤鹰,它们通常有一只眼是瞎的!” 林仙儿的身躯忽然还是颤抖,也许她想到了什么,可是她却不敢接着往下问。 “你猜到了?不错,每年夏末,鹰巢中总会有一只幼鹰活下来,可是一旦入冬,这只羽翼已经丰满的幼年赤鹰往往会死成年赤鹰喙下。它要想活下去,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啄瞎自己父母的一只眼,唯有如此,它才可以在父母的领地中熬过那个冬季!孩子你明白了吧?俗话说,养儿如羊,莫若养儿如狼,同样是这个道理。你和爹生于这个乱世,若是没有些非常手段,如何苟活?爹等着你,什么时候你能将爹的一只眼也啄瞎,爹便将那本册子交托给你。” 这场密室中的交谈,注定不会惊世骇俗,可是在京都之内,可并不只有一间密室,就在象征着皇权的某处殿宇之下,还有两个人在一间类似的密室中谈论着相似的话题。 “半山,你确定那孩子不会把方子放出去?你可要清楚,国之大事,一诺如山!” 密室阴冷,但刘半山的额头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似是没有留意到刘半山的表情,涉川国主单悯指着面前水晶容器内的三本经书开口说道:“除了这三本书,朕实在想不出铮儿能说动武山昌余联手的原因,可是这次粮荒,以他的现在的实力肯定是做不到,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朕就对你说过,这迷陀丸一定藏着什么秘密,现在看来,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个秘密就会被人揭开。我实在不想再等了,既然早晚要来,我想在自己死前看到这一切!” 回头看了一眼刘半山,单悯随手递过一块丝巾,只待刘半山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你,毕竟当年的兄弟中,便只有你姓刘。如今既然‘勿悔’宝刀落在了那孩子手中,你和修道之间的恩怨就先放一放,他的身子骨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若是他不难为于你,你也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这三本书你带走吧,如果保不住就烧了它,不过我劝你不要照着上面的法门修炼,朕已经试过了,会很麻烦!” 单悯言罢,轻轻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小臂处,一块近似透明的肌肤把刘半山吓了一跳,那肌肤内血管脉络清晰,就似被嵌入了大块水晶,可这水晶下就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细看之下,刘半山倒退两步,那流动的东西,分明是些纠缠在一起的透明蠕虫。 “我有时候再想,若是这东西进到朕的脑袋里该是个什么状况?会不会到了那时,朕真的便做了仙人?可要是仙人都是这个模样,朕觉得还是地府中安生!” 刘半山忽然觉得这单悯好像是在交待后事,并且这个密室,刘半山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可以活着看到。 犹豫半晌后,刘半山开口问道:“单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炼错了法门,停下便是,左右武山昌余那边未必清楚,单兄你修道多年,总会找出补救的办法,又或许这状况原就是入得返蜕的前兆也未可知?” 听闻刘半山如此言语,涉川国主单悯苦笑说道:“经书上写得明白,入得返蜕,行功之时,应可返老还童,可你看我当下,已然老迈到何种模样?罢了罢了,左右这江山社稷在朕眼中原就算不得什么,那孩子如何做为,便由着他去,方才所言,不过是试试你的心性!你去准备一下吧,此番往落侠山祭天,王哈儿那里我多少有些不放心。你莫要担心人手,那些你当年亲手**出来的弟子,朕还为你留着!也许这次可以真正用上!” 半柱香之后,空荡荡的密室中便只留下了单悯一人。看着那三个空空如野的水晶容器,单悯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狰狞。 缓缓走向密室中的一个角落,单悯轻轻在墙壁上按压了一下,随着一个石函的滑出,那块象征着死亡的嗜仙铃卷再次出现在了单悯眼中。 轻轻取出铃卷,单悯恍如自言自语。 “这噬仙铃也罢,天道盟也罢,还不是存着一样打算。他们是真想毁了那结界吗?还是说,担心仙门再次出现平白错过了机会?朕是老了,可朕的儿子还在,只要我单家一息尚存,就容不得旁人染指仙门!” 第17章 四六谨从 回到府第的谢观星傻了,他怎么都没能想到,刘半山的反应会如此迅捷。如今的谢府,少了两个“重量级”人物,就在今日辰时,一小队禁军军士用两辆马车将柳如烟与封红菱送入了京都皇城。 从府中仆役口中,谢观星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据随行的一名小太监私下所言,有鉴于五柳巷总捕谢观星破解隐月宗连环命案,能查善断;行止周正,监吏司业已拟好嘉奖行文,只待国主首肯,不日便可送呈至刑讯司总捕衙门。而自己的主子、后宫掌事纳言真妃不知是从哪里得了消息,或许是听闻红菱乃是涉川第一位红衣女捕,故而生出好奇,特意在华阳宫设宴,亲自召见谢观星的“两位”夫人以示恩典。 是不是官家的恩典,没人比谢观星更清楚。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柳如烟与红菱进得不是刑讯司总捕衙门? 远远望着那座京都之内最高的建筑,跌坐在太平椅上的谢观星双眼渐渐变得有些呆滞。 所有的安排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谢观星的懊恼与自责当真难以用语言表达。 时至今日,谢观星仍然清晰记得刘半山当年说过的话语,“在没有咬住喉咙之前,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 可自己能将刘半山看做对手吗?这个问题,谢观星连想都不愿去想。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貌似你费尽心机布好棋局,并且自以为有了一些胜算,可对手的注意力或许根本就不在这棋局之上。他的格局比你高,眼界比你宽,势力比你大,所以若是他想要赢,那么赢得便只是你,至于这棋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场游戏。需不需要继续,只看他的兴趣。 难以抑制的失落让谢观星几乎瘫软在太平椅上,此刻的他很想去找方胜,但是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极力阻止谢观星这样去做。 谢观星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暂时和方胜撇清关系,这一步在他看来应该没有错。如果硬要说哪里出了错,那便只有一点,谢观星忽略了一件事,刘半山不仅仅是他谢观星昔日无比敬畏的上官;明面上的师父;更是曾经笼罩在京都所有官员头顶的一片巨大阴影。 刘半山杀过自己的故交,杀过同样对他敬畏有佳的部属从人,如果说这样的一个人会遵从什么道义,那些死去的人或许会从坟墓中爬起来,用抖动的枯骨来表达自己的愤慨。 “崇尚阴谋于杀戮的刘半山可以信任,这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此刻的谢观星矛盾无比,他依旧存着一丝侥幸。谢观星宁愿去相信刘半山此举事出无奈。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到了此刻还会如此信任刘半山?最令谢观星感到不解的是,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可自己就是没办法对刘半山生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恨意。 那个宽厚的脊背,曾经无数次挡在了自己面前,如果他想让自己死,无论什么时侯都可以轻易找到机会。 这或许就是谢观星既不愿意将刘半山看做对手,也不愿意去相信刘半山此举是出于一种要挟的原因。说到底,还是江湖上的那句话,“若要我信,十年为期,若要我信,舍得性命!”刘半山为谢观星舍过性命,并且,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简单。 太平椅上的谢观星渐渐想明白了刘半山的真正用意,黄城内的消息一定是刘半山放出,如无意外,柳如烟和红菱今日午后应该可以回转,但是那个突如其来的褒奖一定另有文章。 “若不是为了要挟,他刻意放出消息便只能有一个目的,大人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给谢某传递一个消息。” 面容呆滞的谢观星忽然从椅子上坐起,他要去见一个人。 皇城内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自己昨日的安排明显已经不够份量! 苍茫世间,你总要去相信一些人,这就好像那些迷路于陌生旅途的行商,不论如何,终究要听从某人的指引,即便那指引,极有可能会将他们引入死亡的陷阱。 对于自己的主家怎么就会在瞬间没了踪影,谢府仆役周二纳闷无比。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之后,周二借口出恭于整个谢府中好生转悠了一番,可即便他连后院那口枯井内的石头都逐个敲打了一遍,也没能看到某人从石头缝中蹦将出来。 你难以想象,伏藏之术对于一名自信的暗桩打击会有多大,周二觉得自己一定是见了鬼,从谢观星回府的那一刻起,他的双眼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其人身躯,可真当谢观星身影消失于某棵柳之后,周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没留神,白日里无端睡了过去。 从枯井中探出脑袋,周二想再到那棵柳树下看看,或许自己方才检查的不够仔细,那柳树下莫非存有什么机关? 可是周二注定和这口枯井有缘,因为来自头顶的重击再次将其人砸回井内。 躺在井底的周二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自己好像还认识。可是随着头顶的那片光亮渐渐消失,周二忽然觉得王哈儿王大人的话很有些道理,能坐在一起喝酒的,未必都是兄弟! 出了府第的谢观星很快便寻了个偏僻之处易了容,道门密术虽然玄妙,毕竟存在太多限制,天晓得白日里会不会从哪里再冒出个酒鬼洞破自己行藏?林仙儿那里是自己的最后依仗。此番行迹,容不得半点闪失。 快步向着街角走去的谢观星少有人留意,一个替人传递消息的“行脚”,原本就该是这副匆匆忙忙的模样,那黝黑的皮肤,打到膝盖下的绑腿,还有右手持握胸前,左手攥着信笺亦或物品置于背后的古怪姿势,若换在旁处难免遭人诽议,可放在京都,却是再平常不过。 没人会留意一名行脚右手中攥着的是什么?哪怕那被青布裹着的是一柄可以用来杀人的钢刀。在京都人眼中,“苦哈哈”能传递什么像样的财物,从城北到城西跑上一趟,最多不过能换取一枚迷陀丸。 不过,苦哈哈的行脚也不是谁都可以做,这看似平常的活计,便和那些替人倾倒马桶,疏通茅厕的行当一样,若是没有街面上的拿事人照应,想赚到这枚迷陀丸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观星易容手段之高,身法神态模仿之惟妙惟肖,寻遍京都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可以比肩,可对于这个兴起于数年前那个杀戮之夜的行当,谢观星却所知甚少。正因为这个原因,百姓们自然懒得挡人“财路”,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同行”跳出来寻找麻烦。 刚刚走出没多远,谢观星就被人堵在了一处背人巷道之内,而那个所谓的“同行”好悬没将谢观星气得爆起杀人。这厮分明是认出了自己,可即便如此,那勺子粪,也泼得太没有道理。 看着眼前这个手拿粪勺,背靠粪车的粗鲁汉子,谢观星不由得一阵讶异,也难怪这厮对茅厕情有独钟,原来本就是做得清理粪坑的行当。 “敢问兄台贵姓?”既然是自己的下属,这姓名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宗门规矩,不可询问姓名,老子姓朱名五斤,凌山人!” 方才一照面,谢观星就听出了此人的声音,当日在安平王府,正是此人大言不惭的口称“老子是你上官三一五九六七!” 对于这莽汉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谢观星几乎要笑出声来,仔细打量了这个曾经的上官两眼,谢观星暗暗想道:“这倒是个妙人儿,只不知本领如何?” “敢问朱兄是如何认出的谢某?即便不知谢某当下排名,这宗门总该有些规矩吧!怎可随意向自己上官身上泼粪?” 那朱五斤闻言面色微变,当下撇了粪勺,凑近了谢观星小声说道:“托大人您的福份,朱某排名业已升至四九七六,大人可还在为当日之事嫉恨朱某,此事原也怨不得朱某,据朱某所知,那日前往安平王府的多是前四六残余部属,可他们还没能靠近安平王府,便尽数被人斩杀,那入府的一众人等,根本就不是宗门同道,原就是地地道道的京都百姓。谢兄你面子大,前任四六做的事,只怕让不少人心热,既是其人栽在了你的手里,自然有人看不过眼,这心里不爽难免想来寻些麻烦,这也在清理当中,大人若是将此事算在属下头上,同样没有规矩!” 谢观星忍住一脚将此人蹬倒的冲动,同样压低声音喝道:“哪个在问你这些,我是在问你,何以能识得谢某?又为何往老子身上泼粪?” 那朱九斤当真厚脸皮,其人闻言讪笑说道:“大人不知,当日三九在大人身上留有记号,大人一出府第,属下这里的金线虫便有了反应,这金线虫最厌粪水,嗅到气味当即便会脱落,属下此举原是为了大人着想,若大人不信,可看看此物!” 朱九斤言罢一只手探入怀中,另一只手却是指向了谢观星脚下。 谢观星顺着其人手指方向看去,半晌才在青石地面上看到一些扭动着的金色细小蠕虫。 那朱九斤从怀中掏出的是一个黑色网口小瓶,也不知内里装着什么活物?一经取出,当即便传出细微的嗡嗡之声。 见谢观星困惑不解,这朱九斤开口说道:“这瓶子中乃是金线虫雄虫,生有双翅,一经交尾,若是嗅到雌虫气味,便是远隔百里也能有所查觉,倘若雄虫毙命,便是千里之外亦会生出反应,可若是七日之内寻不到雌虫尸体,这雄虫笃定绝食而亡。此乃宗门密术,不容外传,若擅自传出,当受刑堂抽骨之刑!” 谢观星被朱九斤所言惊呆,恍惚间看着那还在发出声响的瓶儿,谢观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此物会否侵入人体形成臂上图腾?” 那朱九斤闻言倒是一愣,待仔细想了片刻方开口说道:“这个倒是从未听闻,不过朱某倒是见过有雌虫成群覆于雄虫尸身之上,那状况倒是和你说的图腾有几分相似!” “你可识得三九?”谢观星面容忽然一肃,对视朱九斤双眼问道。 那朱九斤倒是没有留意到谢观星脸色变化,其人摆弄着手中的瓶儿随意答道:“三九原就是大人部属,只是近日不知为何受了剑伤,现正在旁处修养,若是大人有事,属下大可招呼其人前来!” 谢观星没有再行追问,但有一个问题却是出现在了谢观星的脑海当中。 “某入宗时日尚短,不知这金线虫亦属平常,可纵观三九行止,似是老于此道,如何能不识得这金线虫?生死关头,总该能寻到些法儿应付过去。可当日听凤雷剑圣郝进勇言语,这三九应该是使用了什么下作手段逃脱,如此说来,即便那图腾与金线虫确有相关,这三九也没有使用相应手段,他刻意掩饰知晓此事,究竟意欲何为?” 看了一眼朱九斤,谢观星问道:“你拦下谢某不会只为了消除谢某身上的印迹吧?宗内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下来?” 朱九斤见谢观星问到正事,赶忙随手将那瓶儿丢入粪桶,其后再次凑近了说道:“上面发了话,八天后,落仙湖观鱼亭,击杀身穿黑色斗篷之人,领队七六悬铃,四六一组谨从。” “既是征召谢某一组,何以七六不联络本铃官?偏生要你前来传讯?”谢观星貌似有些怨气,话锋略带不快。 “此事原是宗门规矩,上品铃官可随意安置部属知会消息,如何会选了属下,朱九斤亦是不知,想必是离的近吧!” 言罢,这朱九斤再次掏出了一块绢帕,看那绢帕形制,与当日谢观星在伏济巷见过的那块一般无二,只是这绢帕明显沾染过一些物什,那色泽让谢观星着实懒得接过此物。 脑海中浮起了这样一副场景,朱九斤正在为人疏通茅厕,但闻啪的一声,一块绢帕便被人丢入了粪坑之中。 “娘的,个个都行踪诡异,独独将老子晾在了明处,这噬仙铃究竟是做得何种打算,可是以为谢某是大罗神仙下凡,拥有不死之身!” 第18章 单位搬迁一事,焦头烂额之程度,超过诸位想象,这两日忙到回家躺倒便睡,实在是无力更新,那个,各位兄台只当兄弟我在收集素材,原谅则个,对于网站以及一众兄弟的提携与帮助,只能再次深表歉意,小可我是真的想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明日还要忙,争取欠的文,来日有机会能给兄弟们补上。 第18章 怀疑与轻蔑 一个时辰之后,谢观星堂而皇之出现在了林仙儿所在的场院之内。一名走累了又被人污了衣物的“行脚”想要向附近住户讨些水清洗衣物,此等事原本就很平常,至于为什么这名行脚在叩响院门之前,一定要在林仙儿住所周围转上两圈?这一点也不难解释。 京都这地界,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些偏僻地方若是不问问人,同样找不到,而这,正是涉川官家一定要在街面上设置“理户”与“通道”的原因。 林仙儿所在的院落位于织机巷中段,此处房舍拥挤,巷道狭窄多变,换了旁人,要想找到一处从没来过的宅院的确很不容易,不过谢观星做为一名总捕,对自己辖区内的状况自然了如指掌,故而无需询问旁人,他几乎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寻到了林仙儿所在的院落。 四周查看的结果令谢观星对方胜的办事能力非常满意,小院虽略显偏僻,却背靠官家的一所学堂,若出得林仙儿住所的后门,无论白日晚间,总能见到一些前来接送学子的车马。方胜能够这样安排,一定是已经为林仙儿寻好了退路.不过,几名意外出现在林仙儿所在院落周围的街痞,还是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然而细看之下,谢观星断定,这二人绝对不是官家的探子,确实是真正的街痞,因为这二人身形实在是太过懒散,并且那磕着瓜子斜眼视人的习惯,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 既然刘半山没有在此处安置人手,谢观星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印证,一颗悬着的心,多少有了一些松动的迹象。一如陆仁义,一如方胜,一如安平王单勉,谢观星从心底深处不愿意看到这些人对自己使用“手段”,拥有了侧出一步的法门又如何?只要是人,总需要朋友,总需要真正的兄弟和值得信赖的长辈。 ……。 林仙儿的谨慎,超出了谢观星的预料,连续试过三道暗语,谢观星这才被满腹狐疑的林仙儿引入后院。 看着林仙儿略显僵硬的举止,在井边取水清洗衣物的谢观星一时间觉得有些可笑,然而他多半是少有留意,易容之下的面容,会因为金针刺穴出现扭曲,这正是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可是那扭曲,往往会令一个人的笑意变得与往日不同。 似是察觉到这名“行脚”一直在色眯眯的看着自己,林仙儿后退了两步,藏在袍袖下的剪刀,握的愈发有些生紧。 “敢问这位大哥,方大人那里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主家片刻之后便会回返,他那人器量小,见不得小女子与旁人言语,还请大哥交待了事情后早些离开!” 谢观星差点被林仙儿的话给说乐,自己器量小吗?怎的一直也不觉得! 放下木桶,谢观星一屁股坐到了水井旁的一块木桩之上,既然林仙儿认不出自己,谢观星也不想早早揭破,左右能将事情交待清楚便是,若是当下便卸除易容拔去颈上金针,走得时候难免又要麻烦。 “方大人让我告诉你一声,今日谢府两位夫人被官家带入皇城,只说是宫中有贵人召见。此事多少透着些诡异,怕是事出有因。若是当真出了事情,你仍可按照你那主家与方大人的安排行事,只不过这几日风头紧,不妨自己先行前往那个地方避避再说!” 林仙儿闻言不由一愣,再次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两眼之后,这才面带稍许诧异开口问道:“何以会这快?我这里还没能来得及联络往日姐妹,便是后院需要准备的车马,总需听到些动静再行安排,不然即便是你家大人财力雄厚,这每日六枚迷陀丸也是耗之不起,更何况让一个外乡人终日混迹在院外御手杂役当中,又没个往来接送,旁人如何能不起疑心?大人那里不是说仙儿这里只是为众人留条后路,说不定哪天出了大事也好有个照应,如今似你这般说辞,仿佛大祸明日便至,我那主家到底惹上了什么是非?可是真如你家大人所言?若是这京都不日便会生出祸乱,我那主家难免会受到牵连,何以独独让仙儿先行躲避?若是仙儿走了,两位姐姐那里又当如何?你若说不清楚,我哪里也不去!” 谢观星闻言暗自苦笑,很多事,从一开始就不便对林仙儿和方胜讲明,若直接告诉二人,那方子一事极有可能会让自己被涉川官家被定上谋逆之罪,只怕连他谢观星那个铁杆兄弟方胜都会被吓到将假戏真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谢观星识得方胜心性,有的事情,即便遭逢生死,方胜也敢面对,可有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少去触碰,做兄弟,若没有一颗包容之心又能一起走多远,这种道理谢观星懂,因为他曾经因为这个原因失去过朋友。 以方胜的睿智,只要将迷陀丸的诡异之处如实相告,再结合此次粮荒推断一番,这最后的结果足以令其人震惊。也许正因为能够看清即将发生的事情,方胜认可了谢观星的主意,虽说自己可能会失去一些难得的机会,但是危楼将倾,命都没了,又如何去赌?如何留住机会?毕竟一旦京都生出祸乱,倒霉的,第一个肯定就是影卫。 有赌不怕死,无赌还想活的方胜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自然知道当下和谢观星划清界限可能意味着什么?覆巢之下若还凑在一起,肯定生死难料,可暂时分开,只要有兄弟在,那就是还有活路! 方胜那里无需解释,可林仙儿这边就多少有些麻烦,一名女子,背上这样的声名,无异于在拿自己的一生去赌,这个“信”字实在太过沉重,此时此刻,就是谢观星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了。 可是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谢观星也没能想到,若是刘半山将自己的两位夫人“请”到旁处,那或许真就只是一种要挟,仅仅是一种要挟,刘半山此生杀过部属,杀过兄弟,却从来没有动过自己手下影卫的家人,这是他刘办山亲自定下的规矩。可纳言真妃是何许人等?京都一直在盛传,此人极有可能会坐上那个令宫中嫔妃望眼欲穿的位置。 谢观星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偶然,更不相信一名执掌涉川后宫的贵人只凭道听途说便对一名涉川的红衣女捕生出兴趣,而影卫的经历更是让谢观星确信,似这等明面上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如此一来,那便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刘半山此举,已然得到了某人的首肯或默许。其二,无论是刘半山亦或是那个纳言真妃,他们都已经活腻了! 不得不说这样考虑有他的道理,但是将这一切的根源都归咎到那张方子上,就显得有些武断。即便是擅长推断的谢观星也看不明白今日发生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涉川国主单悯已经知道方子一事,那么斩草除根岂不是更简单一些?再往深里说,就算是涉川国主单悯最近的心情好到了逆天,横竖不想杀人,而影卫前总领刘半山又从旁暗中相助,此等事也该交由王哈儿去办合乎常理,并且,这宫中传出的褒奖一事,肯定不会是空穴来凤,每每想到此处,谢观星就仿佛看到了一道道金光在自己身躯上来回闪烁,与此同时,那些当年被自己敲打食盆引入肉店后院的肥猪,它们的生魂也会在此刻一一展现在谢观星脑海当中。 盯着林仙儿双眼,谢观星狠了狠心,决定继续将事情的真正缘由隐瞒下去。 “你莫要多想,方大人那里都已做过安排,旁的事情先放上一放,先紧着自己,那个寻来的外乡人可以让他在脂粉店与此处之间往来,左右先熟悉一下道路。至于后面的事情,大可看看动静再做决断。你且收拾好家当,明日午后,我自会带你去那个地方。” 恍惚之间,谢观星忽然发现林仙儿的面色有些不对,那只藏在袖子内的手掌似是在微微颤抖。这一点变化当即让谢观星起了疑心。不经意间,谢观星双眼微眯,那清澈的的眸子中也闪过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怀疑与轻蔑。 坦白说,当日若非谢观星一时乱了方寸,其后又被林仙儿言行触动,谢观星根本就不会将此等大事交托。在谢观星眼中,这林仙儿既是出身妓馆,虽说当日曾为了自己舍弃性命,可那毕竟是单勉一家之言,他谢观星并没有亲眼看到。更何况自己从小便在京都的街巷中长大,早已见惯了欢场中人的尔虞我诈?但有一分可能,谢观星令可自己当日没有安排此事。 也许是留意到谢观星的眼神变化,林仙儿的整个身躯都开始发抖,其人连连后退两步,竟然直接坐在了自家院落中的井沿之上。 “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终究还是容不下我,大祸临头便只有我林仙儿,既如此,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林仙儿语出惊人,行止更是利落,当即便扭转身形向着那黝黑的井口翻去。 谢观星或许忘了,他自己当日曾经对林仙儿说过,刘公祠的秘密,便只有自己和柳如烟知晓,他或许忘了,无论一个人的易容之术有多么玄妙,可你怎么都没有办法改变连自己都不熟悉的眼神。 第19章 不安生的酒 一众影卫走后,方胜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差,虽然至始至终心知肚明,自己与谢观星的决裂不过是权宜之计,可是冥冥中,方胜总会在回想谢观星言语时生出许多怪异念头。 “谢兄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方胜,当日刘半山的到访肯定是说了些什么,不然他如何会生出这大变化。而以我二人的交情,他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坦言相告,为何独独对那段谈话只字不提?” 久思之下,坐在自家宅院中发呆的方胜愈发感到烦闷,那“假”那“真”的感觉此刻竟然是如此模糊,睿智的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我那兄弟当真摊上了麻烦,这一切有一天会不会真的发生?”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问题的出现,方胜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想出去喝些酒,你还要跟来吗?”对着藤架下的某人,方胜开口说道。 封红衣没有回答方胜的询问,但是一抹微笑却是在此时挂上了她的嘴角。也许是见到了封红衣的表情,方胜没有再做理会,而是径直出了自家院落,但方胜走的极慢,慢到了足以听到身后竹杖叩击青石路面的声音。 五柳巷的街头,出现了怪异的一幕场景,在一名身穿官衣表情却无比呆滞的影卫官员身后,缓缓跟着一位容颜清丽面色坦然的女子。可你要是再往这名女子身后更远处望去,那你一定会发觉,还有一个相貌俊美的青衣男子也似在有意无意之间尾随而至。此人发带飘舞衣衫华丽,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则倒持背后,那状况,怎么看都透着股儒雅的味道,只是观此人当下的步履,却多少带着几分蹒跚,倘若凑巧从你身边走过,那势必会带起一股浓浓的酒气。 洛风醉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浪子洛风居然也会喝醉酒,这当真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貌似全然没有留意到洛风的出现,方胜只管去寻那可以宿醉的上好去处,可是他没有进入海月楼,而是选择了一间原本无比熟悉,如今却少有前去的偏僻酒铺。 既然已经支走了所有从人,再去海月楼这等的地方,方胜多少会缺些底气,并且,今日的方胜也确实想要静上一静,毕竟有很多事他还没能想清楚。 “咦!是哪阵风将方大人您给吹来了,这长时日了,怎不见您与谢捕头前来,可是嫌弃老朽这里没有什么上好的配菜?大人您这可就当真怨不得老朽,如今这腌菜都已经成了稀罕玩意,昨日海月楼的掌柜还从我这里要去了两坛,大人您要是还看得上眼,老朽这里如今便只有这个。” 店铺的掌柜很是殷勤,许是因为往日熟络,如今即便看出方胜已经更换了职司,这言语上倒是没有生出多少顾忌。 时下的京都,街面上难得见到什么商旅,似海月楼这等有些来历的大店,勉强还能凭借自家手艺与私下往来苦苦支撑,可这街面上的小店面却大多因生意清淡关门闭户。方胜寻到的这家店面原就是京都所有酒肆中的异类,掌柜虽做得一手好腌菜又酿得上好果子酒,却时常因为这腌菜果酒上不了台面,故而招不来什么像样的顾客。谢观星当年舍不得银子,想喝酒了,便经常混迹于此,这日子久了,即便是行事素来铺张的方胜,也勉为其难的成了这家小店中的熟客。 方一踏入小店,方胜当即一愣。 “掌柜的,怎地这许多人?” 满面笑容的店铺掌柜明显有些得意,听到方胜发问,当即看着店铺内的一众酒客讪笑说道:“大人您是不知,如今这京都哪里还能寻到些便宜的酒食?也唯有老朽我这里存货丰盈,那腌菜如今是贵了一些,可这果子酒还是当日那般价钱,老朽既无儿无女,倒是要那多银两有何用?” 似是看到了方胜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这掌柜的多少有些惊奇,在仔细打量了封红衣两眼之后,这身形硬朗的老头儿凑近方胜身侧小声问道:“可是大人府上的女客?小店如今就只有腌菜,会否有些不方便,要不让老朽招呼人到海月楼那里为大人您再要上几个小菜?只是这银子……” 回头看了一眼封红衣,方胜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好似在下着什么巨大的决心,一直到这店铺掌柜再行追问,方胜这才开口说道:“老子这会也没多出来的银子,你只管上腌菜,酸了老子这些时日,正愁找不到机会还回去。” 在小店的一处角落寻了个位置,方胜大大咧咧便坐了上去,掌柜的见方胜并没有招呼封红衣一同入座的意思,虽多少觉的有些诧异,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天晓得这女子是何来历?若是这位方大人的相好,今日虽是闹了些别扭,谁知道晚间又会不会躺在一个榻上? 若换在往日,一名影卫官员出现在酒肆当中,那往往意味着清场,可今日掌柜的倒是不用担心这个,因为这粮荒一事,已经让太多人对官家失去了敬畏之心。 方胜成为一名影卫官员的时日不长,自然没有太多只属于京都影卫的古怪嗜好,对于酒客们漠视的眼神,他倒是真没有放在心里。至于封红衣,既然掌柜的已经将其人安置在临近的闲置空位,想必那个叫洛风的很快便会跟进来,左右坐过去无异于找死,方胜实在懒得前去应承。 “掌柜的,我这里照旧,她那里再多置办上一份,娘的,也不知是做何打算,明明有银子却总要我方胜做东,真当老子是个傻子!” 一脸狐疑的掌柜退的很快,除了去安置酒菜,他还要仔细去准备一番,那个站在对面廊下的武人多少让他看着眼晕,而方胜的言语更是让他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还是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坛子罐子挪往后院妥当,不然一旦打了起来,天晓得最后倒霉的又会是谁?” 出乎方胜意料,一直尾随而来的洛风并没有进入店内,这一点,倒是让方胜感到有些困惑,可是方胜没有机会去仔细思考,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一个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佝偻着身躯的陈小虎就坐在方胜侧手位置,然而令方胜感到奇怪的是,一贯行止严谨的陈小虎今日却没有穿着官服,普普通通的一套寻常百姓衣物,菱乱不堪的发髻,更是让昔日影卫总领王哈儿眼前的红人在酒铺中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可是对于陈小虎的背影,方胜却无比熟悉,影卫中,便只有陈小虎和自己一直不对付,偏偏此人又是他方胜明面上的上官,每每被其人斥责之后,方胜总是会死死盯住陈小虎远去的背影,如此一来,即便方胜成为影卫提调从事的时日并不算久,但除了自己那个兄弟,若论背影,就是在万千人当中,只怕方胜也能一眼便将陈小虎给认出来。 喝了一口掌柜亲自送过来的果子酒,方胜嘴角挂上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陈小虎再也不是挡在他方胜仕途上的一块石头,方胜清楚,从京都五门总领陈达被架上刑架的那一刻起,这陈小虎的气运就已经没了,这样的人物,即使现在还顶着个影卫提调的虚衔,等待他的却只有一个结局,一个很悲惨的结局。 能见到陈小虎如此落魄,方胜原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方胜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官场上便是如此,今日任你逍遥,谁知道来日又是何种模样?这道理对于陈小虎是这样,来日会对于他方胜未见得就有什么不同! 留意了一下四周,方胜没有见到那几个应该一直跟在陈小虎身后的影卫,这一发现让方胜多少有些不痛快。从某种意义上,方胜已经将影卫提调一职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属下失职,居然会跟丢了目标,此等状况对于方胜来说,可是不能只当做一件小事。 再次将视线移向那个落寞的背影,方胜留意到了陈小虎桌案上摆放的酒具,那些酒具摆放有致,便是两双筷子也被整整齐齐的并在了一起。 眼眉微蹙之间,方胜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这陈小虎面前的桌案上分明摆放着两套酒具,只是其中的一套根本就没有被人动过,并且看着陈小虎用颤抖的手取过自己面前的筷子,再将腌制的小菜夹起递到对面的盘中,那状况分明是一个晚辈在尊从着自己的孝道。 无来由的,方胜的心头渐渐泛起一丝酸楚。 这多年过去,方胜极少惦念自己的父母,可是今时今日,他却是被陈小虎的行止深深触动,在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方胜暗自想道:“说其来这陈小虎做事严谨,行止中规中矩,倒是个难得的干才,只是若没了依仗,这等心性又能在官场上走得多远?” 许是被方胜的这声叹息惊到,那陈小虎立时便转过了身来。 “原来是方从事,我当是谁?你即是有伤,何以不在府中静养,跑来此处作甚?” 方胜的出现,让全无半点准备的陈小虎险些掉落手中的筷子,可是这些年的历练,还是让陈小虎学会了很多东西。只一瞬,陈小虎面容上的惊异便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轻蔑的斥责口吻。 讪笑两声,方胜对着那个外表沉稳,目光却一直在自己周围游移动的陈小虎冷冷说道:“莫找了,便只有下官一人前来,只不知陈提调此刻不在刑讯司守着罪嫌,定要逆着王大人的意思跑来此处,又是做甚?” 听闻方胜言语,陈小虎搁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方胜的双眼看了半晌,只待将方胜看得寒毛倒竖,这才开口说道:“既是忙里偷闲,何妨过来同坐,左右这样的机会也是不过,陈小虎正有几个问题想要向方兄请教一二。只不知方兄有无此等胆量?还是说也和那些兄弟一样,早早便学会了避嫌?” 方胜其人是个事后勇,一旦觉察到自己心中的畏惧,他往往也和那个谢观星一样,只管扑将上去。如今见到陈小虎言语不善,方胜岂能示弱,当即一拍桌案站起喊道:“掌柜的,且将我二人的桌案并了,难得有此等机会,就让方某与陈大人一同祭拜他陈家先祖。” 此言一出,酒肆中人立时便少了一大半,剩下的酒客也大多凑到了店铺中的各个角落。这懒得应承是一回事,自找麻烦又是另一回事,没人会傻到等着挨刀,这两名影卫分明就不对付,若是打将起来,天晓得那纲刀会劈中谁的脑袋! 第20章 未必会死 大凡男子,通常都有个相似的毛病,丢脸当然是可以的,但绝对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丢脸。 此时此刻,若是有明眼人在场,定然可以看出,即便方胜对那名一同进店的女子外表冷漠,这内里却还是十分在意其人,否则何须为了这些许口舌之争便做出这大反应?不过,相较方胜自己,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做着什么?那就真的是另一回事了! 方胜喜欢封红衣,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这喜欢有别于昔日的红菱,前面说过,方胜的父母对自己的儿子有过最中肯的评价:“这孩子犯贱!”,方胜当日喜欢红菱,一者是因为红菱貌美,二者却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还从没有哪个女子敢一棍子搂在他的脸上。如果兄台你说,这怎么可能?那么你不妨找个美人儿试试。那个貌美如花的,并且可以毫不犹豫就给你一巴掌的女子,多半会让你“心猿意马,浮想联翩”,这不是犯贱,这是人性的本能,那难以攀越的高山啊!那无法泅渡的河流啊!你懂得的! 封红衣吸引方胜的地方,不仅仅是容颜,就在封红衣不顾洛风的拦阻,定然要使用道门秘术为谢观星疗伤时,方胜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但是一个双眼失明的女子,能不能成为一名贤惠的妻子,这一点却值得权衡。矛盾中的方胜最终认可了谢观星的主意,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逃避,也许他就是想要用这种办法,断了自己那些在旁人看来很“傻”的心思。 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封红衣,其人嘴角的一抹笑意让方胜对自己刚才的行止颇为满意,这满意催生了方胜的豪情,一时间,他可能真的忘了赌场中那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和背运之人坐得太近。”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抿了一口杯中果酒,方胜开口问道。 听到方胜的询问,陈小虎放下了刚刚端起的酒杯。 “方兄倒是痛快,只不知陈小虎当下的状况方兄是否清楚?” “知道一二!” “即使如此,若换了方兄当如何?” 陈小虎言罢双眼如炬直视方胜。今日辰时,陈小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也看清楚了那根将自己父亲绑在刑架上的绳索一直就没有被更换过的迹象,这或许只能说明一件事,从陈达进入刑讯司后,没有一个官场中的人敢于过来探视。 在刑讯司呆得久了,陈小虎发现一个现象,王哈儿治下的刑讯司,凡是能活着走出去的涉川官员,他们大多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有人探视。 有人前来探视,那便意味着交情,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皇城内的某人还在犹豫。可要是没人探视,那么基本可以断定,刑架上的某人已经离死不远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孤立无援的陈小虎迫切想知道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既然没人愿意相助,再刻意掩饰也就没了什么意义! 方胜没有想到陈小虎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此等事,方胜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原就是平常商贾,就是想进刑讯司,只怕也不容易,即便来日被自己牵连,他方胜又能怎样?除了在那里该吃吃;该喝喝;坐等挨刀,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想到此处,方胜看了看四周,随即挠了挠脑袋开口说道:“律法之下,自有公断,此事非我方胜可以左右!” 陈小虎闻言冷哼一声说道:“若是你那兄弟犯了事,莫不是你也冷眼旁观?你莫要以为旁人看不出端倪,你要是真的和那女子有染,既是她已落到这步田地,何以到了今日还不上门纠缠?当日安平王一手操办此事,京都百姓无人不知,你那兄弟只一纸休书便将人给赶了出去,却又不急于在官衙消除户籍,也不往安平王那里解释,这一点如何说得过去?更有甚者。我今日派人去打听过,得到的消息却是,谢府中的下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如此一来,即便此事能在整个京都传个沸沸扬扬,可这里面分明留有回旋余地,方兄和你那兄弟如此算计,陈小虎实在想不出所图为何?莫不是方兄亦或你那兄弟也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即如此,你我就是同道之人,何妨说来听听!” 方胜被陈小虎一番言语说得暗自心惊,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和谢观星的安排竟然是如此漏洞百出。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影卫提调都瞒不住,那倒能瞒过何人?看来这阴谋阳谋也不是谁都可以去玩的,他方胜的道行还是差得太远。 呵呵冷笑两声,方胜定了定心神后开口说道:“方某若是真有什么危难,怎会指着一名女子相救?此等事,不过止于家宅,即无涉刑案,不劳陈提调费心!陈提调还是早些回去,好生照应你那老子,莫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充什么孝子贤孙。若是真有些本事,且做点事情出来让方某和一众兄弟看看,方某不妨实话实说,若是换了我方胜,定然能跑多远便跑多远,即便救不了人,总能为爹娘留下些传承。” 陈小虎似是被方胜所言呛住,其人呆呆望着方胜脸孔,半晌方吐出一句问询。 “为人子嗣,何能如此无情?……更何况便是想跑,又能跑到哪去?” 方胜被陈小虎的表情搞得有些尴尬,其实连方胜自己也不敢肯定,若是真摊上了这种事情,他究竟会怎样?可是方胜觉得,一个好的商贾或者是赌客,一定要精通算计,为了诠释忠孝节义,便要抱在一起去死,这种事,极度不合他方胜的路子。 可是陈小虎的话有些道理,方胜要跑,那自是想往哪里跑便往哪里跑,可一个世家子弟,又能往哪里跑?且不说锦衣玉食惯了,行止难以瞒住寻常百姓;即便是勉强能寻到些活计隐遁下来,可涉川的官家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些人?那张往日用来通络官禄财源的巨网,如今已成了索命的绳索,陈小虎不是当日的刘半山,以他的身世,若是能够活着逃出京都,便是他方胜也是不信。 “娘的,今日方知,这官做得大了未必是件好事!” 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方胜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许是觉得不够畅快,方胜再次给自己斟满,随后又勉为其难为陈小虎也倒上了一杯。可不待陈小虎开口道谢,这方胜一仰脖,又将这杯酒给喝了下去。 果酒酒力虽是不大,可若是喝得多了,一样醉人。方胜酒量一般,又喝得有些不痛快,几杯下来,居然多少泛起了一些醉意,这一旦上头,第一个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舌头。 “陈提调,其实你那老爷子未必会死。” 陈小虎难得听到有人这样说道,一时几乎忘了方胜和自己不对付,赶忙凑近其人小声问道:“方兄何出此言?” 偷偷向门外某个身影瞄了一眼,方胜“嘿嘿”两声后说道:“做官的人,就好像网上的一群蜘蛛,各个八只眼八条腿,放出去的眼线就好像身上绒毛,但有风雨来袭,总能事先识得些风雨。这乍看上去自是神通广大,但要是没了屁股后面的那根细丝,也就那么回事!你可知道这细丝牵着的是什么?” 陈小虎被方胜问得一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方胜见状,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细丝牵着的不就是那张网,只要这细丝不断,蜘蛛自然性命无忧,当下的状况,你便是那根细丝,只要你不死,也不去胡乱折腾,那网必然完整,你家老爷子的命也终究会落回到那张网上!” “啪”的一声,陈小虎手中的酒杯被其人捏得粉碎,没等方胜做出反应,他脖颈下的衣物便已经被陈小虎一把攥住,整个人更是被陈小虎从座位上给提了起来。 “你再将方才的话给陈某说上一遍,我陈小虎落魄至此,却也容不得你这等的宵小之徒造次。” 好方胜,那反应当真叫一个快。其人只一抬手,便将案上的一个小酒坛操起,径直砸向陈小虎的头颅。 酒坛在陈小虎头顶炸开,鲜血混着酒水从陈小虎的面颊上淌落,然而陈小虎对这一击就好似无知无觉,其人只将方胜提到自己面前,随即面目狰狞凑到了方胜耳边小声说道:“方兄大恩,陈小虎没齿难忘,今番避人耳目只能得罪了,来日若逃得性命,定然结草衔环以报!” 言罢,这陈小虎缓缓将方胜放回到座位上,嘴角挤出一抹狞笑,转身便向着店外走去。 “苍啷”一声,身后的方胜拔出了随身佩戴的钢刀,锐利的锋刃直劈陈小虎后脑。 已经听到风声的陈小虎没有躲避,即便方胜新近学成的刀法几乎成了所有影卫的恶梦,可陈小虎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生生扛下这一刀。然而让人咋舌的一幕突然出现,那钢刀堪堪划上陈小虎的后背,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一只纤细的手掌,只用三根指头就将那柄钢刀夹在了半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方胜既然都可以用刀,谁又敢说,一个瞎子不会武功? 第21章 承诺 看着陈小虎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方胜漠然转身望向封红衣,随即冷冷问道:“你看得见?” 这个问题方胜憋了许久,若是没个答案,方胜总觉得自己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傻子。 已然坐回原处的封红衣,依旧如往日一般侧目聆听,那根竹杖斜靠在桌案一侧,触手可及,然而在方胜看来,这根竹杖或许只是个无用的摆设,因为他不止一次见到封红衣只是用这根竹杖随意划拉了两下,就轻易避过了那些在寻常人看来,一个瞎子根本就不可能察觉的阻碍。 对于方胜的询问,封红衣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其人拢了拢鬓角的秀发,坦然说道:“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 这样的回答明显不能让方胜感到满意,如果那道比旁处都要高一些的门槛也可以用耳朵“看”到,这才真是咄咄怪事。 可是方胜没有接着追问,亦或他已经失去了追问的兴趣。不过片刻,方胜就已经在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懊悔,方胜想不明白,睿智一如自己,怎么会对陈小虎这样的一个无关人等说出那样一番道理,自己一直以来不是将此人视作自己的心腹大敌?何以其人落入井中,自己非但没有撇下石头,反倒是顺了根绳子进去? 陈小虎此刻肯定也在想着这个问题,甚至于会去怀疑方胜的动机,然而事情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那答案就在某个细节当中。 桌案上的两副酒具,陈小虎夹菜递入空盘的表情,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插曲,却打动了方胜的心,也救了陈小虎的性命。 酒肆外的洛风知道一个秘密,可这个秘密本该只属于他一个人,但现在,这个秘密却注定不在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洛风的懊恼远胜方胜,那攥于掌中的长剑,也因为洛风的愤怒而轻轻抖动,并且将一阵极度轻微的鸣响传入了封红衣的耳中。 “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做一名影卫?” 这是方胜今日里听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双眼失明又致力于悬葫济世的医者,却想要成为京都之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影卫,这震撼足以令方胜感到眩晕。 “你说什么?” 方胜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不由的追问了一句。 轻抿一口果酒,封红衣的面颊涌上一抹潮红。可即便她试图用低垂下去的头颅来掩饰羞涩,却丝毫也遮不住那一直红到耳根的尴尬。 “你的武艺太差,有我在你身边,或许更安全一些……,这行医济世,终究医不了横祸,我想看看,这灾祸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抬眼望向对面廊下,方胜的心狂跳如鼓,暗自欣喜之余,他更担心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处店铺会不会也被人劈成两半,可那灯火映照之处,却已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洛风走了,再一次带着失落与愤怒走了,可是他一定还会回来,因为他是浪子,心不存怨的浪子。 三成街的某处宅院中,谢观星不得不面对另一个落寞的背影,林仙儿已经从晕厥中醒转,可无论他如何解释,这林仙儿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也不去更换自己被井水浸透的衣物。 看着那具还在瑟瑟发抖的身躯,谢观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曾有一刻他想要上前为林仙儿披上衣物,不曾想却是被其人一掌劈落。 “我真的没有欺瞒你的意思,只是这当下的状况……,你莫要多心,此番确是无奈之举,如烟心思没有你这般细腻,红菱性情率直,此样事终需有人照应。只待你去了那里,自会明白为夫的用意。” 能被谢观星从井中救出,林仙儿已然清楚谢观星并没有要害自己性命的意思,可是这些时日的委屈,还是让她生出太多怨念,林仙儿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屈辱,却无法容忍来自谢观星的怀疑,自己已经落到这步田地,难道还换不来他起码的信任。 许是见到林仙儿不在抽泣,谢观星抹去额头的汗水上前说道:“且先回房换了这身湿衣,若是病了终究不妥,你若真的不肯谅解为夫,为夫今日便带你回府。那事儿原本就已安排好了退路,不过是让方兄往安平王府走上一趟便可无事!” 听闻谢观星此语,林仙儿身躯无来由的一抖。见到此种状况,谢观星赶忙再次上前将手中衣物披在了林仙儿的身上。 这一次,林仙儿没有拒绝,可是她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低着头问道:“你若是不说清楚究竟生了何种事端,林仙儿今日起便和你一刀两断,那休书我自会送往官衙备案,只待消了户籍,你我便是路人!” 谢观星没有想到林仙儿会如此,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可片刻之后,谢观星轻抚其人肩膀开口说道:“谢某不想瞒你,你那出身我心中确有郁结,可自你应承此事,谢观星自问,再也没把你视作外人,你若觉得横祸当前,一心想走,谢某也不拦着你,只是无论如何,总需先照应一下自己的身子。” 谢观星此言一出,林仙儿当即起身,抬手一掌便搂向谢观星面颊,可真当其人对视谢观星双眼,这手掌却再也打不下去。 一阵无力感让林仙儿再次瘫软下去。 但有可能,谁家父母愿意将子女送入妓馆?但有可能,哪个怀春少女愿意卖笑为生?自己连死都不怕,怎会在乎什么横祸当前,若是想走,当日在五柳巷大可讨要些银两田亩安身,或者依着安平王的说法到王府内寻个妥当职司,可自己定要跟着他谢观星,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的离开? 林仙儿再次望向那口水井,这举止当即将谢观星吓了一跳,不顾林仙儿的厮打,谢观星将已经瘫坐于地的林仙儿一把抱起,径直向着林仙儿的卧房走去……。 踢开房门,谢观星顾不得许多,只管替林仙儿更换湿衣,这大异涉川习俗的行止,反倒是将林仙儿吓得连踢带打,脱口咒骂。 不得不说,妓馆中的头牌,这骂人的本事当真无人可比,几番辱骂踢打之后,便是心存愧意的谢观星也动了火气。 只是用拇指在林仙儿大腿及肩膀某外轻轻一按,这林仙儿当即闷哼一声便停止了踢打,谢观星下意识的想要向身后摸索绳索,可这一摸之下,谢观星猛地想起,自己此刻是要救人,并不是想要绑人。 林仙儿眼中的惊恐与鄙夷,让谢观星心头暗火狂升,也不管其人如何扭动,谢观星只管撤拽着林仙儿身上的衣物,可真当一具白皙的躯体呈现在谢观星面前,谢观星却停止了动作。 谢观星这是第一次见到林仙儿裸露的身躯。新婚燕尔,谢观星一直就留在红菱的房内,其后更是懒得踏入林仙儿卧房半步。并且偶而夜间回返,谢观星路过林仙儿卧房之时,时常会对卧房内传出的呻吟或抽泣之声嗤之以鼻,可今日见到林仙儿裸露的身躯,谢观星终于明白,自己错了。一个京都妓馆内的头牌,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光鲜,事实恰恰相反,她们的苦,绝非自己可以想象。 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遍布林仙儿身体各处,那伤痕有的老旧狰狞,有的却似新近才出现。 轻轻抚过林仙儿身上的伤痕,谢观星的手掌停留在了林仙儿的左腿之上,那上面一个个细小的伤口清晰可辨,有的貌似刚刚结痂,只看那伤口形状,谢观星断定,这分明是用女子梳妆用的簪子锥刺而成。 “你这又是何苦!过往便有委屈,怎可这般轻贱身体?” 抬手解开林仙儿被控住的经脉,谢观星倒退两步,坐到了身后摆放着的一把木椅之上。 缓缓扯过身侧的干衣遮住身躯,林仙儿的面色惨白如纸,一直以来,林仙儿的房中便只有一盏纱灯,即便她曾经无数次臆想过谢观星于晚间悄悄进入自己房中,可每每自己要做的头顶大事就是吹灭那盏纱灯。 林仙儿不想让谢观星看到自己身上的这些伤疤,一个妓馆中的头牌,一旦从良,所能依仗的除了这副身躯还能有什么?若是吹拉弹唱能够留住眷顾挣来银钱,何以那么多色艺俱佳的清倌人最后还是会走上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道路。恩客们要得便是这副身躯,所谓“头牌”不过是多费些银子,一旦上了床榻,又有哪个知道怜惜? 默默看着谢观星,林仙儿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这一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让她得到任何解脱,她的男人,终于知道了自己刻意隐藏着的一个秘密,至于这些伤痕的来历,林仙儿不想去言说。她最精彩的生命,或许永远停在了某个瞬间,停在了那个左脸出入,右脸平安的大男孩脸上。 “好吧!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从今往后,你林仙儿就是我谢观星的女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在伤到你,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 命运的巨轮有些烦了,他抖动着身躯,试图向某人传递一个信息。 男人的承诺,往往很不靠谱,这一点,对于谁都一样。可真正能打动一个女子的并不是你敢不敢承诺,也不是你能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女性的世界里,也有江湖,并且那句话同样适用。 “要让我信,十年为期,要让我信,舍得性命!” 第22章 江湖路数 黄昏时分,安抚了林仙儿的谢观星回到了自家府第,方入正堂,桌案上摆放着的财物便让谢观星心头一松,事情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自己的两位妻子应该已经回返。 招呼了府中看守财物的仆役一声,谢观星懒得去看那些大大小小的宫中赏赐,只匆匆问明两位夫人的所在,便径直向着后院快步走去。 见到谢观星推门而入,手拿铜镜,头戴各色珠钗的柳如烟多少感到有些尴尬,可是这尴尬却丝毫也无法掩饰其人内心的喜悦,不待谢观星开口询问,柳如烟便已抢着上前扯住谢观星衣角开口问道:“夫君昨夜去了何处?倒是让如烟与红菱一顿好找!今晨宫中纳言真妃让人招我二人入宫,当真吓坏了如烟,若非有红菱姐姐,只怕如烟连这门户都迈不出去!夫君你是没去,如烟今番可是长了见识,总算是知道了宫中的贵人是何等模样,又住什么样的所在。还有那些宫女太监,那礼数多的让如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了,听爹爹说,宫中的内官都不长胡子,声音更好似女子,怎得今番如烟见到的一个,不仅长着胡子,听那声音倒像是个真正的男子……。” 听着柳如烟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絮叨,谢观星的额头开始冒汗,许是觉得房中好像少了些什么,谢观星望向了坐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封红菱。 红菱的眼神有些怪异,非但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心奋,反倒是充斥着一些焦虑。 谢观星轻抚柳如烟双手,只待其人将话说完,这才小声说道:“如烟,为夫知道了。昨夜未归,只是因为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今日倒是早早便已回过府中,可听闻你二人业已离府入了皇城,一时心中挂念,这才又出去转了转。此刻见你二人平安,为夫也就放了心。只是今日为夫还没用过饭食,此刻多少有些饥渴,府中可还有现成的吃食?若是有,劳烦夫人招呼一声,让人送些过来。” 柳如烟闻言,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口中念叨着:“如烟倒是将此事忘了,纳言真妃赐宴,旁的饭菜如烟实在不好意思带回,倒是那糕点,左右不吃也会被人倒掉,如烟便向那长胡子的太监要了一些,如烟这就过去为夫君取来!” 柳如烟言罢慌慌忙忙便向着门口走去,可没几步又返了回来,一边卸着头上的珠钗,一边羞红着脸开口说道:“如烟自小便没用过这等物什,当真有些不习惯,若是戴得位置不对,只怕要让旁人耻笑,且先摘了再去!” 不知是为了什么?柳如烟的言语让谢观星心头一酸,可看着其人认认真真拢好发髻衣物,随即镇定神色,一派端庄贵妇模样缓缓出门,谢观星又觉得有些可笑。 “这宫中看来是与民间有些不同,怎得不过去了一日,便将如烟变成当下这个样子!来日若有机会,倒是该进去看看!” 放下心中困惑,谢观星转头望向红菱,红菱自是比柳如烟见多识广,应该会看出些端倪!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那长胡子的内官又是怎么回事?” 封红菱看着谢观星双眼,就似望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眼神让谢观星无比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易容之术没有褪干净,让这红菱起了疑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宫中无事,纳言真妃不过是询问了关于隐月宗那桩刑案的堪破过程。只是中途如烟妹子不识得涉川国主,因见其人身着寻常农户衣物,便以为也是宫中阉人,是故有些口无遮拦。” 说到此处,封红菱略作停顿,似是有了片刻犹豫,半晌方凝眉问道:“夫君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寻常总捕怎会有这大的面子?” 谢观星被封红衣所言吓了一跳,那个至高的所在,平日里因为“太远”,谢观星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真当封红衣口中吐出“国主”二字,谢观星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都好像一根根竖起,那感觉就似其人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到底在做什么?过去我不想问,可是今日你最好给红菱说个明明白白,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府中那个叫汪平的仆役死了,尸体此刻还在后花园内的那口枯井当中,我已经私下里安排张甲胡六看过,这汪平应是刑讯司的暗桩,其人被掌击天灵毙命,那杀人凶徒此刻应该就在府中,不然不会如此清楚府中状况,更不会耗费精力遮掩井口!谢观星,红菱是将自己的身子交托与你,可你若是也和那些人一般,红菱不是我那姐姐,容不得旁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你若说得清楚,刀山火害,红菱与你同往,可你若说不清楚,来日莫要怪红菱翻脸无情!” 对视封红菱已然含泪的双眼,谢观星一时语塞,待仔仔细细将自己过往所做所为审视一遍,谢观星这才缓步上前,将封红菱拥入怀内。 “为夫自问,当日做影卫时,刀下亦有过冤死亡魂,故而不敢说俯仰无愧于天,卸去影卫职司后,所为亦不敢说周正公允,难断忠孝仁义,可谢某心中自有尊从,自有秉承的道理,若然来日有负与你,三更夺魂,四更索命,你只管行来!” 红菱闻言一时有些恼怒,当即推开谢观星问道:“你莫不是信不过我红菱,你职司低微,天大的好处如何能轮到你?官家此举,岂会是面上那般简单?莫要拿这等话语搪塞,若然有事,早些说来我听,爹爹他虽说去了登云海,此刻生死不知,可红菱在夜枭中尚有姐妹,即便帮不了你,寻条退路,总归不难!” 听闻红菱此语,谢观星生出了想要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冲动,可是谢观星深知红菱心性,若然坦言相告,这红菱如何还能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正待开口解释,一种怪异的感觉却是涌上谢观星心底,那熟悉的道境忽然出现,而就在这道境之下,周围猛地变得极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谢观星与红菱心跳的声音。 面带一丝苦笑,谢观星眼角微微上撇,随即凑近红菱小声说道:“此事晚间在说,当下为夫饿了,待为夫出去寻了如烟,怎地这般时日也没能将吃食拿来!” 红菱被谢观星言语说得一愣,猛然间似有察觉,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既如此,红菱与你同去!” 话音刚落,二人头顶却是传来一个不大的声音。 “谢捕头莫要误会,小可在此实在是刘公安排,并无想要冒犯的意思,那汪平多事,小可便封了他的嘴,刘公说了,谢府中不安生,让小可先行清道。此番事了,谢捕头又有这等本领,小可也不便再留在此处,就此告辞,不过谢捕头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府中还有一人来历可疑,只是小可却不敢私下处置。不知谢捕头何能察觉小可行迹?可否告知一二。” 谢观星闻言没有言语,只片刻,那房顶之人便悄无声息离去。红菱望向谢观星双眼,待见其人嘴角再次泛起笑意,这才开口问道:“走了么?可是有诈?这等多嘴,不像是官家的路子!” 轻按红菱双手,谢观星望向了门口,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二人耳中,听那动静,分明是柳如烟取了糕点回返。 凑近红菱耳边,谢观星再次压低声音说道:“莫要多想,明日且往官衙请了事假,只说有了身孕,其后便和如烟留在府中,每日只同往脂粉店那里去照看一下买卖,旁的事情,为夫自有安排!” 封红衣闻言一时面红耳赤,当即低声叱喝:“我何时便有了身孕?这等事怎可作伪?说出去岂非让人笑话?你终日里忙忙碌碌,难得有闲,不是燕过流云,就是动弹不得,次次让老娘不爽也就罢了,此刻倒是生出心思调侃于我。” 谢观星大瞪双眼看着红菱,此时此刻,他这才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也没有得上个子嗣,原是那根儿还在自己,可是因为耕作的太过马虎?故而错过了播种的节气! 第23章 怪异的梦 用过糕点,放下心中顾虑,本该轻松一些的谢观星,却因为疲惫,不知不觉间便靠在太平椅上睡了过去。红菱倒是有心接着方才的话茬继续追问,可是看到谢观星当下这副模样,红菱多少觉得有些不忍,只得暂且放下了追问的打算。 许是因见到柳如烟替谢观星除去鞋袜、又寻来薄被为其盖上,红菱这时才想起自己做为谢观星的妻子也应该做些什么?可瞅了半天,那该做的柳如烟都已做过,无奈之下,红菱只得搬过一只矮几掂高谢观星双脚。 似这等掂腿而眠,原就是夜枭中人常用的手段,若是累得过了,想要临时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唯此法最能消减疲惫。红菱虽说算不得一名真正的夜枭,但耳闻目染之下,自然从自己父亲那里知道一些应急法门。可是她多半是忘了,自己的父亲若是如此,每每必定在手指缝中夹上一根短香,似这等姿势,时间短了尚可,可若是担得太久,难免腰酸背痛双腿麻木。好在谢观星晚间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不然突然冒出个刺客什么的,那红菱定然会惊异的发觉,自己的刻意安排,只会让谢观星想要跳起时,一屁股坐回到太平椅上。 见谢观星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原本还有些担心谢观星伤势的红菱知道自己还有旁的事要去做,没了方胜,那些往日看来算不了什么的事情,现在却只能依靠她红菱。 小心招呼了柳如烟一声,红菱匆忙赶往前院正堂,不管方胜那里如何?这兄弟二人又是使了什么妖蛾子?红菱懒得去管,可现下既然是指望不上方胜,府中平白少了两个仆役,这等事情总需张罗一番,若不找个合适的理由去封堵住一众仆役的嘴,天晓得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见到红菱离去,柳如烟端过了放置在一旁的铜盆。待试过水温,柳如烟一如过往,只将手中棉布浸透,随即开始为谢观星擦拭双脚。 对于自己当下的行止,柳如烟也感到有些意外,这一切轻车熟路,就好似自己已经做过无数次,可是在柳如烟的脑海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相似的记忆,然而柳如烟擦拭的非常仔细,那视线也时不时会停留在谢观星的面庞之上。 “如烟自小命苦,可谁曾想,自己嫁的男人,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京都之内,又有哪个苦出身的女子进过皇城?……只可惜车马没能从诸子巷经过,若是能让爹爹亲眼看到,那该是何等的一副光景!” 今日的所见所闻,让谢观星在柳如烟心目中的形象有了大幅提升,每每想起回返之时,那些沿途百姓艳羡神情,柳如烟的嘴角就会无来由泛起一抹笑意,而随着这笑意绽放开来,一些微不可查的五彩光点恍惚从地面上浮荡而起,一点点的向着谢观星的身躯靠近。 没人知道这些五彩光点究竟是什么?睡梦中的谢观星更是难以察觉,可是随着这些光点进入谢观星身躯之内,谢观星的梦中却是出现了一副怪异的场景。 “小星!小星!” 迷迷糊糊之际,谢观星好像听到了有人再呼喊自己,那声音无比熟悉,也无比亲近。 就似行走在迷雾当中,谢观星眼前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高大的身影。 一步步向着那两个身影走近,双眼浸满泪水的谢观星非常清楚,自己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无论自己如何靠近,那两个身影永远不会转过身来。可是,这一幕,谢观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靠近,那便意味着温暖。 “小星你要仔细去看,去看这杀戮与痛苦中所蕴含着的天道,爹所能为你做到的便只有这些,你的命运还要靠你自己去把握!” 迷雾渐渐在谢观星眼前散开,脚下分明是一片虚空,可谢观星的眼中便似有无数场景闪过,时而是大片的飞鸟掠过,追食着水面上遮天蔽日的彩色昆虫,时而是一只只凶残的虎豹,径直扑向自己拼命追逐的猎物,而当谢观星想要搞清楚这一幕幕场景到底蕴含着什么天道之时,一座就好似正在燃烧着的城池却在视线中越来越近。 哭喊声,厮杀声此起彼伏,火焰舔拭着每一座房舍的门户,那些从火焰中冲出的百姓翻滚着,嚎叫着,双臂舞动之下,就好似要抓住自己行将逝去的生命。 火光映照之下,一个个服饰驳杂的军士们扭打在一起,他们或用牙咬,或用手抠,那些还在空中挥舞的钢刀,锋刃上的缺口清晰可辨,可这些看上去连木头也应该劈不开的兵刃,却依旧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每当鲜血四溅,总会有一个鲜活的生灵,瞬间泯灭。 谢观星从来也没有在梦中见到过当下的这副场景,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发生的是真是幻?可随着一个身影的出现,谢观星几乎被惊到开口呼喊。 城池的东侧,一名涉川的将领似是想要在从人搀扶下登上马匹,可是其人连连踏了几次马镫,那只左脚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马镫。这将领谢观星做影卫时曾经见过,分明是涉川的二殿下单谨,只是此刻的单谨衣甲凌乱,眼神迷茫之下,哪里还有当年的一丝豪情。 一名披甲壮汉见单谨已然无力上马,慌忙跪伏于马前,那单谨见状,一脚踢倒其人开口骂道:“蛮牛,你怎会在此,桑结善就是拿下了知北城又能如何?老子让你跟着黑骑,你跑来此处作甚!” 那壮汉闻言翻身而起,刚要言语,却是一个踉跄跪倒与地,视线靠近,谢观星赫然看到了其人胸前那几只被人生生折断的箭杆。一股股鲜血正顺着这壮汉身上的甲胄缝隙向外流淌,可那壮汉恍若对此无知无觉,其人晃晃悠悠再次站起,双掌合拢猛然抱住单谨左脚发力,也不管那单谨如何咒骂,只一下便将其人托上马背。 “蛮牛已然试过了,带去的兄弟,便只有蛮牛一个活着回来,蛮牛若是在跟下去,一样是死!” 马上的单谨身形微晃,做势伸手便要去扯拽腰间宝剑,不想那剑鞘中空空如野,扯拽之下难免拽了个空。 一怔之下,单谨仰天长笑,可那声音怎么听都似在嚎哭。 “蛮牛,可还杀得动?且随本王冲出城去,本王就不信,那黑骑就是再厉害,还能长出翅膀!” 那名叫蛮牛的汉子闻言,咧嘴笑了一声,口中嘟嘟囔囔说道:“王爷要去追,只怕死得会比蛮牛还快!” 这单谨刚刚接过从人递过的马鞭,听闻蛮牛此语,当即火往上撞,正待挥起马鞭劈下,那马鞭儿却是诡异的停在了半空。 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出现在了单谨的马前,那恐惧无助的眼神当即吸引了单谨的视线。 看着那名形貌清秀的少女踉跄行来,单谨眼角闪过一丝凶光。 “蛮牛,你去帮他一下,莫要让她落到昌余人手中。” 蛮牛被单谨言语惊到,呆呆看着那名女子,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见从人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单谨俯身接过了一名军士手中的长矛,径直催马向着那名女子冲去。 可是就在众人面对不忍,恍惚间想要闭上双眼之际,那少女的身形却瞬间自马前消失,而当其人再次出现时,却已然骑在单谨身后,一根晶莹的细丝,更是绕上了单谨的喉头。 随着细丝勒紧,单谨的双眼开始向外鼓胀,口中的舌头也渐渐显露了出来,那喉头更是响起一阵好似气泡浮出水面时才会有的“咕嘟”之声。 梦中的谢观星心中一寒,他见过那玄丝,也知道玄丝绕颈之下,逍遥王单谨会是什么结局。 可是单谨的头颅并没有像谢观星预想的那般掉落,细看之下,内嵌钢衬的蚕丝护颈救了其人性命。 出乎谢观星预料,最先做出反应的并不是那些手拿兵刃的军士将领,反倒是那名受了重伤的披甲壮汉。 已然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蛮牛大吼一声,身形一弓,拼命跃起撞向单谨跨下战马。这一撞之力足以碎石,那马儿只来得及嘶鸣一声,当即侧翻。四蹄乱蹬之下,堪堪将单谨与那名女子一起压在身下。 口吐鲜血的蛮牛双眼已经变得赤红,其人翻滚着上前,只一把便抱住了单谨身侧的那名女子,不待众人反应,鲜血映衬下的森森利齿已咬向了这名女子的喉头。 喉骨被咀嚼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梦中的谢观星被这声音听得一阵颤抖,那那名少女原本清澈的双眼,淡淡望向谢观星,一对瞳孔在漠然中变得越来越大,深邃的就好似能将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谢观星的视线莫名奇妙便投入到了这片深邃当中,渐渐的,谢观星感到有些难以自拔,他想要叫喊,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无法从中释出,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漆黑一片,谢观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脱离云端,正向着黑暗的尽头急速坠落。 黑暗的尽头能有什么?暗透了又能有什么? 就在谢观星以为自己势必将堕入永久的黑暗之时,那前方的黑暗中居然出现了一些光亮,随着这光亮越来越近,谢观星看到了一盏纱灯和几张熟悉的面孔。 柳如烟,封红菱,苦着一张脸的方胜,还有一个人的脸孔也变得清晰,居然是安平王单勉。 第24章 一座空城 再次见到安平王单勉,谢观星眼前不由一亮,今夜的单勉,与往日大有不同,一顶朱红双翅纱冠款款束住发髻,纱冠上镶嵌着的海蓝色晶石在灯火映照之下晶莹剔透,内里星星点点,目光及处,便如同坠入到一片浩瀚的寰宇当中。 随着谢观星视线下移,单勉周身装束尽入谢观星眼帘,紫青缎剑士氅下,镌绣着金蟾戏海图案的藏红长袍华贵异常,不论是用玳瑁制成的细鳞护腰,还是衣脚袖口的翻角提花,就好似用七彩浮云织就,细看之下,便是一根根丝线也散发着夺人双目的绚丽光泽。 谢观星还从未见到过单勉如此打扮,那个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的安平王,一旦收拾利索,那气派丝毫也不弱于当年的逍遥王单谨。 许是被安平王今日的变化震到,谢观星急火火便要站起施礼,可双腿却无来由的一软。 一把扶住谢观星,单勉的嘴角恍惚间似掠过一抹笑意。直待谢观星站稳,单勉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有意无意的瞅了身侧的方胜一眼,随即对着谢观星开口问道: “谢兄,你没有什么事吧?怎地睡得便跟个死人一般?方才那个女子是谁?医术如此玄妙应非寻常医者,怎生本王从未在京都听闻此人声名?” 从噩梦中醒转的谢观星并不清楚,若非安平王裹挟方胜深夜到访,柳如烟与红菱只怕还察觉不到自己身上出现的异样,近一个时辰的呼喊拍打,当真吓坏了柳如烟与封红菱二人,好在与方胜同来的封红衣精通医术,金针刺穴纱灯耀目之下,这才算是为谢观星解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许是记挂着什么事情,救醒谢观星后,封红衣当即告辞离开了谢府,这等风范,自然引起了单勉的注意。 对于封红衣的离去,一旁呆立着的方胜并不感到意外,虽隐隐猜到事情一定与那个“浪子”有关,可是在众人面前,方胜实在不便询问。虽说封红衣自己曾经说过想要留在方胜身边,这一点也的确让方胜心中狂喜,可封红衣此刻毕竟还不是影卫,更不是他方胜的属下,她想要去找谁,方胜便是再不情愿,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阻拦。 寒暄几句,因某人昏睡造成的慌乱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谢观星的注意力,也渐渐转移到了方胜的身上。 谢观星没有想到安平王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他更没想到,这才隔了几个时辰,方胜就再次出现在自己府第当中。而按照当初约定,这方胜总该再等上一段时日再去找安平王单勉不迟。 没等谢观星想要应对之法,单勉的言语却是将这一页直接给掀了过去。 “谢兄,你与方兄之间的事情且先放一放,朝野出了大事,本王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今夜前来,一者是想要看看谢兄你伤势好得如何?二者是有件事情还想让谢兄帮忙出出主意。” 说到此处,单勉略作停顿,视线更是缓缓移向门口。 方胜太过熟悉当下这种状况,王哈儿每每如此,必定是在屏退无关人等。 招呼了柳如烟与红菱一声,方胜作势想要回避,不想方一转身,却是被单勉叫住,直到方胜瞅见那个立在门口的王府武护总管候敬宗招呼从人退下,方胜这才明白单勉的意思。 方胜心中如何欣喜姑且不论,谢观星却是从这种难得的谨慎中看出,安平王深夜到访,绝对不会只是找人出出主意那么简单。 “如烟、这般时日,想必你二人也是困了,且先往红菱房中安歇,为夫这里出当下无需照应。” 封红菱识得轻重,当即拉着柳如烟便向着门外走去,可柳如烟才走几步,便似想起了什么,迟疑着开口问道:“要不要为安平王爷准备些茶点?” 柳如烟一句话将众人问得面面相觑,谢观星更是面露尴尬神色,宫中带回来的糕点自是不错,可要是用来招待安平王,是不是有些那个! 目送红菱与柳如烟离去,安平王单勉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凑近谢观星身侧小声说道:“宫中今日方传出消息,十数日之前,我那兄长业已兵败知北城,当下更是生死不明,可是据东平郡永宁关暗桩密奏,相继有两股败军沿隔涅河南下,绕过永宁关,直奔苍山郡,我查过地图,若是自苍山郡坐船沿永宁河顺流而下,途经南云州,七日内便可到达京都,谢兄可曾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无旨私返,论罪当诛!”谢观星随口回应了一句,这回答立时招来方胜白眼,此种状况,这似是而非的回应明显没有用心。 也难怪谢观星会如此,这消息对于谢观星的震惊远超方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令他震惊的并不是因为听闻知北城陷落,更不是因为逍遥王的生死不知,他的震惊来源于那场梦境,如果梦境中呈现的一切都是真实影像,那么这两只败军的由来或许就有了解释。 然而,谢观星还没有傻到用梦中所见危言耸听,可是冥冥中,他却总觉着梦中见到的事情多少有些反常,虽然谢观星也清楚那一幕未必是真,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消除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疑虑。 “若然梦中所见属实,那么知北城陷落,单谨即便无力回天,为何不聚众逃往距知北城不过数百里的马鞍城拒守,那里城高壁厚,急切间昌余人如何能攻得下?其人定要追击所谓黑骑,莫非另有所图?更有甚者,只看当时状况,城中尚在鏖战,杀伐虽是惨烈,可涉川军卒明显还有余力,这单谨若收敛部众迎击,未必就不能夺回城池,可单谨非但没有如此做为,反倒是对一小股传闻中只有三百余众的桑家私军穷追不舍,这一点当真令人感到困惑!” 似是见谢观星默默无语若有所思,安平王单勉有些不耐,开口接着说道:“谢兄所言不过依托律法,我那兄长便是真的无旨回返,父皇那里未必就会责怪,此等事有人当年同样做过,原就算不得什么!可是谢兄有没有想过,这两只败军如何便能如此轻易通过上谷、于西、九源、苍山四郡,沿途四十余座大小城池,那里的官员莫不是死绝了?” “王爷可是在担心逍遥王……,这个……不到可能吧!” 方胜面色有些泛白,一双手却在无意间合在一起反复搓动,那样貌像极了一名待价而沽的奸商。 方胜有方胜的考量,若是单谨失势,涉川之内又有哪个王爷可以与单勉比肩?那个出身低贱的庶民王爷单铮吗?还是说皇城中的某个一出生便不会说话的孩童? 若论官场伎俩,方胜耳闻目染之下自是不差,可说道这杀伐征战,方胜却是一窍不通。他脑袋里现下想得最多的便只有一件事情。 “若时局动荡,安平王府与刑讯司总捕衙门,以我方胜之才,总需有个侧重。” 单勉没有留意到方胜的变化,见谢观星没有开口,只得接着说道:“父皇那里也不知做何打算,终日里只管充做农户,大小事宜,只交由宫中内官总领许三福往来传递,京都防务更是下旨让本王自行斟酌,可是有一件事情,想必连方兄那个主官王哈儿都不知道,如今的京都,无异于一座空城。” 此言一出,当即令方胜与谢观星如遇雷击,开什么玩笑,堂堂的涉川国府,重兵守护的京都城,怎么就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 叹了口气,单勉压低声音说道:“此等事,原不该对你二人提及,可京都之内,又有何人可做我单勉臂膀?京都城外护军,业已于数日前尽数调走,皇城禁军大部同样不在京都之内,早已自秘道出城!你等每日可见的皇城禁军,立于城上的多一半是草人……,涉川已然乱了!不知是何人放出消息,只说迷陀丸便只有京都可以产出,如今难民云集,被刻意放入城中的不过四千余人,可是在城外百余里的常宁县,那里被圈禁的难民足有十万余众!” 对于单勉的讲述,谢观星惊骇之余却是有些不解,若难民只有十万,何需调动京都城外的护军? 念及此处,谢观星开口问道:“若禁军大部出城,再算上京都周围的护军,汇集一处,何止十万,难道都用来圈禁难民?” 这一问,倒是真让单勉有些为难,可是事已至此,再瞒又有何用? “清河县有官员屯粮之所被百姓撞破,消息放出,当下催生民变,如今各地民变四起,州府郡县的护军自顾不暇,最大的一支叛军队伍,已连克南云州六座城池,据信披甲叛逆人数业已超过二十万,裹挟者更是不计其数。南云州挚守郭护已于两日前自京都回返属地,可他能不能在周谨领军护卫下顺利进入南云州,如今都是个问题!莫要在指望旁人了,本王让你二人看两样东西,看过了你与方兄就会明白,涉川的安危,便只在你我兄弟三人手中!” “窟通”一声,早已有些支撑不住的方胜坐到了地上,这担子实在太重,即便是天生的赌徒也有些承受不住。就在安平王说出皇城内存有秘道可通向城外的那一刻起,方胜就已经清楚明了的知道了一件事。 去他妈的刑讯司总捕衙门!他方胜与谢观星,都被这安平王单勉牢牢捆在了一条船上,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从今往后,最好永远都不要离开单勉的视线,若是身边没有暗桩,便是“请”,也要请来一个。 “娘的,这还是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安平王吗?此等机密,也是我方胜可以听得!” 再次抹去额头的汗水,单勉并未对方胜如此失礼的行止做出责怪,其人只从看了方胜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搁在了桌案上。 一直到此刻,谢观星这才留意到,桌案上除了那件单勉从怀中掏出的物什,居然还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匣子上的封条已被人开启,可依旧上着锁具。 对于自己没能及时察觉房中多了一样东西,谢观星多少有些自责。可转念一想,谢观星当即释然,这来的都是自家兄弟,那长匣又紧贴着一堆宫中赏赐摆放,自己没能及时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细细看向那件从单勉怀中掏出的物什,谢观星不由一愣,看那物什形制,不过是一块木制令牌。 京都之内,似这等形制的令牌谢观星见过太多,莫说是木头的,便是金银制成的,自己做影卫时,每每查抄朝中一品以上官员府第,总能搜出它一两块。 对于谢观星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安平王单勉只能报以苦笑。 “莫要看这令符乃是木制,当日见到此物,本王的反应比方兄也好不到哪去!这是我单家调动涉川兵马的龙骧符,可切合、分阴阳,共计四十八块,此符刀砍无痕,水火不浸,执此符可绕过兵马司直接调配我涉川的二十四位军中重臣。可本王前日才送出一块,便只为谢兄换来了这么个物什!” 缓缓取过木匣,单勉一边从护腰中掏出钥匙,一边自顾自小声说道:“此物原是薛柱国托影卫总领王哈儿送与谢兄你的,不想这钥匙却是送来了本王府第。本王好奇心重,想要看看究竟是那把藏刀,娘的,一看之下当真是长了见识,本王的春草也被这物什惊了心肺,此刻应该还在宫中问医,……这老匹夫想要撂挑子,当真是狠得下心!” 木匣掀开,刚刚才站稳身形的方胜怪叫一声便再次坐回地面。眼眉一挑之下,谢观星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一来时间紧,二来想看《伟大的卫国战争》,三来越往后越难写,写好了也不敢发,怕衔接构思存有漏洞,兄弟们见谅吧,兄弟我宁愿被人骂“老断”也不想担上个“烂文”的名声。) 第25章 藏刀相赠 刑讯司的一所监房内,已然被人放下刑架的前五门督护司总领陈达,此刻正狼吞虎咽解决着面前摆放的吃食,对面坐着的影卫总领王哈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即便看到陈达被肉块噎住,也不过是将案上的酒盏随手推了过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歹借着美酒咽下肉块,陈达抬头望向王哈儿,其人失魂落魄的表情,让陈达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今夜的王哈儿的确有些烦躁,论理他本该开心才对。自己的努力应该算是有了回报,既然方胜能被安平王府的人叫走,那便是说明自己将方胜调到身边并没有招来猜忌,而自己那个老丈人勉为其难肯将藏刀赠与那个姓谢的小子,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单勉又走近了一步。可是王哈儿的心情却一直好不起来,一者,自己近期派往城外打探消息的部属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回返,二者,五门督护司那里忽然送来行文,京都官员百姓,若是想要出城,需先行前往督护司备案。 “从什么时侯开始,五门督护司可以钳制堂堂影卫?单勉此举是不是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亦或是说,今日的单勉还握有我王哈儿不知道的底牌?” 对于单勉,王哈儿古怪的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若只看其人提拔起的官员,绝大多数是闲置多年且不招人待见的生番小吏,这等安排,分明就是不清楚官场中的路数,虽然此举让整个五门督护司的清洗变得格外彻底,可王哈儿清楚,拥有这么一批不懂“变通”,不思“进取”的部属,来日将会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可是一个能给他王哈儿带来麻烦的王爷便只有这点本事吗?王哈儿不信! 不知道是为什么,近段时日,王哈儿总会在梦里见到一个人,自己当日的部属张小四,可令王哈儿感到纳闷的是,这个活着时总会让他脊背发麻的“得力臂膀”一旦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梦中的那个“他”总会不吝言辞大加赞赏,更有甚者,有一次,自己竟然会将那柄视作荣耀的“问怯”宝刀赠与其人。 梦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一种预兆,王哈儿对此深信不疑,可这次的预兆到底代表着什么,王哈儿想不明白。当然,他可以去问人,例如方胜。可是王哈儿选择了沉默,他要自己想明白这梦中所喻示的是什么?这是他王哈儿的底线,也是他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王兄,莫不是还在担心前番所为会招致陈某忌恨,此等事换做旁人一样身不由己,我陈达又岂会是小肚鸡肠之人,你且安下心思,此次若是脱难,来日陈达定以厚礼相赠!” 陈达的言语打断了王哈儿的思索,抬头望向陈达,王哈儿眼神一如刚刚进入监房时那般冷漠。 “陈兄,你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能够做回原来职司,我劝陈兄还是安心吃你的饭食,有酒便喝,要女人刑讯司里多的是,只是少去惦念旁的事情!” 陈达闻言眼瞳微缩,连胡须上的酒水也不去抹便凑近王哈儿小声问道:“王兄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亦或京都之内又出了什么大事!” 盯着陈达双眼看了片刻,王哈儿忽然面露笑意开口说道:“能有何事?不过是王某的下属一出城就没了踪影,再有就是我那老丈人让王某代赠藏刀与人,却是信不过我王哈儿,硬要在匣子上加上封条锁具!” 王哈儿的牢骚立时便让陈达生出了偌大兴趣,其人放下酒盏压低声音问道:“不知此番薛柱国又将藏刀送了何人?这送得又是那把藏刀?可是止恨?” 王哈儿被陈达言语搞得一愣,呆呆看了陈达半晌方开口问道:“陈兄,你我交深莫逆,何事不可言说,怎地这赠刀一事还有什么说法不成?若是如此,我那把问怯又作何解释?” 见陈达望向监房门口,王哈儿面色一寒开口说道:“不妨事,门外三十步内并无一人,陈兄只管说来我听!” 看向王哈儿双眼,陈达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王兄便不怕我借机逃脱?” 一阵冷笑之声在监房内响起。 “若论武艺,我王哈儿自然敌不过陈兄,陈兄若是想要以王某做为要挟,那大可不必,自今日起,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便对陈兄你敞开,陈兄若是想要离开,王某求之不得!可是陈兄你会跑吗?” 这番话让陈达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在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片刻之后,陈达叹了口气,随即再次端起酒盏遥敬王哈儿后,一口饮尽。 “此事陈某也只是揣测,不过你我既是兄弟,姑且言说一二。若依着陈某看法,薛柱国每每送出藏刀必有所指,望生不祥,得此刀者恐难逃一死,离伤解难,老三只怕是要大兴,至于王兄你的那把刀,大乱方识问怯,王兄来日可要好生斟酌!” 说到此处,陈达暗暗留意了一下王哈儿的反应,见其人恍如木鸡般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陈达多少感到有些失望。然而陈达肯定想不到,数日之后,他的话会对王哈儿带来多大的影响。 “斩风无刃,原就是昌余左辅令游击参政桑云逸的佩刀,此人一介文官,却精通连横之术,当年可是我涉川的头等大敌,薛柱国与酒宴中诱杀此人,其后更是折损此刀,只将刀身上段连同桑云逸的头颅一起送回昌余,所以依着陈某看,此刀若是赠人,得此刀者必定会成为我朝第一文臣。” 不知道是为什么?陈达忽然不再继续往下讲述,而是看着王哈儿笑而不语。 王哈儿见状,顾不得遮掩表情,当即追问道:“陈兄见识广博,令王哈儿汗颜,这典故,王某倒是知道一二,只是那追魂,止恨又当如何,还请陈兄明言。” “这酒有些凉了,王兄何不找人热上一热!”陈达似是对于王哈儿的追问不置可否,提出的要求更是让人非议所思。 如今这时令,于涉川而言已经有些炎热,若是此刻温酒,这酒倒是能喝得下去? 不过王哈儿非常清楚,天下本就没有什么便宜的买卖,所有值钱的物事,总要拿东西去换。 “陈兄想要什么只管开口,王哈儿力所能及自当应允,只是方才便已对陈兄说过,那放刀的匣子上了锁具封条,王哈儿也不清楚内里到底放着的是哪把藏刀!” 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陈达看着王哈儿开口说道:“我那儿有些时日未曾见过,也不知过了今夜陈某生死如何?若兄弟你有心,可否让其来此一趟,陈某有些话想对这孩子说说,免得他不识得分寸遭了旁人算计!” 对于陈达的这个要求,王哈儿微微松了口气,这陈小虎若是想要进入监房,原就无人阻拦,更何况此处监房墙内设有铜管音簧,便是私语亦可查知,这陈达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看来,纯粹是多此一举。 “此事容易,回头我招呼一声便是,不知陈兄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貌似沉思半晌,陈达摇了摇头,随即接着自己方才的话头向下讲述。 “追魂乃是薛柱国最后一战所用佩刀,其人执此刀追击前昌余国主入境二百余里,自此声名大震,能得此刀者多半会是我朝第一悍将,来日新任柱国左将军的不二人选。” 言至此处,陈达再次停下话语,自顾自向着监房四周的墙壁仔细打量一番,而后冷冷望向王哈儿说道:“王兄还想往下听吗?再往下听,只怕你我二人来日都难得善终!” 这话儿出口,王哈儿一时有些耳热。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王哈儿起身拍手笑道:“陈兄多虑了,王哈儿尽忠职守心怀坦荡,何事不可听?何事不可言说!......你且先行领人退下,记着将钥匙交来我处!” 不过片刻,监房外的甬道中响起凌乱而轻微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响起,一名影卫官员匆匆忙忙报名进入房内,其后更是将一把钥匙轻轻放在王哈儿面前的桌案之上。 直待甬道中再次安静下来,面带些许笑意的陈达这才又坐回原处。 沾着酒水,陈达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 “止恨藏刀的来历,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很多,得此刀者,便只有此人!” 王哈儿低头看向桌案上写的那个字,只一眼便大惊失色,其人手掌一抖,面前酒盏翻倒,溢出的酒水立时便消去了那个字的痕迹。 几乎是同时,王哈儿猛地站起后退数步,手指陈达口中连连说道:“此等事怎可胡乱揣测,陈兄你莫不是疯了?可是自己不想活了,便也想将王某牵连进去!” 看着王哈儿已然有些扭曲的面孔,陈达哈哈大笑。 “王兄,你既是一定要我说,那我便说了,怎会生出这般变化?来来来,咱们兄弟接着喝酒,这闲话不扯也罢!” 此刻的王哈儿明显已经失去了喝酒的兴趣,其人嘴角微微抽搐,一根指向陈达的手指更是在瑟瑟发抖。可抖了一阵,这王哈儿的心绪似是有所平复。 缓缓放下手臂,王哈儿掸了掸袍袖,那状况便似掸去了自己所有的麻烦。 微微躬身施礼,王哈儿转身离去,那步伐依旧如往日一般沉稳,可是若是你仔细去看,那么也许你会注意到,其人倒背在身后的双手,右拳青筋爆起,左手的拇指更是在右手腕上来回搓动。 听着王哈儿离去的脚步声,陈达端坐案前一动不动,直到那脚步声去得远了,陈达这才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猛然间,陈达周身一抖,双掌更是凭空下压,可是随着胸口一阵憋闷,一口鲜血自陈达口中吐出。 跌坐回座椅的陈达表情虽是苍白,神情却难得的轻松。 “早就知道会如此,你终究没那个胆量,也难怪那老东西会将问怯藏刀赠与你,当真是实至名归!”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可这毒确实是进入了陈达腹中。待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酒盏,陈达想到了下毒的手法,不过,有一点陈达非常清楚,这毒并不致命,充其量能让自己无法施展武功。王哈儿一定会让自己活着,因为只要那个人一天不下旨,这王哈儿便不敢害他的性命。但是陈达还是想试一试这毒,王哈儿当下是没胆子取他陈达的性命,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不想。而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多半也姓陈。 第26章 谁伤了洛风 “看着”靠坐在太平椅上的浪子,封红衣的眼中涌动着泪水,这怪异的一幕当即让站立在浪子身后的一名老者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真的是个瞎子吗?为什么我总觉着不像!” 老者是洛风的仆从,今夜,就是此人给封红衣传递了洛风重伤的消息,可是除了封红衣,江湖上却少有人知道这老者的存在。 每个人都会有些秘密,对于封红衣如此,对于这老者,同样如此。 “怎地便这般不小心,若是我晚来半个时辰……” 语带哽咽的封红衣只说了半句,就再也说不下去,其人双腿一软,当即跪伏在了洛风面前。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封红衣当下的行止,全然没有带来任何效果,太平椅上的的洛风,神态一如封红衣初始见到时那般轻松随意。其人敞开的衣襟下裸露着大半个胸膛,跷起的二郎腿,更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回摆动,乍看上去,就好似一个在自家凉亭中小酌观月、缅怀往事的富家翁。 然而,包裹在古铜色肌肤上的绷带似乎说明了很多问题,并且,灯火的映照之下的洛风,面色何其苍白!那凌乱低垂的发稍缀满豆大汗珠,每每滴落,便如一粒粒闪动着五彩华光的珠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究竟是谁伤了你?” 似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匍伏于洛风双腿上的封红衣忽然抬头问道,两行清泪更是随着这声询问自面颊缓缓淌落。 恍若没有听到封红衣的问询,洛风的目光开始游移。时而,这目光会停留于封红衣耸动的双肩;时而这目光又会落回到斜靠身侧的秋水长剑之上。 用手指轻轻拨动着身侧矮几上的一根金簪,洛风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可是这苦笑转瞬即逝,那状况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少主受了仇家暗算,若不是老奴及时赶到,这后果当真难以预料!那凶徒帮手本领非同一般,老奴记挂少主,故而未曾看清其人颜面!” 就像是再遮掩着什么,洛风身后的老者抢上一步接过了话茬。 听闻老者言语,封红衣缓缓将手掌探向桌案,可就在其人手指堪堪触及那根金簪时,洛风袍袖一扫之下,那簪子瞬间便不翼而飞。 在桌案上摸索了一阵,除了一副酒具,封红衣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自己亲手拔出的物件,这一变化,立时让封红衣眼中再次涌出泪水。 摸到那根掉落在洛风脚边的竹杖,封红衣晃悠悠站起身形,一步步向着院门方向走去。 静静看着封红衣远去,洛风面部的肌肉开始剧烈抖动,他很想站起来叫住封红衣,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将封红衣留住。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自己小心一些,那些道术虽然玄妙,却终究防不住人心。” 洛风的话语极其轻微,可已然走出院落的封红衣还是听清了洛风说得是什么? 随着一阵颤抖,封红衣斜靠在了门框之上,晚间的风吹乱了其人发髻,一缕白发飘荡好似薄纱。 “浪子,你还想带我走吗?若是你想,封红衣今夜会答应你!” 等了许久,场院中除了悬挂于檐角的风铃偶然带起一阵轻响,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竹杖声渐渐远去,洛风的心仿佛也跟着这声音永远离开了自己的胸膛。 “少主,既是暂时压住了毒素,不如就此回去吧,左右主家那里总会有些办法,老奴就不信,这天下有什么奇毒主家化解不了!”直到竹杖声消失无迹,洛风身侧的老者这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呆呆望着场院大门的洛风半晌才有了言语。 “这毒我自有方法可以解除,倒也不必急着回去!只是她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 那老者闻言似面带不解。 “以少主身家,天下何处找不来绝色女子,何以独独会看上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更何况以其人身世,便是少主认可,主家那里只怕也不会答应,少主还是借此机会……” 老者的话没能说完便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喝了口酒,洛风勉强算是止住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而随着洛风手掌摊开,那支消失不见的金簪再次出现在洛风掌中。 “曲老,你且看看这簪子的形制,我总觉得这不是寻常青楼女子能够佩戴的发饰!” 接过洛风手中金簪,那名姓曲得老者翻来覆去搬弄了一番,可是看着看着,这老者的脸色生出了一些变化。 “少主,此番只怕真的要回去了,这簪子做工细腻,勾连点翠之纯熟,绝非寻常工匠可以做到。依着老奴看,似是涉川宫中之物,不知少主可有看清那女子面容?其人行止又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洛风似是被这老者问得愣住,苍白面孔居然难得出现一丝涨红。 “我酒喝得多了,只道其人投缘又不会武功,故而未作防备。此刻如何还能记得清?此女上榻之前,分明就是一身男子装扮……。” 洛风的回答倒让这曲姓老者有些哭笑不得,在将那枚簪子小心翼翼递回洛风手中之后,这老者开口说道:“老奴倒是与那女子的仆从交过手,其人武艺虽是精湛,却是江湖中人的路数,似铁臂封江、倒蹬双铃这等招式,能用得如此玄妙,查起来应该不难,只是少主你真的可以自行化解残毒吗?若依着老奴的意思,还是早些回去妥当!” “回去作甚?终日枯坐能有什么造化?这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小成界如何比得过登云海,错过了这次甄选,谁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究竟是什么让洛风执意留在京都,洛风自己也说不明白,与封红衣相处的那段时日,洛风觉得什么都可以放弃,并且无需借口。可是今夜,封红衣走了,此时的他就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在没有想清楚该怎样解释这一切之前,洛风不能走,可是要解释清楚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什么人,在何种状况下将一枚涂抹剧毒的簪子扎入他浪子的心口?一个理由,远远不够。 第27章 一条狗 京都的街头已经响过五更的梆子,似这等时刻,若是换在半年前,难免会有一些贩卖吃食的京都百姓从睡梦中醒转,开始骂骂咧咧起身张罗自己一天的营生。然而,今夜的京都,往往整条街面上连一个像样的摊贩也看不到,只是偶而会有一两条骨瘦如材的野狗会从阴暗巷口探出脑袋,可一旦听到任何动静,那狗儿便如发了疯一般,夹起尾巴斜斜窜入廊道下的某处缝隙当中蜷缩起来,只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瞪得溜圆。 缓步向着一条狗儿藏身之处走去的谢观星有些想不明白,如今的京都内外,便是鼠洞也被人挖了三遍,这些狗儿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念及此处,谢观星却是想起一事,那被自己毁掉狗生的诸子巷第一猛犬“大花”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会不会也被王婆婆炖了汤?亦或和这些野狗一样,为了活命连祖宗传下的本事都忘了个精光! 一条遇到危险不会呲牙,也不会低声咆哮的狗,那还是狗吗?所谓“行尸走肉”,会不会说得就是当下这种状况? 谢观星肯定想不到真正的行尸走肉该是个什么样子?毕竟这段时日,他一直待在京都之内,难得有机会去城外看看,可如果他前往常宁县,那么他一定会从真正意义上领会这个词汇所包含的深刻含义。 安平王单勉与方胜走后,被匣中之物惊到半点困意也无的谢观星,独自出了自家府第,明面上,谢观星此举是想去看看架势堂答应送往老军场的粮食准备的如何?可就内心深处而言,他更多的只是想随便转转,他想要看看这还处在宁静当中的京都;他想要看看那行将出现在京都街头的第一抹曙光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只王哈儿托安平王转呈谢观星的匣子,安平王又自己带了回去。只要是明眼人,应该可以看出,匣子中的物什原就不是他谢观星可以承受,那件物什实在是太重,重到了足以震动整个涉川,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藏刀,而是某人的一条臂膀。 一直到遇到那条狗之前,这条残臂还在谢观星脑海中晃悠,每每想起残臂上的一道道伤痕,谢观星的心绪便难以平复。 就是这只臂膀,曾经为涉川百姓挡去多少灾祸?同样是这只臂膀,当它挥舞时,又有多少涉川的将士为其舍生忘死?可如今,这臂膀居然断了,并且被放在匣中,送到了自己和安平王的面前。 谢观星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初见到这条臂膀的那一刻,整个涉川都似在晃动,那时的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让那个在涉川百姓眼中神一般的存在,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放弃了整个涉川,放弃了自己的得之不易的声名,也放弃了千千万万尊崇着他、爱戴着他的涉川百姓?他更想不通,各地已然出现民变,逍遥王和昌余黑骑又行踪不明,值此关头,整个京都危若累卵,貌似挥挥手便可支撑乱局的柱国左将军薛绍,却定然要选择在此刻自断手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想不通,心乱如麻的谢观星再次施展了侧出一步的法门,他必须找些事情让自己分分心,因为李老蔫和刘半山都曾经对谢观星说过相似的话语,焦虑和烦躁,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蹲在廊下的谢观星半晌也没动弹,他只是盯着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看了又看。其实,想通了也罢,想不通也罢,现在都已经不在重要,当你的双肩真正压上重担之时,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就变得毫无意义,重要的是,你当下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去做! 所有的信息汇集一处,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都指向了一件事,而那些龙骧符的出现,或许也意味着机会。可从来就没有过领兵经验的谢观星却只能看着一个偌大的职司从自己身边滑过,他承担不起这职司,也不敢去承担,因为他不是方胜,现在的他,还无法面对万千人的生死。 不过,谢观星倒是给安平王推荐了一个人,这推荐此刻想起,谢观星也觉得多少有些草率,可说来也怪,对于五龙将军成怀素,谢观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信任究竟来自何处! 远处的天空,渐渐有了一些光亮,蹲在廊下的谢观星终于看明白了这条野狗能够活到现在的缘由,饥饿或许会让人疯狂,可是再疯狂,也没人愿意被一条患病的野狗咬上一口。 一身官衣的谢观星缓缓起身向后退去,对于这条狗会不会冲出来,他没有多大把握。虽然谢观星自问,以自己的身手,便是这条野狗扑出也足以应付,可他并不想就此将其斩杀,他只是记住了那条狗的眼神,那里面时而充斥着恐惧,时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凶狠,可每当这只狗的眼神扫过自己的咽喉,一旦碰触他谢观星的视线,那狗儿立时便将眼光移向了旁处。 “这还是狗吗?”谢观星暗暗问了一句,做过影卫的他,身上忽然泛起一阵寒意。这种眼神他谢观星恍惚间似是在那里见过,冥冥中,谢观星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从这一刻起,自己必须学会去习惯这种眼神。 已然回到安平王府的单勉没有如往常一样前往春草房中,即便听闻其人已经从宫中医馆回返,单勉还是选择了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之内,此时的他,还在回想着谢观星的话语。 对于那个叫成怀素的五龙参将,单勉素无好感,五柳巷的袭杀,虽说最终只让一名女子逃脱,可是以成怀素当日的表现,却实在是有些差强人意。 单勉搞不懂,一向谨慎的谢观星为何独独对这成怀素这般看好,一个遭逢危难连官服都不敢穿着的将领,即便心思缜密,又能有多大本事?虽说此人箭法勉强能让人看得过眼,安排部属入官衙烘烤弓弦的行止也多少让人感到钦佩,可要是将整个京都的防务交由此人监督,单勉总觉得有些靠不住。 即便是谢观星,单勉也从没想过要将整个京都的防务交托,他在等一个人,一个真正可以挑起这副重担的人,至于监军一职,原本就无需什么才干,首要不过是可以信任。 “候敬宗!” 沉思中的单勉忽然开口喊道。 春草即已回府,那么候敬宗这个王府的武护总管自然会呆在他应该呆的地方。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身青衣的候敬宗迈步走了进来。 待见过礼数,候敬宗开口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可是要前往王妃住处,王妃方才让人传了话,今夜身体不适,还请王爷先往旁处安歇!” 单勉闻言倒是一愣,似这种状况,自春草入府还是第一次,可转念一想,单勉又觉得春草此举当在情理之中。 那条手臂的出现,任谁也会感到震惊,更何况一名弱稚女子! 待看了候敬宗两眼,单勉开口说道: “王妃受了惊吓,本该调养一下,此事本王知道了。不过本王唤你进来却不是因为此事。明日你且持我令牌去禁军军营处看看,周谨帐下的五龙参将成怀素到底死了没有?听闻其人前些日子因触犯军规差点被周谨判了斩刑,此刻多半还在掌刑司拘押,若是还活着,先把人放出来。不过,此事你莫要声张,只管暗中盯住此人,本王很想知道,此人近日在忙些什么!” 候敬宗静候单勉讲完,随即答应一声,施礼便要离去,可方至门口,却是被单勉叫住。 “候老,你的胳膊是怎么了?因何会有鲜血渗出?” 这一问当即让候敬宗脸色微变,其人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左臂,那里果然有一些血液渗透的痕迹。 “老奴倒是忘了此事,今番送王妃入宫,因规避行人,掌车时不慎碰破了手臂,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故而未曾留意。” 单勉的目光自候敬宗手臂及面颊上扫过,因见其人神色如常,也就不再行追问。 “好了,你且先行退下,记得安排人手在王妃所在的房间外多点些烛火,没有本王在她身边,我担心她会怕黑!” 第28章 竹管中的秘密 眼见天色放亮,勇武将军薛守信不得不招呼亲随勒住马匹,找了一片相对寂静的树林隐遁下来。 这一路行来,乱民流寇,早已将薛守信和他带来的十数名亲随搞得筋疲力尽。动辄数百人的追踪袭扰,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驮在马背上的肉干以及那些用来喂马的迷陀丸。 对于当下的状况,平日里素有决断的薛守信同样无可奈何,接连几日,不时会有亲随劝说他放弃那些招事的迷陀丸,可一向从谏如流的薛守信,这次却执意不从。 亲随们不清楚状况,自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可他薛守信却断然不能如此,因为若是舍弃迷陀丸,那便意味着,自己这一众人马,必须要将宝贵的时间用在寻找可以用来喂马的草场之上。 勇武将军薛守信也姓薛,可这个响亮的名字却和堂堂柱国左将军薛绍没有半点关系,并且,每当有人试探着向他问起,薛守信的面色就会变得极为难看。 十五岁成为边军百人尉,二十三岁就官拜新安郡挚守的薛守信,能闯出今日的声名,的确是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胆识与高超的武艺谋略。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于当下的涉川,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壮将军肯定有些来头,可只有薛守信自己清楚,他出生在什么地方?而那些充斥着屈辱与骄傲的日日夜夜,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来的? 正是这个原因,薛守信很在意一些事情,也许一个人的出身难以改变,但是任谁也不能夺走那些只属于他薛守信的骄傲! 有别于涉川的绝大多数挚守,薛守信即不是世家出身,也不是名将之后,即便是这个名字,也不过是缘于某位将军的一时兴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守信的出身甚至还比不上一名涉川寻常百姓,他的父母,原就是涉川边军俘获的两名蛮族后裔。 十二岁那年,薛守信父母死于急病,没了依靠的薛守信被一名好心的边军百人尉招至身边,做了个最为低贱的随军马奴。 可就是这个十二岁的马奴,却拥有着与他年岁完全不相当的胆量与抱负,不过半年时间,薛守信就用一枚武山将领的脑袋为自己脱去了奴籍,其后更是在数百次小规模边界冲突中,凭借军功,一跃成为东府州边军中最年轻的勇武将军。 然而,能够成为新安郡的挚守,这一升迁,薛守信当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他,做个勇武将军自然实至名归,可让他管理一郡六县的官员百姓,并且终日要面对一大堆辞令雅致繁琐的行文,这当真是一件极度痛苦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好在,一块象征着军中至高荣耀的龙骧符让薛守信隐隐察觉到一些端倪,他的军旅生涯并未就此终止,等待着他的,或许是更大的机会。 ……。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薛守信小声招呼一声:“薛义,你去安置一下,栓马于北侧便道,蒙眼脱蹬,顺便告诉值更的兄弟一声,三箭之地,若是出现人烟,需及时回报,其余事情按老规矩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跟来的军士大多姓薛,薛守信很喜欢让自己的亲随随了他的姓,当然,也有人实在无法容忍薛守信的这种恶趣味,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只是一旦发银子的时候,便由着你叫,此刻紧要关头,少有人会去争议这个无聊的问题。 随着那名叫“薛义”的军士领令退下,只片刻,十数人便已安置妥当,可是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军士的行止颇为怪异,有的从怀中掏出个小竹桶,倒啊倒的,也不知在准备着什么,还有的则爬到了某棵树上,寻了个妥当位置躺下,只将背上的弓箭卸下抱在怀中,更有甚者,懒洋洋从马鞍下取出了个青布小包,径直便向着树林中的深处走去,看那样子,似乎是要方便,可是还没等走出几步,就已然蹲在了某棵树下。 “孙兴,你就不能走远些吗?每次就你走的最近,莫不是打定主意要消遣我等!” 人群中传来斥责,只是这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知这荒郊野外,倒是怕谁听见? 足足一个白日就这么等着,换做谁总会感到有些无聊,靠坐在一颗柳树下的薛守信虽是疲惫,却没有多少困意。看着周围的军士相继睡去,薛守信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行文,可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之后,勇武将军终于忍不住小声骂道:“明知道老子不识字,偏生要老子一个人看,随军从事又不能一并带来,倒是让我去问哪个?娘的,这厮有没有卵蛋也就罢了,若是脑袋也有病,姓薛的我还就不伺候了!” 骂归骂,骂完了之后薛守信还是小心翼翼将那封行文揣回怀内,他很清楚,不论是那个令他头痛欲裂的挚守之位,还是前些日子的撤职查办,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刻意安排,而那块龙骧苻的出现,只能够说明两件事情,其一,拥有另一半龙骧苻的人,极有可能会成为新的涉川国主。其二,一旦这件传说中可以令你飞黄腾达亦或隐姓埋名的龙骧苻出现,那么你来日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个将军那么简单。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薛守信多少有些为难,一方面,他极度不看好单勉,此番单勉调他入京,能做什么?薛守信心知肚明。可是要为这么个不靠谱的王爷卖命,他薛守信很不痛快!但是,另一方面,薛守信又清楚明白的知道一件事情,错过了这次机会,极有可能,自己连一名边军小卒都做不成,最终的结局,多半是让人在取走龙骧苻的同时,也一并取走了脑袋。 “娘的,这天下在你单家人眼中到底算什么?一盘棋局吗?一个连兵都没带过的毛头小儿,如何能驱使我薛守信?放着好好的逍遥王不用,偏生要找个没卵蛋的,打了败仗又能如何?又有哪个将领比得了当年的薛柱国!” 念及此处,薛守信忽然连连向地面啐出几口涂抹。 “怎地便又拿那老匹夫与本将军相比,老子成名比他还早,只是身边没个未来的国主罢了!娘的,只看那前来呈送行文的家伙上赶着寻死模样,这三殿下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此也罢,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坐稳那个位置?这盘棋我薛守信赌了,左右不过一死,死在那边都是一样!” 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管,薛守信将内里的物什倒在手心,一小块绒布包裹内,不过是一些引火之物,至于其它的物件,只是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香火。 挑出一根最短的香火点燃,薛守信将这香火夹在手指之间,香火升起的袅袅青烟并没有什么特殊味道,白日里也看不到什么亮光,可薛守信还是习惯性的翻过手掌,只将那点燃的香头藏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下。 随着双腿搭上面前的一块青石,薛守信将一截树枝衔在口中,随即闭上了眼睛,无论能不能睡着,他都需要为军士们做个榜样,这是他薛守信的规矩,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众多防备技巧之一。 小树林中寂静无声,被蒙了眼的战马同样因为疲惫沉沉睡去,只是它们的睡眠方式多少和人有些不同。 许是因为喝多了水,时不时会有几名身穿便服的军士起身进入树林中方便,但是他们的动作极其小心,树林中枯枝遍布,可至始至终,却没有任何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传出。 远处的荒野同样寂静,偶而会有几只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发出几声哀鸣,那声音凄厉尖锐,便似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第29章 礼下于人 立身于架势堂门外的谢观星几乎被眼前的一幕震到,在前往架势堂途中,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日架势堂长老姜博的言语,事后一直令谢观星感到困惑。其人一不向自己讨要凭证,二询问那老卒的样貌,这中间肯定另有文章。再次入架势堂,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可是谢观星今日不能不来,与送出方子相比,信守承诺倒还在其次,然而要想妥妥当当将方子散播出去,谢观星就非来不可,一者,处在饥饿中的涉川百姓拖不起,二者,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以谢观星对刘半山的了解,他这个明面上的师父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无论自己将方子交给谁,只怕下一刻那个人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利用声名远播且牵连甚广的架势堂来传递方子,或许就成了唯一的途径。 但是事情怎会如此简单,稍微动下脑子,谢观星也能猜到等待他的最有可能会是什么?昨日在送自己出门时,姜博似不经意看了那块插有长剑的条石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谢观星确信,自己那一刀并没能震住姜博,而这只能说明,除了姜博,架势堂内绝对还有顶尖高手存在。 当然,若仅仅如此尚不足惧,真正让谢观星有所顾虑的并不是人,而是那条通往后院的巷道。 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条狭长的巷道,总会让谢观星在自信满满之余,莫名感到一阵发自心底深处的不安。 有意思的是,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谢观星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对于即将出现的祸端,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预感。 送死的事,谢观星不会去做。所以他要来了安平王府的令牌,其后更是连哄带吓逼方胜交出了京都影卫提调从事的官印。至于这逼迫的理由,很简单,“老子要去给辖区里的百姓找些粮食!” 似这样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可真当谢观星看到架势堂门前的那些车马,谢观星的所有准备都落了空。 辰时刚过,架势堂院门外便已停满了插满旌旗的大车。码放其上迷陀丸,用以承装的布袋油印尚鲜,即使是官家用以鉴别批次的棉布封条也未能及时撤去,明显是刚从某处官库中购得。而那些令谢观星也为之侧面的制式旗幡,均以暗青色绢布制底;紫色提花封边,微风浮动之下,金丝银线绣成的异兽图腾,远远看去,恍若活物。 随车的架势堂黄衣弟子,整整齐齐列于大门两侧,衣着之鲜亮,气势之庄严,一时间让谢观星有些怀疑,这架势堂今日是不是要迎送哪位京都的贵人?若是如此,自己的那档子事,是不是还要在再等上一阵子。 事情的发展依旧出乎谢观星预料,当执法堂长老姜博满面堆笑的迎向自己,谢观星开始相信,自己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架势堂等待的“贵人”。 “总捕大人怎生便来的这早,今番架势堂准备的有些迟了,还有些事情尚未安置妥当,还请总捕大人稍待片刻,姜博这就去知会我家堂主一声!” 原本已打定主意就在架势堂门外办妥事情的谢观星根本就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阵仗,姜博言行虽不敢说前倨后恭,可这变化却着实是有些大,一时间竟让谢观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京都赫赫有名的架势堂,居然会如此在意自己一个小小总捕,这等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 略做犹豫,谢观星还是跟在姜博身后进入架势堂,可方一入堂,谢观星一眼便望见那块被自己斩成两段的条石,那柄长剑还插在残石之上,只是在两段残石之侧,却竖起了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的两行醒目大字当即吸引了谢观星的视线。 “声名原是寻常物,心不存私且试刀!” 一边招呼着院中弟子摆放桌椅茶具,那叫姜博的执法堂长老似在有意无意之间留意着谢观星的表情变化,许是见谢观星面带震惊神色,这姜博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谢兄弟大仁大义,值此非常时期,尚能守诺践行,实非我架势堂弟子可以企及,我家堂主为谢兄弟信义所感,特立此碑警示本门弟子,事前未曾征求谢兄弟你的意见,还望谢兄弟海涵,若是谢兄觉得哪里不妥,姜谋可以按谢兄意思重新改过。” 谢观星哪里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两段文字,不知不觉之间,已将他那消弭了数年的热血重新激荡起来,当然,这反常的状况肯定会带来一些质疑,可是此时此刻,站立在架势堂前院之内的谢观星,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经历无数风雨的五柳巷金边总捕,而是当年那个渴望着彰显侠义,快意恩仇的弱冠少年。 见面露潮红的谢观星还在盯着那块石碑发呆,姜博对着一名弟子打了个眼色,随即招呼其它弟子安排谢观星先行入座歇息,自己则匆匆忙忙向着后院行去。 院外的一阵马嘶让谢观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缓步走向摆放在前院中的桌案,谢观星寻了个“稳妥”的位置坐了下来,数名架势堂弟子早已准备好了茶点,见谢观星入座,赶忙上前应承。 茶是好茶,纯正的登云妙雾;糕点亦是不错,丝毫也不比那些柳如烟从宫中带回来的糕点差到哪去。可谢观星没有去碰那些茶点,这是他的谨慎,也是他的习惯,很早很早以前,谢观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反常的笑脸与殷勤背后,一定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等了能有一柱香,期间相继有数名架势堂弟子抬着物品往返,更有一两名相貌威仪的堂内长老,再与谢观星见过礼数之后,匆匆出了院门,随即又快步返回,那状况,似乎是去查看院外的物品是否准备妥当。 随着巷道中再次响起脚步声,谢观星的心头微微一动,那脚步纷乱驳杂,明显人数众多,可内里不少足音却又与寻常架势堂弟子不同,想必其中混杂着一些架势堂的长老或高阶剑士。 对于架势堂长老及高阶剑士如何区别,这一点,谢观星并不陌生,当初曾经听自己的好兄弟陆仁义讲过,这架势堂剑士衣分灰、黄、白、蓝、红、紫、青、黑八种颜色,虽平日里穿的五花八门,可遭逢正式场合,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差别。每年大比,只有同级佼佼者方能进级,而一旦成为紫袍弟子,半年内就会被派往外门试炼,此后若是声名鹊起又得到宗门认可,便可穿上青袍成为堂内认可的供奉长老,至于那在架势堂内象征着无上权利的黑袍,就只有架势堂堂主和历代更退的前任堂主可以穿着。 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谢观星倒是听到了另一个版本,安平王单勉出事之前,也曾是架势堂弟子,通过他的讲述,谢观星得到了一个并不靠谱的传闻。 “黑袍之上,应该还有一色,只是从来就没有人见过。” 将勿悔钢刀挪至顺手位置,谢观星起身相迎,不管来的是谁?这些都与他谢观星无关,可既是架势堂做足了场面上的功夫,他又挑不出任何毛病,那这该有的礼数总还是要应承一下。 在姜博的引领下,一群被架势堂红衣剑士簇拥着的青衣长老快步走出巷道,而当这些人进入前院并向着两侧散开,一名身形低矮的黑衣老者便如刚刚从地里长出来,冷不丁便出现在谢观星眼前。 细看之下,谢观星这才发觉,这黑衣老者并非低矮,只是整个人都蜷缩在一副木制轮椅上。 “谢兄弟,还不上前见过我家堂主,堂主他老人家身有隐疾,原本不宜走动,今番听闻我涉川第一神捕前来,无论如何定要亲自出迎,此等事,便是当年国相大人造访,也不曾有过如此荣光!” 听闻姜博此语,谢观星再感意外,这意外倒不是因为什么时侯自己就成了“涉川第一神捕”,而是因为传闻中,号称“无常剑仙”的架势堂堂主季法增居然身有残疾,怎地过往从未听陆任义和单勉二人提及? 上前见过礼数,谢观星暗暗将这位架势堂堂主仔细打量了一番。 轮椅上的季法增一身黑袍,微风吹拂之下,内里空空荡荡,想必是身有残疾,久病之下,便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而观其人颜面,远看倒也还算周正,可是走的近了,那花白胡须映衬下的一张笑脸,推起的皱褶便好似晒干的鸡皮。若非身上黑袍暗纹华美又被众人簇拥,乍看上去,哪里倒像是个堂主,更像是京都郊外终日与田地烈日打交道的农户。 可就是这么个在常人看来毫不起眼的老者,却生就一双鹰眼,并且,当这双眼望向谢观星时,谢观星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被一猛虎盯住,分毫也动弹不得。 眼眉微微跳动两下,谢观星心神一松,离魂诀下的道境再次出现。 一如观镜,所有的人或物都变得极度不真实,仿佛只要谢观星伸伸指头,那镜中看到的一切就会随着这面镜子一起碎裂。 椅子上的季法增多半是没能料到谢观星如此轻易便摆脱了自己的剑意,一怔之下,当即哈哈笑道: “这位谢兄弟果然好本事,老夫的无常剑意,能如此轻松化解的,纵观整个京都没有几人!难怪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能在京都闯出这大名声,老朽眼拙,不知神捕大人师承何处宗门?” 谢观星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一幕,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远超过往,做为一个武者,谢观星非常清楚,即便停滞只是一瞬,可对于一个真正的高手,已经足够在自己脸上雕出花来。 和五柳巷的经历不同,这一次,谢观星遇到的不仅仅是阻挡,而是真正的禁锢,一种好似被无数把剑抵住脖颈的禁锢。 “剑意又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又是什么道法?” 困惑归困惑,已然自道境中出离的谢观星懒得在继续罗嗦,架势堂便是能礼下于人,终究还是险恶之地,若没有旁的事情,还是早些离开妥当。 深吸了口气,谢观星对着架势堂堂主季法增施礼后说道:“见过堂主大人,在下出生寒微,从未入过什么宗门,家师不过是公门的一名捕快,在京都更是没有什么名气。在下此番前来,只是应老军场一名长者所托,前来索要当初答应的粮食,若是粮食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堂主大人安排早些启程,在下还有旁的事情要办,不好在此过多耽搁!” 谢观星此语一出,架势堂前院内立时响起一阵吸气吐气之声,随之而来的凌厉眼神,也多少显得有些不善。 抬手止住了众人行将出口的喝斥,季法增微笑答道:“如此甚好,此刻外面也该准备停当,老夫且随小兄弟你一同前往,此等善事,架势堂也需沾上些光,小兄弟想必不会在意吧?” 谢观星被这老头儿的言语搞得一头雾水,可转念一想,谢观星却又不好拒绝,只看院外停着的大车,足有二十余辆,若说老军场老卒拿命能换来这许多粮食,京都之内,只怕会武不会武的百姓,都会跑到伏济巷去搏命。想起初始的震惊,谢观星不由得一阵自嘲。 “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声名让人家以礼相待,原来不过是另有打算!左右那粮食多了终归是好事,这老头儿想必是计较伏济巷的那番杀戮会毁了自家名声,现下便想借机为架势堂求个善缘。罢了,你愿意跟着便跟着,左右能将粮食和方子送出便是!” 第30章 光屁股的五龙参将 难民云集的老军场,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随处可见的垃圾、粪便以及那些或僵卧、或燃烧的尸体,伴随着哭声,骂声乃至叫卖之声,恍如要将整个老军场变成了一座真正的人间地狱。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老军场,绝对是京都最“热闹”的地方,只是这“热闹”却有别于寻常市坊,在这里,没有购得财物后的喜悦;没有恩施之下的怜悯与感激;更没有买卖双方特有的默契,有的只是或悲伤;或期盼;或恐惧;或憎恨;或绝望;或麻木的各样眼神。当然,偶而你也会听到一些笑声,可每当这些笑声出现,总会让你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状况所带来的阴森恐怖,远比你看到一具具尸体更为强烈。 老军场内并不是只有难民,如果你很早就到了这里,也适应了这里的状况,那么当你见到有人连着几天都在呕吐;亦或是撞到某个脸上沾满黑灰的女子,却在无意间露出一些白净皮肤,此种状况,便只能说明一点,这种人多半不应该属于这里,他们的出现,或许只是因为近期摊上了什么官司,亦或是惹上了什么天大的麻烦。毕竟,也只有老军场,你见不到任何官家的捕快,更见不到那些在京都内横行无忌的影卫。 不过,这类人的出现,很少会给老军场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也是少有官家会来此处缉拿罪嫌的原因之一。 通常情况下,这类人要想在老军场活下去,必须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他们要有足够的物品可以拿来与人交换,其二,他们还要有足够的亲眷守住自家的窝棚。可是需要跑到老军场避难的人,通常少有人能够同时做到这两点,所以,朽木堆起的篝火上,你总是能见到一些或臃肿或白净,却死得极为“难看”的尸体。 银子买不来自己的性命,它从来就不是这里的硬通货,只会让拥有者死得更快。至于那些因为某人的死而变得无比“幸运”的家伙,如果他们能活着走出去,同样不会带来什么麻烦,无论出去后结果如何,再跑回来,绝对是最蠢的打算。 让人不解的是,即便天天有人饿死,有人被杀,可老军场却从没有出现过人吃人的现象,充其量不过是有人将那些因焚烧尸体而分泌出的油脂,小心翼翼收集起来,据说,这些油脂用处很多,而最大的用处,是拿来医治因饥饿产生的夜盲症。 “你个烂货,老子不过是想喝点酒,让你出去应承一下,何至于如此?” 一堆破烂窝棚中,忽然窜出了一名精壮汉子,其人身无寸缕,略显白皙的皮肤直让人觉得他当下的行止,是不是在找死?可偏偏此人的出现,却是让乱哄哄的老军场立时安静了下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似是被望过来的眼神吓到,这名汉子猛地用双手护住下体,随即开口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教训婆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这声斥喝便似拥有着一种难以言谕的魔力,那些望过来的大小脑袋,齐齐一缩,当即回转,只片刻,明明已经安静下来的老军场就再次恢复“活力”。 裸身汉子似是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正待冲回来处,对面的窝棚中却是响起一个人的话语。 “成兄,你这又是何苦?我就搞不明白那丫头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费心!” 随着这声音传出,窝棚上的布帘被人挑起,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提着腰带便走了出来。 待扎好腰带,这汉子随手向着身后抛出一粒迷陀丸,那布帘后立时探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只一下,便将那粒迷陀丸稳稳攥在了掌中。 “青儿多谢将军,还望将军得闲常来!” 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这满脸胡须的汉子耸动着肩膀说道:“成兄,你我到此也有些时日了,怎地你便打算死守着那丫头吗?此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你看兄弟我,哪天不是让人伺候的妥妥贴贴。” 那姓成的汉子闻言,面色一沉开口骂道:“老二,你可是活得腻了,什么话都敢说与人听!便不怕给自己招来祸患。” “这都几日了,也不曾见有人前来,想必风头早就过了,成兄你不是说这次周将军铁定回不来,既如此,你我兄弟倒是怕个鸟蛋!老子呆得憋闷,不过是想听人说两句爽利话听听,没让她称呼老子陛下就已经是给了你成兄面子,论理,你也该叫我一声上官才是。” 成姓汉子几乎要被此人言语气乐,正待发作,身后的窝棚内却是递出了一件衣物。 看到这衣物,成姓汉子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好似一头光猪,当即怪叫一声夺过衣物围在了自己腰间。 “娘的,到这会才想起老子没穿衣物,方才倒是去做甚了?莫要以为老子摆不平你,我成怀素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待老子拔了你的牙,看你再怎么咬人!” “通”的一声,窝棚内不知是飞出了个什么物件,那成怀素显示久经“战阵”,只一缩头,便轻易将那物件躲了过去。可是对面的汉子却没有任何准备,被那物件端端正正砸在了面门,当即惨叫一声跌入身后的窝棚内,而随着其人跌入,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咦!将军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青儿体弱,终须歇上一阵,要不将军晚间再来吧!” 随着窝棚内响起“啪”的一声,被成怀素称作“老二”的汉子开口骂道:“就知道你这烂货招事,早早宰了便天下太平,老子好好的将军不做,却跑来此处受罪,临了还他娘的用夜壶砸我,你他娘的可是忘了,这夜壶是怎么来的?” 惨叫声渐渐从成怀素面前的窝棚内传出,不多时,这声音开始变得微弱,直到被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呻吟所取代。 窝棚外的成怀素呆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回返自己的住处。 可就在此时,老军场外却是响起一阵锣鼓之声,那动静越来越近,只将整个老军场内的难民迫的齐齐后退,可他们后退的方向,偏偏都指向了某人。 一面偌大的旗幡出现在了成怀素的眼前,旗幡上分明绣着字,细看之下,成怀素面色大变,与此同时,成怀素身后的窝棚内也走出了一人。 那是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可颜面倒还清秀可人。同样盯着那面旗幡,这女子递过了抱在怀中的一柄连鞘钢刀。 “没用的,这东西便只能装装样,拔不出来的!” 望着那面写着“京都神捕,大义安民,圣堂谨从,接济四方”的旗幡,成怀素冷冷说道。 第31章 再见林仙儿 谢观星没有方胜那般的本事,自然不可能只凭借某人的背影,就从万千人中辨识成怀素,可要是老军场内所有眼睛都齐齐看向某个光着膀子的精壮汉子,那么此事另当别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虽说在老军场撞见成怀素让谢观星感到有些意外,可要是你也在一天之中见过太多与自己有关的“意外”,那么,某个军伍中人却诡异的出现在老军场,这样的“意外”难免会打上些折扣,甚至会变得理所当然。 一出架势堂,谢观星就被那面旗幡上绣着的偌大金字晃花了眼,以至于当一匹神骏异常的红鬃烈马被架势堂弟子牵到他面前时,他还傻傻的站在石阶上发呆。 “只一夜的时间,架势堂如何能做得这些准备?似这大的旗幡要绣上十几个金字,可不是一两个时辰可以办到,这架势堂究竟想要做什么?结交谢某吗?还是说他们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观星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道理他谢观星懂,并且,架势堂一定是对自己的底细做过一番了解,若是不清楚自己被钦赐“沿街走马”,又有哪个闲着没事,会为了彰显面子而自找麻烦? 不过,架势堂给谢观星带来的震惊并没能改变什么,那粮食一定要送,那方子也一定要传出去,和这两件事情相比,所有因意外而产生的震撼效果,同样打了折扣。 见到谢观星只不过是在台阶上发了一会呆,随即便神色如常的走向那些装载着迷陀丸的大车,这一变化,当即让轮椅上的架势堂堂主季法增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可这困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嘴角泛起的苦笑。 “堂堂架势堂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难不成几十车迷陀丸还会掺假不成!” 也难怪季法增的脑海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谢观星随后的行止,当真让所有架势堂的长老和弟子都感到有些难堪。 顶着一众架势堂弟子或轻蔑或愤怒的眼神,谢观星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个特大号的粮探子,自顾自只管一车一车查验过去,并且,时不时的,谢观星会将从粮探子中倒出的迷陀丸凑近鼻子仔细闻上一闻,顺便在装模作样的悄悄揣上几颗到自己怀内,而后才讪笑着对着立于大车旁的架势堂弟子点点头,并将剩下的迷途丸重新塞回到那些袋子当中。 对于谢观星这等令人不耻的行止,紧随在季法增身后的执法堂长老姜博同样看在了眼里,只是这姜博却没有像大多数架势堂弟子那样面露轻蔑神色,而是很小心的凑近架势堂堂主季法增的轮椅,几乎是贴在其人耳边小声问道:“会不会下毒?要不要弟子安排人手半路拉走一车?” 微微一愣,架势堂堂主季法增握住轮椅的手猛地攥紧,眼中更似被蒙上了一层寒霜,可转瞬之间,这季法增眼中的寒霜便已褪去,其人只斜斜看了姜博一眼,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便只有你聪明,打量为师便看不出?莫要去管,无论这小儿想要做些什么?我架势堂只管助他一臂之力!” 前往老君场的路途貌似无波无澜,即便是一路敲锣打鼓,并且,确有人对那些大车上的迷陀丸很感兴趣,可是一看到押车的架势堂弟子,这些人往往选择了在第一时间,小心翼翼退回到沿街的人群之后。开什么玩笑?想要从架势堂弟子手中抢东西,这无异于找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青衣长老随行,便是能挤兑着沿街百姓一哄而上,只怕始作者事后也捞不到什么便宜。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对于已经习惯了被京都百姓敬畏的架势堂弟子,这自是理所当然,然而对于谢观星来说,曾有那么一瞬,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态自若的他,心底却是在翻江倒海。 因为谢观星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他谢观星的女人,而就在这个女人身侧,却是站立着一名身形健硕、斜背长刀的汉子。这汉子谢观星从未见过,可是一个敢于手持大把商券,并且坦荡荡立身于人群当中的彪形大汉,又怎会是个寻常人物? 被谢观星一眼便认出的林仙儿面红耳赤,她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撞见谢观星,虎痴对于自己的守护,让周围的百姓不敢靠的太近,可偏偏就是这种状况,换做谁看了,都只会认定,这分明是某个彪悍的武人在悉心守护自家婆姨。 如今的京都,百姓手中的金银,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用处,私坊售卖的粮食,便是一星半点也足够让你倾家荡产,而那些在官仓售卖的迷途丸,价钱虽说勉强可以接受,可即便你怀揣户籍,并且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金银全都提过去,可以购得的数量,却有着明文规定。 正是在这种状况之下,京都的商户借鉴了伏济巷的办法,开始使用自行印制的商券。寻常百姓家中富余的一些物品,例如果酒、蜡烛、灯油、丹药、乃至于一些老旧兵刃,都可以拿到附近的某处店铺中去兑换商券,其后你可以拿着这些商券,随时在店铺中换得自己想要的物品,当然,有时候你需要去等,毕竟像海盐这样的稀缺物品,寻常百姓家中通常也没有存货,可是相对于自己冒险与陌生人交易,那些固定的店铺终归稳妥一些,并且,商卷的出现,也让店铺之间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而那些在京都之内死灰复燃的“盗匪”,相对于被众多店铺一起雇佣的武人,本领上总是会欠缺一些。 从谢观星口中,林仙儿知道了很多事情,若是换做旁人,谢观星的话不过是危言耸听,可林仙儿相信谢观星,从谢观星将自己从井中救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没有怀疑过,可是仅仅拥有信任,什么都不会改变,林仙儿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努力,所以她没有按照谢观星的嘱托前往刘公祠,而是答应了韩璋的请求,并且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接管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小主,方才骑在马上的那个捕头,可是小主原来的主家?要不要虎痴寻过去找些霉头?” 对于虎痴的询问,林仙儿有些不置可否,韩璋座下众多武护当中,此人本领虽不是最高,却难得的因勇武率直而被所有人敬重,并且,此人对于韩璋的忠诚有目共睹,对于她林仙儿更是一直存有好感,这档口,正值用人之际,若现在就将话儿讲到明处,林仙儿总觉得不够妥当。 扭头望向虎痴,林仙儿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赵大哥,仙儿有错在先,原也怪不得他,今日换得的商券已然不少,还是不要再在多生事端,早早回返便是。” 虎痴原本姓赵名虎,只因一旦与人动手便死命纠缠,故而被众人如此称呼。可是真正了解其人的便只有韩璋,至少有一点众人都看错了,虎痴的痴,不在死战不退,他的纠缠,只是因为还有一项极其特别的本事。 第32章 谁敢比我苦 貌似做了老君场拿事人,小日子也还算过得滋润的成怀素,其实心中异常憋闷。原以为私藏“营妓”这样的罪名,最多不过是被周谨打上几十军棍,可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却差一点因此丢掉性命。 没人会相信,一名军中的五龙参将会因为些许小过便被人砍了脑袋,可成怀素清楚,若是“老二”没有听到风声安排的人手接应,自己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究竟是谁要杀他成怀素?又是出于何种目地?成怀素到了此刻仍就想不明白,依着他原有的想法,只要按着上官的要求去做,他成怀素便可以稳稳当当走上一条升官之路,可是谁又能想到,临了却会给自己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有时候,事情就该是这个样子。让你画蛇你就画蛇,闲着没事不要惦记什么尾巴。对于很多“大人物”来说,好部属,要知道简单、直接、照着做;而一个心明、眼亮,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的部属,最好还是早早除去为妙! 成怀素该死,是因为伏济巷内,架势堂因顾忌道门女修郭银风,明明没有刻意为难,可他成怀素偏要无事生非,定然要用那边军老卒所施展招数斩杀架势堂弟子并带走那柄根本就拔不出来的钢刀。 成怀素该死,是因为他半楼撤梯。既然已经入局,那就该“锐意进取”,以为招个“营妓”便可因触犯军规全身而退,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 成怀素该死,更是因为南云州东星镇出了命案,某个早就应该死无全尸的人,居然会出现在那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个人叫王廉,南云州明桩二十一。 说到此处,倒是该慨叹一声!成怀素尚武,尚武之人自然不会少了血性;成怀素心思细腻,这眼光难免看得会比常人更远。可也正是因为这两点,搜肠刮肚的弯弯绕与他无缘,他便如一盏明灯,往往在照亮了别人的同时,也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好在军中不同于刑讯司,刀头上拼出来的交情很难藏住什么像样的秘密,所以成怀素逃过了一劫。同样也是因为这一点,即便“老二”的处置极其稳妥,甚至事后还像模像样的整出了一具他成怀素的尸体,可不过半日,老二的几名部属便莫名奇妙没了踪影。 此等状况,聪明人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成怀素的军中挚交颜大宝,众兄弟口中的“老二”,此人虽已官拜允能将军的,最后却只能忍痛放弃军中的大好前途,与他成怀素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然而,五门督护司官员的更替,明显改善了整个京都的城防,而听闻成怀素与“老二”摊上了祸端,过往交好的那些官员,再见时也都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若非周谨领军离开让追捕罪嫌的行文迟迟难以下达,只怕这二人早早就已经被那些急待立功以保住自己官职的大小官员擒获。可即使是运气好到了逆天,成怀素与颜大宝却乐不起来,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只要护军回返亦或京都的混乱平息,自己势必会被扣上另一项更大的罪名,“点卯不到,临阵脱逃”。 在职将领逃狱,可能会死;也可能会被送往登云海。而临战触犯军规肯定会被砍掉脑袋。对于这一点,成怀素与颜老二看的清楚。不幸的是,看清楚这一点的,可不止他二人。 留守的兄弟中,原本还是有些信的过的,可是真要去寻,却个个踪影皆无。而那些愿意收留二人的,他二人又信不过,这一来而去,成怀素与颜老二只得前往老军场,原因无他,一来这里没有官家的势力,二来,他成怀素与颜老二倒是有从城头跳下的本事,却真就没有本事再跳回去! 不过,能成为老君场拿事人,成怀素自己也没能想到,在很多老君场的老人手眼中,或许是那柄从架势堂弟子手中夺来的连鞘钢刀起了作用,毕竟当日的那名老卒,原就是这里名正言顺的拿事人,既然钢刀再次出现在成怀素掌中,那么这或许意味着一种传承。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至少在颜大宝刚到老军场的那几天,几具于夜间被成怀素与颜大宝悄悄丢入火堆的死尸,这些人生前一定不会这样认为。 杀戮往往源于杀戮,想杀人的人临了死于别人刀下,这道理在简单不过。当下这状况,任谁都明白要想在老军场活下去就别想着做什么善人。可是能不能活下去,光懂些道理没用,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 前面说过,成怀素与颜老二运气很好,因为有事耽搁,成怀素比颜大宝早几天进入老军场,而当颜大宝寻将过来,其人的蛮横与矫健身手当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些火堆上的尸体,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搞明白谁和谁才是真正的兄弟。 闲话少扯,言归正传,火堆上的尸体,让成怀素成坐稳了拿事人的位置,这固然是好事,可要是因此而被某个“神捕”一眼认出,成怀素难免会感到有些泄气。 可出乎成怀素预料的是,似乎来人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即便是谢观星,也只是冷冷向着他看了一眼,随即翻身下马,径直向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走去。 待对着架势堂堂主季法增见过礼数,谢观星开口说道:“敢问堂主大人,可否就在此处分粮?” 季法增刚要言语,身侧站立的一名架势堂弟子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恍如得了什么信号,架势堂护粮弟子中陆续开始有人呕吐,更有甚者,已然瘫软在了地上。 对比谢观星的神色自若,季法增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可是当他看见那些缓缓向着粮车围拢过来的老君场百姓,季法增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架势堂只是助谢小兄弟放粮,并不想抢了风头,谢小兄弟你也看到了,堂内这群小子终究上不了台面,若是再呆下去,只怕反倒丢脸,老朽就此告辞,这剩下的事,就交由谢小兄弟自己担待,想必不出半日,谢小兄弟的侠义之举便可在京都之内传开,来日若小兄弟功成名就,老朽难免要上门讨碗酒喝!” 摆了摆手,一众架势堂弟子跌跌撞撞跟着自己的堂主及一众长老仓皇离去,那推着轮椅的执法堂长老姜博倒是有心阻拦,可不知道季法增说了什么,其人只回头看了谢观星和那些聚拢上来的百姓两眼,便紧随而去,那状况,便好似在躲避着什么! 对于架势堂堂主及弟子的突然离去,谢观星大惑不解,这些大车马匹倒是该如何处置,莫不是也留在此处? 可是真当谢观星回转身形,眼中的一幕立时让他寒毛乍起,那些望着他的眼神是如此熟悉,便如今早撞见的那头野狗一般。 (时间紧,杂事多,想写出些感觉理顺思路极难,若更新放缓,见谅。) 第33章 乱世法则 人群在距离大车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乍看上去,好像是谢观星身上的官衣起了作用,可是细看之下,谢观星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恐惧来自于一双双充斥着疯狂与贪婪的眼睛。而就在这些眼睛当中,早已没了他谢观星的存在,有的只是那些码放在大车上的迷陀丸。 原本乱哄哄的老军场渐渐变得有些安静,四下里便只能听到浓重的喘息和一些吞咽口水的声音。 似这等状况,原应该在谢观星预料当中,可架势堂弟子的意外撤离,却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谢观星看得出,这些被饥饿煎熬着的难民,他们能停在自己面前只是在等待什么?那或许是一个信号,可能是一个眼神,也可能是一声呼喊,更可能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无论是哪个,只要这信号发出,整个老军场定然会像一盆被点燃的火油,在熊熊燃烧的同时,也被人一脚跺翻。 下意识的,谢观星望向了某处,他看得出,成怀素应该可以控制这一切,因为方才众人的反应似乎已经证明,对于老军场的这些难民,这个男人有着绝对的影响力。 可是谢观星看到的却是一副冰冷表情,窝棚前的成怀素一语不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谢观星,就好似看着一具行将被丢入火堆的尸体。 “你可是认得这捕头?看这架势倒不像是来捉拿你我的!” 提着裤子站在成怀素身侧的颜老二显然看出了一些门道,其人开口问了一句,随即便想对着人群大声叱喝,可是还没等他再次张口,却被成怀素一把攥住了手臂。 带着几分不解,颜老二转而望向了谢观星,那眼神,同样有如在看一个死人。 在老军场,没有几个人会对官家的捕头存有好感,更多的便只是憎恨以及那些随时可能会插入你肋下的短刃。 目光就这样在空气中碰撞,可带来的何止是震撼与不解,谢观星几乎忘了此刻自己最应该做些什么,他只呆呆的站在一辆大车前,死死盯住成怀素的双眼,直到一个孩童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并向着他身侧的布袋探出手臂。 也许这就是人群等待的信号,此时此刻,一切都难以阻止。 恍如在天地间响起一声惊雷,人群猛然炸开,无数双手臂挥舞着;无数双脚踩踏着,人群就好似潮水一般涌向大车,那难以抑制的狂喜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而抛入空中的粮袋;或散落,或崩飞的迷陀丸,在阳光的照耀下,便如正月里的烟花一般灿烂。 可紧随而来的,却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咒骂声与狂笑声,不过转眼的功夫,那些承载着迷陀丸的大车便与谢观星一起,被层层叠叠的难民淹没。 ……。 “娘的,好在那些大车还在,不然今晚上又要拆窝棚!” 面色有些发白的韩老二嘟囔了一句,可其人的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的望向了成怀素。 立身于窝棚前的成怀素仍旧一语不发,但他的视线至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某处。成怀素在等,他在等着某个身影再次出现;成怀素在等,他在等着一柄可以拔出的钢刀。可是直到人群渐渐散开,最后一粒迷陀丸也被人小心翼翼从尸体下翻出,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扑通”一声,站立在成怀素身侧的那名女子径直坐倒在地,怀中抱着的钢刀,也在坐倒的同时掉落。 直勾勾望向远处堆积起的一具具尸体,这面容清秀的女子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明明可以做到!” 听闻这女子的话语,成怀素的嘴角微微有了些抽搐。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这女子听,窝棚外响起了成怀素缓慢而凝重,甚至是有些苍老的话语。 “你怎么就不明白,乱世便有乱世的法则,想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就要懂得放弃!” 最后向着某处望了一眼,成怀素转身钻入窝棚之内。 ……。 有人死,就会有人去收拾尸体,毕竟那些腐烂的尸体会导致瘟病流行。而一个官家的捕头身上,肯定会有些稀罕玩意,即便没有,那柄挂在腰间的钢刀,总会有些用处,能在老军场拥有一柄像样的钢刀极其危险,可是这种危险所能换来的好处,同样大到难以估量。 基于这个理由,几乎所有的尸体又被人翻检了一遍,可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件猩红的官衣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没人相信一名官家的捕头可以在这场混乱中逃得性命,所以,寻找仍在继续,可是这些聪明人绝对想不到,那个本应该变成尸体的捕头,此刻正好端端的走在京都的某条街巷当中。 不得不说,生死之间总能激发出人的潜能,而万念俱灰,正是修道之人必须经过的一道门槛。道境之下,所有的事物在谢观星眼中都变得极其缓慢,而这也是他可以活着走出老军场的原因。 可是行走在京都街头的谢观星面若死灰,一双原本还算清澈的眼睛就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就在这“薄纱”之下,是愤怒,是不解,是憎恨,是难以言谕的悲哀。 谢观星想杀人,成怀素,季法增,亦或是自己。然而冥冥中,却总有着一股力量在阻止这个念头,这力量或许只是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无力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 答案就在那里,只是谢观星不愿意面对,可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命运的巨轮不会停止转动,因为某个日子即将到来,落仙湖畔的观鱼亭下,有一桩“买卖”还等着他去完成。 第1章 活着就是本事 黄昏时分,食指上传来的灼热让勇武将军薛守信从睡梦中醒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抖掉指缝中的香头,薛守信起身看了看四周的动静,脚下更是习惯性的划拉了两下。 随着一些烟雾荡起,日间堆积起的香灰当即散开,转眼便湮没在一片绿意当中。 断断续续的睡眠,很难让人做上一个完整的梦,薛守信也不例外。不过,相对于真正见过生死的边军老兵,一个不完整的梦,往往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至少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某个恶梦中崩溃,更不用担心美梦的到来,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砍掉脑袋。 嗅着小树林中弥漫的芳草气息,薛守信伸了个懒腰,那惬意的感觉与透过头顶绿荫投射下来的落日余晖交织在一起,便有如在天地间展开了一副最完美的画卷。 对着一名靠在树下酣睡的军士踢出一脚,薛守信小声说道: “薛义,招呼兄弟们一声,该走了!” 那名叫薛义的军士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显是正梦着什么好事,平白被人打断,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将军,你就不能让属下把那只鸡啃完?这续上的香火才烧了一半,为什么每次先起来招呼人的都是属下?” 薛守信闻言微微一笑,可转而面色又忽然变得冷峻异常。 待俯身靠近那名军士耳边,薛守信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便只有你切得香段最长,本将军不先叫你倒是该叫谁?莫要罗嗦,赶紧招呼兄弟们,我总觉着这几日身后不安生,薛廉到此刻还没有放出信号,多半是出了什么状况!” 听闻自家将军如此言语,这薛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其人一个翻身便从地上站起,不待将左手指缝中的香火熄灭,右手食指便已将一枚石子轻轻弹出。 落入怀中的石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声音传出,可树林中还是很快便有了回应,陆续有军士从藏身处向着薛守信聚拢。 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一众军士,薛守信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善。 “薛福,这才多少时日,你便忘了军中的规矩,老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便是日常歇息,投掷石子的时候也不可发出声音!” 薛守信的低声叱喝,让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一名低着脑袋的军士,那军士似是被薛守信的言语搞的一愣,一只手掌更是下意识的向上抬起,那状况便好似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有些莫名奇妙,情急之下,便想要去挠挠自己的脑袋。 然而事情的变化出人预料,还不待薛福的手臂抬至胸前,来自身侧的挤压立时便让他想要张口呼喊,可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一只手掌恰好在此刻捂在了他的嘴上。 素来不把历代涉川名将放在眼中的薛守信从来就不会对着自己的亲卫强调所谓规矩,他最经典的说辞便是: “少跟老子说什么规矩,能他娘的活下来就是规矩,要是哪天老子也对着你们讲规矩,那你们就该小心一点,他娘的,老子肯定是想杀人了!” 当然,薛守信的亲卫便是傻到了麻木,也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上官的一句胡话便随意动手。那话儿只是提醒,可但凡与人朝夕相对,便是相貌相同,行止上总会有些差异,更何况,真正的薛福,他的左臂因创伤存有残疾,根本就不可能抬过胸口。 肋间传来的剧痛让“薛福”瞪大了眼睛,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柄短刃,透过狭窄的缝隙,缓慢而有力的刺入自己身躯。此刻的他,已然被众军士挤在了当间,那支固定在左臂上端的袖箭,明明只要在抬起一点便可以轻易夺走某人的性命,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是连一分一毫也无法移动。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薛福”抬起了头,可是他没能看到那个叫“薛守信”的将领,他能看到的便只是一张张充斥着冷漠与憎恶的脸孔。而随着钢短刃在体内搅动,“薛福”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那感觉就如同他刚刚进入这片树林时一样。 随着众军士散开,“薛福”的尸体被被人缓缓放倒,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居然如此轻易便被人洞破行藏。(.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薛义,带兄弟们走!” 军令简短且不容拒绝,那名叫薛义的军士半分也不曾犹豫,当下拳击左胸转身便走,一众军士紧随其后,只是行走间,一柄柄漆黑如墨的钢刀,便好似暗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自刀鞘内拔出。 若还有人窥见眼前这一幕,或许他会产生一些诧异。不过,这诧异却不是因为出刀如墨,离鞘无声。很多在边军呆过的老卒都清楚,军中斥候晚间常用炭火薰黑钢刀,其后若是再用食指压住崩簧,抽刀时做到声音微弱并非什么难事。真正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众军士没有跑向那些被蒙眼卸镫的马匹,反倒是缓步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转眼之间,临时营地内就只剩下了薛守信一人,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好似在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天色暗得极快,当头顶的枝叶间终于出现繁星,薛守信动了。 同样是向着树林深处急奔,薛守信却像是慌不择路,他没有选择沿着一条直线行进,而是刻意的避过一些树木草从,那上窜下跳的古怪行止,就像是一只被恶狼追赶的猴子。 一声呼哨自树林东侧响起,那些貌似被栓在树上的马匹猛地挣脱束缚四散奔出,而一同被挣脱的,还有那些马匹眼上的蒙布。 仔细去看,这些马匹跑得虽是凌乱,方向倒还一致,那北侧便道就像一条铺设在黑色巨毯上的银色缎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可是这些马匹刚刚顺着北侧便道跑出没有多远,便道前方便亮起了火光,怪异的事情再次出现,随着这些火光亮起,那些狂奔中的马匹却是忽然转向,几乎是绕着树林两侧,向着方才呼哨响起的所在狂奔。 借着稀疏的月光,穿梭在林间的薛守信渐渐听到了一些来自树林外的咒骂,而当这些咒骂伴随着马嘶声出现,一抹笑意涌上了薛守信的嘴角。 可是这笑意没有持续多久,一个问题出现在薛守新的脑海当中。 “这些人是怎么靠近的这片树林?方才那个装扮成薛福的汉子又是什么人?即便其人精通隐匿易容之术,可他如何能这般轻易便躲过那些布置在树林中的机关绊线?”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一道在树梢间掠过的黑影让薛守信不得不停了下来。 已然拦在薛守信面前的那道黑影消瘦异常,肃立之下,便好似一柄直插林间的标枪。 “我那兄弟的本事不弱,你是怎么杀的他?” 黑影是一个人,一个黑衣人,一副遮在脸上的鬼面狰狞可怖,而那声音自鬼面后传出,更显阴森诡异。 薛守信懒得去回答这个黑衣人的问话,其人手臂只是一抬,一个雕刻着古怪图案的青铜小球立时出现在掌中。 “你是古器宗的弟子?怎么可能?” 鬼面后传来一声惊呼,几乎是同时,那个黑衣人电射而起,转瞬便消失在阴影当中。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薛守信望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小声骂道:“古你娘,真以为称兄道弟老子便猜不出你的来历,对付你们这帮孙子,就知道这东西管用!” 冲出树林,一匹红鬃烈马自黑暗中俯身窜出,薛守信腾身而起,左手立时搭住马上鞍配。 借着马匹的冲力,薛守信高大的身躯斜荡而起,便如一片轻盈的落叶般稳稳坐上马背,而随着薛守信双腿微一用力,那马儿唏溜溜一声长嘶,高高跃起,不过转瞬,蹄声扬起之处,便只能看到星光下的一路烟尘。 ……。 “师兄,还是莫要让人再追了,这厮笃定是古器宗弟子!若是引爆了雷震子,只怕这方圆数里都会化做齑粉!” 树林西侧的一处土丘之上,方才的那柄“标枪”已然卸下了鬼面,一张看上去颇为俊朗的面孔正试探着对着空荡荡的某处小声言语。 “你可有看清?他拿着的真是雷震子?” 随着另一个声音出现,夜色中,便似有帷幕被人拉开一角,“标枪”面前的那片虚空竟然幻化出人形。 “师弟我断然不会看错,肯定是雷震子无疑!”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惊慌,这“标杆”回答的无比坚决。 “难怪宗主一定要拦下此人,果然是有些本事!这马儿没有坠镫,小李他们收敛不住也就罢了,居然连树林中也布了手脚。谁都知道他要向西,可他偏偏要向东逃,这样的人物,杀了当真有些可惜!” 那标杆被自己师兄的言语搞得一愣,半晌才开口问道:“宗主不是说了,只要他不前往京都,那便由着他去,师兄你这般言语又是何意?” “他杀了夜枭中人,又能逃到哪去,除非前往京都,否则即便回返,也断然没有生路!” “说得也是!” 对于自己师兄的看法,“标枪”表示了最大程度上的赞同,可是其人明显对于那名夜枭存有兴趣,待犹豫了一下,“标枪”再次开口问道:“夜枭便只有这点本事吗?怎地一个照面就给人收拾了?当日看此人本领应是不俗,莫不是暗中还有高人相助!” “你倒懂个鸟蛋,只看那厮走路的样子,分明就很少骑马,便是师兄我也瞒不过去,夜枭终究比不得噬仙铃,你看着,终有一日这夜枭会被噬仙铃替代!” 此语一出,那“标枪”大感意外。 “师兄既是看出端倪,何以不提醒一二,难不成便看着其人送死,若是如此,宗主那里该如何交待!” “你倒是懂个鸟蛋,不该打听的事就少打听,夜枭中人要找死便让他们去,谁想成为涉川国主倒是关我道门鸟事?明告诉你,我等师兄弟来此不过是应个景,不管那雷震子是真是假,出现的正是时候,走,招呼师弟们返回宗门,既然古器宗再现,正好给宗主他老人家寻到个开脱的理由!” 一轮圆月之下,郊野再次恢复宁静,只偶尔会有几声夜蝉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极远处的火把亮光时而聚拢,时而分散,看架势,今夜注定有人不眠。 第2章 谁识七六 夜入四更,京都诸子巷的一间客栈中仍旧有房舍亮着灯火。 噬仙铃官七六靠坐在太平椅上,有些犯青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对面的纱灯,那状况,就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短几上的茶已经凉了许久,可七六却没有一点想要去触碰的想法,尽管他此刻真的觉得有些口干。 七六在等着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五门督护司的消息。如果这消息令人感到失望,那便意味着自己所有的安排都要推倒重来。 房舍的门户被人轻轻推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汉子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这名汉子,七六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出得去吗?” 那汉子缓缓摘下头上的的斗篷,也不急着回话,只是将短几上的那只茶盏端起,掀开盖子看了两眼,随即一饮而尽。 “出不去了!九座城门被封了五座,剩下的四座城门都更换了官员,娘的,这些人过往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一个个油盐不进,走动多了,反倒是招来猜忌。原本二更时分便可来此,只因后面多了几条尾巴,这才迟了!” 太平椅上的七六闻言多少感到有些诧异,这名下属的本事,到此处之前他便已查过相应卷宗,以此人的身手和心智,寻常探子根本就奈何不得,能让其人花上两个时辰方能摆脱,这在京都之内便只有一类人。 轻捻着腮下胡须,七六缓缓坐正身体,压低声音问道:“宗内已经给了那人好处,何以还会有影卫掺合进来?你可有确认这些人的来历?” 一丝苦笑自那名汉子嘴角泛起,盯着七六双眼,这汉子似是有些犹豫,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拿不下他们,他们是影卫,却不是那人治下的影卫!” 七六的神情微变,身体愈发前倾,原本还搭在左腿上的右脚更似在无意间落下。 “你的伤势好的如何?四六那里的情况可有什么变化!” “不过是被百巧门的子母轮伤到,如今早已痊愈。至于四六那里,能有什么变化,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过了,我只是一直都搞不懂,此人屡次触犯宗内规矩,又没个遮掩庇护,何以还能活到现在?” 听闻这汉子询问,七六双眼一翻,待侧耳仔细倾听一番后,这才开口说道:“刑堂都不敢打听的事情,要你来问?你只管做好自己职司,旁的事最好少去打听!” 那汉子见七六言语不善,当即陪笑说道:“属下不过是好奇,故而多嘴一问,大人莫要和属下一般见识,属下终日里和那些黄白之物打交道,这张嘴难免存有味道。大人可还有什么事情交待,若是无事,属下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退!” 将斗篷重新带回头上,这汉子作势便要离开,可是刚刚靠近房门,身后却是传来了七六的话语。 “四九七六,你可知道本铃官是做什么的?” 四九七六朱九斤此刻已到了门边,听闻背后言语不由一愣,随即收回了那只探向门栓的手臂,转身说道:“宗内规矩,不得打听上官来历,大人是做什么的,属下如何会知晓?” “大人我原本就是个宫中的奴才,你知道要想在宫中活得滋润,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七六的言语似是让朱九斤大惑不解,其人的目光上下将七六打量了一番,随即施礼说道:“大人好本事,属下当真没有看出来!” “宫中活计,原就仰仗着眼色,若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脑子再不好似,便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你初来时,后背有伤,伤处偏右,故而总用左手推门,而此次前来,却是换了右臂,这中间总要有些原因,再有,一进门你便端起本官身侧的茶壶饮用,用的仍是右臂,似这等明明吃痛却一定要饮,好像也不合道理,莫不是你知道了本官原就是宫中的阉人,却又不敢确定,想着本官腮下的胡须若是假的,只怕不敢饮用茶水,故而忍痛查验一翻。说吧!你是被人拿住胁迫来此?还是另有来历?” 这七六言语方停,身躯已从太平椅上站起,而随着手掌一抛,一粒黑色的药丸便已进入口中。 那朱九斤见状大骇,当即呼喊一声“还不动手!”,身形更是有如一只窜起的狸猫,瞬间便贴到了七六的身前。 出乎朱九斤预料,这七六半点反抗也无,一双手臂尽管已被朱九斤牢牢控住,却仍旧面带莫名冷笑。 “轰隆”一声巨响,七六身后的木壁被人洞穿,一只手掌自碎屑中探出,狠狠怕在了七六的后背,与此同时,两只带着倒钩的铁矛穿透木制地板及七六的两只脚掌,当即回撤,只将七六死死钉在了原处。 一口鲜血伴随着方才那粒药丸从七六口中喷出,这鲜血立时便让朱九斤的脸孔变得一片殷红,而当他下意识的想要闭上双眼,面颊上却是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惨叫一声,朱九斤右膝弹出,狠狠撞向七六小腹。可一撞之下,朱九斤的脑海中却立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有用吗?” 答案出人预料,咬住朱九斤面颊的利齿当即松开,悠长的吐气之声证明朱九斤此举有些作用,可是这并不能从真正意义上改变什么,抹去眼前血水的朱九斤,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那趴在地板上的七六,正在拼命咀嚼着什么! 七六的双足还在地板上钉着,只是那双脚骨茬外露,扭曲的形状,便是朱九斤见了也觉得心底一阵发毛。 捂着面颊的朱九斤就这样呆呆看着那个还在地板上扭动的七六,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一个噬仙铃的高阶铃官居然真的就不会武功。 随着几声叱喝,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朱九斤的身侧,出现了几名身穿寻常百姓衣物的汉子,这些人面容冷酷至极,对于捂着脸咬牙切齿的朱九斤更是看也不看,他们的目光,都齐齐盯在了那个挣扎着想要坐起的七六身上。 将翻倒的太平椅拉到自己身侧,七六勉强算是支撑起了身躯。 看着朱九斤,七六“嘿嘿”笑了两声,口中的一片赤红,让这笑意显得无比狰狞。 “我原以为下面没了,就不会再痛了,现在看来,和你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你知道我这样的阉人为什么要做噬仙铃?看着别人痛,我一样会痛,可只有痛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 朱九斤被七六的这番话说得浑身一抖,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朱九斤对着七六的脸孔狠狠吐出了一口掺杂着七六血液的吐沫。 “老子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是拜了条狗做师父!” 转而望向那几个身穿百姓衣物的影卫,朱九斤收敛恨意讪笑问道:“几位大人,小的也不曾料到会是当下这个状况,可事情即已如此,又拿住了此人,在下可否按先前约定的离开?只是这惊动的客旅虽是不多,终究有些麻烦,还请几位大人为小的行些方便!” 一个冷冷的“滚”字从一名影卫口中吐出,朱九斤识得个中厉害,当即缓步退向门口,可是他的步子却行得极慢。 朱九斤依旧存有期待,他很想听听这七六会说些什么?也很想看看这七六最后会是怎样一个死法?虽然他很清楚,来自自己和影卫的全力重击,对于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阉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寒芒一闪之下,朱九斤再次发出一声惨嚎,他本可以轻松躲过这一刀,但是他不敢,以他的本事,即便这几名影卫身手了得,可要是单对单,朱九斤全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这些人联手会是什么状况,朱九斤早已领教过,更何况一个行藏被人洞破的噬仙铃官,便是能逃得过这一刀,那后面的千刀万刀又如何躲得过? 这一刀显然没想要了朱九斤性命,可从今日开始,他朱九斤再也没了往日的豪情,他便只能披头散发做着自己的各色营生,因为唯有如此,才可以挡住面颊上的那块伤疤,也唯有如此才能不让人察觉,那个在京都替人疏通茅坑的朱九斤居然少了一只耳朵。 两眼已经开始翻白的七六没有像朱九斤期待的那样再说任何言语,对于他,过往的种种屈辱与快意,真到了此刻都已算不了什么,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尽过力,仔细想想,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对于“活着”产生一些浓厚兴趣。可随着噬仙铃内的职司一点一点提高,自己的心又再次变得麻木,如此一来,做下去可以,死了也可以! 房中的几名影卫彼此对望一眼,相继走向门外,一个快死之人,又有如此心志,问也无用。只是其中一人中途回返,待仔细看过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七六脖颈,这才缓缓抽出了腰刀。 “……别砍脑袋,也别碰脖子上的金针,……让洒家走得像个男人!” 白眼乱翻之下,七六喃喃说道。这话儿像是在央求,又像是一种命令。 钢刀入心,三搅毙命,胡子还在,金针还在。 抖掉钢刀上的血滴,这名影卫转身走向门口,可方到门口却是回头说了一句。 “在我看来,你比方才那厮更像个男人!” 魂魄悠悠,可有带着一分喜悦离去,无人会知! 第3章 收金贯银 内官总领许三福这几日很忙,原以为边关的动荡会让武山与昌余两国的国主“不好意思”再派遣使者前往落侠山,而没了使者前来,自家国主多半也就不会在惦记此事,可是就在昨日,涉川国主那里却下了旨意,今年的祭天祈福依旧按着常例准备。 仅仅是准备一个月后的那场祭天,倒还真难不住许三福,往年的成例就摆在那里,照着做也就是了,然而紧随着这道旨意一起传达的还有口谕,国主可能是在宫中憋闷的太久,居然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前往落仙湖野钓纳闲。 “京都内外都乱成了这般模样,圣上怎的还有心思纳闲?” 这也许是两天内许三福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可是他不能去问,也不敢去问,自己那个远房外甥的“意外”堕城,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这管的太多,问的太多,虽说好处显而易见,可伸出去的手臂总有收不回来的时侯,要想稳稳当当保住自己的脑袋,还是要严守那条做奴才的基本法则:主子给的,痛快揣起来,主子不给的,少去惦记。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许三福既然懂得这个道理,那么再忙,就忙的有些莫名奇妙。这吃食方面,自有上膳司去管,旌旗鼓乐监礼司那里也容不得他插手,而随行护卫一事更轮不到他来掺合,一个宫中的内官总领,一旦出了宫,只管看好自己那些徒子徒孙也就罢了,若是硬要找些事情来做,充其量是在茅厕上下下功夫,毕竟依着往年的状况,京都的百姓,闲暇之余,总是对于宫中太监怎么如厕生出莫大兴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许三福不会这么想,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做过了总结,无论做个“好官”也罢,做好“太监”也罢,最重要的并不是考校,而是让上官开心,让主子开心,所以,许三福这几日忙着的便只有三件事,其一,快马安排人手往涉川各地调鱼,人死了不要紧,鱼必须是活的。其二,从京都附近郡县“征集”一些貌美女子前往落仙湖畔,不过一日的光景,你可以捕鱼,可以浣纱,当然也可以下湖戏水,只是你不能身穿彩衣头戴配饰,更不能浓妆艳抹过于做作,若是激怒了陪同国主一起纳闲的纳言真妃,自己势必会惹来麻烦。其三,精心挑选得力人手随行国主左右,前两日自宫中莫名消失的那名内官或许是个危险的讯号,值此非常时期,旁人怎样许三福懒得去管,可自己的徒子徒孙可不能出了乱子。 调鱼,江河里就别想了,能捞得早就让百姓们捞去做了鱼干,为今之计,也只能从相邻地方官员大户的私产上想些办法,可要想找这些人,总要往京都城外走动,那便要知会五门督护司,如今的安平王单勉比不得往日,此番事既是要做,无论如何还要考虑到这位大爷,即要让他不感到为难,也要让他看到自己伺候人的本事。调人,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还是算了,早就饿得皮包骨头,终究还是要在那些豪门大户府上想办法,可即便是招来人手,总需教导一番,免得一见到圣上或者是皇妃便乱了方寸,便是真有人被国主临幸,事前事后也要懂得个进退,这一来,恣意妄为难免伤及龙体,被纳言真妃寻到口实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二来,若是得了好处便忘了恩主,岂非平白忙碌了一场?当然,要是有相貌出众的,还需往安平王府送上几个,这种事傻子才会等着人家开口,至于宫中的那群奴才们,好歹要找些聪明俊俏且与他许三福走得近又信的过的才好。 还剩下一天,却还有这么多事要继续张罗,这许三福若不焦头烂额,那才真是咄咄怪事。 与许三福的忙碌不同,京都内有个人这两天倒是颇为清闲。既然谁也出不了城,刘半山与噬仙铃撞在一处的那场刺杀难免打了水漂。此种状况,谢观星求之不得。 对于杀人,哪怕是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囚,他谢观星此刻都提不起一点兴趣。 接连两日,被单勉招至麾下的勇武将军成怀素三次登门叩罪,可谢观星根本就不予理会,他不想见到成怀素,却又说不清不想见的理由,也许是因为此人毁掉了他的所有坚持,也许是心乱之下的谢观星,早已分不清所谓“善恶”。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两夜谢观星却睡得极其踏实,他便好像是卸下了一个天大的包袱,既使梦中再次出现李文英的身影;出现家人被送入刑讯司的惨状;出现一双双恐怖的眼睛,梦中的谢观星也只是心如止水的看着。因为每当这些幻象出现时,总会有一面镜子挡在谢观星的面前,而透过这面镜子看到的任何东西,只能是幻象,既然是幻象,自然带不起任何的恐惧与忧虑。 没有人告诉谢观星那面“镜子”究竟是什么?更没有人告诉谢观星,要是这面镜子的厚度积攒到一定程度,那将是一件何其危险的事。 道门修士,很多人往往半途而废,说到底,恰恰是卡在了这一关。无法碎镜而出又舍不得放弃的人,最终只能堕入魔道,而所谓“魔”,并不一定都长着尖牙利齿,并不一定都有着一颗惘顾人伦,恣意所为的魔心,冷漠与麻木同样是“魔”,并且这种魔,终有一日会将你引向某个黑暗的领域。 坐在凉亭下独自饮酒的谢观星,难得的有了些儒雅气度,那双时不时凝望着远方的眼睛,更流露着一种莫名的平静,这少见的一幕立时便吸引了柳如烟与封红菱的视线。 轻扶着门框的柳如烟,眼中的倦意尚未褪去,封红菱虽说能好一些,可是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微微颤抖。 同样是这两日,谢观星的索求似乎无休无止,每每总要将二人折腾到精疲力尽,这才倒头睡去。对于谢观星如此“神勇”的表现,柳如烟与封红菱初始还以为身逢乱世,这谢观星急于完成传宗接代的重大使命,可渐渐的,她们却发觉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谢观星是在发泄,至于发泄着什么?也许只有那个被赶走的林仙儿才会清楚。 不过,能够见到谢观星一副稳重而老成的模样,这倒是让柳如烟与封红菱大感意外,或许在每一个女子的心中,唯有这样的男子才可以真正依托,因为你看得到他,摸得到他,他就在那里,即不远,也不近。 午后的骄阳格外炙热,谢府外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人声。 “往来通络,只问黄白,有收金贯银尽可言传,稀粥半碗,迷陀两丸,天地不欺,价钱公道!” 而随着这叫喊与木轮碾压青石之声临近,谢府的大门被人叩响! (有个问题,好看吗?还是说太平淡了?时间线出了些问题,还是没经验啊!早知道就列个表,把人物,时间,郡县,伏笔,乃至于关联归拢一遍,这会想起来,要想做得细些,实在是太痛苦了!) 第4章 有问题 粮荒之下的京都,若是换作寻常人家,这疏通茅厕清除粪便的活计,就是说得再好听也少有人会开门应承,要知道,终日里稀粥迷陀丸,倒是有几户人家的茅厕里积得起粪便? 可是这一点难不到下苦人,苦哈哈们自有招揽营生的办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每日辰时,街面上总会有一些个青壮百姓爬上某处房顶四处张望,他们的目标便只有一个,灶房上的烟囱。但见有炊烟升起,你尽可放心,正午时分,你府上的大门总是会被人适时叩响。你还别说,这点儿往往掐算得极准,通常大门一开,你家灶房内的烟火也恰好在此时熄灭。 当然,你可以骂,可以不开门,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礼数,可你要是开了门,那么最好还是寻些事儿让人家填饱肚子,毕竟那最高的房檐也不是谁都能上,你府上的大门也不是谁都敢敲,“来错”了街巷,“敲错”了门户,苦哈哈之间,一样会死人。 对于这例行公事一般的讨扰,柳如烟向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红菱虽是不说,却也多半是由着柳如烟做为,反正府上的茅坑、杂草、乃至房顶上的碎瓦,从来就不缺人清理,那些上赶着前来混饭吃的官衙部众,若非碍于谢观星那张冷脸,早就将府内的仆役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今日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同,还没等柳如烟张嘴斥骂,坐在凉亭中的谢观星却抢先站了起来,其人眼中的震惊与脱口而出的话语大出柳如烟与红菱预料。 “红菱,让那人进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谢观星“金针换音”的本事,至少朱九斤就不敢,那针儿若是扎错了位置,轻则变成哑巴,重则丢了性命,正因为如此,真正掌握这种技法的人,要么有名师指点;要么胆大如斗;而朱九斤,明显不具备这两个条件。 虽说听出了朱九斤的声音,也招呼其人进入自家府第,可谢观星还是被朱九斤的扮相搞得一愣,远远跟在红菱身后的朱九斤,已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模样。 怀抱着一根用长杆挑着的粪勺,长发覆面的朱九斤边走边陪着笑脸对着沿途遇到的每个人恭身道谢,那双眼更是有意无意间透过长发的间隙四下打量。说起来,这不是朱九斤第一次进入谢府,该有的熟络总是有的,可是,那些平日里见了朱九斤便上前调侃的仆役,这次再见,无不惊骇的连连后退。 此事怨不得一众仆役,朱九斤今日的相貌的确有些瘆人,且不说往日里盘扎整齐的发髻如今尽数散开披于面颊两侧,便是那张用兽皮做成的半边护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阴森诡异。加之其人蜷缩起的身子就好似个六七十岁的老者,衣物上又沾满粪便草灰,这也就难怪连红菱这种心性的女子,也刻意和朱九斤保持着距离。 对于自家主子会亲自招呼一名苦哈哈入府收拾茅厕,感兴趣的仆役并不很多。府内日子相对宽松,隔三茬五总会有人悄悄背着主家送来些吃食,而那些闻讯跑来混饭吃的“憨货“,难免要找些像样的理由,这提前寻个苦哈哈入府帮衬一二,也就算是给自己趟开了路子,至于事后如何窜鼓着两位夫人减少府中下人,似这等状况,只要有主家在,除了能给两位夫人添些心火,倒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至于柳如烟与红菱,这二人便有疑虑也不会去问,谢观星向来“行踪诡异”,“交结广泛”,既然府中经常接纳些装扮成乞丐小贩的捕手影卫之流,这掏粪池子的朱九斤有些来历,同样不足为奇。 用两粒迷陀丸打发了朱九斤前往后院茅厕忙活,一直惦记着自家买卖的柳如烟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左右谢观星安生呆在家中,无需自己牵肠挂肚,此时正可拉上红菱前往脂粉店,那里的生意虽是清淡,可总由着脂粉霉烂,倒不如寻些熟客送出一些妥当,今日恰逢红菱不当值,有她这个在京都赫赫有名的红衣女捕在身边,总能为自家店铺长些脸面。 红菱倒是有心留下看看状况,可一来耐不住柳如烟开口闭口“姐姐”,二来考虑到街面上并不安生,无奈之下,也只得勉为其难陪着柳如烟走上一趟。 柳如烟与红菱离开不久,谢观星独自前往后院,待仔细看过听过,确认再无旁人,谢观星这才晃晃悠悠进入茅厕。 听着茅厕后面的动静,谢观星开口笑道:“朱兄好本事,今日的这副扮像,当真令谢某佩服!” 一阵咳嗽之声在茅厕后响起,随即传来了朱九斤的回应。 “能看着你活着便好,怎生到了此刻,大人还有心境调侃属下!” 这话中有话,谢观星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如何这般说辞?” “能有何事?属下命大,逃过一劫,可七六大人与其它几个兄弟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 谢观星闻言不由得一愣,既然此次刺杀会与刘半山的安排撞在一起,想必份量极重,而七六做为行动的主脑,必是存有过人之处,最不济也该是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如此不小心? 似是半晌未见谢观星回应,朱九斤痰嗽一声后接着说道: “上面传来消息,让大人你自己小心,此等事能够泄漏,想必是宗内有人漏了底,刑堂弟子此刻正在赶来京都途中。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说了只怕大人你都不敢相信,那桩买卖还是要做,只是听闻这次临时接手的乃是一名九品铃官,具体是哪位,属下不知,总之,大人这里等着安排就是!” 似是被九品铃官惊到,谢观星那边沉默许久,只将朱九斤等得有些发毛,这才再次听到谢观星的声音。 “七六可是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既是想要谢某担当,何以这次没有详尽说明所杀之人罪状?我记得宗门立有规矩,若是谢某无意于此,宗内任何人不得为难!” 这番询问明显难住了朱九斤,其人在茅厕后面支支吾吾半天,直到谢观星再次追问,这才开口说道:“两日前属下得了七六消息,其后便按照往日的法儿召集人手打探消息。可是等我回返七六住处,七六业已毙命,亏得我留着小心,这才侥幸从影卫手下逃脱,这两日再放出讯号却再无人回应,故而属下断定,其余相关人手只怕同样凶多吉少。不过,属下昨日听闻谢兄还活着,倒是真有些出乎预料,可仔细想想,经过上次剿杀还有那场宗内约战,京都之内知道谢兄底细的,只怕就剩了属下,谢兄这里风平浪静,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此次未曾提及所杀之人罪状,属下亦不明就里,可是谢兄多半是对宗内规矩一知半解,若是八品以上铃官调遣,无论所杀为谁?低阶铃官不容拒绝!” 谢观星闻言一阵冷笑,这天下哪有什么公义之辈?噬仙玲也不外如此!这朱九斤言语漏洞百出,明显是在遮掩着什么事情,两日的光景,刑堂便能得到消息赶来,莫非噬仙铃也拥有赤鹰?而依着前番经历,这朱九斤多半负责铃官之间的往来联络,可既是两日前便出了事,何以告诫旁人,却独独不前来此处留下标记示警亦或知会一声?更有甚者,若是影卫调动剿杀噬仙铃官,升任影卫提调的方胜怎会不知?况且看当初那个“四六”的本事,这七六怎会是泛泛之辈,能拿下七六的高手,又怎会容得你朱九斤轻易逃脱?你莫要说伏济巷的那一幕再次上演,谢某虽未亲见,可听当日郝进勇所言,显然是对你逃得性命的手段极为不耻,而这只能说明,你朱九斤当日能够活下来,绝对不是靠着什么绝顶武功。 其实还有一点谢观星没有想到,在朱九斤面前,谢观星从未有过面对李文宗或道门修士时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往往意味着危险,对于道门很多离幻境的弟子来说,此种状况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问祸!” 不得不说,谢观星已经靠近了某个答案,但是一个对“噬仙铃”毫无归属感的人,很难去考虑这中间可能还藏着什么?此时此刻,谢观星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他忽然对某个即将死去的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噬仙铃和刘半山都想杀的那人,又该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要我应下这差使也可以,让那个九品铃官亲自来见我!” 茅厕后传来“窟通”一声,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是朱九斤打翻了粪桶,还是自己摔了个跟头,那便只有他自己清楚。 第5章 执守与负累 床榻上的谢观星睡得极不安稳,身侧的红菱许是因白日里过于劳累,早早便已进入梦乡。 因为要整理脂粉店的账目,柳如烟将谢观星打发到红菱所在的居所,这一点倒是让谢观星生出几分诧异。 “从什么时候起,这二人好成这般模样?莫不是如烟转了心性?” 谢观星自然想不明白。方胜的去而复返;林仙儿不辩不争;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银两随随便便就可以送给了一个负心的女人。更有甚者,连那幅挂在正堂中的所谓名画,昨日也被谢观星以故主讨要为由取走。这种种迹象加在一起,再算上谢观星前段时日的怪异行止,很难不让柳如烟与封红菱心生疑虑。 有趣之处正在于此,两个惴惴不安的女子,总是会有一些相同的话题,并且,来自彼此的安慰,也会让人莫名奇妙的感到亲近。 不用在担心柳如烟醋海扬波原本是件好事,至少应该能让谢观星感到轻松一些才是,可谢观星却始终轻松不下来,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当下的反应,恰是李老蔫当年所说的那种“宗门大忌”。 约定的日子就是明天,可是到现在为止,谢观星却依旧没能等来他想要听到的消息。对于朱九斤的到访,谢观星并没有放在心上,想要见那个九品铃官,也不过是他推托之词。谢观星根本就不信会有哪个九品铃官闲着没事会为他这么个小人物跑上一趟,至于此举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谢观星就更是连想都懒得去想,且不论噬仙铃不清不楚的规矩让谢观星动了暗火,就是真惹上了麻烦,左右自己连天大的娄子都捅过了,谁还会在乎什么噬仙刑堂?真正让谢观星感到焦虑的是刘半山那里一直风平浪静,可越是如此,谢观星就越发感到为难。 刘半山既是知道自己有本事杀了郝进勇,又一定清楚对于自己来说出城并非难事,那么这沉默便只能说明一件事,刘半山同样没打算终止这场刺杀,并且相信,自己就是一个人也可以办到。 没能耐的人被如此看重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有能耐的被人如此看重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既是不提出条件,谢观星完全可以以缺少助力为由拒绝噬仙铃,可他却没有办法面对来自刘办山的“信任”。这“信任”就好像一座山压在了谢观星的心口,那感觉说不清是该感到欣喜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一件物什,谢观星多少有些懊恼,自己早就该将这块可以在京都内外通行无阻的令牌还给安平王,如今揣着这么个玩意,便如揣着个烫手的山药。 翻身下了床铺,谢观星将红菱裸露在外的身躯用薄被盖住,这红菱睡觉素来就不老实,蹬被子也就罢了,更有甚者,待一觉醒来,谢观星总是会惊异的发觉,自己的脖子上居然横着一条大腿。 待穿好衣物,谢观星顺手拿起了自己摆放在桌案上的“勿悔”长刀,可是就在谢观星下意识的望向案上铜镜之后,谢观星却不由的哑然失笑,自己居然会在无意间将外衣反穿,那件得自刘公祠内的古怪衣物,此刻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暗红中带着几分诡异的绿色。 笑意只是那么一瞬,随即便凝结在了谢观星的脸上。 再次望向那面铜镜,谢观星呆呆站立良久。 半个时辰之后,收拾停当的谢观星离开了府地,凭着自己新增的本事,他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不过,“易容”之下的谢观星颇有几分恶趣味,若是街面上这两日有人见过朱九斤,那么他一定会怀疑,那个终日里为人疏通茅厕的苦哈哈,是不是还有个相貌相似的兄弟? 刻意模仿朱九斤的作派,谢观星有着他的考量,毕竟粮荒之下,要想在京都之内找到一辆闲置的粪车不过举手之劳,而用长发护具遮住颜面,也可省去一些易容方面的麻烦,左右那些能在街面上立住脚的苦哈哈,他们的样貌若是太过普通,反倒是容易招来猜忌。 不过,真到了京都西侧城门,安平王治下的五门督护司,其变化之大完全超过了谢观星的想象,即便他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还为此偷来了一整套出城凭证,可谢观星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若是换在往日,一名想要于夜间出城倾倒粪便的苦哈哈根本就不会引起城门军士的留意,可是此番出城,初始的盘查却显得格外仔细,谢观星携带相关凭证没有异样,但问题就出在那辆“顺”来的粪车之上。 急切之间,谢观星倒是往哪里去寻找粪便装满粪车,只是声音上的一点差别,谢观星便被值更的数名城门军士围在了当间。 当油纸包裹的勿悔长刀被人从粪桶中搜出,谢观星懊悔之余不得不亮出了安平王赐予的那块令牌。 也许有人会问,谢观星不是有“伏藏”的本事,何以不凭着这等技法混出城去?大兄弟,你要知道,这可是晚间,就是谢观星天生神力可以推开厚达一尺的城门,可要是你见到鬼推门,会是个什么动静?更有甚者,红菱当日曾经说过,伏藏这等秘术瞒不得狗;瞒不得孩子;亦瞒不过聋子瞎子和天下用心不专之人。然而在今夜之前,谢观星眼中的城门军士,无异于聋子瞎子和天下用心不专之人。 令牌一经取出,情况再次出现了变化,除了一名领头的十人尉依旧面沉似水,那剩下的凶恶的嘴脸与厉声叱喝转瞬便被一张张小心陪着不是的笑脸所取代。 城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宽大的缝隙,而真当谢观星推车走出城门之后,那名面色阴沉的十人尉却是跟了出来。 待行至谢观星身侧,那十人尉凑上来小声问道:“兄台莫怪,近日想要出城的人大多都有些来历,兄弟我如此也是不想平白丢了脑袋,兄台这里既是有王爷府上的令牌,想必是有大事要做,要不要小的......,”很小心的将手掌轻轻侧切,这十人尉接着说道:“只是这事后要劳烦兄台为我在王爷那里担待一二,听闻京都神捕谢一刀有些本事,若是此人来查,只怕瞒不了多少时日!” 谢观星被这十人尉的一番言语说得寒毛乍起,一双眼不由的对视其人双目,只待将这十人尉盯得面露苦笑,这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原允能将军韩兴帐下百人尉,现任西门护军十人尉庄简见过大人!” 沉默半晌,谢观星终于开口,只是那声音格外阴冷。 “安平王府成怀素,你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找我担待,或许他才是你要找的同道中人!” (单位很忙,很忙,无话可说,只能是断断续续,我这里尽力便是。) 第6章 非礼勿视 那几名城门军士的结局怎样,没有人清楚,不过若干年后,庄简在回忆这段事情的时侯,倒是说出过这样的话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们莫要觉得容易,如果当日没有那人的指引,也许到现在我仍旧是一名把守城门的十人尉。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也是被逼得急了,若是不赌上一把寻条出路,便只能由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我庄简算是豁出去了,道义也罢,兄弟也罢,只要能让家人活下去,就是让我吃人也是做得,可是你们知不知道?要走出这一步该有多难……。” 没有拒绝,也没有提出反对;撇下那个呆若木鸡的十人尉,谢观星推着粪车缓步向着城外落仙湖方向行去,此刻的他,心中同样不是滋味,冥冥中,那个关于“侠”的梦,似乎已经距离他越来越远。 谢观星忽然觉得很累,所以他不想再责怪自己,对于没有断然否决庄简的提议,谢观星完全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可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那真正的理由似乎只有一个。 他谢观星还想要活着回来! 这也许就是一名杀手与刺客乃至于侠的区别,杀手为了银子杀人,所以总会想着事成之后全身而退,而刺客与侠在这一点上却与杀手有着天壤之别,无论动机为何?刺客要想达成目标,那便要倾尽全力,那便要做到孤注一掷;而侠,说得实在一些,讲究的就是个义无反顾。 然而究竟什么才是“义”?为国为民吗?千疮百孔的涉川真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那些为了几粒迷陀丸便可以将弱质孩童踩在脚下的涉川百姓,他们的行止,义!又在哪里?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没人能够回答谢观星这些问题,也许只有看到那一湖碧水;想到李老蔫离去的身姿,谢观星的心绪才能得以回复。 可是今夜的落仙湖就一定平静吗?未必! 晚间的落仙湖,微风激荡之下,一轮圆月让湖水泛起粼粼波光,而湖岸边斜斜探出的众多柳树,只将一根根修长的柳枝垂入水中,那晃起的波纹,时不时会引来几只不知所谓的鱼儿,凑近了小心碰触。 许是离得有些远,谢观星自然看不到那些“稀罕”的鱼儿,即便他看能够看到,应该也不会生出太大反应。因为往日萧瑟的落仙湖今夜异常热闹,通往湖岸的便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观鱼亭一侧的码头上也有人在一桶一桶向着湖内倾倒着什么东西,如此说来,湖中忽然冒出这么多鱼,大概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寻了个妥当之处藏好粪车,谢观星翻转身上的衣物,随后又用一种泛着绿色的药物遮盖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待见无人留意,这才悄悄进入到了湖边的荒草从中。 凭心而论,落仙湖边出现的怪异一幕确实让谢观星大感意外,可自己左右都已经来了,总要将事情做完。 周围的状况,似乎让荒草中的潜行变得极其简单,毕竟周驳杂的声响,很难让人留意到草从中的动静,而那件得自刘公祠的外衣确也玄妙,不过转瞬之间,便已让谢观星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当中,可是即便如此,谢观星却不得不再次使用道法伏藏,因为不过数百步的光景,谢观星便已察觉到了荒草从中的一些异样。 月光映照之下,有些地方的草色似乎暗淡了一些,地面上被刻意掩饰的浮土也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变色的杂草下,可能藏着一些东西。 道境之下的谢观星听力超凡,草从下的呼吸与心跳虽极其轻微,却依旧瞒不过谢观星的双耳,那或许是一只老鼠,又或许是一只在劫难逃的兔子,可是真当谢观星运用伏藏之术小心翼翼经过时,一双双从泥土下露出来的眼睛还是让谢观星知道了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谢观星想过退缩。如此费力费心的隐遁,不可能一夜促成,而那些远处传来的尖利声音不男不女,怎么听都像是宫中的阉人。这所有这一切叠加在一起,谢观星开始怀疑,明日即将出现在观鱼亭的那个黑衣人,会不会是宫中的哪位贵人?若当真如此,拿着官家俸禄的谢观星难免要掂量一下。 可是,伴随着这犹豫的还有一股莫名兴奋,这兴奋如此强烈,几乎让谢观星稳不住自己的道境。他忽然发觉自己想要继续下去,而一个古怪的念头更是在他脑海中纠缠不退。 “便是不动手,能看看状况也好,只当是长长见识!” 如果李老蔫还活着,并且看到了这一幕,只怕谢观星的后脑勺又要被狠狠拍上一巴掌,可拍过之后又会如何?谢观星真的就只是想长长见识吗?这见识后面藏着什么?便是想想,也会让人感到恐惧。 悄悄靠近观鱼亭,谢观星再度感到有些困惑,只看外层的防御如此细致,想必观鱼亭周边的防御应该更为森严,可真到了这里,三百步之内却连个喘气的也无,除了那些还在码头上忙碌的一众“百姓”,荒草从中确确实实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谢观星强迫自己不要在追根溯源,此时此刻,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平白丢掉性命,刘半山当年在刑讯司说过的一句话很有道理。 “记住你的目标,想着你的目标,盯死你的目标,分神,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当然,如果到最后你还是死了,那么至少能证明你曾是一名称职的影卫!” 寻了个妥当的地方,谢观星依着往日的习惯躺了下来,那叼在口中的一根细芦苇晃啊晃的,只看样貌倒是真有几分悠闲。头顶的星空依旧灿烂,距离天明应该还有一段时日,论理谢观星应该可以借此机会打个盹,可谢观星却无论如何闭不上眼。 透过草丛的间隙,谢观星遥望着不远处的落仙湖,家人的面孔一个个浮现在他的面前,而那些活着亦或是死去的朋友同仁,当他们的面孔也跟着出现,谢观星的杂乱心绪就更加难以平复。 “也许做过这次之后,应该听从刘大人的安排到石母山避世安身,毕竟以石母山之大,再加上自己的本事,想要带着家人做群闲云野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谢观星在心底暗暗想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遐思与疲惫让谢观星出现了幻觉,一个女子的身形渐渐映入谢观星眼帘当中,而随后发生的事,更是让谢观星在屏息凝神的同时险些飙出鼻血。 随着一件件衣物脱落,那女子的身躯尽数展现。 小衣下隐隐透出的双臀丰盈圆润;而纤细的腰肢,似只用一只手掌便可以环握;那修长的双腿,还有月光下显得格外嫩白的肌肤都像是在刻意诱惑着某人,只不过一柄自衣物下露出的长剑,让谢观星在昏聩前,终于找回了一些往日的道境。 长剑的出现或许说明了两件事,其一,这女子的出现就是观鱼亭周围没有设防的原因。其二,这名女子根本就是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目地。如果第一条,谢观星觉得还是换个地方躲藏为妙,可要是第二条,那么,一个连他谢观星都没能及时察觉的“同道中人”,未必会有心情在这种状况下和他谢观星攀谈交情。 缓缓扭动着身躯,谢观星想要趁着对方没有留意尽快撤离,可是这女子好像并不急着更换衣物,相反,对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随即迅速退下小衣,就势蹲了下去。 那白花花的一片让谢观星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而当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谢观星几乎想要发出一声哀叹。 “我守着道境容易吗?何必苦苦相逼?” 遇到这种事,道境再高也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谢观星就算是闭上了双眼,可是他的喉头,还是不经意间生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可就是这看似微不可察的动静,却当即惊动了那名女子,其人猛然扭头,径直望向谢观星藏身之处,而就在谢观星看清对方颜面的同时,这女子却转眼没了踪影。 心头的一颤让谢观星道境立时崩溃,这女子谢观星认得,可是在此处见到她,倒真不如撞到传说中的恶鬼。 颈后的一阵凉意容不得谢观星再想不下去,随着身躯的翻滚,谢观星口中芦苇噗的一下就吹了出去。 这动静看似很小,却足以改变一些事情,出现在谢观星身后的那名女子似是被这芦苇吓到,当即扭头避过,而原本刺向谢观星颈部的利剑,也因为身体的晃动,稍稍偏了一些。 大惊失色之下,谢观星再也顾不得什么刘办山的话,勿悔尚未出鞘,便已经点向那名女子的腰际。 对于这女子何能在电光火石间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谢观星并不感到意外,可让他感到毫毛倒竖的是,这女子手中的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方才其人消失时,那柄剑分明还在衣物下面压着,难道是这剑自己长出了翅膀?硬生生飞入其人掌中。 常人说的好,一个想不到后面往往连着另一个想不到。谢观星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不能动了,只是这一次却不是真的动不了,而是不敢动,因为身侧的草从,便似被镀上了一层冰晶,那一根根好似剑尖的青草芦苇,齐齐指向自己,而喉咙上传来的寒意与轻微刺痛,更是让他相信,这绝对是一种充满“善意”的提醒。 好在谢观星也不是所有的部位都动不了,至少谢观星那张嘴此刻还松泛。 转动着眼珠,谢观星看着那双充斥着熊熊烈火的眸子,轻轻吐出两个字。 “是我!” (连加两天班,老爷子的病又出现了反复,兄弟我当真有些扛不住了,先写到这里,先写到这里。若觉的此文尚可,请帮忙为老爷子祈福,家和万事兴啊!此处顺便谈谈对于钓鱼岛一事的看法,首先,我觉得钓、鱼、岛是谁的不重要,谁的拳头硬就是谁的,其次,我很担心,官家的态度会否激荡军队内部的暗流?而民生与腐败问题,终究是一粒随时会爆的脓疮,当我们留意钓鱼岛事件的同时,也应该向更远处看一看,有一种力量一旦被激活,谁也拦不住!败,意味着危机,胜同样意味着更大的危机,民心似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谁在船上啊?只有官家吗?想象一下吧,一辆大车向着高处前行,车上满载着官家与大户,忽然有一天,这大车开始下滑,不好意思喔!那车上的人可能没什么事,可后面跟着的人呢?对于小日本,我同样认为该打,可是我觉得民众应该冷静,给官家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调整到状况的机会,过去的几十年,整个中国都不在状况,而军队,也从来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做好准备,做为一个当过兵的人,即使过去了十年,我仍旧相信自己的判断。大厦将倾,吱微百年,一旦倾覆,转瞬之间。完美的世界从来就不存在,再鼎盛的社会也会有污秽存留,是成为一名愤青,还是成为一名冷静的旁观者,这个选择还是要兄弟们自己去判断。推荐一本古书,无论是真是假,都可以看看,推背书。) 第7章 难以预料 流着鼻血且青着一只眼睛的谢观星,好歹算是挤掉了挡住视线的泪水。待看清楚了那个蹲在不远处无声抽泣的女子,草从中的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悲惨的事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往日的报应终于来了,这个叫紫芯的丫头,莫不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睿智仅次方胜的谢观星,还在鼻子酸痛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如下判断:其一,这紫芯明显恶补过官家的捆绑之术,虽说手法上尚不及自己,可是那些用来封住自己穴道的寒气,却足以弥补这一缺陷。其二,紫芯道法虽高但江湖经验尚浅,原本自己还有些看家本领可用,然而想到了又有何用?面对一个“熟人”,还是个几乎半裸的“熟人”,倒是该往哪里下手? 再次被人踢中鼻子,再次体会被人捆成粽子的感觉,谢观星的懊悔与痛楚当真是难以言喻,此刻想起紫芯方才咬牙切齿的模样,谢观星断定,自己死定了,并且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抽泣中的紫芯应该是紧咬着衣袖,那声音即便是在夜色当中也显得极其轻微,可是谢观星知道,三百步外藏着的那些人,绝非泛泛之辈,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到现在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那便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人清楚紫芯的存在。 谢观星忽然感到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自己曾经的兄弟,路仁义! 不得不说,谢观星一直在逃避着一个事实,或者说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刻意想要忘掉这个人的存在,只是为了将那段最美好的记忆留给“陆仁义”。然而紫芯的意外出现,却彻底击碎了他的天真,那两个人终于合二为一,也许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陆仁义,有的只是涉川的四殿下,布衣皇子单铮。 谢观星很想开口询问,然而口中的那只布袜几乎被紫芯塞到了嗓子眼。袜子是紫芯的,这绝对是一种赤xx的报复。好在,谢观星一直担心的某个物件尚在,可那物件究竟还能留住多久,谢观星对此深表怀疑。 凝神聚气,谢观星再次尝试恢复道境,可谢观星试过躺着坐着甚至于睡着进入道境,却从来也没有试过被人绑着。 袜子;憋屈;鼻子痛;还有大起大落的心境让所有努力变成了徒劳,无奈之下,谢观星只得闭上眼,听天由命。 耳中传来的细小声音令谢观星感到有些紧张,紫芯的走近或许意味着涉川皇城内即将增添一名本领高强的阉人! 细碎的声响停在了谢观星面前,而当一只湿润的袖子开始一下下抹上自己的面容,谢观星的鼻息开始变得有些浓重。 有生以来第一次,谢观星发觉自己开始畏惧死亡,也许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许是放不下家中的亲眷。可也正因为这种畏惧,谢观星反倒是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坚持,他是有过懊悔,却不是因为自己明明有过“赢”的机会,却轻易放弃。如果再让谢观星选择一次,他同样不会不会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因为那是他谢观星的底线,便是死,也要留住的底线。 谢观星的刀,不会斩向兄弟,不会斩向那些在他看来不该死的人! 随着温润的感觉自面颊上消失,谢观星开始等待自己的结局,而当一个人真正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时,原有的畏惧往往会被平静所替代。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些人的面孔,沐浴中开口惊叫的柳如眼;一身捕快行头,英姿飒爽的封红菱;扑向自己怀中的林仙儿;悲歌一曲怅然而去的安平王单勉;还有躲在李老蔫屁股底下的陆仁义;将自己扯到身后的刘半山;诸子巷的王婆婆;踢向自己鼻子的那只脚,窜入柜底的大花。 仿佛是一种回顾,太多太多的面孔让谢观星感到亲切,一幕幕的场景就像是在牵引着谢观星倒退回童年。 残破的石桥上,一个孩童正在数着天上的星星,可数着数着,这孩子却开始嚎啕大哭。 “爹,娘,小星数不清啊!你们说什么时候小星数清楚了,你们就回来带小星走,可它们总是在闪,怎么数啊!” 一只手掌缓缓抚上这孩童的头顶,那孩童哆嗦一下抬头望去,一名老者正面带笑意看着他。 “数不清不打紧,爷爷告诉你,等你长大了,总会数清的,来,爷爷给你算算,看看你将来的命数如何?” ……。 “哎呀!贵不可言啊,当真是贵不可言啊!来、来、来爷爷送你件宝贝,你看看,这可是把好刀啊!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哎呀,你别走啊!爷爷还没说完呢!” “骗子!” 身体传来的一阵温热打断了谢观星脑海中的记忆,那怪异的感觉令谢观星睁开了双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副娇弱的身躯挤入了自己的怀中,而紫芯紧贴在谢观星胸口的头颅,那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光洁的直让人想要伸出手臂去触摸。 随着一双手臂将谢观星紧紧抱住,胸口处渐渐有阵阵寒意传来,谢观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一时间竟然忘了去探查自己身上的禁制是否还在。 皎洁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投射在这两人身上,便好似为谢观星与紫芯披上了一条银白色的薄被,那点点繁星一闪一闪,更似在窃笑着透过云层窥探。远处的喧嚣,终于呈现出消退的迹象,可另一场喧嚣或许正要拉开帷幕。 扭动着的身躯让谢观星做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反应,当谢观星的耳垂被人轻轻咬住,有如蚊哼的话语传入了谢观星的耳中。 “今夜紫芯是你的,可过了今夜,你的命,就是紫芯的!” 第8章 能有孩子吗 天色放明,远处的庄户中居然传来了几声鸡鸣,谢观星惊诧之余不得不佩服那养着公鸡的农户,当下这光景,人都吃不饱,田地里更是连只黄鼠都见不到,也不知道这只“大无畏”的公鸡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在有京都的恶犬做铺垫,谢观星没有再往深处去想,万物自有求生之道,想必那只公鸡也不例外! 轻轻扭动了一下身躯,谢观星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紫芯所谓的“今夜是你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足足两个时辰,这紫芯一直就蜷缩在谢观星怀中,偶尔出现的亲近举动,最多不过是将身躯扭来蹭去贴得更紧,而随着紫芯沉沉睡去,谢观星内心深处的一点小小期待也终告完结,至于那个跟随谢观星二十余年且一次次从紫芯手中逃过一劫的“自家兄弟”,它的表现的明显要比谢观星好一些,至少它悍不畏死的坚挺了一夜。 绳索没有解除,但寒气业已消退,如果谢观星想,那么他完全可以悄悄挣脱绳索再顺手制住还在酣睡中的紫芯。 道门的大能女修又如何?睡梦中的紫芯无异于一个孩童,可谢观星并不想挣脱绳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样捆着也好,或许动弹不得会是个极好的理由,毕竟大能修士在涉川便好似神一般的存在,自己能栽在这样一名道门高阶女修手中,放在哪里也不会太过丢人。 然而真正让谢观星不想挣脱绳索的原因却不是他想要在刘半山那里有个交待。怀中的紫芯让谢观星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睡梦中的紫芯眼角还挂有泪滴,而紧紧贴在谢观星身上的行止,更好似一名无助的孩童在寻求家人的庇护。 谢观星算不上紫芯的家人,可他同样不是一块木头,谢观星看得出,这紫芯近段时日一定是受过什么委屈,虽然谢观星猜不到究竟是什么事可以令一个帝王之女如此伤感?可无论是单铮亦或是单勉,他们在谢观星面前都曾流露过相似的神情。也正因为这一点,谢观星从来就没有对这二人生出过“敬畏”之心,相反,谢观星觉得亲近,在那伤感与悲悯之下,单铮与单勉更像是两个最普通的涉川百性,而不是寻常官员口中的“老三老四”。 不过,亲近归亲近,有一点谢观星始终想不通,若是换做自己或大多数涉川百姓,能够做到锦衣玉食生计无忧,倒是有什么可伤感的?如今自己是“家大业大”,自然知道了一些富贵人家的难处,可要是银子管够,谢观星认定,那孤舟野钓;举家郊游,难得际会便与兄弟们一起深巷寻酒,渔歌唱晚,似这等生平,便是进了棺材,只怕到了阴间都会狂笑几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毫无疑问,怎样才算是活得开心?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谢观星要想弄明白,肯定还要等些日子,并且,落仙湖边传来的渔歌,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继续想下去。 “怕风怕雨能奈何,渔家不似仙人客,十二学得扬丝网,十四渡得三哥哥,生也浪来死也浪,闲时只把情郎说,莫道湖中虾蟹少,夜半补漏情话多。” 似这等渔歌,谢观星很小的时候便已经听过,可是唱得当下这个样子,倒是让谢观星生出了几分好奇。 那歌声轻柔舒缓,虽略带颤音却也能动人心魄,可是谢观星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哪个曲馆里的清官人再刻意炫耀,而当谢观星费力伸长脖子从草从中向着落仙湖方向看去,眼中的一幕几乎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紫芯折腾得久了,再次出现幻觉。 往日连个水鸟都看不到的落仙湖内,居然出现了几艘华丽的官船,而十数条乘载着“文人雅士”的渔舟,正艰难的离开湖岸,那撑船的渔娘虽个个青衣布裤,有的甚至还披上了蓑衣,可是“做过”渔户的谢观星却看得出,这些所谓的渔娘,搔首弄姿当属一流,可说到撑船,那哆哆嗦嗦畏手畏脚的模样,实在让人看着揪心。 好在那些船中的“文人雅士”当中,总会有一两个看不过眼的,然而真当这些人接过渔篙,谢观星却是惊异的发觉,这些“抢着”撑船且衣着光鲜的“文人雅士”,他们大多打着一双赤足。 “扑嗤”一声窃笑自谢观星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已侧身做起的紫芯将谢观星吓了一跳,不待谢观星瞪起眼睛,这紫芯抬手便轻轻给了谢观星一记耳光,随即更是凑到谢观星耳边小声说道:“看什么看,我没她们好看吗?” 谢观星恼怒之下便想要开口咒骂,可口中的那只布袜又被紫芯向里面塞了塞。 一口恶气径直堵在了谢观星嗓子眼,他渐渐有些耐不住心火,这紫芯分明就是在戏耍自己,难为自己还让她枕了半宿,这不想着解开绳索也就罢了,总该让自己透个气,若是在由着她将那布袜子往下塞,自己一个堂堂京都“神捕”,哪里还有什么活下去的脸面? 死死盯住紫芯双眼,谢观星暗暗运动体内真气撑开绳索,到了这会,再想着推托理由就显得有些可笑,若是不寻个妥当的法儿制住这个没大没小的紫芯,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泥捏的。 似是留意到谢观星胀得通红的脸颊,紫芯的神态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 刻意避开谢观星的视线,这紫芯揉搓着衣角扭扭捏捏小声说道:“师父说,若是我不能去除心结,道境难免会停止不前,可我不会有孩子吧?……我不想要孩子,若是让宗门知道了,只怕师父那里……容不下紫芯……” 谢观星被紫芯这番话震得恍若木鸡,体内真气更是四下里一阵乱窜。片刻之后,谢观星白眼一翻直接向后栽倒。谢观星英明神武,阅历非凡,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么个蠢女人手中! (时间太少,若连更总觉文写的不尽如人意,兄弟们给个建议吧!是保质不保量,还是保量不保质,有点难啊!) 第9章 国主驾临 起风了,被风儿摇荡的草从便好似落仙湖中泛起的层层波浪,而置身在“波浪”中的谢观星,孤独的就好像一头无所依托的野狼。就在方才,那个叫“紫芯”的丫头恍若突然间变了个人,全然没了昨夜的那般扭捏,只凑近谢观星耳边小声叮咛几句便悄然离去,紫芯去了哪里?谢观星不清楚。但是谢观星相信,紫芯一定还在这片荒草荡中,只是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或许离得很远,又或许很近。 “我知道这绳子捆不住你,你能忍到现在,紫芯真的很开心!如果是四哥让你来的……,你回去吧,这里有紫芯也就够了,如果不是四哥让你来的……你最好也赶紧离开,四哥他变了,紫芯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昨夜的事情……紫芯会忘掉的,碎镜之日,想必你也会忘了紫芯……。对了,有件事你最好留意一下,紫芯虽不知道你从何处学来的道法,但隐月宗的修炼之法好像有些问题,若是无人指点,来日难免铸成大错!师父他老人家曾经对紫芯说过,传说中,宗门修炼之法还有一境名唤‘三生’只是少有人清楚这‘三生’究竟为何?师父他老人家认为,若是不入‘三生’,便是能够‘堪破’碎镜,那道境提升再快也只是虚境,……宗内百多年前曾有大能修士留书,只说‘三生’乃是眼前出现三种关于前生;今生;来生的幻像,师尊说他曾经在修炼中见过那种幻像,却不似传说中那般玄妙,你要是还想接着修炼,最好能舍弃现在的职司,安下心入玄门道宗修炼,如若不然,且听紫芯一言暂停修炼,来日紫芯若是跟随师父从登云海得到机缘,自会想办法将后续的修炼之法告诉你!” 这便是女子,心若是给了出去,难免会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交托,这样做究竟对不对,没人知道,但千百年下来,莫不如此! 紫芯的这番言语让原本不知所谓的谢观星多少有些感动,这“三生”之境,自己从伍闻道处得来的那本《离幻决》确有做过阐述,若依着上面所书,涉川道门修炼应该分成九个境界,分别是意动;三生;离幻;堪破;返蜕;脱壳;唯一;晶变;时空。书中所记载的修练之法虽止于堪破,却有多处提及“三生”。只不过那表述含含糊糊,乍看上去,这三生之境似乎极其重要,可怎么看都像是可有可无,这也就难怪当日与伍闻道闲聊时,那伍闻道信曾誓旦旦讲道: “三生之境多半是讹传,倒是有哪个真正见过?既是在“意动”之后,离幻之前,想必也和意动一般难以觉察,说不定本修士做梦的时候便已经“混”了过去。” 无论伍闻道所言是真是假,紫芯能够说出这番话语自是出自好意,谢观星感动之余,倒是真打算暂停离幻诀的修练。其实停与不停意义并不大,对于修炼道境,谢观星本就无甚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那种于有意无意间出刀的技法,至于“斩仙”“伏藏”“问祸”等道门密术,要么限制过多,要么不合谢观星心性,总之,练一练可以,不练也可以!说到底,还是一个“懒”字!也许诸位看官早有察觉,这谢观星颇为“敬业”,但其人自持天赋极高,若没人督促,对于武学及离幻诀的修炼往往过于松懈,多数情况下,常会因一时兴起而狂练数日,可稍有事情干扰,便立刻放了鸽子。好在冥冥中总似有一种力量推动着谢观星前行,即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道境也会像伍闻道说得那样,于睡梦中都会莫名增长。天才晓得他谢观星是如何做到的! 望着紫芯离去的方向,谢观星的心中涌起一丝淡淡失落,这失落多少让谢观星产生了一些自责。昨夜的事情,谢观星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在心上,毕竟方胜那里经常会对他提及某些豪门世家子女的秉性。而据方胜交待,这些人若是闲得慌了,总是喜欢做些无聊的事,可要是当了真,很快你就会明白那句“翻脸无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紫芯昨夜的行止会不会同样也是因为一时兴起,又或是被什么事情伤了心,便想要寻到个肩膀依靠,谢观星不敢肯定。 缓缓松脱自己身上的绳索,谢观星拾起了掉在一旁的“勿悔”长刀,无论这紫芯到底想做什么,当下都不是追本溯源的时机。 再次将颜面抹成绿色,谢观星借着草从摇摆的间隙向着落仙湖边望去,可越看谢观星就越觉得事情蹊跷,也不知京都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停靠在湖岸边的彩绘官船到了此刻还在悬挂配饰,而那些不会撒网却唱得一手好曲子的美貌渔娘,她们的行止就更加怪异,一个个神不守舍的望着京都方向,那状况就好似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至于明明穿着考究,却偏偏要打着一双赤足与船篙较劲的所谓“文人雅士”;这些人的注意力似乎永远停留在湖面之上,他们貌似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些跃出水面的古怪鱼儿色彩艳丽,怎么看都不像是往日鱼肆中贩卖的货色。 既然昨夜在湖边吆喝的人中存有宫中内官,那么有宫中的大人物要来落仙湖赏玩,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但既是大人物,论理不会穿着黑色斗篷,那玩意大白天太过扎眼,而相对于落仙湖当下的状况,也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谢观星愈发感到困惑。 噬仙铃究竟想要杀谁?刘半山又想要杀谁?问题开始变得有些复杂,已然变得空荡荡的观鱼亭一时间还给不了谢观星答案。 观鱼亭那里没有动静,并不代表旁处也安生。半个时辰之内,落仙湖边的荒草荡便已经被人小心翼翼“梳理”了两次,谢观星“伏藏”之法玄妙又刻意避开了草从中被人踩踏出的便道,搜索的人没能察觉,当在情理之中。可即便如此,谢观星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只看来人行止,这些个手持钢刀搜索草丛的精壮汉子明显是京都影卫,既然是影卫,那些变了颜色的草木应该不难察觉,而藏在草下的人物就算隐遁手法同样高超到逆天,这一刀一刀捅过去,横竖也该捅出一两个,何能一一漏过?难道王哈儿王大人手下的影卫便只有这点本事? 还有一个问题让谢观星的后背有些冒汗,听紫芯的言语,谢观星往日的兄弟陆仁义;如今的布衣殿下单铮应该会出现在观鱼亭附近。自己此行的目标会不会是单铮?谢观星连想都不敢在往下想。今日的谢观星不想见到“”陆仁义”,见不到,陆仁义还是陆仁义,最多是增加了一副“鬼面”,可要是见到了,那么世上再也没有他谢观星的兄弟,有的便只是涉川的四殿下单铮。当然,谢观星不希望陆仁义出现在观鱼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噬仙铃不肯放弃,刘半山也不肯放弃,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就算自己不动手,总会有人动手,与噬仙铃乃至刘半山的手段相比,这紫芯道法虽高,江湖经验未免太浅,即便算上那些隐匿在荒草下的角色也同样无济于事,无论紫芯与这些人藏身于荒草从中目的为何?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一阵鼓乐之声自京都方向响起,这动静来得如此突兀,谢观星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没能想到。既是晚间才安排人手于湖边准备,想必事出突然且不想太过张扬,如今当下大张旗鼓前来又是为何?这位“贵人”便不怕动静大了惹人诽议,亦或是招来城内城外百姓围观?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近,一队由披甲禁军护卫着的车马渐渐出现在谢观星视野当中,那随风舞动的各色旗幡,极尽奢华的车驾仪仗,立时让谢观星感到一阵眩晕,而当车马在落仙湖边驻停,两位服饰异常华贵的男女在众多涉川官员的簇拥下登上官船,谢观星的心猛地向内收缩,他终于知道了今日到落仙湖赏玩的究竟是何许人等? 坠着紫色流苏的金色华盖与镶嵌着五彩晶石的百雀翎扇岂是寻常人物可以用得?那散射着璀璨光芒的镂空金丝双翅凤冠,皇城之内,又有哪个女子敢于佩戴?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刺杀?分明就是要将涉川的天捅漏! 第10章 宫闱险恶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朕今日一定要亲来?” 官船顶楼,头顶盘龙冠,身穿金丝提花常服的涉川国主单悯凝望着远处的湖面缓缓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见久久没有人回应,躬身立于官船木制廊道下的内官总领许三福无来由打了一个寒战,许三福清楚国主这番话不是在问自己,而有胆子不回答国主问话的人,京都之内便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足以让宫中嫔妃谈之色变的女人。 外人或许不清楚纳言真妃的厉害,但做为内官总领的许三福却无比清楚。这个看似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妇”,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出生不过数月的“老六”何能意外夭折?原本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常贵妃怎么就会在举丧之日,“悄悄”于众目睽睽之下寻了短见?而自己费尽心机安插入华阳宫的亲信,能活过三日的掐着指头也能数过来。这些事情表面看上去无迹可查,可只要自己足够用心,那么每件事情后面总是晃动着纳言真妃的身影。 到了今日许三福仍然清晰记得,自从纳言真妃入住华阳宫,渐渐有些失宠的常贵妃便极度小心,六殿下出生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左右,可就在纳言真妃将自己种植的瓜果分赠给宫中嫔妃第二日,六殿下便离奇亡故,这等事若是换做外人来看,难免会生出这样的疑心。 “天下间怎会有这样邪乎的巧合!” 许三福同样清楚那不是什么巧合,然而一想起此事,许三福就更是后怕,华阳宫送来的瓜果,那常贵妃如何敢用?而悄悄安排手下前往上膳食讨要瓜果的又能是何人?虽说事后那个小太监也被自己灭了口,可当日常贵妃要是不死,今日的许三福同样会成为一具尸体。 无论六殿下或是常贵妃,他们的死,都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天地可鉴,他许三福原本就是常贵妃的人,然而现在仔细想想,这每一步杀局又好像都只是自己在做。 听闻常贵妃要亲自为六殿下哺乳,故而劝说常贵妃多服用水果的人是自己!偷偷将华阳宫送来的水果倒掉,其后又安排亲信前往上膳司讨来水果的又是自己!事后带人找到那些被丢掉的水果为纳言真妃洗去罪责的还是自己,就连常贵妃的死,说到底也是自己所为。 若非紧要关头自己不肯点头,那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常贵妃也不会假戏真做,硬生生便在梁上蹬了腿。 可笑的是,纳言真妃因嫉恨常贵妃产下皇子便要消减宫中嫔妃果蔬配给的消息得自华阳宫,可事后却被证明纯属无稽之谈,旨意来自自家国主,至于缘由,不过是因为今年各地进贡的果蔬出现少量霉烂。 更可笑的是,常贵妃刚刚举丧便听闻国主要前往华阳宫,气急之下,这才不知道听从哪个混蛋的建议,自导自演了那场悬梁闹剧,可偏偏就在此时,自己身边的一名亲信说巧不巧提及纳言真妃派人前往上膳司查账一事,若非此人多嘴,那第一个冲进房中救助常贵妃的肯定还是自己。 许三福真的是有些怕了,也真的是有些服了,内宫的尔虞我诈凶险莫测,原本就是平常之事,许三福更是老于此道,可对于纳言真妃,许三福自认不是对手,而现下便是想要亲近,只怕也难逃一死,唯今之计,也唯有将自己和涉川的“天”牢牢绑在一起,才能有一现生机。 “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消息传出去,可是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早就对你说过了,莫要太急,铮儿不是没有机会,可你就是不听,只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的贪婪!他才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朕不会杀你,也不敢杀你,但你应该死,你若早早死了,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廊道下的许三福被单悯言语惊得目瞪口呆,直待回过神,许三福这才悄悄向着下层船舱挪去,可刚刚下了几格台阶,许三福便看到了一张张惊异的面孔,那场景当即让许三福心头一松。 整了整自己的衣帽,许三福振作精神开口说道:“各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圣上游湖只为散心,诸位大人定要跟来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去管圣上的家事?莫要凑到此处自找不痛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洒家在舱内准备了钓具,若是诸位大人闲着没事,大可学学那些文人雅士的作派!” 听闻许三福此言,一名年老的涉川官员挤出人群开口问道:“国难当头,圣上不在朝堂处理国事,却要跑来此处郊游,可是你许三福的主意?圣上便不怕涉川百姓有所不耻?我等牵挂社稷安危,即无力阻拦,那便与国主同往,便是落下千古骂名,也一并承担,只是许大人少在这里吆五喝六,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家国之事,倒有哪件轮得到你来操心!” 这一番刺骨之言当即让许三福心头火起,不待那官员再往下说,这许三福“噔”“噔”“噔”便下了木阶,径直来到这官员面前抬腿便是一脚,待见众人退后,这才压低声音对着那名被踹倒的官员喝道: “穆老三,洒家最见不得你们这群狗屁言官,你那女儿今日莫不是不在湖上?真当洒家不知?若非洒家首肯,她如何下得了湖?你既是要做铮臣,为何不跳进湖中以死相谏?你放心,你死之后,洒家定然安排你那女儿入宫,不出半月,洒家便将她**的出类拔萃,保管她伺候人的本事便是洒家这等的阉人也有所不及!” 那名年老官员应该是不知道此事,听得许三福这般说辞,当即便爬向栏杆向着湖中望去,可看着看着,这官员作势便要往湖中跳,好在这次许三福反应极快,当即招呼从人将其拽住。 “你这杀千刀的鸟货,让你跳你便跳,可是嫌洒家近日烦心之事不多,要死也回家去死,莫要扰了圣上与纳言真妃的清静!” “许三福,下面是何人喧哗?” 顶层船舱传来涉川国主单悯的一声询问,这句话一经传出,原本还“热闹”无比的下层船舱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许三福双肩一耸,当即再次返回楼上,不过片刻,上面传来许三福那略显尖细的声音。 “是穆效克穆大人被湖中精致惊呆,即兴赋诗一首,只因口舌笨拙词不搭意,故而引发诸位大人狂笑,是以惊动了圣上。奴才已经训斥过此人,让他自行前往船尾钓鱼!” 就在大多数言官暗自为许三福所为叫“好”之时,涉川国主的一句话却再次让船舱内响起议论之声。 单悯没有给许三福卖弄“文采”的机会,也没有被其人言语逗乐,正相反,单悯的口气略带些许不悦,便似已看出了许三福的宵小伎俩。 “好了,朕和纳言真妃想静一静,让他们先往旁的船上吟诗对句,至于其余人等,且一并安置。待事情办妥,传朕口谕,让刘半山过来见朕!” 没人再敢对单勉之言提出异议,谁也不想平白挨上一脚,而方才的一幕显是让楼下的言官们有所领悟,便是那个被许三福一脚踹倒的穆姓长者,也揉搓着肚子悄悄退回到了人群当中,这等状况,若是无人出头,言官们难免会遭人耻笑,可既是有人出过了头,那意思意思也就够了,总归言官们志不在此。那些朝中大员从来也不用担心自己能不能吃饱,他们不愿前来,只怕是因为接连数月国主不朝,油水过多有些藏不住肚子,可言官们不说话保不住官职,一说话难免会减了俸禄,而终日跪在皇城内又不敢吃的太多,能混上一顿国主赐宴,也不算空走一遭。至于护卫方面,众人在此只会添乱,左右禁军和影卫早就在四处布防,国主想要在湖上静一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这舟儿莫要被风儿吹跑,那便意味着天下太平。 第11章 漫长的一天(一) 荒草从中的谢观星还在等待,远处的观鱼亭内依旧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无。不过,许是出于谨慎,官家还是在此处安排了职守。就在通往观鱼亭的木制便道上,两名禁军军士斜依着栏杆,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谢观星听不清楚谈论的究竟是何话题,可是每当有笑声传来,谢观星的心总是会被这笑声触动,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看着那两名军士,谢观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李老蔫,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兄弟陆仁义,也想起了那场发生在观鱼亭的依依惜别。 跟随李老蔫学艺的那段快乐时光,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仍然没有任何记忆可以替代。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将那段时光比做一场梦,那么,谢观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可是再甜美的梦总会有醒的时候;再好的兄弟,也终会有离别的那一天;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过下去,并且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淡淡的感伤若不能及时驱散,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转变为一种愤恨,谢观星同样如此。 “不能秉承律法,见苍蝇就拍见老虎就躲的京都神捕再做下去有什么意思?” “开口闭口道义为先,临了一样想杀谁就杀谁的噬仙铃官再做下去有什么意思?” “面对千疮百孔的涉川;充斥着私欲与贪婪的百姓,自己还想着要成为一名侠,又有什么意思?” 心中的疲惫与失落再次让谢观星感到厌倦,而那些不断出现在脑海中的问题,也让那个想要避出世外的想法愈发强烈。谢观星渐渐开始相信,对于这个纷乱驳杂且从根子上都已经烂掉的涉川,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小人物,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劳,便是能杀掉几个大奸大恶之徒又能怎样,充其量不过是从这棵腐朽的巨树上踩下几片行将枯死的枝叶! 远处湖面上的渔歌还在斗唱,刻意卖弄的技法层出不穷,谢观星已经大致猜到了昨夜的那番折腾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可随着一个略显嘶哑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加入,那些或婉转;或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 “湖中无浪三尺三,哥哥你心高三尺三;二月里来忙晒网,四月里来闯边关,清水难辨百样泪,横舟能渡万重山,世人都知富贵好,妹想见哥一面难……” 这渔家女子特有的嗓音来自湖岸边的一处窝棚,许三福没有将这些碍眼的渔户赶走,只是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将这些半死不活的人送到哪里安置,可是放任这难听的嗓音影响国主纳闲观景的心境,那便是他许三福天大的罪过。 渔歌只唱了几句就忽然停止,那唱渔歌的女子究竟是累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没人清楚也没人关心。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挪向了一个地方,那艘巨大且装饰最为华丽的官船,居然开始在湖面上缓缓移动。 站在木制便道上的两名禁军军士同样感到有些意外,这二人脖子伸得老长,大张的嘴似乎还没有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那没了舟子的官船莫不是被风刮走的?还是说方才登上官船的那名官员有什么“推波助澜”的法术? 风不大,但乘载着涉川国主与纳言真妃的官船却移动的极快,与之相呼应的是禁军与影卫的布防变化,壮观的一幕就此出现。 湖面上无数官船小舟追逐着那艘大船前行,湖岸边的禁军则裹挟着大批动作敏捷的百姓奔跑紧随,就连便道上的那两名禁军军士,也忙不迭跟了上去,不过半柱香的光景,观鱼亭附近便已空无一人,孤零零的栏杆上,就只剩下一只被禁军军士遗忘的皮质水囊在随着风儿来回摆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嘈杂声渐渐远去,周围开始变得有些寂静。轻嗅着泥土的芬芳,聆听着风儿吹动野草带来的沙沙声,谢观星躁动的心绪终于有了一丝收敛。波光粼粼的湖水就似能平息所有的悲苦愁烦,谢观星痴痴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丢弃手中长刀,向着那片湖水走去的冲动。也许此时此刻,谢观星最应该做的事就是骑上烈马冲回京都,叫上柳如烟,叫上封红菱,当然也叫上林仙儿一起去看这场难得的景致。可是他怎么也放不下那把刀,那把叫“勿悔”的长刀。因为谢观星不清楚,如果这一刻放下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不悔。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观鱼亭边的寂静终于被人打破,几名壮汉抬着一乘便轿出现在谢观星视野当中,而当一名身形魁梧的老者独自走向观鱼亭,谢观星紧握住钢刀的手开始微微冒汗。 这老者没有披着黑色斗篷,一身青色衣袍质地相当考究,头顶束着的赤金色缎带随风飘舞,远远看去,那行走间的坚定于沉稳,让人无来由的暗生敬畏之心。可就是这么精神矍铄的老者,那本该是右臂的位置,却只有一只空荡荡的袖子。 看到这条缺失的手臂,谢观星的心便如被钢针猛地刺了一下,他见过这名老者,更清楚那条臂膀现在在什么地方,柱国左将军薛绍不该出现在这里,涉川的军神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京都,应该在将军府,应该如当年那样,于万马军中巍然不动! 随着薛绍的到来,陆陆续续又有数人进入观鱼亭,这些人有的像是京都的官员,有的却好似寻常豪门大户子弟,其中最有趣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此人方一入观鱼亭就开始上窜下跳叫个不停,可他说的话谢观星却一句都听不懂。不过,这胖子虽是招摇却明显极富身家,单就那些随身佩戴的黄金配饰,晃啊晃的,怎么看也足有六七斤之多,也真难为他能在如此动荡的京都之内,一直悍不畏死的活到现在。 除了这个胖子,还有一名素衣女子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这女子相貌虽是普普通通,举手投足之间却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那扭动着的腰肢却好似用水做成,盈盈笑语之间,一双凤眼就仿佛能勾人魂魄。而每当这女子有所动作,必定会惹来一阵充斥着欲望与贪婪的热辣目光。 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总觉的这矮胖子和那名素衣女子有些危险,细细观察之下,谢观星惊异的发觉,那胖子身上的黄金配饰一经晃动,配饰的边缘就会出现一道古怪的阴影,而那名女子丰盈的躯体只要稍稍扭动,自己的心神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和这一男一女相比,柱国左将军薛绍带给谢观星的感觉就要好上许多,这位在太多数涉川军民眼中神一般的所在,刚刚见到时,谢观星几乎不敢直视,可是看得久了,谢观星又觉得那伟岸与威严外表之下,终究还是一副行将老去的身躯。 默默凝视着远方山峦,偶尔也会轻咳两声的薛绍或许真的老了,无论他的腰杆挺得有多直,那份如烟似雾的沧桑却是挥之不去。 没有见到有身披黑色斗篷之人,悄悄靠近观鱼亭的谢观星多少感到有些紧张,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会不会是陆仁义?而他一直到此刻还没有前来,又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要想知道答案,那便只能继续等待,谢观星的耐心一直很好,可是今时今日,谢观星不得不承认,还有一些东西,自己没有从李老蔫那里学到。 焦虑仿佛可以通过空气传播,随着日头渐渐升上头顶,观鱼亭内的状况也出现了一些微妙变化,与初始的寒暄嘻笑不同,那个矮胖子已经开始有些按耐不住,此人一边骂骂咧咧的踱着步子,一边时不时向着那个侧依在栏杆上的女子扫上两眼。便是一直端端正正站在亭沿上观景的薛绍,也在轻咳一声之后,缓步走下了观鱼亭。 不过,薛绍终究还是没有像谢观星期待的那样走向自己来时乘坐的便轿,他只是寻了一块湖边的青石坐了上去。待从人递过早已备好的鱼具,只剩下一条臂膀的薛绍居然真就开始安心钓鱼。 湖中的鱼应该是不少,并且大多聚到了岸边,说来也怪,这薛绍每每钓起一条颜色鲜艳且样貌古怪的鱼儿,必定于狂笑数声后,招呼从人将那鱼儿重新丢回湖里,这古怪的一幕直看得谢观星额头冒汗,似这等状况,这薛绍倒有哪一点像个威震八方的将军? 一直等到湖面上狭长的阴影尽数缩回到观鱼亭内,京都的便道上依旧没能传来任何动静。 可就在谢观星暗自猜测这场无聊的刺杀会不会因为国主的到来终止时,落仙湖北侧的芦苇荡中却是撑出了一叶乌篷小舟,而随着舱布被人掀起,一名身形消瘦且披着黑色斗篷的汉子缓缓钻了出来。 谢观星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成为了现实,斗篷下,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清晰可辨,虽说这相貌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些变化,可这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不是陆仁义又是何人? (娘的,文笔太差,写得着实辛苦!我看出来了,要想写好,写出名气,还得找个人帮忙才行!有文笔一流,构思三流的兄弟,我买?有擅长标点;断句;懒得写文却喜欢挑毛病的妹子,哥......先亲一个!) 第12章 漫长的一天(二) 能够再次看到陆仁义,谢观星本该感到开心才是,可现在的他却一点都乐不起来。凭心而论,谢观星见惯了官家的冷血无情,既然陆仁义能卷入老君村一案,那么有朝一日他成为别人想要袭杀的目标也在情理之中,可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兑现承诺,就一定要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刀枪? 说来也怪,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面对一件棘手的事情,你想做出选择总是会千难万难,但事到临头,也许你会发现,那决断只在片刻之间。 留意着亭上每个人的行止,谢观星缓缓抽出了勿悔长刀,如果要杀的人真是陆仁义,那就需要一个足以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可要是没有这个理由,“陆仁义”,亦或涉川的四殿下单铮,就还是他谢观星的好兄弟。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预料,就在谢观星认定陆仁义就是此次刺杀的目标,并且已经做出决断之时,乌蓬小舟内却再次钻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令谢观星双眼猛地一亮。 同样是身披黑色斗篷,这第二个人却是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颜面,不仅如此,此人手掌及脖颈也都裹着相同的黑布,只看身形与行走时的动作,谢观星断定这应该也是一位老者,然而那诡异的打扮,却让此人看上去更像是从阴间遁出的鬼魅。 这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的腿脚似乎有些不灵便,直待舟儿靠上亭边码头,这才在陆仁义的搀扶下缓缓登上观鱼亭。 谢观星当真胆大如斗,即便有涉川的军神在此,他还是潜行到了距离观鱼亭只有二十余步的一处草丛,如此一来,亭上之人所说的言语,尽数落入谢观星耳中。 收了鱼杆返回观鱼亭的薛绍应该是认识这个蒙面老者,见陆仁义搀扶其人进入观鱼亭,当即迎了上去。 “修道,东西带来了吗?” 那老者仓促之间似乎被薛绍问得一愣,轻咳两声后,这才寻了那素衣女子的身侧坐下,随即开口说道:“哪有那般容易,海山公都搞不来的物什,我去了又有何用?逼得急了,人家还不是一把火给烧了!不过我见过残卷,应该是摹本,只是那姓丁的小儿倒是真有些逃命的本事,依着那老不死的推测,只怕是来了京都。” “既是烧了摹本,何以又会告诉你此人踪迹?” 对于这蒙面老者的言语,薛绍似乎有些不解,思虑半晌后,开口接着问道。 “他如何肯说,只是老夫前阵子知道了一个秘密,由不得他不说!只可惜啊,要是早知道十年……,唉!厌生,你我都老了,这将来的事情还是由着铮儿这样的小辈去折腾吧!” 看着那蒙面老者边说边将一只裹着黑布的手探入那素衣女子怀中,这薛绍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冷哼一声问道:“那老鸟有没有告诉你丁烈来京都做什么?以他的本事,何以能让此人逃脱?” 不知道是为什么?这蒙面老者似乎对薛绍的询问没了兴趣,他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了那个素衣女子的身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老者的揉搓,让那名素衣女子在身躯扭动之下连连发出消魂夺魄的呻吟,可就在绝大多数人的双眼就快要喷出火花之时,这老者却是将这名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素衣女子一把推开。 “本领倒是不弱,铮儿,为什么会有两个?” 单铮,也就是谢观星认识的陆仁义在听到这蒙面老者的询问后,面色微微有了一些变化,可是在与老者对视一眼后,这单铮貌似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 “义夫大人放心,我这里已经做过安排,想必是我那妹子寻来的帮手!” 随着这句话出口,亭中众人的视线齐齐望向身侧的荒草荡,那蒙面老者的目光更是直接扫过了谢观星藏身的那片草从。 草丛中的谢观星很想开口骂人,甚至于想要起身回返京都,这天下倒是哪来的这么多高人?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隐遁伏藏之术,难道便只有这点作用? 借着荒草的缝隙,谢观星再次看向了那名老者,渐渐的,一抹笑意泛上了谢观星的嘴角。 这老者目光虽是犀利,可呼吸却显得极不顺畅,这样的状况要是高手,那天下的高手早就死绝了! 尽管如此,谢观星仍旧不敢大意,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幕对于自己确实有些影响,曾有那么一刻,谢观星的呼吸同样变得急促,而意乱情迷之下,偶尔挪动一些身体的位置就变得在所难免。 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带来的清明让谢观星稳住了自己的心境,可就在谢观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上当的同时,那矮胖汉子的怪异反应却是让谢观星瞬间警觉。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谢观星的脑海,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几乎被他忘掉的“小事”。 如此贪财好色的胖子,怎么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闭上双眼?而那些金饰周围的的阴影,这一刻又去了哪里? 从怀中轻轻掏出一个小瓷瓶,谢观星用指尖挑了一些黑色的粉末撒在自己身上。他的手很稳,但是他的心很急。 随着一些肉眼很难辨别的金色蠕虫从谢观星身上掉落,一阵细微的嗡嗡声自草丛中响起,片刻之后,这声音又消失于无形。 若放在平时,谢观星多半会以为只是草丛中飞过了一些蝇虫,可是此刻听到这种声音,谢观星却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当日多了个心眼,悄悄备了一些马粪灰放在身上,这金线虫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昨日晚间紫芯动得手脚?” 片刻之后,阴影再次出现在那个矮胖子身上的金饰品上,而随着这阴影出现,观鱼亭上的矮胖子睁开了眼。 似乎是感到有些困惑,这矮胖子面色阴冷的对着那老者点了点头。 “看来是我多虑了!” 看着面前的荒草荡,单铮伸展了一下身躯小声说道。 “师尊,你可以出来了,紫芯那里没有什么事情!” 船舱上的布帘再次被人掀起,定定看着这一幕的谢观星险些要开口咒骂,这从船舱中冒出头来的不过是个孩子,可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孩子同样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第13章 漫长的一天(三) 谢观星看得非常清楚,从船舱中钻出来的,确实是个孩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孩子乍看上去最多能有六七岁的模样,白净的小脸上嵌着一个微微有些上翘的鼻子,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儿自打钻出船舱后就一直在滴溜乱转,那状况便好似在动着什么歪脑筋。而拖在这孩子耳边的童子辫,上面居然还系着两条红色的飘带,若是再衬上黑色小斗篷下的绢丝彩衣;蹬在脚上的虎头鞋,分明就是那个谢观星当年最“敬畏”的猪肉店“小哥”翻版。 忍着鼻子上传来的阵阵酸涩,谢观星又将这“小哥”仔细细细打量了一番,谢观星不敢大意,因为他听清了陆仁义口中的“师尊”二字。 怪事见得多了,就是遇到天塌地陷大概也算不了什么,谢观星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稀罕事早就已经变得麻木,如果说这孩子真是陆仁义的师尊,谢观星脑袋里也只会泛出这样一个念头。 “陆仁义这厮多半又是昏了头,这才会在拜师时着了辈分的道!” 谢观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那个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出现,谢观星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他没有过多的去考虑陆仁义那番话藏着的深意,当然,这一点疏忽也许是必然的,谢观星不是单勉,不是成怀素,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习惯对“兄弟”也保持戒心。 不得不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披着件黑色斗篷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如果这孩子再一本正经的发号施令,那么这可笑足以令人感到崩溃。 “修道,你是怎么做事情的?便只有这几个人吗?” 似乎是看到了一旁呆呆站立着的薛绍,这孩子直指薛绍鼻子并且操着一口重重的童音呵斥道:“你便是薛绍吗?谁让你自断手臂的?本座重掌天道盟正值用人之际,你这般做为可是不想活了?莫要以为孤家寡人一个本座便奈何不了你,旁人不知道你有个儿子,本座可是一清二楚,你要想清楚了!” 薛绍闻言面色微微有了一些变化,直待那孩子停了嘴,这才小心翼翼上前回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属下不敢,属下确有不得以的苦衷!” 随着薛绍偷眼望向某人,一旁肃立的蒙面老者凑近这孩子耳边小声言语了两句,不想这孩子当即大怒,抬手便给了那蒙面老者一记耳光。 “没用的废物,这大的事情怎不早说!” 论理,这记耳光便是由孩子扇出也该有个清脆的声响,但那手掌明明已经扇在了那蒙面老者的脸上,却好似是扇在了绒布之上,除了将老者脸上的蒙布扇开一角就再没了旁的动静。 可是草丛后的谢观星眼尖,只一瞬,他便已经看清了那张蒙布下的脸。 那是一张恐怖到无以附加的脸,筋骨外露,黑皮翻卷,没了嘴皮的遮掩,白森森的牙齿让这老者恍若地狱中的厉鬼,谢观星见过太多死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活人,一惊之下,险些向后坐倒。 观鱼亭中的矮胖子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那双眯缝的小眼睛似乎投射出一道寒芒,可不待此人言语,身侧却有人轻轻用手指捅了这矮胖子的腰际一下。 这应该是一种提醒,并且也达到了效果,矮胖子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困惑,在扭头望了自己身后那名素衣女子一眼后,这矮胖子微不可察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罢了!左右这些年宗门混乱,原也怨不得你们,不过我现在回来了,天道盟的大局总需是要你们这些老人手支撑,你的伤本座来日恢复功力自会替你医治,至于你……” 目光转向薛绍,这孩子似乎是有了一点犹豫。 若是换在平日,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抬头望着一个成年人,并且面带一丝怪异的冷笑,这当真会让人在觉得可笑之余多少感到有些别扭,可不知是为什么,谢观星没有这种感觉,相反,那孩子的神态让他心中无来由的一阵紧张,甚至于周围的空气,都在这紧张中变得有些凝重。 “没用的东西,也配得上你那止澜公的雅号?罢了,既然有修道为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且给本座滚回将军府,若是那性单的小儿有求,只管答应便是,来日总会有些用处!” 这番话好似让薛绍放下了偌大的包袱,其人连连称谢,当即转身离去,可就在其人转过身形的那一刻,谢观星却惊异的发现,薛绍的嘴角实实在在挂上了一抹笑意,而那个看着薛绍离去的孩童,他的脸上却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些困惑表情。 狠狠瞪了一眼薛绍远去的背影,这孩童转而望向远处的湖面问道:“修道,他会来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让亭中众人面容变得极为尴尬,那蒙面老者见状赶紧凑上前说道:“属下一直在那人身边,没见到有何异样,应该只是巧合。不过属下倒是安排人手送了消息给刘半山,相信下游新建的那座亭子会耽搁他一些时日。” 微微点了点头,这孩童便似个大人般的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只此人本座一直看不清楚,原想着此番前来,能借机将其除去,不想三日前行功出了纰漏,六位护法又半途被人缠住,也难为你能将事情办得妥当,若是此人真就得到消息另外安置人手,当真是有些不好应付!好了,事先没有知会你等莫要放在心上,海山那里不日便会有所动作,拿下涉川只是第一步,本座此举也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若天道盟再不出手,一旦登云海那里出了状况,只怕整个醒言大陆会沦为一片焦土。” 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眼神闪烁的单铮(陆仁义),这孩童扭了扭脖子接着说道:“那姓刘的小儿还没死吗?铮儿,以你现在的本事为何不替你义父除去此人?”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可谢观星却听得真切,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了“陆仁义”。 “义父他不让铮儿动手,只说这是私怨,要自己解决。” 冷哼一声,这孩童看向那蒙面老者。那老者被孩童看的倒退两步,却低头默不作声。 “你倒是想得开!不耽搁了,说说城中的状况吧!” 那蒙面老者闻言再次上前。 “启禀盟主,京都大半护军都已撤走,皇城禁军那里也只剩下六千余人,除了属下安排的人手,原京都五门督护司总领陈达也已应承属下,若海山公大军抵达便可统率旧部协同。今番前来这几位,属下都已经做过安排,只待回返京都,便行隐匿,旦等城破之日便发放粮食换取弥陀丸,上清山那里属下也做了安排,现存的弥陀丸虽是不多,却勉强能凑够盟主您老人家所提的数目,只是那放出方子的人属下一直查不出来,不过相信即便有人能得到方子,也不可能活着逃出京都地界!” 又是一声冷哼,那孩童作势又想上前踢打,可见到单铮脸色有些难看,这才收了动作开口骂道:“除了杀人,你便只知道个赤鹰,若是方子没有传出去,本座何必急着来此,武山与昌余那里早就得了方子,听闻是一名女子偷偷传出,你且先将此事放一下,专心布局,此处的弥陀丸,本盟主志在必得!”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尊为弟子解惑。”身侧传来了一声弱弱的质询,这孩童“哦”了一声便扭头望向了单铮。 “你问吧,左右这涉川早晚都是你的!” “徒儿不懂,既是想要收集弥陀丸,何不往民间去换,既然方子已经传出,想必只要有粮食换之不难,师父何必定要打这上清山的主意?” “你倒懂个鸟,若是不独占弥陀丸,不由着弥陀花消耗一空,来日师尊我如何调动四方之众?那粮食原就是生财之路,你给为师记清楚了,天大的买卖也不可挡了旁人的财路,若是挡住了,便是神仙也会被人从天上扯下来!” 谢观星握住钢刀的手渐渐攥紧,这一刻他很想杀了这个孩童,而与此同时,一个念头更是让谢观星心头泛堵,那安平王单勉明明说皇城禁军凑一凑总有一万余众,而城内护军几乎尽数撤走,可依着方才那蒙面老者所言,数目上明显有所出入,这二人到底哪个说得才是真话,若是安平王在哄骗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第14章 漫长的一天(四) 谢观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经历过尔虞我诈也看惯了阴谋杀戮的他,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会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这一点真就值得权衡。 也许你见过这样的人,像谢观星这样的人,并且不止一个。 他们的心常会在取舍之间纠结,他们的灵魂同样会因为俗世的纷扰而沾染灰尘,可这些人总会在某个特别的时刻,流露出一些不同的东西,那东西不能简单的归结为“良知”,因为所谓“良知”就像是一根随时移动着的细线,它能落在哪里?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一粒种子,一粒想要绽放成花的种子,偶尔,它会在你毫不留意的情况下生出一苗嫩芽,可随即又会因为见不到阳光雨露而变得枯萎,偶而,它会将自己裹进一副阴暗的躯壳当中,即便你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它的踪迹,可无论如何,它就在那里,在每一颗或善良;或邪恶;或敏感;或麻木的心灵深处。说到底,那是一种本能,一种想要去爱,想要去信,想要得到呵护,想要赢得尊严的本能,失去了这种本能,你就不再是个人,甚至算不上一个生灵,当然,如果你无比厌恶这种本能,并且一定要将它挖出来舍弃,那么小可应该恭喜你才是。 “兄弟,你修炼成“神”了!” 谢观星从没想过要成神成仙,所以那孩童的命运就变得有些难以预测,若是听了这久还没有听出一些名堂,那谢观星肯定做不了京都“神捕”。这惊诧是有的,困惑也是有的,捏大腿更是必然,可假使要让谢观星从这三个披着斗篷的人中间选上一个试试钢刀,那么这孩童明显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不要以为谢观星不会将自己的钢刀砍向一个孩子,那是你的看法,做过影卫,也处理过无数凶案的谢观星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有些孩子同样该死,也许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你的一念之仁,只会令这世间增添更多的冤死亡魂。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让谢观星毫无顾忌。 谢观星精通易容之术,又见过京都戏馆内以斗狗为生的所谓“侏儒”,所以,综合上述两点,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口气大到逆天的“师尊”会是个孩子! “你等都识得厉害,本座原不想不多废口舌,只是兹事体大,干系天下安危,本座不得不提醒诸位一声。回去后,这弥陀丸一事若是再有人多嘴多舌,本座不介意将他全族抽魂夺魄,可若是事情办的妥当,来日本座便遂了你等心愿,这成仙还在个人造化,可求个长生,此等小事在本座看来,不过举手之劳!” 也不知这孩童到底是何来历,俗世之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在他口中便似随意抛出的糖豆,草从中的谢观星直听得额头冒汗,嘴角却是无来由的出现了一抹冷笑。 从怀中掏出一粒弥陀丸轻轻放入口中嚼烂,谢观星将汁液涂抹在了钢刀之上,这个秘密守了这长时日,终究还是会有被人捅开的一天。“天道盟”这个名字谢观星第一次听闻,可谢观星认定,天道盟便是隐藏在官家与道门背后的第三股势力,这“孩童”既是天道盟的盟主,又想要驱使道门及宗族势力毁了涉川,那便留他不得,或许杀了此人,刘半山那里藏着的后手能扭转这动荡的时局也未可知!无论如何总是会死人的,但少了一只推波助澜的臂膀,没准能让更多的涉川百姓逃过那场劫数! “只可惜了张小四那样的人物,若是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了这个一文不值的秘密赔上自己性命?” 谢观星暗暗想到。 这便是谜底吗?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命运之轮伸了伸懒腰,它觉得自己应该再睡上一会,这个姓谢的小子脑子勉强还算好使,可是要和自己相比,毕竟见过的稀罕事还是太少了,他为什么就不想想,那道门的离幻诀岂是寻常人想修炼就能修炼的?同样是道境入得堪破,同样是服用了迷陀丸,又为什么独独只有你谢观星可以做到不死不灭? 隔三差五就会用迷陀丸找找感觉的谢观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服用迷陀丸有何不妥,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会这么看,至少有一个人,她看得非常清楚,并且差一点在惊骇之下喊出声来。 “本座有些渴了,可有人带了饮水吃食?” 观鱼亭中传来了那“孩童”的一句言语,这声询问说得大气,可是那憨憨的表情,却让人捧腹不禁,亭中众人面面相觑,那矮胖子更是“噗”的一声将刚刚才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吐了出去。谢观星同样被这孩童讨要饮水吃食时的表情震撼,一愣之下,倒是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由衷的对这孩童产生了敬佩之心。 “这厮当真是厉害,居然可以将一个孩童的行止模仿到如此地步,天下之大高手如云,谢某今日承教了!” “孩童”见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古怪,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面上一红,咳嗽两声后说道:“修道,哪个让你等多事,不待本座收功便将那两个老东西和一众仆役尽数绞杀,如今连船都沉了,却不记得留下些吃食饮水给本座,当真是做得仔细!” 那蒙面老者闻言浑身一抖,正待上前解释,身侧却是递过了一只装水的皮囊。 “属下这里倒是还有些净水,盟主您老人家若是渴了,不妨先拿去饮用,只是这吃食,属下来时未做准备,原想着盟主今日笃定不会来了,可没成想盟主大人您真就来了!” 一把夺过那矮胖子手中的水囊,这蒙面老者狠狠瞪了这矮胖子一眼,随即毕恭毕敬将那个水囊递了过去。 那孩童意味深长的看着那矮胖子,直待看得此人额头冒汗,这才伸手接过蒙面老者递过来的水囊。 不过,这孩童并没有直接饮用,而是向内里看了两眼,随即又凑近鼻子闻了闻,这才将水囊递向“陆仁义”,开口说道:“徒儿,为师知道你守了一夜,想必也是有些渴了,且先喝上两口,为师当下倒是不急!” “陆仁义”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见师尊递过水囊,当即接过狂饮几口,直待那孩童渐渐翻起了眼珠,这才将手中的皮囊再次递了回去。 喝着皮囊中的清水,这孩童似是还想在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湖面上却荡起了层层波浪,那波浪径直向着观鱼亭方向靠近,而就在这波浪之后,湖水就似被烧开了一般,大片气泡呈倒三角状紧跟在波浪之后。 “来了吗?” 看着亭中众人惊异的表情,谢观星感到一阵燥热自心底升起,攥着勿悔钢刀的右手青筋暴起,这一刻,谢观星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忘记了家人,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打算,也忘记了陆仁义、紫芯的存在,他的心中便只有一个最原始的念头。 “杀了那个好似妖孽的孩童!” 动荡的京都也罢,腐朽没落的官家也罢,愚昧的涉川百姓也罢,当你发觉自己无力改变这动荡,无力改变这腐朽,无力改变这愚昧之时,你总是会生出一些想要劈碎什么的冲动,这冲动极度危险,因为少有人知道,即便某片混浊的水域令你难以呼吸,可跃上湖岸,等待你的未必就是新鲜的空气。 如果你是一条只能活在水里的鱼! 第15章 漫长的一天(五) 急速而来的气泡忽然像是遇到了什么阻拦,眼见着便要到达观鱼亭所在的湖边,却诡异的有了停滞,只是这一停,那翻起的气泡愈发变得猛烈。 眼眉微微一挑,天道盟盟主郭行泰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苦笑,这突然其来的变化若是放在半月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换在今日,却当真是有些麻烦。 有名无实的天道盟急需整顿,这一点郭行泰非常清楚。自己刻意选择了从涉川入手,也只是因为这里的势力尚能掌控。可是郭行泰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如今的天道盟青黄不接人心浮动,登云海的那番际遇虽然让自己脱胎换骨,然而,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天大的好处,往往也意味着需要付出高额代价。 不过,麻烦归麻烦,对于此次前往京都,郭行泰还是做了一些准备,并且,对于自己的“安全”,郭行泰更是信心十足。 信心的来源并不是那十几个被郭行泰新近提拔起来的护法,这些人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过是个幌子,同时也是一种过渡。毕竟自己离开天道盟的时日长了一些,与其提拔天道盟内部的弟子,倒不如找些外人来用可靠。当然,只看前几日出现的状况,指着这些所谓的“护法”为自己拼命那还是算了吧!没了“长生”这枚诱人的果子挂在那里;没了返老还童这一事实的印证;没了永春真人费千里的“善意”提醒,只怕问天宗门下的这群“瞎眼”徒孙,早就在惦记着怎样才能将他郭行泰投入到自家丹炉之中。 郭行泰的信心来源于自己对于当下时局的判断,他无比相信,没人能杀得了自己,也没人敢杀自己,除非那个人是个傻子。 放弃当下的道境施展大能道法,郭行泰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可一旦自己放下道境舍弃仙缘,这也就意味着某些宗门会在自己的愤怒中灰飞烟灭。即便是真有藏着的大能修士可以杀了他郭行泰,他便不怕堵死了天下修士想要修炼成仙的门径?登云海的迷雾,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凑巧的是,在寥寥无几的识途者当中,自己勉强也能算上一个。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此时此刻,除了那个数百年来一成不变,始终沿袭本门功法修炼的问天宗,醒言大陆上其它的玄门道宗只怕都在忙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督导“各地百姓最大程度的消耗迷陀丸,并安排宗内弟子查遍大陆中的每一个角落,再将所有长得像迷陀花的植物连根拔去。 不远处的湖面,那些翻滚的波浪与气泡还在一点一点向着观鱼亭靠近,而就在这些翻腾的气泡周围,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片殷红颜色,见到此种情景,观鱼亭上某些人脸色开始生出变化,更有甚者,悄悄的向着便道方向挪动着脚步。可说来也怪,被蒙面老者;单铮及矮胖子几人护在当间的郭行泰却表现的极为冷静,那感觉就好似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眼中。 “不是道法就好,若只是俗世武功,想必修道安排好的人手足以应付。” 暗暗松了口气,郭行泰开口问道:“修道,你说的秘道在何处?若无旁事,本座有些累了,想早些入城休息。” 这一句询问当即让亭中的一些人两眼泛光,谁都知道,若然事情败露,返回京都的沿途难免凶险莫测,可要是城外存有秘道,不仅今日可以平安脱身,便是来日京都出现祸乱,那秘道也是一条妥当的退路。 听闻郭行泰言语,伏修道面颊上的黑布微微有了一些抖动。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又曾经官拜涉川国相,伏修道深知事以密成的道理,这秘道虽有,可要想用得妥当,那便只有一次机会。可只看这位“盟主”当下的言语举止,分明就没有将这秘道当做一回事。如此人物,虽说当年确曾救过自己性命,可要将涉川现存的天道盟势力全部交托,也难怪城中那些与自己亲近的老人儿会存有异议。 然而当下的状况容不得伏修道多想,左右先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正事,至于这秘道所在,此刻断然不能说出,这是底线,也是薛绍此行前一再提醒自己的事情。 “还请盟主移步与修道一同乘坐车马回返,此去沿途修道都已做过安排,东门值守更是换成了自己人,只需绕行便可轻易入城,盟主尽可放心!” 这回复明显让貌似孩童的郭行泰不喜,其人双眼一瞪,正待斥责,不想头顶的天空陡然一暗,紧接着自京都方向传来“嘣”一记闷响。 草从中的谢观星同样听到了这来自背后的声音,然而就在他想要扭头去看时,一副娇柔的身躯却在此时贴上了他的后背,与这身躯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禁锢之感,那感觉就好像周围的空气忽然凝固,紧紧将自己和身后那人裹在了一起。 只一瞬,无数尖利的啸声伴着凄厉的惨叫在观鱼亭附近响起,而当这声音停止,整个荒草荡乃至于观鱼亭周边的地面上,密密麻麻插满了三尺有余的粗壮箭矢。 惊骇之下的谢观星一动不动看着自己身边落下的这些箭矢,那精铁打造的箭杆,一根根足有拇指粗细,而以箭支入土后的摇摆程度而观,除了外露的三尺,陷入泥土当中的部分绝对短不到哪去!如此长度,若非尾部存有铁翼,很难让人觉得这些东西是箭,它们更像是某种用来投射的短矛。然而,最令人不解的是,这“短矛”尾部还带有铁环,分明就是用来连接绳索,可谢观星熟知涉川武备,似这样的铁环,只能在涉川的一种兵器上见到,那是用来攻城的踏橛弩,可要说它是踏橛弩上用的箭支,这箭杆又未免细了一些。 身后的那具躯体微微动了一下,这反应当即让谢观星惊醒,几乎想也没想,谢观星一翻手便将背后的紫芯拽到了自己身前。观鱼亭那边的状况谢观星已经顾不得去看,怀中的紫芯面色惨白,双眼也已经变得有些迷离。 紫芯道法虽强过谢观星太多,却依旧不能完全挡住那些从天而落的箭矢,数根黑色箭矢已深深陷入到了紫芯的身躯当中,然而真正让谢观星感到恐怖的是,那些插着箭矢的部位,此刻正冒起一股股散发着恶臭的白色烟气。 即便有些慌乱,谢观星却不敢去拔那些箭矢,没入泥土中的箭支自然看不到箭簇原本的模样,可谢观星相信,只要箭尾部存有铁环,那么箭簇上毫无疑问存有倒勾。 “救我四哥!” 细小的声音传到谢观星耳中,这一句叮咛让谢观星浑身一抖,他下意识想要望观鱼亭方向看去,可尚未动作,却又停了下来。 看了一眼京都方向,这等距离,还能将箭支射往观鱼亭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京都高耸着的城墙,谢观星仿佛看到了城墙上站立着的单勉,没有他的令牌,倒是有哪个可以将这种恐怖的兵器运上城墙? 紫芯伤口上的烟雾越来越大,谢观星的双臂渐渐开始发抖,这种恶臭谢观星并不是第一次闻到,不用多想,谢观星也猜到了那箭支上涂抹了什么? 小臂上传来的一阵刺痛让谢观星低头看了一眼,翻起的皮肉似乎证明了紫芯曾经为他挡住了什么,可看着看着,谢观星困惑且焦急的眼神猛地一亮,随着右手上划,“勿悔”锐利的锋刃已将谢观星左臂切出了偌大一条口子。 鲜血顺着手臂向下流淌,谢观星迟疑着将手臂凑近紫芯唇边,这也许是谢观星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修炼过离幻诀的他究竟算不算是一名修士?谢观星自己也不清楚,可如果是,那么自己身上一定有着什么东西可以抵御迷陀丸毒性的入侵。 迷离中的紫芯贪婪的吮吸着谢观星手臂上的血液,她感到渴,从来没有过的干渴,那进入口中的液体明明温热,可一旦进入口中,身躯内那种恍若燃烧起来的感觉就会有所消退。 看着紫芯身上的烟雾渐渐退去,谢观星一丝一毫也不敢耽搁,再次向着京都城墙上望了一眼,谢观星径直抱着紫芯自草丛中立起,全无半点顾忌大步向着观鱼亭走去。 没人知道这样密集的箭矢会不会再次出现,幸运的是,从扭动机括搭箭上弦到闻令砸橛,这多少需要一点时间,紫芯的道法挡不住箭矢,但是在风雨中飘摇了挺立了数百年的观鱼亭或许可以。 第16章 漫长的一天(六) 观鱼亭中的状况总体来说好不到哪去,厚实的穹顶确实挡住了一些抛射而至的箭矢,但仍旧有部分箭矢直接落入亭中,两名貌似京都官员的老者许是因腿脚不灵便,当即被数根箭矢钉死在亭内,至于那些等在亭位不远处的仆役马匹,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天空中没有再次出现箭雨,谢观星的出现也没有带来过多的惊奇,挤在亭角的众人,有的面带惊恐望着头顶天空,有的则眼巴巴望向观鱼亭边停靠的那叶小舟。只是没人再敢踏上那叶小舟,一来,貌似孩童的大能修士郭行泰没有任何动作,二来,虽然湖面已再次变得平静,可那股飘荡在湖面上的淡淡血腥以及始终无法褪尽的殷红,它们的存在只能说明,湖面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种杀机。 “是你的人吗?” 看着湖面上泛起的血色,郭行泰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黑巾蒙面的伏修道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伏修道的双眼只死死盯在了谢观星和他怀中抱着的紫芯身上。 在方才的那场箭雨中,还能活着走出来的显然是个高手,他或许是薛绍安排的人手,或许不是,可无论他是与不是,既然同样受了伤,那么于当下的状况,总可以想出办法加以拉拢。至于被这汉子抱在怀中的女子,伏修道并不清楚此人来历,但既然是个女的,那就应该是单铮口中所说的“最大依仗”。可这“最大依仗”还没有派上用场便已生死不知,伏修道隐隐感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考量。 “这一切完全不合道理,这些落仙弩不该出现在城墙上,没有主上下旨,任何人不得打开武备司甲字三十四号库房,而知道武备司甲字第三十四号库房秘密的,京都之内除了自己就只有两个人,主上、还有薛绍!” 一阵寒意自伏修道脚底升起,这寒意来得如此凛冽,便好似要将伏修道整个人冻结起来。 “不会是主上,现在就将修道一并除去明显太早,薛绍,一定是薛绍,他……可是疯了?同样的手法怎么就敢连用两次?他就不怕伤到自己一直暗中回护的四殿下单铮?不对!不会是薛绍,那甲字三十四号库的秘密还有一个知道,自己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此人!” 思虑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足以令老谋深算的伏修道做出判断,猛然之间,伏修道双眼转向单铮(陆仁义),他忽然发现,这个布衣四殿下,远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此刻的陆仁义,显然已认出了谢观星怀中抱着的是谁?其人向前迎了一步,可随即又迟疑着退回到亭角,并轻轻拽了拽伏修道的袖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伏修道藏在黑布下的脸孔微微抽搐,可伏修道不能不做出回应,原因很简单,只有真正的布局者,才会有破局之法。 “你是什么人?察盟顺道,何以为先?” 伏修道的话中存有暗语,若是天道盟的弟子,势必会对上一句“护民斩仙,耻于知后!”而此语一出,亭中的空气立刻变得有些紧张,那个矮胖子更是抚摸着自己身上的黄金配饰悄悄向前踏出了一步。 矮胖子身后的素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妩媚的笑意渐渐涌上了嘴角,望向谢观星的双眼更似乘载一池碧水,时而凝神驻望,如霜似露,时而闪烁回避,娇羞可人,每每对望之下,谢观星的心神不由得便是一荡。 死寂一般的观鱼亭,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用回应打破僵局,谢观星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然而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了众人身后的湖面。 无声无息,一名身穿黑色水靠,黑巾贴面的汉子缓缓自荡起的涟漪中出现,此人面孔阴冷,盯住谢观星的那双眼几乎看不到什么眸子,而一道自左侧面颊一直延伸到下巴处的创口,已然被湖水浸泡的没有一点血色,那外翻的皮肉,俨然将一张嘴分成了四瓣,森白的牙齿外露,看上去就好像来自阴间的厉鬼。 随着这名好似厉鬼的汉子一步步向着观鱼亭靠近,陆续有相同装束的黑衣人自水下探出身形,不过,这些人的状况明显要比方才那名汉子好上一些,至少没有什么恐怖的伤口,可即便从不同位置出水,他们僵直的脖颈始终拧向观鱼亭,而望向亭中众人的眼也如方才那人一样,充斥着阴冷,裹挟着蔑视与死亡。 “兄弟,是你吗?” 就在这等诡异的境况当中,亭中却是响起了陆仁义的言语,谢观星心中一酸,低头顺着陆仁义视线望去。一根暗黄色的穗子缓缓自紫芯手中滑落,那是谢观星铁尺上的配饰,当日谢观星将铁尺交给了林仙儿做为信物,却是将这根穗子留在了身边,原因无他,谢观星多少有些担心林仙儿会弄丢了师尊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物件,可除了这铁尺,自己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托,无奈之下,谢观星只得留下了穗子,或许有了这穗子放在身边,也就留住了自己对于师父李老蔫的一点念想。 陆仁义自然识得这穗子,更何况晕厥中的紫芯还在喃喃念叨着某个人的名字。没有去看那些向着亭子靠近的黑衣人,陆仁义上前两步从谢观星怀中接过了紫芯。 一阵令谢观星眼花缭乱的指法过后,紫芯身上的箭矢纷纷掉落,可要是你仔细去看,那你一定会发觉,那箭簇仍然留在紫芯体内,只是精铁打制的箭杆居然被陆仁义齐齐折断。 陆仁义的身手多少令谢观星感到有些吃惊,原本以勿悔之锋利,自己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是没有一双稳健的手固住箭杆,谢观星难免心存顾忌。陆仁义心性尚武,又与道门又所牵连,能有当下的功力当在预料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暗道一声“惭愧!”谢观星身形向前靠了两步,倒提着的勿悔长刀翻转护住胸前,同时也陆仁义与紫芯护在了自身后。 观鱼亭上出现了怪异的一幕,谢观星身后站立着的是怀抱紫芯的陆仁义和那名蒙面老者,而郭行泰的身前,立着的则是矮胖子及素衣女子,至于其他几个人,许是见空中没有再次出现箭雨,纷纷向着观鱼亭一侧的便道挪去。 支撑在湖水中的那部分木制便道与岸边不过几步之遥,可就是这几步,却涵盖了生死。 一根根从水中刺出的短矛在刺穿木制便道同时,也刺穿了这几人的脚底乃至大腿,而当这几人惨叫着翻倒,服饰与先前那些人完全相同的黑衣刺客纷纷自水下跃出,弧光一闪之下鲜血飞溅,惨叫之声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藏身于便道下的黑衣刺客与那些站立在观鱼亭四周的黑衣人也不是一点差别都没有,至少在所持的兵刃上就多少有些不同,自湖中出现的十数人,双手并没有持有任何兵刃,只是于身后交叉斜背两个长到足以令人感到可笑的木匣,那木匣的顶部倒是有刀柄亦或剑柄之类的物件露出,可如此长度,很让人怀疑,那里面藏着的兵刃,该用怎样的一种方法拔出。 守在便道两侧的黑衣人身上没有这种木匣,他们手中就只有两种兵刃,一种是十多年前,护军水鬼营军士常用的短矛。这种短矛两头尖锐,在水下厮杀阻力极小,便于军士们于挂铃铜网中守护水门。另一种谢观星却从没见过,那是一种右手持握的古怪兵器,前端似剪似钳,后端则是弯月一般的锋刃,这锋刃向后延伸过肘部,恰好将上臂护住,而那攥在掌心的手柄位置也颇为古怪,呈直角落在了古怪兵刃前端,手柄貌似可以分合,只是当下被攥在一起,一时看不出能否做为钳子使用。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兵刃的出现,谢观星想到了安平王单勉在谈及京都防御上的一个薄弱环节,十多年过去,京都护军的水鬼营在哪里?那原本遍布铜网机关的水门,倒还有几个人记得?而这些人拿着这种兵刃出现在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杀几个人? 还有一点令谢观星感到困惑,如果其他人都没有受伤,那个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头目的黑衣人,他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因为本领太高,被人重点“照顾”? 湖面上的血色证明了水底下的那场厮杀激烈到了何种程度,可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只能说明阻击之人身上配有重物,而那些漂浮在湖面上长短相近的芦苇杆,或许能解答死者长时间留在水下的方法,可是这些从水中冒出的黑衣人身上并没有见到任何配重,出水时更没有任何人吐掉口中芦杆,这种种迹象表明,来人要么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本领,要么根本就不是寻常武者。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要跟着本座,本座的那些护法呢?” 亭中再次响起了郭行泰那略显稚嫩的童音,只是问话的同时,郭行泰的目光在看向那个黑衣人首领的同时,也扫过了谢观星等人的面孔。 “死了!” 从那四瓣嘴的“僵尸”口中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那矮胖子与素衣女子对望一眼,悄悄向着谢观星等人身后退去,观鱼亭的一角,郭行泰孤零零站在那里,那委屈的模样,还真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孩子。 回头望了那几个忠心耿耿的部属弟子一眼,郭行泰的嘴角向上撇起,他的视线看向伏修道,看向矮胖子和素衣女子,最后停留在了单铮的脸上。 通常情况下,若是一个孩童的脸上出现当下这副表情,那么后面往往会是“哇”的一声,可这嚎哭没有出现,正相反,郭行泰的面容变得极其阴冷,大而灵动的眼中更是掠过一抹凶光。 “铮儿,这便是你一定要为师来此处的原因吗?你应该知道,没有为师相助,便是这涉川的皇位你也拿不下来,你以为这些人可以杀了为师吗?笑话!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他们敢不敢如此?又有没有那个本事!” 抱着紫芯的单铮貌似被问得一头雾水,其人面带困惑开口说道:“师尊说得哪里话,徒儿怎会生出这等念头,徒儿早就劝过师尊不要来,是师尊你一定要来看看义父这里的情况,此番出了事情,说到底,徒儿与义父乃是受了师尊您的牵连。话又说回来了,以师尊之大能,这些人应该容易应付,还请师尊出手,解了当下危难!” 郭行泰显是被单铮言语气得七窍生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角也在不经意间微微抽搐。 盯着单铮双眼看了半晌,这郭行泰面色一转,又回复到孩童一般的天真笑意。 “好徒儿,也不枉为师教导你一番,既如此,为师答应你便是,只是为师我逆转道境,总需要一些准备才是,你且先替为师应付一二,只待为师准备妥当,除去这些人不过弹指之间!” “徒儿不敢,徒儿自问不是天下闻名的桑家黑骑对手,师尊你何不问问金胖子和雅风夫人,看他二人意下如何?” 那藏在伏修道身后的二人听到单铮如此言语,当即一愣,二人再次对望一眼,随即那素衣女子笑道:“盟主海涵,既然同是昌余人,他们连问天宗的弟子都不给面子,我二人凑过去也是无用,当下这状况,不如盟主您老人家便跟了他们去,左右他们也不敢将您老怎么样!” 似是等得有些不耐,那领头的黑衣刺客向着落仙湖下游方向望了一眼,随即裂开四瓣嘴,狰狞一笑说道:“郭盟主,我等前来不过是想请您去昌余见见我家主上,郭盟主若是首肯,我等不介意帮您情理一下门户。” 此言一出,单铮等人面色大变,那矮胖子更是瞪眼望向单铮,可未曾开口,便已被身侧素衣女子在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如此甚好!”这郭行泰闻言笑道,随即做出了一个让道的姿势,可就在湖中人影窜动的同时,这亭中却猛地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 光芒出自郭行泰的身体之中,而随着这光芒四散,孩童一般的郭行泰缓缓浮向空中,而当众人双眼适应了这光芒,一些细小的五彩颗粒不知从那里遁出,齐齐向着郭行泰聚拢。 一声凄厉的嘶吼在湖面上响起。 “不要让他散功,散了功这里所有人都会死!” 这声嘶吼恍若从虚空中传来,可不待余音消退,观鱼亭一侧的某处空间便好似一张纸那样被人撕开,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只一瞬便到了郭行泰的身前,而裹挟着毁天灭地气势的巨大手掌,更是拍向了郭行泰头顶,狠命将其人升起的身躯再次压回到观鱼亭内。 这一大一小看似悬殊的身形对比让人很难相信郭行泰可以逃过一劫,然而即便这身影的出现方式已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可那只看似无坚不摧的手掌却还是在郭行泰头顶三四寸处停滞,并且很快出现了后退的迹象。 细看之下,并不是手掌在向后退,而是郭行泰的身躯发生了变化,正在一点一点开始向上成长,那孩童一般的纤细腰身也开始向外膨胀,噼噼啪啪的声响更是从体内传出,听上去恐怖异常。 狞笑出现在了郭行泰的脸上。看着那个已经被惊得好似木鸡一般的弟子,郭行泰朗声说道: “好徒儿,为师再教你一件事,你知道那些历代的名臣良将为何会死?那是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与其让这天下落到所谓的名臣良将手中,这和交给异族又有何不同?这天下即是我的,我若是要死了,谁还会去管它身后洪水滔天!” 此刻的单铮是真的被惊呆了,他的双眼只死死盯住那个凭空出现的模糊身影,那身影单铮无比熟悉,虽然每次只能远远的望上几眼,可就是这个曾经魁梧如今却变得有些苍老的身影,却像是被人用刀刻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四六,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又是一声嘶吼震醒了谢观星。 “这郭行泰真是仙人吗?我xxx他个老母,真的是仙人啊!” 谢观星握住勿悔的右手开始瑟瑟发抖,谢观星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但是杀一个真正的“仙人”,他明显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第17章 漫长的一天(七) “我知道你帮过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帮我一次?” 落仙湖下游的一艘华丽官船上,头戴金丝双翅凤冠,身披宝饰提花彩衣的纳言真妃正含情默默的望向船头上站立着的某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让人感到诧异的是,纳言真妃子的目光并没有投向那个身穿常服站立于船头的涉川国主单悯,而是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侯开始,这艘巨大的官船四周已经被密密麻麻布上了十几道铜网,网上坠着的铃铛和鱼钩,时不时会随着铜网一起被湖水晃动,带起一阵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绚丽光芒。而先前那些紧随这艘官船的大小船只,此刻横七竖八聚做一团,远远停泊在距离此处能有二三里地的湖心位置,幽怨凄美的渔歌也被一声声叱喝所替代。 看了一眼站在船头的“涉川国主单悯”,刘半山没有回应身后的询问,而是压低声音对着自己面前微微抖动着的那个身影说道:“许公公又不是没有杀过人,如何会有当下这般反应,你要知道,刘某的易容之术并不太好,若是汗出得太多,谁也难保那面皮会不会出现异样!” 船头上的“涉川国主单悯”闻言身躯又是一抖,那已然蜷缩起来的背影,又似苍老了十岁,可随着刘半山冷哼一声,那蜷缩的背影猛地伸展开来,一个意气风发大局在握的“涉川国主”,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许三福知道自己死定了,无论如何都死定了,从头到尾,便只有自己被蒙住鼓里,如今不该听的也听了,不该见的也见了,现在倒好,连这不该做的也做了,哪里还能有什么生路? 许三福对自己的本事有些自信,他确有想过跳水逃生,可前提是要能制住船上的这两个人,还要能穿过这一道道催魂夺命的铜网。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那些推动官船前行的影卫此刻还在不在船下?对于这一点,许三福同样没有把握。 湖岸上的厮杀还在继续,那座新近建成的亭子也因立柱断裂变成了一堆碎木烂瓦,可即便如此,被三十余名影卫围攻的七个黑衣人却好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不死亡魂,即便浑身上下都已被鲜血染透,却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战力。 被七名黑衣人拱卫着的是两名身披黑色斗篷的汉子,可说来也怪,这两人位于厮杀的中心,可即便是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却表现的好似两个无关的看客,只时不时会向着官船这里望上两眼。 随着一颗偌大的头颅抛向天空,刘半山的心微微有些刺痛,这些还在厮杀的影卫哪一个不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身上也流淌着他刘半山的心血。 毁损的凉亭周围,层层叠叠的禁军军士,已然将此处所在堵得水泄不通,可刘半山看得出,那些站立在前排的禁军军士,他们明明已经张弓搭箭,却始终引而不发,即便是看到了合适机会,那弓箭也只是虚张两下便行做罢。 此种状况刘半山当然清楚是为了什么? 单悯是将这些影卫交回了自己手中,这或许意味着一种信任,可是这信任终究打了折扣,而这折扣的代价就是“减丁”。 轻轻叹了口气,刘半山回转身形望向了纳言真妃的双眼,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妥当。 “这些人好像不容易应付,刘大人,你莫非一直等着自己的部属去送死?” 同样看清了岸上那一幕,纳言真妃略带嘲讽语气问道。 扭头又向着岸边望了一眼,刘半山的言语冷酷中带着几分狰狞。 “他们也会流血,只要流血,总还是会死的!不过刘某倒是吩咐过了,横竖留下一两个,莫要以为无知无觉刘某就奈何不得,就是地狱里的僵尸刘某也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开了口又能如何?” 看着那张依旧凄美如花的脸孔,刘半山嘴角荡起一抹苦笑。 “纳言,到了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果然不会任何道法武功!” 刘半山的回应让纳言真妃笑意当即僵在脸上,可随即官船上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都到了当下这个地步,为何你还不敢像过往一样称呼我小云,他待你便真的有如兄弟吗?若是如此,当日为何不阻止伏修道去杀你的儿子!” 船头上的许三福身躯狂震,不经意间扭过脸,看到的却是刘半山那张扭曲的面孔。 “看什么!不想死就老实站好!” 刘半山的低声叱喝让许三福险些尿了裤子,他很想哭,可是他不敢。 许是笑得累了,纳言真妃喘了一口气,随即拢了拢鬓角的秀发接着说道:“二十五年前,你帮他除去了宫中的隐患,若没有你,他如何能做上今天这个位置,可这大的功劳谁都以为他会将我让给你,但是他又做了什么?要不是刘公祠保住了你的性命,你哪有今日的造化!迷陀丸和那些画的事情他怎会不知?大婚当日,他便向我那兄长酒中下毒,只是他没有想到,我兄长的修炼之法另有来处,根本就不惧怕这迷陀丸。这等事便只有你不知!我的好哥哥,你当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你为了他,连待你有如己出的刘家人都敢杀,他却只因为刘家人送给你的姓氏和一个道听途说的传言便容不下你,若非小兰一直劝说他不要寒了众人的心,你以为他真会放过你?找你回来又给你个影卫总领的官职,不过是将你捆在身边,而影卫总领一职,也会让你被所有人孤立起来,如此算计,天下真有这样的兄弟吗?” “还有你那个姓谢的徒弟,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护得住他?伏修道早去查过此人底细,还好他不姓刘,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可即便如此,若非担心那把刀再落到旁人手中不好掌控,这孩子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其实我一直有些怀疑,当日若依着你言,那两个人应该是死在宫内才是,火场中的尸骨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永宁河边的那两具尸骨又是何人?宫中与刘家人交好的皇族贵戚是有一些死在了宫外,可这件事未免巧了一些,我记得当年曾送过一柄小刀给你,不知道那刀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咣当”一声,一柄玉质手柄的连鞘短刃被刘半山从怀中掏出掷到了纳言真妃的面前。 看着那短刃,纳言真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可看着看着,纳言真妃的嘴角笑意再现。 “难得你还记得那刀儿的模样,也不枉小兰将自己的身子先交托了给你!” “闭嘴!” 官船上响起刘半山的一声断喝,这一次,刘半山没有压低声音,可许三福却注定会成为一个死人。 船头上的许三福诡异的笑了,他忽然发觉死亡也不是一件太了不起的事,一个宫中的阉人,能知道这么多秘密,又穿过了这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帝王衣袍,死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没人能在史书上为他许三福留下一笔,若当真如此,他许三福便是没了传承,灵位也会被供奉在自家祠堂的最高处。 蜷缩着的许三福就好像被人打了鸡血,那瞬间升腾起来的豪气立时充斥整个胸膛,船头上的他意气风发,原本垂下的双臂也背在了身后,那抬起的头颅,额头高高扬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对岸,当真像及了一位真正的帝王。 “唉!这样的人,杀了可惜了!” 此时此刻,似这等的俏皮话从纳言真妃口中吐出却带着阵阵寒意,也许正是因为这寒意,刘半山的目光终于从许三福身上转回。 “小兰,你何必一定要揭破此事,你知道,只要有我在,铮儿未必会死,原本铮儿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因为你,因为你背后的问天宗,他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虽说你的两位姐姐都已做了昌余武山的帝后,可她们又有哪个留下了自己的子嗣?若是想做这涉川的国母,当日就该由着铮儿做个太平王爷,你定然要搞出这多是非,又是何苦!” 听闻刘半山此语,纳言真妃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眶中渐渐涌出泪水。 “半山,你什么时侯才能真正懂得一个女子的难处?一个女子即便荣耀,那心思终究会落在自己丈夫和孩子的身上,小兰早就累了,做不做这国母帝后又有什么差别,可铮儿不同,坐不上这个位置,他会死,我们的儿子会死!” 第18章 漫长的一天(八) 好似被闷雷击中,刘半山身形巨晃,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夹杂在一起,就好似能将整个人瞬间点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刘半山!给朕搬把椅子。” 就在这震惊当中,船头却传来了许三福的言语,今日让许三福感到震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此刻的他的确有些支撑不住。 一阵阵颤抖,险些让刘半山失去方寸,他几乎想要窜过去掐住纳言真妃的脖子,可许三福的言语恰好在此刻让他回复了一些清明。 狠狠瞪了许三福的背影一眼,刘半山搬过一把椅子送上船头。 待坐得稳了,不待刘半山转身,许三福当即嘿嘿一笑开口说道:“刘大人,许三福当真佩服您的本事,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许三福来日转世投胎,定要学得一二。” 刘半山躬身施礼,行止无比周正,只是起身时手掌凌空轻拍,随即小声说道:“许公公好定力,怎知来世不变猪变狗,那物件若是找不回来,莫要忘了知会半山一声!” 一缕血色出现在了许三福的嘴角,可其人依旧端端正正坐着,渐渐变得无神的双眼圆睁,定定望向对面的湖岸,那里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还能动弹的影卫不过区区数人。 许三福的一只手掌艰难的抬起,随即落回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湖岸边的禁军忽然有了动作,长矛形成的密林缓缓向着中心靠拢,很快便将那些黑衣人及几名幸存的影卫淹没,而就在此时,枪林中却是窜起一人,此人身上的斗篷已被挑飞,一条筋肉相连的断臂拖在身后,随着这黑衣人的起落上下摆荡。 “便知道是如此!” 细微的声音从许三福嘴角传出,随即再没了任何动静。 黑衣人提纵身法之高世所罕见,那微波荡漾的湖水在此人脚下便如生出了某种魔力,不过几个起落便已进入到了铜网所在的区域。 急射而至的箭矢不会因这提纵之术受到任何影响,能在这瞬息的变化之间发箭的也不会是寻常人物,然而眼见着数只利箭透胸而出,甚至于有一只穿过了这黑衣人的咽喉,这黑衣人的飞跃却没有一丝一毫停滞的样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刘半山看清楚了这黑衣人的脸孔,那纹着诡异图案的一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偌大的眼球几乎看不到瞳孔的存在,原本该是瞳孔的地方,不过是一条细细的黑线。 黑衣人的足尖点向铜网,清脆的铃声在湖面上传播开来,而就在一片惊呼当中,刘半山身形微微一晃,转瞬之间便已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然出现在了这黑衣人背后。 一记重击将黑衣人凭空砸落,刘半山的身影却是在铜网上一闪随即再次现在船头,远远看去,刘半山似乎是跪倒在涉川国主面前说了什么,而那个被刘半山击落的黑衣人此刻仍在铜网中来回翻滚。 越来越多的铜网缠上了这个黑衣人的身躯,随着湖水渐渐上掩,湖面上响起一声好似鬼哭一般的嚎叫。 “不死神仆,存诸多法相,天道噬仙,信我者将永生不灭……” 船头上跪伏的刘半山忽然挺身站起,左手虚空一抬,湖面上当即闪过一丝银色光芒,而随着这光芒消退,那黑衣人的头颅自身躯上脱落,凄厉的嚎叫也就此终止。 “没了脑袋,我看你如何永生不灭!” 轻轻抖去缠着手掌上的一根银色丝线,刘半山冷冷说道。 对于刘半山惊人的本领,纳言真妃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湖岸上的那场杀戮,她也全然没有一点兴趣,纳言真妃的目光此刻正停留在落仙湖上游方向,那里正发生着什么,这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事情。 “不对,我算过日子,单铮不可能是我的儿子!” 短暂的对决,并没能阻止刘半山恼羞成怒,他刻意想要保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质询。 “你应该清楚我那位兄长的实力,他想要做到的事,很少有人能够阻止!” 缓缓站起身形,纳言真妃丝毫也不顾忌那些望过来的眼神,他一步步靠近刘半山,直到将其人逼迫到船舷方停住脚步。 “其实知道这个秘密的或许还有一个人,不然当日他未必肯来帮我,不过此人现在已经成了个废人,又失去了一条手臂,这一切还是拜你那位好兄弟所赐!” 似是觉得有些累了,纳言真妃转身向着船舱走去,可刚刚行至舱口,却回过身妩媚一笑开口说道:“其实我知道他不会杀铮儿,他不敢,因为我那兄长如今是问天宗的宗主。伏修道当年被你在刑讯司折腾的半死,数年前又差一点被你一把火烧死,可今时今日,他还不是明里暗里要帮衬一二,说到底,他也想为自己留上一条后路,毕竟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而且你烧掉的那个地方,也不是伏修道唯一一处宅院!” “你不进来吗?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你要知道,施展过道法之后,他未必是你的对手,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冒这样的险!” 纳言真妃的言语充满诱惑,那荡起的笑意更是让刘半山的嘴角有些发干,望了船头上的那具尸体一眼,刘半山多少有了些犹豫。 “你不想知道伏修道为什么要帮我吗?你不想知道我那两个姐姐的秘密吗?还是说云儿已经老了,这副身躯已经引不起你的兴趣,既然如此,当日为何买下那个叫含嫣的女子?我体内可没有什么女贞,不过我倒是知道这种异虫,也知道单谨是从哪里买来的!” 珠帘散落,身影隐入船舱,呆呆看着那些晃动着的珠帘,刘半山面孔阵阵抽搐,思虑良久,刘半山迈步进入船舱,不过片刻,船舱内响起了喘息与呻吟之声。 暂且不论纳言真妃又对刘半山说了什么?与下游的这场厮杀渐入尾声不同,上游观鱼亭内的那场鏖战此刻才刚刚开始。 “在水囊中下毒,当真以为本座不知,你们这群蠢货,迷陀丸之毒如何能伤到本座?今天你们都要死,你们的主子也会因为你们的愚蠢一起陪葬。” 嚎叫声中,郭行泰的身形变得异常高大,头顶的黑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而随着彩衣碎布片片脱落,一副**而健硕的身躯呈现在众人面前。可是这状况并没有就此停滞,那黑发渐长渐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头白发和稀稀落落的花白胡须,而那幅健硕的身躯也在这变化中出现佝偻下去,很快,一个光着屁股,胯下夹着那话儿的老者惊呆了在场众人。 “你们帮我杀了这些人,再帮我杀了那个狗屁国主,我就跟你们回去,我便知道那些家伙哄骗本座做什么盟主没安着好心,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那把刀本座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黑衣人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是窜上木制便道上的那几个,也在那个头领的目光下停止了动作。他们的视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离开了郭行泰,反倒是盯在了谢观星的身上。 谢观星的双手还在抖动,在郭行泰和那个始终被一层薄雾遮住面庞的九品铃官面前,谢观星想要进入道境的尝试是如此可笑,即便是斩仙,也因为这巨大的震惊提不起任何真气,可偏偏就在此刻,那应该是九品铃官的某人,再次高声呼喊。 “还不动手,他喝下了本座的**,散功还需片刻,可要是等到晶身分解,回复返蜕之境,便是杀了也是无用,只要那晶身还在,仍可附体重生,再不动手,一起死!” 似是被这声呼喊惊醒,矮胖子狂叫一声便扑了上去,论理,他只是个局外人,可那盛水的皮囊却是出自自己之手,自己没有被**迷翻,也只是因为他金胖子原就是使用**的祖宗。那下**之人,若非识得自己心性,又在府中唯一的水缸中投了老鼠,如何能布下这等连环局?如此人物,自己绝对惹不起,而郭行泰这位高人若是不死,来日寻了过来,哪里会有兴趣问这盛水皮囊的由来。 观鱼亭内猛地亮起一道金光,一片片金色配饰开始围绕着郭行泰的身躯高速旋转,而那名素衣女子,也在矮胖子冲上去之后露出了看家本领。 随着素衣女子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落,一阵异香进入众人鼻孔,谢观星倒是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身后的伏修道却是出现了异常。 几乎是在这女子扭动身躯的同时,伏修道的身躯开始做出了回应,下身的衣袍高高挑起,分明是动了**之欲,可就在伏修道想要撕扯自己身上的斗篷时,一只手掌却是狠狠击打在了伏修道的颈部,然而这种努力明显是徒劳,即使是陷入到了晕厥当中,伏修道的身躯还在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扭动。 猛然之间,伏修道的身躯向上挺起,弯曲的就好似能将腰身折断,一旁的陆仁义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抬腿便是一脚,这一脚踹得极其不是地方,用力之狠,就是谢观星见了双腿间也升起一阵痛意,重击之下,伏修道惨叫一声便蜷缩成了一团,可那下体处的衣衫渐渐变得有些潮湿,与此同时,一阵腥臭也将亭中弥漫的香气冲淡。 “蠢货,五品离幻香倒有个鸟用!” 也不知是谁骂了一句,那素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扭动的愈发上心,可看着看着,谢观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之处。 在五品离幻香中,似乎还混杂着另一种香气,这香气淡而清雅,全然不似离幻香那般浓郁凛冽,每每这女子晃动手臂或扭动双腿,那淡淡的香气便会在不知不觉中飘散过来,可每当自己感觉到这香气的存在,再看到这女子扭动的身躯,自己的丹田处就好似有一股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还是方才那只手掌,这次却没有砍向谢观星颈部,而是将一粒药丸塞到了谢观星掌中。 “谢兄,服下此丸可解狐媚之术,你且先护着紫芯,容小弟出手!” 默默看向单铮,谢观星没有接过药丸,但是这一刻,他恍若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好兄弟“陆仁义”。 微微一笑之间,谢观星没有接过陆仁义怀中抱着的紫芯,而是转身走向那个被金光环绕着的郭行泰。也许是在准备着什么?谢观星走的很慢,在旁人看来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好似要走上五百年。 第19章 漫长的一天(九) 谢观星走得很慢,貌似是在寻常下手的时机,可只有谢观星自己心中连连叫苦,自己哪里是行得慢,分明就是靠不过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要靠近郭行泰三步以内,总是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谢观星往后推,即便以“勿悔”之锋利,也全然拿这堵无形的墙壁没有一点办法。那些围绕着郭行泰身躯旋转的金色配饰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纹,而一些寻常人肉眼难以辨别金色颗粒,此刻正伴随着或黑色或金色的细小飞虫一起掉落。 素衣女子的状况也令人堪忧,这女子扭动的身躯越来越缓慢,周身毛孔更是向外渗出一缕缕血丝,这女子似乎想极力挤到郭行泰面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那股无形的力量始终将她限制在矮胖子的身后。 “妈的,拼了,我xxx你个仙人,早告诉你天道盟容不下我们这些道门中人,你偏要来,这玩命的银子可是这般好赚的!若是能活着回去,你答应老子的事莫要忘了!” 似是在咒骂那名素衣女子,这金胖子上窜下跳的动作忽然有了停滞,而随着一件外衣脱落,一块足有人脸大小的金牌出现在了金胖子那肥嘟嘟的胸前。 不待众人做出反应,这金胖子面容忽然变得无比狰狞,而当“噗”的一口血雾吐出,包含着金胖子小半截舌尖的血雾当即在观鱼亭内弥漫。 借着这血雾,谢观星看清了那团无形的气墙,这气墙就好似一个巨大的球体,除了九品铃官手掌处略有凹陷,其它地方就好似浑然一体。可就在这血雾行将散尽之时,谢观星和金胖子几乎同时看到了一处极其不明显的缺口,那缺口只在郭行泰头顶上方,最多不过拳头大小。 金胖子胸前的金牌莫名炸开,一根根好似牛毛的金色细针齐齐向着那个孔洞飞去,与此同时,一股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白雾也汇聚在了一起,紧随着这些金色细针涌入那小孔当中。 气墙内的郭行泰猛然发出一声惨嚎,随即疯狂的抓挠着自己的身躯,可即便如此,那只压着气墙上的手臂也没能探进多少,相反,谢观星看得出,那悬浮在气墙上的模糊身影已出现了一些下落的迹象。 “你们以为这样就杀得了我,太迟了!” 伴着这声惨嚎,亭中的空气忽然一滞,就如方才那名九品铃官出现时一样,郭行泰的头顶的空间出现了一道裂缝,一些如同细沙一般的五彩颗粒涌出,径直冲进了那个小孔当中。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从众人眼前消失,远处的湖面中随即飘来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语。 “铮儿,回去吧!做什么都好,只是莫要再惦记那个位置,那位置不适合你!” 话音还在湖面上游荡,观鱼亭中已经少了两个人,蜷缩在亭角的伏修道尚在,一脸震惊停下手的金胖子与素衣女子尚在,谢观星尚在,可亭中却已没了陆仁义与紫芯的身影。 看着那叶承载着陆仁义与紫芯的扁舟飞也一般隐入芦苇荡,谢观星几乎看直了眼,他不是惊奇陆仁义道法玄妙,而是惊奇自己的兄弟会这么“利索”的离开。 同样是看着陆仁义远去,金胖子却是在张大嘴巴诧异了一阵之后,狂叫着扑向素衣女子,那素衣女子明显没有防备,当即被金胖子扑到在地。 “左右是逃不掉的,先把答应老子的事情了了!” 看着那金胖子两把退下衣裤,奋力想要撑开那赤身裸体的女子双腿,谢观星无来由生出一丝厌烦之感。这感觉带着失望,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之感,以至于谢观星连自己已经进入道境都没能察觉。 一如身在镜中,眼前的一幕如此不真实,那素衣女子的反抗踢打咒骂惨嚎,丝毫也带不起谢观星一星半点的怜悯,他只是觉得很吵,而道境中的世界需要安静。 “勿悔”的锋刃轻轻划过金胖子的脖颈,那些电射而来的金色配饰也在“勿悔”的锋刃之下四分五裂,金胖子硕大的脑袋扭转过来,随即又像一颗熟透的果实自脖颈上脱落,那喷出的血液,将整个观鱼亭染成了一片赤红。 “杀得好,杀得好,小子你做得不错,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个杀你,不过你要将那把刀交给我!” “疯子!” 谢观星看也不看就挥出一刀,这一次,那巨大的气墙全然没能阻挡住勿悔的锋刃,可钢刀明明已经扫过了郭行泰的身躯,那疯狂涌入的五彩颗粒之瞬间便将伤口遮盖起来。 “没用的,本座虽说此生再无机会进入脱壳之境,但这返蜕却已达化境,莫说是你,就是他们也不行!” 没有在理会看着手中勿悔发呆的谢观星,郭行泰转而望向那个还站在水中的黑衣人首领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莫非还想让老夫随你们回去!今日的事情老夫记下了,来日总会去昌余会会你那主子!” 听闻此言,那四瓣嘴的黑衣人首领咧嘴一笑,那翻起的皮肉让这笑意变得格外阴森。 “我家主上说了,若是你不散功,那便好生带你回去,若是你散了功,那便带着你的尸体回去!” 郭行泰被这黑衣人说得一愣,可转瞬之间一股怒意升上脸孔。 “老夫知道了,你们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想杀老夫,你们要得就是让老夫散功,你们不是那些老不死的派来的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实话实说,老夫留你等全尸!” 黑衣人没有再开口,他们只是那样默默看着郭行泰,就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浩瀚的登云海内,一名少年此刻正行走于荒岛中的碎石之间,时不时的,他会用手中的长剑拨打着碎石间的枯草,那剑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究竟斩杀过什么?随着一道剑光划过,空气中显露出一具巨大的身躯,少有人见过这种生物,因为见过这种生物的人,大多成了它的粪便。可是今天它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这少年的剑很快也很准,它锋利的长牙还没能呲出,厚厚的喉部皮肉就已经被长剑划开。 轰隆一声巨响,异兽庞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可那少年对于这异兽似乎没有半点兴趣,他的双眼猛地泛起光芒,直盯盯望着面前的一块巨石。 那块巨石不知被什么东西挖出了一方孔洞,恰巧能坐进个人,而就在这孔洞之内,一方好似有五彩晶石雕成的塑像,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而就在这光芒照耀的空间中,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仿佛在随风晃动,那光芒一旦靠近这缝隙,当即便被吸入其中。 看到这还似晶石铸就的雕像,少年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自言自语说道:“还真让本公子给找到了,藏的再深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躲不过本公子的法眼,不在小成界老实呆着,非要出来搞风搞雨,本公子岂能容你!” 缓缓坐向那雕像一侧,这少年倒转剑柄轻声说道:“也不知我那曾祖现在怎样了?没有文宗守在身边,只怕这日子不会好过。” 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这少年嘴角笑意愈发显得浓烈,看着远处迷雾重重的登云海,这少年叹了口气。 “管它呢!左右各人自有造化,能修得三生之境的人终究不多!” 剑柄轻轻落下,那五彩雕塑应声碎裂,直化作点点荧光向着李文宗头顶的天空消散。 观鱼亭内,郭行泰还在大声辱骂,可骂着骂着,其人面容猛然一素,转身便要离去,可刚刚转过身形,却恰好迎上谢观星那张极度困惑的脸孔。 “还不给老夫让开,老夫今日心情好,不想……。” 寒光一闪,郭行泰言语立止,圆睁的双眼带着震惊与质疑望着谢观星,直至和脑袋一起向着身后掉落。 “你踩到我的脚了!”谢观星冷冷说道。 仙人吗?被仙人踩上一脚的感觉若是与寻常人没有任何不同,那谢观星难免会试试自己的运气,当然,谢观星运气一直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那具缓缓栽倒的无头尸体,谢观星在那素衣女子恐惧的目光中转过身形,向着通往亭下的便道一步步走去。 可是惊人的一幕再次发生,便道上的几名黑衣人挡住了谢观星的去路。 “他死了不要紧,但你要跟我们回去!” 第20章 漫长的一天(十) 欢愉的尾音尚未完全退去,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躯已缓缓分开,凝视着那双依旧美丽,却因为疲惫而现出淡淡鱼尾的眼睛,刘半山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默默穿戴好衣物,正准备将那把短刃再次揣回怀中的刘半山忽然停住,他惊奇的发觉,对于方才的所为,自己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正相反,一种莫名的畅快与轻松始终挥之不去,并且,对于纳言真妃,自己好像也没了再提任何问题的兴趣。 当然,轻松与畅快之余,刘半山多多少少会生出了一些烦乱,或许从现在开始,他刘半山必须要习惯将自己看成一个死人。 此刻的落仙湖,能听到的也唯有湖水拍击船板的声音,远处的船舶已然没了踪影,船头上的许三福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圆睁的双睛依旧望向湖岸,只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来自新任京都提卫薛守信的军令,让禁军的将领知道了船头上做着的那位,究竟是何等货色,可将领们没有任何怨言,或许也没有机会去抱怨,因为这位在涉川名气不小,可谁都没有见过的提卫大人,他派人送来的军令异乎寻常简短,可就是这简短的军令,却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这些信息,足以让这些涉川的禁军将领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震惊。 “圣驾回返,弃舟往南,观鱼亭,协影卫困守一个时辰。” 没人知道这位当年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即是做了京都提卫,那么周谨周将军那里一定是出了事情。临阵换将,素来是兵家大忌,更何况周谨手中还掌握着京都大半兵马,就算是国主那里另有安排,这个新任的京都提卫也应该在南云州才对,此人出现在京都,那南云州那里的兵马又该由谁来统领?你莫要说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替代,京都的兵将可比不得地方护军,若不是天子门生,倒有哪个驱使的动? 军令中还有一点让禁军的将领感到毛骨悚然。 此番出城的禁军军士仅有一千余人,表面上看,这几乎是皇城禁军可以调动的极限,可即便五门督护司的护军并不同往,可算上王哈儿王大人的影卫,怎么着也能有三千余众,这么多人,只困守一个小小的观鱼亭,那亭中莫不是出了什么妖怪? 将领们几乎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令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京都提卫如此上心的人,也唯有这个人,或许值得如此,可那个人却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将领们心中的“神”。 三千人就可以困住这个“神”吗?若是如此,昌余人早就打下了涉川! 也难怪禁军的将领会做出这样不着边际的猜测,在他们眼中,自己刚刚才阻止了一场卑鄙的刺杀,而这次刺杀的目标不同以往,直接指向了自家国主,若非国主早有准备,只怕以那些黑衣人的绝决,真就可能得手。但是,倒过来一想,京都之内又有谁可以驱使这样的死士?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有谁值得用三千人去围困?除了那个“神”,将领们想不到旁人。 “若是连柱国将军薛绍都反了,这涉川的天,莫不是真要变了?” 不过,涉川的禁军注定要空跑一趟,原因无他,真等大队兵马困住观鱼亭,那里除了几具尸体,就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有趣的是,禁军的将领们还是没有任何机会抱怨,新任的京都提卫再次调整了部署,这一次倒是不用困人了,可要是想将落在观鱼亭附近的箭矢一根根收集起来,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有鉴于收集箭矢要耽搁些时间,禁军的几名将领凑在了一起。当下这状况,再去问候某人的亲娘已变得毫无意义。这些谁也没见过的箭矢,它们的由来,或许是一个更吸引人的话题。 可几名禁军将领很快就发现,自己必须小心点说话,因为那些一起跟来的影卫,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拔取箭矢上。 “你一个人想去哪里?莫不是迷了路?” 偷偷潜出荒草荡的禁军十人尉齐欢心中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偌大的荒草荡边缘,居然也会有影卫把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着面前这个被一众影卫护在当间的涉川官员,齐欢一脸诧异回道:“大人说得是,属下正是在这荒草荡中迷了路,这才到了此处。还请大人您给指个方向,属下好早些回去给我家将军交差。” 听闻齐欢此语,这名影卫官员微微一笑,随即向着远处高耸的京都城墙望了一眼,再次开口问道:“能行到此处,便只捡了这一支箭吗?” 齐欢闻言一怔,但转瞬之间便已满脸堆笑凑近那名影卫官员。 “大人有所不知,属下内急,便只捡了这一支,只因顾忌那风火事儿遭人耻笑,这才走得远了一些,不想就此迷了路,还望大人体谅。” “即如此,我安排人手送你回去!杨波、李敢,你二人送送他!” 这影卫官员貌似无心追究,那齐欢见状,面带少许喜色作势便要上前施礼,可就在此人行将单膝跪倒之际,一道寒芒自这名十人尉手中发出,投射之物,正是那支长达四尺的怪异箭矢。 几乎是在投出箭矢的同时,十人尉齐欢电射而起,腰间钢刀瞬间出鞘,锐利的锋刃径直斩向这名影卫官员的喉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即令周围响起几声惊呼。 无怪乎堂堂影卫也有人沉不住气,十人尉与那名影卫官员之间不过数步,如此距离,当真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齐欢看到了那官员嘴角的笑意,齐欢见过这笑意,自家将军偶尔也会如此,可每当这种笑意出现,齐欢的心头就会泛起一阵寒意。 一只纤纤玉指出现在了齐欢眼中,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几乎让齐欢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只精铁锻造的箭矢,居然被这根手指轻松弹开,而自己挥出的钢刀,也在行将没入那名影卫官员喉头之前,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锢。 不等齐欢看清那只指头的来处,下腹部的重击让齐欢丢掉了手中的钢刀,见齐欢倒地,一名影卫又上前补了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端端正正踢到了齐欢的嘴角,而那靴子前端明显还衬着什么硬物,齐欢只觉眼前猛地一亮,当即失去了知觉。 以影卫的做派,自然不会让齐欢晕厥的太久,刺入足心的一根细针,有时候远比一桶凉水管用。 “说吧,你要将这支箭送往哪里?你说得痛快,本官自然也给你个痛快!” 卡在唇角的一根木棍让齐欢放弃了自行了断的打算,其实即使没有这根细木棍,齐欢也做不了什么,掉落的牙齿和松动的牙床,早已让他最后的努力成为了一种奢望。 “老子是禁军,便有刑罪也轮不到影卫来管,识相的早些放我回去,若是我家将军告了上去,只怕你不好在安平王爷那里交待!” 安平王统管京都防务,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近段时日,只要抬出安平王单勉,京都的影卫总是会乖乖夹起尾巴。齐欢深知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道理,而这,也许是自己能够逃过一劫的唯一机会。 “其实你说与不说本官并不感兴趣,有了你这颗脑袋凑数也就够了,左右抓住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你不说,自有旁人说,李敢,送他上路!” 看着一名影卫抽刀上前,这齐欢面露狞笑吱唔说道:“这法儿对我齐欢无用,有种你便真砍了老子,老子就不信,你们影卫如今还有这般大的胆子!” 齐欢的言语令这名影卫官员哑然失笑,其人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后说道:“你还真说对了一些,换了总领大人,他当真不敢,可换了我方胜,砍了也就砍了,来啊,让他见见那几个脑袋,看看有没有他认识的!” 一个麻袋被人从偏僻处拖出,袋口脱开,几个偌大的脑袋骨碌了出来。这齐欢看着看着,双眼猛地瞪得溜圆,这几个脑袋中有一个他还真就见过,可齐欢清楚记得,每每见到此人时,自己要口称“将军”。 “看够了吧,看够了就上路,遇到我方胜是你的运气,老子素来不喜欢折腾人,到了阴间要是再迷路,且记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偌大一座城池就摆在那里,拉泡屎死不了人,可要是蠢,就真得会丢掉性命!” 钢刀扫过齐欢脖颈,没有再给他招供的机会,方胜想得明白,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少一点为妙,貌似有位姓成的将军曾对他说过,“在没有搞清楚上官想要什么之前,好奇心太重,总是会带给自己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你成怀素也会怕麻烦吗?” 目光望向身侧站立着的封红衣,那双灵动却毫无用处的眼睛此刻居然充满了泪水,方胜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犹豫良久,方胜暗暗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形。 “我们回去吧!杨波,你去告诉兄弟们一声,沿途但凡见到生人,无论带着什么,又是何种来历,无需顾忌一律斩杀,若有人领头寻事,当即拘捕送往刑讯司。总要给王大人找些事情来做才妥当,免得他事后说我方胜忘恩负义,不顾及往日交情!” 回返京都的道路凸凹不平,可明明瞎了一双眼睛的封红衣却始终紧跟在方胜身后,不知道是为什么,方胜又想到了成怀素,也想到了那名一直跟在成怀素身边的俊俏亲兵,渐渐的,方胜放慢了脚步。 “谢兄这是跑哪去了?城墙上都乱成了一锅粥,值此紧要关头,他不在王爷身边呆着,岂非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红衣,你该劝劝你那妹子,莫要让谢兄再做些无聊事儿,左右这涉川已经乱了,仔细寻个靠山保住性命才是正事。” 随着这话语,方胜的手掌悄悄伸向封红衣那根神奇的手指,指间的碰触,让封红衣身躯微微抖了一下,但封红衣没有拒绝方胜,而是任由其人牵住了自己的手指,可原本应该感到兴奋的方胜却在这一刻闭紧了嘴巴,方胜没有看到自己预想的那一幕,封红衣的脸庞没有因羞涩而涨红,反倒是变得无比苍白。 远处的观鱼亭方向渐渐亮起灯火,这漫长的一天似乎即将结束,然而夜晚的到来,会不会意味着一种延续,唯一的世界里,原本就不该存在差别。 第21章 漫长的一天(十一) 恐惧,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世上又有没有什么人从来就不曾感到过恐惧?人的躯体或许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花瓶,外表无论如何坚硬,那内在总还是会有一些空洞的所在,你可以打碎这花瓶,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只要你能鼓起勇气,可只有在将那些碎片重新回炉熔炼之后,你才能够得到一个新的花瓶。然而这花瓶和原来的那个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存有空洞! 谢观星在逃,真的是在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状况就好似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诸子巷,重温那个有如恶梦一般的夜晚。 就在那个夜晚,谢观星第一次领教了诸子巷“大花”的厉害,它无声无息的靠近,拖拽着一只貌似被人打断的“残腿”,可直到谢观星的小腿被大花一口咬住,谢观星这才惊异的发觉,那条所谓的“残腿”不过是一种最恶毒的掩饰。 小腿上绑着的竹片救了谢观星的命,沿街乞讨,被街痞花子头殴打不过家常便饭,谢观星多少学会了一些求生的手段,可话虽如此,“大花”锋利的牙齿还是在谢观星小腿上留下了两道恐怖的伤口。 那一夜,谢观星记不清自己曾叩响过多少副门环,也记不清自己的嗓子是何时喊哑的,他只记得整个夜晚,没有一个京都的百姓愿意为他敞开门户,他只记得自己拼命在逃,拼命在逃。 那段时日,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味的京都,没人会在意一个小花子的生死,而大花的执着与凶悍,也让谢观星开始恨自己的影子,恨流淌着的鲜血,恨跳动着的心脏,甚至恨自己的呼吸。无论谢观星躲在哪里,总会有些什么东西将大花吸引过来,即使是躲进粪坑,钻入水缸,也丝毫不能阻止它想要给谢观星好好上一课的决心。 两年之后,谢观星废掉了大花的狗生,也从王婆婆那里打听到了大花当夜如此疯狂的原因。 也许是太多的血,让大花感到恐惧,而对于一条习惯了“凶悍”的狗,消除恐惧的办法或许就是转嫁这种恐惧。 今夜的谢观星原本不该如此狼狈,道境之下的他,终究有着一战之力,可是谢观星怎么也没想到,真正危险的并不一定只有那些黑衣人。 插在谢观星颈部的那只小木箭异乎寻常的纤细,应该是用某种吹管之类的物件发射,而伏修道一声悠长呻吟掩盖了素衣女子吐气之声,谢观星老于此道,却终究没能料到,有人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反而去惦记别人的性命。 如此细小的木箭势必涂抹剧毒,谢观星反应奇快,几乎是在颈部吃痛的一瞬,就已抬手夹掉了木箭,可是这木箭也不知是涂抹了什么毒药,就在这木箭离开颈部的同时,谢观星已然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的那面“镜子”似水波般出现晃动,谢观星钢刀愤然出手,却失去了应有的水准,那种有意无意的感觉,已被一种无来由的烦乱所替代。 素衣女子再次扭动起腰身,丰盈的躯体在指间的触摸下泛起一片潮红,那媚惑的双眼仿佛从这具充满诱惑的躯体上脱落,直接进入到谢观星脑海当中,谢观星的身体渐渐升腾起一股燥热,这燥热吞噬着谢观星最后一点清明,也将那面晃动着的“镜子”染成了赤红颜色。 恍若从这世间脱离,谢观星的意识进入到了一片荒原之中,齐膝的野草随风摇摆,几只怪异的野兽似是被谢观星惊到,只抬头看了两眼,便又将头颅埋进了野草当中。 湛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却悬浮着一扇巨大的石门,诡异的图案与门缝中投出的淡淡白光,当即让谢观星看呆了双眼。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颗颗拖着彗尾的流星,这些流星全然不似谢观星过往看到的那样,它们就好像拥有着某种生命,并不仅仅是瞬间划过天际,而是在天空中追逐;折返;翻滚;汇集;分散;更有一些偶尔会撞在一起,爆发出一些眩人双目的璀璨光芒。 看着看着,谢观星身形急退,一块流星的碎片扑面而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开始晃动,异兽开始奔逃,一股裹挟着尘土于碎石枯草的气浪扑面而来,直将谢观星推出数丈之外。 一步步向着那个巨大的陨坑走去,谢观星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陨坑中没有所谓的流星,有的不过是一个还在扭动着的身躯,谢观星缓步上前,凝视那具比寻常人大上一倍的身躯,却难得的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 “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存在,不知道感念神的恩惠,居然还敢挑战神的威严,你们都会死,全都会死,这个地方也会跟着你们一起毁灭。” 蜷缩成一团的身躯缓缓舒展,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出现在了谢观星眼前,那同样是个人,被火焰烧灼而变得焦黑的面孔,依旧可以看出口鼻的模样,只是这看似无比健硕的身躯,却失去了一条大腿,而那左臂的位置,也只剩下了一截狰狞的残骨。 不过,让谢观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截残骨的质地与平常人完全不同,仿佛是用五彩的晶石构成,谢观星正待再凑近一些看个究竟,天空中那些流星的碰撞,变得越来越猛烈,而随着这碰撞,天空中好似下雨一般落下一具具或无头,或无臂的恐怖尸体,而当一颗女子的头颅在谢观星脚边炸裂成一团碎末,先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若能救我一命,我便将真正的法门传给你,不过你要认我为主,并奉我为神!” 谢观星看着那双出现在一片焦黑中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居然笑了。 “你还真蠢,你知道我是谁吗?做你的仆人,你配吗?” 钢刀斩向那个所谓的“神”,一刀,两刀,三刀,四刀……,嚎叫声响彻整个荒原,谢观星想不明白,以勿悔的锋利,为何砍了这久,那个“神”还不死? “别砍了,别砍了,我告诉你法门,你让我走的清净一些!” “我爹说了,你们没那么容易死,也许该试试砍脑袋!” 惨叫声再次响彻荒原,凝神站立的谢观星嘴角却是挂上了一些笑意。而随着谢观星睁开双眼,那面遮挡在自己识海中的镜子,忽然碎裂开来,无数碎片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每个碎片中都呈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谢观星。碎片中的谢观星有的神采奕奕,有的落魄失魂,有得身穿龙袍,有的则一身渔户打扮,更有一个那神态像极了李老蔫,那猥琐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钢刀再次出手,观鱼亭边却是响起了谢观星的骂声。 “我xxx你个仙人!” 一道矫健的身影瞬间消失,只将一群目瞪口呆的黑衣人留在了原地。 重新熔炼而成的花瓶依旧脆弱,那空洞的所在也不会因为样式的改变而出现任何变化,可经过了火焰与融炉的历练,那瓶子还是原来的那个瓶子吗? 传承与本能并不能代表真正的生命,真正的生命只有在烈焰与忍耐中才能变得精彩。当然,也许这精彩的生命依旧脆弱,也许这空洞的领域依旧存在,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精彩,因为有了这空,脆弱的生命才可以去容纳唯一的世界。 第22章 漫长的一天(十二) “这便是紫馨说的碎镜吗?我xxx他个仙人!” 碎境之下的谢观星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这一点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路狂奔的谢观星忽然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如此依赖那种可以令自己置身世外的道境,仿佛只要身处这道境之中,他便感觉不到任何烦恼,也感觉不到这世间还有任何事情值得去感慨留意,道境中的他,就好似拥有了一双天空之眼,目光中即无悲也无喜,即无怖亦无惧;同样是在这道境中,所有出现在镜外的生灵,渺小的就像是一只只蝼蚁,也许只需要你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将其轻易泯灭。 然而此时此刻,谢观星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度真实,恐惧与担忧是如此清晰,而体内的真气也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空,那些过往的经历再也不能带给他任何自信,有的只是怀疑以及想要活下去的欲念。 如果说“碎镜”给谢观星带来了一些改变,那便是周遭的一草一木再看上去无比鲜活,所有存在着的生命,都好像在轻声吟唱,而那些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临出门时喝过的一杯茶,还有那张带给他惬意与安宁的太平椅,这一切所见所感,清晰的就有如被微风触动的汗毛,可除了这些,谢观星更多的还是感到了自己的的痛,自己的燥热,还有无法施展“伏藏”“问祸”乃至与“斩仙”所带来的恐惧。 黑衣人如影随行,他们放过了伏修道和那名素衣女子,却不肯放过沿途遇到的任何陌生人,看着一颗颗脑袋离开颈项,谢观星不敢再向着京都方向逃窜,且不论那里有自己太多的亲人,即便是自己当下的装扮,只怕还没有靠近城墙,就已经被人射成了刺猬,而自己身后的这些黑骑,也不会给自己留出卸下装扮的机会。 有那么一刻,谢观星想到了陆仁义,想到了紫馨,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对陆仁义并没有生出太多怨念,也许是因为与安平王相处的那段时日,让谢观星看到了作为一名皇子的艰难,如果自己可以原谅单勉对自己的欺瞒,为什么就不能原谅陆仁义的不仁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紫馨的伤现在究竟怎样了,谢观星很想知道,对于这个曾经恨自己入骨的女子,谢观星存有一种莫名的歉疚,但是谢观星清楚,他已经无力负担这个女子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他还不起,也没办法去还。 无聊的追逐终于让那些黑衣人放弃了努力,当然,这“放弃”并不意味着自行离开,黑衣人放弃的只是想要将谢观星完整无缺带走的打算。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谢观星有幸见到了黑衣人背后两个长木匣的真正用途,那是两柄长刀,可以直接从木匣中扳出并接合起来的长刀。 大名鼎鼎的黑骑自然拥有可以在马上使用的兵刃,可这种兵刃出现在步战中同样恐怖异常。 锋刃的回旋,让黑骑的攻守几乎无懈可击,而随时可以分解接合的两柄长刀足以适应任何环境,谢观星试过使用拌线,铁蒺藜,但是这些黑骑就好似能够先知先觉,每每靠近那些拌线,斜拖于身侧的长刀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便轻易将其斩断。 百试不爽的铁蒺藜这次也全无半点用处,这些黑骑的鞋底似乎衬有钢板,即便踩上,最多不过是发出一些令人牙酸的声音。最令谢观星感到恐怖的是,黑骑使用的长刀居然可以脱手而出,并且在斩断沿途所有阻挡之后又重新飞回到黑骑手中,而自己掌中的“勿悔”,即便可以将这长刀劈开,却根本无力将其斩落。 身上的宝衣此刻倒真成了谢观星唯一的依仗,在夜色中,这件得自刘公祠的衣物始终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变换着颜色,可就在谢观星利用这宝衣将一名手持短矛的黑骑胸腹斩开,那宝衣就此失去了效用,而那个看似应该必死无疑的黑骑,其人只是望着谢观星裂嘴一笑,随即将脱出的内脏塞回体内,只片刻便已包扎好伤口重新追了上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比神仙更让一个凡人感到恐惧的也就只剩下妖魔,而面对妖魔一般的黑骑,谢观星握着“勿悔”的手愈发抖得厉害。幻象中所见,或许是一种暗示,可要想在围攻中砍掉这些黑骑的脑袋,这说起来简单,要做到谈何容易。 长刀的锋刃一次次掠过谢观星的双腿及肩头,若非谢观星身法尚算矫捷,早已变成了伤残人士,可谢观星相信,自己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这些黑骑想要留下活口,这对于自己,或许意味着一个机会。 可能还有一件事奔逃中的谢观星没能留意到,道境的缺失乃至于对死亡的恐惧;也带给了他一样惊人的本事。谢观星跑的极快,快到了寻常马匹都难以企及,哪怕只是一根探出头的草尖,也能让谢观星展现出异乎寻常的速度。 黑暗的旷野出现了一处村落,难得的让谢观星感到了一些困惑。 没有时间为自己的“神速”感到惊诧,谢观星飞也一般向着那片黑暗中的村落冲去,身上的宝衣或许不能再掩饰自己的踪迹,但老君村可以,大火或许可以将老君村烧成一片废墟,可那些残墙断壁下的诡异巷道,还有当日自己散下的铁沙,总会让他得到一些喘息。 就如同方才没有意识到自己跑得有多快一样,进入老君村的谢观星也没能意识到自己选择老君村真实用意。 习武之道,无非孰能生巧,巧能生变,变能通神,而修炼至极境,正如侧出一步的法门。如果朗朗乾坤之下无法斩杀妖魔,那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 充斥着无尽死亡气息的老君村,就仿佛一座真正的人间地狱! 一层淡淡的迷雾始终笼罩着整个老君村,没人知道这迷雾的由来,附近乡民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规劝路人莫要于晚间进入这片迷雾中的村落,因为能够从这迷雾中生还的人,大多已成了疯子。 挑在官道旁的纱灯,引起了黑骑首领赤儿达的注意,可是在看过那些被烛火照亮的字迹之后,一柄盘旋而出的长刀将纱灯连同善意的提醒一并斩断,比亡魂还恐怖的黑骑会在乎什么厉鬼,长刀之下,便有厉鬼也只会在四散奔逃的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 “赤儿达,还是算了吧,我总觉这片村落让人瘆得慌,此人原也不在计划当中,何必如此穷追不舍?” 与众多面色阴冷连一丝人气也无的黑骑不同,这名说话的黑骑明显要差上许多,此人身形瘦弱,斜插在背后的短矛也比其它黑骑要短上一些,一双纤细的手掌更是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谢观星一路奔逃,倒是真没留意到黑骑中还有这等无用的货色,可要是他现在能够看到这一幕,谢观星只怕会惊讶的吐出舌头。只看这名瘦弱黑骑扶着膝盖喘气的姿势,湿衣下的玲珑曲线,丰满圆润的翘臀,分明就是一名女子。 冷哼一声,四瓣嘴的黑骑首领并没有回答这名女黑骑的质询,其人用长刀一指老君村,十数道黑影立时消失在迷雾当中。 直到确认除了自己和那名女黑骑之外再无一人,四瓣嘴的黑骑首领这才扭过头惨然一笑。 声音恍若从地狱中传来,这女黑骑闻言连连倒退几步。 “你跟得如此辛苦,倒不如修习一些神仆之术,既然想报仇,总需付出些代价,若是你答应,我可以帮你!” 那女黑骑用黑巾遮了颜面,一时看不出面容有何变化,可是当带着颤音的话语在暗夜中响起,任谁都能听出这女黑骑心中的恐惧。 “赤儿达,你疯了吗?若是让我爹知道你如此对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我原本就是个死人,是神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赤儿达心中便只有神,你爹又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和我一样,是神的仆人!” 那女黑骑闻言身躯一阵颤抖,再次后退两步转身便跑,可黑影一闪,一柄长刀挡在了这名女黑骑的身前。 “赤儿达叔叔,小雅知错了,你和我爹当年可是结拜的兄弟,小雅幼年时,赤儿达叔叔您还教过小雅骑马,难道您都忘了?” 一阵阴森的狂笑让桑小雅浑身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而就在桑小雅准备闭目待死之际,这叫赤儿达的黑骑首领却是挥刀再指老君村,裂开四瓣嘴说道:“去吧,你能杀了他,赤儿达叔叔就放过你,不过你需记得,不可伤及心脏和头部,若是伤到这两个地方,赤儿达叔叔总要从你身上讨回些本钱。” 桑小雅此刻身躯已抖得好似筛糠,她不怕死,却害怕成为一名不死神仆,然而当下的状况,桑小雅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自己能不能杀了那个人,自己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爹爹能舍弃哥哥,难道就不能舍弃小雅?也许从小雅离开大营并跟随黑骑一起潜伏在知北城下的那一刻起,爹爹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是爹爹想要小雅成为一名不死神仆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那位神使大人的安排?” 拖着一双已经有些发软的腿,桑小雅一步步走向那片迷雾,她不知道迷雾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让自己感到恐惧,但是到了此刻或许知不知道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看着桑小雅的身形也和那些部属一样消失在迷雾当中,黑骑首领赤儿达的四瓣嘴微微有些上翘。他没有跟着桑小雅身后走进迷雾,而是定定站在了原地。 “赤儿达,这样做有趣吗?” 一团黑雾从赤儿达背后升起,黑雾中传来了另一个更为诡异的声音。 “有趣,非常有趣!” (明天该上班了,十一假,基本只间断休了三天,后面又该忙了,兄弟们给些评论吧,不然写着无趣。) 第23章 漫长的一天(十三) 夜色与迷雾笼罩下的老君村,恍若一座被死神眷顾着的殿宇,而那隐现于迷雾中的残垣断壁,更像极了一只只正在窥视着人心的恐怖异兽,仿佛只要你心神出现哪怕一星半点的松动,散发着恶臭的狰狞巨口,就会在撕碎你身躯的同时也吞噬掉你所有的魂魄。 被三名黑骑守护着的桑小雅多少感到了一些庆幸,这毕竟不是自己第一次跟随黑骑行动,也许正因为这一点,赤儿达对自己的态度转变,那些先行入村的黑骑并没能及时察觉,而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活着”回去的机会。 “我自己能够应付,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一抹难以觉察的冷笑出现在了三名黑骑嘴角,熟悉死亡味道的黑骑自然清楚这雾色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桑小雅既然想找死,黑骑的军士也懒得去管,太多的杀戮早已让黑骑忘了所谓“儿女亲情”,桑小雅是自己主子的女儿又怎样?始终有这么个累赘跟着,怎么都不是一件令人感到轻松的事情。 貌似拱了拱手,三名黑骑遁入到了雾色当中,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谢观星进入老君村后就开始变的有些不一样。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老君村对于黑骑无异于“家”的所在,可要是有一只精力充沛的老鼠钻进你“家”里避祸,那么任谁在感到可笑同时也会感到一些被人嘲弄的味道。 潮湿且略带腥臭的雾气遮掩了猎物身上特有的气息,零星的血迹与足印也渐渐被碎石及枯木遮掩,而随着黑骑一点点深入老君村,几乎所有黑骑的军士都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本该无比熟悉的“家”,居然开始变得有些陌生。 大火或许能将老君村烧成一片废墟,但对于残垣断壁间的巷道却影响不大,雾色中,它依旧发挥着往日的效用,并且做得愈发到位,貌似连“上房”或“一路砸将过去”的机会都没给黑骑留下。 不得不说,谢观星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可能用不了多久,对于大多数黑骑而言,那种“家”的感觉就会被一种厌烦所替代。说来也怪,“杀戮”总是能带给黑骑无尽的快意,也许只有夺走那些生灵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可黑骑的军士不会像普通军士那样在事后焚烧村落。当然,他们也没有多少兴趣去故地重游。前者显然不合自己的身份,而后者则是因为没有什么必要。 不过,这中间或许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势必将决定谢观星的生死。 分散就意味着危险,习惯了联手合击的黑骑军士自然无比清楚,可一只很能“逃”又很会捡便宜的“老鼠”能有多大本事?这一点,除了桑小雅,倒是真没有一个黑骑军士会去怀疑。 就像所有阴谋论所阐述的内容一样,秘密往往只掌握在高层手中,黑骑首领赤儿达没有进村,恰恰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需要得到印证。 一点淡淡血迹引起了黑骑军士贝尔葛的注意,也许是出于某种习惯,贝尔葛用手指沾起了少许血液放入口中舔了舔,这血液的味道多少有些特别却难得的新鲜,随着狞笑涌上嘴角,贝尔葛好似一条细线的眸子忽然张开,两点荧光立时呈现在夜色当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视线忽然变得清晰,迷雾中,一个黑影斜靠在枯木之后,那因体温带起的热气,让黑影所在区域的空气仿佛出现了轻微波动。 桨翼一般的长刀盘旋掠过枯木,看着那枯木连同后面隐藏的黑影一同被斩做两截,黑骑贝尔葛那颗僵硬有如石头般的心却猛地向下一沉。 “这可不是首领想要的结果,这“老鼠”怎地便如此不济?” 带着几分恼怒与侥幸,贝尔葛小心翼翼靠向那枯木所在的乱石堆,方才的那个黑影明明冒出生人特有的热呼气,可为什么长刀掠过,自己既没听到惨叫也没看到有血液喷溅?莫不是陷阱或是用来示警的摆设,当真如此,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翻飞而至的长刀早已握回贝尔葛掌中,周围的寂静让贝尔葛认定,如果那只老鼠还没死,就一定藏在乱石堆附近。 长刀锋刃翻转,贝尔葛一步步向着那处乱石堆行去,可直到看清楚那被斩断的黑影究竟是什么,贝尔葛手腕再次一翻,那锋刃立时回复原状。 半截枯木边,是一具罩着朽布的骷髅,长刀的锋刃已经将这骷髅连同枯木一同斩断,而就在那半截骷髅下,却端端正正摆放着个陶制小罐,一股略显腥臊的热气正由这小罐的顶端冒出。 没有人敢如此戏弄黑骑,贝尔葛僵硬的面皮开始一跳一跳抽动,几乎是下意识的,贝尔葛抬腿踢飞了那陶罐,随着尿液四溅,一道诡异的亮光出现在了贝尔葛眼中。 插在乱石中的半截木桩居然动了,而此时贝尔葛那条踢出的腿还没能及时收回。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能影响贝尔葛挥动手中长刀阻挡,只要挡下这一击,那么,这只已经受伤的“老鼠”,他的结局基本可以确定。然而让贝尔葛感到奇怪的是,自半截木桩下出现的那道寒芒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横扫向自己腰际,而是紧贴着“木桩”,几乎是压着自己手中的长刀“滚”了过去。 乱石飞散,“木桩”擦身而过。 贝尔葛极度困惑,这或许是可以伤到自己的唯一一次机会,这装扮成木桩的“老鼠”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扭头望向那只老鼠,贝尔葛的困惑愈发强烈,这老鼠已然窜至乱石堆下,却全然没有一点想要逃走的意思,他只是倒握长刀,冷冷的看向自己。 一种莫名的寒意出现在贝尔葛的脑海当中,这感觉来得是如此突然,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冷”为何物的贝尔葛一时间竟忘了出手,也许在他看来,那“冷”和“痛”一样,都是一种梦寐已久的享受。 可是当视线顺着那只“老鼠”的目光看去,贝尔葛看到了一根极不显眼的丝线,那丝线的一段连着“老鼠”手中的刀柄,而另一段,却好像缠绕在自己身体的某处。 冷笑再次浮上贝尔葛的嘴角,几乎在谢观星猛拽刀柄的同时,贝尔葛长刀迅捷一挥,锋利的刀刃径直斩向那根半透明的丝线。 看着这名黑骑的长刀斩向丝线,谢观星的嘴角同样浮现出一抹冷笑,红菱的嫁妆怎会是寻常之物?这玄丝可不是一般拌线,漫说你长刀锋锐,便是“勿悔”也难以将其斩断! 贝尔葛很想最后再看一眼那只“老鼠”,因为下次见到,这只“老鼠”肯定不再会像今日看上去那么有趣。可是贝尔葛忽然发觉,自己想要看看这只“老鼠”的想法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因为那“老鼠”在自己眼中竟然变得越来越高大,无论怎样努力,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双赤足而已。 俯身拾起那颗掉落的脑袋,谢观星松开了缠绕在刀柄上的丝线,若没有方才这名黑骑的奋力一击,谢观星也没有多少把握能扯下对方的头颅。但无论如何,貌似杀不死的黑骑终究还是成了一具尸体,而有了这颗头颅和那具僵硬尸体,很多事,没准会变得简单一些。 当另一名黑骑走过这片乱石堆时,乱石堆上已看不出任何厮杀过的痕迹,谢观星做得很有耐心,那状况,就仿佛认定只要自己没有将痕迹遮掩干净,这些黑骑就不会到来一般。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未必!那么又是什么让谢观星一进入老君村就好似变了个人,这一点,或许只有老君村的那些亡魂清楚原因。 面对无比强大的对手,谢观星只能去赌,伪装成枯木是在赌,收拾好痕迹同样是赌,同一天里,至少在一件事上谢观星与刘半山认识相同,要想活下去,那就需要先将自己看成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做为将老君村变成一座人间地狱的始作俑者,谢观星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会太难。 第24章 漫长的一天(十四) 桑小雅忽然变得很小心,许是有过跟随黑骑一起行动的经历,她对于那种用手指轻弹长刀发出的信号并不陌生,可是自从进入这座恍如鬼域的村落,黑骑之间的联络就变得越来越频繁,而耳力绝佳的桑小雅听得出,就在方才,又有一名黑骑没有做出回应。 没有痕迹,也没有任何声响,桑小雅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可越是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桑小雅就越感到恐惧。 这心跳究竟还能延续多久?桑小雅并不清楚,但是她今日清楚了一件事,黑骑绝对不仅仅是她桑家的一支私军。而黑骑首领赤儿达能够透露这个秘密,一定是没有做过让自己生还的打算。 死,还是成为一名黑骑,对于桑小雅根本就没有多大差别,可桑小雅不想死,一来,哥哥的大仇未报。二来,做为一名女子,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 恍恍惚惚之间,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前面的雾色当中,长刀的鸣响似乎是一种问候又似乎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可出人预料的是,就在这讯号响起的同时,桑小雅的心却猛然一紧,而那只持握着短矛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有了一些颤抖。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前面的黑影身形一晃,转瞬就消失不见,可是不过片刻,那轻弹长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动静虽是极小,却好像是从地底传出。 缓缓向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靠去,不过十余步,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就出现在了桑小雅眼前,望着这个被人掀开的洞口,桑小雅一动不动,可看着看着,桑小雅蒙在黑布下的面孔有了轻微的抽搐。 “就在这里动手吗?如果能容我桑小雅说两句话就好了!算了,既然他有这等本事,想必是知道了一些对付黑骑的法门,只希望不要光记得砍脑袋便好!” 轻轻将手中短矛塞入洞口旁的一片枯草之下,桑小雅目光中现出一抹决绝,然而这决绝很快便被一种失落所替代。 “他的本领或许很高,可应该不是个聪明人,既如此,我还能有什么期待?” 轻轻吐了口气,随即抹去嘴唇上因噬咬而流出的鲜血,微一欠身,桑小雅径直朝着那洞口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桑小雅没有黑骑那般的本事,貌似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去触摸,好在脚下传来的感觉让桑小雅确信,这洞中存有阶梯,至于这阶梯通往哪里?最多不过是死神的领域! “也许我该点亮火绳,这样或许他就能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黑骑!” 摸索着石壁,桑小雅缓步下行,奇怪的是,即便心中仍存有一丝期待,桑小雅却没有掏出怀中的火绳点燃。也许在桑小雅看来,一个并不聪明的所谓“高手”,即便能够侥幸杀死两名普通黑骑也不可能从赤儿达手中逃脱,期待这样的人来救自己的性命,无异于痴人说梦,而点亮火绳,除了能让对方察觉自己是一名女子,又能有别的什么作用?与其如此,倒不如死得痛快一些来得妥帖。 等待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刀,桑小雅再次向下走出几步,可走着走着,桑小雅却难得的有些想笑,一个古怪的念头在桑小雅心中升起。 “看那汉子年岁应该不大,只是用涂料遮住了颜面。若是相貌还说得过去,把火绳点燃又有何妨?左右我桑小雅就要死了,临死前体会一下做女人的滋味,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身后的一阵细微响动打断了桑小雅的胡思乱想,这响动的出现让桑小雅的头皮一阵发麻,她听得出,是有人在自己身后关闭了洞口暗门。 “怎地这洞口还有暗门?夜深人静,他便不怕这动静被人听了去?即便是不想再活了,死前还想在拽上一个,为何不在本小姐方才经过时动手?” 锐利的锋刃悄无声息搭上桑小雅咽喉,而就在桑小雅闭目待死之际,一只极其不老实的手掌,却全无半点征兆探入桑小雅怀中。 这手掌的触摸让桑小雅浑身抖作一团,她想喊,想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那只手掌在桑小雅身上四处游走,直到有了向一名女子最敏感部位探索的意思,桑小雅这时才想起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会喊!” 这微若蚊哼的言语显然没有什么效力,好在那只不规矩的手,已经被桑小雅死命按住。 “你是谁?为什么和那些人在一起,别告诉我你进来是想杀我!” 貌似有手指在桑小雅敏感部位轻轻按了一下,桑小雅轻哼一声随即瘫软。 短暂的欣喜过后,换来的却是更大的恐惧,事到临头桑小雅这才发觉,有些念头,想想当然可以,可要是真的去做,那该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情。 不过上天并没有给桑小雅懊悔或是满足的机会,当手掌从桑小雅怀中抽离,一丝气息浮荡在桑小雅耳边。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你?”黑暗中,久久不见旁的动作,桑小雅忍不住开口问道。 桑小雅的声音极其细微,随着脖子上的锋刃缓缓撤开,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一个解释。 “你的身手不差,虽说未必是我的对手却也不至于自己找死,我放出讯号,你明明听得出差别却还要跟进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征求谢某的意见!” “这洞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出口?你告诉我姓氏,是不是准备在得到意见之后再杀了我?” “没有!……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真的姓氏吗?” “你这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现在并不重要,谢观星此刻多少感到有些失望,方才敲击长刀的行止的确是某种刻意试探,可他更希望看到的却是这女子悄悄招集同伴。 即便在观鱼亭时谢观星就已看出这名黑骑与众不同,可一直到看到这名女子进入密室,谢观星这才确信,这女子与那些黑骑并不是一路人。 原因有三,其一,黑骑中便只有这名女子自己可以听到心跳,而这或许意味着某种特殊的身份。其二,这女子入村后很快就赶走了身边的护卫,要么是想拿自己当作诱饵,要么就是真的不想活了。当然,如果是前者,即便是陷阱,谢观星也想试一试,并且认定值得一试。其三,这也是谢观星没有杀这名女子的真正原因。有些事装是装不出来的,例如魂不守舍。在确定了这名女子并没有黑骑暗中保护之后,谢观星开始相信,这女子是真的不想活了。而一个想死的人,势必需要一个想死的理由,对方没有选择黑骑,却选择了自己,那么她想死的原因或许和黑骑有关。 “说吧,你找我想做什么?”黑暗中,谢观星凑得极近,吐在桑小雅耳朵上的气息让这密室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这样或许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杀了你和你的那些同伴,谢某一样能活着出去!” “不可能!” “说你的条件!” “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 似乎是有了片刻犹豫,黑暗中随即传来了谢观星的言语。 “可以!” “你需盟誓!” “倒管个鸟用,你可以不说!” “你身上有银两或是举火之物没有?” “银两没有,举火之物倒是有一点!”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啐,紧接着是桑小雅的低声嘀咕。 “亏你还是个男子,怎的身上便不带着些银两,若没了银粉,一样是死定了,只不知这荒废村落中能否找到一些!” 耳垂再次传来温热,谢观星的声音好似鬼魅。 “银两没有,银粉倒是有一些!” 当日在隐月宗,谢观星见宗内修士以银制镣铐束缚伍闻道,而伍闻道所长不过“伏藏”之术,故而谢观星便猜测这伏藏之术或许可用银饰破解,其后谢观星虽然偷偷磨制了银粉,却一直没能派上用场,毕竟要是往自己身上去撒,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傻。 然而黑暗中的谢观星同样看不清桑小雅的面貌,所以他没能察觉,就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桑小雅原本燥热的身躯却渐渐变得有些寒冷。 银两与举火之物出现在一名杀手身上本是寻常,可要是出现的是银粉,这就多少有些不同。一个念头在桑小雅心底一闪而过。 “若能逃出升天,或许该杀了此人!” 可是要想杀了这个心思缜密且武艺高强的汉子,又该如何动手,桑小雅真的有这种机会吗? 随着身躯向后贴去,桑小雅明显感到了臀尖碰到了一个硬物。 暗暗骂了一句,桑小雅打定了主意。 天打五雷劈啊!谢观星真的很冤枉。他谢观星绝非急色之人,那顶在桑小雅臀尖的物件,不过是“勿悔”的刀柄而已! 第25章 漫长的一天(十五) 说来也怪,名字这东西,往往存有一些暗示或是某种期待,人名也罢,国名也罢,莫不如此,与“涉川”历代君主的志大才疏相比,“昌余”这个名字则取的更为贴切,对于昌余的历代君主,他们所求不过繁荣昌盛,而对于昌余的百姓,他们的的想法就简单了许多,只要月月有余粮那也就够了。 然而再好的期待也只是期待,贫瘠的土地总是会令这种期待一次次成为泡影,并且,因失望带来的后果极其严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昌余,始终是醒言大陆上最为动荡的一个国家。 也许你会去问,为什么昌余的百姓宁愿死于战乱饥荒,也不肯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答案很简单,人若是老了,即便没有被官家送上“终老山”,也舍不得离开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而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所谓“青壮”,无论身体如何,都必须加入军籍。在昌余,从来没有“逃荒这个字眼,有的便只是“逃亡”。可军法森严;“宿影”索命,你又能逃往哪里?既然“逃”就是“亡”,那还逃个屁! 当然,以上这些也只是针对寻常百姓,桑小雅自然没有这么多顾忌,毕竟做为昌余名将之后,她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这并不意味着她看不到也听不到!相反,昌余的百姓为了活下去都做过些什么?桑小雅一清二楚。所以,有个概念在桑小雅脑海中始终根深蒂固。 “在这世上,若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得到某人的信任与庇护,那么总需要拿些东西来换。” 仅仅是一些关于黑骑的秘密不足以得到身后这个陌生人的庇护。桑小雅看得很远,以此人的心智,自己能不能在事后杀了对方尚不可知,而一旦被其拿住,那紧随而来的酷刑,总是能让人说出更多的秘密。 桑小雅最大的秘密莫过于自己的身世,这个秘密要是被一名涉川人知晓,自己的结局何止是生不如死! 正是基于这样一个想法,像昌余所有想要活下去的女子一样,桑小雅投入了更多的筹码。 颤抖的身躯向着身后贴去,桑小雅明显感到了来自身后的燥热,可身后的那个汉子似乎还在犹豫,这感觉当即让桑小雅起了一些疑心。 “这汉子既是着了那素衣女子的手段,何以能坚持到现在?” 也许这担心是多余的,很快,谢观星便有了动作。 一只手掌开始隔着衣物在桑小雅身躯上游走,渐渐的,那只手掌攀上了桑小雅的胸部,可就在桑小雅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之时,一个诡异的感觉让桑小雅猛地睁开了眼。 黑暗中,桑小雅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只在自己胸部停留的手掌,此刻并没有完全摊开,可如果少了两个指头,那么这两个指头又能派上什么用处?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刺入了桑小雅的身躯,那东西很细,却足以致命。 那只停留在自己胸前的手很稳,寒意的侵入也极其缓慢,桑小雅可以叫,可以挣扎,但她没有,她只是想笑,笑自己的天真,也笑自己的愚蠢,一个只想要保住自己性命的人,如何还有那样的心思?也许从知道了黑骑的弱点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变得毫无价值。 心脏上传来的刺痛感让桑小雅想要蜷缩起身体,随着那只手掌离开,桑小雅身躯开始向下滑落。 心跳一点一点变得缓慢,蜷缩在台阶上的桑小雅口中终于有了呢喃。 “记着砍下我的头……。” 谢观星没有做出回应,密室虽暗,习惯了黑暗的谢观星却可以借着一点“亮光”看个大概,这女子是何来历?此刻的谢观星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外面的动静,那洞口外面似乎太过寂静,连虫儿都停止了鸣叫。 手掌一翻,银针刺入谢观星心口,那寒意应该和桑小雅感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可谢观星并没有像桑小雅那样瘫软下去,他依旧紧贴石壁站立。然而片刻之后,谢观星那只握在刀柄上的左手,却轻轻滑落。 密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是这一次,已经听不到任何心跳的声音。 “你确定是在这里?” 洞外传来了一声询问,这声音虽不大,夜色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许是离开了,但属下笃定,方才一定是在这里!只不过……” 声音忽然停住,似乎是说话之人想要掩饰一些什么。 片刻之后,声音再次响起。 “需要去知会首领一声吗?” “不必!” “若是大人知道了……,” “扑”的一声轻响,随即是物品掉落在碎石上的动静。 “首领说过了,若是拿住了此人,神使便会将功法的下半部传授给我等,若是还有哪个三心二意,他就是下场。” 当虫鸣再次响起,密室内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掉落。 那是一个包裹着干枯青豆的小布袋,也许正因为承装着的是一些干枯青豆,掉落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密室内的好似针尖一般大小的光亮被人捻灭,而原本应该无比悠长的一声呻吟,也在行将出口的那一瞬,被人生生拦住。 松开捂在桑小雅嘴上的手掌,谢观星凑近其人耳边小声说道:“你就呆在这里,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洞口的门户被人缓缓推开,借着透过迷雾投射而来的光亮,桑小雅终究看清楚了那个背影,那背影远没有自己父亲那样高大,却一样充斥着力量与坚毅,桑小雅恍若痴了一般的盯着那背影,甚至生出了一些想要冲过去抱住的想法,可随着洞口透入的光亮消失,密室再次陷入到了一片黑暗当中。 思虑了片刻,桑小雅艰难坐起,开始在身下的台阶上仔细触摸,很快,她摸到了那个包裹着干枯青豆的小布袋,也摸到了连接在布袋上的两根细线和其中一根细线末端缀着的银针。 轻嗅着没有系针银针的那根细线末端,无尽的寒意开始伴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在桑小雅躯体内游走,桑小雅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银针封穴,牵丝坠针,星火延时,这些手段桑小雅并不陌生,可要将这些凑在一起,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能安置好布袋再点然线绳头星火,很显然,这陌生汉子在引自己进入密室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切,可他是如何做到的?又是用什么办法在黑暗中掩饰那一点星火?他如何便能笃定?自己会按着他设计好的一切入局!莫非在此人眼中,自己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木偶? 桑小雅忽然有些想哭,无力感让她几乎再次瘫软下去,这世上的人若是个个有如此心机,自己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打算就变得可笑无比。自己的父亲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弱者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而一个人的荣辱,与万千人的生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没人愿意任人摆布,桑小雅同样如此,并且,正因为谢观星的出现,桑小雅萌生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个想法,让她的人生似乎不在那么灰暗,至少是有了一个很实际的目标。 “如果我桑小雅本领如此不济,那么或许我能征服一个真正有本事的男人。” 随着这个想法出现,桑小雅的身躯内重新升腾起希望的火焰,她开始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毕竟要征服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同样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情。也许于当下,自己最应该去做的就是,通过了解此人惯常使用的手段来窥探其心智到底深到了何种地步? 轻轻耸动着自己的鼻子,密室的空气中已经很难闻到什么烟气味道,可是就在那人打开门户之时,桑小雅确信,确实有一股淡淡的烟气向着密室深处散去。 摸索着向密室深处走去,桑小雅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她注定会再次感到失望,密室的深处是有地方可以通风,可那不过是一根根铜制的管道,而散落在管道下的尸骨,或许会让她再次感到震惊。 不过,一个可以在自己进入密室前便安排好这一切的人,毫无疑问可以带着自己活着走出这里,有了这一点,再多的失望与恐惧都已变得不那么重要。 第26章 漫长的一天(十六) 夜色之下的老君村,迷雾变得愈发浓重,五步之外,除了白茫茫一片几乎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可就是这在常人看来绝好的逃生机会,却因为黑骑军士的存在而变得毫无用处。 迷雾或许能挡住黑骑军士的视线,却挡不住他们对于生人的厌恶与嫉妒,与大多数正常人相反,黑骑军士喜欢黑暗,更喜欢死亡的味道。越是身处在阴暗的领域当中,他们就越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这兴奋时而会令黑骑军士浑身颤抖,时而又会让他们下意识的在自己身躯上划出一道道狰狞伤口,可偏偏就是这副麻木且坚韧的身躯,却不能带给他们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意。 难以抑制的兴奋总需要通过某种宣泄达到快意的巅峰,而对这副身躯的厌恶又让他们想要消除与所有生人之间的差别,如此一来,貌似只要那个猎物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这场猎杀就永远不会停止! 但是有一件事情,黑骑的军士一定没能想到,那个狡猾的猎物似乎也很喜欢这黑暗,或许每一个修炼“离幻决”的道门修士都有过相同的经历,唯有在黑暗的世界里,“我”才会是唯一的存在。 不过,喜欢是一回事,可能不能战胜一群疯子?有时候还取决于你能疯狂到何种地步! 两个多时辰的追踪与搏杀,令黑骑军士很快就适应了谢观星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而随着两名黑骑军士又被谢观星剁掉了脑袋,剩下的黑骑军士开始向着所有可能的目标劈出长刀,哪怕那个目标怎么看都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同伴。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极其有效,且不论来人穿着什么衣物,又是以何种颜面示人,能挡住长刀的自然同是黑骑,至于那个挡不住长刀且带伤遁入迷雾中的家伙,毫无疑问,正是谢观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如果密室中的桑小雅看到了这一幕,只怕又会生出几分困惑,自己明明已经告诉了那个人对付黑骑的办法,他为何还要如此?难道他真就一点都不知道,盲目的自信与狂妄,同样会令人丢掉性命! 许是受了重伤,这一次,猎物没能有效的掩盖自己留下的血迹,就算是用来算计黑骑军士的机关陷阱,也似是因为绝望而变得有些草草了事。 依着过往的经历,黑骑的军士们知道,那只狡猾的猎物应该是明白了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他现在唯一还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在最后的藏身处舔舐伤口。当然,他或许还会积蓄一些力量,那临死前的一击也势必疯狂!可是谁又在乎?这便是黑骑与生人的差别,那些新鲜的血液,总会有流干的时候,而作为一名阴暗世界里的迷途者,黑骑从不畏惧死亡。 追寻着血液的痕迹,十几名黑骑齐齐聚拢在了一座废墟前,这座由整块巨大青石雕凿而成的建筑似乎是被大火焚烧过,一股难闻的味道充斥在建筑周围,而味道的源头,却是来自这青石建筑上裂开的一道道缝隙。 仅仅凭着眼前看到的状况,很难让人想象这建筑当年的模样,建筑顶端的坍塌极其严重,而整个入口处也被烧得好似黑炭一般,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环绕在这建筑周围的居然是一层厚厚的黑灰,也正因为这层黑灰的存在,这建筑整个看上去,就好像一座被人祭拜了几千年的巨大坟墓。 看着这座恍如坟冢的建筑,那略显僵硬且带着一丝嘲讽味道的笑意渐渐涌上了一众黑骑军士的嘴角。折腾了半宿,这猎物也不过如此,临了临了,还不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些无用伎俩上。 长刀缓缓指向了建筑入口外的石壁,在那里,一个染血的手印显得格外清晰。对于这个手印的出现,黑骑的军士同样没有感到任何意外,这或许只是一个疏忽,可几乎所有被黑骑追杀的生人,最后都无法保持应有的冷静,今日的这只猎物是有些手段,即便是进入这坟墓一般的所在也没忘了仔细处理那些留在灰烬上的足迹,可是他毕竟只是个生人,是生人就会因恐惧而失去方寸,而随着恐惧的加深,出现这种低级的失误原也在意料当中。 长刀挥舞,黑灰激荡,一排足印当即显露了出来,这足印略显凌乱,似多少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向着建筑内部延伸,并且没有呈现出再次返回的迹象。 不知道是为什么,即便见到了这只进不出的足印,黑骑的军士也没有急于闯进这栋从外表看已经坍塌的建筑,反倒是有一名身形高大的黑骑打了个古怪的手势。 随着这手势扬起,笑意顿时从一众黑骑的嘴角褪去,似乎是感到有些满意,这身形高大的黑骑点了点头,随即手持长刀缓步走到那足迹旁。 刀尖轻挑,一枚灰黑色的粉团出现在了这名黑骑的掌中。 指尖轻搓之下,那熟悉的血液味道让这名黑骑军士双目泛起幽光。当手势再次扬起,一众黑骑纷纷散开,可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守在了这座建筑的周围……。 老军村外的的一棵柳树下,黑骑首领赤儿达还在静静等待,可是他身后的那团黑雾却似乎是失去了耐心。 “赤儿达,怎么还没有动静,你确定他就是画上的那个人?若真的是他,老夫要的可是一副完整的身躯!” 听闻这黑雾中传来的话语,赤儿达那张已经愈合了大半的嘴巴再次撕裂。 “急什么?总要有人将消息带给他!温尔术那里知道该怎么办,桑大人……哦,应该是副使大人,您刚刚聚起生魂,还是少露面为妙!” 话音未落,黑雾猛然凝聚成人形,径直向着赤尔达撞去,可赤儿达对于这人形黑雾恍若视而不见,他的双眼仍然停留在远处的那片雾气当中。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黑骑中就只有你还存有前世的记忆?” 见自己的动作对方全然没有放在眼里,黑雾在行将撞上赤儿达身躯的那一刻再次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句阴狠的询问。 “所以我成了黑骑的首领,而不是温尔术!大人一代儒将,想不到也有这样的身手,当真令赤尔达佩服!不过赤尔达有一事不明,就算那画上说得是真的,有没有必要让我手下的黑骑去送死!” 一阵冷笑声在黑雾内响起,诡异的动静就仿佛从地狱中传来。 “你若是不信,为何定要让我那侄女进去?你让她进去,不就是想让她送你那些兄弟一程?可这天命又岂是人力能够逆转?只怕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 “天命吗?若真的是天命,我赤尔达早该化作一捧泥土,而桑大人你,同样如此!” 大步向着那团迷雾走去,赤尔达似乎也有些失去了耐心,若按照桑云逸的说法,那火儿会在夜色中点起,而自己的那些黑骑兄弟,也会在这烈焰中化为一团飞灰,可眼见着这天色即将放明,老君村内却是连一点亮光也没有出现,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可依着另一副画上的表述,能在观鱼亭砍下郭行泰脑袋的就该是那人。 赤儿达决定进入迷雾中亲眼看看,如果那个猎物已死在黑骑刀下,无非是让这世间多一个迷途者,可要是那人真的死了,亦或是自己的手下被尽数斩杀,那么传说就存有偏差,要么这次的猎物并不是那人,要么桑云逸当年见过的那画儿根本就是赝品。 见到黑骑首领赤儿达离开,那团黑雾紧随其后,可走着走着,黑雾渐渐融入到了赤儿达的身躯之内。然而黑雾的消失并不妨碍夜色中的一翻对答。 “赤尔达,你也怕火吗?若是不怕,倒不如由你来动手!左右那画上并没有描绘出究竟是何人放得火!” 随着这句话儿出口,赤儿达忽然停在了原地。 “为何你不让我的兄弟杀了官船上那个姓刘的?你应该清楚,要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 “他们总是要死的,不然瞒不过那个卑鄙小人!至于官船上的那位,不杀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也姓刘!” “那便由着我的兄弟送死?” “赤儿达,你真的是黑骑吗?你难道忘了,只要有神使大人在,黑骑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听闻当年你便是死在自己兄弟手上,怎地二世为人,反倒增了这多俗世的毛病!”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这赤儿达并没有理会那个从自己身躯内发出的声音,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开口问道:“莫不是那姓刘的也在画中?” “赤儿达,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黑骑?你还真说对了,那画儿每过几十年就会出现不同的版本,可究竟哪些才是真的,没人知道,不过今日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姓刘的肯定不会是那人,他原本该自己坐在船头才是!” 第27章 意外 眼见天色放明,西门护军十人尉庄简却不敢返回自己的住处,貌似只要这漫长的一天还没有结束,而他庄简又没能看到出现在城头的第一缕阳光,那么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呆坐在角楼之下的庄简很想喝上两口酒,并且他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绝对不止自己一个,可是他不敢,一众兄弟的尸体到此刻还摆放在城下的藏兵洞内,而他们的脑袋则被悬挂上了城头,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庄简自己也说不清,那些下了剧毒的酒水兄弟们还没能来得及“享用”,这或许对于他庄简来说意味着一种运气,可兄弟们临了还是死了,而且同样死得毫无价值。 回想着昨日凌晨时分发生的事情,庄简的身躯止不住的一阵颤抖,原本自己也会和那些兄弟一样,成为一具冰冷的无头尸体,只因为自己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而此时此刻,看着手中的那块象征着大好仕途的令牌,庄简的身体却抖得愈发厉害,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如果只是为了出人头地,那么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可是就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还远远不够。 “按涉川律,城门当值,聚众饮酒,当如何?” “从者当诛,举事者处糜刑!” “当啷”一声,随着手中酒盏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摔的粉碎,庄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跪倒在地。 在军中呆了这些年,讲究得就是个听话听音,庄简听出了这言语中的分量,但他不清楚,那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 谁都知道这涉川乱了,这城门值守一职难免会得到特别的重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夜巡怎地说来便来,并且如此兴师动众。 就在庄简送走那辆粪车后,不过两个时辰,西门护军别院中便出现了无数手持兵刃的禁军军士,然而与自己过往记忆中的夜训不同,这一次,却没有人事先通报,也没有人提前点亮灯笼火把。 禁军军士出现的极其突兀,几乎是在庄简举起酒盏的同时,别院的大门也被人悄无声息的卸下,而惊恐之下的庄简,他在跪倒之前便只来得及做一件事,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这些身穿护军服饰的禁军大模大样进入院内,随即问也不问便制住了那些还在等着自己训话的兄弟。 有人想喊,当即便被人切断了喉咙,一旦见了血,庄简的心立时凉了大半,直到那个随后进入院内的禁军将领提出一声问询,庄简这才确认了一件事,自己的运气当真坏到了极点,这次连下毒都不用了,在场的兄弟只怕都难逃一死,而自己这个一个小小的十人尉,充其量不过是脑袋挂得更高一些。 杀人立威,这是军中的惯例,可谁也没有想到会轮到自己,所以当那个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杀”字,别院中摆好的桌椅当即被掀翻一片。 然而没有几个护军军士能躲过劈面而至的钢刀,几把木椅根本挡不住锐利的锋刃,仓促之间,只有一名护军拔出了自己身上佩戴的腰刀,可还没等他再有动作,一只急射而至的长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咽喉。 长箭同样射向了庄简,只是做过百人尉的庄简自然有些独到的本事,他的身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只是一扭,便躲过了急射而至的两只长箭,当然,如果仅仅如此,庄简难逃一死,他能够活下来,多半原因还是源于反应够快。 “十人尉庄简求见成怀素成将军,小的有要事禀告!” “咦”的一声,似是听到了庄简的话语,那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猛地抬起了手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指向庄简的箭矢有所停顿,但针对其它护军的杀戮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看着一个护军兄弟手捂咽喉爬向自己,成怀素连连后退两步,这下意识的动作立时招致一片弓弦拉动的声音。 “薛义,让兄弟们把弓箭收起来吧!记着过会让那个准头不错的小子过来见我!想不到禁军之中倒还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角色,若是再能找来三两个,本将军升他做百人尉!” 似是看到了一张残存桌案上摆着的酒盏,这名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伸手端起了酒盏。 “将军……那酒……喝不得!” 急切之下,庄简也只能实话实说,他从来就没有在京都见过眼前这位将领,可是能身穿凌山寒铁甲那便意味着,此人的身份绝对不弱于当年的京都提卫周谨。 似乎是被庄简“善意”的提醒搞得一愣,这将领看了手中的酒盏一眼,随即将其轻轻放回原处。 “薛义,收尸协护,再知会那厮一声,让他的影卫手脚麻利一些!” 那叫薛义的军士点了点头,随即招呼其它军士讲院内尸体拖往院外,不过片刻,整个护军别院内便只剩下庄简和这将领两人。 “说吧!怎么回事?若是你认得成将军,为何此番前来他提也不提!” 庄简的面色已变得惨白如纸,从这名将领方才的言语中,他已经听出了一些反常之处。 首先,这不是杀人立威,肯定不是,便是真想如此,犯不着使用弓箭,那玩意在京都若没有京都提卫的许可,可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其次,对方可以指挥影卫,这等事若换在过往,绝无可能,并且,要论杀人,有谁能比得过影卫,如果影卫没有出现在自己这里,他们又去了那里?最后,此人既然认得成怀素其人,想必一如自己猜测,确实是安平王府的人,可他深夜到此又有影卫协同,如果只是为了杀掉自己及十数名属下,未免有些小题大作。如此一来,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就值得去权衡。 同样是因为在军中呆得久了,庄简还明白一个极其浅显的道理,要想把事做明白,首先要把人做明白,当下的状况,容不得他多想,先保住自己的脑袋才是正事。 看了看四周,确定院内再无旁人,庄简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启禀将军,两个时辰前,属下曾亲送安平王府的一名密探出城,正是他向属下引见了成将军,属下怕事关重大泄露口风,便想着封了这些死人的嘴巴,不想大人来得及时,倒是让属下的手段没能派上用场,只是那酒断然喝不得,若是将军喝出个三长两短,属下便是百死也难赎其罪!” 那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闻言又是一愣,待思虑半晌方开口问道:“便只有这些吗?若仅仅如此,本将军倒不介意送你去见那些死去的兄弟!”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庄简心知再说错一句话势必会掉了脑袋,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到旁的理由,只得叩首说道:“属下在这西门也值守了一段时日,自问西门防御之弊端无人可与属下比肩,属下原就是韩兴韩将军帐下百人尉,只因触犯军纪被降至十人尉值守城门及登城便道,将军若是能放过属下,来日自当献犬马之劳。” “若给你一千人可守得住西门?” 听闻这名将军如此言语,庄简的心猛地一紧,既然提到守城,只怕真是谋逆,可如今生机只在一线,想要把握那便只能去赌。 “至少三千!” “那本将军留你有何用?” “两千百姓,历时半月专攻土木。” 似是对庄简的言语感到惊奇,这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沉默半晌方接着说道:“成将军片刻之后就会来此,你且先行跟着本将军,至于你说的那个密探,本将军一时间还顾不上,待明日事了,你再仔细说给本将军听。不过听你方才所言,应该是与成怀素不熟,可愿意先跟着本将军?若是你当真有说得那般本事,本将军保你来日平布青云!” 庄简到了此刻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当即叩头谢恩。 “本将军还有一点想要问你,既是想要灭口,那几名还在城门前值守的军卒你将作何处理!” “无人换值,他们自会前来。” “若是人都死了,便只有你还活着,怎么说得过去?” “属下事先已和几名不当值的军士喝过酒,那酒中下过解药,故而能活下来的绝对不止属下一人。” “便不怕掌刑司事后追查聚众饮酒一事?” “将军只怕是忘了,如今的涉川,军粮尚且不济,倒是有几个护军可以买得起酒水?” 看着那些散落在青石地面上的粗糠窝头,这将领再次端起了酒盏,待凑近鼻翼仔细闻了闻,这将领的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你等近日便只有这等吃食吗?” 庄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将军见状缓缓将酒盏中的清水倒向地面,随即自言自语说道:“若是如此,事情当真有些难办了!” 第28章 哗变 从“守护”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亲卫口中,庄简知道了这名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将领姓名,对于这个当年在涉川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庄简自是早有耳闻,只不过以此人方才的行止,庄简却丝毫也看不出这薛守信有一点名将风范,至少是在威仪方面,貌似远不及柱国左将军薛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到了此刻还能想着这些,并非是因为庄简胆大如斗,即便有随行的亲卫对庄简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可只有庄简自己清楚,他的胆子是怎么来的?早在往“酒水”中下毒的那一刻,他庄简便已经怕过了、抖过了、也死过了,既然可以因为某人的一句话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庄简早就豁了出去,要么与家人一同去死,要么一起活,至于道义与兄弟,他庄简顾不上了! 咬牙跟随薛守信等人走向登城便道,庄简看到了被草木灰覆盖着的一滩滩鲜血,也看到了那些正在清除血迹的禁军军士。说来也怪,庄简杀过人,但他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仔细留意那些残留在地上的鲜血,他忽然觉得,那些血液似乎和他以往见过的都有所不同,这血液看上去竟然如此厚实又如此的粘稠,便好似整堆熟透了的赤果被人嚼稀烂了吐在了一处。 努力将堵在嗓子眼的胃液又吞了回去,庄简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流泪,而随着这意识,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立时充斥庄简周身。仿佛眼中迷进了灰尘,庄简借着揉眼的当口偷偷抹去了自己颜面上的泪水,他不能让这些禁军看到自己在哭,那将意味着自己很快就会追随这些兄弟一起离去。 也许正因为这些草木灰的覆盖,空气中并没有太多的血腥味道,可也正因为这些草木灰的出现,庄简相信,这场针对西门护军的杀戮,早有准备。 “拿下此人!” 前面的那个高大身影忽然停住,随之而来的一声话语当即让庄简的腿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巨大的惊恐让庄简想要高声呼喊,但就在自己的双肩被人按住的同时,一个木质的“口吞”塞入了庄简的嘴里。 “还需委屈你一下,想必此刻城头上并不安稳,若生出变故,总要有人为本将军传递个消息!不过本将军需提醒你一点,那些人的性命便在你的手中,小心说话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说错了……。” 一阵怪笑让庄简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若是谋逆,尽数斩杀城头军士总需生出些动静,那城头上驻守的护军可不是一二十人,足有六七百之多。 不过,薛守信这莫名奇妙的话语还是让庄简停止了挣扎,他呆呆看着薛守信,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义,领两个人押着他过去!” 那名叫薛义的亲卫排开众人上前领令,随即转身对着庄简笑道:“这位大人,且忍着些疼,若不如此,只怕瞒不过那些城头上的护军兄弟!” 话语刚落,薛义手中的钢刀刀柄砸向了庄简的面门,那刀格更是在庄简的额头划开偌大一片皮肉。 略显温热的血液迷入庄简的双眼,渐渐和那些流淌着的泪水混杂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似乎无需庄简再去遮掩什么! 被人如腾云驾雾一般的拖拽到某处,背后的猛力一推,让庄简跌入人群当中,而随着身后的绳索被人松脱,庄简耳边传来了杂七杂八的询问之声。 “庄简,下面出了什么事情?提卫大人收了军械又将我等聚到此处究竟想做什么?” 这声音无比熟悉,应该是一名与庄简交好的十人尉。 见到手脚能够动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庄简颤巍巍抹去了眼中的血水。 “国朴,城下无事,兄弟们被禁军军士盘查,我气恼不过动了手,这才被那帮孙子们暴打了一顿又带来了此处,国朴,你怎生这般问我,可是城上出了事?肖将军和其它大人安在?” 密密麻麻的护军围拢了过来,那期待的眼神定定望向了庄简,看着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护军军士,庄简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了薛守信方寸那番话语的意思。 “方才咱们兄弟收到军令齐聚于此,肖将军他们被五门督护司的官员叫进了角楼,一直到此刻还没有出来,不过我倒是那五门督护司官员的随从嘟囔了两句,只说是咱们兄弟中混入了噬仙余孽。” 看了看那名叫齐国朴的十人尉,又看了看看神情紧张,手持兵刃弓箭守在周围的禁军军士,庄简的心头泛起一阵恶寒。 “只怕肖将军等人入得角楼便没有出来的机会,只不知后续会如何处置这多护军军士!” “国朴,怎地便只有你留在此处,其它十人尉呢?莫不是也一起进去了?” 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庄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随口问道。然而就在此时,人群缝隙中闪过的一抹亮光当即让庄简有所警觉。 “兄弟我承肖将军令在此督导部众,如今外面的十人尉便只有你我二人!” “两位大人,便是要捉拿噬仙余孽也犯不着收取我等兵刃,莫不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肖将军不在,两位大人可要为兄弟们做主,兄弟们可都有家人等着我们会去,莫要等人家动了刀子,这才想起拿个主意!” 人群中传来一个军士的言语,这话语当即让人群出现了骚动。而就在此时,角楼的望台上却出现了几个身影,虽看不清相貌服饰,可那箭簇上亮起的寒芒却清晰可见。 “大人,京都禁军护军都归属周谨周将军管辖,何时便由着他们禁军造次,便有噬仙余孽我护军自会捉拿,周将军若是回返京都,何以五门都没有传来消息?只怕这其中有诈,莫不是城中有人想要谋逆?当下所为……” 还是方才的那个声音,可是这声音转瞬便被“崩”的一声轻响打断,人群忽然向两侧散开,一名捂着脖子的护军军士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一支长箭端端正正封住了此人的喉咙。 “有高声言语者当即射杀,哪个胆敢犯禁,此人便是下场!” 角楼上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似是被这突如其来变化所震惊,数百名聚在一起的军士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可是随着那名喉头中箭的军士载到在庄简面前,人群便好似瞬间炸开了锅,就有如变戏法一般,看似手无寸铁的护军手中,居然又出现了一些兵刃。 边缘的护军开始和那些手持兵刃的禁军军士起了冲突,庄简见状一时大骇,当即起身便要阻止,可还没等他开口,腰际间传来的一阵刺痛让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低头向着腰际望去,一柄短刃抵在了庄简的腰间。 “老齐,你这是作甚?可是不想活了!” 那叫齐国朴的十人尉一脸惨然,握住短刃的手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庄兄,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京都死得人还少吗?谁会真在意你我兄弟的性命?你老庄倒是得了好处,可你下次需记得一事,记得在哄骗兄弟们时遮住自己背后的血迹!” 听闻齐国朴如此言语,庄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怎地自己上城时便这般不小心,也不找人看看自己身后有没有留下喷溅的血迹! 钢刀出鞘,长枪低垂,弓弦满隐,眼见着一场哗变与屠杀不可避免,角楼处却是传来了一个人的话语。 “你等这是要做什么?齐国朴呢?本将军让你督导部众,你可是要带着兄弟们造反。” 恍若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人群向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涌去。 “肖将军,禁军这是要做什么?为何收了我等的兵刃?他们随意射杀我们的兄弟,眼中可还有军法律令!” “退下,周谨周将军有令,让我等协助五门督护司缉拿噬仙余孽,凡私藏兵刃者都给本将军站出来,其余人等退回原处等待盘查,齐国朴,庄简,你二人进来!” 这肖姓将领在护军中的威望应是不弱,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令护军安静了下来,而那些私藏兵刃的军士,有的丢掉了兵刃走了出来,有的却是想将短刃悄悄踹回怀中再退回人群。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这些想要退回人群的军士又被人挡了回来,军伍毕竟不同于市集,闻令不从者难免遭人唾弃。 第29章 出乎预料 “走吧!” 肖姓将领在看了庄简两眼之后淡然说道。 一众护军官员闻言眼中莫不流露出绝望神色,依着那名影卫官员的意思,要将众人送往城下的护军别院暂时关押,可是看到庄简方才的表情,众人已然清楚了等待自己的最有可能是什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平白无故赔上自己性命又有哪个愿意? 随着耳边传来“窟通”几声,数名护军大小官员跪倒在了方胜面前。 “大人,我等尽忠职守,何能遭此横祸,便是要死,也要让属下死个明白?” “大人,属下入得护军不过半月,从未与肖平彰有过任何来往,大人明察啊!” “大人,小的有要事回禀,这肖平彰和逍遥王身边的幕僚多有私信往来,平日里更是经常拉拢护军上下将领,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小的手中存有重要证据,还请大人容小的觐见安平王,小的笃定,这些证据王爷见到一定会喜欢。” “够了!”一声断喝在角楼中回荡,肖姓将领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护军官员,而随着这声断喝,角楼内再次变得安静,可是当众人望向肖姓将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张在不停抽搐着的脸孔。 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这肖姓将领连连张口,可喃喃半晌,却终于还是闭上嘴巴缓步向着角楼出口走去。 面色阴冷的影卫紧随其后,至于那几个跪倒在地上的官员也被人拖拽起来并缚上绳索。奇怪的是,即便到了此刻,却少有人想要大声呼喊,也许从肖姓将领稳住护军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只是徒劳。 “大人,属下是郭守信郭将军安排过来的……” 偏偏护军的官员中就有个不信邪的,当角楼内响起庄简的话语,已然走到角楼门洞口的肖姓将领停下了脚步。 “庄简,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想不明白,如今的涉川,倒有几个人愿意自找麻烦!”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是郭……” 奋力挣扎的庄简没有理户肖姓将领的言语,他断然没能想到会是当下这么个结果,可即便他张口呼喊,而那个影卫官员也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说辞,其人却只是于微微一怔之下,发出了一声毫无生气的冷哼。可就是这声冷哼,立时便让庄简原本就在疼痛的腿弯再次挨了一脚,并且,随之而来的捆绑远比上一次更为结实。 庆幸的是,这次庄简的嘴里没有被人塞入口吞,只是喉头上被人猛击一掌的感觉同样好不到那去,庄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天下哪里又有这样的事情?那郭守信明明答应了放过自己,怎么还会如此? 被人推搡着走向登城便道,庄简看到一个个黑布蒙着的巨大物件被人运上城头,看那黑布之下的轮廓,这物件应该是某种机弩,可庄简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机弩,便是武备库中的踏橛弩也没有达到这个尺寸。 对于这些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巨大物件,庄简的困惑只是一瞬,他的双眼开始在城头各处搜索,很快,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可以再次救得自己性命的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好似有老者在清痰,庄简喉咙里发出的诡异声音立时引来了周边众人注意,而就在一根行将树立起来的木桩前,那个身穿凌山寒铁甲的高大身影,也在不经意间缓缓转过了头。 薛守信的视线扫过了庄简面孔,随即又再次回到了那根木桩之上,那状况就好似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庄简一样。 几名忙碌的军士还在矫正着那根粗大木桩,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禁军军士正试图凑将过去用手中湿布擦去木桩上沾染的血迹。木桩上刻有标尺,不知道是作何用途,然而庄简对这木桩一点也不感兴趣,就在被人按下头颅的那一刻,他能够想到的便只有一件事。 “要是在进入角楼之后,能把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就好了!” 难以抑制的绝望让庄简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也许肖将军说得对,如今的涉川没人喜欢麻烦,而此时此刻,要想让某位诸事缠身的大人物想到自己这个小小十人尉,这确实是有些麻烦。 与那些心怀侥幸的护军官员相比,庄简更清楚别院内的状况,他的腿开始瑟瑟发抖,而这也引起了身边一名影卫的极度不满。 “没用的东西,也不学学你家肖将军,又不是当下便要你入刑讯司,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庄简的双腿再次生出了一些力量,可是真当众人走下城头,紧随而来的变化彻底击碎了庄简的奢望。 即使是一直配合着影卫行事的肖姓将领,也在走下城墙的那一刻被人捆住了双臂,其后,一块黑布蒙上了众人的双眼,值此关头,又有人试图反抗,可换来的不过是击打在头部的刀柄亦或是扫向双腿的枪杆。 恐惧与绝望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有人开始在低声哭泣,有人则试图高声咒骂,然而随行的影卫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庄简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得到,闻得到。 那蹬踏青石路面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而一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更多的人则选择了静静等待,等待着进入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护军别院,这一刻,庄简忽然很想大笑,这些人还是涉川的护军吗?往日的威风与豪情到哪去了?此刻的他们和普通的涉川百姓又有什么不同? 憋屈与不平让庄简试图挺起腰杆,可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那瑟瑟发抖的身躯与虚弱的双腿,已经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尊严,自己似乎已经注定要像条狗那样死去,并且死得极其难看。 “你们中间哪个叫庄简?”一个陌生的声音于黑暗中响起,庄简那颗已近死寂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跪伏着向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爬去,口中发出的哀嚎连自己听上去也感到恐怖。 蒙布被人扯下,庄简看到了那张面孔,说话的同样是一名禁军将领,此刻正斜靠在一根廊柱下,讪笑着望向自己。 “大人,我就是庄简!我就是庄简!” 沙哑的声音或许只有庄简才能听得清楚,可那将领却似乎是听明白了。 “老二,给他口水喝。” 一个装水的皮囊递到了庄简手中,大口喝着清水,庄简的眼中再次涌出了泪水,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护军别院那边的状况,可他依旧不敢,他害怕自己会在扭头的时候,被人砍掉脑袋。另一方面,那皮囊中的清水便似具备某种魔力,丝毫也不弱于自己此生喝过的任何一种美酒,或许这清水并没有什么酒香,可当它进入口中竟是如此的甘甜,如此醇厚,那是一种生的味道,而当下的庄简,片刻也不愿远离这种味道。 “本将军就是成怀素,听闻你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恋恋不舍的递还手中水囊,庄简呆呆看向这位倚在廊柱下的将领。他的回答明显有些不着边际。 “敢问成将军,是不是薛将军给您递的消息?” “我和那厮又不熟,如何能有这大的面子!” 从小腹窜起的怒火几乎将庄简烧至昏聩,他猛地扭脸望向城头,目光中更是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恨。 似是看清楚了庄简的眼神,成怀素的嘴角掠过了一抹笑意。 脊背轻靠廊柱,成怀素恢复了一名将领应有的威仪。 拍了拍腰间缀着的一柄铜鞘钢刀,成怀素对着庄简开口说道: “且随本将军登城,若是你能识得些轻重,本将军来日送一场天大的造化与你!” (求鲜花,求推荐,求收藏,求高手润色更改,再这样下去,本官的买卖可要赔了!) 第30章 死里逃生 “走吧!” 肖姓将领在看了庄简两眼之后淡然说道。 一众护军官员闻言眼中莫不流露出绝望神色,依着那名影卫官员的意思,要将众人送往城下的护军别院暂时关押,可是看到庄简方才的表情,众人已然清楚了等待自己的最有可能是什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平白无故赔上自己性命又有哪个愿意? 随着耳边传来“窟通”几声,数名护军大小官员跪倒在了方胜面前。 “大人,我等尽忠职守,何能遭此横祸,便是要死,也要让属下死个明白?” “大人,属下入得护军不过半月,从未与肖平彰有过任何来往,大人明察啊!” “大人,小的有要事回禀,这肖平彰和逍遥王身边的幕僚多有私信往来,平日里更是经常拉拢护军上下将领,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小的手中存有重要证据,还请大人容小的觐见安平王,小的笃定,这些证据王爷见到一定会喜欢。” “够了!”一声断喝在角楼中回荡,肖姓将领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护军官员,而随着这声断喝,角楼内再次变得安静,可是当众人望向肖姓将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张在不停抽搐着的脸孔。 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这肖姓将领连连张口,可喃喃半晌,却终于还是闭上嘴巴缓步向着角楼出口走去。 面色阴冷的影卫紧随其后,至于那几个跪倒在地上的官员也被人拖拽起来并缚上绳索。奇怪的是,即便到了此刻,却少有人想要大声呼喊,也许从肖姓将领稳住护军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只是徒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人,属下是郭守信郭将军安排过来的……” 偏偏护军的官员中就有个不信邪的,当角楼内响起庄简的话语,已然走到角楼门洞口的肖姓将领停下了脚步。 “庄简,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想不明白,如今的涉川,倒有几个人愿意自找麻烦!”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是郭……” 奋力挣扎的庄简没有理户肖姓将领的言语,他断然没能想到会是当下这么个结果,可即便他张口呼喊,而那个影卫官员也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说辞,其人却只是于微微一怔之下,发出了一声毫无生气的冷哼。可就是这声冷哼,立时便让庄简原本就在疼痛的腿弯再次挨了一脚,并且,随之而来的捆绑远比上一次更为结实。 庆幸的是,这次庄简的嘴里没有被人塞入口吞,只是喉头上被人猛击一掌的感觉同样好不到那去,庄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天下哪里又有这样的事情?那郭守信明明答应了放过自己,怎么还会如此? 被人推搡着走向登城便道,庄简看到一个个黑布蒙着的巨大物件被人运上城头,看那黑布之下的轮廓,这物件应该是某种机弩,可庄简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机弩,便是武备库中的踏橛弩也没有达到这个尺寸。 对于这些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巨大物件,庄简的困惑只是一瞬,他的双眼开始在城头各处搜索,很快,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可以再次救得自己性命的人。 好似有老者在清痰,庄简喉咙里发出的诡异声音立时引来了周边众人注意,而就在一根行将树立起来的木桩前,那个身穿凌山寒铁甲的高大身影,也在不经意间缓缓转过了头。 薛守信的视线扫过了庄简面孔,随即又再次回到了那根木桩之上,那状况就好似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庄简一样。 几名忙碌的军士还在矫正着那根粗大木桩,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禁军军士正试图凑将过去用手中湿布擦去木桩上沾染的血迹。木桩上刻有标尺,不知道是作何用途,然而庄简对这木桩一点也不感兴趣,就在被人按下头颅的那一刻,他能够想到的便只有一件事。 “要是在进入角楼之后,能把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就好了!” 难以抑制的绝望让庄简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也许肖将军说得对,如今的涉川没人喜欢麻烦,而此时此刻,要想让某位诸事缠身的大人物想到自己这个小小十人尉,这确实是有些麻烦。 与那些心怀侥幸的护军官员相比,庄简更清楚别院内的状况,他的腿开始瑟瑟发抖,而这也引起了身边一名影卫的极度不满。 “没用的东西,也不学学你家肖将军,又不是当下便要你入刑讯司,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庄简的双腿再次生出了一些力量,可是真当众人走下城头,紧随而来的变化彻底击碎了庄简的奢望。 即使是一直配合着影卫行事的肖姓将领,也在走下城墙的那一刻被人捆住了双臂,其后,一块黑布蒙上了众人的双眼,值此关头,又有人试图反抗,可换来的不过是击打在头部的刀柄亦或是扫向双腿的枪杆。 恐惧与绝望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有人开始在低声哭泣,有人则试图高声咒骂,然而随行的影卫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庄简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得到,闻得到。 那蹬踏青石路面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而一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更多的人则选择了静静等待,等待着进入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护军别院,这一刻,庄简忽然很想大笑,这些人还是涉川的护军吗?往日的威风与豪情到哪去了?此刻的他们和普通的涉川百姓又有什么不同? 憋屈与不平让庄简试图挺起腰杆,可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那瑟瑟发抖的身躯与虚弱的双腿,已经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尊严,自己似乎已经注定要像条狗那样死去,并且死得极其难看。 “你们中间哪个叫庄简?”一个陌生的声音于黑暗中响起,庄简那颗已近死寂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跪伏着向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爬去,口中发出的哀嚎连自己听上去也感到恐怖。 蒙布被人扯下,庄简看到了那张面孔,说话的同样是一名禁军将领,此刻正斜靠在一根廊柱下,讪笑着望向自己。 “大人,我就是庄简!我就是庄简!” 沙哑的声音或许只有庄简才能听得清楚,可那将领却似乎是听明白了。 “老二,给他口水喝。” 一个装水的皮囊递到了庄简手中,大口喝着清水,庄简的眼中再次涌出了泪水,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护军别院那边的状况,可他依旧不敢,他害怕自己会在扭头的时候,被人砍掉脑袋。另一方面,那皮囊中的清水便似具备某种魔力,丝毫也不弱于自己此生喝过的任何一种美酒,或许这清水并没有什么酒香,可当它进入口中竟是如此的甘甜,如此醇厚,那是一种生的味道,而当下的庄简,片刻也不愿远离这种味道。 “本将军就是成怀素,听闻你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恋恋不舍的递还手中水囊,庄简呆呆看向这位倚在廊柱下的将领。他的回答明显有些不着边际。 “敢问成将军,是不是薛将军给您递的消息?” “我和那厮又不熟,如何能有这大的面子!” 从小腹窜起的怒火几乎将庄简烧至昏聩,他猛地扭脸望向城头,目光中更是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恨。 似是看清楚了庄简的眼神,成怀素的嘴角掠过了一抹笑意。 脊背轻靠廊柱,成怀素恢复了一名将领应有的威仪。 拍了拍腰间缀着的一柄铜鞘钢刀,成怀素对着庄简开口说道: “且随本将军登城,若是你能识得些轻重,本将军来日送一场天大的造化与你!” (求鲜花,求推荐,求收藏,求高手润色更改,再这样下去,本官的买卖可要赔了!) 第31章 归来 在郭守信的亲兵眼中,自己的主子是个很“麻烦”的人,可他同时又是个很怕“麻烦”的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说到用兵,这郭守信当真是毫微末节滴水不漏,并且只要一有机会,他总是会变着法儿折腾自己的部属。可要是说到这通权达变,郭守信避之唯恐不及,用他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别给老子讲什么通权达变,老子懒得去招拾这些弯弯绕,能让你们这帮孙子活下来,那就是老子的本事!”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若不是有人暗中禀告,这庄简几乎丢掉性命。然而,郭守信真就不懂得那些弯弯绕吗?若真的如此,他又如何能入得涉川国主单悯的法眼。 聪明人,总是不会让自己知道太多的事情,也不会去触碰自己并不熟悉的“蛛网”。郭守信很聪明,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对于京都,自己太过陌生,而要想在京都占有一席之地,那就要将自己变成一只蜘蛛。这蜘蛛,八条腿、用以为人当牛做马;六只眼、凭此察言观色;而那送到别人手中的把柄,便如坠在屁股后面的玄丝,它即是你通达四处的凭证,也是你用来保命的必要手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可仅仅如此就够了吗?当然不够,你还需要长出一身绒毛,那张巨大的蛛网上但有风吹草动,这绒毛一定会让你变得先知先觉。 毫无疑问,郭守信就是这样一只蜘蛛,所以在护军别院他没有就地斩杀庄简,而是将庄简送到了另一个聪明人手中。 至于这消息如何能这么快就传到成怀素耳中,这一点同样值得思量,不过数天之后,京都护军更改建制统一由郭守信帐下勇武将军成怀素调遣,而庄简其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单勉破格提升为郭守信帐下的允能将军,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城墙上的庄简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仕途已经对着他敞开门户,从落仙弩射出第一波也是最后一波箭雨之后,庄简就一直呆呆坐在城墙上的某处,而这一坐,就是半天一夜。 就在庄简对面不远处,那根刻有标尺的木桩孤零零立在城头,一具遍体鳞伤的身躯已经在那上面扭动足足六七个时辰。 由钢钉处渗出的鲜血,吸引了大量飞蝇,“嗡嗡”的震翅声难免让人心生烦乱,可没有人敢于上前驱赶这些飞蝇,也没人敢上前掀起那人散落在脸上的发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个人究竟是谁?没人知道,可是从此人白皙却存有伤疤的身躯而观,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护军中的寻常将领。 昨夜,当这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被影卫拖上城头并钉于木桩之上,庄简仍旧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没有上前应承,倒不是因为自己有了勇武将军成怀素这座靠山就变得有些尾大不掉,而是因为他不愿意让护军的兄弟看到自己由于恐惧又一次尿湿了裤子。 影卫的再次出现与这名中年男子被钉上木桩的惨状几乎吓破了庄简肝胆,如果那个叫“郭守信”的都可以不守信用;那么叫“成怀素”的为什么就一定要有颗菩萨心肠? 好在从始至终,这个被钉在木桩上的人除了在影卫走后小声嘟囔过一句话,期间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惨嚎或呻吟,这等坚毅,倒是让庄简心生佩服之余也生出了几分兴趣。 庄简的听力不错,所以他好歹算是听清了那句令人感到费解的话语。 “还是薛公说的对,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女人!” 素来就不相信女人的庄简觉得这句话很有些道理,当年为了给自己那个兄弟寻条生路,亲娘哄骗他庄简入了军籍,而自己的那个婆姨,也和自己亲娘一样喜欢骗人,明明自己已经饿得半死,却开口闭口吃过了饭食。 看着那具被钉在木桩上的身躯,庄简有了一种想要上前看看究竟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或许该告诉此人,有没有被女人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天下从来就不缺傻子,而他庄简就是其中的一个。 昨日的状况让庄简确信,京都皇城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情,因为随着涉川国主与纳言真妃的回返,那些巨大的机弩也被人罩上蒙布撤下城头。而当禁军及影卫也尽数撤走之后,统管西门护军一职顺理成章交到了庄简这个小小的十人尉手中,可是让庄简感到奇怪的是,影卫与禁军都没有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当然,那“人手”或许就混在西门的护军当中,但只要看不到,认不出,庄简多少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尿液早已风干,往来巡视的护军在望向自己时,那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庄简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虽说天晓得这从天而落的职司能坚持多久,可庄简原本该大喜过望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庄简还是想哭。 “这样的涉川就是能提升官职又能怎样?谁知道自己哪天会不会也和肖将军他们一样,无端端被人砍了脑袋。” 庄简于心底暗暗想到。 “大人,下面来了个出城倾倒粪便的百姓,只说昨夜因为撞见了影卫,故而被拦阻到现在,我等要不要打开城门盘查一下?” 一名护军军士快步上前询问,其人颜面上的淤青尚未褪去,望着庄简的双眼则多少有些闪烁,可那言语中却明显透着小心。 “噌”的一下,庄简便如被火苗烧到屁股一般跳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见到此人,可是在跳起来的那一瞬,他可能是忘了,自己已然坐了这久,那双腿早就变得有些不听使唤。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庄简跌跌撞撞向着城下跑去,他要去见那个人,那个真正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冥冥中,庄简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无论将来如何,只要有了这个人的庇佑,自己便是遇到天大的灾祸,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第31章 请假一天 今儿驾校参考科目三,那叫一个悲惨啊!别人接到的通知是早上5:30到,我接到的通知是5:00,4:10分起床,刚套上裤子,单位停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好吧,这算不了什么!哥摸黑上路,于是在电子二路的寒风中孤独的等待,等待,再等待,好不容易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时间和日子也到了考场,却碰上了排得最长的队伍和最慢的一辆车,这也就罢了,吃了一个小摊上的面包之后,居然闹开了肚子,可想要在芸芸众生中寻一方便所在那叫一个难啊!兄弟我只能忍,再忍,好在本座的教练非常给力,那是非常非常的给力,兄弟我也很给力,哥的一贯风格,可他娘的谁成想自己不旦拖到了最后,居然还两考不过,那突然冒出来的车是他娘的从哪来的?好端端的拐弯,怎么就熄了火?回家途中还有更邪门的事,这个邪到了什么程度......实在是不便相告,故事的结局没有意外,兄弟我20天后补考,可故事的结局又令人哭笑不得,各位就是挠破头也断然想不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罢了,罢了,漫长的一天总还是会结束,本人于9:30分到家,吃完饭已经10:00了,(饭是冷的,兄弟我憋屈懒得热)有鉴于没有存稿,又实在是累得不行,(腿疼屁股疼)今日请假一天,后面能补上就补上,补不上谁也没折,唉!忙啊!真的是忙啊! 第33章 无耻的手段 “要是能喝口酒就好了!”谢观星凝望着远处的灯火说道。 不想这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又让那个叫庄简的十人尉搓开了手掌。 一脸讪笑的庄简凑近谢观星小声说道:“那个旁的没有,这酒就一定管够,方胜方大人让人给大人您送来了一批好酒,只说大人您还是喝死算了,省得来日又要麻烦兄弟!” 一丝暖意自谢观星丹田处涌起,也许事情尚有转机,方胜能有这般说辞,只怕安平王那里已然有了一些回护。 左右这久也未见有影卫中人前来缉拿,谢观星索性让庄简准备酒食,庄简早就在惦记那些美酒,听闻谢观星言语,当即转身便要离去。 “听闻你言,城上的护军兄弟这两日受了惊吓,不当值的也一并叫来吧,左右只你我二人饮酒,这酒喝得也是无趣。” 已然到了楼梯的庄简愣了一下,待思索片刻,其人点了点头,一步步向着楼下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角楼底层的空处便摆满了桌椅,顶层上的谢观星也重新穿回了一套总捕衣物,衣物是方胜让人连同酒水一并送来,可如果你留意一下那承放衣物的木匣,那么或许你会发觉,这木匣似乎过于沉重了一些。 谢观星没有打开木匣的夹层,他已然猜到了那夹层里面可能放着的是什么?除了超长的玄丝,或许就只剩下通关行文以及面额不菲的银票。 这便是方胜,无论到了何种地步,总要变着法儿为自己和兄弟寻条退路的方胜。 寻了个妥当的地方藏好木匣,待收拾停当,谢观星缓步走下楼梯。 进入角楼的军士不在少数,方胜送来的酒水虽是有限,但好在能进入角楼的大多是庄简熟识之人,如此一来,太久没有闻到过酒水味道的护军军士一人分上一盏倒还够用。 有聪明的自然会想出一些办法,适当兑入清水,这酒多少还能给其它兄弟捎带一些回去。 大家不熟,自是少了些客套,护军的军士似乎也无意与此,他们的注意力都停在了酒水与少的可怜的吃食之上。 然而一盏酒,同样能醉倒有心事的人,很快,原本鸦雀无声的角楼内便响起了一些军士的抽泣之声,庄简见状,赶紧起身阻止。 “京都神捕大人难得到此与兄弟们同饮,这酒水也来得不容易,兄弟们就莫要在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左右今后做好本份,少去招惹是非,我庄简不才,总能……。” 庄简的话语只说了一半,那些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有那么一瞬间,庄简的脑海中便只有这样一个想法,或许自己该私底下留些酒水,其后再寻个机会到市坊换回一副上好铠甲,免得来日背后中上一箭,自己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酒喝到这种地步难免会生出一些事情,可谢观星自是不在乎,世人便是如此,外人都将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见他们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可要是事后和自家兄弟凑在一起,一语不合之下,却从不缺乏拔刀的勇气。 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一边是愤恨与蔑视,一边却是退缩与委屈。 好在这中碰撞并没有擦出多大的火花,因为一阵兵刃的撞击声在角楼外面响起,而当一名浑身染血的护军军士冲入角楼,那散乱的目光中便只剩下了恐惧。 “大人,有人闯城,兄弟们快拦不住了!” 那军士在栽倒之前终于还是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庄简与一众军士闻言,面面相觑,单只片刻,一股阴狠开始在整个角楼中蔓延。 当下这状况,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等待庄简的便是重新跌入低谷,而对于其它军士而言,却随时可能因此丢掉好不容易才捡回的性命,说来也怪,真到了此种此刻,众军士的目光却齐齐望向庄简,这一次,没有愤恨,没有蔑视,有的只是一种期待。 看了谢观星一眼,见其人没有丝毫想要去管的意思,庄简的面色忽然变得涨红,其人猛地伸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单刀,一脚踢开面前的桌案向着角楼外走去。方到门口,这庄简却是扭头对着那些还在发呆的军士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想活的就跟着我庄简,今番若再出了事情,大伙绑在一起死!” 人群涌出角楼,嘴角微微翘起的谢观星冷冷看着这一切,待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谢观星伸手取过案头“勿悔”,缓步向着空荡荡的角楼外面走去。 出乎谢观星的预料,来人并不是京都禁军或是影卫,而是一名身穿寻常百姓衣物的汉子,这汉子身形略显消瘦,可身手却难得的矫捷,其人在众多护军的围攻下居然不落半点下风,那劈砍而出的钢刀极少走空。 还有一件事也让谢观星感到有些意外,这庄简的本领同样不弱,搏命之下,庄简的刀法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每每劈出一刀,带起的刀影便如裹挟在其人身上的一团锦带。 血花在人群中飞溅,透过缝隙刺出的长枪大多被钢刀斩断,那名闯城的汉子身上明显配有软甲,即便护军军士兵刃及身,最多不过是闷哼一声倒退两步,随即再次冲入人群。 庄简武艺虽是不错,奈何身上不过一件皮甲,而手中的兵刃也明显不及对方,这才不过十几个回合,庄简的身上就已经挂了彩,貌似见到自己的上官力有不逮,众军士的斗志为之一滞,那身穿百姓衣物的汉子见状,当即怒吼一声,钢刀在身前划出一道偌大的弧线,瞬间便切开了三名军士的胸腹。 凄厉的惨叫声与滑出体外的脏器让一众护军军士纷纷后退,而随着人群让开一条通路,那个被钉在木柱上的躯体,出现在了这个汉子面前。 可是就在这木桩与汉子之间,还忽然冒出一人,他的意外出现,当即让这名眼中已经流露出惊喜神色的汉子脸上再次罩上寒霜。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众多护军军士的刀锋与枪尖之下,这汉子瞪着谢观星开口问道。 然而那具被钉在木桩上的身躯偏偏在此刻有了一些动作,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汉子的视线发生了些许游移。 一阵吱唔声在谢观星身后响起,扭头望向木柱上的那个人,谢观星看到了一双发丝遮掩下的眼睛,那双眼充满着愤怒,似是想告诉那个闯城的汉子一些什么?然而那锐利的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再次变得暗淡。 被钉在木桩上的人,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气,此刻他已然张不开口,方才的怒视,或许就是此人在这世间能够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情。 “爹!小虎来了!” 谢观星面前的汉子发出一声惨嚎,这声音异常凄厉,以至于那些偷偷刺向此人的兵刃又无端端缩了回去。 刀尖开始下垂,枪尖则向上微微扬起,人群后,庄简的叱喝一声高过一声,但是没有哪个军士愿意为他让开通路,众军士只是将那汉子,谢观星连同那根钉着某人身躯的木桩一起围在了当间,至于木桩后面,没有人会去理会,高耸的城墙根本就算不得一条通途。 “窟通”一声,泪流满面的陈小虎跪倒在了谢观星面前。 “谢捕头,求你高抬贵手,容小虎带着我爹离开,小虎发誓,此生再不让我爹踏入京都半步。” “你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谢观星的目光扫过人群,而随着这目光扫过,一颗颗头颅渐渐低垂了下去。 陈小虎的眼中掠过一抹绝决,其人猛然站起,作势便要拼命。 “等等,你可否答应谢某一件事!” 巨大的惊喜让陈小虎的颤抖的身躯微微一晃,若非手掌缠有缎带,那柄钢刀只怕也会在这惊喜中掉落。 “谢某会让人将你父子吊下城墙,但是你必须盟誓,此生再不进入涉川,也不会对人提及今夜发生的事情。” 一阵有如鬼哭般的笑声自陈小虎口中发出。待笑声停歇,陈小虎开口说道:“谢捕头,请代我向方大人捎个话,就说小虎对当日方大人所言铭感五内,只是小虎今生是做不到了,来生若得机会,一定相报!” 言罢,这陈小虎张开吐出舌头,钢刀只一划,半截舌尖便掉落在青石地面上。然而,仅仅如此,似乎仍旧不能为自己父子换来一条生路,陈小虎“当啷”一声丢弃手中钢刀,二指一分,径直插入自己双目。 人群“哄”的一下向后退开,护军军士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场景,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更有一些人的双腿已经在瑟瑟发抖。 谢观星的面容冷漠的就好似一尊泥塑,可看到陈小虎摸索着向着那木柱行去,谢观星的身躯微微向着一侧让开。 然而就在人群中有人想要出言阻止之时,一道寒光自谢观星身侧发出,那摸索着向前的陈小虎忽然停住,他缓缓转过身,没了眼珠的一对血洞,直盯盯望向了谢观星。 “呲”的一声,颈侧喷出的血液好似豪雨一般洒落,那有如泄了气的尸身向着木桩一侧倒去,蜷缩起来的身体,恰巧填在了一双低垂的赤足之下,那状况就好似要将木桩上的身躯托举起来。 远处的夜空中响起一串闷雷,轰鸣的巨响就好像是在发出某种质询。与此同时,城内传出的马蹄声也在这一刻响起,那蹄声杂乱张扬,蹄铁叩击路面的声音,就好像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刀花一抖,锋刃入鞘,谢观星迈步向着人群走去,人群仓促让开,一条通路直指下城便道。 可是谢观星没有走向下城通道,他径直走向了角楼,摆在自己案前的酒还剩下许多,今夜总需喝至兴尽。 第34章 迟来的报应 看过方才那一幕,护军军士中少有人愿意再次踏入角楼,当然,这里面除了庄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来自城中的兵马总要有人前去应承,而城头上的那两具尸体,也需好生张罗,庄简倒是片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恩公”,但是他同样清楚,若是想提升官职,那么今夜的表现,就会是最好的借口。 庄简来不了,独自坐在角楼中的谢观星只能面对着那些横躺竖卧的桌椅自斟自饮,胸腹间传来的阵阵剧痛,数次让他将灌入口中的酒水又吐了回去,方胜送来的酒毕竟不是什么“撩到仙”,自然也就没有疗伤的奇效,所以,若是不使用手段,谢观星自问,重伤之下,自己根本就不是已经杀红了眼的陈小虎对手。 随着眼前的物什开始模糊,谢观星暂时放下了对自己的责备,他的心绪再次回到了老君村,回到了那片黑暗当中。 有如鬼魅一般的谢观星,再次隐入迷雾,飞掠而过的长刀只是带走了他的一片衣角,可是就在谢观星消失的地方,黑骑的军士却发现了小滩血迹。 原本依着谢观星的意思,老军村的祠堂会是个很好的设伏地点,而自己刻意留在门上的血手印,也会将尾随而来的黑骑军士送回到地狱。 身为一名捕快,谢观星见过很多被大火焚烧过的尸体,所以有一样东西,谢观星并不陌生,若是在敞开燃烧的房舍当中,最终能见到的不过是焦黑的皮肉与骨头,可要是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尸体周围会多出一样东西,那就是尸油。 捕快四件宝,腰刀、绳索、官凭、燕儿笑,有了燕儿笑,谢观星自然不缺少引火之物,而银粉可以与其它一些谢观星随身携带的矿砂混合在一起,一旦燕儿笑引燃矿砂并随之炸响,骤然融化形成的金属液流势必会喷射出去,而那些挡住在射流面前物件,难免会被烧出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孔洞。 矿砂的提炼与使用,得自李老蔫的刻意栽培,按照当年李老蔫的说法,这东西用处极多,可以验毒,可以施毒,若使用得当再掺杂在一起,一经点燃,便是寸许厚的铁板也可洞穿,最重要的是,如果哪天被人追杀,这东西烧将起来,足可以毁掉半个京都。 能毁掉半个京都的东西,谢观星可没胆子敞开来用,而李老蔫的亲自实践,也让谢观星对这东西产生了一种心理阴影,谢观星倒是没怎么留意那融化的金属液流,可是突然在眼前腾起的火焰,却是烧掉了李老蔫的眉毛胡子,并且将师徒二人熏的好似柳如烟买回来的木炭。很有一段时间,谢观星一看到这些收藏在小竹桶中的矿砂就暗自发笑,可即使是被困在老君村的祠堂之中束手无策,谢观星也没有想过去尝试。原因很简单,这东西即便真能将铁板烧出窟窿,可要是想在一尺多厚的硬木上烧出个通道,那该生出多大的动静?与其用火烧,真到不如使劲敲门算了! 倒行进入祠堂之前,谢观星在周围收集了很多碎布棉絮,所以每当遇到黑骑,谢观星就会从隐匿处遁出砍上两刀,他这样做的目地,不过是想将黑骑的注意力引开,如果被黑骑发现了那些碎布棉絮,那么自己的所有准备就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当谢观星携带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进入老君村已然被焚毁的祠堂,他忽然发现,自己漏算了一件事情,涉川官员的懒散与怠慢,让他的计划在瞬间成为了泡影。 当第一具皮开肉绽却明显还有些新鲜的尸体出现在谢观星面前,谢观星惊诧懊悔之余,当即用湿布蒙住了口鼻,至于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谢观星仔细遮盖了起来。 修习离幻诀,让谢观星有了在黑暗中视物的本事,而久经刑案又对于离幻香产生的幻像存有抗力,腐尸厉鬼之类的物什对谢观星影响并不大,也许正是因为这几点,他才没有像那些闯入者一般因恐惧失去方寸,最终丢掉性命。 可是,真正的威胁才刚刚开始,这威胁来自谢观心的内心。 不过向着祠堂内走了几步,谢观星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紧随而来的,是谢观星一阵搜肠刮肚的呕吐。 焦黑扭曲的尸体并没有被官家移走,相反,更多的尸体出现在了祠堂之内。 就在谢观星眼前,焦尸残骨被散发着恶臭的尸油熔合在一起,猛然看去,就好似一座由无数厉鬼堆积起来的墙壁,那探出尸堆的狰狞手骨,仿佛是要向谁索还自己的性命,而大大小小的骷髅,它们或惊恐,或嚎哭,或撕咬,依旧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 站立在这堵巨大的尸墙下,谢观星恍若恍若再次看到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恍若再次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嚎与尖叫。他就那样呆呆站着,呆呆看着,直到那些焦黑扭曲的尸体重新幻化成人形从自己身边走过。 一样的微笑;一样的彬彬有礼;一样的老当益壮;每个走过谢观星身边的幻像都显得是那样清晰,谢观星叫不出这些人生前的名字,但他分明觉得每个人都认得自己,而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没有憎恨,没有敬畏,有的只是一种期待与亲近。 终于,一名老者的幻像出现在谢观星视野当中,其人手持一张木简大声说道:“入土深翻一尺二寸,入肥三两三;垄高三寸六分;渠高一尺四寸,宽九寸;不可逾制。” “如此细致入微的耕作手法,难怪能产出那样好吃的青豆!” 不知不觉间,谢观星开口说道。 彻骨的冰寒让谢观星的身躯瑟瑟发抖,那些幻象的出现让他想起了很多事,尤其是想起了刚刚进入老军村时,那些村民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期待,期待着自己可以将他们从“青豆问生”的困局中解脱出去。然而自己又做了什么?自己能做的只是将他们一起送向了阴间鬼域。 泪水从面颊上滑落,谢观星已然忘了自己来此处的真正目地,也忘了自己留下的那些痕迹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可即便他记得又能如何? 再安排一次焚烧吗?那无异于又要将这些村民杀死一次! 抬头三尺有神灵也罢!苍天可鉴也罢!做人做事都莫要做得太绝。那报应不识得天道,天道也不识得报应,可天道只在人心,这人心莫问对错,这报应不争朝夕!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谢观星的报应,来了! 耳边响起的轻微动静让谢观星从呆滞中清醒,这动静来祠堂外,黑骑已经应约而来,可谢观星却没能做好准备。 当祠堂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谢观星布下的绞索,已然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黑骑不会轻易进入这间残破的祠堂,这一点原在谢观星预料当中,而一个站在祠堂外的布局者,自然不需要与猎物比试耐心。可谢观星就像是一个查看陷阱的猎人,一个不小心却将自己跌入了陷阱之内,由此刻开始,究竟谁才是猎物,只能让上天去决定。 一点月光穿透迷雾又借着碎裂的青石缝隙投入祠堂,谢观星闭目盘膝坐于那些尸体旁,就仿佛在聆听着什么?横担在膝上的勿悔长刀业已出鞘,锐利的锋刃在月光映照下,流动着五彩的霞光,一粒粒肉眼难以觉察的金色颗粒,就好像拥有生命一样在谢观星周围浮动,它们时而融入谢观星的身躯当中,时而又莫名消散于某处阴影之内,然而随着这金色颗粒越聚越多,终于有两颗碰撞在了一起。 刚刚进入老君村荒废巷道的黑骑首领赤儿达猛然停住脚步,前方的迷雾忽然被什么东西水平切开,一道好像水中涟漪一般的的金色弧光就在赤儿达眼前荡漾开来,而那圆弧的中心,貌似就在自己部属最后一次发出讯号的所在。 浑圆的金色弧光还在延伸,直似要将整个老军村笼罩在其中,而就在这弧光掩映之下,从老君村荒废的房舍中,残墙下,枯井内,一个个有如烟雾般的身影缓缓向着天空升起。 就在那弧光荡起的中心,更多的乳白色烟雾还在升腾,它们遁入迷雾,又遁出迷雾,一点一点向着那星光璀璨的天空飘去。 赤儿达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简直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眼睛,猛然间,赤儿达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那疼痛来自自己嘴上的伤口,而与这疼痛相伴的,是某种液体在缓缓流动。 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一些血液出现在了赤儿达的指尖,揉搓着这新鲜滑腻的血液,赤儿达有如猫眼的瞳孔忽然放大。可就在他几乎要狂喜至嚎哭时,另一种狂喜的感觉却莫名出现。 “不!”赤儿达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随即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头颅,可无论他如何挣扎拍打,一股来自身躯内的力量已然在吞噬他所有的意识。 大片的头发被赤儿达撕扯下来,原本坚韧的水靠也变成了一条条的碎布,当古铜色的皮肤裸露出来,那坚实的肌肉,张扬的血脉让这个高大的汉子看上去威猛无比。 可是,即便此刻的赤儿达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黑骑本色,却也就只能这样了,高大健硕的身躯轰然载倒。当尘土荡起,老军村内貌似又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35章 残刀画卷 还有酒 铜墙铁壁铸就的春晓园,近段时日又迎来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何时入的左将军府?没人知道,和柱国左将军薛绍又有什么交情?没人知道,甚至于这位客人到底长得什么样?还是没人知道。府中的下人只知道一件事,这位客人貌似擅长丹青。因为每隔一段时间,自家主子总是会让人送些上好的笔墨纸砚进去。 花园中的一所偏房内,一名相貌老成且有些猥琐的汉子正在奋笔挥毫,而就在他身后的太平椅上,少了一只胳膊的薛绍仍在自斟自饮。 如果此时此刻,左将军府的下人看到当下这副情景,只怕会惊讶的吐出舌头。除了当年薛绍在边军时的部众,这十数年太平日子过下来,从来就没人见过薛绍饮酒,而据那些前来拜会自己老上官的退老将领所言,自家左将军就只会在某个特定的日子饮酒,那就是决战前一晚。 可从打这位“贵客”入府,薛绍的酒就没有停过,而经过了数天,主家除了临时有事出城走了一遭就再无旁的动静,那所谓的“决战”也根本就没有发生,这倒是让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将军府总管薛昌,一时倍感困惑。 “总管大人,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听闻当日便是前问天司掌司梁兴梁大人也没有这等面子,如何此人一来,主家便要亲自陪同?”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薛昌一把捂住了身侧这名武护的嘴巴。 “你娘!若非你与本总管沾亲带故,今日便将你轰出府去,此等话也是你能问得?” 看着那被铜砖封堵住的门洞,薛昌再次打了个寒战,他知道,有些事情一定要烂在肚子里,譬如当日府中的那些武护如今都去了哪里? 那名多嘴的武护显然是没有将薛昌的训责放在心上,其人见薛昌松了手,面带些许得意瞅了园外站立的几名武护一眼,随即讪笑着凑近这总管大人耳边小声说道:“三叔,何以不让侄儿入园守护,以侄儿的本事,但有事情总能为三叔您赚回些脸面。” 一股怒火顶入胸肺,这薛昌一把攥住了这名武护的下体。 那武护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整个身躯蜷缩的便有如一只偌大虾米。 “杀千刀的孬厚,你那点本事打量三叔我不知道?进园?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左右早晚是死,三叔我现在就捏暴了你的卵蛋,省得来日祸害你三叔!” 这武护被薛昌捏地两眼翻白,却又不敢大声叫喊,只得撇着嘴倒吸凉气连声哀求道:“三叔放手,三叔放手,侄儿知道错了!侄儿知道错了!” 将军府总管明显是真动了火气,哪里肯依,其人手掌在此使力,直将那武护捏得瘫软下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看着自己的侄儿在地上来回翻滚,这薛昌面带阴狠对着那些向此处望过来的武护说道:“你等都给本总管记下了,这里是将军府,不是阿猫阿狗呆得地方,府中的规矩,无关事情少打听,多嘴多舌者,本总管会亲自拔了他的舌头。你等仔细自己的职司,莫要再生出差错,本总管向你等保证,若是哪个真出了事情,本总管定然叫他生不如死!” 狠狠在自己侄儿的小肚子上又踢了一脚,这将军府总管薛昌似是想到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也需记得,主家说了,任何人不得在府中下棋,违命者砍下手指脚趾。本总管心善,一定会看着你自己煮熟了再吞下去!” 高耸的墙壁挡住了来自园外的声音,偏房内的那个中年汉子恰在此时也搁下了笔,一副偌大的画卷展现在桌案之上,柱国将军薛绍见状立时站起并开口问道:“可是画好了?这是第几幅?” 那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闻言没有回答,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凝视着自己的画作。 薛绍见状也不责怪,迟疑了一下之后,缓缓走到了案前。 那画作笔力不俗,线条之流畅;人物之传神难以用言语表述,而渗墨与留白的衔接恰到好处,那画中隐现于雾色中的残破村落,呆立在一处荒废祠堂前的黑衣人,不知不觉间就让人生出身临其境之感。然而这画作似乎并没能画完,因为一名身形并不算高大的汉子,正屹立在画卷中央却诡异的没有被画上面容,而就在这汉子周围,是一圈金色的光芒,这古怪的场景,倒是让这名画作中的汉子,看上去恍如传说中的仙人。 “丁兄笔力不凡,为何始终不肯勾画脸孔?这村落丁兄可知是什么地方?那金色光圈又是何物?除了这六副画,可还有其它画作?” 似是有了片刻犹豫,这丁姓中年汉子半晌方喃喃说道:“祖上传下此画时就没有勾画脸孔,丁烈便只记得这画,其它的一概不知!” 听闻丁烈此言,薛绍面色微沉开口说道:“莫非丁兄到此刻仍信不过薛某?” 那丁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说道:“将军断臂盟誓,丁烈何敢欺瞒将军,丁烈能做到的便只有这些,当日为了隐藏画作,丁烈一直不敢展露这丹青上的本事,日子久了,这画艺难免有所退步,若是先祖周仲康泉下有知,丁烈死后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历代先祖?将军莫要贪多,画作倒是还有一幅,只是在将军应诺之前,丁烈断然不会去画,还望将军体谅丁烈的难处,先祖曾经说过,若画全这七幅画,我周家难逃灭门之祸!” “本将军说过,若是你描绘出所有场景,定然保全你性命,前两日送进来的那些女子你为何不用?若不赏玩,何能延续你周家香火?” 一阵怪笑在偏房内响起,其后是丁烈阴狠而绝望的话语。 “将军许是忘了,丁烈何以会入得隐月宗?罢了罢了,那画终究会给你,但要用郭护一家老小来换,将军即是要送女子,就将那个叫郭银凤的女修送来,我丁烈对她的肚子不敢兴趣,却是会仔细把玩她身上的皮肉!” 不再理会薛绍的质询,这丁烈再次提起了笔,而随着丁烈手腕移动,那画卷上出现了两个醒目的大字“望生!” (巨坑解开一个,过瘾吧!明日若断一小更莫怪,构思中……) 第36章 哪有那么容易 是幻还是梦?这中间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漫长的岁月中,生命的开启与终结就好似一场难舍的春梦,然而,这场春梦的长短又将取决于什么?时光吗?那时光又是什么? 一面巨大的“镜子”忽然在谢观星脑海中碎裂,那散开的碎片晶莹剔透,就仿佛拥有着某种特殊的魔力,而每当它们一片片从谢观星眼前飘过,一些驳杂的影像立时便呈现出来。 透过这些模糊纷乱的影像,谢观星看到了一个个“自己”,他们有的在田间辛勤耕作,有的在草舍中秉烛夜读,更有的貌似传说中的仙人,虽说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飞上天空,却驾驭着能够喷火的钢铁怪兽。 一抹笑意渐渐浮上谢观星的嘴角,眼前的这一幕,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并且冥冥中,每一片碎片都显得如此熟悉,那耕地的,下一刻会被自己的锄头锄到脚趾;那读书的,会因为偷吃桌案下的烧鸡遭到自家婆姨的一顿暴打,至于那驾驭钢铁怪兽的,他会和那怪兽一起,翻入到一处新近挖好的茅厕当中。 熟悉的或许并不止这些,一些记忆的涌入,让谢观星完全可以说出这些所谓的“自己”他们从生到死做过的每一件事,例如那翻入茅厕的,此人会在施救无果后的第三日,用一个小小的罐子在那怪兽身上书写一行歪七扭八的大字:“生当惊天动地,死当发奋图强!” 一如光与影的并存,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令谢观星忍俊不禁,总会有一些记忆让他在笑过后感到一些悲伤,可不知是为什么,无论那些记忆承载着的是欢乐还是痛苦,谢观星却不想让自己的意识再进入任何一块碎片当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时而微笑,时而流泪,时而又再次陷入沉思。 “这便是堪破吗?那唯一岂非一样是幻!” 一个声音在识海中响起,随着这声音的出现,一根手指缓缓伸向某片残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轻触之下,那残镜居然再次碎裂,并且波及开来。 当所有的残镜都化成了五彩晶莹的颗粒,浩瀚的识海中就如亮起点点星光。 “晶变是幻!” 声音再次响起,星光随之变化,颗粒随之旋转,薄纱一般的星云就好似凭空出现。 “时空亦是幻!” …… 残破的祠堂内,谢观星的双眼猛然睁开,那些奇异的景象仿佛瞬间消失又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残留的感悟,也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道境变化,谢观星的记忆还停留在修炼离幻诀前的混乱当中,那混乱来自于一种难以表述的奢望,简而言之,也唯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望生”。 如果可能,谢观星宁愿自己从来也没有发现老君村的秘密,如果可能,谢观星希望自己能够回到拨马狂奔前的那一刻,或许当日只要自己在稍稍多想一想,那么老君村的百姓就不会是当下这个结局。 不过,即便修炼离幻诀并没有改变谢观星烦乱的心绪,可是从道境中回返他却惊奇的发觉,自己的手臂已经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而那些原本翻起的皮肉,此刻业已回复如初。但是这诡异的一幕却没能带给谢观星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喜悦,事实恰好相反,另一个发现让谢观星感到无比沮丧。 这验查伤口,自己居然只能用摸的,那双初始还可以清晰视物的眼睛,此刻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个处于黑暗当中的模糊出口。 尸体散发出的恶臭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懊悔与自责又再次出现,黑暗中的谢观星终于有些按耐不住。 少年时的谢观星并不讨厌黑暗,很多时候,也唯有身处在黑暗当中,他才能逃过那些街痞恶霸的追杀,然而今时今日,这曾经无数次带给他希望的黑暗,却让他从真正意义上感到了一种恐惧,这恐惧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强烈,与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相比,死亡或许只是一种解脱。 提刀起身,谢观星茫然向着祠堂出口处走去。拖拽于身后的勿悔长刀,于青石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噪声,这噪声无疑会在夜色中传得极远,可谢观星浑然不觉,对于他来说,只要能离开这片黑暗,哪怕是死,此刻也算不了什么! …… 迷雾已然散去,预想中的围杀却没有如期出现。 皎洁的月光下,破败荒废的老君村就好似一只匍伏着的巨兽,那刺向空中的残桓断柱就如同这只巨兽狰狞齿骨,而就在这齿骨之间,十几名手持双刃长刀的黑骑军士此刻正呆呆看着谢观星,他们非但没有一点想要上前搏杀的意思,反倒是在谢观星走过时齐齐后退,无端端让出了一条通路。 对于这莫名其妙的变化,一时间让谢观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微微抬起的勿悔长刀,也再一次松垂了下去。 这一夜的追逐,让谢观星习惯了黑骑军士冰冷的眼神与僵硬面孔,可是于当下再看,这些军士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惊奇亦或是一点困惑,甚至还带着几分令人费解的狂喜,可就是因为有了这惊奇,这困惑,这狂喜,这些有如从地狱回返的黑骑军士,怎么看,都与真正的生人无异。 似是看到了其它军士的反应,一名身形高大的黑骑军士缓步上前,手中双刃长刀更是横转身前,那状况,就好似要单独与谢观星鏖战。 可就在谢观星眼睑微呲准备拼死一搏的当口,这名军士却是将长刀奋力插入身侧泥土,随即单膝跪倒朗声说道: “温尔术不知恩公是何方神圣,再造之恩理当厚报,但温尔术两世为人,再不愿为恩怨所牵绊,此番谨代诸位兄弟谢过恩公,恩公厚德,众兄弟唯有铭记于心,敢问恩公尊姓?长刀为证,来日便是山高路远黄土覆面,断然不敢相忘!” “温尔术”的话语直听得谢观星一头雾水,迟疑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谢观星久久无语,那叫“温尔术”的黑骑军士缓缓站起身形。 “恩公既是不愿透露姓名,温尔术也不便强求,六月六,懒龙抬头,恩公务必珍重。温尔术就此告辞!” 言罢,这高大黑骑军士起身便欲离去,可方一转身,却是被另一名黑骑军士横刀拦住。 “都尉大人这是要往哪去?便不怕主家事后寻来?” 一阵狂笑在老君村内响起。 抬手推开挡在面前的长刀,这温尔术对着那名挡路的军士开口说道: “弃尔古,你居然也知道怕?既是知道了害怕,也想起了本都尉的来历,可还做得了黑骑?” 目光注视之下,那名挡路的军士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低下头。 望向一众黑骑军士,温尔术笑道:“各位兄弟可是都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我温尔术已然想起来了。我原名桑丙杰,家住铁陀山磨盘镇。上辈子拼了性命,最大不过是做了个前锋营的三品掌旗都尉。如今难得再活一次,死都不怕了,哪里还怕什么主家?兄弟们愿意跟我走的,一起去寻个妥当处逍遥,桑丙杰此生便只为自己而活,就算只活一日,但能品出些滋味,再死一回也是值了!” “桑都尉,你真以为能如此吗?便是你再无牵绊,躲得过主家,可躲得过因果,躲得过这天?桑琪!你可是忘了你那兄弟是如何死的?你还在等什么?” 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众人留意温尔术言语之时,有个人已悄悄潜入到一堵残墙之后。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温尔术的胸口忽然透出一截染血的锋刃,而就在其人的身后,那名先前拦住温尔术去路的黑骑军士,此刻正紧握着那柄刺入温尔术胸口的长刀。 “为……什么?”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温尔术扭头望向自己身后的这名军士,他想不明白,明知回去一样是死,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么傻的蠢货? 长刀缓缓抽出,那军士的手掌也开始出现轻微抖动,而他喃喃似自语一般的说辞,更是带着一股浓浓的颤音。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想起来!都尉大人,两个时辰前被您亲手斩杀的察尔泰,原就是桑琪的同胞兄弟!” 许是因为紧张,这一刀并没能刺入温尔术的心脏,但是温尔术还是死了,并且死得极度委屈,那上悲子留下的遗憾,注定没办法在这辈子找回来,只因为他忘了。 只要是人,那便无法逃过恩怨,逃过所谓的因果循环。 (老父病重,十一点方开始写文,到写完本章,已经一点。明天还要上班,,只怕这文还是要断断续续,孩子的功课也是个问题,不管肯定不行,阻力很大啊!城望兄弟们体谅,在下我做为一个儿子,同时也是一个父亲,还是孩子她娘的老公,难啊!很多时候,总要放弃一些东西,譬如连续更新。) 第37章 赌大的 看着温尔术至死仍不肯闭上的眼睛,那里面的不甘与眷恋让谢观星恍惚间似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藏身于残墙后的那个人说得对,只要是人,便无法逃过恩怨,逃过所谓的“因果循环”。 可既然逃不过,那自己还躲什么? 就好像被人醍醐灌顶,谢观星杂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有些清明,而随着这清明的出现,谢观星握住勿悔的手掌再次生出气力,那困惑与迷茫的神情,转而便被一种充斥着决绝与坚毅的目光所替代。 手中长刀一指残墙,谢观星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黑骑军士。他听出了方才说话的那人是谁?可是他更听出了话语中存在的问题。 “你是谁?谢某一直在村中四处游走,这叫温尔术的汉子斩杀同僚时,你应该还在村外,你不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除非你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一阵冷笑声在残墙后面响起,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纵观此人样貌,不是那个四瓣嘴的黑骑首领赤儿达又是何人? 紧盯着谢观星脸上流露出的诧异表情,这“赤儿达”缓缓摆弄着手中两刃长刀开口说道:“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看能耐你应该是玄门道宗的弟子,可知道宗门秘术‘遁影’?” 就像是一点都没有将谢观星放在眼里,这“赤儿达”问过之后,转而将目光移向了那些还在谢观星身侧犹豫着的黑骑军士。 “怎么?还要让本首领亲自动手吗?都记起来了又如何?荒山野岭亦是红尘俗世,到哪里能寻来清净?你等莫要听从温尔术的胡言乱语,只要拿下此人,神使大人自然会给你等旁的好处,神域是何样的所在,想必你们都清楚。” 貌似听清了这“神域”二字,那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黑骑军士无不面露惊喜神色,眼瞳中流露出的渴望更是没有半分掩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投来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熟悉,谢观星从这些目光中看到了贪婪,看到了狂热,也看到了压抑不住的欲望。可正是因为这些目光,被一众黑骑军士围在当间的谢观星反倒是没了任何畏惧。 活着的僵尸或许很难对付,是因为它们无知无觉,所能记得的便只是服从与杀戮;但是一个活着的人,想要说服他很难,可要想杀了他,却不想想象中那般困难。 谢观星真正的师父李老蔫曾经说过。 “想要砍倒一刻千年巨树很难,但想让它死却很容易,或许你可以剥下一圈树皮,又或许可以在树下埋上一桶海盐。” 而谢观星挂名的师父刘半山也曾经说过。 “只要是人那便有欲望;有欲望那便就有执念;有执念那就一定有弱点;而只要有弱点,那就能算计,既然能算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仙人又如何?落在了本总领手中,还不是一样要生要死!” 所以,看似复杂的事,只要你清楚目标到底是什么?那么,你总是会找到一些简单而有效的手段。 老君村内,预示着有刑案出现的示警啸声再次响起,然而过了许久,那本该在天空中炸响并绽放开来的烟花却始终没能出现。 “燕儿笑”里面的药芯若是被人捏碎了封泥,自然也就不会炸响,可是它没有带着一道火光窜入高空,却只是因为有人将它撇在了地上。 喷吐着火焰的“燕儿笑”翻腾跳跃着,那状况,像极了一只被人浇上油并点燃的老鼠。 而就在这火焰带起的光亮当中,谢观星的身影恍若疾驰于暗夜中的幽灵,他肆意穿梭于那些惊慌失措的黑骑军士之间,手中舞动的长刀便有如一条银色缎带。 激荡的血雾与惨嚎无异于一种宣泄,这一刻,谢观星的存在远比黑骑更为恐怖。 遇刀刀断,遇人人亡,勿悔的锋刃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力,转瞬之间,倒持“勿悔”长刀的谢观星已停在了黑骑首领赤儿达的面前。 喷溅的血液染红了谢观星的身躯与面孔,可他那只向前探出的手臂,靠在手臂外侧的钢刀,还有前弓后蹬的体态却仿佛凝固在了夜色当中。 面对黑骑首领,谢观星没有再次出手,而就在一团血雾之下,“赤儿达”对于谢观星身后那具滑落成两段的身躯也没有生出半点兴趣,他依旧无比惬意的摆弄着手中双刃长刀,就像是一个孩童刚刚找到自己喜欢的玩具。 凝固的身躯回复到初始的样貌,可谢观星握住勿悔的手却攥得越发用力,染上刀柄的血液滑腻异常,谢观星清楚,此刻断然不能调转刀身,哪怕只是松松手指,自己都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双刃长刀在赤儿达手中转动的越来越快,而赤儿达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那为什么方才不动手?” “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说吧,看在你替我除去这些叛逆的面子上,本参证回答你便是!” “你到底是谁?” “说了你也未必知晓,或许你可以回去问问你那师尊,昌余左辅令游击参政桑云逸究竟是何许人等!” “……你是仙人吗?如何能进入到这副身躯之内?” “仙人当下倒还算不上,可你既有如此玄妙道法,想必对于问天宗应该并不陌生。问天宗弟子所修道法独一无二,生魂夺舍这种秘术你若想学,来日我可以禀明神使让他教你。不过,你当下需跟着我走,神使大人想要见你!” “若是我不答应呢?” “你会成为黑骑!对了,那丫头现在哪里?可是被你杀了?若如此倒是真有些可惜了,她若不死,只要你愿意,便是让你来日坐上昌余国主的位置也非难事。” “可以成为昌余国主?谢某倒是真没想到她有这般来历,真的是可惜了!” 似是被桑云逸的言语打动,谢观星扭头向着某处看了两眼。 “你说的是那个叫姜小雅的女子吗?她现在还活着,可你却要死了!” 全无半点征兆,谢观星已抢先出手。 …… 两步的距离,若有交错不过眨眼之间,可月光下的谢观星与桑云逸,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移动过。 “你是个疯子吗?” 桑云逸一脸困惑开口问道。 残存的笑意还在,那晃动的月影依旧。 这笑意来得并不蹊跷,只因为没人说过,进入老军村的就只有桑云逸一个生魂。 遁影无形,却不是道法,若是你死在了“遁影”之下,那也只能怪你孤陋寡闻。 桑云逸根本就不会去在意谢观星手中的钢刀,因为他相信,就在谢观星身后的影子当中,会适时伸出一双手臂;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熟悉赤儿达惊世骇俗的武功。 但是桑云逸也有两个没想到。 他没有想到,有人居然会对“长生”与“帝位”生不出半点兴趣。他没有想到,那柄黑色的长刀,明明在自己眼中慢得好似风中飘过的落叶,可它却偏偏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桑云逸看到了,看到了那双隐现于发丝中的双眼;桑云逸听到了,听到了一种即便身处地狱,也会为之颤抖的声音。 都说好剑自鸣,可谁又听过长刀的啸声?然而就在今日,勿悔所发出的啸音就有如万千厉鬼一起嚎哭。 “……千军丧,刀在哭,残花隐去英雄墓,谁来问沉浮?” “碎仙门”的唱曲,只要是涉川百姓,有哪个没有听过?可长刀在哭,又有哪个听过?那一刀;那一瞬;究竟是快还是慢?没人知道,可就在这啸声响起的同时,桑云逸没有看到,谢观星身后的影子猛然一缩,随即,有一抹如烟似雾的烟尘被吸入了“勿悔”当中。 静止中的谢观星忽然晃动了两下,左手也在不经意间探向了胸腹,可似是听到了桑云逸的话语,那想要俯下身躯的谢观星再次又挺立的好似一杆标枪。 缓缓向前迈出一步,谢观星贴近桑云逸耳边开口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认定我是道门弟子却会说出那样的话语?可我后来发现,你的心跳的很乱,想必连你自己都觉得这偷来的东西终究不靠谱。下次想杀人一定要记清了,杀便是杀,别总惦记着该往哪里下手?谢某是赌大的,从来就不相信舌头!” “……。” 若是你想杀人,会不会也如这桑云逸一般,人家将脑袋凑向刀锋,你却要刻意避开? 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桑云逸身上的衣物忽然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而随着血液喷出,两眼翻白的桑云逸直挺挺向后倒去。只是当他的身躯触及地面,那颗咧着四瓣嘴的头颅业已落入谢观星掌中。 “姜小雅吗?你该也姓桑吧!真是麻烦!” 按压着伤口的谢观星似在喃喃自语,而密室中的桑小雅肯定不会清楚,自己人生中最憋屈也是最恶心的一段记忆,已经在这一刻向她张开了帷幕。 第38章 消失的钢刀 “恩公想什么呢?” 送走了前来探查状况的禁军官员,庄简的心情格外愉悦,可是看到谢观星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饮酒,这又让庄简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担心。 “恩公,既是身上有伤,总需少饮些酒。庄简不知恩公为何滞留于此?又为何不让庄简知会恩公家人一声?可若是恩公摊上了麻烦,庄简便是一死,也定然会护着恩公出城!” 话儿出口便收不回来,寒意下,止不住的颤抖再次出现。 对于自己能说出那样的话,庄简并不后悔,但他害怕听到谢观星的回应,虽然他已经下了极大的决心。 哆哆嗦嗦端起谢观星案头放着的一只酒盏,庄简想要借着酒劲压下那股令自己颤抖的寒意,可偏偏那酒盏就是凑不到嘴边,直待使得气力大了,却是磕碰到了自己的下巴。 溅出的酒水豁了庄简一脸。似是想要掩饰什么,庄简将自己的脸孔埋入了袍袖当中。 细微的抽泣声在角楼内响起,其中更是夹杂着一些庄简语无伦次的话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庄简不想欺瞒恩公,庄简怕啊!庄简真的怕啊!我想回去看我那婆姨,看我那孩儿,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熟睡的样子,再看着他们早上能活着醒过来,……若还是原来的那个涉川,庄简不怕,可现在不是了……庄简若是死了,谁来管我那孩儿!恩公啊,你不敢有事啊,你若是出了事,庄简也活不了……我那婆姨和孩儿也活不了了。” 看着那个几乎快要瘫软下去的庄简,谢观星的心就好像被一根针猛然刺入。 然而痛只是一瞬,胸口处的憋闷却比这痛更令人难以忍受,这憋闷就似将某人装入了一面,身体的周围却没有留出任何空隙,你想要撑开这鼓,你他娘的做不到,你想要撞响这鼓,你他娘的仍然做不到。 视线渐渐移向案头的“勿悔”,谢观星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劈砍的冲动,可是这柄被陈小虎鲜血染红的钢刀又能砍什么?不义之人吗?不睁眼的天吗?还是说――根本就是这个纷繁的乱世? “当日你满身粪便前来避祸,却不见有今日的豪情?你救得了一人,如何能救得了这天下之人?你要给那女子一个公道,可你刀下就没有枉死过人?莫要在执迷不悟,好生想想,便是你手握钢刀,可斩得断这善恶因果?” “伯老,我谢观星刀下亦有过枉死之辈,不敢妄谈苍生。你说的话,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现下想做的是什么?自今日始,能救一当救之人,我便开心一日,能杀一当杀之人,我亦开心一日,似你这般日日躲在祠堂之中,不问世事,即便问心无愧,我谢观星不耻为之。” 耳畔似是又响起了当日自己与伯升的对答,谢观星的双眼愈发迷茫,可是这这种迷茫在庄简看来,却像一团可以烧掉世间万物的烈火。 傻傻盯着谢观星,刚刚抬起头的庄简几乎被谢观星眼中的那团火惊呆,他想逃,可身躯半分也无法移动,他想叫,张大的嘴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随着“啪”的一声,酒盏在谢观星手中碎裂,那碎片深深嵌入谢观星掌中,可谢观星浑然不觉。 殷红的血液一滴滴淌落,当它坠落桌案,那动静大的就如同有一面锣在庄简耳边敲响。 滴落的血液越来越多,节奏也越来越快,面色惨白的庄简连连空呕,一双手更是死死捂住左胸。 疯狂跳动的心脏,就仿佛要和这鲜血滴落的声音形成共鸣,庄简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再任由这血液流淌下去,自己的心脏肯定会在某个时刻像那只酒盏一般炸裂。 “恩……公……。” 无声的呼唤只存在于庄简的意识当中,但对于生的渴望或许真能创造出太多奇迹。谢观星真就停了,即便庄简根本不清楚他究竟停住了什么? 起身向着角楼出口走去,谢观星的脚步无比坚定,可他似乎是忘了要取走案上的勿悔长刀,这倒是让劫后余生的庄简略微感到一些庆幸。 “为什么是庆幸?” 当谢观星的背影消失在角楼门口,庄简的心头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可是当他再次望向案头的那柄长刀,令他汗毛倒竖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柄刀居然不见了! 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庄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细看之下,那桌案上除了酒具鲜血,便没了任何物件。 迟疑走向出口,庄简看到了那柄长刀,那刀此刻正好端端插在谢观星腰间的刀鞘当中。 “窟通”一声,庄简跪倒在了角楼出口,随即连连磕出了数个响头。 “恩公好走……恩公……保重……” (老爷子病重,精神也出了问题,乱了,全都乱了,在下我什么也不敢保证……) 第39章 夜闯王府 “什么人?” 随着一声叱喝,独自走下城头的谢观星被一群影卫团团围住,灯火映照下,锐利刀锋折射出的点点寒芒耀人双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谢观星就在这刀锋间缓缓前行,没有畏惧,没有迟疑,也没有任何想要去回应的意思。 “这位是京都神捕谢观星谢大人,你们可是瞎了眼?不得无礼,赶紧让开!” 也许是这声音太过熟悉,刀锋下的那个萧瑟身影终于有了停滞。 “兄弟们还好吧?” 谢观星没有扭头去看,他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此人为何会在这里。 “托大人的福,杨波和其它兄弟现在过得倒还妥帖,只是雷杰他……” “雷杰怎么了?” “拘捕罪囚时被人砍了一刀,两日前……刚刚过世。” 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谢观星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星空依旧是往日的那片星空,可这星空之下,却早已物事人非。 “小武走了,雷杰如今也“走”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会是我谢观星吗?” 身形再次移动,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上前阻拦。 “大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提调大人那里属下该如何交待?” “好生留住自己的性命,不该你管的事情就莫要去管,谢某这就过去给你家大人一个交待!” 当谢观星的身影转过街角,单膝跪地的杨波缓缓站起身形,只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扭头对着身后厉声问道:“李敢,方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几名影卫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当日五柳巷青衣捕手李敢。 看着远处空荡荡的街角,李敢默默将手中短弩递给从人,随即似自语一般恍惚答道:“提调大人那里若是出了事情,你我兄弟几人只怕也难得善终……。” “放屁!你莫不是被迷陀丸吃傻了?总捕大人怎会为难自家兄弟?” 面露几分羞惭神色,李敢挥手驱走了身侧的一众影卫。待整个街面上便只剩下自己和杨波二人,这才凑近杨波耳边小声说道:“兄弟你莫不是没有看出来?每次大人要去……都是当下这种眼神。” 伸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李敢再次压低声音说道:“若是总捕大人这里真的出了事情,谁又能够为你我兄弟担待?方提调吗?他眼中要是真有我们这帮兄弟,雷杰如何会死?” 听闻李敢此语,杨波一时竟呆在原地,半晌方压低声音问道:“即如此,那便如何是好?要不要我悄悄跟过去看看动静?” “不必了,我已安排人手知会提调大人,想必他那里会有应对,下回且记住了,刀在手中,未必都是要杀人,有时候也是为了保住自家性命。真难为大人他好心提醒于你,偏生你便如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恍若大彻大悟,这杨波转身便要对着谢观星离去的方向施礼,可双拳尚未保拢,腰间却是被李敢狠命扭了一把。 “还不跟过去看看?” “是了,是了,唉呀,怎的这脚说扭就能给扭到了!” …… 抛开杨波李敢的闲扯不提,约莫能过去了一个时辰,如临大敌的安平王府迎来了今夜的最后一位客人。 灯火通明的王府后院,新任影卫提调方胜正衫而坐,而就在他身后的一所房舍内,一些灯火透过紧闭的门窗隐隐漏出。 说来多少有些蹊跷,少有人会将桌椅摆在房舍门口,可方胜偏偏就这么做了,并且那桌案后也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一名相貌清丽脱俗的影卫,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立于方胜身侧。 搁在案头的那盏茶已经换了数次,方胜却丝毫也没有想要去饮的意思,他的一双眼只死死盯在了某个人的脸上。 “谢兄,王爷他有事情还在宫中,此处便只有我方胜,谢兄还是先行回转,莫要让兄弟我为难,有什么事情,待过上几日再说不迟!” 被一众王府武护及影卫围在场院当间的正是谢观星其人,当下的他,平静的就好似只是随便过来转转,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的面色越平静,王府中的一众人手就愈发感到紧张,毕竟那些守在王府外的禁军并不都是废物,而以谢观星往日与安平王的交情,他完全没有避开这些禁军悄悄潜入王府的必要。如此一来,所有人心中便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既然此人定要以这种方式进入王府,肯定不会只是串串门那么简单。” 回应方胜言语的只是谢观星挂在嘴角的一抹微笑,谢观星不想再说,他该说的话,方才已经说过。 似乎是感到有些口干,方胜的手指下意识探向桌案上摆着的茶盏,可随着一阵唧唧吱吱的声音从阴暗处传来,一脸惊恐的方胜便好似触到了针尖,那只已然探出的手掌又如闪电一般收了回来。 “让他进来吧!若是谢兄想杀我,不必等到今日,当日更无需救助本王。成怀素,让你的人都撤了吧!本王清楚你那些部下的手段,但谁有说不准,会不会有那个忽然控不住自己的拇指!” 后院的阴影中出现了一名披甲将领,手中的长弓业已垂下,但依旧保持着引弓的姿势。 “还请王爷三思,宫里若是没有传出话,只怕谢兄出现在这里会对王爷不利!” “能有何事?大不了再重新做回当日的太平王爷!若有人问,就说谢兄是给本王送蛐蛐来了,听闻城墙附近的蛐蛐不错,难得谢兄还记挂着本王的兴趣,只是莫要学那王哈儿,棺材板儿也就算了,连个公母都分不清!” “王爷!” “王爷!” 几乎是异口同声,王府后院响起了太多质询,当然,这中间自然也少不得方胜与成怀素。 “放肆,本王见见自家兄弟也要你等来管?还不与本王退下!” 方胜身后的门扉猛然被人推开,一身常服的安平王单勉出现在众人眼中,可就在满脸怒容的安平王想要接着喝斥的当口,房舍内却是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 “王爷莫要为难两位大人,他们何尝不是将谢大人看做自己的兄弟,只是于当下的这种状况,臣妾也觉得谢大人还是返回来处较为妥当。” 扭头望向房内,单勉面色骤寒,但转瞬之间却又恢复了往日笑意。 “这来都来了,本王怎好驳谢兄弟的面子,你若不提,本王倒是真忘了这几日你身子不方便,罢了罢了,谢兄你我且往偏房一叙。” 全然不去看众人的眼神,单勉缓步走下石阶,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谢观星手臂,径直向着另一处敞开的门户走去……。 “退下!” 偏房内再次响起单勉一声断喝,门外守着的方胜成怀素等人颜色巨变,二人对望一眼,当即便要冲入房内,可随着门户敞开,一脸无奈的王府总管候敬宗却是迈步走了出来。 转身关闭门户,面色苍白无比的候敬宗摆了罢手,悄然退于廊下。 “内里是何状况?” 凑近候敬宗,方胜抢先开口问道。 看着方胜与成怀素充血的面孔,候敬宗苦笑说道:“你等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第1章 三不管的酒肆 那一夜,谢观星到底和安平王单勉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他又做过些什么?还是没人知道!也许在很多人看来,王府总管候敬宗应该知道些内情,可无论好事者如何打听,一直到死,这候敬宗也绝口不提此事。 许多年后,快要被自己心中的困惑逼疯了的方胜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能有何事?不过是做了个交易!” 交易?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易让谢观星仿佛变了个人?寂寞的方胜想不明白。可是他清楚一件事,从那一夜开始,每每看到谢观星微笑,他方胜的心就会在不经意间狂跳数下,而一双腿更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跪下去。 ……。 “兄弟,听你的口音,是从京都来的吧?那里的战事当下如何?” 忙碌了一天,十人尉孙涛没有急着回营交令,而是急匆匆去了一家近日里人气很旺的小酒肆。 兵祸自有兵祸的好处,常宁县城的豪门大户便是再有来历也惹不起这些持刀拿枪的兵痞,随着十几家大户被所谓的“盗匪”灭了门,街面上再次出现了粮食腌肉等难得一见的稀缺物品,而对于这些物品的交换,也让很多常宁县的百姓看到了一线生机。 “开怀居”如今是常宁县最有名的一家酒肆,它的出名,不是因为这里贩卖的酒水比旁处兑的水少,更不是因为这家酒肆的主人,原就是涉川一名退老将领,前福山郡护军总领永庆将军李元福。 酒肆的出名,只是因为在常宁县,李老将军经营的这家酒肆,是出了名的三管三不管。其一,不管来得是谁?喝罪了只管打出去!其二,不管你喝了多少酒,掌柜的只要看的顺眼,一文钱不要;可要是看着不顺眼,兄弟你自求多福,身上和家里的银子只管全掏出来!至于够不够,要看掌柜的心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其三,不管来之前你做过什么?进来后又说过什么?只要掌柜的听得高兴,包管你无事! 孙涛知道酒肆中的规矩,也清楚这位掌柜的为人,但他断然没能想到今日的状况,因为三不管没有提到,如果掌柜的自己喝醉了又当如何? 看着那双翘出柜台上的脚,再听着那巨大的鼾声,孙涛清楚,自己来得肯定不是时侯。可是他没胆子上前叫醒掌柜,因为进来容易,可要是再被人打了出去,自己此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活着踏入这家酒肆。 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焦急,孙涛刻意找了个话题与同桌之人攀谈,这话题近日掌柜的貌似很感兴趣。没准说开了,掌柜的会醒转过来也未可知。 坐在孙涛对面的是一名行脚打扮的陌生汉子,对于孙涛方才的询问,此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还在那里定定看着某处,或许是因为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一连催促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小二将酒水送过来? 陌生汉子身形削瘦,皮肤黝黑,少了些血色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多少有些苍白,可就是这张苍白的脸庞却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目光无论望向哪里,总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孙涛见过些世面,所以对于这名陌生汉子,他并不想走的太近,既然此人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那还是少去招惹为妙,毕竟在常宁县这个地方,一个看上去有些经历的外乡人往往意味着危险,能活着寻到这家酒肆,更不是一个普通行脚可以做到。 “掌柜的,小可要的酒呢?” 这次的问询声音极大,相信只要某人没有醉死就一定能听到。 酒肆中不少人被这声呼喊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孙涛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位兄台莫要声张,惊醒了此处的掌柜,谁都不好替你担待。兄台只怕是不知道掌柜的来历和这间酒肆的规矩,若是你知道了,断然不敢如此。兄台只管坐等,此处酒上的慢自有原因,待雅间里的人安置妥当了,小二自会将酒水与兄台你送来!” 旁人打个哆嗦也就没了什么事,但孙涛虽怕却不能不去管,这陌生汉子终归是坐在自己对面,要是没人提醒,一旦惊醒了掌柜的,天晓得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可要是撤身坐往旁处,万一被做过将军的掌柜察觉,那后果只怕更糟。 “什么规矩?小可是来买酒的,又不是来买规矩的!” 陌生汉子的声音再次拔高,孙涛的嘴角不由的一阵抽搐,他终于看明白了,眼前的这个汉子,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搭在柜台上的那双脚动了一下,而就当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以为又有热闹可看之时,那双脚却叠压在了一起,不过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小二,再不送酒过来,仔细我砸了你这店铺!” 陌生汉子的言语愈发不善,然而出乎众人预料,柜台后却传来那掌柜的苍老声音。 “给他酒,三两三,管够!” 望向陌生汉子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怪异,今日这种状况,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掌柜的性如烈火,素来容不得旁人半点造次,这汉子如此做为却换来一顿不掺水的好酒,这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同样感到诧异的还有店中的小二,此人敬业与掌柜的言语,当即掀开雅座的布帘向外观看,可是等看清了众人注视的对象,这名怎么着也能有三十余岁的店小二却是皱起了眉头。 孙涛眼间,借着小二掀开布帘的那一瞬看清了雅间内坐着的是何许人等,那是两名玄门道宗的修士,其中一人居然还带着个青铜假面。 十几个不大的酒壶摆在了那陌生汉子的面前,那小二替陌生汉子斟酒的手很稳,稳到了那酒水明明已溢出杯沿,却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听客官口音,应该是从京都来的,不知客官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谓何事?京都哪里近日如何?南云州的兵马退了没有?” 几乎是相同的话题,这陌生汉子却依旧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那只手,直到这只手放下酒壶缩入袍袖之内,方开口问道: “你做小二的时日应该不长,这样一只手若是只用来替人倒酒多少可惜了!” 听闻陌生汉子如此言语,这店小二好似早在预料当中,其人微微笑了一下,随即抖开左臂上搭着的抹布,仔细为这陌生汉子擦拭着桌案上淌落的酒水。 “客官说笑了,小的年龄是大了一些,却很喜欢当下这活计!” “是吗?” 看着这店小二的手指触向自己摆在桌案上的那个长条形包裹,这陌生汉子随口问道。可其人的手指却轻轻一弹,那斟满酒的杯子当即翻倒,刚刚擦净的那片桌案立时又被酒水侵染。 “即是如此喜欢,那便再擦来我看!” 酒肆内忽然变得一片寂静,静到了几乎可以听到心跳之声,被众人齐齐望着的店小二一语不发,那只拿着抹布的手掌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可此人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锐利的目光也死死盯住了这陌生汉子双眼。 棉布制成的的门帘猛地被人掀开,雅间内的两名修士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迈步走了出来。 “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此处造次,可是不想活了?” 头戴青铜鬼面的修士没有开口,可站在其人身前的那名修士却是忍不住开口骂道。 陌生汉子斜眼望向两名修士,无端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张烈,不得无礼,让他们喝好了滚蛋!” 恍若在酒肆中敲响巨钟,突然其来的一声断喝直震得酒肆梁柱上的尘土纷纷掉落,极度的绝望让坐在陌生汉子对面的孙涛几欲哭出声,那个“他们”指的是谁?就是用脚趾头也猜得出? 茫然取过斜靠在木凳上的腰刀,孙涛面色死灰缓缓站起身形,他很想像个男人那样昂首走出酒肆,可是他做不到,如果他能做得到,他就不是孙涛,也不用跑来此处碰碰运气。 “哪个让你走了,我说的是你们两个!” 洪钟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这声音,木制柜台后走出一人。 “张烈,送客,娘的,不过是多喝了两口便招来了这多麻烦!” 看到这名老者,陌生汉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显得浓郁。 柜台后走出的这名老者身高最多不过四尺,臂长过膝,头大如斗,一张遍布褶皱的丑脸那花白虬髯尚在向下淌落着酒水,可就是这么个邋邋遢遢的老者,却是拥有着一股令人暗生敬畏的威严。然而陌生汉子仍旧忍不住想笑,因为他想不明白,这么个低矮的老者,是怎么将双腿翘上那么高的柜台。 店小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困惑,但是很快便被坚定所替代,其人再次看了陌生汉子两眼,随即转身走向那两名道门修士,开口说道:“两位是自己走,还是让张烈相送!” 第2章 杀不用刀 突然出现的寂静,惊呆了在场绝大多数酒徒,酒肆中不乏军士莽汉,可任谁也没能想到,掌柜的这次的矛头居然指向了两名谁也惹不起的修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没人愿意莫名其妙送掉性命,尤其是死在两名修士手里。在涉川,少有人敢去招惹修士,原因很简单,百姓生事,自有衙门去管,可宗门修士杀人,杀了也就杀了,便是你胆大如斗,冒死告上此宗执法堂,通常情况下也只会听到这样的话语。 “宗门修士,道境所致,心中难存积怨。若施主耿耿于怀,执法堂可召唤其人前来,施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生死于道门不过尔尔……” “尔尔”是何意?让你杀,你敢吗?即便是敢,又杀得了吗?人家一来不是木头可以由着你砍,二来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你,那么多嘴还在轻声念叨,一个没注意,你就成了那个“尔尔”,而且还是个再也动不了的“尔尔”。 ”啪“的一声脆响,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被一记沉重的耳光所打破,还没等众人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那年轻修士狠命跟上的一脚,已将身形健硕的张烈踹得斜飞出去。 “就凭你这等的废物也敢让你家道爷滚,且先滚一个我看!” 酒肆中传来更为巨大的声响,厚厚的木质桌案就在孙泰眼前碎裂。 盯着那具还在碎木上扭动的身躯,大张着嘴的孙涛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拿稳自己手中酒盏,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他还是错过了一些东西。 少有人能够在电光火石之间去留意一个人的双眼,可要是孙涛凑巧看到了,那他一定会感到无比震撼,就在方才,那瓷片与酒水飞溅的瞬间,有一双眼至始至终连眨都没有眨过。 许是还处在极度愤怒当中,年轻修士的嘴角到了此刻依旧不停抽搐,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被自己踢飞的张烈,而是死死盯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面对年轻修士带着挑衅的目光,酒肆掌柜李元福却好似个没事人那般轻松随意。也许是见惯了沙场生死,即便被踢出去的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这李元福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心。 酒肆中再次变得安静,对于那个还在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汉子,这或许算不得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涉川斥候中,有一句话曾经被广为流传。 “兄弟,若是你身边忽然变得寂静无声,那不是因为你已经累得睡着了,而是因为你快要死了。” 可是这个叫张烈的汉子真就站起来了,并且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抹去嘴角的鲜血,这张烈踉踉跄跄走向酒肆门口,可就在众人以为此人想要离开酒肆之时,这看似只剩下半条命的张烈却是伸手关闭了酒肆敞开的门户,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挺起腰杆,转瞬便回复了原有神色。 看着这个比门神也差不到哪去的汉子,酒肆中轰然响起一片吸气之声。 便是傻子到了这会也该想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为他们看清了一个物件,张烈怀中抱着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长条型的包裹,一个本应属于某个外乡人的包裹。 青铜面具后面终于传出一声冷哼,识趣的酒客当即散开,扎眼的功夫,酒肆内的各处角落便已经挤满了人,空荡荡的酒肆正中,便只剩下了孙涛和那个面色略显苍白的陌生汉子。 “本座知道你会来,但没有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进入李老将军的酒肆,可既是你来了,那便别想着能够活着出去!” 头戴青铜面具的修士话儿说得极其硬气,可奇怪的是,此人的声音却多少有些沙哑,那状况就好似许久没有饮用过清水。 顺着面具后投射的阴冷目光,众人的双眼齐齐回转,望向陌生汉子的目光或存怜悯,或存期待。 似是想要缓和当下的状况,酒肆的掌柜李元福陡然换上了一副笑脸。 摆手打断了那名青铜遮面的修士话语,李元福缓缓上前两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形恰好拦在了两名修士与陌生汉子之间。 “敢问这位兄弟,可识得当日的京都神捕谢一刀?老朽慕名已久,一直未能得见,今日风云际会难得有酒,这位兄弟既是从京都前来,想必是知道一二,可否先放放手边的杂事,与老朽絮叨一番!……这两名道门仙官乃是李某的朋友,还请兄弟你看在老夫的薄面,不要在与为难!” 倒吸冷气之声再次在酒肆中出现,只不过这一次,已经开始有人向着门口偷偷移动。 就好似对李元福话语生出兴趣,这来自外乡的陌生汉子嘴角同样露出笑意。 “老将军既是想和在下攀交,如何能容得这多人在场?莫若让他们先行离去,免得过会话不投机伤及无辜!” 寒光只在李元福眼中一闪便消失无形,随即是一声浓重的叹息。 “既是这位兄弟有意,老朽哪敢不从,两位仙官且先往雅间回避,若老朽能将事情说开自然无事……,张烈开门!让店中的客人先行离去,今夜老朽要与这位兄弟宿醉一场,莫让人小瞧了老子们当年的豪气!” 酒肆的店门被张烈一把推开,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酒客们忙不迭顺着墙角向店门处拥去,那两名修士见状,相互对视一眼,径直退往身后的雅间。 “怎么?你们不想走吗?即如此可怨不得谢某不给李老将军面子!” 陌生汉子轻描淡写的言语并没有带来什么像样的效果,布帘摇荡之下,酒肆的外堂中少了那两名修士的身影。 “敢问神捕大人?如今的涉川可还有什么律法?” 上前半步,李元福开口问道。 “律法吗?你那个店小二此刻不是正抱着吗!” “若大人的刀就是律法,可能斩得出一个太平盛世?” 见谢观星似在沉思,这李元福嘴角笑意愈发浓烈。 再次向前半步,李元福接着说道:“以李某所知,此次粮荒之乱,起于国主无道,酷吏骄横;纵于世家屯粮,豪门待沽。今西府州挚守单谨;南云州挚守郭护;南兴州挚守韩悯芝,敢承大义引军入京,誓扶社稷于危难,誓诛宵小于朝堂,誓还太平与黎民,所行者不过天道,所正者不过律法,此公心所见,唯天地不欺,唯江河知志,谢兄弟既是想以手中宝刀惩奸除恶,何不审时度势,从善如流?这涉川早已危若累卵,又岂是一柄刀可以矫正?” “一柄刀吗?李老将军说得极是,谢某当真没有想过那么多,谢某只是和人做了个交易,这太平盛世,谢某当真是砍不出来,但或许有人可以做到!” 冷笑一声,李元福看向谢观星的眼神多少带上了一丝轻蔑。 “若谢小兄弟所说的那人是安平王,一个终日只能逗逗蛐蛐的王爷又能有多大的作为?便是真能守住京都,能逆了这天下民心?谢小兄弟想必也看到了此处的状况,除了一些迂腐偏信之人,倒是还有哪个愿意为了一个连子嗣都无法传承的王爷卖命!” 目光转向雅间门上悬着的布帘,谢观星淡笑说道:“李老将军这就有些孤陋寡闻了,据谢某所知,当下的安平王爷应该已经有了子嗣,并且极有可能是两个……,啊,我想起来了,这雅间好像存有暗道通往城外,只是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两位仙官可能找到门径?” 谢观星某名插入的话语当即令李元福面容一惊,既是自己亲自督造的暗道,怎会没有灯火? 心说一声“不好!”李元福作势便要呼喊,然而就在此时,雅间内却是传出了一阵微弱的惨嚎之声。 顾不得面前的谢观星,李元福抢步冲入雅间,雅间内一幅卷起的画卷下,黑森森的洞口正向外冒着浓烟,而方才那阵惨嚎业已停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令人做呕的恶臭。 看着那个向外喷吐着浓烟的洞口,李元福迟疑片刻开口说道:“张烈,取灯火过来!” 还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张烈闻言,面色阴沉取灯而入,可就在其人行至谢观星面前时,却是稍作停顿,随即深施一礼。 “多谢大人留手,张烈得罪!” 话儿说得极其轻微,可随着这声发自肺腑的致歉,张烈作势便要将那青布裹着的物件递还到谢观星手中。 侧出一步,依旧面带笑意的谢观星让开了通路也让开了那张烈的那一礼,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一旁呆立着的孙涛预料。 谢观星手掌微抬,张烈怀中的包裹就如自己长出了翅膀,不待其人做出任何反应,便已径直飞人陌生汉子掌中。 “敢如此赌得性命,倒是条真汉子,只是下次取刀时务必小心,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一种玄丝!” 第3章 李元福之死 灯火映照下,青砖砌成的秘道狭长且幽深,用以存放油灯的方型孔洞便好似一张张嵌入砖墙内的阴森鬼面,而那些早已被人熄灭的油灯,恰如深陷于这些鬼面内的眼耳口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两副扭曲的已经看不出人形的骨架还在甬道内摇荡,牵绊在这些骨架上的晶莹细丝,即使经过烟熏火燎仍散射着五彩的光华,可就在这些细丝的末端,却坠着一个个细小的鱼钩,这些鱼钩有的深深刺入骨骸之内,有的则依旧随着甬道内的微风来回摆荡。 “张烈,熄灭灯火!” 面色无比阴沉的李元福决然没有想到眼前会是当下这副情景,就在数天前,当有人向他提及那个令人谈虎色变的京都神捕时,李元福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发出一声冷哼。在他看来,一个从没有经过沙场征战的“神捕”能有多大本事?所谓的传奇多半也如当年的那位战神一般,只是因为某种需要被刻意夸大了做为。 随着灯火熄灭,黑暗的秘道依旧可以看到一些亮光,那亮光来自甬道深处,很显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灯火都已被人熄灭。 “你看到了什么?” 黑暗中李元福开口问道。 沉默片刻,站在李元福身后的张烈有了回应。 “应该是同一种玄丝,只是属下想不明白,来人为何不将所有油灯熄灭,以道门问祸之能,便是能瞒过属下双眼,他便不怕道门中人察觉?” 一声叹息在秘道中响起。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修士的道法再过玄妙也终究是人。老夫当年曾对你说过,沙场征战,唯有将自己看成一个死人才能有一线生机,可你现在看到了什么?那没有熄灭的灯火就是希望,就是生机,此人如此洞察人心,又有几人能够逃过他的算计!……点起灯火吧,还有一事老夫也想不明白,终须找到些答案。” 秘道再现光亮,这一次,李元福没有只站着观看,而是俯下身,开始在青石地面上四处摸索。 “主家您这是要找什么?” 似有不解,挑灯而观的张烈开口问道。 “老夫有三个不解,其一,既然前方已有同道触网,为何后面的还要一头撞进去?其二,是什么东西可以让肉身焚毁,因何这火焰似是从体内燃起?其三,这秘道的出口如此隐秘,此人是如何找到的?” “属下方才看过鱼钩,那勾上似是坠有诱饵,只是这诱饵黑漆麻乌,属下一时辩不出是何物件!” “这倒是有些奇了,天下难道还有这等奇毒?” “怪了!” 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李元福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困惑。 这一句怪了倒是让李元福身后的张烈感到了一丝莫名紧张,其人缓缓凑近李元福,随即开口问道:“主家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依照常理,行入秘道,必是尊者在后,何以这年轻修士却是死在了同道身后?并且,以这年轻修士身上的悬丝数量而观,明显比那尊者要少,何以尸身焚毁的程度反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咦!主家若是不说,张烈当真看不出来,这等状况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猛然之间,俯身观看身侧墙壁的李元福身躯微微一震,待缓缓直立起身形,一段锋利的刀尖透出其人胸口。 看了一眼胸前透出的刀尖,李元福踉跄向后退出两步。 “为什么是你?老夫待你有如亲子,何以会如此?” 扶墙站立的李元福嘴角已然淌出了鲜血,那扭曲的面容,困惑中更带着无尽的悲愤。 张烈同样扭曲着的面孔惨白如纸,其人连连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哽咽之下,眼含泪水的张烈缓缓跪倒在了李元福的面前。 低垂的头颅触手可及,若然李元福出手,张烈铁定会便成一个死人,可李元福却没有任何动作,其人只是那样静静看着张烈,悲愤的面孔渐渐变得有些慈祥。 “老夫早该想到才对,秘道出口之多,用一个便封堵一个,旁人如何能窥出端倪?可这入口,除了老夫,便只有你和我那亲儿知道。那年轻修士想必是服下了你下有毒物的酒水,入得甬道后毒性发作,以至二人于惊恐下狂奔故而难分先后,那尊者当真是触网而死,年轻修士却是先行中毒,其后才在狂奔中触上毒网。罢了罢了,当真是厉害,后生可畏啊!我不为难于你,这天下大事也不是你这等人物可以左右,你且去告诉我那儿一声,让他莫要再卷入这场纷争,随便找个地方安生度日便是!” 手掌轻轻抚上张烈头颅,李元福将张烈已然歪斜的便帽仔细扶正,随即慢慢转过身,一步步向着那些还在摇摆的丝线走去。 “左右已经清楚了两个答案,若是留下一个,走得终究不够痛快!” 鱼钩深陷,痛意萌生,但想象中的焚烧却没有出现。 被玄丝坠着的李元福忽然发出一声狂笑。 “老夫明白了!这姓谢的小兄弟居然还藏着此等秘术,难怪那缺兵粮粮的京都城能支撑这些时日,罢了!罢了!老夫当真该死,有这等人物留存,单家的气数未尽啊!” 一口鲜血喷出,李元福的头颅瞬间垂落。 紧盯着那颗垂下的头颅,跪伏于地的张烈浑身抖得便有如筛糠,一根纤细的丝线已然出现在了张烈掌中,可张烈却是将手指一松,连着丝线两端的小铁球当即撞在一起,随后跌落。 “主家,张烈怕是无法替主家您传递消息了,公子那里,张烈已然无能为力。你说的天下大事张烈不懂,可张烈清楚逍遥王与郭护的为人,若是将这天下交到他们手中,涉川的百姓一样过不上安宁的日子,主家与公子慢走,张烈随后便至,到了阴间,张烈由着主家和公子剥皮去骨,可张烈但有一丝魂魄也还是会跟着主家。” 手掌翻起,愤然击向自己头颅,张烈的身躯向前栽倒,身侧的灯笼顷刻便被张烈的尸身撞翻点燃。但腾起的烈焰又能照得多远多久?不过片刻,秘道中就再次变得黑暗,随之而来的寂静,就恍若从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酒肆中的谢观星还在默默等待,或许那两人会同时出现在雅间门口,又或许出来的只是提着李元福头颅的张烈。可是等了许久,雅间的布帘始终没有被人掀开。谢观星轻叹一声,转而将视线移向了那个同样盯着雅间观看的孙涛。 “你怎么还不走?” 酒肆中响起“窟通”一声,那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孙涛当即跪倒在地。 “还望大人救救小的,小的出去也是一死,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小的,小的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大人能将小的带出城,小的愿意将这秘密告知大人!” 盯着孙涛双眼,这陌生汉子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枚造型诡异的木质令牌。 “若是你说的秘密与此物有关,谢某并不是很感兴趣!” 巨大的恐惧瞬间便将孙涛击倒,其人瘫坐于地梦呓一般喃喃说道:“你便是那个人吗?难怪那两名修士会怕成这般模样!我原本还想不明白你为何定要逼迫我来此?孙涛不过一名军中十人尉,以大人你的本事,要是想要杀掉孙涛不过抬手之间……,现下孙涛终于明白了……。” 第4章 事出有因 许是因为不受上官待见,就在数月之前,孙涛被破格提升为常宁县护军斥候小旗,可十里坡一战,常宁县斥候唯孙涛一人生还,而出城御敌的百人尉邹泰,正府令严冬相继被杀,刺虎将军方大同下落不明,六百残存的常宁县护军更是鸟做兽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出人意料的是,这场志在“以卵击石,彰显忠义”的拦阻,临了招来的却是常宁县百姓一片骂声。而南云州的兵马更是连进入县城的兴趣也无,他们只是裹挟了数万难民于城外熊熊火光中露宿一夜,随即一路向东,直奔京都方向而去。 ……。 当午后暖暖的阳光将孙涛从晕厥中唤醒,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孙涛看到了数百颗插在木桩上的脑袋和一封不知何时被人塞入身下的书信。 信笺上书写的姓名乃是常宁县随军从事李怀山。随着常宁县正府令的惨死,这李怀山想当然的就成了整座县城的拿事人,有鉴于书信没有封口,孙涛斗胆观看了其中的内容。 书信的内容,貌似只在讲述天下时局并行威逼利诱之能事。可孙涛不是傻子,单看这封信的内容一句也没有提到李怀山其人,明显是事先写好内容,其后再临时根据需要加了个信封而已。可常宁县小小孤城,南云州兵马尚未入城便已对城中官员更替了若指掌,这或许意味着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场所谓的“谋逆”亦或传说中的“忠愤激发,慷慨靖难”,已经势不可挡。 国之大事孙涛不懂,但他清楚,人要是保不住吃饭的家伙,再明白道理也是无用。那插在木桩上的数百颗脑袋,有十四颗属于是常宁县临时拼凑起来的护军斥候,而自己能够侥幸活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运气。 回想起来,脱鞘飞出的长剑,骤然于空中弯曲掉落的箭矢,无端端自己扭断的头颅,这些传闻在孙涛听来,宛如神迹,但真正的恐怖并不来源于此,真正的恐惧来自于一种寂静,那种等待死亡前的寂静。 整整一夜,匍伏在荒草从中的护军军士没有一个人敢于再发出任何声音,最初闹出些声响的那名军士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刺虎将军方大同出手全无往日的情面,那名军士不过是在草从中翻了个身,便被方大同从身后切断了喉咙。 看着远处那些竖立了有段时日的木栅围栏,止不住的颤抖让每名常宁县的护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而伴着这恐惧出现的是无尽怨念。因为同样没人清楚,为什么自己的上官定要领着手下部众前来送死,并且还选择了这么一片用以掩埋尸体的荒草从藏身? 风中飘来的呼喊咒骂仿佛从来就没有停过,十里坡这个地方原就是圈禁难民的所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天然屏障可以依赖,也许只要几十匹马,就可以将这片散发着恶臭的草丛踏成平地。 透过一只从泥土中突兀伸出的手臂,斥候小旗孙涛看到了远处飘扬的旗幡与那些好似密林一般的枪刃。黑压压的南云州兵马近在眼前,荒草从中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而空气中更是弥漫起一股腥臊的味道。 可不知是为什么,打眼看去,南云州大队兵马似乎并没有想要在此处停留的意思,除了放出少量游骑斥候,整齐的军阵只是在众多将领的督导下缓缓前行。 微微松了口气,孙涛扭头看向躺在自已身侧,那个把玩着一块木制令牌的刺虎将军方大同。 看到孙涛望向自己,刺虎将军方大同微微一笑,随即小声说道:“孙涛,可识得这令牌?” 来自方大同的询问当即将孙涛吓了一跳,其人不由自主将身躯埋得更低,一只匆忙探出的手指堪堪举过嘴角。 “不妨事了,此刻大军路过,便有些许动静也传不了太远!” 听闻路过二字,孙涛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再次回到胸膛之内,听闻南云州兵马所到之处只要不做抵抗,那便秋毫无犯,若只是出城做做样子,那便没什么可怕的。 “如此便好,不知将军手中的令牌是何来历?怎地孙涛在军中从未见过?” 随手将令牌抛给孙涛,这方大同笑道:“拿去自己看,若是能看出些端倪,来日你也能做得将军!” 木制令牌质地坚韧,造型更是诡异,但孙涛看得出,这令牌应该分有雌雄,因为即便这令牌坚韧无比,可接口处仍留有磨损痕迹。还有一点也让孙涛感到诧异,令牌上面所铭刻的花纹份外诡异,但无论怎么看,这花纹都好似汇集成了一个偌大的“单”字。 将令牌递还,孙涛扭头看了一眼远处还在缓慢移动的军阵,随即咽下一口吐沫小声问道:“属下当真看不出,还请将军大人为属下解惑。” “这可是个好东西,若没有些本事,那便要拿性命来换,可一旦有了这令牌,那权势与富贵就接踵而来,倘若哪天我将这令牌交托给你,只要能寻到另一块,便是你这等的斥候小旗,最次也能换个五龙参将来做。” 听闻方大同此语,孙涛眼前不由一亮,其人扭动着身躯,悄悄向着刺虎将军方大同所在处靠了靠。 “将军莫要说笑,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不知正府令严大人和邹校尉何在?出城时众人明明还在一起,怎地到了此处便只有将军和属下这些人?” 面容渐渐变得冷冽,遥望着东北方向,方大同的言语流露出了一些悲凉。 “你会知道的,只是此刻还不是时侯!” 方大同言语中的冷冽让孙涛的身躯泛起一阵巨寒,他隐隐预感到了一些什么?可他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 足足等了能有大半日,南云州的兵马仍旧连绵不绝,远处看守难民的护军军士业已被南云州的兵士所替代,卸下兵刃皮甲的护军军士齐齐凑在一起跪伏余地,可远远看去,这些军士围坐在一起的神情倒是有几分惬意,毕竟没有人想死,并且,只要没有接到上官的军令,这些还算聪明的护军军士自然清楚当下最该做些什么。 当夕阳的余辉将天边的云雾染成一片赤红,众军士身后的常宁县城就好像一尊卧伏在山峦之下的巨牛,一如“常宁”这个名字,此刻看上去,那尊“巨牛“好像并没有一点想要振作的样子,它依旧卧伏在那里,神态无比安宁。 就在大多数军士也如孙涛一般以为这苦闷的一天行将结束时,眼前的状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缓步前行的南云州兵马中,居然出现了无数承载着大小粮袋的牛车,可就在这些牛车逐渐进入孙涛视野的那一刻,南云州的兵马终于有了停顿。 随着兵士从牛车上卸下一个个布袋,一直在草丛中闭目养神的刺虎将军方大同忽然睁开眼嘟囔了一句。 “是时侯了,叫兄弟们准备!” 一个个牛皮制成的口袋被呈递了上来,直到袋子打开,孙涛这才知道了袋子中究竟装着什么物什,那是一些暗灰色的粉末,再有就是一些用来引火的竹管。 孙涛见过燕儿笑,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捕快们用来示警的物件,居然会出现在军中。 东北方向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一片不算太刺耳的喊杀声,也许这样说还是有些过了,那喊杀声根本就不该用刺耳来形容,更多流露出的是一种疯狂与绝望。 恍若被惊扰到的兽群,南云州的兵马猛地一乱,随即蜂涌一般向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聚拢,转瞬之间,眼前的那片区域,便只剩下了数百军士看守,并且,即便是这些军士,他们的双眼也齐齐望向了东北方向。 “动手!柱国左将军有令,临阵退缩者诛灭九族!” 一道身影自孙涛眼前跃起,刀锋荡起的寒芒瞬间晃花了孙涛的双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孙涛狂叫一声便跟了出去,也许只要是人就会畏惧死亡,但做为一名涉川的军卒,他们身上流动的同样是凌山先祖的血液,所以他们并不缺乏冲出去的勇气。 第5章 软弱 “死不退,与尔同歌,百户存一,身已许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死不退,与尔同泽,此战不死,天必亡我。夺我妻女,毁我耕作,凭谁作践、这大好山河。……。” 歌声在东北方向响起,随即引起了各处的共鸣,但诡异的是,无论是来自南云州的兵马,还是来自永宁县城的护军军士,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声吟唱着这首在涉川流传了数百年的战歌, 双腿不再颤栗,攥住刀枪的手不再颤抖,一具具身躯碰撞在了一起,一柄柄锋刃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火星。鲜血四溅,肢体断折,头颅跌落,有如疯兽的张大同引领着手下军士奋力厮杀前行,与南云州军士铮亮的盔甲相比,融入其中的护军军士,他们身上的皮甲在夕阳的映照下却泛着一股古铜才有的暗褐光泽,那状况,便好似一股奔腾直入江河的浊流。 刀锋掠过,孙涛看到一张同样狰狞的面孔,那面孔尚显稚嫩,然而就是这张稚嫩的面孔,神情却也如他一般的绝决,即使锐利的刀锋将这张面孔砍成了一堆翻起的皮肉,可这张面孔的主人,却在翻倒的同时张开森白牙齿,对着自己狠狠咬出一口。 这一口当然咬不到孙涛,但它却几乎吓破了孙涛的肝胆,这便是将军口中的叛逆吗?天下哪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叛逆? 火光开始蔓延,散在牛车上的灰色粉末一经点燃,转瞬便将整个牛车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些拉车的黄牛徒劳的奔跑嚎叫,全然不顾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军士们还在这烈焰与奔牛间厮杀,可随着那些在火光中晃动的身影一个个倒下,孙涛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被一群人围在了当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些人不是南云州的兵马,他们只是一些衣衫褴褛骨肉如柴的普通难民,可拿起兵刃的难民还能算是难民吗?没有人可以给孙涛这个答案。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孙涛面前,浑身浴血的方大同此刻已然断掉了一条手臂,可是他的另一只手却依旧紧握着钢刀,那刀锋遍布豁口,然而就是这么一把可能连只鸡都杀不死的残刀,却是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难民一步步逼近,方大同的目光却已不再像初始那般犀利,他默默望着这些逼近的难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将军,就剩下我们了!” 颤抖的声音从孙涛口中发出,那些难民的眼神恐怖到难以附加,直若想要吃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举起你手中的刀,随本将军冲出去!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困惑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方大同怒视面前的难民大吼一声“滚开!” 可是孙涛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因为就在这些难民身后,不过片刻功夫,已经黑压压聚满了南云州的军士。 一匹红色的战马荡开人群缓缓而入,随着马鞍上的一个物件抛出,围拢在方大同孙涛身边的难民轰然向着那物件聚拢,原本还握在手中的兵刃更是撒了一地。 “刺虎将军方大同,本王听说过你的名字!” 来人是一名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年轻将领,消瘦的面颊上,一道刀痕斜斜掠过嘴角,只看这将领衣甲上的配饰,镶嵌在宝甲上的金丝,还有披在身后的火红披风,孙涛便已猜到此人的来历,迟疑之下,孙涛的双腿再次有些发软。 “怕什么?不过是我朝的叛逆!” 扭头看了孙涛一眼,方大同朗声说道。 骑在马上的单谨倒是没有因为方大同的不敬而生出怒意,正相反,看着周围熊熊燃烧着的牛车,单谨的面色难得的有了一丝轻松之感。 “烧了也好,原本就只是一些无用的迷陀丸,最多三日,就会有各地的粮秣与本王送来!” 翻鞍下马,不顾一众军士的拦阻,单谨上前对着方大同身施一礼,随即开口说道:“方将军忠义,单谨佩服,若方将军愿意自今日起为本王效力,本王担保,来日涉川的柱国将军非方将军不许!” 呵呵一阵怪笑,方大同手中钢刀一晃。 “本将军懒散惯了,只怕逍遥王爷你侍侯不起,听闻逍遥王爷也是京都架势堂出身,可敢与方大同一战?” “哄”的一声,围拢在方大同与孙涛身侧的军士齐齐向前,锐利的锋刃几乎快要凑到孙涛的鼻子上。 摆刀一划,方大同逼退众人,转而护住孙涛大声说道:“怎么堂堂逍遥王便不敢一战吗?方大同已然成了一个废人,便是如此也不敢吗?” 听闻此语,单谨的嘴角微微有了些抽搐,其人摆了摆手,示意众将与军卒退下,自己则退下披风上前两步。 单谨的眼神仍然充满善意,但这眼神中同样也充斥着一种自信,其人只将手掌轻轻抚向身侧剑柄,而就在其脚尖扭转之下,整个人就仿佛一尊任谁也无法击败的战神。 可预想中的厮杀没有到来,单悯眼中的善意与自信瞬间凝固,他看到了一道刀光,一刀自方大同背后亮起的刀光。 这柄刀依旧锋利,因为从始至终它便只砍倒了一个孩子。 高大的身躯并没有就此跌倒,也许无需那一刀,只要在等片刻这方大同同样会是一个死人,因为只是这片刻,方大同脚底的地面上已然聚起了一滩血迹,而孙涛劈出的那一刀,也许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原就是个烦,这下倒是轻快了!” 头颅低垂,声音微弱,天地之间,自此再无刺虎将军。 尘土中,孙涛双膝跪倒磕头不止,单谨望向其人的面孔时而愤恨时而鄙夷。 不再去理会方大同的尸身,单谨转身上马,军士们见单谨如此,也不好在与孙涛为难,只紧随单谨而去。 茫然不知所从的孙涛看着那些远去的身影,一时呆若木鸡,可看着看着,这孙涛狂叫一声窜起,一脚跺倒方大同的尸身,随即在衣甲下仔细翻找。 十里坡的火光当中,忽然响起一个人声嘶力竭的狂笑,狂笑中偶然还会出现“死不退”的歌声,笑声在夜色中传得极远,那断续的歌声同样如此,可无论是这好似哭一般的哭声,还是这好似笑一般的歌声,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第7章 解连环 “看什么看,从事大人在此,闲杂人等一律退开!” 随着酒肆外响起一声吆喝,围拢在孙涛身边的护军百姓当即被人驱散,走的慢的,屁股上更是被狠狠跺了两脚。(.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只看装束,冲进酒肆的这伙人应该是哪位大人物府上豢养的家奴武护,人群即有护军,也不乏一些常宁县的官员书吏,可貌似只要对上这伙壮汉的凶恶眼神,大小也算是一方人物的常宁县官员,竟然连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勇气也无。 相继燃起的火把将街面照耀的恍若白昼,无需再有言语,只用目光,凶神恶煞的武护就将所谓的闲杂人吓得有多远滚多远,可是折腾了半晌,当酒肆的大门再次关闭,真正留在其中的不过四人。 神情呆滞的孙涛依旧蜷缩在地上,而就在他对面,一张被人扶起的木凳上,此刻正端坐着一名常宁县官员。 注视着两名仆从进入雅间,这名相貌俊美,眉宇间却是流露着一丝忧虑的年轻官员轻抚膝上长剑开口问道:“孙涛,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本官当日打了你五十军棍不过形式所迫,你莫要担心,只管讲来!” 蜷缩着的孙涛口中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可就是没有一点想要起来回话的意思,这官员渐渐等得有些不耐,其人皱了皱眉,再次向着那雅间望了一眼,随即手提长剑起身,缓缓向着面前的那具躯体蹲了下去。 孙涛口中的言语极其细碎,许是觉得听不太真,这名官员不由的又凑近了一些。 “怎么算……也该有两个时辰了,论理…你身上的毒早该…发作了!” 骤然一惊,常宁县护军从事李怀山电射而退,手中长剑更是在身躯腾起的同时奋力划出,可李怀山可能忘了,无论是武人亦或是道门修士,一旦动武难免会下意识的催动内息或真气,而就是这股疯狂窜起的真气,让他想要发出的呼喊瞬间便被自己口中吐出的鲜血打断。 座案的碎裂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聪明人以为自己知道从事大人此刻正在做些什么,蠢一点的,倒是真想凑近看看,可旁人既然都没有动作,这些人也不想自找麻烦。 “勿悔”的锋刃如影而至,来自喉头的寒意应该只是一种告诫,李怀山不傻,从前来报信的从人口中,他大致已猜到了那人是谁,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居然会一直在酒肆中等着他前来,并且装扮成了孙涛的模样。 “你是怎么下的毒?为何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心中的困惑让李怀山忘记了当下的处境,他着实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片刻不离武护,饭食酒水每每必定让人先行服用,而以道家堪破修士的问祸之能,便是有人下毒,自己又怎会没有一点感应。 “两个时辰前,你亲手勒死了一名女子,可是在你杀她之前,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听闻谢观星此语,李怀山面颊一阵抽搐,随即却是一阵冷笑。 “李某不过是杀了一个背着自己主家偷汉子的女人,即便是按涉川律也理当如此,莫非兄台便是那野汉子?今番如此作为,难不成是想为那个贱货讨回些便宜!” 见谢观星并没有否认,这李怀山接着说道:“你真的是那人吗?还是说根本就是他手下的部众?若你真是那人,以兄台的本领,为何不直入官衙斩杀李某,相信少有人能够挡得住天下闻名的斩仙!” 钢刀微颤,径直压住了李怀山渐渐变高的嗓音,直视其人双眼,谢观星小声说道:“李怀山,常宁县护军从事,其父,前永庆将军李元福。李怀山其人,师承问仙宗,传闻道境也已出得堪破;不过,因其自幼丧母,缺少疼爱,故而堪破之后对女子存有一些偏好,行房之时尤以一独特嗜好令人不耻,每每必定吮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够了!” 一声断喝打断了谢观星的讲述,而随着这声断喝,一缕血液自李怀山脖颈上缓缓淌落。 “卑鄙!你堂堂京都神捕,天下闻名的一刀杀神,如何会用得如此下作的手段!” 这次的声音不可谓不大,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门外数步站满了李家的武护,可这些人却没有做出一点回应。 “说来惭愧,谢某也识得一些道法,若非身上有伤,谢某倒是真不介意前往官衙一聚,你尽可再说得大声一些,谢某知道武护中藏有你一名同道,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那两个入迷道查寻的弟子为何到了此刻还没能出来!” “我爹可是死了?他出身恬淡,从未掺和道门与谋逆一事,修此秘道,不过是为了帮人解难,因何你们连他也不肯放过?” “以李老将军在护军中的威望,便是坐在那里也会带起风波……。” 钢刀及颈,便有狂笑也是发不出来,李怀山双目欲裂,怒视谢观星说道:“既是如此因何还不动手?” “尚有一事想要向从事大人您讨教,不知小成界是何样的所在?” 诡异的笑容出现在了李怀山嘴角,其人讪笑看着谢观星说道:“便是为了这个吗?不知有此一问是大人您的意思还是老三的意思?老三弑父夺位,莫不是就为了这个,若当真如此,告诉你又有何妨!” 似是没能想到这李怀山答应的如此痛快,谢观星面色不由微微一沉,随即开口说道:“传言未必可信,以谢某对安平王的了解,他大可不必如此!” “真假又有什么差别,挡得住悠悠众口?兄台即是与李某同为修道之人,那便该清楚当下的处境,道门与天下帝王已然势同水火,兄台若还是执迷不悟,只怕来日难得善终!” 李怀山的言语似是触动了谢观星某颗神经,那压在李怀山脖颈上的漆黑长刀也有了一丝松动。 恍若看到了一些希望,李怀山的眼角现出一抹笑意。 “兄台既是对小成界感兴趣,李某可以引领兄台前去,小成界的玄妙兄台自是不知,可兄台若入得小成界,只怕当下便会被那里的状况惊呆,这天下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不该有什么帝王,更不该有什么杀戮权谋!众生生来平等,所奉不过天道,所敬不过长者,入得此处,昼无灾祸疾病困扰,夜无衣食住行之忧,虽非仙界,胜似仙界,兄台可有意否?” “世间果有此样所在?若如此,可存有什么规矩?”谢观星望向李怀山的脸孔同样浮现出一抹笑意,仿佛是生出了极大兴趣,其人刀锋在退,并开口询问。 “这规矩……还是有一些的!” “那便真的是可惜了!” “兄台如何这般说辞,李某修道之人,早将生死看淡,天道无情循环因果,即便家父是死于谢兄刀下,李某亦不敢妄言寻仇自毁道境,更何况道境相窥,无形无相,我爹应该不是死在谢兄手中,即如此,谢兄还在担心什么?若谢兄不信李某诚意,李某可以以道心盟誓,只要谢兄首肯,李某定然亲领谢兄前往小成界。” “诚如李兄所言,谢某当真是想往小成界看看,只是李兄身上的毒,天下无人可解,这就真有些为难了!” 不知是听闻谢观星此语,还是看到了谢观星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绝,李怀山大惊之下急忙说道: “无妨,入得小成界,可解天下奇……” 锐利的锋刃划过李怀山脖颈,除过弥陀丸,寻常剧毒未必能夺走一名堪破修士的命,但钢刀可以。 片刻之后,谢观星凑到其人耳边小声说道:“谢某没有碰过你的女人,你说的小成界,谢某也没有去过,但是谢某去过一个地方,那地方叫老君村!” ……。 常宁县城外的某处荒草从中忽然站起一人,再次逃过一劫的孙涛茫然望着远处的巨大阴影,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从。那两名“护送”自己出来的黑衣人讲的明白。 “再返回常宁县城便只是一死,大人既然给了你活命的机会,最好能好好活出些滋味!” 更远处的一片土坡之上,一块巨大的青石已被人移到了一边,两名黑衣人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就在这两人身后,是一个黝黑且阴森的洞口。 “大人便真的将这人放了吗?那刺虎将军明明是死在此人刀下,大人此举便不怕为自己惹来麻烦?” “听闻大人所言,这刺虎将军当日想要焚毁十里坡存放迷陀丸的官库,若非这孙涛舍命拦阻,待得叛军前来,此处的难民只怕早已所剩无几,而这或许就是刺虎将军赏赐美酒并如此器重其人的原因。至于在刺虎将军坟前大人没有斩杀此人,却是因为大人在刑讯那名女修时,这叫孙涛的汉子曾三抚刀柄。大人说,此样人等尚算不得该杀之人,他只是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下鼓起勇气!” 夜色中,被火把映红的小片天空,远远看上去是那样的绚丽,随着视线拖近,那酒肆的门扉此刻已然紧闭,可就是酒肆外的某个角落,却有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形缓缓顺墙滑倒。 就在方才,三名凑上前询问状况的武护,将此人夹在了当中狠狠刺了两刀。这名修士的本领不弱,原本不该死得如此憋屈,可是偏偏就在今夜,他却诡异的闹起了肚子。 适逢其人方便,有人对着那三名武护透露了这么一个消息。 “这厮还知道闹个肚子!这几日神神道道,放着现成的茅厕不用,没事就跑去西院假山后方便,也不怕惹恼了院中的女眷!” 没人愿意被人窥破行藏,更何况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第8章 血色京都 一连六天,允能将军庄简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又或许他睡过,可既然没人知道,庄简自己也不知道,那么这睡与没睡也就没了多少差别。 火把的映照下,端坐在木椅上的庄简神情冷漠双眼赤红,他已然记不清今夜这是自己第几次坐回木椅,冥冥中,这把在旁人看来毫无价值的木椅,对于庄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也许正是因为这把椅子的存在,庄简一直在苦苦支撑,并且适时的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只待杀够了本,我要到那张椅子上去歇一会!” 谁都知道,这充斥着哭声与呻吟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而每个“下一次”也一定会如期而来,所以这难得的间隙必须好生利用,蜂拥挤出角楼的京都百姓,很快就取代了那些横躺竖卧的禁军军士。 不过连皮甲也无的京都百姓自然派不上什么大用,除了一些老者颤巍巍拾起刀枪挺身屹立于城头,剩下的妇孺能做的也就只是一些杂事。譬如说搬运石块,亦或收集箭失。 经历了一年多的攻守,能够活到现在的城中青壮基本都已披甲登城,虽然风雨飘摇的京都始终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但有关屠城的谣言,还是让京都的百姓与禁军站在了一起。 当然,这中间还有别的原因。就在半年前,万恶的京都影卫提调方胜引领着大批影卫衙差将整个京都齐齐扫荡一遍,扫荡之彻底令人乍舌。毫不谦虚的说,如今的京都,除了那些身在叛军营中亦或是分布在涉川各地的将领亲眷,便是世家大户的府中也找不出一粒粮食,所有抢来的,挖来的,亦或从死人怀中掏出来的粮食都被运入了皇城。此后若是你想要活下去,那么最好乖乖前往各处城防领取木签,可即便如此,你的生死还要看那些守城官员以及皇城内负责分配粮食的阉人脸色。要是守城官员不肯在你手中的木签上盖下印信,而宫中的阉人也不肯收取你手中盖有印信的木签,那么,等待你的依旧是死亡。 看着一名骨瘦如柴却背着一块偌大石条的孩童靠向自己,手攥钢刀的庄简连说上两句话的心情也无,这孩子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这也就够了。 费了老半天紧,衣不遮体的孩童勉强算是掰开了庄简的手指,那满是豁口的钢刀总需好生磨砺一下,能够拥有一块像样的磨石,这在很多京都百姓看来,绝对是一件值得艳羡的事。 磨砺钢刀的噪声此起彼伏,很明显,求生有道的京都百姓并不止这孩童一个,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总是会催生各种智慧,那些偷偷脱下死者衣甲穿在自己身上的妇人同样如此。 像所有承担守城重责的禁军将领一样,庄简默许了这种行为,一个敢于披上皮甲的妇人绝不缺乏拼命的勇气,而她们这样做的目的,或是为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童,又或是为了自己那个已然伤残的丈夫。 …… 城下射来的冷箭贯穿了一名手持长枪立于城垛后的老者身躯,这老者身形巨晃,却挣扎着不肯跌倒,但随着其人手中的长枪被另一名老者夺走,那大睁双眼的尸体,僵直翻下城头。 “小子,刀!” 灰桶中的残香已经烧过一半,庄简知道,那个“下一次”又将开始。 当那柄只能算是被磨亮了一些的钢刀再次递到庄简手中,城头上的百姓匆匆退回角楼。与那些只能等在城下的百姓相比,这些人终究还是幸运的,他们能够在城墙上滞留,仅仅是聪明肯定不够,总需要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躺卧在城墙四处的军士恍若蠕虫一般爬向城垛,此刻站起身形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允能将军庄简那般的运气,遮天蔽日的箭雨或许认得将军,却未必识得自己这些命比纸薄的小卒。 一如过往,倾泻而来的箭雨几乎覆盖了城墙上的大半区域,犹如疯子一般的允能将军庄简,这次的运气依旧好到逆天,就在他向着手掌上缠裹青布的当口,急射而至的箭矢便已放倒了其人身侧的两名军士,厚实的木盾虽是有效,总要举得起来才能发挥作用。 抬腿便是一脚,刚刚冒出城跺口的一颗脑袋转瞬间没了踪影,大家都已没了气力,这当口比的就是谁“快”。 惨叫声就仿佛是一种军令,匍匐在城跺下的禁军纷纷站起身形,而随着兵刃劈砍穿刺,更多的惨叫在城头四处响起。 熬煮在城头上的残尸粪便被人倒下垛口,石块断木则砸向了一颗颗晃动着的脑袋,探出城头的钩枳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却可以将涂抹着尸油的碎布搭上云梯,这些碎布燃烧起来肯定比不上火油,但强就强在就地取材使用方便,若是烧的久了,一样可以达到惊人效果,至于被铁索牵引在城垛下的钉木滚棰,那玩意实在太过沉重,即使还有残存也少有人愿意去折腾,无论是禁军还是叛军,除了看着眼热,剩下的便只有瞅着心烦。 随手拨掉一支嵌入皮甲的箭矢,庄简怒视一名登上城头的南云州军士,那军士手中的长枪业已刺上了庄简的皮甲,却横竖刺不进去。 身躯向前一压,这名南云州军士当即被自己手中的长枪推向垛口,下意识的,庄简手中钢刀横扫,那刀尖距离对方身躯足有半尺,鬼才知道会砍到哪里?然而那名南云州军士却仿佛真被钢刀扫到,径直载下城头。 看着那空荡荡的垛口,庄简咧嘴狂笑,似这等诡异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若是你看到有军士身透长枪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在城头闲逛,那么有人没有挨刀就丢了性命也不值得去大惊小怪。 稀稀落落的箭矢此刻已算不上是一种威胁,南云州的箭雨不会射杀同僚,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始终不肯放下“大义”的名份,不过即便他们真的放下了这“大义”,禁军的军士也不会太担心,那些快要被弓弦勒断的拇指,同样支撑不起几次像样的齐射。 …… 转身向着那把插着箭矢的椅子走去,庄简难得的感到一丝惬意,晚间的攻城便是如此,除了搅扰,更多的则是带着一点投机味道。 “将军,左将军那里为何还不安排人手换防,五门当中,便只有咱们这里的攻城昼夜不停,若总是这样挺着,属下担心,明日要是叛军那里由逍遥王坐镇,兄弟们会支撑不住。” 招呼人拔去箭矢,庄简缓缓坐回椅上,直到坐的安逸了,庄简这才开口说道:“你可是还在担心那个蛮子,那厮也是人,即便摔他不死,想再爬起来也不容易,待会你在那些百姓中寻个人手,让他只管盯着那厮,若是明日见到,只管抱住一起往城下滚,若能得手,本将军许给他家人半月弥陀丸。” “将军……只咱们这里城墙最低,地域又相对开阔,叛军不会一直养着那些流民,这几日城外传回消息,流民驻地近日少见营帐,属下担心逍遥王聚土攻城,当下兄弟们连弓都拉不满,似鱼脊道这种手段不易防备,还望将军早做准备,在不济,可否从左将军那里调来些机弩?” 说话的那名百人尉明显心有不甘,叛军久攻不下,使用一些笨办法也在情理当中,可看到庄简对自己的建议恍若充耳不闻,并且渐渐闭上的眼睛,这名百人尉一时被搞得有些尴尬,好在此人倒还识趣,只微微叹了口气,作势便要退下。 “水道即无法断绝,便有木板铺设于护城河如何聚土?土攻倒是有些可能,可聚土攻城却是败着,依着我看,那地道应该已抵近护城河,收集泥土,不过是想断流以防渗水,可先祖曾参与建造京都城墙,若无意外,这单家的城墙只怕要带给单家人一个惊喜!强弩一事莫要在提,仔细守住城池便是,对了,告诉兄弟们一声,便是看得眼热,守在角楼敌楼顶层的影卫也莫要去招惹,那些人才是你我兄弟的救星。” 恍若梦呓一般的言语在百人尉身后响起,这百人尉闻言心下稍安,方要转身承令,却像是又想起了一些什么。 上前两步,这百人尉凑近庄简耳边小声问道:“兄弟们饿的久了,终究没有什么力气,要不要再私下里做些肉干?” 庄简的嘴角微微有了一些抽搐,其人微睁双眼,却恰好看到那名欣欣然走向自己的孩童。 “我庄简一家人的命是恩公给的,不欠他单家什么!如今家人即已平安,庄简再无所惧,只管去做,若是那厮来寻麻烦,万事有我一人承担。” 第9章 夜访薛府 城头上传来的喊杀声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改变什么,一旦声音停歇,整个京都就再次变得安静,当然,这安静也只是相对而言,夜色中,总还是少不了一些啼哭或者是某名伤者的痛苦呻吟,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些啼哭与呻吟的存在,京都的平静,才显得是那样的真实。 俯视整个京都,貌似除了城西方向,其它地面上的街道少见行人。当生与死之间仅仅隔着一根竹签,再去记挂旁的事情就显得极其可笑,那些想死的,大可以找个地方安静躺下;那些想活的,最好在临睡前,仔细想想下一根竹签会出现在哪里? 当然,即便聪明人都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可街面上也不是空无一人,要是你看得仔细,那么你一定会惊奇的发觉,就在这些街巷的某个角落亦或某片阴影当中,时不时会探出一两颗四处张望的脑袋。 这或许才是夜晚京都少有行人的真正原因,若五门督护司调遣,理户社保知会,无论城中百姓亦或是寻常军士,入更后,只要你还滞留在街头,那么你一定要提起十二万分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寒光一闪,你的头颅就成了某名影卫用来彰显功绩的佐证。 “嗒,嗒,嗒……”平静的京都街面再次响起马蹄声,这蹄声缓慢而杂乱,却丝毫也听不出任何紧张,阴影中的头颅纷纷有了动作,可貌似只看了一眼,那些脑袋就再次缩了回去。 马蹄踩踏青石路面的动静传得很远,小队禁军游骑的出现,虽不能打破整个京都的平静,却足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但说来也怪,那些苦守在阴影中的影卫,明明已经看清了这些骑在马背上的军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从阴影中站出来问上两句。 …… “将军,这么晚才去那里,又没有提前知会方大人,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看着前方灯火,一名手提铁矛,身披重甲的军士拨马而回,待凑近了一名同样骑在马上的游骑,这才小声开口问道。 “白日里不得空闲,也唯有晚间方能前往,姓方的那里你无需理会,若老子取不回印信,天下间便只有一个柱国左将军!” 薛守信这几日异常烦闷,半年前的一场军中哗变,让薛守信早早便坐实了柱国左将军的位置,可兵祸之下的涉川,那柱国左将军一职求你做你也未必敢做,但要是有人坐上了,总会有些人心里不痛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前后掣肘也就罢了,明里暗里的诋毁算计更是接踵而来,薛守信忽然发觉,城外的叛军到了此刻倒还真就算不了什么?那些所谓的“兄弟”“同仁”,他们带给自己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叛军。 身边没有像样的智囊,这或许是薛守信近段时日最为烦心的事,他需要有人为他出出主意,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变得有些难以掌控。 在斩杀了几名敢于公然站出来挑战自己威仪的将领后,诋毁与暗杀有所收敛,然而更大的危机似乎才刚刚出现。 一封封推崇备至彰显功绩的行文貌似没有什么恶意,可要是写的多了,那就有了问题,这世上原就有一种手段叫做“捧杀”,神悟兵法精髓的薛守信自然清楚这些行文中所蕴含的浓浓杀意。 前往薛绍府地,于当下的京都确实算不上是个好主意,可冥冥中,薛守信总觉得这薛绍一直在等着自己前往,并且,此人应该会给他一些想要的答案。 出于惯例,安平王单勉曾接连数次派人前往薛绍府中讨要柱国左将军印信,可这薛绍却百般推脱始终押着不给。薛守信不傻,他知道这中间另有原因。天下人既然都已知道了他薛守信的大名,那印信便只是个寻常摆设,以此印信即不能调动各处兵马,重新做一个便是,而明知其理却定要压着不给,你莫要说堂堂军神只是想留下此物做个念想。 灯火摇曳,往日里人来人往整洁规制的仁厚街,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街面上除了零散的杂物,也就只剩下了一些被风儿卷到空中的落叶,一个已然残废的所谓军神,确实没有什么人会生出太多兴趣。 冷清归冷清,行走在街头,军士们的双眼还是会时不时扫向那些敞开着的门户,虽然大伙都清楚,入夜后的京都如果还有院落没有关闭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谁也不敢大意。毕竟针对柱国左将军薛守信的刺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而那些卑鄙阴险的刺客,从来不会在意这些院落中有没有尸体存留。 好在仁厚街这个地方影卫极多,便是有刺客也要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所以,骑在马上的军士虽然很努力,最终也不过是对着某处阴影啐出两口吐沫,至于这吐沫会不会落到某人的脸上,要是你去询问京都影卫提调方胜方大人,他的回答一定会是“没有!” 聪明人总是有聪明人恪守的法则,方胜不怕麻烦但也不想惹上麻烦,黑锅这种物件,方胜私下里以为,唯有背得更多才意味着承担有多大。不过也不是什么锅方胜都敢去背,若是有人意图对柱国左将军不轨,凑巧出现在那里的影卫就“必须”是一个死人。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上官,影卫中人难免提心吊胆尽职尽责,假如你还不想死,最好浑身长满绒毛,一个不懂得怎么去做“蜘蛛”的影卫,肯定算不上一个“明白”的影卫。 绕过一处转角,薛绍的府第已近在眼前,可前行探路的军士却忽然停了下来。 今夜薛府的访客,居然不止薛守信一人。 紧闭的薛府门前,停靠着一辆铜皮包裹的马车,看制式,应该是刑讯司总捕衙门专用的车辆,似这等可以抵御弓箭的车马,即便是刑讯司现在也没有几辆。而此刻出现在这里,当即引起了众军士的猜疑。 “将军,会不会是方大人?” 看着几名守护在马车旁的影卫,有军士凑近薛守信小声问道。 “不会是他,他比老子聪明!” 听闻自己将军如此言语,这名军士面色明显一松,当即催马上前。 “敢问门前是刑讯司哪位大人?深夜至此,有何公干?” “大胆,影卫总领王大人在此,你一名小小的十人尉怎敢如此造次!” 回应同样带着一股子火星,被人挡在门外两个时辰,王哈儿王大人忍得,他那些嚣张惯了的手下却忍不得。 “王哈儿?此人倒是应该见上一见,左右是方胜的上官,……听闻那三条处事法则颇为玄妙,只不知当日给他这三条法则的那位高人现在身在何处?” 似是生出了几分兴趣,马背上的薛守新抖了抖缰绳,随即缓步催马上前。 许是被薛守信内敛而不失张扬的气势惊到,明明看清了来人身上所穿的不过是寻常十人尉衣甲,几名影卫还是下意识的向着那辆马车靠了靠。 “来得可是薛将军?王哈儿御下不周,识不得什么分寸,还望左将军海涵。” 车帘挑起,探身走下了马车的正是京都影卫总领王哈儿。 随意整了整凌乱的官袍,一脸笑意的王哈儿望着还端坐于马上的薛守信抱拳行礼。 王哈儿的礼数极其周正,可游骑中却没人愿意下马,在京都城,少有人不知道王哈儿是何许人等,可同样是在京都城,少有人不清楚这位总领大人当下的状况。 一名被手下架空的影卫总领并不比某位军神强到哪去!在众军士眼中,这位影卫总领王大人与如日中天的薛守信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此人上前施礼,原就在情理当中。 似是察觉到了众军士面上的讥诮神色,王哈儿的嘴角笑意更浓,其人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是上前两步,引住了薛守信战马的缰绳。 “薛将军乃我涉川栋梁,王哈儿不才,始终未得机会前往拜会,今番有此一遇,实乃三生有幸,怎敢劳动将军下马还礼,将军这是要去哪里?王哈儿左右当下无事,原为将军牵马坠蹬以为向导。” 盯着王哈儿嘴角的笑意,薛守信迟疑片刻翻鞍下马。 狠狠瞪了身边的几名军士一眼,薛守信同样抱拳施过礼数,直待脸上堆积起的笑意让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薛守信这才对着王哈儿开口说道: “王大人说得哪里话,薛某怎敢劳动王大人牵马,若此事传扬出去,岂非让天下人不耻,王大人胸襟,薛某着实佩服,只不知王大人深夜等在此处所为何事?莫不是薛老将军今夜不在府中?” 听闻薛守信此语,王哈儿的面色多少有些尴尬,其人扭头望了那紧闭的门户一眼,转而讪笑说道:“让薛将军见笑了,王某原是前来探望我那丈人,不想却被堵在了门外,王某私下猜度,必是近日里烦心事多,我那丈人不想见客!” “有此等事,若如此,本将军岂非空走一趟!” 没有什么心情对王哈儿讲述自己此行的目地,薛守信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一名军士心领神会,当即上前几步,作势便要叩响门环。 可就在这名军士的手掌触上门环的瞬间,薛府大门一侧的小门却是被人推开,一名容颜清秀身材婀娜的女子径直走了出来。 “敢问来人可是柱国左将军薛大人,主家久候多时,此刻业已备好酒宴,还请将军大人随小女子一同入府。” 盯住这名身穿寻常丫鬟衣物的女子,王哈儿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在很多人看来,这王哈儿想必是因为这名女子口中没有提及自己而感到震怒,但只有王哈儿自己知道,这中间还有别的原因。 这名容颜清秀的女子王哈儿认识,她根本就不是薛府的丫鬟,此人大有来头,并且还有一个始终让他记挂在心头的名字。 “明心” 一个大有来头的昌余细作,怎会再次出现在自己岳丈府中?京都提卫周谨已死,她一个弱质女子,据暗桩禀报,她一直就被周谨用铁链锁在营帐之内,此人到底有何本领,可以自万马军中生还? 第10章 老于此道 世人都说,脸皮太薄做不得官,可真正做过官的人却清楚,若是这官做得大了,那脸皮当真是越来越薄。 王哈儿犹豫再三,临了还是没能厚着脸皮跟着薛守信进入薛府。这运势在,脸皮当然要厚,说得难听点那叫度量,说得好听点,那叫胸襟开阔,可一旦走了背运,脸皮还像原来那般,这在旁人看来就叫“厚颜无耻”。 王哈儿还是堂堂的京都影卫总领,他自然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王大人不一起进府吗?” 回头看了一眼王哈儿,故作困惑之状的薛守信朗声问道。 “不进了,不进了,此行便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既然我那老丈人安好,王哈儿也就放心了,进不进去却也无甚要紧。” 看着王哈儿悻悻走向大车的背影,薛守信已经凑到嘴边的询问又再次收了回去,也许那个给王哈儿三条法则的高人并不出奇,若当真有些本事,这王哈儿不该是当下这般光景。 “气运若不可逆,暂避之!”时下的京都你能避去哪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慎之又慎!若有人也似方胜那般被人罩着,再谨慎又有个屁用! “生死际会,不过利尔!”如今倒真个是生死际会,可那“利”却全被单勉搬进了皇城,你王哈儿便有天大本事,如何尔尔? 摇摆的腰翘与丰盈的臀部很快就吸引了薛守信的视线,一年多的杀伐决断让薛守信几乎忘了这世间还有一类生物叫做“女子”,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夜的薛守信感到异常亢奋,他全然没能意识到,出现这种亢奋的并不只他一人,那些跟随他一起进入薛府的军士此刻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绿幽幽的眼瞳,几乎就快要喷出熊熊烈焰。 天天都在死人的京都从不缺乏自己送上门来的女人,可既是能为了一两粒迷陀丸出卖自己的肉体,这样的女子难免瘦骨嶙峋,少有哪个军士愿意对着一堆“骨头”耗费精力,一来那不值得用少的可怜的军粮来换,二来若是换了,哪个敢保证明日登城厮杀,自己会不会在紧要时双腿一软。 可是真当众人面对这个叫“明心”的薛府丫鬟,军士们忽然觉得,那“一来二来”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妩媚一笑,薛府丫鬟明心扭头回望了薛守信一眼,待见其人目光盯得不是正经去处,一时间竟被羞得满面通红,其人小嘴微翘,嗔怒之色直让人心猿意马,而那柄被其人题在手中的灯笼,似乎也在这嗔怒下出现了一些抖动。 将提在身侧的灯笼前移,那片被灯火映照着的丰盈当即暗淡了下来。 “将军在往哪里看?再看明心便要恼了!” 带着颤音的言语终于让薛守信身边亲卫留意到自家将军的变化,一阵狂笑当即在薛府中响起,出生入死的经历总是会轻易拉近彼此距离,只要不是征战,这些忠心耿耿的亲卫们素来对薛守信缺乏像样的尊敬。 然而这一次,自家大人真就沉下了脸,并且阴沉的有些可怕,看到自薛守信想要杀人一般的目光,军士们的笑声开始变得极其怪异,那状况就如同于沙场上便打边退,而随着薛守信冷哼一声,笑声当即戛然而止。 “看明心姑娘的行止,应当是会些武功吧!” “见过无耻的,却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大抵就是亲卫们心中最想要说的一句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亲卫们明明涨红了脸,却没人再敢发出任何笑声,自家将军既然转了心性,天晓得会不会恼羞成怒动了真火,若是不给面子当即点破,那薛义的遭遇便是下场。 在城头上熬煮粪便腐肉,这样的境遇便是想想也让人感到恐怖。 似是真相信了薛守信的说辞,这叫“明心”的薛府丫鬟神色微微放缓,随即开口说道:“明心弱质女子,哪里会什么武功,将军如何会生出这等想法?” “许是前些时日见得刺客太多眼力欠佳,明心姑娘莫要责怪,不会便好,值此乱世,本领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一阵抽气之声在亲卫之间响起,自己将军的脸皮当真厚到了一定程度。 偷偷望向薛守信双目,这明心眼中似充满困惑,可就是这一分神,其人脚下忽然一绊,立时便向着前方跌倒。 坚实的臂膀随即探出,款款扶在了明心的腰间。薛守信的动作很快,快到了众人还没有看清,那只不规矩的手掌便已在明心腰侧扎扎实实摸了一把。 手掌的触摸令明心身躯瘫软,在靠向薛守信怀中的那一刻,更是发出了一声令人销魂的呻吟,周围的亲卫见状,齐齐侧转身形,那惊讶的表情就似能将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 熟悉自家将军性情的亲卫们不方便让人看到自己下体的反应,可他们在紧张之余也多少感到有些纳闷,自家将军方才的话肯定不对,似这等本事,横竖还是要学上一学。 爽朗地笑声自前方传来,一名青衣老者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而就在此人现出身形的同时,道路两侧居然出现了无数颗脑袋,那瞬间挑出的灯火更是耀人双目。 “将军真乃性情中人,老朽听闻将军前来,特意准备了酒菜,可于当下看来,这最好的一道菜将军倒是提前用了,明心,还赖在将军怀中做什么?将军大人既是对你有意,还不回房张罗一番。” …… 无需询问,只看气度薛守信便已猜到了这老者的身份。出于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薛守信也不做作,当即上前抱拳施礼。 “小将薛守信见过薛柱国,深夜到访实是形势所逼,未能早些拜会,诚望薛柱国海涵!”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小声议论,对于薛府的下人来说,有军中将领拜会主家却没有使用军礼,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全然没有一点想要责怪的意思,薛绍坦荡荡向前紧走两步,那脸上的笑意愈发显得浓烈。 拉住薛守信手臂,薛绍笑呵呵开口说道:“老朽业已退老,如何能担得起柱国二字,薛将军莫要自谦,且随老朽前往正堂,此处既无酒肉,多少有些不方便,将军辛苦,即到得老朽府上,总需款待一二!” 听闻“酒肉”二字,薛守信眼眉微挑,但面上的笑意同样没有任何消减。 “如此也好,薛柱国诚意至此,薛守信怎敢不从,薛柱国先请!” “老朽如今一介布衣,怎能抢了将军的彩头,左将军先请!” 笑声中,薛守信任由薛绍拉着自己的手掌前行,下人让出的通道间再次出现了罕见的一幕,两位柱国左将军亲近的就好似一家人,且无分先后,并肩而行。 …… 薛府的正堂明显比薛守信预想中要小一些,可青砖铺就的地板一尘不染,包金彩绘的门窗梁柱更是气派非凡,而楠木制成的桌案摆放的就好似军中大帐,最让薛守信觉得眼热的是对面悬挂的一张巨匾,那上面书写的“忠义仁勇”四个大字,笔锋飘逸却不失周正,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闹心。 薛守信去过安平王府,论华丽,薛府正堂并不出彩,可若是论别致威仪,王府的正堂尚有不及。 分宾主落座,酒肉随即摆上,然而薛守信只看了那些酒肉一眼,一股怒火便油然而生。 酒是真酒,肉是真肉,可这,正是令薛守信动容的原因。 这多时日,薛守信何曾品尝过真正意义上的肉食?便是单勉赐宴,所用也不过是些熏肠腊肉,而薛府的肉食,看上去却无比新鲜。 “国难当头,将军可是以为老朽私藏,若说粮食和酒,我这里真就不缺,左右每日皇城内都会足量送来一些,至于这肉,原是老朽府上之物,将军既是军伍中人,自然识得这肉的来历,何妨放胆一试!” 听闻薛绍提及皇城,薛守信心中的困惑愈发强烈,听闻城外叛军中曾有将领以侍妾之肉款待同僚,那名叫明心的丫鬟到了此刻还没有出现,莫非已被人做成了肉食? 第11章 论战胜败 肉食入口,薛守信面色微微一肃,望向薛绍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 “将军百忙至此,老朽这里若无酒肉如何能说得过去,此马虽跟随老朽多年,却从未经过什么阵战,原打算让它在此终老,可偏生这吃货老都老了,饭量却是极大,府中哪有这些存量任其消耗,今番将军来此,恰好了了老朽的一桩心愿,听闻好马一如名将,志当埋骨沙场,这孽畜能入得将军之腹,也算不枉此生,平白落下了一番造化。” 听闻此语,薛守信一时不知该做何对答,从方胜与单勉的言谈中,薛守信对于这马儿一事倒是有些了解。 帝王家的冷血令薛守信寒心,就在薛绍退老当日,监吏司便知会刑讯司总捕衙门,请其收回了薛绍府中所圈养的军马。 薛府中的马匹,大多为军中将领馈赠,既是有人看着眼热,那么从理论上说,退老将领不得私备军马,这律令所限,任谁也拦不住。可是让众人大感意外的是,旁的马被人牵走,薛绍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可独独这匹双蹄踏雪的红鬃烈马,薛绍却横竖不肯舍弃。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慎之又慎。” 在王哈儿身边呆了一段时日,京都影卫提调方胜自是清楚那三条法门,派人一查之下,部属便只送来了这样的行文。 “马是老马,名曰赤炎,景泰二年冬购于京都寻常市坊。此马当年或有神骏,现下却并不稀奇,若说与众不同,不过老来狂烈。属下跟从薛绍多年,观其人待此马便有如亲子,夜添夜新草青豆从无懈怠,当真匪夷所思!” 出于“利国利民”的考虑,也出于单勉的忠诚,方胜托大,收到行文的当夜就上书安平王,以薛绍善待此马分明是保有一些想要重返军中的宿愿,若不毁去这最后的寄托,天晓得来日还会生出什么事情为由,请得安平王手令带人上门讨要,可谁曾想薛绍此番非但半点面子也不给,临了还将方胜及一众部属用棍棒打了出来。 当灰头土脸的方胜返回哭诉,也不知道安平王单勉是如何想的,在听取了方胜的一番讲述之后,与自己父王的无情不同,单勉默许了薛绍保有“赤炎”,其后更是亲自登门送去了一副上好鞍配。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抵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毕竟薛绍是三朝宿将,而安平王单勉虽说顶了个监国的名头,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国主,这天灾人祸尚有不及,哪里还有闲功夫和一名退老的将领较劲。可这一次,众人又看错了。即使是对方胜用心大为不耻的薛守信也没能想到,单勉在认可此事的同时,也默许了方胜卑鄙伎俩,于是乎,一直到今日,薛府外鬼影重重,每日里宫中送粮的车马随照旧往返,可用于喂马的饲料却是连一星半点也别想进入薛府。 看着薛绍将马肉送入口中,其人嘴角的轻颤让薛守信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同为军伍中人,又有哪个不视马如命?方胜此举,说到底不过是巧言邀宠,可是在薛守信看来,涉川的军神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而一个功力全失且断了一条手臂老人,便是给他留下一匹马,又能有何用处? 目光扫向正厅外站着的几名亲卫,薛守信清楚,自己此行带来的“礼物”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些装满青豆的包袱,怎么带来的,最后也只能怎么带回去,可那些被自己吞入腹中的马肉却不能再吐出来,如此一来,自己便欠下了薛绍一个天大的人情,同时也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方胜曾有言,能背多大的黑锅,就能有多大的承担。薛守信可不这么认为,那城外的逍遥王单谨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听闻其人原本是想回京护驾,可护着护着,自己倒成了叛军中的一员。 “将军可是食不惯马肉,若如此,老朽再安排旁的吃食,只是这酒,将军还是要饮的。来,来,来,老朽敬将军一盏,京都防务全赖将军支撑,今夜既是无事,何妨一醉!” 下意识的举起酒盏,薛守信一饮而尽,然而目光所及之处,薛守信不由一惊。 借着火烛的光亮,薛守信看到了薛绍眼中的泪水,而其人望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如此慈祥。 从看到薛绍第一眼开始,薛守信就莫名感到了一阵亲切,这亲切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薛守信不得不在在恍惚间狠下了心肠。 看似傲慢的礼数实则带着些许无奈,薛守信一直以为自己从没有将这位涉川的“军神”放在眼中,可真到相遇,看到其人满头白发,再看到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他的双腿也如过往的那些名将一般,不由自主的便想要跪下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敢劳动薛柱国,这酒肉尚好,尚好!” 仿佛是看出了薛守信此刻的尴尬,薛绍招了招手,一名从人随即从堂外进入,待行至薛守信案前,其人深施一礼,转而将一个不大的包裹端端正正的摆放在薛守信面前。 “将军此行莫不是为了这个物件?老朽理当交托,自此后涉川再无柱国左将军薛绍,有的便只有涉川柱国、守信将军。” 默默盯着面前的包裹,薛守信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连打开包裹看上一眼的兴趣也无,此次前来讨要印信,不过是找个像样的借口。 “看将军似有不快,不知可否说与老朽听听,老朽虽不才,总还是虚长一些年岁,便是难以解去将军心中困惑,能为将军分担一二也是生平快事。” 略作犹豫,薛守信挥手示意,正堂外的亲卫当即退出十余步,此举倒是让薛绍感到有些意外。 同样挥手退去下人,薛绍举杯遥敬,待对饮一盏,这才开口问道:“将军此举便不怕好事之人生出是非,这明桩暗桩总还是要留一些在身边,于人于己总归是个方便。” 看了一眼远处的亲卫,薛守信再次苦笑。 “就是因为守信身边少了那样人等,故而无需刻意掩饰。” “哦!这倒是件稀罕事情,难得监国如此看重将军,只不知将军自己做何打算?” “前番军中哗变,将领尾大不掉,而薛柱国您老又不肯出面,王爷那里怕守信震不住场面,这才封了左将军一职,如今大局初定,守信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请辞左将军一职!” “城外叛军未退,各地护军也无太大动作,东府州挚守沈烈以抵御武山袭扰为由做壁上观,将军此时请辞,岂非正中下怀,平白惹来祸端!” “守信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可营中众将常有掣肘,明争暗斗更是令守信不胜其烦,如今天下危局,值此关头尚不知同心任职,明知西门吃紧,便是藏兵瞒报也不肯分兵守望相助,守信担心,若长此以往,便是守信执掌左将军一职,这城防一事也难免生出纰漏,……守信有意将军民撤入皇城,如此一来,可解当下兵力匮乏之难题,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微一皱眉,薛绍开口问道:“若禁军百姓撤入内城,外城将军想做何安排?” 这一问当即将薛守信问住,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若是说出来,便是他薛守信也是不敢。 似是看出薛守信的犹豫,薛绍微微一笑,随即向着正堂内的烛火望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立时让薛守信的额头冒出冷汗。 “不可!” 紧随而来的言语短促而坚决,薛守信不由一愣,以薛绍的手段,猜出火攻一策自是不难,可他如何能猜到,自己得自谢观星手中的矿砂配比,足以令这场意料之中的火攻变得防不胜防。 “旁人老朽不知,可郭护用兵素来谨慎,若你做此安排,其人势必约束部众”专攻一处,你莫要忘了,郭护手中尚有数万难民,这兵马聚成一线,其锐不减,其伤有限,可这些冲入城中的难民如何能够约束,若将军定要如此作为,能否破敌尚在两可之间,可将军自家的生死却已成定局!” 面容一阵抽搐,薛守信压低声音说道:“守信但问成败,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将军只管言明,若此法守信有十成把握可以除去入城叛军,这胜败是否还在两可之间?” “必败!” 回答依旧短促,却足以令薛守信脑门冒起青筋,他几乎想要将那矿砂一事和盘托出,因为若不如此,只怕老将军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真正掌握的底牌。 端起案上酒瓮狂饮一口,薛守信瞪着双眼说道:“老将军何处此言,想要攻入皇城,即便合兵一处彻夜猛攻,至少需三万兵马,若守信能让这三万精兵有来无还,城外兵马不过老弱,何足为惧?” 凝视薛守信半晌,薛绍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将军只知取胜,何以不知取势,攻守已然一年有余,城内城外均已显露疲态,值此当头,定子非在京都,而在天下大势。便如方才将军所言,各地护军多存观望之心,将军可知,何以叛军来犯,沿途阻拦亦或前往京都护卫的兵马寥寥可数?那些观望之士即不汇入将军旗下,亦不投入叛军,将军可知道其中原因?” 这番话切中要害,一直以来,薛守信以为自己知道答案,可他就是不敢去想。 “国主于落侠山蒙难,如今的状况,不过谁来坐这位置,既然一样脱不出单家掌控,无非是站在那边。将军好计谋,可老朽笃定,若将军今夜将禁军撤入皇城,明日一早,留守在京都城外的叛军兵马就不再是四万老弱,而是十万二十万枕戈待战的涉川精兵。” 一股寒意自薛守信股沟升起一直冲入头皮,他忽然发觉,和面前的这位老人相比,自己当年的所谓谋略根本不值一提,若当真按着自己与安平王的计划从事,只怕事情到最后真就和薛绍预料的一般。 抹去额头冷汗,薛绍起身施礼。 “老将军明察秋毫,守信纵马难及,还请老将军指点一二,守信不才,愿代涉川军民叩询!” 言罢,薛守信拳击左胸单膝便要跪倒,不想却是被走出桌案的薛绍一把扶住。 “将军万万不可如此,老朽不过信口开河,将军还请回案,老朽不敢妄言指点,但将军既是有问,老朽定当坦言。” 薛绍与薛守信各自回案不表,就在薛绍开口欲言之时,城西方向却再次响起了喊杀之声。 手持酒盏,薛守信细细聆听,直待听到那喊杀声消退,这才重新望向自己面前的那位老人。 “将军莫要太过担心,叛军专攻西门,以老朽所见反倒是一件好事。西门虽城低兵弱,但守将庄简精通城防之术,老夫纵观其人行止,再守个三两日应是无碍。” “扑”的一声,一口酒水自薛守信口中喷出。 三两日?若当真如此,倒不如早早换人。 (近期准备戒烟,娘的,写文一分钱没有挣到,却惯出了偌大烟瘾,再不戒,当真是死定了!) 第12章 统御之才 做将军的便是如此,部属得力,需悉心指点一二才好;部属懈怠,则少不了横眉竖眼喝斥一顿,其后再“以身作则”自己上前填补窟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言而概之,那就是操不完的咸淡之心。 庄简其人,薛守信曾专门做过考校。就才干而言,即使是自视极高的薛守信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在城防之术上确有一套。每每应对难题,庄简的回答,严谨中不乏惊人妙笔,而且几次亲临督战下来,庄简的表现更是无可挑剔。只要入得战阵,这庄简哪里还有一点“挥泪将军”的模样,分明就是涉川一等一的虎将胚子。 然而话虽如此,就心底深处而言,薛守信始终看不上庄简,毕竟一个“勇于”对同僚下毒的猛将,任谁都不会喜欢,更何况方胜与成怀素二人为其担保,明显是因为此人与自己存有积怨,似这样的角色,即便真有些本事,终究是用着顺手,看着心烦。 与庄简相比,薛守信更不喜欢方胜与成怀素二人,在薛守信看来,那方胜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勇武将军成怀素,此人枉称“勇武”,整日里阴阳怪气姑且不论,但有差遣,必定诸多推辞,可每每军中生出事端,那背后总是会晃动着此人的影子。 不过,于当下的京都,薛守信倒是不太在意成怀素的存在,成怀素如今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再去思量就变得有些多余。 就在数月前,薛守信调成部协防上清山,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薛守信认定,成怀素势必会连夜入皇城找单勉理论,如此一来,也就给了薛守信将其人踢出禁军的口实,然而让薛守信没有想到的是,当夜成怀素非但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进入皇城,反倒是撇下了自己的部众,只带着一名俊俏亲卫偷偷换上叛军衣物潜出京都,待次日一早,上清山飘扬起“成”字大旗,薛守信唯一能做的便只是整冠遥拜,暗自羞愧。 暂时放下成怀素那里的状况不表,薛绍的随口之言,恰好捅在了薛守信的痛处,上清山与西门,毫无疑问是整个京都防御最薄弱环节,原本薛守信还想将这两处防御交托给自己少时的挚友,刺虎将军方大同。可是一个“没想到”后面往往接着另一个“没想到”,以方大同之能,一场突袭当能轻松应对,谁知其人却莫名奇妙战死在了十里坡。 再无生死至交可以倚重的薛守信头痛无比,亲卫忠勇,不足以将守城重责交托;禁军将领中不乏才干,却又难以挥之如臂。而最重要的环节,众将推诿之下,便只能任由两个并不靠谱的将领守在那里,这藏于心底的“不放心”三字,当真让薛守信日日如坐针毡。 “老朽敢问将军,可是在记挂西门的防御?” 貌似对薛守信吐出酒水一事不以为然,薛绍微微一笑,随即开口相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被薛绍言语惊醒,薛守信这时才察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可偏偏那“三两日”的说法让薛守信好似被人揪住了心肺,他只恨自己不能肋生双翅,倘若能飞,当下便前往城西好生布置一番。 轻呡一口美酒,薛守信终究还是硬下了心肠,自己此次逆势而来已属不易,若不从薛绍那里再学些东西,这偌大的黑锅扣着头上,多少有些不值。 遥敬一盏,薛守信开口问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城西吃紧,守信这里却再难调动一兵一卒,若此番回去仍无对策,明日若叛军强攻,只怕无需再等三日,胜败就在当下,老将军既是提及此事,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退敌良策?” “老朽这里哪有什么良策,不过是觉得将军即通晓战阵谋略,为何独独对这统御之法如此生疏!” 此语一出,薛守信额头再冒冷汗,扪心自问,薛守信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疏通关窍,督导部众。凡事亲历亲为,这些年下来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若说统御之法,薛守信基本上就是一句话。 “照着本将军说的方法去干!” 狂吞一口“苦”酒,薛守信觉得自己不虚此行,若能在薛绍处学来些真本事,这柱国将军一职或许能做得长久一些。 “老将军此言切中守信要害,此番前来,守信正是想向老将军问询此事,守信才疏学浅又无老将军这般的威信,终究有些难以服众,可是于当下这等状况,守信已然退无可退,前番守信也使用过雷霆手段整肃军纪,然收效甚微,将领便有掣肘,又不好逐一替换,毕竟攻防一事,尚需依仗,敢问老将军,当年初入边军之时,听闻军中同样有人尾大不掉,老将军何以能在月余之内,便将整个西府州调理有如铁桶一般?” 望向薛守信双眼,薛绍的嘴角涌起笑意,其人放下酒盏,轻捻须髯说道:“将军即有此一问,老朽不敢藏拙,只是若让老朽说得通透,将军只怕还要先回答老朽几个问题!” “老将军只管问,守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一,以守信将军所见,何样部众方能令将军满意?” “其二,叛军此来,一路势如破竹,因何到了京都城外便缕缕受挫,而前番影卫彻查,城中私藏叛军门户贴花者不计其数,可困城这些时日,你可有见过哪个官员百姓与叛军暗通款曲,这又是何道理?” “其三,京都已成一座危城。明眼人都看得出,叛军只需合兵一处彻夜猛攻西门亦或直取上清山其后再施以火攻,莫说是外城,只怕连皇城都会化成一片火海,然而以郭护之能,怎会看不出其中关节所在,他为何定要使用这添油续火一般的愚蠢战法?” 薛绍的言语当即令薛守信皱起了眉头,薛守信有薛守信的考量,引叛军入城再施以火攻之法漏便漏了,自己原本就觉着哪里不够妥当,经薛绍一番推断,此法更无施展可能,然而眼下这几问若是说开,那话儿便越讲越深,人都道“事以密成”,自己又不是痴傻之人,怎可全盘托出? 略作犹豫,薛守信决定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至于后面几个,答与不答,总要好生斟酌一番。 “老将军明鉴,以守信之看法,统军之将,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通杀伐决断,明轻重缓急,知民非乐死而恶生,晓军卒非真勇唯尊号令,日当审法度于前,夜当查赏罚于后,长此以往,爱在下顺,威在上立,军无二心,威不故犯,诚信仁谦者不避亲疏,忠义勇武者不争先后,律成法校则佐以军争技击之法,其后因势利导,令部众处危乱而不惊,知必胜闻令当止,守则密邃一如登云之海,攻则幻化有如入江之龙,有此一军挥之如臂,守信窃以为,涉川乱局可定!” 薛守信一番言语掷地有声,可等他说完了,正堂内却是一片死寂。 大眼对小眼望了许久,薛绍忽然狂笑不止,那笑声直惊得守在远处的亲卫仆从变脸变色,一个个伸长脖子向着正堂内窥看。 “若是将军都将这些事情给做了,还要那些部众做什么?” 第13章 藏着的手段 薛绍的狂笑让薛守信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前番说过,肚量不大,脸皮不厚做不得官,可这官要是做得大了,那肚量,那脸皮往往会变得极小极薄。当然,这中间肯定也会有些差别。 对于大多数涉川官员,面对自己的上官,肚量自是要多大便有多大,脸皮自是要多厚便有多厚,可要是面对自己的下属亦或寻常百姓,端得是呲微必报。 薛守信不是这样的官员,但同样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毛病,狂笑着的薛绍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正是今日的这番狂笑为自己埋下了祸端。 不同于豪门世家子弟,年少时的薛守信不过是边军中一名马奴,可偏偏这个受尽他人白眼的马奴,仅凭一己之力便改天逆命,十数年间,不仅脱去奴籍,更是做上了涉川的柱国将军。 一个从没念过什么书的马奴,能走到这一步,所需要的何止是气运! 没人会比薛守信自己更清楚,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究竟是什么?那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甘与怨念,可也这因为这不甘这怨念,薛守信对于声明的渴望就愈发显得强烈。 薛绍可能真的是做错了!过往的密报,让他自以为非常了解薛守信其人,而当薛守信真正坐在自己面前,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让他忘记了彼此之间应有的“距离”。 面对手下军士,薛守信从不缺乏一颗宽容之心。每每看到这些军士的悲苦愁烦,薛守信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可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薛守信却连半点轻视与嘲笑都不能容忍。 面色微沉,薛守信低头喝了一口酒,这下意识的动作或许只有一个目的,掩饰住自己眼中突然冒起的那抹寒意。 待闻得薛绍笑声停止,薛守信抬头望向薛绍,此刻的他,面容平静异常,只是那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分困惑。 “敢问老将军,守信可是答得不妥?” “妥当,妥当,想必此番言语守信将军背了许久,如此朗朗上口,当真不易!” 这一次,薛守信倒是没有做出太大反应,其人讪笑举杯说道:“老将军此言极是,守信在新安郡做挚守时,为防监历司考校,特意找人学了一些,只是这说倒是说得出来,可要是写,却只能由随军从事代笔。” “无妨无妨,能说得便好,老朽与将军一见如故,故而少了些客套,还望将军见谅!以老夫拙见,这些兵书上写的东西,总要记得一些,可说到统御之法与沙场谋略,老朽以为,一句话也就够了!” 此言一出,当即引起了薛守信的兴趣,可还没等他开口追问,正堂外却是响起了一名女子的声音。 “义父何事便能笑成这样?明心老远便听闻这边的动静,只不知薛将军究竟说了些什么,能让义父开怀至此?” 望向正堂门户,薛绍轻拍桌案,笑语中略带些许斥责。 “你这丫头怎的这般不晓事理,老朽与守信将军正聊在兴头,何以也不通传便自行前来,这若换在军中,便是不敬搅扰之罪,还不上前与守信将军敬酒,若守信将军不予为难,老朽便免去你今夜的责罚。” 扭头望向门户,手提碎花长裙款款而来的明心当即让薛守信眼前一亮。 恍惚间,薛守信似乎又回到了塞外,回到了那条承载着自己无数记忆的小河边,而就在那粼粼波光之中,一个七八岁的少女,也如这明心一般,轻提罗裙款款而来。 痛苦的闭上双眼,薛守信不愿在往下想,因为再往下想,记忆中难免会出现另外一幅场景,那或许是映入眼帘的刀光,又或许是透出少女胸膛的利箭。 “义父?” 全然没有料到这名方才还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子居然会是薛绍的义女,薛守信再次望向明心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这体态丰盈容貌清秀的女子若只是薛府丫鬟,薛守信倒是不介意寻个机会亲近一番,可要是此人是薛绍的义女,薛守信觉得,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似是察觉到薛守信的目光有所回避,这明心的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眼眸明暗之间,那股子能醉到心里去的委屈哀怨,当真能让人感到神魂颠倒。 全然没有理会凑到自己身侧斟酒的明心,薛守信拱手对着薛绍施以一礼,随即开口问道:“敢问老将军方才提到的那句话是什么?守信不才,若心存牵绊,这酒终究有些喝不下去!” 回应过礼数,薛绍并没有急于回答薛守信言语,他的目光只缓缓扫过在薛守信身侧持壶而立的明心,待见其人眼底已涌出泪水,不由得轻叹一声说道: “将军有所不知,这丫头命薄,早年被人贩入涉川,其后更是被卖入曲馆充做舞妓,幸而数年前得京都提卫周谨周将军赏识,替其赎身并欲纳为妾侍,不想周将军尚未如愿便战死南云州。老朽得周将军交托,原打算让其在府中暂住,哪晓得这丫头的心性倒是和老朽十分投缘。老朽也是一时兴起,索性便将其收做义女,这日子久了,老朽倒是知道了一件事,明心虽说一直记挂着周谨将军的情意,私下里却极为仰慕守信将军的威名,今日听闻将军前来,特意更换衣物前往探看,将军莫要怪老朽多事,将军这里总需对小女有个应承,若是寒了这丫头的心,来日煮出的凉茶只怕会多出一些酸涩。” 薛绍的讲述让薛守信心头一震,还真是应了涉川的那句老话,一个没想到后面总是会跟着另一个没想到,这个令军士们**焚身的女子是薛绍的“义女”也就罢了,放在粮荒前的京都,此等事实属平常,原本就不值得去大惊小怪。可假使这名女子是前京都提卫周谨的女人,那周谨已死,若是自己和这女子稍有瓜葛,传将出去,岂非毁了自己辛辛苦苦攒来的名声? 带着审视的目光,薛守信将站在自己身侧的明心上下打量了两眼,可不知道是为什么,明知这女子的来历极其麻烦,一看到其人哀怨凄婉的神情,薛守信的心,无来由又狂抖了几下。 世上的人便是如此,想要拉近彼此距离,说得做得未必有用,可只要有相似经历,便是不说不做,那距离也远不到哪去。 “守信失礼,还望明心姑娘勿怪!守信一介莽夫不善言语,唯有借此杯中之物聊表歉意。” 起身对着明心微施一礼,薛守信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待见此女低垂的面颊泛起一抹羞红,这才坐回木几,转而看向薛绍。 一阵笑声自薛绍口中生出,似是觉得有趣,薛绍手捻胡须说道:“罢了罢了,将军若是还看得上小女,老朽有意将小女的终身交托给将军,为奴为俾悉听尊便,只当是了她的一桩心愿,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这……如何……使得!” 除了行军布阵,少有什么事让薛守信如此为难。 偷眼望向明心,那苍白面孔与微微颤抖的身躯明显是在等着某个答案,薛守信有心拒绝,却一时难以张口,在没有成为柱国左将军之前,他少有对什么女子生出兴趣,可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那巨大的压力又让他迫切想要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女人。 “明心,老朽能做得便只有这些了,你且先行退下再寻套军衣换上,待将军离府且一并跟去,至于后面的事情,便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若将军中途改了主意,那便依着你当日所言,战乱平息之日,老朽会安排人手将你葬在周将军身边!” 第14章 言传身授 月光皎洁,可京都的街头却难得的出现了一些薄雾,这薄雾由城外弥漫而来,如纱如幻,更带着几分侵入骨髓的寒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轻抖缰绳,马背上的薛守信轻轻叹了口气,他在叹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想要去询问,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自家将军的心绪,此刻多少有些烦乱。 马队的正前方,一名牵马而行的亲卫时不时会回过头望上两眼,这异乎寻常的行止若换做往日,难免会遭至薛守信的一顿斥责,可是于今夜,薛守信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薛守信清楚这名亲卫在想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方才,留守在薛府外的亲卫给薛守信带来了一个极不靠谱的消息,在街角的某处阴影中,又平白出现了更多的影卫,而就在这伙人当中,有一人远观相貌,神似京都影卫提调方胜。 方胜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薛守信自然心如明镜。曾有那么一瞬,薛守信很想叫停马队,毕竟一名被人牵马而行的禁军军士太过扎眼,更何况只看这名禁军军士晃动在马上的身段,便是再笨的影卫也看得出,那宽松的制式军衣下,分明是一位妙龄女子身躯。 然而与懊悔相比,蠢蠢而动的欲念更是让人难以忍受,那个叫明心的女子就仿佛勾住了薛守信的魂魄。也许在一众军士看来,自家将军刻意压住了马队行进步幅只是为了审视得失做出决断,但他们并不知道,薛守信此举,不过是为了掩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征服与杀伐的将领而言,所谓“战场”未必都只充斥着血腥味道,还有一个地方也是战场,那里的杀伐与征服同样需要你倾尽全力。 努力将目光从明心诱人的翘臀上移开,薛守信看到了那些被紧束在马匹两侧的书籍。 书籍为薛绍所赠,明知薛守信不识字,薛绍的用意大抵只在为薛守信滞留薛府这长时日寻个体面借口,毕竟众人都清楚,有些事情若传入单勉耳中,总需有个上佳解释。 换做寻常百姓,若不识字,这些书籍就是个摆设,可有趣的是,对于兵书战策,薛守信却并不陌生,正相反,好学上进的薛守信几乎“听遍”了所有自己能够找到的兵书战策。而与涉川其它将领不同,薛守信对于这些书籍中的名句名段没有一点兴趣,他要得便只是一个意思。 轻抚着怀中抱着的残刀,薛守信强迫自己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 酒宴上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真正让薛守信感到困惑的是随后发生的事情。 诚邀之下,薛守信有幸见到了薛绍用过的几把藏刀,然而当薛守信盛情难却并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时,他却意外的听到一声浓重叹息。 薛守信搞不懂,自己的选择究竟哪里不对?周谨已死,回归薛府的残刀“望生”他自是连看都不愿去多看一眼;“止恨”这刀儿名字起得蹊跷,薛守信能有今日之造化,难脱一个“恨”字,若当真止住恨意,那还做什么将军?至于“斩风”,一柄连锋刃都没有的残刀,薛守信就更是不会放在心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四把残刀中,也唯“追魂”,薛守信勉强算是看进了眼里,此刀的来历,只要是军中将领又有哪个敢于漠视?当年若非薛绍执此刀追击前昌余国主入境二百余里,何能闯出今日的声名,而自己收下此刀,其用意不过是想将其悬于军帐之内以作警醒。 “终有一日,我薛守信会超过薛绍成为涉川新的军神”。 可除此之外,薛守信实在看不出,一柄残破的宝刀还能有什么用。 “叹息就叹息吧!左右不过是几柄残刀!” 将追魂挂上鞍桥,薛守信的思绪再次转移,书房内的那番对答,此刻想起来也让他多少感到有些费解。 “将军此来,便不怕安平王那里生出疑心?民间多有传闻,虽不尽不实却足以动摇军心。若依着常理,自是早些坐上那个位置较为妥当,可他迟迟不肯即位,此等心性便是老夫也暗暗佩服,与此样人等为伍,守信将军做事之前,只怕还需多思量一些为好!” “王爷那里待守信恩重如山,老将军此言守信只当从未听闻……,方才老将军说过,这统御之法与沙场谋略一句话也就够了,不知老将军此刻可还记得,能否为守信诠释一二?” “戏言而已,既是将军提到,老朽自当言说。若论这兵法战策,老朽以为前人所著不过糟粕,只要你将人给揣摩明白了,那事儿自然也就做明白了!” “……于当下,守信所困实为军中掣肘,不知老将军当年是何做法?” “能有什么做法,不过换人而已!” “……值此紧要关头,临阵换将岂非军中大忌?” “哪个让你以将换将?京都存亡只在一线,众将所思,不过保命,收敛部众严防死守,也不过是为了在城破之日增些讨价还价的本钱,以沙石补漏,便有时日难逃劫数,将军既是要换,那便换个干净,只是终须有个先后。” “……还请老将军明言。” “先弃者能,后弃者庸,能者尽去,庸者自危;而寻常士卒,但有机会便生智勇;但有差别必有跟从;如此一来,千难万难不过他人手段,将军得一不舍之心足矣!” “……不舍之心?兵法战策上怎从未听闻?” “士有不舍,志在一心,势成骑虎当先破后立,将军即得一心之法,还要兵法何用?” “……只怕王爷那里未必认同!” “守危城便如豪赌,若老三当真是个人物,只要你入宫言说,老朽料定他必定欣然应允……,不过老朽倒是要给守信将军你一个建议,若是入宫觐见,最好选在明日二更一刻,即莫要去晚,也莫要去得太早!” …… “二更一刻!为何定要选择在这个时辰,这老头儿神神道道,当真不知是做何打算!” 回想着薛绍所说的言语,马背上的薛守信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明心那丰盈的臀部上,可看着看着,薛守信忽然勒住了缰绳,一种难以形容的明悟让薛守信心头狂喜,他隐隐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 或许从一开始,薛绍便掌控了自己所有弱点,而明心的“意外”出现,恰恰是一种佐证!是人便有弱点,既然用兵法的只是人,攻破了人心,那兵法就真正成了一种摆设,所谓统御之术,不过是抓住人心。 骤然的停顿令一行部众大感意味,见自家将军勒住了马,那名替明心牵马的亲卫当即一怔,作势便要拨转马头。 与扭头回望的明心对视一眼,薛守信猛地发出一阵狂笑,其后更是一挥马鞭,对着那满脸困惑的亲卫喝道: “哪个要你回去!今番这酒喝得尚未尽兴,且回营再饮!” 催马前行,薛守信恍若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他终于想明白了,于仕途也罢,于兵法战阵也罢,唯一的真髓,只在人心。 快马驰骋,那牵马而行的亲卫自是一肚子怨气,可马背上的明心却丝毫不以为意,就在薛守信狂笑声响起的当口,没有人留意到,有一抹笑意,正悄悄浮上了明心的嘴角。 第15章 银勾赌坊 天下动荡,人心不古,讲规矩的人难免惹上麻烦,而遵从律法,那更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着涉川各地陆续出现民乱,稍有头脑的地方官员很快就发现这中间藏着的契机,于是乎,穿着护军衣物的流寇与穿着流寇衣物的护军再无分别,大家目标基本相同,抢大户,抢豪门,抢粮种。 不想被抢,豪门大户便只有一个办法,乖乖送出部分粮食以换取庇护, 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与京都那里的危局不同,涉川地方上的情况已出现了一些好转。官家为保住官职,终归还是要收集粮种以应付近在眼前的秋种,而遍布涉川各地的迷陀花虽被采摘一空,但因此制得的迷陀丸却足以让很多百姓勉强熬过这个苦难冬季。 不过,既然真正的希望还在于秋种,粮种一事就变得格外重要,可涉川的百姓们信不过官家,涉川的官家也信不过百姓,所以,各地郡县出现了极其怪异的一幕。 每日清晨,嚼着迷陀丸的护军军士与嚼着迷陀丸的涉川百姓几乎同时换值,那官库外自是手持刀枪的护军军士,而护军之外,却是拿着锄头棍棒的大批涉川民众……。 交完当值,寒里城木台街理户之子肖三让决定去个地方,大成巷的银勾赌坊。 掀开帘布,赌坊内特有的污浊之气让肖三径直打了个喷嚏,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也令喧闹的人群为之一静。 “呦,这不是肖三爷吗?怎地昨日值守一夜,不早些回去钻被窝,跑来此处作甚?” 赌坊内的小二显是与肖三忘极为熟络,见其人哈欠连天,当即出言调侃。 嘈杂之声再起,来得既是熟人,赌客们自然懒得去搭理。 “怎地今日刘爷不在,那做桩的后生怎得从没见过?” 望了懒洋洋靠在木柱旁的几名武护一眼,肖三忘开口问道。 “刘爷今日有客,这后生原就刘爷的侄儿,昨日才到得此处!肖爷今番可是还要赌?若依旧是迷陀丸,我劝肖爷还是早些回去!” “放你娘的狗屁!” 似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肖三让一拍腰际朗声说道:“老子今日带得可是硬货,你莫要狗眼看人低!” “唉呀,三爷你这是说得哪里话?小的我这不是心疼三爷您的身子,想着三爷怎么着也要回去歇息一番,可三爷您既是来了兴趣,这么着小的也要让三爷您满意,更何况主家那里发过话,若是三爷来,一定要好生侍侯,毕竟官库那里事大,离不得三爷。” “算你小子识趣,还不上些茶点,若是三爷我今番顺手,少不得你的赏钱!” 赌坊中的小二自是见多识广,昨日孙子今日狗,有钱便是大英雄,你既是带着硬货,赌坊内“茶点”必定不缺,可你要是也如昨日那厮一般耍诈,漫说你爹是街面上的理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给咱家熬了灯油。 见小二招呼奉茶,赌客们纷纷让开,只要是老客,那便清楚规矩,赌坊内但有大注那便要闪得远些,否则被人丢将出去,面子上多少有些难看。 不过片刻,赌案前便留出偌大空地,而一双双透着贪婪与艳羡的眼睛,则直勾勾盯向某人腰际。 “啪”的一声,一个不大的包袱被肖三望丢在了赌案之上,待包袱打开,人群当即向前一拥,可真到看清楚内里的物什,赌坊内立时响起一片哄笑。 肖三望带来的果真是“硬”货,因为与寻常金银相比,一尊石像绝对够“硬”! 人群渐渐后退,与此相对应,几名靠在屋角柱旁的武护则缓缓靠了过来。 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这肖三望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可其人非但没有求饶,反倒是提高声音喊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鸟货,这等宝贝也是你们能够识得?小二呢?且借坊中铁锤一用!” “不必!” 人群中忽然有了回应,说话的正是那刘姓馆主的侄儿。 伸手压住石像,这面貌颇为生疏的庄家抬头望向肖三望。 “你压多少?此样物什,你那里可还有存货?” “只此一样,在无存货,抵银五千两!” 听闻此语,赌坊内转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众人之间,更是有名面貌凶恶的赌徒相互对望一眼,随即试探着向前拥挤。 “即无存货,你如何知道内里玄机?” 这话儿问得机巧,肖三忘一时哑口,但思虑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尔等都知道老子叫肖三忘,此物的由来老子忘了!总之是个宝贝就成!” 那坐庄的少年闻言,一时面露讥诮神色,待仔细看了那石像两眼之后,其人冷哼一声说道:“各位,今番本赌坊大局,不便太多人参与,还请诸位先行离去,明日再来不迟!” “这怎生使得,若然你等使诈亦或事后抢夺,老子到哪里去寻佐证?” 肖三忘不是傻子,赌坊中惯用手段他如何能不知,若然人都走空了,自己便有豪胜也没命享用。 “这位爷大可放心,本赌坊讲得便是个信誉,若然这位爷赢了,本赌坊自是保定恩客平安,当下恩客有两个选择,其一,你带着这物什离去,其二,按着赌坊内的规矩行事,清场;悬牌;过千两抵作田契官衙备报;免得有人事后找恩客您的麻烦!” 听闻“田契”二字,肖三忘双眼放光。 城中房产无人问津,可田契却是个精贵物件。寻常百姓多依附豪门大户充作佃户,来日便有耕种也得不了太大好处,然而这私田却值得拿性命去换,更何况官家和百姓的双眼都盯在了那个“田”字上,即使有人想要巧取豪夺,也需好生掂掂份量。 出乎众人预料,庄家所言在情在理,而肖三忘也明显动了心,可随着其人嘴角微微抽动,那颤声说出的话语当即惊呆了众人。 “若然清场,老子就不赌了,还有一事烦劳小哥回禀刘爷,肖三忘不要银子,若侥幸赢了,肖三忘便只想要一个人,凤娘!” …… 赌坊内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已然聚拢的赌客再次缓缓后退,在寒里城,少有人不知道刘爷的脾气,赌坊的信誉自是无话可说,可要是有人想去赌刘爷心头之物,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被肖三忘的言语搞得一愣,那坐庄少年注视肖三忘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阴冷,但看着看着,这少年扭头对着身侧仆役小声耳语两句,那仆役闻言面色一变,随即匆匆离去,看去向应是前往后院。 望着那仆役的背影,肖三忘深吸一口气,这物件来得蹊跷,自己原只是按着昨夜那人说法斗胆一试,不想真就赌对了门径。 伸手探向石像,肖三忘似是想要将那石像拉近一些,少年始终按在石像上的手掌让他极其不痛快,这尚未开赌,怎可让人平白控住财物? 手掌尚未触及石像,一股巨力猛然从身后传来,肖三忘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撞至一边,而就在他扭头望向石像时,一柄纤细短刃瞬间擦过肖三忘面颊。 短刃所袭正是那少年庄家的双眼;而与此同时,一只从人群中探出的手臂,更是以迅雷之势抓向案头石像。 ……。 没有惨叫,也没有叱骂,方才的那一幕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可赌坊内的气氛却在这一刻紧张到了极点,除了感觉狂乱的心跳,剩下的或许就只有浓重的喘息。 已然触及睫毛的锋刃一点点退回,而那只抓向石像的手掌,退缩时扭曲的竟好似山间老藤。 少年眼神依旧阴冷,那只按在石像上的手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当一个“滚”字出口,人群中立时让开一条通路。 两名赌客迟疑着向着门口走去,可就在那名手持短刃的汉子想要掀开布帘时,少年的口中传出一声冷哼。 “这便走了吗?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那手持短刃的汉子身躯一抖,瞬间停住,而那个伤了手臂的则扭转身形,“窟通”跪倒在众人面前。 “小的被鬼迷了心……。” 言语不过半句就再没了说完可能,染血锋刃自这名汉子口中透出,只一下,便轻易取走了此人性命。 锋刃撤回,转而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待众人看清状况,那名手持短刃的汉子已生生抠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这样可是够了?” 手捂左眼,这汉子颤声问道。 “再留下一只手掌吧!”少年冷冷说道。 寒光一闪,那持刀汉子的左掌落地,可即便浑身已抖如筛糠,此人仍坚持着向着门外挪动。 一步接着一步,持刀汉子的脚步很慢,可每一步都显得是那样的沉重,仿佛那踩踏的并不是青石,而是众人的心脏。 …… 门帘垂落,被吓到双腿发软的赌客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浊气,大家即是来赌钱的,那自然没人想看到尸体。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那汉子逃过一劫之时,门外却传来好似拍瓜般的一声闷响。 持刀汉子的尸体倒飞而回,被异物砸的稀烂的脑袋已经看不出任何人形,而就在门帘被撞开的那一刻,肖三忘隐约看到一道黑影掠过门户上方。 “他让你走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改了老夫的规矩,你该在出门前放下兵刃才是。” 第16章 市井赌法 洪钟一般的声音自赌坊东侧角门传出,当布帘挑起,一名身形高大,环眼虬髯的老者迈步走了出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到这名老者,赌坊内再次变得鸦雀无声,即使是素来以胆大健忘闻名寒里的肖三忘,也在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两步。 房内大多是银勾赌坊的常客,论理对于赌坊的真正主人,江湖人送绰号“夺命金锤”的刘成若并不陌生,而集过往所见,这刘成若除了面貌凶恶,也就是高大一些罢了,只要你不坏了赌坊的规矩,此人一直以来的行止倒还算妥帖。 然而今日的状况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的刘成若,面貌虽是凶恶,却经常以笑脸示人,而其人腰间所携鬼面金锤不过拳头大小,盘扎在身躯上的纤细金链更是只有小指粗细,似这等物件,与其说是用来追魂夺命的武器,倒不如说是一种装饰。 可就是这金锤,这锁链今日却震住了在场绝大多数赌客,如果说一柄即便挥舞起来也会让人觉得可笑的金锤不能算作武器,那么顺着锤头向下滴落的血液与脑浆,势必会让很多人提出异议。 目光在一众赌客的面颊上扫过,似是没有看出有何异样,这刘成若随手一抖,那提于左手的几匝金链便似突然拥有了生命,瞬间舞动起来。 翻飞的金链耀人双目,被眼前一幕震到瞠目结舌的肖三忘,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瞪大双眼,可一直到那金链重新缠绕上刘成若魁梧身躯,他终究还是没能看出来,驱动金链飞舞的究竟是刘成若,还是旁的什么东西。 “肖三忘,你可是想好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将这石像卖与老夫,老夫可以给你一个合适的价钱!” 重重咽下一口吐沫,肖三忘端在胸前的双拳禁不住一阵颤抖,可让众人大为惊异的是,这肖三忘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说出了方才的那番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若是肖三忘赌赢了,我不要银子,我只要凤娘!” 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为可笑的事情,刘成若非但没有被肖三忘的言语激怒,反倒是发出了一阵狂笑。 “肖三忘,你莫不是真的忘了?你一个废人要女人何用?莫不是想要为你爹续弦,若如此,老夫这里的女人多得是,你随便带两个回去便是。” 此言一出,赌坊内一片哗然,这肖三忘虽身形消瘦,却明显存有胡须,并且,但有钱财,其人必定声色犬马,大家同是寒里百姓,抬头不见低头见,若说此人是废人,市井中怎从未听闻? 但是,真当众人将目光投向肖三忘,其人狰狞扭曲的面孔从侧面证明了刘成若言语。 哆哆嗦嗦,肖三忘走向赌桌,看那架势,似乎是想要去取案上石像,可手指刚刚触及少年庄家手掌,便被一股莫名力量弹开。 抬头望向少年庄家,肖三忘恶狠狠开口问道:“休要调侃老子,老子不赌了还不成?因何不让我取回物件?难不成你们要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全然没有一点想要向刘成若请示的意思,这少年缓缓将石像拉近自己一侧,随即微笑说道:“他不赌,我和你赌!” 赌坊内的空气立时变得紧张,众人目光齐齐扭转,只是这一次,那被关注的人却不再是肖三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确定要和他赌?” 嘴角难得有了一些抽搐,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刘成若,此刻的声音却显得格外低沉,并且众人听的出,这低沉的声音中充斥着一些怒意。 “不可以吗?我的刘叔?”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是不是该去问问你那师父?” “师尊现下正忙,此等小事有侄儿做主便成了!” 少年望向刘成若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略显轻蔑的神情似乎还包含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不容拒绝! 对视良久,刘成若眼中怒意渐渐有所收敛,其人看了赌案上摆放着的石像一眼,随即微微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开口说道:“既如此,那便让我来!” “不过区区赌局,气运而已,何需刘叔自己动手,侄儿代劳即可!” 刘成若眼中怒意再现,可偏在此时,透过角门,后院传来一声咳嗽。 “刘兄,此等事原就算不了什么!既然你这赌坊内此刻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高人,还是由我这徒儿来应付妥当一些!” “……也好!” 貌似对后院说话之人存有敬畏,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刘成若没有再做坚持,可跟随刘成若多年的几名武护却清楚一件事,当刘成若说出“也好”二字时,那便意味着,被刻意压制住的愤怒已经快要升到顶点。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肖三忘同样听清了“也好”二字,有别于其它赌客,在听到这个字眼后,肖三忘的身躯猛然一抖,那已然快要流出的泪水,居然硬生生停在了眼眶之内。 “薛六,在老夫的书房置备酒菜,若此局不胜,老夫要与凤娘畅饮一番,也算是了了往日情分!” 薛六其人,正是方才招呼肖三忘的那个小二,此人已端着茶盘在人群中立了许久,听闻自家主子招呼,这小二似是被吓了一跳,托着的茶盘当即打翻于地,由此而产生的瘆人动静,更是将几个过度紧张的赌客惊得瘫软下去。 冷哼一声,少年松开了压在石像上的右掌,他显然是听明白了刘成若言语中的意思,可正如他自己方才说的那样,寻常赌术,若不耍诈,赌得便只是个气运,而讲到气运,又有哪个比得过道门弟子。 转而望向肖三忘,这少年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兄台,番摊;扑钱;五木;牌九;骰子;兄台喜欢哪种玩法?” 肖三忘似乎是被这少年问得一愣,沉思半晌后说道:“莫不是可以任选赌法?若如此,旁的赌法可否一用?” “不可!” 站在一侧的刘成若脸色剧变,当即出言阻止,不想那少年右掌一抬,看那手势分明就只有一个意思。 “你闭嘴!” 斜斜撇了刘成若一眼,少年两眼透出诡异光亮,其人对着一脸期待的肖三忘微笑说道“随你!” “小先生莫要虚言相欺!” “哪个哄骗于你,只要是赌术,小……奉陪便是!” “即如此,我与你赌猜拳,不是酒令,是这个!” 肖三望伸出双手一阵比划,那古怪的动作当即引来一阵狂笑。 市井游戏也可用来豪赌吗?剪刀;石头;布,这肖三忘可是疯了? 然而,人群中有两个人并没有笑,一个是刘成若,一个是那个自信的少年。 面如死灰的刘成若死死盯着那少年庄家,就在这恍若要吃人一般的目光下,那少年的面颊开始一点点变红,察觉事情有了变化,赌坊内再次安静下来。 “可……否换……一个赌法,或是只用一只手?” 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年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熊熊烈火。 “规矩怎样那便怎样!怎可随意更改?要不这样,若是肖三忘侥幸赢了,我只要凤娘。至于这石像,左右对肖三忘无甚用处,小先生拿去便是!” 这句话出口,惊呆了众人,那少年更是面露狂喜神色,其人死死盯住面前的石像,连再多看肖三忘一眼的兴趣似乎也无,直待将那石像小心翼翼取在右手当中,少年这才低头说道: “若是如此,你赢了!” 惊呼声瞬间响起,任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可能会引来血雨腥风的豪赌如此轻易便做结束。而伴随着一声浓烈的鼻息,怒气冲冲的刘成若拂袖而去,傻傻站在原地的肖三忘满脸震惊,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真的会如那人预料一般。 从进入赌坊那一刻起,少有哪个赌客会真正去留意这个做庄的少年,他们的目光基本都停留在赌具之上,可要是换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为什么这少年从始至终便只用右手做庄? 第17章 恩怨情仇 天色渐暗,寒里城西北角一间荒废的宅院内,拢起的篝火将两个晃动着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凝望着对面站着的那个美貌女子,肖三忘初始的兴奋早已褪去。 “今日已了,可明日又当如何?那事儿如何能瞒得住?” 也许从一开始,肖三忘真就忘了去考虑这个棘手的问题。 “凤娘……我……对不住你!” 回应肖三忘的,依旧是耸动的双肩与低声抽泣,那想象中的喜悦相拥,从始至终就不曾出现过。 “凤娘,你莫要怨我,当日将你输给了刘成若,实在是形势所逼,……你是知道的,只那些迷陀丸,若不如此终究会有人死,为夫出此下策,也只是想为你,也为我爹寻条活路。” 似是被肖三忘言语触动,那女子双肩一抖,随即缓缓转过身来,早已湿润的面颊再次滑落两行清泪。 “现下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刘爷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若再不走,当真是来不及了!” 女子的言语带着几分焦虑,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即便是到了此刻,她的目光也没有在肖三望身上多做停留,而是渐渐转向了远处,一片于天际间时明时暗的亮光。 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肖三望的嘴角出现了一抹怪异冷笑。 伴随着这冷笑一起出现的是肖三忘压抑不住的颤抖。 “恩公他答应过我,要替我讨还一个公道,凤娘你莫要心急,恩公他说了,要我先等在此处,待事情处置妥当,无需出城,回家便是!” “家?我还有家吗?” 恍若低声呢喃,凤娘下意识的向前走出两步。 “凤娘,你这是要做甚?莫不是还在惦记刘成若那厮?” 女子怪异的反应令肖三忘大惑不解,这短短半年时间,难道真能改变什么? “他能给我的你给不了,因何你就是不肯放弃?三忘哥,你自己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迟了!” “我为什么要走?恩公他答应过我!凤娘,你放心,眼见着这粮荒就过去了,待明年日子好转,你想要什么?为夫就给你买什么!你看这是什么?他刘成若可能给得了你这许多?” 颤微微伸手入怀,肖三忘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待三两下打开包裹,厚厚一叠田契出现了肖山忘掌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让人感到诧异的是,这田契是真的没错,然而每一张貌似只有一半。 “凤娘,等恩公拿来了另一半田契,我肖三忘就会成为寒里城最富有的人,真到了那时,我再买个官来做做,凤娘……” 肖三忘的言语忽然有所停顿,他看到了一种鄙夷,凤娘眼中的鄙夷。 “到了那时,我爹死了,我那兄弟死了,我肚子……” “咣当”一声,废宅的破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身影踉踉跄跄闯了进来。 “噔”“噔”“噔”连退数步,肖三忘的双眼瞪得溜圆,他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是他看清了那人提在手中的物件,一柄用细链坠着的金色鬼面小锤。 “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这不可能,恩公他答应过我!” 来人正是夺命金锤刘成若,只是此刻的他披头散发,哪里还有一点赌坊内的威武模样。并且,顺着其人发梢向下滴落的血液似乎也说明了一点,或许肖三忘口中的恩公并没有背弃诺言,他只是有些力不从心。 借着发丝的空隙,已然退至篝火旁的肖三忘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迷茫且混沌的眼睛,这双眼没有看向自己,却死死盯在了凤娘身上。 抖如筛糠的肖三忘,此刻已没了赌坊内的那般勇气,这生路和别样人生就摆在眼前,再去赌,似乎毫无意义! 向着凤娘走出两步,脚下的血液让刘成若脚底一滑,高大的身躯立时倾倒,可就在刘成若倒下的瞬间,废宅内却是响起了凤娘的一声惊呼。 全然没有理会肖三让的阻止,这凤娘抢步上前,只一把,便将刘成若的头颅抱在了怀中。 “凤娘!” 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肖三忘双拳握得生紧,可看着那两个搂成一团的身躯,肖三忘却连迈出一步的气力也无,他只能呆呆的看着,看着殷红的血液在凤娘与刘成若身躯下慢慢扩散开来,看着凤娘将脸颊缓缓贴上刘成若面孔,轻声言语。 …… “他想再看凤娘最后一眼,我答应了!” 凭空出现的声音让肖三忘心头一喜,目光所及,废宅的入口犹如荡起阵阵波纹,当波纹散尽,一名身穿青衣腰佩长刀,相貌却极其普通的消瘦汉子出现在了门户正中。 “恩公!” 肖三忘认得此人,正是这此人于昨夜寻到自己,再听取自己一番讲述之后,定下了那场任谁也想不到的赌局。 听闻恩公言语,肖三忘放了心,那刘成若明显就快要成为一个死人,而自己当下所需要的不过是片刻等待,只是这凤娘? 肖三忘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手中田契,不待他抬起头,一个与方才大小相近的包裹被人丢到了肖三望脚下。 惶恐之下,肖三忘匆忙提起包裹,正待打开来看,那瘫倒于地的刘成若却是在凤娘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见了?” 青衣人的言语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便仿佛是在询问一个外出公干的朋友。 “老夫见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凤娘,你且……退到一边!” 浓重的喘息让刘成若的话语听起来有些含糊,可那凤娘却似听得十分真切,其人凝望刘成若双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缓缓退到一边。 缠绕在手臂上的细链瞬间脱落,那金色的鬼面小锤便仿佛被注入无限生机,场院中明明没有风;刘成若攥住锁链的手臂也很稳,可那悬在空中的小锤,却分明有了一些细微晃动。 狂叫一声,刘成若手臂下翻,金色小锤电射而出,速度之快便如一颗自天边陨落的流星。 然而即便是流星也无法照亮所有黑暗,那青衣汉子或许就是这黑暗,又或许是将自己融入到了这黑暗当中。 风驰电掣般的一击徒劳无功,门户内早已没了青衣人的身影,可就在肖三忘想要长出一口气时,那鬼面小锤诡异回转,一道由锁链荡起的圆弧瞬间扫过大半场院。 火星四溅,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人想要捂住双耳,而就在这火花飞溅之处,青衣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一柄黑色的长刀已牢牢握在青衣人掌中。 “这一次我倒是看明白了,这不是道术!你是如何练成的?” 目光缓缓扫过长刀锋刃,青衣人上前半步开口问道。 手拄膝盖的刘成若一阵喘息。 没有回答青衣人的询问,刘成若扭头望向场院中的某处角落。 那叫凤娘的女子此刻眼神中已经没了焦虑,更多的是一种坦然。 “阁下布下这等赌局,想必是算准了老夫心性借刀杀人,可老夫不懂,你如何便能笃定老夫有本领杀了那两个道门修士?” “以你的武功,寒里城鲜有敌手,大可不必在后院布置铁质书房,有此安排,不过是为了对付那些武技远在你之上的高人,似你这样的性子,又怎会生出个怕字,今夜,若是你不领人追寻而来,谢某或许会放过你,可你既然来了,便是心性与谢某相似,谢某也容不得你!” “呵呵”狂笑两声,刘成若吐出口中的鲜血直起腰身,望向谢观星的目光居然出现了一些嘲讽味道。 “只可惜了,老夫便是心狠手辣,这武功终究还是比不过大人您,大人能否让老夫死于斩仙之下,这道门秘法虽是玄妙,却终究和大人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大人您当年好歹是京都堂堂神捕,怎会用如此用着便不嫌丢脸?” “左右是杀人,不过看哪个顺手罢了!” “大人好气量,老夫佩服,再来!” 话音刚落,刘成若身形跃起,金色锤头裹挟着尖利的啸声劈面而来,飞舞的锁链仿佛知道这注定是最后一击,扭曲翻滚之下,就好像一条金色的毒蛇。 这一次,谢观星没有借着道术隐遁,轻盈飘逸的身法就似游走于锁链之间,而那柄旋绕在谢观星手中的勿悔长刀也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生命,锐利的刀锋明明滑过了锁链,却再也没有带出一点火星。 刀锋及颈,刘成若右臂猛震,小锤呼啸而返直击谢观星后脑。 微一偏头,拖着锁链的锤头一闪而过,谢观星手中的勿悔却是划过了刘成若的咽喉。 “扑”的一声闷响,场院内猛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是肖三忘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嚎。 “凤娘……!” 小锤穿心,钢刀断喉,不过片刻,人世间便又飘走了三条魂魄。 第18章 不知所踪 走在寒里城的街头,肖三忘那嘶哑的哭嚎仿佛还在谢观星耳边回荡,对于刘成若的狠辣,谢观星丝毫也没有感到意外,从部属那里得来的消息让谢观星对于刘成若过往了若指掌,可坦然受死的凤娘,却是让谢观星在惊骇之余勒腕叹息。 事出突然,谢观星没有能够挡下那追魂夺命的一锤,但是他看清了凤娘临死前的神情,那是一种坦然,一种解脱。谢观星忽然发觉,也许从退往角落的那一刻起,凤娘就已经用淡淡的微笑与护在腹部的双手做出了自己的最后选择。 肖三忘无疑是可悲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到离开,谢观星也没有告诉肖三忘,凤娘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孩子只能是刘成若的,这一点谢观星非常清楚。因为少有人知道,就在这场豪赌之前,刘成若与肖三忘还有过一场私赌。可就是这场私赌,让肖三忘失去了自己的半截命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像所有狭隘善妒的男子一样,夺命金锤刘成若同样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背地里偷偷惦记旁的男子。既然因为凤娘他不能斩草除根,那么最好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几车粮食让肖三忘永远变成一个废人。 愿赌服输,这传承了数百年的规矩或许真有它存在下去的必要,可此时此刻,谢观星讨厌这世上的所有规矩,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规矩,那善与恶,爱与恨才变得如此清晰。 遥望城东放心,那里的火光已经被黑暗所吞噬,谢观星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带有绳捻的竹管。 尖利的啸声响彻半空,时下的涉川,“燕儿笑”的声音已经招不来任何捕快,但那些分散于寒里城各处的部众,他们应该清楚,这啸声代表着什么! 来自落云宗的两名修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此刻应该已经变成了焦黑枯骨,那少了三根指头的年轻修士酷爱赌术,他的师父也是一样,然而正如当日刘半山所言。 “有执念就一定有弱点,有弱点那就能算计……。” 以赌术入道,最后却死在了这赌术之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大的嘲讽。 头顶的天空猛然传来一阵诡异声响,谢观星轻举右手,已然入鞘的勿悔长刀稳稳停于身侧。 扑打翅膀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健硕赤鹰随即出现在了谢观星的刀柄之上。 …… 目送赤鹰离去,谢观星扭开了那根原本缚在赤鹰利爪上的铜管,随着一个寸许宽的布条缓缓展开,那上面书写的文字让谢观星双眉渐渐皱了起来。 “栖霞宗六名长老;弟子三百二十四人脱离叛军不知所踪,暗桩丁贵;张显;许亮身首异处。” 消息很短,却足以让谢观星感到震惊,如果当日朱九斤所言不需,那么这些人应该是冲着自己来了! “季莫!” 空荡荡的街头貌似只有谢观星,可随着这句轻声招呼,街巷的某处阴影中闪出一人。 前西府州斥候总领季莫居然会出现在谢观星身边,这一点,当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大人有什么吩咐?” 作为谢观星最为倚重的属下,季莫的行止看不出一丝一毫懈怠,这个在西府州声明显赫的斥候总领,以自己独有的严谨隐忍,在博得所有人尊重的同时,也为自己换来了一条生路。 “你且前往城南密林知会一声,让兄弟们暂停清道,先行隐遁,若十日后谢某仍然没有放出消息,你便带着兄弟们返回京都,回京后切记莫要露出行藏,我在老军场石碑下留了一些东西。” 默默看了谢观星一眼,季莫拳击左胸悄然而去,石碑下放着的究竟是什么?季某没有去问,等待自己和一众兄弟的或许是一场意外惊喜,又或许是一场残酷绞杀,季莫并不关心,能活着走出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原本就是神捕大人给的,来日大人要是真想再拿回去,那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 抬头望向星空,谢观星惨然一笑,自己的双手已沾满血腥,哪里还在乎什么追杀?只是那个关于“侠”的梦,到今天总算是醒了,这纷乱的时局就好似一团乱麻,想要解开,仅凭道义与执着根本不行。 “也不知如烟红菱她们现在怎样了?以那人的谨慎,只怕刘公祠内外连个鸟儿也飞不起来。仙儿和韩璋到底去了哪里?怎生这久也没有一点消息?” (先凑个更新,未完。) 第19章 同是委屈 京都皇城内,少有什么人愿意于晚间进入西园,传闻二更之后,涉川五殿下的鬼魂经常会在那里出现,而黑漆漆的上清山,不论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狰狞,那些摇曳在山顶的点点灯火就如同一双双异兽之眼,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呼啸而来的箭矢,顷刻便能插满你瘦弱的身躯。 说来有趣,但凡宫中内官,只要提及“梦仙园”便会“西园,西园”的叫着,然而西园并不在皇城的西侧,而是在皇城的北侧,之所以总被人叫做“西园”,只是因为此处的入口挂着这样一对匾额。 “一梦未醒,有客西来。” 谁的梦未醒?又是什么客人从西而来?涉川的正史上没有记载,但只要提及西园亦或整个皇城的建造,几乎所有的史官都会在自己撰写的野史中狂书一笔。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督建的京都皇城,可是脑子坏了才将偌大的一个皇城建在这么个鬼地方,那皇城北侧的城墙与外城城墙之间不过隔了一条街巷,若有人登上上清山山顶,就是随便丢上一块石头,指不定也能砸烂某位贵人的脑袋!” 有鉴于西园出过祸端,此处的木制建筑大多已被国主下旨拆除,可稍有些见识的涉川官员都清楚一件事,以上清山所在的位置,即便能将整个皇城都被盖上铁瓦,可一经易手,那招摇数百年的京都皇城,照样会堕入火海。 但就是这么个“不详”的的地方,今夜却先后迎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身怀六甲的安平王侧妃桑小雅,另一位却是个瞎子;一个身穿影卫服饰的女瞎子。 随行桑小雅身侧的内官知道封红衣来历,这个经常站在方胜方提调身后的瞎眼女子,明显不同于其它影卫,每每方胜望向此人,那眼神中所蕴含的情义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也许是因为惧怕方胜,几名内官对于封红衣的到来并不敢横加阻拦,在没有确认自家小主能不能诞下皇子之前,还是老实些为妙,因为得罪封红衣就等于得罪方胜,而得罪方胜就意味着刑讯司的大门将对着你敞开,哪怕你只是个阉人。 同样是女人,又同样受了委屈,这走得近了,难免会凑到一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桑小雅的不快是因为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而封红衣,她的委屈却是因为,有那么个人,居然在她所在的房舍内点燃了迷香。 “那厮既然做出这等事情,你为何还要跟着他?若是换了我桑小雅,今夜便将他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 远处的内官明显是听到了桑小雅的言语,可除了将自己的身躯伏得更低,内官们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斜斜扫了几名内官一眼,桑小雅心中的郁闷多少缓解了一些,对待这些奴才,桑小雅很有自己的一套,那好处是一定要给的,但想要尊严,大可以换上一个主子。 “他们也是人,因何一定要如此?” 对于桑小雅的行止,封红衣似有不解。在她看来,只要是人,首要的便是个尊严。 “姐姐你是不懂,这些阉人断然惯不得,许些好处也就罢了,若再将他们当个人看,反倒是会为自己生出祸端,” “妹子你如何会生出这等想法?莫非是因为这些人身有残疾便言语轻视,他们的心与常人有何不同?他们的血难道就不是红色?” 难得遇到个可以亲近之人,桑小雅心知这封红衣想必是被自己方才的言语伤到,情急之下,赶忙开口解释。 “姐姐你当真是误会了,小雅也和姐姐一样,人待我赤诚,我便抛出一颗心儿,只是小雅当年经常跟随我爹出入深宫,早已见惯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他们的心自是与常人没有不同,却始终有了残缺,他们的血也如常人一般炙热,可要是恨将起来,那当真是冷若寒冰,你想给他们尊严,可自打入宫之日起,那尊严就被挂到了粱上,此后无论你给他们什么,都不会是你说的尊严,你对他们好,他们会为你招来祸端,你对他们差,他们一样会为你招来祸端,此样人等,爹爹说了,除了利字,也就只剩下一个怕字或许管用。”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坐在桑小雅身侧的封红衣一时哑然,桑小雅这番话语,听上去极其耳熟,当日那个在自己茶中下药的家伙貌似也曾经说过。 见封红衣半晌没有言语,桑小雅急忙岔开了话题。 “姐姐,那厮可有占到了姐姐的便宜?若是如此,小雅今夜便向王爷提及此事,只要姐姐你舍得,定然让这厮生不如死!” 桑小雅此言笃定言不由心,便是几名内官听闻也止不住的一阵白眼乱翻,当然,脑袋压的低,桑小雅与封红衣自是看不见,至于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小主你未免有些托大了!方大人当下如日中天,小主这里却连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说得此等话语,便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封红衣对于桑小雅的近况一无所知,可是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这桑小雅出现在这里,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受了什么委屈。 “他使用离幻香这等物什对我能有何用,不过是寻到一顿饱打!” 听闻封红衣此言,桑小雅当即来了兴趣,其人扭头便对着几名内官吆喝道:“我与姐姐聊些私己事,你等莫不是也想要听?” 第20章 胆大如斗 “哼!” 随着重重鼻音响起,通往内室的珠帘被人一把撤落。 “他以为他是谁?本王已然给了他天大的恩泽,他不知进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如此造次!” 捡拾着那些还在青玉地砖上跳跃的五彩珠硕,两名一直侍侯在安平王左右的内官多少感到有些困惑。 “自打主子入住皇城就从没生出这大火气,今夜这到底是怎么了?” 内官们的困惑不无道理,按着以往惯例,但凡有军中将领深夜觐见,身负监国一职的安平王单勉便是上了床榻也会起身相迎。可今日夜色尚早,那来的又是主子甚为倚重的柱国左将军,这不安置晚膳茶点也就罢了,怎的连脾气都改了! 也许有两个人清楚单勉为何会如此愤怒,一个是新任内官总领赵至信,另一个则是藏在内室帷幕后的京都影卫提调方胜。 “方胜,你都听到了,这薛守信心存大逆,当下本王该做何打算?” 一口将案头摆放的茶水喝干,怒气冲冲的单勉对着帷幕喊道。 “回禀安平王,方胜以为,此事尚待权衡!” 似是见方胜虽有言语却不肯走出帷幕,单勉一时火往上撞,当即将手中茶盏对着那帷幕撇去。 “不就是跌伤了颜面,除了本王又有哪个敢取笑于你?还不给本王滚出来回话!” 帷幕后探出一只手掌,却没能接住那只投掷而来的茶盏,好在内官总领赵至信身手够快,只一把便将那只行将落地的茶盏抄到了手中。 缓缓走出帷幕,方胜的脑袋压的极低,然而青玉制成的地面于晚间便恍如一面巨大铜镜,即便方胜想要遮掩,内室中人还是有幸看清楚了方胜那对乌青眼睛。 旁人自然是不敢笑,但这中间并不包括单勉。 原本还是一肚子火气,可再次看到方胜那份可怜模样,即便是单勉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罢了!罢了!本王收回方才言语,以方兄你当下这副模样,若是笑出声的本王都给定了罪,只怕刑讯司的监房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 听闻安平王此言,方胜当即跪倒说道:“王爷日后乃九五至尊,怎可戏言论罪,方胜不过王爷您身边区区一个奴才,又怎敢与王爷您称兄道弟,还请王爷谨言慎行,切莫折杀了小的!” 抬腿便是一脚,见其人躲得还算利索,安平王单勉笑道:“少给本王来这些幺蛾子,本王还真就没把这皇位当做回事!赶紧给本王起来,方才的事情你与至信都已知晓,且说说看,本王究竟是哪里不对!怎生那薛蛮子会整出这大事端!” 若换做旁的内官,听闻此样言语定然心花怒放,可俯首而立的内官总领赵至信却被单勉此言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说起来内官总领赵至信与单勉有些交情,当日单勉落魄之时,宫中内官基本无人待见,而但有风吹草动也唯有这赵至信经常传递些消息过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单勉一经入主皇城,这赵至信当即便被升做宫中的内官总领,可赵至信久居宫中,对于两任内官总领的下场自是了然于心,旁人巴不得做上总领这个位置,但对于他赵至信却是避之唯恐不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大凡聪明人都不会自找麻烦,这伴君如伴虎,不给你你要,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可要是给了你你不要,同样也是麻烦。 举止愈发恭顺,赵至信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安平王方才的言语,而当单勉的眼角余光扫过其人,那状况倒还让人满意。 同样扫了赵至信一眼,方胜的眼中却多出了一些东西。方胜不喜欢宫中的阉人,非常的不喜欢,在他看来,所有的阉人都该死,这些没卵蛋的家伙除了耍些手段便没了旁的本事,可要是你一个不小心,没准似自己这样的睿智人物也会栽在这些阉人手中。 轻轻咳嗽了一声,方胜的眼眉微微向上挑起,那赵至信何其精明,当即躬身上前对着单勉施礼说道:“方才因薛将军所阻,王爷您未能辅正龙须,奴才我这就下去安排一应事宜。” 听闻赵至信所言,单勉的眉头再次竖起。 “你先下去吧,此事先放上一放!且安排人手准备些膳食,要是那厮还没走,好生应付一下!” 领旨退出内室,赵至信长舒一口气,此时此刻,赵至信当真对薛守信存有一些感激,那事儿原本就有些棘手,而看不惯此事的,也不仅仅是薛守信一人。 见赵至信离开,方胜嘴角的讪笑渐渐退去,他非常清楚,自己后面要说的话无异于一场豪赌,赌对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赌错了,只怕神仙也救不了自己。 “下臣方胜窃以为薛将军此举并无旁的意思,此人所求,不过信任二字,主上何不真赐给他一把剃刀?” 以方胜的考量,单勉虽对涉川的帝位言语清淡,可既是蓄起了胡须,每夜二更还需刻意修整一番,那必是动了顺位的心思。这世上之人大多如此,嘴上只说不想要,骨子里却始终惦记,所求者,不过“名正言顺”罢了。 …… 今夜二更,薛守信入宫觐见,方胜面上有伤,因恐被薛守信撞到言语讥诮,故而请命退往内室回避。 单勉与薛守信的对答,方胜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薛蛮子会胆大到如此地步! 初始之时,这单勉与薛守信相谈甚欢,即便对于其人前往薛绍府中一事存有芥蒂,但一经解释,连单勉自己也觉得此事并无太大不妥。 近段时日,但有军中宿将深夜觐见,必定一改往日嘴脸,那言语中更是对薛守信崇信有佳,单勉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前倨后恭中所蕴藏着的深意。 换将一事,单勉没有提出异议,正相反,他求之不得。薛守信既是想要换将,自己正可借此机会往禁军中安插人手,那么多架势堂弟子在宫中闲着也是闲着,而自己但有闲暇便混迹其中,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说,薛绍的建议正中自己下怀,而薛守信顶风逆势,说起来倒也不虚此行。 有鉴于自家婆姨“用心良苦,不避嫌疑”,的八字评语,暗自欣喜的单勉好歹要给予的薛守信一些实质性的赏赐,然而薛守信其后的行止却是让单勉勃然大怒。 这薛守信貌似什么都看不上,一直等到坐在单勉身侧的安平王妃春草开口,那明显已经活得不耐烦的的薛守信这才吱吱唔唔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主上万斤之躯,怎可由一名阉人持刃相向?薛守信不才,愿为主上持刀!” …… 整理胡须这等的私己事也需你一个柱国将军来管?那便是坐上了龙椅又有什么意思? 与春草的拂袖而走不同,明明被气到面红耳赤的单勉并没有当场发作,宫中毕竟不同与安平王府,若是那些藏身于暗室内的侍卫一起冲出,便是当下没有伤到薛守信,只怕来日也会生出间隙。 前番说过,压力大了,人自然会变得成熟,单勉的隐忍恰是他这个人的最大优点,惶惶退下的薛守信终其一生也没有动过谋逆念头,而说到缘由,正是从这一刻起,薛守信认定那个姓谢的小子并没有说假话,相较于单家的其它子弟,这单勉更多一些做帝王的器量。 (写了这许多,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想上架,求收藏,这断更断的,前些日子还够,怎的转眼就少了这许多。没办法啊!阻力太大,总要寻些借口抵挡一下,兄弟们体谅,若能收藏则个,观星这里不胜感激,上架也有上架的好处,至少能逼的自己拼命续更。) 第21章 天下帝王 (前面20章有增加内容) “信任?” 内室中好一阵沉默,单勉思虑良久,终于想明白了薛守信此举的真正意图。。 “我便说这薛蛮子今夜哪来的这大胆量?这将领替换一事当下自是算不了什么!可来日平定叛乱,难免有人又要生出事非,薛蛮子如此行止,莫不是怕本王偏听偏信?” “薛将军当真是眼界短浅,以圣上您的器量,又怎会由着那些宵小胡言乱语?不过下臣也觉得宫中阉人还是多些约束妥当,下臣已安排人手查过那桩案子,常贵妃的死,只怕纳言真妃与前内官总领许三福脱不开干系!” 见自己赌对了分寸,方胜赶紧叉开话题,有些事点一下即可,若说得过于仔细刻意卖弄,帝王的心性,他方胜一时之间还真就拿捏不住。 听闻方胜所言,单勉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冷笑一声说道:“便知是如此,她的手段打量旁人不知,我单勉离得远,反倒是看得通透。一应人手可有处置妥当?本王可不想自己的家中也生出是非。” “都处置了,凡有牵连,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似是没有想到方胜会做得如此决绝,单勉的眉头皱了皱,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赶出宫外也就算了,何须如此!” “宫娥多嘴,阉人出宫诸多不便,还是杀了比较稳妥。” “罢了,罢了,这杀都已经杀了,再纠缠此事倒也无趣,且记下名字,来日寻到家人,多增补些银两!” “下臣遵旨!”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方胜略微向前凑了凑。 “下臣尚有有一事容禀,此事牵扯甚大,还请圣上决断。” 单勉此刻正低头盘算着要不要真就赏赐一把剃刀给薛守信,思路忽然被方胜打断,不由的抬头望向方胜,可看到方胜那乌青双眼,还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单勉不由的再次哑然失笑。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名男子,偏生要使出这般手段,要赢得一颗女子的心,总需好生下番功夫。有什么事情你便说,此处便只有你我,大可不必如此!” 被单勉笑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方胜喃喃似自语般说道:“这还不是受了圣上您蛊惑,哪晓得她居然还有这般本事,这打了也就打了,左右又不是第一次!” “嗯”的一声,单勉脸色微变,故作震怒开口说道:“此等事与本王何干,再要胡言乱语,本王便诛了你九族!” “是,是,圣上说得是,全是方胜一人的意思!” 宫闱之中,总会有些事情见不得光,譬如说那桑小雅,如何便能成了单勉的侧妃?而叛军偷袭水门,又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说吧,这天下倒有什么事情是你方胜不敢做的,本王当真生出了一些兴趣!” 回顾了一下左右,直待单勉点了点头,方胜这才上前跪倒,压低声音说道:“以城外状况而观,郭护那里也是举棋不定,道门若不松口,郭护就不敢将逍遥王怎样,而逍遥王所携部众终究有限,一旦倾其所有,难免再受郭护掣肘;依着王妃的意思,下臣已将郭护当年在清河县所做恶事四处散播,叛军中人心浮动,若此时逍遥王那里再出了事情,各地的护军难免会做出反应,要不要知会我那兄弟一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着这段言语,眼露凶光的方胜挥掌轻轻下劈,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此事还是再等等看吧,谢兄那里终归人手有限,而混入叛军营中的道门修士也不似栖霞宗弟子那般招摇,倘若此时再知会谢兄潜入叛军军营行刺,本王担心谢兄有失……,你是知道的,这才过去多少时日,本王的龙骧符便有两块落入郭护手中。” 方胜听得出也看得出,单勉此语言不由衷,大丈夫怎可存妇人之仁,可作为涉川未来的国主,单勉不愿意对着自己的兄长举起屠刀,方胜也是没有一点办法。 “早些决断,便早些还天下一个太平,还请圣上三思!” 似乎是做着最后的努力,方胜叩头请旨。 “天下太平吗?如今这涉川都烂到根子里去了,便是杀了我那两个兄弟也做稳了这个位置,这涉川的黎民百姓便真能得享太平吗?本王此刻倒是很羡慕薛蛮子。禁军中的将领,他说换便真敢全换了,说到依仗,无非是本王给出那信任二字,可本王这里家大业大,本王若是想换,又到哪里去找寻依仗?” “圣上一言九鼎,圣上说要换,又有哪个敢不从?” “本王原本是想做些事情让这天下人看看,莫要总觉着本王此生便只能与蛐蛐为伍。可这天下时局由不得本王,既是已走到了这一步,那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略微缓了缓,单勉接着说道: “民心录有言,为君者,无父无母,不可因私而罔顾大义,需知进退之间,掌控万千人生死,得失之际,岂容半点私情!更何况沃野千里,当知集粪埋骨之善;天下一统,不舍杀戮权谋之功。可本真正入主皇城,这才发觉书中所写虽是有些道理,但讲到这私情,却是不能不有所顾忌。若顺了民意,天下间便只唯才适用,终有一日会触动我单家根本,值此乱世,有大能者多存有大念,要说守住这江山社稷,还是亲近些的人好用!” 方胜被单勉的一席话说得一头雾水,难不成单勉还想放过单谨与单铮二人?这宫闱之争历代便是如此,若你心存仁厚,那来日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圣上宽仁,下臣自是知晓,只是这江山一事,却当真讲不得什么亲情,方胜冒死请旨,还请圣上早做决断,这帝位之争原本就是你死我活,圣上不可因一念之仁而乱了方寸!” 见方胜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单勉一拍桌案斥责道:“蠢!本王所指,不过是说那各地的官员难以尽数替换,这能臣比不得忠臣,忠臣比不得家臣,你可是被你那女人打坏了脑子?” 方胜被单勉这一喝吓得浑身一抖,当即茅塞顿开,连连磕头告罪。 “下臣愚钝,下臣自是圣上身边的家臣,倒操心那许多作甚?圣上说不杀,那便不杀,什么时候圣上想杀了,下臣知会我那兄弟去做便是了!” 看着方胜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单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若论言语,这方胜多少还是有些口无遮拦,可处的久了,单勉却真就很喜欢方胜这厮的心性,也许天下的帝王莫不如此,真正喜欢的既非“能臣,忠臣”亦或是“家臣”,而是所谓的“弄臣”。因为唯有弄臣才最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时候该“远”,而什么时候又该“近”。 “罢了,你起来吧,出去传旨,让赵至信到匠作司那里去走上一趟,薛守信既是想要朕的剃刀,那朕便送他一把,只是不知道,这赵蛮子会否将两把刀都悬于军帐之内?若是当真都挂了上去,又是哪一把在他心里悬得高一些?” “……那个被薛将军带入营中的女子又当如何?这终究有些不合我涉川的律令?” “你方胜身边不是同样存有女子?区区一个允能将军都敢将女子带入营帐,堂堂柱国左将军为什么就不行?朕始终觉得,规矩这东西无甚大用,守规矩的人便是没有规矩也知道些分寸,那不守规矩的,便有遵从不过是做做样子。” 方胜闻言大窘,正待行礼退下,那内室外却是响起了赵至信的问询之声。 “启禀主上,鹰房那里送来消息,金眼赤鹰回来了!” 第22章 道门法宝 方胜或许到现在还是单勉口中的兄弟,可谢观星呢? 也难怪方胜总刻意在单勉面前回避某人的姓名,如果有人将钢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这个人你还会当他是兄弟吗? 还是不是兄弟?刘公祠那里的状况,或许已经给出了谢观星想要的答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像自己那些部众一样,谢观星也不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就像是一头游荡在荒野中的孤狼,与其说是因为某种信念驱使着他继续前行,倒不如说――他所有的行止都已经开始屈从于本能。 然而,本能算不算是一种道境?这或许是一个问题! 老君村一战,直接导致谢观星道境出离堪破。不过,更准确的讲,那或许并不是道门中人所说的“堪破”,而只是一种心境上的变化。可心境的变化同样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那混沌万物莫名变得清晰,而唯一的世界里,依旧有许多看不见的规矩需要你去遵循。 近段时日,谢观星很少去想自己那些远在京都的家人,每每走过一个地方,他总是会被一些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所吸引,譬如那些还散落在官道旁的尸骨,它们大多仍无人收敛,可要是你的目光越过这些尸骨,那么你或许会看到一些在田间劳作的涉川百姓,而他们绽放在脸上的笑意,也如那些尸骨一般真实。 堆积在田间的粪便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味道,这味道让谢观星想到了老君村祠堂内的那些尸体,可不知道是为什么?此刻的谢观星并没有生出任何悔恨与自责,一如那些行将被投入田地中的麦种,所谓的“死亡”,真要是看开了,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而那延续,足以令天地间所有存在生生不息。 远处的官道上再次响起哨声,这哨声尖利刺耳,丝毫也不弱于“燕儿笑”的鸣响。 谢观星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得不承认,栖霞宗的长老与弟子们确实有些本事。 山丘;树林;村落已经不能为谢观星提供任何保护,接连几日的追杀,让栖霞宗的长老们见够了谢观星那些异乎寻常的手段,于是,在赔掉了二十多条性命之后,几乎所有可能用于埋伏或隐匿身形的地方都成为了陷阱。不想被栖霞宗的低阶弟子拖住,谢观星也唯有和这些人比比谁的脚快! 飞奔于田野当中,远处的喊声不绝于耳,此刻的谢观星哪里还有一点孤狼模样,分明就是一只被狼群追赶着的兔子。 刻意避开了一些看上去有些年老的修士,谢观星的身形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又突然没了踪影,可这种状况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那些朱红色的长老服饰并不靠谱,就在昨日,一名混迹在众多低阶修士当中的栖霞宗长老,不但亲手剃掉了自己的胡子,更是差一点便取走了谢观星的性命。 “娘的,比老子还不守规矩,离入夜还有三四个时辰!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之前摆脱这帮孙子。” 暗暗在心中一阵念叨,谢观星侧身闪过了一只利箭,栖霞宗弟子也不是人人都会驱使飞剑,可入得叛军这才多少时日?居然就有这多人成为了用弓的好手! 少有栖霞宗弟子会独自一人挡在谢观星面前,那不仅意味着愚蠢,更是一种想要急着去死的表现,如果这涉川的日头始终挂在天空,那么毫无疑问,栖霞宗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增加更多的人手,要么索性放过这名难缠的对手,可偏偏那夜晚总会降临,这也就代表着机会。 独特的追踪手段可以让栖霞宗弟子找到每一个还处在酣睡中的对手,而只要是人,总少不了睡眠。 出乎道门修士的预料,谢观星有过睡眠,可满打满算这几日下来,谢观星最多也就能睡了两三个时辰,那手指夹香火的方法得自柱国左将军薛守信,这个高大的禁军将领并没有做过影卫,可他惯用一些小手段还是令谢观星大感意外。 远处的城郭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明知道城门一定有道门修士把守,谢观星还是决定闯上一闯,毕竟那些在荒郊野外被人用剑尖指着鼻子的经历很难让人感到愉快,而随着自己几次易容逃脱,道门弟子明显变聪明了一些。 没有直奔城门而去,谢观星选择了城墙外侧的马面,攀越城墙对寻常军士或许是一个难题,可对于谢观星,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钢刀脱手,以谢观星的力道;勿悔的锋利,刺入夯土做成的墙面不费吹灰之力,而缠绕在刀柄上的玄丝只轻轻一拽,谢观星的身躯当即便如大鸟一般向上跃起,然而就在此时,那尖利的破空之声再次于谢观星背后响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谢观星左脚急跺墙面,身形也在瞬间扭转,那猛然扫出的右脚顿时将一柄三尺长剑踢上了半空。 随着一片红色烟雾散开,空荡荡的墙面上再无半个人影,可马面下的某处角落,却在此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见到一众弟子围拢过来,栖霞宗长老卢志安面色铁青,自己浸染多年的伏藏之术如此轻易便被人破解,这说将出去,确实有些丢人。 “看什么看?还不进城去追!本座若是抓住了这厮,定然要将其塞入丹炉之中。”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往日看卢长老的本事,那当真是惊若天人,怎生一派上用场,便如此不济?若是连诸位长老都拿不下此人,自己这些人凑将过去,岂非上赶着找死? 人群中有弟子开口问道:“敢问长老,其它几位长老去了何处?若此人再使出旁的手段,我等该又该如何应付?” 似是看出了一众弟子心中的顾忌,这卢姓长老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他便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用一次便少一次,若是敢与本长老正面对决,本长老当下便取了其人性命。至于其它几位长老,京都那里似乎是出了一些事情,他们已于昨夜回转,不过,你等莫要担心,我那徒儿不日便会赶来,只要她来了,这厮便有千般变化,也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众弟子初始听闻卢长老所言,个个变脸变色,可一听到这卢长老的弟子要来,当即欢声雷动,虽也有人对这卢姓长老大言不惭面露鄙夷神色,但那明显消弱的自信却实实在在有所恢复。 “即便天下有这等不要脸面的师尊又如何?只要郭银凤师姐能够前来,那所有的问题就不在是个问题。” 卢姓长老口气虽大,却讲得是实话,那郭银凤确实是他座下的弟子,可所有人都清楚,这郭银凤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栖霞宗宗主宋玉的入幕之宾,而宗内若论道法玄妙,除了几名长老,低阶弟子中少有人可以与之比肩,最重要的是,郭银凤身上藏有一宋玉所赠法宝,那是一副金色的铠甲,依仗此宝,真正打将起来,便是栖霞宗宗主宋玉,也要让着这郭银凤几分。 可郭银凤真的就会前来吗?答案很简单,不会,因为郭银凤很忙,她此刻的心思都已放在了一名叫“成怀素”的废物身上。 (补齐,求收藏,再求收藏,没面子啊!) 第23章 大祸临头 登上过上清山的涉川官员应该都记得,就在山顶的南端,曾有一片偌大的空地,从这里遥望京都,皇城内的状况基本一览无余,若是再赶上天气晴朗,你甚至可以看清楚西园内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池塘。 不过今时今日,即便你对于当年的那场刺杀仍存有兴趣,真到了这里,你又会惊奇的发觉,再想将几千只箭矢齐齐射入西园亦或是皇城,绝对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原有的空地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营帐与连绵整个山顶的木栅所替代,几乎被淘空的上清山也只剩下一条沿山开凿的便道可供攀爬,而近段时日才出现在山间的淡淡薄雾,它们的由来很是蹊跷,可绝大多数驻扎在这里的涉川军卒都固执的认为,这薄雾的生成一定和某位大人物的到来有关。 不过数月光景,勇武将军成怀素便将整个上清山的防御梳理了一番,他先是安排士卒拆除了沿山便道上的锁链,其后又将山中所有竹林尽数除去。当然,这所谓的“除去”并不仅仅意味着砍断,而是一种精心的切削与掩埋,一直到叛军再次进行夜袭,军士们这才想明白了成怀素此举的真正用意。 然而,就在一众军卒都以为守住上清山并非难事之际,那木栅制成的营寨内,已经两日没有见到叛军来攻的成怀素却面露忧虑神色。 用木桩绳索固定在峭壁上的望楼到此刻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 一如薛守信当日所言,成怀素同样不担心叛军添油续蜡一般的战法,那狭窄的登山便道根本就展不开太多兵力,而点燃山腹中残存弥陀丸所生成的烟气,也足以掩饰那些凭借绳索游荡于峭壁之间的弓手痕迹。 临阵射杀敌将,这得益于成怀素当年在边军时的那段经历,可少有人清楚,成怀素现在的忧虑正来源与此。 两日前的那场进攻,弓手们忽然失去了应有的目标,而当几根明显是被利刃斩断的绳索出现在成怀素面前,成怀素的心情可谓沉到了谷底。 消息自是被成怀素刻意隐瞒,而疲惫的军士也不会去留意那些绳索,山石锋锐,绳索被磨断亦属平常,自己不小心,这又怨得了谁?可深知其中原委的成怀素难免忧心忡忡?若来的只是叛军军士,死守登山便道并无不妥,但要是道门的大能修士也参与进来,成怀素觉得,上清山的失手不过是个早晚问题。 “用不足八百军卒困守上清山,也不知当日那薛蛮子是如何想的?” 于心底暗暗念叨一句,成怀素低头望向营寨中的某个军帐,依着常例,自己的那个女人也该把煮好的茶送上来了! 军帐之后,新煮的茶水已经泛起了气泡,可守着茶壶的那名女子却仿佛视而不见,她只是呆呆坐在那里,望向茶壶的眼神迷茫且困惑。 生死难料,军中忽然多出一名女子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即便这女子是将军身边的人,闲暇之余,军士们总不免上前调笑一番。但日子一久,总也不见这女子生出回应,众军士不免失去了兴趣,而随着叛军攻势增强,这种刻意的亲近与调笑也变得荡然无存。 似是想起了什么,这瘦弱女子站起身形,待抹去面颊上的泪水,一个极小的瓷瓶出现在了这女子掌中。 随着一些褐色的粉末被缓缓倒入茶水当中,女子的眼中现出一抹决绝,可转瞬之间,这一抹决绝又被面颊上泛起的笑意所替代。 收拾好茶具,女子小心翼翼端起茶盘转身离去,可走不几步,这女子又折了回来。 石凳上还搁有一盏沏好的茶,女子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将这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端起,只一口便将内里的茶水饮尽。 当女子的身影远去,空荡荡的军帐后有片空间居然出现了轻微波动。 就如同有透明的帷幕被人拉开,一名身穿道袍,斜背长剑的女修径直走了出来。 看着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郭银凤的嘴角渐渐泛起冷笑,一连三天,她始终没有返回叛军营中,说到理由,就是想看看这名成怀素口中的“婆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再次将鼻子凑近茶壶闻了闻,郭银凤双眉微微簇起,她可没有李老蔫的本事,仅凭气味就能分辨这茶壶中所下的是哪种毒药。 扭头望向成怀素所在方向,郭银凤的嘴角已咬出了鲜血,她有过犹豫,有过挣扎,有过想要将此事告知成怀素的冲动,可接连两个夜晚,成怀素营帐内响起咒骂和呻吟却彻底改变了郭银凤最初的想法。 对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狠狠啐出一口,郭银凤似自语一般说道:“当真是便宜了你,我倒是要看看,你死前会是个什么模样!” 身影再次隐遁,只不过,这一次郭银凤是真的选择了离开,如茶中下的是剧毒,成怀素夜夜春宵倒是哪来的那大精力?既是一时半时死不了,总需回返山下找些像样的吃食。 木栅制成的角楼顶端,成怀素缓缓将茶水送入口中,似是仔细品茗一番之后,成怀素开口问道:“那一日你为何定要跟着本将军?左右都是一死,莫不是非要死在你手上你才甘心?” 听闻成怀素此言,女子身躯微微一颤,那端在胸前的茶盘险些自掌中脱落。 猛然抽搐的面部肌肉让成怀素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痛过之后,成怀素只是轻轻用舌尖舔去嘴角的一缕殷红,随即望着远处薄雾接着说道:“本将军给过你机会,你大可给本将军一个痛快,似这等不痛不痒的折腾,日子久了,谁都会烦的!” 张了张口,这女子似乎有话要说,可成怀素等了半晌,却没有听到这女子说出一个字。 目送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成怀素苦笑说道:“王兄,你也看到了,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可老子偏偏喜欢,怎么样?我老成的眼光还算不错吧?” 成怀素的话问得极其诡异,因为一众军士大多守在木栅筑成的边墙之上,而此处角楼,除了成怀素,此刻便只有几个用枯草扎成的假人。 可就是草人,却有一个真就开了口。 “明知她在茶水中下了湿骨草,你还是要喝,可是自找罪受?狠不下心杀你,便想着死在你刀下,此等心性确不多见,若比起我那婆姨,倒是真强过一些!” “那是自然!……王兄此来可还有旁的事情?老成我自问用尽手段,王兄居然还能连夜摸到此处,当真令老成佩服,若叛军中人个个都有王兄这般的本事,那老成倒是守个什么劲?……敢问王兄是从哪里攀上山顶,如何便能躲过老成安排的弓手?” “此刻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此番王廉舍命前来,却是要给成兄你传递一个消息,昨日晨时,郭护的营寨中出现了一批落仙弩,而此后王廉得到的消息是,与这批落仙弩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批昌余黑骑。巳时时分郭护聚将,其中更是邀约了那些隐遁于营中的道门修士。成兄,以王廉所在营帐齐聚火把而观,最迟明日晚间,山下定然会有所动作。” “啪”的一声,成怀素手中茶盏被捏得粉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粉碎了成怀素所有的幻念。 “桑从善不是已召回了黑骑,这黑骑如何会出现在叛军之中?” “此事王廉也是不知,但听闻旧识所言,昌余那里已然生出叛乱,桑从善欲谋夺国主之位,但连番苦战,此人每每身先士卒,但一直以为臂膀的黑骑却不知所踪!” 沉默半晌,成怀素从怀中扯出一块青布,开始包裹自己那只还在向下淌血的手掌,那状况,便好似没有将王廉所言当做一回事。 “王兄可否帮成怀素一个忙,方才那丫头好歹也跟了成某一段时日,这恩也罢!冤也罢,成某已经没了去管的心思,今夜王兄可有把握带着她离开?若能做到,再烦劳王兄为她寻个妥当人家安置!” 听闻成怀素此语,那说话的草人不由的微微晃了一下。 “成兄当日大恩王廉无以为报,成兄既是有托,王廉便是拼上一死也会完成,只是成兄为何不一起走?若明日午后山下有了动作,无论来的是道门修士亦或昌余黑骑,上清山终究难以保全,成兄强留于此,又有何意义?” “是没有什么意义,可守在此处的是我成怀素!” (求收藏,真有那么难吗?) 第24章 不该有的嚎哭 日过午时,当稀疏的羽箭再次出现于半空,西门的守军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能举起盾牌,瞪着那些急射而来的箭矢,军士们脸上的麻木令人感到震惊,一直到有人中箭倒地,剩下的军士这才想起,那残破的城垛可以用来躲避。 被人从尸体下拼命拽出的庄简“有幸”看到了这一幕,他很想开口斥骂,但已然哑了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徒劳摆动着自己的手臂,庄简想要拾起身侧的一柄钢刀,可连连抓了几次,那钢刀却仿佛与他有万里之遥。 扭头望向角楼,庄简的眼中就像要喷出烈火,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刻,那角楼上的影卫还是不肯动手。 “将军,守不住了!兄弟们守不住了!” 带着哭音的的话语在庄家耳边响起,那是庄简身边残存的唯一一名亲卫,此人的勇武,庄简一直看在眼里,可这一刻,庄简只恨自己不能提起钢刀,若能提得起,庄简会毫不犹豫砍下他的脑袋。 接连数日,相继有六名部属被庄简偷偷叫入角楼,而守在角楼内的影卫,他们也渐渐开始习惯为某人解决掉一些“麻烦”,然而,当叛军的攻势变得愈发猛烈,庄简忽然发觉,想要从众多“麻烦”中找出个“不麻烦”,那真的是很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挖掘受阻,恼羞成怒的逍遥王单谨终于豁出了血本,而随着那些来自西府州的边军投入攻城,西门防御很快就频临崩溃边缘。 茫然四顾,庄简的喉头发出怪异声响,那动静,就像是一只野兽在低声咆哮。 “走了,方才接到军令都走了!将军,就剩下我们了,就剩下我们了!” 前来增援的“新军”营走了!前来协防的架势堂弟子走了!连驻守角楼的影卫也走了!都走了,那剩下的还有什么? “窟通”一声,庄简坐回血污当中,可不过片刻,这庄简又拼命爬了起来。 艰难举起手臂指了一下,庄简在这名亲卫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角楼,城下的号角再次响起,可庄简再没了想要去听的兴趣。 号角过后是短暂的寂静,就在这寂静当中,从角楼方向传来的吱嘎声响愈发让人听着揪心,可真正让人揪心还在后头,当庄简登上角楼顶层,几乎所有活着的守城军卒都听到了一声沙哑嘶嚎。 厚厚的蒙布下面并不是庄简见过的落仙弩,而是一些用枯枝干草做成的构架,那最后的依仗,也许从一开始就从没有出现过。 愤怒与绝望什么也不能改变,当叛军营中的军鼓被逍遥王单谨亲手敲响,那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急促的鼓声冲破天际,堆积在京都上空的乌云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它们翻滚着,叠压着,突起着,便好似一座座行将倒塌的巨大峰峦。 铠甲的撞击,士卒的呼喊越来越近,此时此刻,似乎只差一件事便可以为涉川的命运做个了断,那就是滚滚而来的雷声,撕裂云端的道道闪电。 看着城下黑压压涌来的人流,置身于角楼望台上的庄简缓缓卸下了身上的衣甲,此生固然活得憋屈,但走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干干净净。 皮肉外翻的指骨远离了弓弦,残破的兵刃也没人愿意拿起,瘫坐于城垛下的涉川军士彼此依靠,这一次,城头上没有传出“死不退”的歌声,但它分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轰鸣的雷声终于还是响了,所有人的心脏仿佛瞬间停顿,然而就在云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这震耳欲聋的雷声却是被某人撕心裂肺的嚎哭所击碎。 雷声停了!鼓声停了!时间似乎也停了,可偏偏那嚎哭声片刻不停,带着些许困惑,庄简将头颅探出望台,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总也死不了的人。 单谨身边的第一悍将,勇信将军程大牛。 没人记得清这蛮牛是第几次被人抱着跌下城墙,高耸的城墙与城下的残道断刃曾夺走无数性命,却总是拿这头蛮牛没有一点办法。每每众人都以为这蛮牛必死无疑时,此人笃定便会从尸体中爬出,随即叫喊着;咒骂着;一瘸一拐的回归叛军本部。 次数多了,连庄简都快要忘记了此人的存在,他只是机械的准备好粮袋,并且成功的将一段传说扼杀在萌芽当中。 然而庄简没有见过蛮牛嚎哭,像今日这般的嚎哭。那被蛮牛抱在怀中的尸体,身躯上分明披着涉川禁军衣甲,难不成这蛮牛也如自己的某个亲卫一般,在沙场上撞见了至亲兄弟? 黑压压的人群让开一条通路,怀抱着那具尸体,蛮牛踉踉跄跄向着远处的某个山丘行去,山丘之上,身披凌山寒铁甲的单谨已经停止了击鼓,可一直到此刻,他那双悬停在空中的手掌,依旧紧握着鼓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挫伤了叛军的锐气,西府州的边军又有谁不认识蛮牛?这个勇于薄命的汉子便如同边军前锋营的旗帜,在所有边军军士心中,他可以战死,可以被俘,但绝不该哭。 “王爷,是我那婆姨!蛮牛傻啊!该洗洗脸的,要是洗干净了脸,她一定认得出蛮牛!王爷,您身边那个神医呢?” 鼓槌从单谨手中滑落,他终于看清了那只从衣甲中垂下的纤细手臂,也看清了那些刺出身躯的狰狞断骨。 “蛮牛……” 茫然在人群中扫视的蛮牛貌似没有听到单谨的呼喊,他的目光只逐一看过每个人的面孔。 “神医呢?神医呢?” 怀抱尸体,蛮牛走入人群;就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目光所及,叛军军士无不缓缓后撤。 惨然望了远处的城墙一眼,单勉抬手止住了几名想要抽刀的军士。 “收兵……,明日……” 喃喃似自语一般,单谨发出了今日的最后一道军令,掌令的官员除了“收兵”与“明日”四字,其它的,基本没有听清,可没人敢于再去询问,因为一场豪雨已然倾盆而至。 “将军,……他们怎么就这么退了?” 角楼之上响起了那名亲卫的话语,留意着眼前豪雨,面色阴沉的庄简明明已借着雨水回复了一些嗓音,但却始终默不作声,可就在此时,羽翼的拍击打破了这沉默,一头身形矫健的赤鹰赫然出现在了栏杆之上。 “将军,是上清山的赤鹰,莫不是那里已经失手了?” 伸手取下赤鹰缚在脚爪上的铜管,庄简看也不看径直抛到了那名亲卫手中。 “许是云高雨重落错了地方,你且带着此物前往皇城,务必亲手交给左将军。” 声音依旧沙哑,但好歹能够听清。 面露些许惊喜,那亲卫正待施礼领命离去,尚未转身便听闻庄简再次开口说道:“事情办好就不要再回来了,且于城中随便找个地方躲藏……记着,莫要用刀!” 听闻庄简此言,亲卫浑身猛地一震,那看向庄简的目光也变得极其复杂。 抬手取下头上樱盔,这亲卫俯身跪倒在庄简面前,连磕三个响头。 “大人保重,大人恩德,方全来生再报!” 摆了摆手,庄简示意这亲卫赶紧离去,他很怕自己忽然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明日,终究是一种诱惑。 …… 若干年后,曾有将领对薛守信只派八百军士驻守上清山提出质疑,但西门一带的防御,却少有人提及。至于上清山那里出现的变故,参与过京都防御的将领不再少数,他们一致的说道是――薛将军倒有哪里做错?那破地方你可亲自去过?若守得住,五百人足矣,若守不住,便是给你三千人也是无用! (续求收藏,图个全勤罢了,兄弟们若看得过去,帮帮忙吧!) 第25章 妇人之仁 “铜镜不识老来貌,秋风只为人萧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着城外的喊杀声褪去,被雨雾笼罩着的京都,再一次回复宁静。 许是因为见惯了生死,又笃信任何改朝换代都缺不了阉人,金元殿外的某处廊檐之下,那些伸长脖子听了一整天的内官们,他们终于想起了自己应有的职司。 “怎地这便停了?我还以为今番横竖是熬不过去了!娘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回房睡上一觉,没准一觉醒来,爷这里就换了新主子!” 说话的是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轻内官,此人入宫时日尚短,又偏巧赶上了兵祸,自是有些口无遮拦。 “外面是哪个在胡言乱语?来,来,来,给咱家进来说话。” 身后的房舍内传来一声问询,可就是这声貌似随意的问询,当即让这名年轻内官的身侧露出偌大一片空地。 看着周围幸灾乐祸的表情,这名年轻内官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其人哆哆嗦嗦转过身,望着那敞开的门户小声说道:“奴才不知总领大人在此……” “咱家让你进来!” 没有给这年轻内官任何解释的机会,赵至信再次强调了一句。 身躯猛然一抖,年轻内官险些被这话儿吓得跪倒在地,他隐隐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寻找理由开脱。 带着几分哀求,这内官将视线投向那几名已然退到数步之外的同僚,可回应他的,不过是一颗颗刻意扭转的脑袋。 明知赵公公在此,却没有一名内官愿意提醒这年轻内官一声,此等事,无关气运,要怨就只能去怨他的“人品”。 身躯尚未完全进入房内,小腹上传来的剧痛当即让这名内官发出一声惨嚎,紧随而来的一方木凳,更是狠狠砸在了此人的头上。 …… 跨过尸体,面色阴沉的赵至信缓步走入廊下,尚未开口,早有明白些的内官抢步上前呈递湿巾。 擦去手掌上的血迹,赵至信回头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待看清了死者样貌,赵至信不由的一愣。 “这厮不再广华宫好生待着,倒跑来此处做甚?” 那呈递湿巾的内官闻言,赶紧上前施礼说道:“方才听这厮所言,貌似雍妃娘娘已于两个时辰前归天,小的们见您老睡得正香,便没敢让这厮入门讨扰。” “雍妃死了?” 眉头微皱,赵至信轻轻哼了一声。这雍妃早已色衰,又是上代国主的妃子,死了便死了,左右活着也只会糟蹋粮食。 然而只是一瞬,这赵至信忽然“哎呀”一声惊呼“不好!” 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若论交情,皇城之中,便只有这雍妃与安平王妃春草最为要好。 “他可有说旁的事情?王妃那里可是知道了消息?快快快,给咱家准备雨具,当真生出了事情,咱家死不了,定然活剥了你等的皮!” 赵至信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终究有些还是晚了,此时此刻,广华宫内早已是哭声一片。 王妃在哭,又有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不哭?王妃在笑,又有哪个想不开的敢不笑? 能在广华宫混个终老,便是不招国主待见也必是聪明人,而这这雍妃,更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可就是这么个聪明女人,终究还是死了,她死得憋屈,死的寂寞,死得毫无价值。 “莫要惊动王爷,侯总管你看着办就是了!” 侯敬堂人老成精,自然清楚这看着办是什么意思。 扭头望向从人,侯敬堂打了个眼色,殿内角落,一名体态健硕却还处在晕厥中的“宫女”立时便被人拖往了东侧角门。 角门直通广华宫后华园,自从叛军封堵了部分水道,总有些干涸的枯井可用用来封埋尸体。 就在半个时辰前,横竖不肯自缢的雍妃被春草请上了梁架,好歹姐妹一场,临行前总需送上一送。 “姐姐,春草也不想这么做,可你应该知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要怪也只怪你那男人行事不密,既然走漏了消息,春草也不好坐视不理!” 轻抚着那只冰冷手掌,春草的眼中再次充满泪水,立于门边的侯敬堂见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退往了殿外。 随着“吱呀呀”的闭门声传来,大殿内除了雍妃的尸体,也就只剩下了春草一人。 对于侯敬堂此举,守在殿外的一众嫔妃大惑不解,少有哪个女子敢于和一具尸体独处,更何况雍妃死后的状况又是如此恐怖! 掏出帕儿抹去泪水,春草望着雍妃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我知道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其实春草也很想给你一条活路,可姐姐你既然都忍了这么久也糊涂了这么久,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忍下去糊涂下去,本宫都已在你身边安置了人手,你倒是还有什么可怕的?”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回应,春草扭头向着角门方向望去,望着望着,春草的嘴角却是露出了笑意。 “自从那日过后,你总也不来寻我,若是你来,今日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儿,姐姐你怕是一直不知道,那昌余来的浪蹄子真就怀上了王爷的子嗣,既然她都可以,春草也一样可以!姐姐不喜欢成乱,春草也不喜欢,既然都不喜欢,姐姐你为何私下里换了那药?春草不想欺瞒姐姐,安在道手中的信确实是春草写的,你们都以为春草识字不多便瞧不起春草,可你们谁又有春草这般的本事?好了,王爷那里春草还需照料,春草就不陪姐姐了,他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看着这外城都要丢了,自己却一直待在御马监……。” 当内官总领赵至信进入广华宫,广华宫内已没了安平王妃春草的身影,而当夜赵至信彻查宫中人手,却并没有发现有宫娥缺失,反倒是宫中的医馆中少了一名叫安在道的医官。 (几个小时构思一章,这需要多大的创造了啊!) 第26章 神的忠告 秋日的暴雨终究下不了几个时辰,当暖暖的阳光照进城西角楼,已经美美睡了一整夜的庄简总算是睁开了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娘,死了便死了,怎得到了地府也不得安生!” 对于那张几乎快要凑到自己鼻子上的脸孔,庄简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西门是什么地方,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某人再次翻身睡去,安平王单勉摆手制止了身边的侍卫。这名叫庄简的将领单勉只见过一次,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做任何为难,毕竟这汉子能将西门守到现在颇为不易,便是言语上略有不敬,那内里的勇武忠诚也容不得半点怀疑。 …… “本王又不是地府中的阎罗,如何一见到本王就觉着不安生?” 随口调笑了一句,单勉在众多官员侍卫的簇拥下登上望台,既然自己已经送出了“礼物”,总需好生看看城下的动静。 …… 巨大的竹笼被人用绳索吊下城墙,而跟随这竹笼一起下城的还有一名涉川官员。 出乎城头众军士预料,这一次,没有叛军施放冷箭,也没有哪个将领开口斥责,这一幕或许早在很多人预料当中,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迟。 被雨水浸透的地面泥泞难行,可要是用来拖拽东西却再容易不过,既然于当下攻城笃定占不到什么便宜,叛军将领倒也乐意看到城中派出使者,不过半个时辰,巨大的竹笼连带那名涉川官员就被军士们拖入了单谨营中。 军帐内的单谨双眼赤红,端着茶盏的手也在不经意间瑟瑟发抖,有别于城墙上的某位允能将军,单谨当真是一夜未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一时疏忽,那蛮牛就给自己惹下了这大麻烦。 就在昨夜,叛军军中死了人,就在单谨前往郭护营中议事的当口,那个横竖不肯放下自己婆姨尸体的蛮牛却是撞见了两名栖霞宗高阶修士。 “不过生死,这俗世之人便是如此执着,若依着我看,倒不如将这女子的尸体送与弟子们修炼!” “难为你想到此处,可是又动了旁的心思?” 值此乱世,像这等小声的调侃与嘲笑原本并算不了什么!可要是这话儿被人刻意吹入蛮牛与一众军士耳中,那便意味着难以预料的祸端。 随着一名边军军士被这两名栖霞宗高阶修士用飞剑削去了脑袋,整个营中就仿佛炸开了锅。 …… “神说,你无需与凡人走的太近,太近难免会招来怀疑。” “神说,你无需证明自己的能力,信仰的产生,首先需要保持距离!” 栖霞宗的修士们也许永远都想不通,在叛军中弘扬了这些时日的道法又展露了那么多“神迹”,怎么这临了临了,换来的却是――劈砍而至的刀剑。 沉寂了许久的命运之轮发出了一声叹息,它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该好好说上两句。 “你可以伏藏;可以御物;可以豢虫;你更可以凝水成冰,挥土聚刺,盘坐升空;但你不该调戏女修,不该对营中吃食挑三拣四,更不该在那些兵痞面前随意放出偌大一个响屁。当你将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那剩下的还能有什么?” 当营帐后一辆马车被已然疯魔的蛮牛掀去蒙布,盘坐于众军士头顶上方的某位栖霞宗长老险些凌空跌落,他看到了大车上架着的物什,那是一张承载着巨大铁箭的巨弩。 …… “本王再问你一次,那竹笼内装的究竟是何物?” 定了定心神,逍遥王单谨努力压下了胸腹中涌动的那口浊气,既然已悄悄送走了蛮牛又斩杀了几名挑头闹事的军士,这道门的怒火应该会有所平息,至于那落仙弩,自己再解释也是无用!根本就没有人相信,那好端端送来的粮食怎么就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落仙弩? 面前跪着的涉川官员单谨从未见过,此人一路被拖将过来,论理应该没有什么太大本事,可单谨不敢大意,因为有道门修士悄悄透露过一个消息,在信任柱国左将军薛守信身上,藏有一古器宗的法宝,那玩意一旦炸将起来,方圆数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主家那里说了,务必请逍遥王爷亲自打开竹笼,除此之外,小的便一概不知。小的原是主家府上的小吏,只是因为京都官员无人愿意前来,主家这才使人寻到小的,还望逍遥王爷大人大量,许给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家中还有老母需要赡养,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会损了王爷您的清誉。” 几乎被这官员的话儿给气乐,单谨一拍桌案说道:“你即是随那竹笼一起吊下城墙,怎会不知其中承载何物,可是刻意欺瞒本王,实则存着旁的打算?” 那官员闻言一阵狂抖,连连磕头乞饶,可磕着磕着,这官员似是想起了什么?恍惚间开口说道:“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小人实是不知,不过小人下城之时,隐约听到竹笼内存有喘息,小人斗胆猜测,内里应该是个活物!” “活物?” 一头雾水的单谨抬头望向那个巨大竹笼,凝视许久,这单谨猛然站了起来。 不顾众将拦阻,单谨径直走到了那竹笼面前,待仔细凑近听了听,这单谨忽然退后两步开口说道:“蛮牛,且打开来看看!” 等了半晌,见无人应声,单谨这才想起那蛮牛不在自己身边,一时心中愈发有些不快,好在总有明白人识得自家主子的尴尬,不多时,那巨大竹笼便被众人七手八脚拆开。 看着那笼中之物,单谨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那官员没有说谎,笼中果然是一个活物。 轻轻舔上单谨手掌的舌头温热湿滑,这匹已经老的站不起来的“雪中青”,单谨自然识得,可他没有想到,这批曾经毁掉自己所有希望的宝马,居然到了此刻依旧活着。 (状态不佳,本章不太满意,可能会改。) 第27章 大局初定 景泰二十三年秋,新帝赠马逍遥王于京都城西,是夜,南云州挚守郭护;南兴州挚守韩悯芝受问天宗弟子单铮怂恿,以观战为由宴请逍遥王单谨,并欲于酒宴之间将其斩杀。 “人定”时分,道门弟子三百攻入上清山,守山禁军拼死抵御却少有一合之将。战至夜半,太平顶陷落,守军中除勇武将军成怀素不知所踪,其余悉数被杀。 因见上清山得手,郭护之女郭银凤当即便欲斩杀逍遥王单谨,然而恰逢此时,帐外天雷声动,四野哗然。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举座震惊,众人出帐观瞧,这时才发觉,那已然飘扬起叛军旗帜的上清山居然出现熊熊烈焰,而就在这烈焰当中,屹立了数百年的上请山开始崩塌。 不知是不是因为记挂宗内弟子,郭护之女郭银凤见状脸色大变,而随着其人口念法决,霞光骤起处,身现诡异金甲的郭银凤便好似传说中的战神……。 涉川的野史中似乎也就只写了这许多,那金甲出现后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相应记载。不过,民间倒是有过一些传闻,但其真实程度令人怀疑。有人说,曾亲见一金甲仙人直飞上清山,其后更是救走了一涉川将领;可也有人说,那金甲仙人根本就没能飞入上清山,升上天空后不久,一些从叛军自己营中射出的巨大箭矢就已经将其击落。 郭银凤的生死且先放上一放,三百名攻入上清山的道门修士,最后能活着回来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只身前往西府州军营游说的单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仅仅凭着大义的名份很难动摇那些在刀锋下建立起来的交情,即便对于这场粮荒的始作俑者有过怀疑,边军的军士还是选择了和逍遥王单谨站在一起。 也许此时此刻有人会问:军士们可以等待,但他们的主帅单谨还能活着回来吗? 答案同样令人感到困惑,逍遥王单谨并没有死,但他同样也没能出现在这些西府州的边军面前。 不得不说,郭护的刻意安排堪称老道,道门中人需要静修,自然就不喜欢什么麻烦,所以在他们看来,涉川这烂摊子收拾起来,终究还是单家人容易一些;与此同时,道门中人同样不希望宗门弟子坐上皇位,那样肯定会影响了整个玄门道宗的平衡。 正是基于这两个原因,郭护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最愚蠢的攻城方法,他迟迟不肯倾尽全力,就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改变自己,也改变天下人命运的契机。 落仙弩的出现,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契机,单铮的不甘可以利用,而只要解决了单谨,那皇位自然就落在了自己头上,至于这些弩究竟是谁送来的?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郭护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一定会出现在单谨营中。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那些落仙弩确实让单谨失去了道门庇佑,可郭银凤的突然离开,也让郭护的算计落在了空处。论理,重兵守护的军帐单谨很难逃出升天,可是他偏偏就做到了! 就在郭护的亲卫杀光了单谨随行将领,并且凶神恶煞围拢过去的那一刻,郭护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因为他看到了一条手臂,一条从单谨身后空间中突然探出的晶莹手臂。 …… 当涉川的天空中飘落第一片雪花,京都之内单勉正式称帝,数月之后,景泰二十四年初春,各地护军开始向京都汇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赶往京都的各地护军当中,不乏“靖难”旗号,这原本对于郭护等人该是件好事,可就在这些所谓的“援军”进入京都地界当口,叛军营中却少了几个最为重要的人物。 主将逃离,数万叛军一夜间便鸟做兽散,当然,有别于郭护等人,寻常将领军士此时再想跑肯定是有些晚了,所以悄悄混入涉川的难民当中也就成了唯一选择。 大赦如期而至,这或许能让那些混在难民中的叛军将领军士看到一些希望,可是他们显然没有郭护等人看得深远。同样是在一夜之间,京都影卫提调方胜不但坐上了王哈儿的位置,更是拥有了连刘半山也无法企及的恐怖权势。 影卫的势力不再止步于京都,这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而统管刑讯司,总捕衙门,监吏司,督护司,这又意味着什么?那些躲过劫难的世家豪门只怕也是清清楚楚。 钢刀是放下了,可一如过往,那杀戮却不会因为一纸诏书而停止。 批改了一整日的奏折,振元殿内,一脸倦意的涉川国主单勉终于放下了手中朱笔。 “当真便不行吗?此时再行税赋,便不怕百姓们又要生出乱子?” “圣上如此体恤百姓,实乃天下大幸,只是若不如此,京都这里的开销当如何填补?下臣以为,官员们总要得些好处才能为陛下尽心尽力,更何况禁军的扩充;饷银的发放;死伤者的抚恤,这些又有哪个少得了银子?” 缓了一口气,方胜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大乱之后,断然不可存大仁之心!赋税减免,律令松散,地方难免轻淡官家,尾大不掉者,必定寻诸多借口搪塞,这赋税圣上不收,他们一样会收,可圣上您想,他们收来银子又会做些什么?” “若朕行公告于天下,酌情减免赋税,此法可行?” “百姓们便只认得自己的肚子,方胜斗胆一言,圣上施恩,百姓们吃不饱会怨恨圣上,圣上不施恩,百姓们吃不饱,一样会怨恨圣上,如今这状况,方胜以为还是先整肃吏治,端正律法,彰显威仪较为妥当,至于那些难办的事,让地方官员自己去掌控,若得善法,正可用来普及,若存遗祸,那些无能的官员留着也是祸患,至于这赋税,下臣窃以为严苛中当透着宽松二字。” 能从方胜口中听到“宽松”二字,单勉大感意外,一时间但是真来了兴趣。 “这严苛中如何能宽松?莫不是有官员收不来赋税,朕这里也要看看情况再做处置?” 方胜闻言连忙跪倒。 “下臣怎敢左右圣上言行,下臣的意思是,那赋税可以以旁的方式替代,皇城修建所用土木砖石可以入类,医药布匹亦可如此,下臣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单子,统共四百九十六项,还请陛下过目。” 接过内官呈递上来的那个单子,单勉粗略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这单勉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似这等残破衣甲兵刃要来何用?居然还占到了今年赋税的一半,方胜你可是想你那兄弟想到疯了,便想着把朕的京都也变成铁匠铺?” 轻轻痰嗽两声,这方胜跪着向前挪动少许,随后压低声音说道:“下臣准备将这些衣甲兵刃送往昌余武山,只待回转,那便都成了银子!” 案后的单勉一时哑口,待褪去面上震惊,这才起身走出御案,俯身扶起方胜。 “卿之用心朕知道了,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只是当下涉川少的还是粮食,银子倒还在其次。武山富足,虽同样生出粮荒兵祸却总强过我涉川,若是能从武山换回些粮食,正可解了当下燃眉之急。” 抬头望向单勉,方胜眼中已涌出泪水,君臣执手而握的样貌,当真让人唏嘘。 “若圣上应允,方胜倒是想给武山那里送去一些粮食,武山叛军缺粮,若无依仗,半月之内只怕就会平定,圣上明鉴,今番只要涉川的百姓勒紧裤腰带送出一斗,来日东府州那里就可以省出万斗军粮!” 许是站得近,内官总领赵至信听清了方胜言语,可就是这番话,让赵至信心头狂跳。再用眼角扫了那几名留在殿内奉茶的内官两眼后,赵至信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的轻重,但又有几个人真正在乎自己这些阉人的死活? 仿佛是被方胜言语打动,单勉昂首挺胸走回御案,朱笔挥洒之下,那摆放于案头的那张单子上当即出现了一个大字“准”,待用过印信,单勉忽然抬头开口问道:“谢兄哪里还是没有消息吗?那间铁匠铺你可有仔细查过?” 听到单勉提及谢观星,方胜心头一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下臣去查过那间铁匠铺,这店铺是与旁的铁匠铺略有不同,那后院当中,存有一口古井,似是用青铜打造,那井内下臣并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琢磨的久了,那青铜制成的井口和井台倒是真有些玄妙,下臣已经安置人手将那井口井台送来京都,此刻就摆放于西园,圣上若有闲时,可否前去一观?” “古井?……既如此,看看也好!赵至信,且往华阳宫那里去知会一声!” 半柱香的功夫,偌大的振元殿内就只剩下了几名宫中内官,他们没能随行国主,只是因为赵至信让他们先等在这里,只说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可随着大殿各处出现了一些模糊身影,这几名内官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第28章 铁匠、古井、诗 也不知道晕厥了多久?当一条湿漉漉的舌尖舔过谢观星面颊,谢观星于恍惚间睁开了双眼。 似是被谢观星的醒转扰到,一只大眼多绒的碧绿小兽忙不迭向后倒退,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差点让谢观星笑出声来。 然而这笑意便只是一瞬,待看清楚了这小兽露出绒毛外的一对脚爪,谢观星面容猛然一肃,随即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 环视四周,齐膝荒草无边无际,而微风拂荡之下,谢观星就好似置身在一片绿色的波浪当中。 “从没听说过涉川有六指异兽,这里即不是落侠山也不像是登云海,可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熟悉?” 草从中晃动的的一抹霞光吸引了谢观星的视线,随着一段晶莹好似玉石般的残骨出现在谢观星掌中,一脸惊骇的谢观星终于将手指狠狠拧向自己的臂膀。 痛!真的很痛!如果是梦,那这梦未免太过真实,可如果不是梦,谢观星相信,这片旷野,自己确实在幻境中见过。 带着些许期待,谢观星缓缓抬起了头,可蔚蓝的天空中除了几片浮云就再也看不到旁的东西。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真的是死了?可要是地府都是这般模样,那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 …… 灯火昏黄,好歹算是睡了两个时辰的谢观星决定再次离开。 从朱九斤口中,谢观星对栖霞宗的追踪之术多少存有一些顾忌,可直到自己被栖霞宗弟子盯上,谢观星这才从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个中厉害。 接连数日,谢观星便好似头顶烂肉,肩挑火烛。无论他躲在哪里,不出一两个时辰,那些栖霞宗弟子就仿佛野狗飞蛾一般寻来,单凭武技,谢观星并不惧怕栖霞宗的寻常弟子,可偏偏这些弟子从不单独行动,而那些宗内长老,一柄剑儿飞的那叫一个快,若非自己气运惊人、胆大如斗又惯长使用一些小手段,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人家砍的。 在试过了二十多种方法之后,谢观星终于放弃了努力,也许还是自己的师父李老蔫说得对,达成目标的手段有很多,但一定不要选择最笨的那个。 乍听上去,李老蔫的话与谢观星当下的处境似乎毫无关联,可这恰恰是谢观星独到的本事。他早已习惯了侧出一步,既然连最笨的方法都寻不出来,那索性就连目标也一并换了。 逃生还是睡眠?谢观星选择了后者。 客栈下面传来的一阵叱骂之声让谢观星心头一紧,栖霞宗弟子既是寻到了此处,想必那悍妇也挡不了多少时日,自己若是再不走,只怕又会生出祸端。 推开房内暗门,谢观星一时有些尴尬,那个被自己绑在秘道中的中年汉子,此刻还蜷缩在角落,而其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惊恐中更带着无尽的幽怨。 口称“得罪”,谢观星抬腿便是一脚,裸身汉子当即晕厥,他今日的气运显示太差,夜会“佳人”本是难得妙事,可谁成想,自己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推开夹墙进入街巷,谢观星已然换上了那名中年汉子的衣物,若只看衣物样式,这汉子大小也是个涉川官员,谢观星刻意如此,自有他独到的考量,做影卫时,谢观星曾翻遍刑讯司内的卷宗,那些道门弟子虽说霸道,却少有对涉川官员动手的先例,而一个无比憋屈并处在晕厥中的涉川官员,一旦被“唤”醒,总是要寻个人泄泄火气。 客栈入口处的争吵还在继续,世人往往容不得本份人造次,若争得急了,难免动刀动棍,可要是遇到了街痞悍妇,却少有人愿意横刀相向,也许是因为杀一个不怕死的鸟货,着实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万斤城地方虽不大,但要想找出一密室绝非易事,谢观星能有这样的本事,倒是得益于他过人的判断力。 基本上,五柳巷那里始终遵循着这样一条规律。“悍妇、女掌柜、媚眼如丝、衣着光鲜、生冷勿近、大人物!密室!”更何况粮荒之下这家客栈依旧门庭若市,要说没个背景,鬼才会信! 远离客栈,谢观星拐进了一条偏僻巷道,许是惦记着睡眠,直到此时,他仍然没有发觉那些进入万斤城的栖霞宗弟子当中已经少了五名长老。 “这位兄弟,你背上背着的是刀吧?我看你这把刀阴气过重,若不过过火,来日难免断情噬主!” 途经一家铁匠铺,谢观星忽然被人生生叫住。 说话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此人身上的皮靠,手中的铁钳,应该是这家铁匠铺的掌柜,只是这深更半夜,这老者倒是做得什么活计? “敢问老者如何便能知道我身上背着的是刀?” 谢观星见过“勿悔”抽取生魂,但对于这老者的言语还是将信将疑。 “老夫打了一辈子刀,如何能看不出?你且到后院去为老夫提上桶井水过来,待会总需用上!” 谢观星被这老者说得莫名奇妙,这天下还有如此心性之人,他为什么就不问问自己怀中可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还不快去,迟了任谁也救不了你,索魂咒再摊上生魂附刀,你这后生当真不知道个怕字该怎么去写!” “索魂咒?”谢观星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名字,然而正是因为这三个字的出现,谢观星开始相信,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敢问老者……” “问什么问,刀放下,去后院打水!” 明知道门修士随时可能会赶来,谢观星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轻信固然不好,可行走在暗夜当中,无论怎样,你总是需要去相信一些指路的人。 略作犹豫,谢观星将“勿悔”长刀卸下,轻轻摆放在身边的铁砧之上。 “故友之物,还望老伯仔细一些,莫要伤及锋刃!” “若连命都没了,还要一把破刀何用!你倒是去不去,若不去,老夫可要关门了!” 谢观星暗暗苦笑,这几年下来,邪门的事情当真是越来越多,前阵子才遇到个石匠送了两尊石像给自己,只说乃是道门稀罕之物,如今这才过了多久,怎地便又冒出来了个铁匠! 径直走向后院,谢观腹诽连连,这天下高人莫不是都让自己遇到了,一个个装神弄鬼,偏生你还不能不信! 入得后院,谢观星一眼便看到了那老者口中的井。 青铜制成的井口古朴而庄重,可上面的雕刻却异常诡异,分明是一些被束缚的厉鬼图案。最令谢观星感到奇怪的是,这偌大的一口古井,井台居然是用数十块可以随意转动的铜板构成,并且,这些铜板自内而外统共分成四层,细看之下,这每一层的铜板上都铸有涉川文字才有的一些部首偏旁。 下意识的用脚掌划拉着几下,不知这铜板内存有怎样的机关,那些刻有文字部首偏旁的铜板居然可以在各层间隙处反复游走。 一阵怪异的感觉让谢观星仿佛进入道境,他丝毫也没能察觉到,自己看似随意的拨弄,实则有迹可循。 不过片刻,所有铸有文字部首偏旁的铜板便已更改了位置,可等到谢观星看清楚这些重新组合而成的文字,巨大的震惊让谢观星呆在了原地。 那四层文字分明是一首诗句。 “星坠落侠山,四海起狼烟,空门留不住,此界再无仙。” 第29章 啼乎兽 “我如何便能知道这些文字的编排顺序?并且还熟悉到了这种程度?” …… 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眼前这一幕更令人感到震惊,谢观星的身躯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些轻微颤抖,如果说过往幻境中的影像不过妄念,那么,今日所见就应该是铁一般的印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为什么每每见到那些所谓的玄门道法,谢某虽有动容却从不似寻常百姓那样生出敬畏之心?” “为什么像离幻诀这样晦涩难懂的修炼方法,自己不过一个寻常武人又不通晓道学却可以做到无师自通且进境神速?” 一些被刻意避开的问题再次进入谢观星脑海,此时此刻,他迫切的想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搜寻着记忆中的每个角落,谢观星看到了伯升;看到了问心石;看到了观鱼亭;更看到了那座幻境中的空门。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种提醒。 “就在自己这副身躯之内,或许还隐藏着一段迷失的记忆。” 当一轮光晕自古井中泛起,突然其来的变化打断了谢观星的思绪,下意识凑近井口,谢观星看到了自己在井水中的倒影,可就在他想要直立起来的那一刻,古井内却是传来了一股巨大吸力……。 在荒草从中浑浑噩噩走了两天,又饥又渴的观星终于在黄昏前,远远望见了一座城池。 既然有城,那便有百姓,而有了百姓,不论这地方是哪里?总能问出个究竟! 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谢观星微微叹了口气,这城池若只是看着倒是没有多远,可真要走起来,天黑之前却肯定到不了。 “又要折腾一番,此处的异兽怎生这般麻烦!” 失去了“勿悔”,谢观星除了封红菱的那根玄丝勉强还能拿出来用用,其余物件基本都已“送”给了道门中人。可偏生此处的异兽甚为怪异,天色只一暗便成群结对聚在了一起。若仅仅是聚积也就罢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绿色多绒小兽只要数量一多,那便不再惧怕生人。也许是出于好奇,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随即层层叠叠的堵在你面前,而你只要稍微踏错一步,当即便招来一片刺耳的尖叫。 “娘的,今番要是入不了城,横竖要捉上两只填饱肚子!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怎地便没有闹出饥荒,难不成这些小兽身有奇毒?” 暗暗在心中嘟囔了两句,谢观星悄悄抽出了腰带中的玄丝。昨夜这小兽数量太多,那样貌又颇为讨喜,自己一时间实在是下不了手,可今个无论如何也要狠下心肠,不然入城后再生出状况,自己倒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气力。 走了能有大半的时辰,远处的城池依旧遥不可及,天色已明显放暗,可不知是为什么?那些毛茸茸的小兽却一只也没有出现。 一道巨大的阴影瞬间扫过谢观星面前的荒草从,随即是第二道,第三道,第……,这突然发生的变化让谢观星猛然抬起了头,而随着一口浊气被生生咽了回去,谢观星真就看到了那些曾在幻境中见过的大能修士。 “我xxx你个仙人,真的会飞!” 这一次可不是飞剑,而是飞人,这也就难怪谢观星会生出这大反应。 …… “兄台,这天色眼见便要黑了,你如何还不赶回城中?此处啼乎兽众多,莫要被围了?” 应该是看到了荒草从中的谢观星,大队修士当中飞出一名年轻修士,此人直奔谢观星所在的这片荒草从而来,可将将靠近,这年轻修士只匆忙叮嘱一句便又再次飞了回去。 年轻修士于空中回望的神情份外怪异,那状况就仿佛是对谢观星到了此刻仍然不肯飞上天空而倍感困惑。 顾不上再做多想,谢观星发足狂奔,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听这修士的言语似是有什么危险会在夜晚降临,而想要躲过这种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城中。 …… 浮动在空中的气流渐渐消退,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空除了星斗就再也见不到一个会飞的修士。天际下的荒草中谢观星已经停止了狂奔,那城墙近在咫尺,可真到了这里谢观星却懊恼的发觉,这座庞大的城池居然没有任何城门。 抬头看向城墙上镶嵌的匾额,谢观星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还说不是地府?既然有奈何桥,如何就不能有奈何城?可牛头呢?马面呢?孟婆呢?可是都做了修士!” 借着满天星光,谢观星终于看清楚了这座高耸入云的“奈何城”。 用巨大条石砌成的墙面严丝合缝,要想攀爬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而那些刻意悬坠于城墙半腰处的荆棘,也基本断绝了谢观星想要动用玄丝的念头。至于散落在城墙下的骨骸,它们或怪异或晶莹却引不起谢观星一丝一毫的兴趣,这两日在荒草从中已经见过太多,根本就不足为奇。 一阵刺耳的尖叫在谢观星身后响起,这声音谢观星昨夜便已听过,原本并不陌生,可今夜再听,却让人不寒而栗。 扭头望向声音来处,谢观星看到了一只只从荒草从中探出的脑袋,然而这一次,再没有那只小兽对谢观星生出兴趣,它们只是死死盯着那面高耸入云的城墙,竭力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嘶喊。 若只是三五只小兽呼喊,谢观星至多不过是觉得有些可笑,可要是成千上万只小兽一起呼喊,那恐怖的动静却足以震动天际。 手捂双耳连连后退,谢观星终于知道了那名年轻修士言语中的意思,可j即便头痛欲裂,他仍旧想不明白。 “昨夜这些小兽也曾将自己团团围住,为何不曾像今夜这般一起嘶喊?” 随着头顶的星光愈发明亮,越来越多的小兽出现在城墙附近。而聚集在一起的凄厉叫声更是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头痛欲裂之下,谢观星拼命捂住双耳,可那些声音就好似一条条能够穿透手掌的嗜血毒虫,它们一旦进入你的大脑,那吞噬的便不仅仅是你的皮肉,更有你与生俱来的魂魄。 渐渐的,谢观星的神智变得有些模糊,似是想从这种模糊中摆脱出来,他猛然将自己的头颅向着城墙撞去……。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没有流淌的鲜血,更没有撞击所带来的声响,谢观星又一次消失于无形。 随着手掌缓缓放下,谢观星呆呆看着前方的街巷,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一撞,便如此轻易的进入到了奈何城中。 第30章 阴间亦或幻境 看着那面完好无缺的城墙,谢观星缓缓探出了右手。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力,右掌在条石中一挥而过,那感觉就好似拨动一池碧水。 被怪事搞得有些麻木的谢观星终于彻底相信,自己真的是死了!因为似这种穿墙透壁的本事,似乎只有鬼魂可以做到,至于先前的那些怪异想法,或许不过是因为自己对阳间仍存有眷恋,所以始终不肯承认事实罢了。 带着一抹苦笑,谢观星转身迈步向着城中走去,他很想看看,这传说中的阴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此时此刻,谢观星应该去想很多事;去想很多人。但他偏偏就没有。当思念与牵挂早已填满生前的日日夜夜,这死后的执念,就只能是一种负累。 …… 城外啼乎兽的尖叫还在继续,但这一次,谢观星却不用再堵上耳朵,由于城墙的遮挡,那瘆人心肺的动静,终究是小了许多。 空空如也的街巷与涉川的京都想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转了能有半个时辰,谢观星非但没有撞见一个人,就是连亮着的灯火也没有看到几盏。 没有客栈,没有旗幡,也没有人声犬吠,青石筑成的简陋场院既无通窗也无隔板且门户紧闭,此种状况,即便城外的尖叫一阵紧似一阵,却还是让谢观星生出了一种死寂之感。 寻了一处还透出灯火的人家,谢观星叩响了门环,前番既是看到了修士,想必这阴间也和阳间差不到哪去,至于晚间无人,要么是因为阴间存着什么规矩,要么就是惧怕那啼乎兽的叫声,而自己无人引领,只怕还是因为那口古井的缘故。 “不知道没有见过牛头马面,也没有喝过孟婆汤,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一边叩门,谢观星一边暗暗想到。 叩击门环的声音不可谓不大,可这间场院的门户却始终没有一点想要开启的意思。无奈之下,谢观星只能又换了几乎人家,可遇到的依旧是相同的结果。 谢观星号称京都神捕,自是久经刑案,无人开门也在情理当中,可无人回应,也没有街坊邻居开口叱骂,这就有了一些反常。 寻了处背人角落,谢观星手搭墙头提气上纵,不想往日里好似狸猫一般的身躯,这一次却沉重的好似秤砣。 怨念方动,异像又生,手掌下的墙壁忽然一软,“秤砣”唉呀一声便端直栽入墙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城墙是墙,院墙也是墙,倒能有多大的差别? 再“问候”了铁匠的列祖列宗之后,谢观星翻身爬起,好在令人略感宽慰的是,院墙内便只有一间房舍,这倒是省去了谢观星的一些麻烦。 说起来“阴间”这个词汇非常玄妙,有了它,即使是反常的事情也引不起太多人注意。进入院内的谢观星或许也是一样,他可能忽略了一件事,在涉川,没有用来出恭的茅厕算不上什么稀奇事,贫苦人家,有个木桶也就够了,可要是连灶房都和卧房放在了一起,那好歹是不是要留下个烟囱? 做惯了黑买卖,谢观星少有什么顾忌,而事实证明,这多年下来,他也没有机会撞见第二个柳如烟,所以当窗棂上的黄纸被谢观星舔破,那凑上去的眼睛,确实只是想看看主家状况。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谢观星身形狂退,房舍之内便只有一个人,可这个人或许已经不能再算是人,因为一尊平躺在卧榻上的晶石塑像,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生人相提并论。 “这便是传说中的鬼魂吗?若是如此,我到底是生还是死?” 压抑住内心的狂躁,谢观星遁出这家宅院,但无法抑制的怀疑让他再次进入到另一户宅院当中。 一连进出六七户宅院,谢观星忽然停在了一尊晶石塑像面前,这尊塑像的面容似乎有些眼熟,细看之下,谢观星不由大吃一惊,这塑像分明就是今日飞到自己面前的道门弟子。 有别于几具躺倒的塑像,这名年轻修士的晶石塑像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态,可谢观星上前观看许久,貌似除了在这晶石像掌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物件,就再也没有旁的发现。 年轻修士掌中的物件谢观星确实见过,并且,他还将一个包裹着晶核的石像送给了寒里城的肖三忘。 对于那个送石像给自己的老者,谢观星一直记忆犹新,可此人只说这晶核乃是天下道门稀罕之物,却没有说过此物稀罕在哪里?而谢观星曾取出一块晶核仔细观察,初始之时,这晶核一经取出,当即光芒四射,可三天之后,随着晶核亮光消退,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齑粉。 缓缓走出年轻修士的宅院,谢观星一时茫然不知所从,待抬头望向天空,璀璨繁星又让他的内心无比纠结,他实在是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幻,难不成真正的阴间便只是自己死后残存的一丝幻境? 瞬间的纷乱令谢观星陷入到了沉思,可就在此时,两团暗灰色的气雾无比诡异的进入到了谢观星视野当中。 这暗灰色的两团气雾真就好似传说中的鬼魂,它们飘来飘去,时不时会隐入城中的某处房舍,随即又很快飘了出来。 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觉得这两团气雾每每飘出房舍都带着几分失望,因为那气雾的上端,偶而会出现一些有规律的晃动,这场景,像极了生人在轻轻摇头。 见两团气雾越来越近,避无可避又没了“影布”的谢观星只能运用自己的“伏藏”之术,不过,前阵子栖霞宗长老弟子的追杀基本证实了封红菱当日的言语,这伏藏之术确实是时灵时不灵,好在即使没有所谓“上仙”亦或“神”的指导谢观星也可在“伏藏”之下移动,除了不知道对这两团气雾管不管用,这施展起来同样没有太多顾忌。 可就在谢观星进入道境的那一刻,城外蹄乎兽忽然好似疯了一般的发出刺耳嚎叫,而随着这嚎叫,一些噼噼啪啪的碎裂声开始在城内弥漫开来,而随着这声音的出现,那两团黑气也恍如受到了什么刺激,它们开始疯狂的在城中房舍中游走。 (还差十三个收藏,继续求!) 第31章 小虫寻仙 “说吧,他在哪?” 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刑讯司丙字三十二号房内,一脸郁闷的方胜开口问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承架上的那具身躯扭动几下,直至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这才做出回应。 “大人神通广大尚且不知,属下区区一名随护又如何能够知晓?” “季莫,你应该清楚,在刑讯司的名册上,还没有哪名罪囚可以连续两次活着出去,本官给你机会,你莫要不识好歹!” “啪”的一声,沾着盐水的刺藤狠狠抽在了季莫跨间,只要是人,总有些部位与“神功”无缘,终日与刑具打交道的刑官们自然深悟其理。 监房内响起了季莫的惨叫,与此同时,方胜恍如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也将那名挥舞藤条的刑官吓得连连后退。 眼角微眦,方胜决定暂时放过了那名刑官,那件事情终究瞒不了太久,他此刻也实在是腾不出旁的精力。 “季莫,众人之中便只有你最后离开寒里城,你走时,有没有见到你家大人?城中又是何状况?” 相同的问题,方胜今日已问了第三遍,承架上的季莫虽有不耐却识得些轻重,影卫总领方胜一再提及此事,只怕寒里城那里真就出了什么状况。 “禀告大人,季莫当日于城外十里遭逢两名栖霞宗弟子,待斩杀这二人之后,属下是有回去找过我家统领,但始终未能寻见,再次离开时已是次日一早,期间并未见到城中有何异样。” 长吐一口浊气,方胜扶案起身似是准备就此结束问询,可方行至门口,其人又转身望着季莫说道:“董兆原就是我刑讯司的暗桩,此事你家大人也不曾知晓,来日若是你还能活着出去,且记着好生做事,莫要再无端忌恨旁人!” 此语一出,承架上的季莫猛然抬起了头颅,那双透着精芒的双眼更是死死盯在了方胜脸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对视季莫,方胜的嘴角渐渐露出一抹极其怪异的冷笑。 “本官没有必要欺瞒于你,若是他能回来,你前番所言是真是假当下便知,可要是他回不来,是真是假你觉得本官还会在乎吗?” 不再理会承架上的季莫是何表情,方胜迈步出了丙字三十二号房,然而他并没有引领一众影卫就此离开,而是向着刑讯司监房的更深处走去。 暗暗松了口气,那名手持刺藤的刑官以为逃过了一劫,可就在他想要抹去额头汗水之际,监房的深处却是传来了方胜的言语。 “你过来,本官有些事情要让你去做!” 面对一众同僚幸灾乐祸的目光,这名倒霉刑官的双腿开始发抖,对于这位新任影卫总领的阴狠,刑讯司的大小官员早有耳闻。且不论当日得罪过此人的陈小虎;许亨等人死得如何凄惨,便是对其有过知遇之恩的前任总领王哈儿,如今也沦落成了掌管刑讯司卷宗的“哑巴”。 一个对“外人”狠的上官,刑讯司的大小官员并不害怕,可是像方胜这种对“自己”人要多狠便有多狠的上官,说不怕,那纯粹是谎话! “我会让人过来帮你,除了方才那厮,其余二十六人只管用刑,务必给本官查出些牵连!不过,若是有哪个被你伤到了筋骨,在圣上那里落下口实,你且仔细你的脑袋!” 刑房勾当,讲得就是个手段,这名刑官老于此道,自是清楚方胜想要的是什么? “娘的,这厮好狠的心肠,传闻那京都神捕与其交深莫逆,怎地一经上位,便是自家的兄弟也不肯放过!” 暗暗于心底骂了两句,这名刑官跪倒小心陪笑说道:“大人放心,小的识得分寸,便是不用刑具,小的也定然让他们将该说的话儿全都说出来!” “那便好,你等先行退下!张甲;胡六,且随本官去甲字一号房!” 片刻之后,监房甬道内便只剩下了一群协护在外的影卫,甲字一号房是什么地方?基本上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总领大人不让众人跟随,那最好还是不要跟去,因为依着过往成例,若份量不够,去过那里的官员早晚都会变成一个死人。 锈蚀的铁门上悬挂着新锁,这或许能说明一些事情,可假使这样的铁门足有六七道之多,即使你想到了什么,也最好装装糊涂。 单独的囚室之内遍布锁链,可让人不解的是,这些锁链虽年代久远,接口处却依旧透着一些银灰色,而就在这些锁链的正中,是一名披头散发,且被人穿了琵琶骨的老者。 没有进入囚室,方胜径直坐向栅栏外落满灰尘的太平椅,那原本凑上来想用衣袖掸去尘土的胡六见状,一时多少有些尴尬,其人与张甲对视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带有木塞的小竹筒。 “卢长老,不,应该是上仙才是!方某又来看你了!不知这铜管流食可还习惯?听闻仙人们不食人间烟火,怎生上仙这里会是这般味道?” 似是听到了方胜言语,那些银灰色的锁链一时疯狂抖动起来。 “你是何人?本仙官研习道法,岂容他人打扰,还不速速退去,若是我那徒儿来了,定然将此处捻做齑粉!” 再次对望一眼,张甲胡六齐齐摇了摇头,那状况仿佛是在说,此人当真是疯了! 与张甲胡六不同,太平椅上的方胜一脸了然神色,其人微微在太平椅上扭动了一下身躯,随即笑着说道:“若是本官没有做上这个位置,只怕很多事都无从知晓,近期偶然寻到一本卷宗,传闻乃是当日刘半山亲手执笔,本官一时好奇,便按着卷宗所写差人寻了过去,不想还真就找到了卷宗所提及的物件,这物件不知上仙有没有听过?哦,不是迷陀丸,而是一种叫‘寻仙’的虫儿!” 随手打了个响指,方胜望向胡六,那胡六见状面色一僵,随即将手中竹筒透过铁栅放入囚室。 仿佛是惧怕着什么,胡六与张甲几乎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刀尖一挑,木塞当即脱落,胡六与张甲则退至方胜身前,持刀回护。 “寻仙?本仙官就是仙,如何要寻?什么虫儿?本仙官不吃……” 竹筒中忽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两条好似细线一般的黑色蛆虫出现在四人眼中,而随着纤细的虫体在空中来回扭动,栖霞宗长老卢志安拼命扯动锁链后撤,口中更是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噬仙虫!这是噬仙虫!谁敢将刑堂之物外流,便不怕招来灭宗之祸?” 呵呵一阵冷笑,方胜从太平椅上站起身形。 “方某见过太多疯子,以为舔食粪便便可瞒过本官,当真是痴心妄想!不过你若是不说,方某还真就不知道此物的来历,可方某就是想不通,前有迷陀丸,后有落仙弓,如今又冒出个噬仙虫,这多掣肘,怎地你道门中人还敢掺合官家之事!说吧!当日寒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何一夜之间,除了你便没有留下一个活人?” 如同被风儿吹动,两条虫儿的摆荡愈发显得狂烈,已经探出竹筒外的身躯足有两尺来长,而只要是明眼人,都应该能看得出来,这两条虫儿似乎对卢志安裸露在外的双腿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难以抑制的惊恐瞬间便将栖霞宗长老卢志安击溃。他再次试图扯拽锁链闪避,可肩头上的疼痛却让他使不出任何力气;他想要用脚踩碎两条虫儿,可连踩几下,那虫儿非但没有被踩断,反倒是缠绕而上。 当两条虫儿争前恐后一般钻入卢志安某处窍穴,凄厉的惨嚎自甲字一号房传出,任谁也想不到,原本心志还算坚毅的栖霞宗长老卢志安,此刻居然跪伏与地,并且像一名寻常囚徒那样哀告乞饶。 “本官找人试过这虫儿,若逢牛马,总要在肠胃中先待上两日,至侵入脑髓,少说也要四日,而入脑之前,这牛马行走如常,也没有什么疼痛症状,你喊得如此大声倒是作甚?” 磕头一如捣蒜,卢志安拖拽锁链跪行至铁栅,待颤巍巍将双手自铁栅内探出,这卢志安开口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非是卢志安不肯说,只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可要是真有人信了,卢志安同样难逃一死,大人若能答应小的两个要求,小的便将当日所见如实相告,可大人若是不答应,卢志安当下便咬断舌头!” “咬断舌头吗?……也罢!你且说来我听,本官答应你便是!” “大人还没有问小的是何要求,可是想虚言相欺?” “无非解药,再有就是说了之后可以撤去锁链并留于此处,本官可有说错?不过,本官要告诉你一件事,前日本官倒是真有见过一名囚徒,他被人割去舌头,斩下双手双腿,并且还被刺聋耳朵挖掉眼珠,可本官还是让他开了口,你想不想知道本官是如何做到的?”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此刻的卢至安哪里还有胆子去问,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开口讲述当日在寒里城见到的那一幕。 第32章 匪夷所思 “你等且记着,这厮刀法玄妙,不可贴身近战,倘若见到其人脚跟抬起,便用飞剑弓矢去射,切记莫要再让他使出那日的技法!” 以“斩仙”之能,虽不能同时应对三名以上的栖霞宗长老却足以形成威胁。几名栖霞宗长老当日虽没能死在“斩仙”之下,但终究还是被吓了个半死,好在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家伙一旦施展“斩仙”,其后便恍如废人,若非如此,只怕一众人等早已悄悄退去。 仔细叮嘱了一番之后,栖霞宗长老卢志安难免要先瞅瞅状况,可绕着铁匠铺转过一圈,卢至安的面色渐渐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待吐出一口吐沫,卢志安于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都是一群废物,如何能比得上我那徒儿!” 也难怪卢志安心头火起,此时此刻,铁匠铺周围的房舍顶部都已立满栖霞宗弟子,可独独铁匠铺所在的墙头与房顶上空无一人,一众弟子如此贪生怕死,倒是让他这个带队长老颜面何存? 弟子们自是听不到卢志安的心声,但如果他们听得到,肯定会对此提出异议。 除去外围人手,二百多名栖霞宗弟子都被用来围困铁匠铺,似卢志安这样的安排,若传将出去同样让人觉得可笑。 店铺内的炉火仍未熄灭,铁砧前更是空荡荡没个人影,通往后院的小门,便只用一道棉质的布帘阻隔,可就是这道布帘,让跟随在卢志安身后的几名弟子有了迟疑。 “你确定那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盯着那道布帘,同样心存顾忌的卢志安扭头问向自己身后弟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长老明鉴,弟子们一直守在铺外,确实没有见到那人出来?” “莫不是用了伏藏之法,你等道境低微故而未能察觉?” 听闻此言,那名回话的弟子多少有些不快,可卢志安终归是长老,他纵有腹诽也不敢当面造次。 “长老怕是不知,谷师弟他自幼双耳失聪,少有什么伏藏之术可以瞒过他的双眼。” 转而望向另一名弟子,卢志安知道去问一个聋子问也白问,其实在与不在很好判断,自己进去看看便是,可其它几位长老的离开让卢志安多少失去了一些底气,没有同道相助,他还真就没有应对“斩仙”的把握。 “向后院放箭施法……,先看看动静!李庭,你道境不弱,且与本座斩下那布帘!” “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布帘也随之被飞剑斩落,可后院那里一片寂静,便是连一声叱喝或呻吟也未能传出。 心头一松,卢志安迈步走向那道小门。 “这厮走了便好!只要让弟子们牢牢跟着也就是了,最多两日,我那徒儿定然会收到消息赶来!” 在卢志安看来,京都那里大局已定,破城不过早晚,郭银凤迟迟不来,多半是被什么事拖住,只要后续的消息再传将过去,那郭银凤再怎么着也要给他这个师父几分面子。 然而就在卢志安志得意满踏入后院的那一刻,眼中所见差点让其人瞪瞎了眼珠。 密密麻麻的箭矢散落院内,被飞剑斩落的檐角碎木更是让整个后院显得凌乱不堪,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被栖霞宗弟子追了十数日的小子非但没走,更是好端端坐在院中一口古井之上,那嘴角的淡淡笑意;手中随意摆弄着的长刀,怎么看都不像是众人臆想中的那副丧家模样。 “是他么?” 看着对面井沿上坐着的那名黑衣汉子,卢志安一时有些骑虎难下,能够在方才那阵飞剑流矢中毫发无伤且泰然自若,就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事情有些不对! 沉默半晌,身后的一群弟子中有人开口说道:“没错,就是此人,弟子有幸见过此人真容,决计错不了!只是进门时,他身上所穿并不是现下这套衣物!” 恨不能一脚将那名说话的弟子踹飞,卢志安眼见着便能寻个由头退出院外,可现下却只能硬起头皮撑住场面。 手捏法决深施一礼,卢志安端得是聪明人! “栖霞宗长老卢志安见过兄台,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此处的主家?卢志安登门讨扰实为不敬,这房中毁损之一应物事理当三倍赔偿,只不知兄台今日有否见过一名贼人?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扮作兄台模样嫁祸,此等宵小伎俩如何能瞒得过本修士法眼!……李庭!还不领着师兄弟们去追,莫要走脱了那贼人!” 撞见高手,拼得就是个“反应”到了这节骨眼,便是那名傻到冒烟的多嘴弟子也看清楚了状况,只转眼的功夫,后院中的低阶弟子便已退了出去,可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齐齐守在了铺外。 似是对卢志安的言语生出了一些兴趣,这名坐在井沿上的黑衣汉子缓缓抬起了头。 待放下手中钢刀,相貌与谢观星一般无二的黑衣汉子伸出左掌开口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答对了,本座留你一条性命,若是答错了,这一城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捏着法决的手指已经渗出汗水,可卢志安却鼓不起一丝一毫的勇气催动飞剑,这黑衣汉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此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言语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恍若山岳,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任谁也装不出来! 想跑,想叫都需要勇气,而来自双腿的颤抖让卢志安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上仙请问,卢志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粒晶莹的水珠仿佛是从空气中析出,诡异悬浮于那名黑衣汉子的手掌之上。 “它从哪里来?它又会到哪里去?” 此类问题卢志安并不陌生,能修炼至堪破,这了悟自是异于常人,但生死关头,即便有些话儿已经到了嘴边,又有几人敢于张口? 见卢志安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古井,黑衣汉子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掌上水珠更是笼罩上了一层薄薄气雾。 知道再不开口性命堪忧,卢志安猛一狠心试探着开口说道:“可是从来处来,到来处去!” 听闻卢志安此语,这汉子的神情有了片刻恍惚,掌上水珠却在这恍惚之间缓缓飘向井中。 “也不能算错!只是这水珠去了来处,又该如何寻找出来?即知道了来处,也知道了去处,那个它呢?” 见那黑衣汉子还在低头沉思,卢志安开始一步步往后院外挪动。将将退入小门,黑衣汉子却是轻拍双掌笑着说道:“我便是它,它便是我,大抵也就是如此了!你信也不信?那气运亦是如此!既然你回答了本座的问题,本座也不好再为难于你,若见到那来处去处,你且记着对姓方的说上一声,让他好生照料本座的几个婆姨!” 连滚带爬出了铁匠铺,卢志安已然顾不得思索方才那番言语的意思,见一众弟子还傻傻守在门外,这卢志安一时心头火起。 照着方才多嘴多舌的那名弟子就是一脚,卢志安开口骂道:“你这鸟货,少说一句难不成会死!还守着作甚?赶紧发消息知会宗主一声!” “窟通”一声,那名弟子应声而倒,可不知是为什么,此人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赫然呆在原地,卢志安有如僵化一般,此时他才发觉,不论是宗内弟子,还是几名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城中百姓,他们的双眼此刻竟没有一个望向自己,他们依旧保持着向铁匠铺内驻足观瞧的姿势,可是除了自己,这些人貌似都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呼吸! 第33章 奈何之城 听完卢志安讲述,方胜一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偌大的一个寒里城,官员百姓加起来足有两万,如果只是因为自己那个兄弟笑了两声便死了个干干净净,此等话语莫说国主单勉不会相信,便是自己也不会相信!可扪心自问,方胜又不能不去相信,因为那黑衣人最后说的话,怎么听都不似作伪。 “你如何便能笃定这黑衣人与前番所追者并非一人?” 盯住卢志安双眼,方胜沉声问道。 那卢志安闻言一阵苦笑。 “若是他早有本事废去小道修为,又如何能一路被我等追得四处逃窜?若非那人道法了得,小道又如何能落入大人您的掌中?大人,小修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还请大人兑现承诺!” 轻捻腮下胡须,方胜略作思索转身便走。那卢志安见状,当即一阵狂叫。 “大人怎可如此?背信弃义,便不怕天地报应?” 转身望向卢志安,一脸怪异神色的方胜小声说道:“敢问上仙最初是从哪里来的?既是说完了该说的,本官自然会送你回去!再说本官这虫儿来之不易,若说到这解药,想必上仙应该清楚,那也是豢养这虫儿的饲料!此种物什,原就是你道门之物,这个本官当真就没有,也不敢有!” 咒骂与嚎哭声中,方胜与张甲胡六出了甲字一号房。待进入巷道,方胜略作停顿,随即对着张甲小声说道:“张甲,你且记着做两件事,其一,知会汪兴一声,只说寒里城那里闹了瘟疫,急切之间不急上报,唯有焚城!其二,安排死囚封死此处,再另寻一处所在设甲字一号房,切记事后务必将知情者收拾干净。” 交待完张甲,这方胜又转向胡六。 “你这里先往刘公祠传递消息,不可明言,只说我那兄弟无事,这轻重你好生把握,若说错了话,招来事儿你自己担着。再有,明日且盯住那刑官,由着他极尽构陷之能事,若谢兄部属中有异心不坚之辈,你便抽冷子送他们一程!” 方胜的话让张甲胡六二人心中狂喜,悬了半晌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正待替自家主子道谢,那张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其人小心翼翼向前凑了一步,随即压低声音问道:“大人,那修士所说的黑衣人到底是不是我家姑爷?” 方胜被张甲所言问得一愣,只待狠狠瞪了其人一眼之后,这才开口说道:“自然不是!你那姑爷井是下得,可你何曾见过他坐在井沿之上?方某与他相交多年,最知这厮喜好。若无急难,但逢水井他连多看一眼也是不愿,更何况是坐在上面?方某过往也很纳闷,天晓得这厮当年是不是在井中撞见过鬼魂……。(.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人说“休妄言,妄言遭雷劈!” 人又说“莫坐等报应!天雷无眼,保不齐劈中动念之人。” 半月后,据京都好事者传闻,当日京都影卫总领方胜刚出刑讯司座驾便遭逢雷劈。而天雷道道,端得是追魂索命。可随行影卫死伤大半,独独方胜其人毫发未伤,究其原因,貌似是因而最厉害的一道天雷居然说准不准劈在了某名闻讯赶来的瞎眼影卫身上……。 我们暂且将方胜的遭遇归咎于口无遮拦,但至少他真就说对了一点,奈何城中的谢观星,或许真就遇到了鬼魂!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入奈何城,蒸腾而起的淡淡雾气让整座城池看上去恍如仙境。 恍惚间睁开双眼,奈何城城主廖凡推开了压在自己身躯上的那只手臂。 寥凡喜欢女人,尤其喜欢别人的女人,可是他清楚一件事,在小成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规矩,所以,当你搂着别人的女人时,最好先做好一些充足的准备。 “孟浪,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看着纱帘后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寥凡开口问道。 “大人,小的原是打算去的,可昨晚城中出了大事,小的不敢耽搁,故而一直守在此处!” “啪”的一声,玉石做成的茶盏被廖凡摔得粉碎,他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大事比自己的面子更为重要。 “孟浪,你莫不是修道修坏了脑子,若没有我廖凡,你孟浪到现在还只是腐仙山上的一名囚徒!” “大人,小的自是清楚,可昨晚当真是出了大事!” 纱帘后的身影愈发显得恭顺,那弯曲的程度直让人怀疑。这叫孟浪的仆役会不会是一名老者? 扭头望了床榻上的那名女子一眼,寥凡的嘴角露出一些苦笑,小成界可以没有规矩,奈何城也可以没有规矩,可他廖凡不能也没有规矩。 “说吧!可是昨夜又少了修士?那石像收回来没有?你莫要告诉我这次的石像又被洛家的人给抢了去,你是知道的,若没了那些石像,桑家的人同样不好应付!” “大人,小的正是为此事前来,大人最好还是亲自去走上一趟,洛家和桑家的人都已经来了,四百六十七个石像,这么大的数目,他们想让城主大人您给个说法!” “什么?多少?四百六十……七……” 纱帘内的廖凡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那名床榻上的女子,因为一旦失去城主之位,等待他廖凡的,绝不仅仅是丢掉面子。 呆呆望着纱帘后的那个身影,瘫坐回床榻上的廖凡眼神变得有些痴呆。 “孟浪,本城主知道你入得这小成界的时日不长,但本城主自问待你不薄,今番本城主大祸临头,你可否帮忙做一件事?” 仿佛有了一些犹豫,那叫孟浪的仆役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大人还是顺应气运为好,此事恕孟浪不敢应承!不过依小的所见,洛家与刘家好像并没有什么想要追究的意思,听闻洛家人昨夜曾撞见一名散修,此人应该是这场变故的根源!” 孟浪的回话顿时令廖凡找回一些底气,只要有人担待,那便意味着可以推脱。 “洛家人可有捉到那名散修?他如何进得城?为何本城主圈养的‘六耳聆听’没有一点反应?” “大人,听碧霞真人所言,那散修好像有影子!” 一声女子的尖叫自城主府偏房内响起,惊恐之下,寥凡的手掌明显捏错了地方。 “你且守住这女子,今夜三更还照老规矩去办,我这就去会会那两位祖宗,娘的,我廖凡等了这许多年,终于把这厮给等来了!” 第34章 惊变 老习惯总是改不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没有酒肆,没有茶楼,没有曲馆棋社,极善市井隐遁之法的谢观星就好像一只被人丢进清水中的泥鳅。 “敢问这位老伯,这城中可有贩卖吃食的地方?” 就在沿街的一栋房舍前,谢观星好歹算是遇到了“亲近”之人。 斜靠在门户旁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此人胡须凌乱,目光呆滞,一身落满补丁的墨绿色衣袍许是因为太久未曾有过清洗,肘弯与膝盖处已然泛起油光,而就在谢观星上前施礼询问的当口,这老者恰好张开口打了一个哈欠,于是乎,即便是循着味儿找寻过来的谢观星也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两步。 饿了两天,谢观星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所以,那足以熏翻五十只苍蝇,熏走一百名修士的浓重酒气也就算是落在了空处。 微眯着眼,这老者看着谢观星问道:“这后生,你莫不是从腐仙山那里逃出来的囚徒?” 自今日辰时起,这个怪异的问题谢观星至少听过六遍,然而与最初的转身便逃不同,这一次,谢观星真就开口应承了下来。 “小可侥幸逃过一劫,还请老伯行个方便,若是府中存有吃食,小可可以用银钱来买!” “银子?快拿来我看!” 一抹惊喜瞬间出现在了老者眼中,谢观星尚未搞清楚状况,那老者的手掌已经举到了面前。 “这是什么?我要的是银子,真正的银子!” 抖搂着手中的银票,这看上去极度猥琐的老者居然平地蹦起能有两尺来高,而经由其人口中喷出的吐沫星子,便好像一场无端落下的豪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二十年了,老夫在这里困了二十年了,想再摸摸银子有那么难吗?这是什么?你这天杀的囚徒,可是在消遣老夫?” “怎地?这阳间的银票到了阴间便不好使了吗?” 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出现在谢观星脑海当中,他或许忘了,银票这东西终究要寻到地方兑换,可奈何城即不是鬼域,也不是涉川的京都。 颜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谢观星伸手便欲取回那张银票。四百两的份额,放在当下的涉川或许买不来半亩好田,可要是用来购买官家名下的宅院,却足以让自己的婆姨柳如烟偷偷乐上三天。 似乎是改变了主意,这绿袍老者劈手拍开谢观星的手掌。 “好歹是个念想,这物什老夫收下了!” 急火火将揉成一疙瘩的银票塞入怀中,老头儿扭头便向着房舍内走去,然而走不两步,这老头儿却是回头问道:“除了这银票,你那里可还有旁的物件?若是有,便是住在老夫这里也是无事,你可要想清楚,奈何城是没有什么规矩,可要是无人照应,似你这样的囚徒,便是今夜也熬不过去!” 听闻老者此语,谢观星心头不由一凛,昨夜的那番遭遇,直到此刻他仍心存余悸。 …… 悄悄尾随着两团气雾,伏藏之下的谢观星变得十分小心,形如虚设的墙壁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应,在经过几次“意外”之后,谢观星好歹算是寻到了其中关窍。 整座奈何城中貌似只有墙壁不会对自己形成任何阻挡,若是想过,那就只在一念之间;可要是不想过,最好还是在心中反复念叨几句。 诡异的状况总需要花些时间来适应,可需要适应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谢观星,那两团黑灰色的气雾同样遇到了麻烦。 在疯狂进出城中房舍一段时间之后,两团黑雾的颜色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更有甚者,雾气中居然显露出了一些模糊五官。可就是因为身形起了变化,与最初的飘逸遁入不同,这两团黑雾在想进入房舍,却是要用“撞”的。 暂时放下黑雾的变化不表,房中晶像;仿佛瓷器“开片”一般的碎裂声;还有两团气雾所出现的莫名变化,当这三件事情都凑在一起,谢观星隐约生出了一些不详之感。 猜测很快便得到了印证,透过被人形气雾撞开的门户,谢观星终于看清楚了房舍中的状况。那碎裂的声音确实来自房中晶像,但真正令两团气雾如此疯狂的却是一些自晶像裂纹中析出的五彩颗粒。 “这里当真是鬼域吗?” 脑海中忽然泛起的问题明显有些不合时宜,可偏偏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 当日在观鱼亭内,谢观星就曾见过这种细若流沙的五彩颗粒,今日再见,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颗粒与道门的某种修炼有关。 然而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就有些怪了! “即做了鬼魂,就该安生等着投胎,闲着没事修修道消遣一下也就罢了!如何还能修到这般境界?若地府易于修炼,那些阳间间的修士还不个个争着去死!” 此种想法的出现立时让谢观星心头一喜,可喜过之后,再看向那两团人形气雾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不善。 房中的疯狂吞噬还在继续,床榻上晶石人像在这种吞噬下渐渐出现萎缩,最多半盏茶的功夫,原本晶莹剔透的人像便缩成了一尺大小,并且外部呈现石化,那样貌,分明与谢观星当日送给肖三忘的石像一般无二。 世间事,于善于恶当如何区分?说到底,最令人厌恶不过巧取豪夺,持强凌弱。 即然知道了这些石像的来历,便是对这奈何城的状况不甚了解,谢观星还是抽出了藏于袖口内的玄丝。 随着玄丝一点一点绷紧,一场杀戮似乎在所难免,可让人感到诧异的是,即使是看到那两团人形气雾又闯入另一间房舍,谢观星也没有急于动手。对付如鬼魅般的存在,他谢观星并没有太大把握,可要说对付的是已经变成“人”的鬼魅,那就另当别论。所以,谢观星在等,哪怕这样做不合自己过往的心性,那怕此刻他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 “同伍协防,便有战损,擅动者死;无机可乘,纵使激愤,强力为之者死。” 大凡了解谢观星之人都清楚他这个人不怎么喜欢规矩,但生生死死见得多了,谢观星还是明白了一点,规矩这东西确实令人厌恶,可规矩这东西同样能保住自己和自己那些部属的性命。 …… 换做阳间该是二更时分,两名由气雾化成的黑衣人再次冲向一间房舍。可不知是为什么,就在行将撞上房门的那一刻,两名黑衣人却第一次有了犹豫。 …… 穿墙进入房舍内的谢观星此刻正藏身于门后,两名黑衣人既然不能像最初那样轻松“飘入”房舍,而是要使用撞门这样的笨办法,那么谢观星毫不怀疑,厚厚的石墙肯定比木门结实。如此事情就变得极其简单,只需要自己一进一出;再进再出;那看似无用的墙壁与手中的玄丝配合,两名黑衣人必死无疑。 晶石人像的碎裂声仿佛是一种诱惑,抵御不住诱惑的“人”便只能面对死亡。 当第一名撞门而入的黑衣人头颅自墙壁上掉落,第二名匆忙退出房舍的黑衣人看到了掠过眼前的一抹亮光。 玄丝绕颈,隔墙去首,谢观星的算计没有任何纰漏,可真到了他想要扯拽玄丝,带着那名黑衣人再次遁向身后墙壁之时,谢观星却惊奇的发觉,自己居然不能再动了,因为就在自己将手中玄丝绕上那名黑衣人脖颈的同时,一只锋利枪尖也悄无声息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单位搬家,同事病倒,自己生病,还要替人顶班,不说了,都是眼泪!) 第35章 莫去翻墙 世人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江湖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谢观星听到过无数个答案。 王府总管侯敬宗说过:江湖,就是个杀人的地方! 已然做了勇武将军的成怀素说过:有酒;有笑声;有朋友;没钱没老婆的地方就叫江湖。所以,一入江湖,潇洒莫过“三有两无” 前影卫总领刘半山说过:江湖?别跟老子谈江湖!最他娘的不守规矩的人想要给别人立规矩的地方就叫江湖,老子可以不守规矩,但你一定要守老子的规矩,翻得起来,这江湖便是你的江湖,翻不起来,这江湖就是天下人的江湖。 然而无论有多少人对江湖有过评述,此时此刻,谢观星觉得还是自己的师父李老蔫说得最有道理。 “能淹死会水之人的地方就叫江湖!” 盯着那支指向自己喉头的战枪,谢观星的嘴角泛起一抹古怪笑意。这笑意中带着几分无奈,更带着一些苦涩。 身经百战又兼具道门伏藏问祸之能又怎样?自己终究还是看轻了另一个“江湖”。 …… 细细的玄丝一点点勒进黑衣人颈部,即便咽喉上再次传来刺痛,谢观星也没有生出一点想要停下的意思。眼前的状况,他见过不止一次,既然自己的兄弟们从来就没有过停顿,那么做为统领的自己同样不能。 清痰一般的呻吟渐渐停止,绝望的蹬踏也最终归于平静。 任由身前的尸体滑落,谢观星闭上了双眼,生死这类的事儿,也许他早就看得淡了! 偏偏那预想中的剧痛迟迟没能出现,正相反,随着街巷深处响起震耳欲聋的蹄声,那支悬浮于谢观星身前的长枪忽然一闪而逝。 …… “你不该杀他,不杀他,你不会死,杀了他你会后悔自己没有死!你是哪里的修士?可是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 被几只似马非马的怪物围在当间,谢观星的感觉着实好不到那去,自己会不会变成“夜宵”还在其次,光是几只异兽低声咆哮时吐出的腥臭气息就已经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更何况异兽分成三瓣的巨大蹄子还在奋力踩踏着地面上的尸体,此种状况,换做寻常的涉川百姓,只怕早就当场晕厥过去。 许是被巨兽灯笼一般的红色巨眼所震撼,谢观星基本没有听清那几句来自头顶的问询。能够在奈何城遇到生人原本对于他谢观星应该是件好事,可要是这生人身披黑甲手持战枪;胯下所承更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异兽,生出当下这样的反应自然在情理当中。 见谢观星没有回答自己的提问,领头的黑甲骑士勒住了异兽。 战枪一指,这名骑士再次开口问道: “你即是能逃出腐仙山,想必有些本事。无伤城守着晚间,白日里才是奈何城的天下,你莫不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未达晶变,怎敢随意杀死无伤城的修士?还不消去伏藏之法,你应该清楚,本仙官若是想要取你性命只在弹指之间!” 谢观星闻言不由一愣,原以为自己的道境被人洞破,现下看来,多半另有原因! 抬头望向说话之人,谢观星已然听出这名领头的黑衣骑士是一名女子。只是其人用狰狞护具遮住颜面,谢观星看不到样貌,但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觉得这名女子应该长得不错,因为那贴身的甲胄虽造型诡异却难掩纤细腰身,而护具下的那双眼,尽管充斥着轻视与鄙夷却依旧带着几分别样的妩媚。 收了道境,谢观星开口说道:“谁说这人是我杀的?分明是你的座骑踏死的!敢问这位女将军,此处可是阴间鬼域?” 谢观星不清楚状况,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托词,无奈之下,只得借方胜的本事一用,反正另一具尸体还在墙后,而这几名骑士也没有想要入宅看看的意思。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护具后传出,这异兽身躯上的女子朗声说道:“好口舌,当真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罢了!罢了!今夜奈何城出现异变,晶身碎裂者数倍于往日,无伤城修士即是坏了规矩在先,本仙官也不为难于你,你若能躲过本仙官三枪,那便由着你去!” 谢观星被这女子的言语搞得又是一愣,若依着此人方才言语,似乎并不能窥破自己的伏藏之术,如此说来,要么其人有胯下异兽指引,要么就是那杆战枪另有玄妙,可无论哪一种,能够将战枪隔空驱使并且悄无声息抵上自己咽喉,此种本领,莫说是三枪,就是一枪只怕自己也躲不过。 不得不说,无论时光荏苒,谢观星根骨子里还是诸子巷内那个抓“鸟”少年,他即博得了命,同时也不喜欢自己送上门找死,当然,这种极度矛盾的性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还得益于李老蔫当年的谆谆教诲。 “不敢搏命的自然是孬货,可明知打不过还想着搏命的绝对是蠢货!一名好的……捕快,一定要清楚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是什么?” “即如此,且先让我入院取了兵刃!” 谢观星扭头望向身后院落,似随口说道。 异兽身上的几名骑士爆起一片哄笑,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个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当真有些意思。 “怎地你还有兵刃,如此稀罕的物件你是如何带入小成界的?” 已经踏入房舍门户的谢观星忽然停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进入到小成界中。 随着谢观星的身影消失于门户当中,异兽身上的一名骑士开口对着自家领队问道:“真人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便不怕他逃走?” 那披甲女骑士闻言不由发出一阵轻笑。 “你等莫不是忘了,奈何城内的院墙虽是低矮,可天雷击顶,也不是谁都敢于翻越。只要他出了院子,我手中九幽寒枪便是桑战也要忌惮几分,更何况是一名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他今夜若是想逃便让他逃,他不想逃本仙官逼着他逃,左右今夜杀掉的无伤城修士不在少数,总要有人应下这档子事。” …… “奈何少去翻墙,寻镜莫入无伤,交趾独活半日,腐仙只恨刘张。” 沿袭了数百年的规矩,似乎一夜之间就被人打破,当几名披甲骑士迟疑着进入院内,空荡荡的场院之中,哪里还有谢观星的身影? 不过,说来也怪,与几名齐齐望向墙头的骑士不同,那名自称仙官的女骑士,似乎对于谢观星的逃脱早在意料当中,其人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似是在微笑,可面具遮挡之下,谁又真的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么? 第36章 旧识 “老伯,此处当真是小成界吗?老伯可知这小成界所在具体位置,莫不是不在涉川?” 大口啃食着骨头上的残肉,谢观星望向绿袍老者的眼神充满困惑。 仿佛是对谢观星的言语充耳不闻,绿袍老者依旧蹲在床榻之上仔细翻检着从谢观星身上搜罗而来的财物。 穿墙过壁跑了半宿,谢观星也确实是有些累了,老者既是不愿回应,谢观星也懒得再问,左右先寻到一个安生之处便好,至于其它的事情,总能问个明白,倒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谢观星没了兴趣,这老者的兴趣却是被谢观星身上的一些物件勾了起来。 “你是噬仙铃官?进来多少时日了?”随手将一串铃铛抛给谢观星,老者开口问道。 老者的询问让谢观星心中一阵不爽,这老头儿好生无礼,仗着年老疯癫便将自己身上的物件全都搜罗过去,若非自己尚有依仗,如何能容得他如此造次。 “什么噬仙铃?这串铃铛是在路上捡的,小可到此处不足半月,不知老伯因何由此一问?” 绿袍老者耸了耸眉毛,鼻子抽动的同时更带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哼。 “咦!这茶叶在此处倒是个稀罕物件,可否送与老夫!” 拾起床榻上的一个小茶罐晃了晃,绿袍老者抬头看向谢观星,那眼神貌似混不在意,可不知怎地,谢观星总觉着这一幕很是熟悉。 一把抢过茶罐,谢观星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当日在京都,浪子洛风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这茶罐另有玄妙,很像是某种用以开启机关的物件。 “难不成这老者知道些内情?冯成一案疑点颇多,此次倒真不好将这罐子轻易送人!” 虽然打定了主意,也看出了老者讨要茶叶的真正用意,谢观星却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毕竟银票这东西在奈何城一点用处也无,而自己吃住在这老者家,若没个财物相与,终究是有些说不过去。 略微沉思片刻,谢观星开口说道:“想要也可以,拿东西来换!” 听闻谢观星此语,一抹惊喜瞬间闪过绿袍老者眼角,这怪异的变化当即让谢观星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随着一块写有名录的玉质小牌抛入谢观星掌中,绿袍老者一脸惋惜接着说道:“给!有了这东西,过会城主府派人彻查违禁时,包你无事!” 似乎是害怕谢观星不为所动,这绿袍老者又凑近了一些接着说道:“奈何城有奈何城的规矩,若非城中子民,天黑前必须离城,我那儿死得早,今番便便宜了你小子!不过事先我可要说好,既是得了老夫天大的好处,自然要帮衬着老夫打理店铺,这杂事还是要做得的!老夫可不想平白给自己寻来个小祖宗供奉!” “彻查违禁?”城中昨夜出了状况,有彻查当在情理之中,可查违禁,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紧盯着谢观星右掌中的小茶罐,绿袍老者随口说道:“此处便是这样,若晚间死得人多,那便要彻查一番,肉食,酒水,果蔬,彩衣,配饰,字画,琴箫,男女同室,等等等等,只要是能让人欢喜的物件,皆属违禁,若是被人查到,那便送往腐仙山挖掘晶石,你既是从那里逃将出来,如何会不知?哦!我想起来了,你进来时日尚短,想必是新来的界外人士,罢了!罢了!若非如此,如何还能携带这多物件!” 见老者又想将床榻上的物件往怀里塞,谢观星赶忙伸手抢过,不想左手方一挥出,那床榻上的大小物件便尽数收回到怀中,这诡异的速度连谢观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如何便能这般迅捷?莫不是那所谓的道境又有增长?听闻修炼一途千难万难,道境变化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怎生我这里明明便只修炼过离幻诀,这进境反倒是比伍闻道那样的正经修士快上许多?” 撇下谢观星的胡思乱想不表,经此异变,老者望向谢观星的眼神也生出了几分变化,那惊异中多少流露出了一些困惑。 再次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绿袍老者伸出手掌。 “拿来!” “什么?” “茶叶啊!你莫不是想要反悔?” “哦,茶叶?那是自然!” 谢观星答应的极其痛快,可是那个装着茶叶的茶罐,却被他再次放进怀中。 久经刑案,谢观星自是见过各色人等,那老者只是取过茶罐晃了两下便看也不看讨要,这绝非好茶之人应有的反应。 全然不去理会老者快要抓狂一般的表情,谢观星抬眼扫过房中陈设,可一看之下,谢观星再次生出了想要打人的冲动。房中肉食;酒水;果蔬随处可见;成堆的字画彩衣更是丢弃的满地都是,总而言之,除了没有女子,其它的基本上应有尽有,若说违禁,这老者堪称招事的大户。 “你莫要太贪,在这奈何城中,便只有老夫敢于收留于你,若是不识得轻重,老夫现下便赶你出去!” 人说油不尽,火不止,谢观星看得出,自己身上装着的那些零碎物件,哪一件这姓季的老头儿都看在了眼中,此种状况,便是自己真的想走,这老头儿也未必肯放。 搓了搓手掌,谢观星的嘴角露出一抹足以令方胜瘫倒在地的微笑,可就在谢观星想要讨价还价再寻到些好处之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却是在院外响起。 “来了!怎样,老夫没有骗你吧,快些将那茶叶给老夫!” “不急,待小可试过老伯您给的物件不迟!” 有了昨夜的狂奔经历,谢观星对于那些驾驭异兽的披甲骑士已然没了太多顾忌,女骑士手中的长枪的确玄妙,自己跑了多久,这长枪就在自己头顶盘旋了多久,好在这杆长枪好像对奈何城的院墙存有忌惮,谢观星只要不离开房舍,那长枪便不会追入院中,待得日出,这杆长枪便没了踪影,此种状况虽说谢观星不明就里,可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实。 “即便真被人撞见,大不了穿墙再穿墙,实在不行,直接穿出奈何城便是!” 见谢观星不为所动,老者终于放弃了努力,其人叹了口气,随即大声喊道: “莫敲!莫敲!小老儿这就来了!我的儿啊!怎生这般不晓事理,还不去开门!” 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谢观星跟上老者一起出了房舍,老者既是明目张胆违禁,必定是有些手段,而街巷中又没有传来异兽蹄声,门外应该不是昨夜那些黑甲骑士,如此一来,这跑与不跑,总需先看看门道。 大门敞开,一名身穿锦袍的汉子当即引领领着几名随从走了进来。 “咦!” “咦!” “咦!” 三声“咦”几乎同时出口,可私底下的状况却各有不同。 “孟总管,什么事情劳动您亲自前来?” 似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绿袍老者抢先开口问道。 目光扫过低头不语的谢观星,城主府总管孟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季效廉,莫要以为你私下里做得那些勾当本总管不知,此人是谁?怎地本总管从未见过!” 一脚踢上谢观星屁股,姓季的老头儿开口骂道:“季封,你这孩子怎生这般不晓事理,终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知道躲在房中修炼也就罢了,如今连总管大人都不识得,修炼又有何用?还不见过孟总管!” 谢观星自是明白人,虽说眼前这人自己分明认识,可对方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相必是不想戳破此事。 揉了揉屁股,谢观星狠狠瞪了季效廉一眼,转而对着那叫孟浪的城主府总管深施一礼。 “见过总管大人,小可终日忙于修炼,怠慢了总管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貌似对谢观星的反应还算满意,城主府总管孟浪凑近谢观星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微微招手,一名随从赶紧上前递过一面铜镜。 将铜镜在谢观星面前晃了晃,见并没有什么异常,孟浪的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季老儿,你这儿子前前后后也换了有几十个了吧!城主大人没有收回牌子你应该知道原因,该做好的事情自当做好,若是再生出事端,只怕谁也护不了你!” 一脸讪笑的季效廉闻言身形一缩,不待谢观星看清楚状况,一个偌大的纸包便已塞入孟浪怀中。 “小老儿如何敢造次,若非城主大人与孟总管照应,小老儿如何能有今日,总管大人放心,一应物什,今夜便送去!” “那便好!” 随口应了一句,孟浪便不再去管季效廉,其人只一脸怪笑凑到谢观星耳边并压低声音说道:“本总管倒是真没想到,谢兄居然也是道门中人,如此说来,我那兄长的死说不定真的和你有关。当日能躲过马三德双眼也是谢兄你的本事,如今同入小成界,不知谢兄做何打算?” 谢观星记忆中的马三德可不是当下这副模样,初始之时,谢观星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可真到听到这番言语,谢观星的心不免往下一沉。 “谢兄莫怕,我这里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即同是道门中人,入得此处自当守望相助,只是马三德有一事不明,你当日是如何隐遁的道境?若是谢兄能将此法传授,我这里来日必有重谢。” 说道此处,马三德痰嗽一声缓缓退开,目光随之转向了还在一旁呆呆观望的季效廉。 “季老儿,好生看管你这儿子,莫要总寻些难成的事情让他去做,虽说城中居户每人每月前往腐仙山挖矿便只有一日,可你要清楚,若是挖不够限额,一样回不来!” 也不知孟浪(马三德)此语是否存着玄机,那季姓老头闻言一时大骇,待急火火又将一个纸包塞入孟浪怀中,这才开口央求。 “不敢啊!小老儿这把身子骨比不得旁人,大人但有吩咐小老儿照做便是,可这挖矿一事,万望总管照应一二!” 冷笑一声,这孟浪摸了摸怀中物件,随即啐出一口吐沫大声说道:“罢了,怎么说你和城主大人沾亲带故,若是太过为难,反倒是显得我孟浪没个分寸,你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至于你这儿子,他总还是要去的!此处无事,我们走!” 再次斜斜瞅了谢观星一眼,孟浪引领着一众随从转身离去。待送走孟浪,小院中两双眼睛终于对在了一起。 谢观星听话听音,马三德,也就是城主府总管孟浪,此人方才的言语中明显带着几分提醒,也不知这姓季的小老儿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 “你可是认识总管大人,为何不早说?” 转瞬间换了一副面孔,这季老头倒退一步,那口中言语更是透着一些阴狠。 “原是故识,也谈不上有何交情,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怎么,这城中百姓又非囚徒,难不成也要去那个叫腐仙山的地方挖矿不成?老伯如此通络,可知此处究竟是何样的所在,又有没有什么道路可以前往涉川?” 谢观星对于自己能在小成界撞见马三德同样感到有些意外,可既然当日那叫李怀山的常宁县随军从事说这小成界有通道可以进出,那么在这里撞见熟人好像也算不了什么!所以当下最要紧的不是探查城中是否有人与自己攀亲带故,询问如何离开小成界返回涉川才是正事。 仔细看过谢观星的表情,这季姓老头儿忽然爆出一阵狂笑,而随着这狂笑,其人绷紧的身体也再次松弛下来。 “似你这样的蠢货老夫还是第一次遇到,腐仙山那里便没有人教给你规矩吗?回涉川?若是能回,老夫还会在这里待上二十年?界外俗人,登云海那里每年都会送来几十个,可这些年下来,倒有几个能在大比中夺魁?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安心在老夫这里帮衬着做些买卖,你要清楚,城中配给需由城主府统一分配,离了老夫我这样的人物,似你这样连晶变都没有达到的修士,如何能熬过三日?” “什么大比?若是能够夺魁,可否离开此处?” 带着几分蔑视与嘲讽,季效廉讪笑两声,可笑过之后,这老头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既是来自涉川,想必听说过京都架势堂吧?老朽有一事想要问你,如今架势堂的掌堂是哪个?” “无常剑仙季法增!” “啊!”的一声嚎叫,季效廉连连后退两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上串下跳,恶毒咒骂。 “我便知道是他!我便知道是他!这个杀千刀的鸟货,老子把能给的都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定然要哄骗我入登云海?我他娘的笨啊!怎么就那么相信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翻滚哭号足足持续了能有半炷香,这季效廉终于从悲愤中醒转。待抹去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季效廉看着一旁束手而立的谢观星喃喃问道:“你既是知道那个没人性的畜生,想必也知道这厮现在的状况?那无常剑法这厮练到了何种境界?这厮的夫人可是叫李蝉儿?” “此人小可确实见过,此人双腿残疾,剑法如何不得而知,至于你说的那个李蝉儿,小可从没听说过,京都之人都知道架势堂堂主季法增身边并无家小,不知老伯何来此问?” 又是一阵哭号翻滚,只是这次又夹杂了一些歇斯底里的笑声。 “老子得不到的女人,你就能得到吗?蠢啊!真蠢啊!老都老了,偏生要为了个年轻女子明争暗斗,老子和你一样蠢啊!” 看着这老头儿又开始折腾,谢观星实在是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趣,其人转身便要回返室内,与这老头儿的哭号相比,还是那块没啃完的骨头更具有吸引力。 “你要做甚,把那些茶叶给我!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 已经走到门口的谢观星闻言当即停住,待仔细看了季效廉伸出的手掌两眼,谢观星掏出了茶罐并拧开了盖子。 在季效廉无比震惊的注视下,谢观星将茶罐中的残茶倒入季效廉掌中。 “老伯,当真不好意思,你也知道,这罐子原本就不大,我又是好茶之人,如今就剩下这么多了!不过这可是上等的登云妙雾,乃是在下一友人所赠,若放在涉川,最差也能换来百两纹银!” 场院中的哭号咒骂再次响起,至于骂得是谁,左右没有提及名字,谢观星也懒得去搭理。 第37章 天雷击顶 二更时分,小院内大眼瞪小眼的状况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原本谢观星以为,这奈何城中的百姓一入晚间势必会变成一尊尊晶像,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看上去要复杂的多。至少到了此刻,这叫季效廉的绿袍老者仍就是白日里的那副猥琐模样。如果硬说有什么差别,那差别就是:铁锤要是举得久了,总是会累的! 季老头的手掌很稳,偌大的一柄铁锤便好似在他掌中生了根,举了这许久,居然没有生出一丝颤抖。不过话虽如此,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累,那些顺着面颊滚落的汗珠,同样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二更了,我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你把那个罐子交与老夫,老夫今夜便放过你,不然的话,你也看到了,老夫手中的铁锤可不是吃素的!” 强作镇静,季效廉恶狠狠开口说道。 季效廉收留过很多“儿子”,可是像谢观星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此人道境明明已出离堪破,入得奈何城就应该会生出“晶变”,可当下这状况,自己分明是撞到“鬼”了。 谢观星也觉得有些纳闷,自己不会生出变化昨夜便已知晓,可这个老头儿同样如此这就有些说不过去,那铁锤虽说不大,终究还是钝器,倘若有人也如这老头儿一般手持铁锤砸将过去,那么这城中已然变成晶像的修士,又有几个可以活到现在? “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晶像?” 放下手中的錾子,谢观星随手端起了案上的茶盏。这一举动,当即让季效廉心头一紧。 丢掉铁锤,季效廉夺过谢观星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你这天杀的囚徒,莫要动老夫的茶!你可知道似这样的茶中极品可以换取多少晶石?” …… 从季效廉口中,谢观星对奈何城的规矩多少有了一些了解,此处不同于涉川,一应配给都由城主府统一发放,城中更没有什么像样的店铺,所谓的买卖,大抵便有如涉川的黑市。当然,一如当日李怀山所言,小成界确实没有什么成文的律法,可偏偏是在这奈何城,有些规矩甚至比涉川的律法还要严苛。 奈何城的居民不得食用酒肉;不得身穿彩衣;不得吟诗唱曲;不得私藏兵刃;不得留存机巧之器;不得男女同室白日淫欲;不得找寻双亲育养亲子……,轻者押送腐仙山挖矿,重者?……这个倒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结局。 谢观星扪心自问,这些年邪门事见得多了,便是天塌地陷最多也就是震惊一下便坦然接受,可是像这样不合情理的规矩,却当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一如季效廉所言,假使这小成界乃是上古时期大能修士所创,那么这大能修士定下这些违逆人心的规矩,倒是想要做些什么? 手指轻弹台案,谢观星多少感到有些憋闷,季效廉的唠叨咒骂没完没了,可是没有搞清楚这老头儿还会不会举起铁锤,谢观星也不敢轻易入房歇息,更何况这所宅院中好像也没有第二张床榻,天晓得这老头儿的那些“儿子”究竟是睡在哪里! 起身走出房舍,谢观星想要出去转转,既然已经有了牌子,貌似奈何城众多规矩中并没有哪一条提及晚间城中百姓不能出门闲转。 方行至门口,谢观星身后便传来一声问询。 “我的儿,这般光景,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观星见这老头儿不再纠缠茶罐之事,心绪略微好了一些,至于那个称呼,听多了,也就由着去了。 “左右当下无事,想往街面上转转!” “如此那便由着你,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准备走门?还是准备翻墙?” “出离自家院落,当然是走……” 话语尚未说完,谢观星便愣在当场。也许这老头儿不是犯了疯病,那话儿问更是很有道理,因为就在自己做出回应的那一刻,谢观星忽然发觉,白日里的门户,居然就真的不见了。 密闭的院墙没有一丝缝隙,原本该是门户所在的地方如今也连成了一片,想要出门,对于常人来说还真就只剩下翻墙一途。 “娘的,这大能修士的法术还真有些门道,也不知是不是用得障眼法,可找不到门户又怎样?老子偏偏就不去翻墙!” 缓步走向院墙,身后的冷笑一声连着一声,季效廉似乎对于翻墙一事存有偌大把握,见谢观星依旧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这老头儿终于忍不住喊道:“莫说老夫没有提醒过你,你若是不怕天雷击顶,那便只管去翻,似你这样的囚徒腐仙山要多少就有多少!” 得意洋洋的端起案头茶盏,季效廉仿佛已经看到了谢观星即将面对的悲惨遭遇,那盏茶明明已经冲泡的没了颜色,可此刻再饮入口中,却另有一番滋味。 “扑”的一声,季效廉在喷出口中茶水的同时险些翻倒,他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个注定要被天雷劈回来的小子真就不见了。 连滚带爬出了房舍,季效廉呆呆立于自家院墙之内,待伸手摸了摸院墙,这季效廉的眼中诡异泛起亮光,其人转身回房拾起铁锤别在腰间,待再次出现于院墙之前,那蜷缩的身形已陡然伸展,而随着这身躯的伸展,一股迫人的气势让季效廉此刻看上去便恍若人间帝王。 松活了一下筋骨,又紧了紧身上的腰带,季效廉的表情变得无比坚定,六尺来高的院墙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是一种阻碍,可只要没了天雷,那对于他季效廉便形如虚设。 深吸了一口气,季效廉身形猛然下错,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残影已掠向墙头,可就是在他双足堪堪要越过墙头的那一刻,一道曲折延展的闪电出现在了季效廉头顶,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雷鸣之声。 雷声,遮住了季效廉的惨嚎,但是当雷声响过,小院里再次响起咒骂之声。 “你这天杀的囚徒,居然敢算计老夫!可是用什么法儿隐遁了身形,还不给老夫滚出来!老夫要活剥了你的皮,把你的骨头拿去喂啼乎兽!” 且不论焦黑如墨的季效廉如何在院中寻找,他都不可能找到谢观星的踪影,此刻的谢观星正孤零零游走于奈何城的街头。没有啼乎兽叫声的夜晚是如此寂静,可是谢观星不知道,方才的那道天雷,已经惊扰了太多别有用心的人物。 停止了在床榻上的翻滚,孟浪,也就是影月宗弟子翻身坐起大声喊道:“快去看看六耳聆听,查一查又是哪里有人翻墙!” 然而就在门外有人做出回应之时,这孟浪再次喊道:“先不要走,进来说话!” 挑帘进入房内,守在门外的这名城主府仆役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日这孟总管不知得了什么癔症,查抄违禁回来后就好似换了一个人,这在榻上翻滚也就罢了,时不时还会发出一阵狂笑,类似此种状况,从未有人见过,若是此时再不小心一些,也许明日自己就会出现在腐仙山的矿井当中。 “不知总管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进入房中的这名仆役年纪不大,可此人却是孟浪最为倚重的亲信,并且同样来自腐仙山,只是出来的时日略比孟浪要晚上一些。 凑近这名仆役耳边,孟浪压低声音说道:“若查出是季老儿的房舍莫要声张,抽冷子调整一下位置,调到哪里,只管将人带往腐仙山,记住,到了腐仙山一定要是个死人。对了,务必要赶在城主大人问起之前办妥此事!” 心领神会之下,年轻仆役匆匆离去,与孟浪的谨慎不同,季效廉的房舍中却是另一副光景。 老头儿已经从暴怒中回过神来,取来代之的是巨大恐惧。 拼命将房中的存酒灌入口中,季效廉双目开始变得赤红。 “这次肯定躲不过去了!腐仙山,腐仙山,让老夫去那里挖矿倒不如一死!想要老夫死,哪有那般容易!” 哆哆嗦嗦将手掌探向床榻底部,一柄镶嵌着绿色宝石的长剑赫然出现在房舍当中。 “无常剑,剑斩无常,今番能不能活命,就全靠你了!” 第38章 神的意志 人说夜路走多遇到鬼,漫步在奈何城街头的谢观星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涵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战枪抵喉,蹄声轻碎,当昨夜见过的那名跨坐异兽的披甲女修再次出现在谢观星面前,想跑好像已经没了可能。 悬浮于胸前的战枪微微颤动,锋锐的枪尖业再一次划破谢观星颈部的皮肉,如此近的距离,谢观星知道自己不能动,哪怕身后半尺就是可以令自己逃出升天的墙壁。 在异兽浓重的鼻息之下,谢观星唯有从怀中缓缓掏出那个玉质小牌。 或许这个小小的玉质牌子真就起了一些作用,战枪向后撤出了半寸,可即便如此,谢观星仍旧不敢有一丝懈怠,对方有胆量独自前来,定然是做足了准备,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夜路走多遇到鬼吗?只怕这只“鬼”早就等在了这里。 “喔!果然是有人暗中接引,难怪昨夜能跑得那般利索!今夜你倒是再跑啊!” “城中不是立有规矩,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只要能够躲过追杀并拥有身份名碟,那便不得纠缠,仙官此举又是何意?” 乱世容身,律法增减无常,身为京都总捕,谢观星早已习惯了去记忆律法变更,而由此带来的毛病便是,不论律法规矩,只要那东西分出条款,他不由自主就会记在脑子里,此刻临机拿来一用,倒也恰在好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当真是从腐仙山那里逃出来的吗?若如此,为何接连几日奈何城没有收到来自腐仙山的奏报?你莫要再想着欺瞒本仙官,昨夜那桩事如今便只有本仙官一人知晓,你要是识得些轻重,最好安份一些老实听清本仙官的吩咐,否则本仙官将此事向上通传,真君那里断然容不得你!” “真君”一词,今日里谢观星这是第二次听闻,通过季效廉的唠叨,谢观星大致对两位小成界的至高存在有了一些独到认识。 所谓的“奈何真君”,还有那位无伤城的“无伤真君“,这二人基本可以定义为小成界的“神”。 “神”固然是遥远而陌生的!所以迄今为止,除了展示“神迹”还真就没有哪个小成界百姓亲眼见过这二位真君的样貌。 “神”一定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小成界每每有人莫名消失,百姓们便习惯性的认为,这些人一定是违逆了某位“神”的意志。 “神”必定是不容置疑且拥有莫大智慧的!所以无论你身边发生了什么?那不过是差别与唯一之下的执念!绝对没有哪个神会因为你的苦乐悲欢生死离别而动念动容,否则他就不是“神”。 至于小成界为什么只有规矩而没有律法,很有些头脑的季效廉有着自己的见解:“我的儿啊!神可是永生的,帝王行吗?那规矩可以随意更改,只要它是神的意志,律法行吗?” 毫无疑问,季效廉这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话更值得谢观星仔细权衡。既然那么多道法高强的修士在小成界都不敢轻易造次,这里或许真就如季效廉所言,是距离“神”最近的地方。 然而很有必要提醒诸位一件事,当一个人的脑袋里已经寻不到“不可能”这个字眼,那么他多半也没有遵从某位“神”的意志的觉悟。 “高人又如何?所谓的神又如何?既同样“放不下黎民百姓”,大抵也就是个厉害些的“拿事人”。左右一样见不得光,一样手眼通天,一样的……嗯,可以算计!” 如果对面的女修知道谢观星心中的想法,只怕当即就会取了谢观星的性命,可幸运的是,还没有那种道法真正能洞察人心,所以当谢观星低下脑袋,披甲女修认定,这名来自界外的汉子已经被自己的言语触动。 扯动着缰绳控住异兽,披甲女修招手收回了那柄悬在谢观星胸前的战枪。 貌似是想要由异兽上下来,待挂好战枪,这名身材婀娜的女修将双手按向鞍辔,可不知道是不是于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在用余光扫了谢观星一眼之后,这名女修又重新在鞍辔上坐正了身躯。 轻轻掀起面上护具,护具下的那张脸孔当即令谢观星感到有些失望,这名自称“仙官”的女修身材的确曼妙,可除此之外,其它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的眉眼,微微上翘的鼻翼,若非身上的铠甲映衬出几分英气,此样人等,即便是在京都街头撞到也少有人会多看两眼。 说起来十分有趣,但凡女子,大多很在意自己的相貌,所以若是初次见到,诸君最好小心一些,即便是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可能会伤及无辜,这相貌原就是爹娘给的,可那些由此带来的麻烦,却多半是你自找的! 淡淡失望同样闪过披甲女修的眉眼,她清楚自己此刻的相貌并不出众,所以,她更清楚谢观星在想些什么! 带着一种厌烦,披甲女修冷冷说道: “我不清楚你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你是那个人,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心头微动,谢观星再次抬头望向披甲女修。 “此处不是小成界吗?据谢某所知,在醒言大陆上有太多人都在找寻进入此处的入口,我既是有幸进来,为什么还要离开?” “你不想回去找寻家人吗?你不属于这里,这一点本仙官非常清楚。你可要想好了,本仙官完全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无论谢观星如何掩饰,披甲女修的言语当真刺到了他的痛处,这多时日,谢观星从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他不能去想家人,也不敢去想家人;他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忘掉柳如烟封红菱等人的存在,而这一切的原因,只因为自己的双手已沾满太多血腥。 下意识的将右手探向腰间,谢观星再次生出了想要搏命的念头,功亏一篑的结果往往是恼羞成怒。可即便“勿悔”还在,他又能真正斩断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神游天外,这一次,披甲女修未能及时留意到谢观星的危险动作,她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思虑当中,哪怕是自己座下的异兽低吼一声连连后退,这名披甲女修做出的最大反应也不过是斥喝一声,随即勒住了缰绳。 许是觉得自己方才下得筹码份量不够,披甲女修面露绝决神色,而那张看似平淡无奇的面孔,也渐渐泛起了一抹潮红。 “若是你答应,无需等到天明,今夜……我便和你共赴交趾原!” ……。 还能有什么事情会比这名女修当下的言语更令谢观星感到意外,城中的规矩既然不准男女同室,那些生而不养的孩童又是怎么来的?此种问题,只要是男子难免会问,所以谢观星从流淌着哈喇子的某人口中,得到了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交趾独活半日”中的那个“活”字,并不仅仅意味着外出历练的奈何城修士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返回,更涵盖了另一层意思。 活,可以是不知死活的“活”,也可以是快活的“活”。 第39章 推断有误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规矩,陌生的人,往往会滋生莫名的惆怅,可要是这陌生中也同样充斥着并不陌生的欲望,那么所有“陌生”多半会成为你放纵的借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谢观星也是人,他同样需要排解压力,所以当一名陌生女子同时也是一名高傲的披甲女“仙官”提出这样的要求时,这其中所包含的诱惑已经不仅仅是“想与不想”那么简单! 抬头看向跨坐在异兽身躯上的那名披甲女修,谢观星略作迟疑后讪笑说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很敬重一个人,可很多时候我又会厌恶他的所为,今日你提到的建议很好,至少让我真正清楚了一件事,现在的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交趾原吗?去去又有何妨!只是现下谢某这里尚有一些事情不明就里,若没个解答,谢某便是想要找些快活也生不出那样的胆量。” 不知道是出于羞恼还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想到谢观星会答应的如此利索,披甲女修面色猛然变得惨白,其人下意识抬头向着天空看了一眼,那铠甲下的诱人隆起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些轻微颤抖。 “怎么?可是在下领会错了仙官大人的意思?还是说仙官大人想要带在下出城还存着旁的打算?” 同样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谢观星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披甲女修身上,只是这一次,这目光关注的部位多多少少有些……不够妥当! 慌乱与惊恐瞬间褪去,谢观星的目光非但没有令披甲女修生出愤恨,反倒是令那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再次落回胸腔之内。 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披甲女修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而随着一抹笑意荡漾开来,谢观星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在京都曲馆里刻意撩拨恩客心绪的头牌。 轻轻啐出一口,披甲女修故作羞恼之状,一只手掌更是有意无意按向了自己胸前的护甲。 “你在往哪里看?仔细本仙官刺瞎你一双狗眼!有何事不明只管问来!只是要往交趾原那便要快些,若是错过了时辰,再想于晚间出城总需费些周折。” 如同盗贼被人洞破行藏,谢观星收拾起了自己方才那副急色模样,转而一脸正色开口询问:“敢问仙官,为何这城中百姓晚间大多变成晶像,仙官你却没有生出任何变化?” “就知道是如此!这厮胆小如鼠又如此急色,想必是动了什么肮脏念头,这才令六耳聆听心生畏惧!” 暗暗于心底骂了一句,披甲女修狠狠瞪了谢观星一眼后做出回应:“城中便只有三类人晚间不会生出变化,其一,城主府一干人等;其二……似本座这样的接引仙官;其三,道境未出堪破的低阶修士亦或初入小成界的界外俗人。” “接引仙官?敢问仙官为何对我一个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生出这大兴趣?再者说,这晚间不是无伤城的天下吗?仙官此刻带着在下出城,便不怕违逆了城中的规矩?” “你这厮怎生这般啰嗦,本仙官看上你了还不……” 远处传来的一阵嘶嚎打断了二人对话,奈何城外,那在谢观星看来味道尚算不错的啼乎兽再次出现。 “莫要再问了!要去便去,本座乃接引仙官,晚间出城并无不妥,你只要跟着我那便无事!上来!再晚便是能出去也回不来了!” 看着披甲女修向前挪动着身躯,谢观星一时无语,这女子只字不提想要让自己做什么,反倒是急着出城,此举明显不怀好意。自己初来乍到,对于小成界的了解基本止步于老头儿季效廉的唠叨,若是莫名奇妙就着了别人的算计,这怎么说都有些对不起自己当年的那些惨痛经历。 许是看出谢观星还在犹豫,这名披甲女修愈发显得不耐,其人一拍胯下异兽,那似马非马的异兽当即跪伏余地。 “上来,本仙官带你出城!先招引无伤城的修士入城,旁的事出城后再说!” 此种状况容不得谢观星多想,要解开自己心中的谜题也唯有顺其自然。 上前一步,谢观星轻松跨上异兽脊背,伸出的右掌更是理所当然探向了女修腰际。 “你要做什么?” 一声喝斥自女修口中发出,她断然没有想到,以土行兽的健硕,这姓谢的哪里坐不成,居然敢如此大胆挤入自己的鞍配! 然而更令披甲女修感到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谢观星的大胆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如果悬挂在异兽身侧的战枪都能被某人一脚踢飞,那么再好的甲胄也挡不住一只从缝隙处探入的手臂,随着腰际一阵酸痒吃痛,披甲女修“哎呀”一声瘫软在了谢观星怀中,可是这一切似乎还只是个开始,因为谢观星那只尚算安份的左掌也开始有了动作。 就好似面对着自家婆姨,谢观星的左掌轻抚向女修头顶,可出人预料的是,他并没有就此取下女修头顶的护盔,而是在护盔上摸索了片刻,随即停在了上面。 “既是想让谢某出城那便让这柄战枪找个安生的地方先待上一阵,你应该清楚,金针易容这种异术稍有偏差便可取人性命,谢某此刻的心绪多少有些乱,所以这只捏着金针的手应该也不会太稳!” 谢观星的言语平静而缓慢,可要是还有人在此,那么他一定会惊奇于谢观星说话时的勇气。 一如最初见到时的状况,被谢观星一脚蹬掉的那杆战枪并没有应声落地,它只是在空中一旋便再次抵向了谢观星咽喉。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真仙人还是真修士?但总是藏头漏尾,这一点谢某很不喜欢!你既是不想取走谢某性命,想必另存打算,若是真想做笔交易,总需拿出一些诚意。” 全然不顾抵在自己咽喉的那只战枪,谢观星再次开口说道,与此同时,那夹着金针的手指也在言语当口轻轻搓动了两下。 “别……别……,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细微的动作令护甲下的身躯生出一阵颤抖,随之而来的央求更是让谢观星也感到有些意外。 依着过往所见,道门修士但逢生死,不舍者有之;不甘者亦有之,可畏惧死亡畏惧到这种地步的修士谢观星却很少见到。 带着几分困惑,谢观星抬头望向天空,黑漆漆的夜色中唯有繁星闪烁,可谢观星已然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 “这女修怀中分明藏有异兽,不然谢某断然不会听到两种完全不同的心跳之声。可偏偏那异兽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生出颤抖那心跳都异常平稳。反倒是这女修的心跳却接连数次因言语而生出变化。如此的沉不住气又看不透生死,道境应该未入堪破。一个连堪破都未曾进入的修士又如何能施展这般玄妙的御物手法?” “你如何便能察觉到本座在此?又如何能断定碧霞道境低微,胆敢如此作为?” 恍若晴空霹雳,天空中响起的话语当即令城外啼乎兽叫声为之一滞。 “果然如此!便知这女修背后另有依仗!” 对着天空冷冷一笑,谢观星开口说道: “阁下道法高强,谢某佩服,只是不知道阁下与谢某存有何种瓜葛,因何总纠缠不清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本座在此?又如何能识破这金针易容之法?” “若是她道境高深,何需驾驭异兽?像阁下一样于天空中隐遁身形岂非更好?再者,谢某两番言语试探,她心乱如鼓。此种状况便是离幻境修士尚且不及,更何况堪破境修士?若非堪破修士,她如何能将那柄战枪施展的好似自己长了眼睛?同样道理,既是心境不稳,谢某料定她断然不敢施展这金针易容之术?所以那盔甲上面必然存有小孔用以锁定穴道,至于身上的甲胄,多半是应景之物!” 死寂般的静默过后,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 就如同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事,隐遁于天空中的大能修士连咳几声后开口说道: “这世上便是有这多巧合之处,如此推断勉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你这京都神捕的名头难道就是这么来的?若是如此,那当真是让人有些失望。本座可以明白告诉你,无需我刻意阻拦,便是没有这柄九幽寒枪,碧霞也可以轻易取走你性命!至于她的道境,也不是你这样的人物可以揣摩。不过,有一点你真就说对了!金针易容这样的旁门左道便是道门中人也不敢轻易施展。至于碧霞方才为什么会心乱至此?却不仅仅因为畏惧!你即是擅长此术,那么想必也应该清楚,对于那些熟悉金针易容之术的女子来说,真正恐惧的并不是扎错了穴位,扎错了穴位,大不了一死,可要是深浅出现了错误,那易容之下的脸孔就真的再也变不回去!” “把手放开……” 女修的颤声言语与自己手掌上传来的一阵怪异感觉让谢观星从恍惚中醒转,也许是得了依仗,身前的女修停止了挣扎,可不知是为什么?随着这女修缓缓坐正身躯,那原本温热的身躯却渐渐开始变冷。 没有理会那个极度合理的要求,谢观星插入护甲下的手掌再次变得有些不老实,并且还有了一些想要向上摸索的迹象,可随之而来的刺痛让谢观星不由自主缩回了手臂,待将手掌抬起,那掌沿上居然出现了两排铜钱大小的清晰牙印。 “碧霞,本座是对你说过要拿住此人,可什么时候说过让你带着他出城?不过你既是动了心思,那本座便勉为其难成全于你。这择日不如撞日,相请不如偶遇,今夜便由着你渡劫吧!此后他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是你要清楚,无伤城那里他去得你去不得,本座可不想再惹来什么麻烦!” 莫名奇妙的言语令谢观星生出一头雾水,可就在谢观星想要开口询问之时,他却听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谢观星,本座知道你在想着什么?当日送你来此的确实是本座,既然能让你进入小成界,本座自然也有办法送你回去,可是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和碧霞出城走上一遭。当然,如果过了今夜你还是想走,本座大可以亲自送你回去!” ……。 第40章 谜中之谜 飞驰而行的“土行兽”直接撞向城墙,恍如谢观星入城时的状况,那墙壁没有生出任何阻挡,只眨眼的功夫,谢观星与碧霞真人就一同出现在啼户兽群当中。 或许是出于恐惧,见到“土行兽”出现,原本还聚拢在一起的“啼乎兽”立时四散奔逃,可偏偏它们又不肯逃的太远,往往跑出十数丈后便扭头张望,于是乎,夜幕下的交趾原亮出一片空旷之地,而就在这片空地正中,一团团黑灰色的人形气雾便仿佛是从地底生生冒了出来。 “你们可以入城了!不过本接引要提醒诸位一声,莫要太贪!若是再使用下作手段,你们清楚会是个什么结果!” 披甲女修的言语沉稳而冰冷,可端坐其人身后的谢观星却总觉着这女修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 少有什么人会在与人对话时还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一片荒草,并且,真当一个人的心跳平稳到了极致,那同样是一件让人感到恐惧的事情。 相似的心跳声谢观星听到过不止一次,准确的讲,在观鱼亭,他听到过,那个人叫李老蔫;在烟云坊官衙门前他听到过,那个人叫莫问天;而在老军坊,他同样听到过,只是那个被长剑贯穿的老卒,一直到现在谢观星也不知道姓名。 暗暗生出一声叹息,谢观星知道事情只怕难以善终,这名披甲女修定然是动了死志,可是久闻道门中人心不存怨,所以这女修未必就能有当日莫问天那般的气量。 悄悄抽出悬着攥在掌心,谢观星做好了搏命的打算,可随着一阵细碎的磨牙声响起,谢观星身前的披甲女修猛然抬起头颅。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人始料未及,数十团人形气雾并没有按着披甲女修的说法自行向着奈何城城墙飘去,而是在自己和披甲女修身侧聚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真正引起披甲女修注意的并不是这些围拢过来的人形气雾,她的目光投向了场地正中。就在那些渐渐散开的人形气雾之间,几名盘坐于地的黑衣人缓缓站起身形。 “碧霞真人,前番变故非是我无伤城修士所为,本城主亲自前来,也只是想为此事讨上一个说法。” 说话之人声音沙哑,那动静就好像有人用力在撕扯一片棉质衣物。 不知是不是没有料到除了那些人形气雾交趾原中还有旁人,又或是没有料到人形气雾非但不入奈何城反倒是围住了自己,土行兽上的碧霞真人微微一怔,随即双目一展,右手轻抚那柄再次挂上鞍配的九幽寒枪。 “午信,依着过往规矩,无伤与奈何两城城主不得离开无伤奈何二城,你此番私自前来意欲何为?你无伤城的修士不依约入城,围住本接引又意欲何为?” “碧霞真人多虑了,本城主亲自前来,实在是有不得以的苦衷。”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黑衣人当中走出来一名低矮的中年胖子。 待看清来人样貌,异兽身上的谢观星心头一动,他本能的想要窜下土行兽上前施礼。可是在仔细看过两眼之后,谢观星又暗自感到有些好笑。这当真是官小礼数多,日久膝盖软,否则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即便是王哈儿也到了此处又能如何?更何况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只是和王哈儿长得有些相似罢了! 似是留意到了某人的小动作,无伤城城主午信也将目光投向了碧霞真人身后的谢观星。待上上下下将谢观星打量一番,这酷似王哈儿的无伤城城主午信叹了口气,转而一脸哀怨的开口说道:“想不到连碧霞真人你也要用这种办法渡过情劫,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我家真君的要求,转投我无伤城。” “放肆!午信你可是不想活了!莫要以为无伤城与奈何城签有盟约本接引便奈何不了你!” 羞恼之下,满面通红的碧霞真人提起战枪,枪尖直指无伤城城主午信。 “放肆?本城主如何敢放肆!不过我家真君已下了法旨,啼乎兽异变与我无伤城没有半点关联,可奈何城借故擅杀我无伤城修士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既然你奈何城违约在先,那就莫怪我无伤城紧随其后。自今日起,盟誓废除,若白日奈何城修士再入无伤城,我无伤城也会变变规矩!” 言到此处,方信斜眼扫过谢观星面孔,随即干笑两声,搓搓手掌对着异兽身躯上的碧霞真人接着说道: “真人你果然想的周全,既是想渡情劫,总需在今夜寻些方便,不然明日是什么状况还真就难以预料!只是看这汉子道境低微,当真是委屈了真人,本城主自问相貌平常,却总强过一名从腐仙山逃出来的囚徒,真人既是想渡情劫,何不考虑一下本城主!” “大胆!” 一声厉喝在哄笑中响起,貌似被气到浑身发抖的碧霞真人猛地一夹土行兽腰腹,那土行兽嘶吼一声,疯魔般冲向几名黑衣人。 暗道一声“晦气”,谢观星准备翻下土行兽,无论是逃是战,骑在这异兽身上终究有些不便。 然而令人感到诧异的事情当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一个人可以如此口无遮拦,想必该有些本事。可是看到土行兽奔来,几名黑衣人居然转身便跑,那叫午信的无伤城城主更是一边跑一边开口喊道:“真人你这是怎么了?午某玩笑之言怎可当真?莫要忘了规矩,交趾原独活半日,若是于晚间在交趾原袭杀无伤城修士,只怕就是真人你也吃罪不起!” “盟约你们都可以背弃,谁还再乎什么规矩!更何况你是修士吗?” 战枪愤然出手,直奔午信后心,这一次,枪无灵动却依旧可以取人性命。 诡异的一幕只将谢观星看得目瞪口呆,堂堂一城之主,难道便只有这点本事? 也许是为了回应谢观星的质疑,就在战枪行将刺入午信后心的当口,午信面前的空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那状况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张开巨口,扎眼之间便将无伤城城主午信整个吞了进去。 失去目标的战枪轻松穿过晃动残影,随即斜斜刺入草丛当中。许是被眼前的状况惊到,剩余的几名黑衣人齐齐停下了脚步。可他们毕竟没有无伤城城主午信那般的好运,黑暗的交趾原上再没有出现任何空间裂缝,等待几名黑衣人的只是土行兽的尖牙巨蹄。 死命的扯拽完全不能阻止土行兽的愤怒,这只凶悍的异兽就好像与无伤城的人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任凭碧霞真人百般喝止,土行兽依旧我行我素。 惨叫声只持续了片刻便告平息,当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在交趾原上飘散,那血腥味所到之处,初始还在嚎叫不止的啼乎兽纷纷后退奔逃,转眼之间,交趾原上就只能听到土行兽那令人胆寒的巨大吼声。 一声接一声的吼叫在交趾原各处响起,听到这些或远或近的巨大吼声,谢观星的心绪却不由得往下一沉,他听得出,那连绵不绝的吼叫绝对不可能出自回声,它更像是一群土行兽在相互呼应,随着脚下的地面出现颤抖,即使是谢观星身前的披甲女修也渐渐变了脸色。 目光游移,谢观星与碧披甲女修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那柄斜插在草原中的战枪,那战枪曾经何等玄妙,可到了此时此刻,它却好像是由泥捏面塑一般,那风儿只是一吹,精钢铸成枪身便化作了一股四散飘落的粉末。 摩擦牙齿的声音再次出现,刻意聆听之下,谢观星找到了那声音的来处,声音仍旧由披甲女修胸前护甲下传出。 “若有人日日这般窥视,换做我谢观星只怕也不想活了!” 经历过前面的变故,谢观星已然猜到了这披甲女修怀揣小兽的真实目的,于心底深处暗骂一句,谢观星抬起了脑袋。 果然,那个声音无需期待,不请自来! “碧霞,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本真君给了你机会,你便是这样报答本真君的吗?” “他们欺人太……” “闭嘴,莫要以为本真君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以为这样做便可以改变奈何城的宿命,本真君告诉你,你逆不过天,也逆不过本真君……。” 莫名的力量将谢观星与碧霞真人掀下土行兽,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跌入草丛的碧霞真人踉跄着想要爬起,可刚刚向着土行兽冲出两步,却又再次跌倒。而随着天空亮起一道闪电,谢观星看到了一串由土行兽眼角涌出的泪水。这凶悍的异兽竟然像绝决的死士一般,高高昂起了自己的头颅。 (单位今年的情况比较紧张,忙累且不说随时可能面对定岗定员的风险,我珍惜自己的工作,所以无论从身体状况考虑,还是从避免躺着中枪的角度考虑,这文都不可能及时更新,这就是生活吧!希望兄弟们理解。) 第41章 掉下的不总是星星 “不要……!”绝望的喊叫什么也不能改变,闪电之下,土行兽的身躯分崩离析,焦黑的碎骨肉块则洒满了谢观星脚下那片草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希望这样可以平息他的怒气……!碧霞,你要记住,本真君给你的东西随时也可以拿回来。” 黑色的甲胄也如那柄战枪一般化做齑粉,与此同时,一只毛绒绒的六耳小兽则从碧霞怀中悄悄探出了脑袋。可只是向着天空看了一眼,这小兽就再次钻入碧霞怀中,并且止不住的一阵颤抖。 “没想到你连六耳聆听都敢私携出城,难怪你能够察觉本真君的天眼之术,这些年当真是惯坏了你,罢了罢了,只要你做成了那件事,这些本真君都不与你计较,可要是你仍旧由着性子肆意妄为,那只孽畜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声音渐弱渐远,被风儿浮荡的荒草从中只剩下了谢观星和那名叫碧霞的披甲女修。 没了铠甲,一道道缠绕在身躯上锁甲护带让仅仅穿着轻质单衣的碧霞真人躯体更显诱惑,面对这样一副凹凸有致的躯体,即使是谢观星,目光也渐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暧昧。 “你又在看什么?” 沉声问了一句,还在抹眼泪的碧霞面色猛然变得极其阴沉。 随手拔了一根青草放进口中,谢观星仍旧保持着躺倒的姿势,只是那根叼在嘴上的青草晃啊晃得,难免让某人看着有些心烦。 “也没看什么,谢某只是没想明白你们方才的那番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吐掉口中的青草,谢观星坐起说道。 看到谢观星自草丛中坐起,那叫碧霞的女修多少感到有些紧张,其人慌忙站起向后退了两步。 忽然生出的熟识之感让谢观星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终于知道了这名叫碧霞的女修为什么一定要驾驭异兽。 只要是人,难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不足之处;修士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如此!身材婀娜的碧霞真人,根本就是个瘸子。 莫名而来的一阵心痛让谢观星嘴角微微有了抽搐,看到这名一瘸一拐向后退去的女修,谢观星想到了自己的适妾林仙儿。谢观星知道自己对不起林仙儿,可真到他想要有所回报时,那林仙儿却已经失去了踪影,世间事原就是如此,要是真有后悔药可以去买,谢观星想要给自己买上一坛。 定定看着谢观星,碧霞真人的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九幽寒枪与附神甲的消弭,不仅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也带走了她的大半修为。真到了此时此刻,碧霞真人这才意识到了一些不妥之处,也许就是从最初的赠枪赠甲开始,自己便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原本灵巧的手指一旦伸向护带就开始变得有些笨拙,解着解着,这叫碧霞的女修终于按耐不住,索性不再去解那些缠绕在自己身躯上的锁甲护带,而是抬手轻轻拔去了那两根插在自己后脑上的金针。 与金针一同拔去的还有束发的头饰,当青丝散落,一脸倦意的碧霞径直躺倒在了草从之中。 “你自己动手吧,记着完事后让我睡上一会。我功力恢复尚需时日,既是错过了时辰,又没了土行兽,便只有等到明日一早方能入城!” …… 没人知道一名高傲的女修为什么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卸去自己的易容,也许是害怕触及金针生出状况,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可无论怎样,当一名女子将自己真实的面貌展现在某人面前,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放弃,同时也意味着选择。 预想中的疾风骤雨迟迟没有到来,等了许久,这叫碧霞的女修只得再次开口催促。 “六耳聆听没有反应,真君应该没有留意这里,你还在等什么?莫非想和我一起去死!” “仙儿,你真的是仙儿吗?” 颤抖的声音在碧霞耳边响起,待双目微睁,碧霞看到了一张凑到自己眼前的面孔。 谢观星几乎快要疯了,眼前之人分明就是林仙儿,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腿有残疾,可偏偏那感觉不对,那声音不对,那缓慢增长的修为更是不对! “仙儿,你何时入得小成界?可是遭逢了什么事情,因而认不出为夫,你看看这个,这物什你一定能想得起来!” 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凑到碧霞真人眼前,谢观星眼中的期待看不出半点作伪。 那晃动在碧霞眼前的是一缕黄色穗子,只是上面星星点点的染有一些暗黑色血渍。 “仙儿,这是为夫送你那根铁尺上的配饰,为夫的铁尺呢?你可有带在身上?” 似乎是忘了当下的状况,谢观星的手掌开始在碧霞真人的衣衫内翻找,可找来找去,除了一些女子的随身之物,那根应该出现的铁尺却依旧踪影皆无。 “你是不是放在了自己房中?若是如此,为夫带你入城去取!” 一阵冷笑自碧霞女修口中发出,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枉你生为男子却如此不济,想做便做了,左右不过露水夫妻!这无情无义的所在我早就厌倦了,既是杀不了你,你是那人也好,不是那人也好,碧霞今番认命,明白告诉你,若非九幽寒枪每每触喉便不能掌控,你早已是个死人!莫要在啰嗦,横竖都是劫难你只管随意,只是莫要再拿这些俗世的陈词滥调来消遣本仙官!” 狠狠瞪了谢观星一眼,碧霞女修再次闭上了双目,也许对于她来说,既然努力过了也抗争过了,自此再无遗憾。 可是真当一件衣物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万念俱灰的碧霞女修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浮荡着荒草的交趾原,一个萧索的身影呆呆站立,那落寞,那失望,那困惑汇集成影投射于荒草之上,碧霞女修默默看着那个背影,也看着那道狭长的影子,脑海中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或许找此人渡劫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真就像是个人……。” 闪烁于天空的星辰仿佛看到了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它们开始晃动,开始变幻颜色,终于,有那么一颗坚持不住,带着熊熊燃烧火焰与尖利的啸声自空中坠落。 ……。 气浪的冲击将谢观星与碧霞女修抛向空中,可正是缘于这惊人的巨变,碧霞女修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所谓的“温暖”,因为一双坚实的手臂始终将她护在怀内,并且,即便那个相貌并不讨喜的男子口鼻已喷出鲜血,那双手却始终不曾有过松动……。 当天色放明,从晕厥中醒转的碧霞女修看到了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庞,恍若游丝一般的呼吸仅仅能证明这个叫谢观星的汉子现在还活着。 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那双臂膀仍旧难以挣脱,可是这对于一个道境已然恢复的女修来说,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 痴痴望着面前的这个汉子,碧霞的嘴角渐渐泛起一抹笑意,随着这笑意展开,她的身形已然遁出谢观星的臂膀,而当这身形再出现,已然立身于数里之外。 巨大的冲击荡平了陨坑周围的荒草,然而原本应该变得空旷的所在,此刻却已站满了奈何城的修士。 即便没有异兽护甲战枪,没有奈何真君的法旨,碧霞女修接引仙官的地位仍旧难以动摇,所以,看到其人出现,那些守在陨坑前的修士纷纷向着两侧让开。 “如何?可有找到图谱?” 看着一名面露尴尬神色的男修,碧霞开口问道。 这名被问到的男修闻言浑身一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奈何城的修士大多清楚状况,自从这位接引仙官大人的左腿数年前莫名奇妙瘸了,她的性情就变得一天比一天古怪,即容不得旁人多看一眼,也容不得旁人说出一句逆耳之言。今日的碧霞女修,衣衫凌乱,腿部残障更无护甲异兽可以遮挡,此种样貌被人撞见,天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儿! “本仙官再问你,有没有找到什么图谱?” 语气没有刻意加强,这或许意味着仙官大人今日的心情尚算不错。那名被问到的男修心下稍安,赶忙上前施礼说道:“小修见过接引仙官,方才已然查过了,除了往日见过的物件,再无旁的东西!” “那便好!你等先行将仙尸送往腐仙山,路上切莫大意,无伤城已经撕毁了盟约,这白日里未必安生!” 似随口而出的话语当即引起一片哗然,而就在一众修士议论纷纷之时,碧霞女修却扭头望向了身后某处。 “仙儿?这个名字倒也不错!从今往后,我就是那个仙儿了!” 怪异的微笑再次出现在碧霞女修的嘴角,而由此带来的恶果是陨坑旁的议论戛然而止,随之是一片鸟兽散……。 第1章 纵死而望生 景泰二十五年元月,京都终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可是对于那些刚刚被迁入京都的百姓来说,这场雪来与不来其实意义并不太大,无论官家提供多少方便庆贺新年,百姓们最想听到的却不是鞭炮与乐舞,他们更关心的是那些飞马驰过街巷的哨探,因为只要各地的叛乱不曾平息,那么所谓的“太平”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你确定消息属实?” “宫中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听闻消息,国主甚为震怒,若非两位皇妃拦阻,只怕方胜方大人到此刻还在宫门外跪着。” “国主有否派人去追?那一众人等的去向可有打听清楚?” “属下也觉的此事有些怪异,国主在见过方胜方大人后就突然改了主意,当日便召回了前往追赶的兵马,属下倒是真有安排过人手追查,可城内城外望风寻查的影卫众多,故而未能打听出去处。” …… 新近落成的柱国左将军府内,呆呆看着案头诏书的薛守信挥手遣退来人,一直到此刻,他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回京述职已然四日,薛守信却连国主的面都未能见上,他原以为这反常一幕是因为自己征讨叛逆收效甚微而遭到猜忌,可现在看来,只怕这事儿未必是出在自己身上。 迟疑片刻,薛守信扭头对着屏风后问道:“明心,此事你怎么看?” “能有何事?若换做往日,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他方胜也不敢如此!既是真就做了,那便是有了比天更高的依仗!” 随着言语声起,一身青衣从事打扮的明心从屏风后迈步走了出来。 “便不能是义气所至?那姓谢的久无消息,方胜便有千般本事,屠城一事又能瞒得了多久?若然国主当真动了杀心,换做我薛守信只怕也会如此!” 日子久了,薛守信早已习惯了明心这点恶趣味,女扮男装也好,男扮女装也好,在涉川的军中似乎已经成了某种常例。不过,薛守信至始至终也无法认同明心对于人情世故的那些看法,哪怕她的推测一直就没有出现什么偏差。 “扑哧”一声浅笑自明心口中发出,仿佛是脚下一绊,那具娇弱无骨的身躯顺势栽入了薛守信怀中。 “万千人都杀过了,又岂会在乎一城一地百姓的生死?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不通透,他如何坐上那个位置?至于这救人于危难的所谓义举,他不会!那姓方胜的也不会!若眼拙若此,明心如何能入得你薛大将军的法眼?” 听闻明心此语,薛守信故作震惊神色,随即沉声说道:“大胆,你怎敢如此揣度圣意,便不怕为夫治你个不敬之罪?再者,你如何能知道薛某便不会如此,世人常说,兄弟如手足,至于婆姨嘛……那便好似薛某身上的寒铁之甲!” 狠狠在薛守信腰间捏了一把,这明心娇喘着说道:“算你知道哄人,可你便不怕来日自己有个闪失,这宝甲又会穿到别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捅到了薛守信的痛处,明心看似玩笑一般的言语却令薛守信面色猛的一沉。 信轻轻推开身上的明心,薛守信正色说道:“你无需再用言语试探,我薛守信一言九鼎,此生便只有你一个女人,若然因过往经历而看轻于你,那便让薛某来日死于乱刃之下!” 薛守信的誓言掷地有声,明心便是再见多识广终究还是一名女子,听闻此言,一时也被触到伤心之处,眼中也难免泛起点点星芒。 看到心爱的女子眼含泪水,薛守信心下终究有些不忍,急切间赶忙岔开了话题。 “明心,圣上命我明日便回返南云州继续平叛,可此间事若是不清不楚,终究难以一心,为夫知道你那里消息广泛,可否对为夫言明厉害?” 缓缓梳理着薛守信鬓角乱发,明心凝视薛守信双眼说道:“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草木衍生,无根难长,你我既做了夫妻,那便同命相连,试问何事便不可交托,又有何事便不能包容?” 伴随着一阵抽泣,明心再次投入薛守信怀中,只是这一次,薛守信明显感到怀中的那副身躯时而冰冷时而炙热,手掌轻抚之下,这身躯更是生出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抖。 抽泣良久,这明心终于忍住悲声抬起下颚开口说道:“将军言至于此,明心何敢再做隐瞒……,那方胜四日之前见过一人,此人姓候名敬宗,将军想必也是识得。明心得到的消息是,半月之前,此人忽然辞去宫中职司,其后便在京都销声匿迹,可就在四日之前,此人又忽然回返京都,然而怪异之处恰在于此,这候敬宗回返京都,不去拜见故主反倒是进了方胜府第,密谈一夜后便再次飘然而去,其后两日,那刘公祠内的女眷也没了踪影,妾身以为,这候敬宗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消息,这才令方胜暗中送走刘公祠内的谢家女眷。” “忤逆圣意私放人犯,这方胜如何能胆大至此?那候敬宗现在何处?莫非与谢府女眷同行?” 扪心自问,薛守信与谢观星多少有些交情,可是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他早已看清楚了单勉将谢府家人困于刘公祠内的真正动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事出突然,这候敬宗平日里除了和一名叫徐吉利的仵作有些来往,就再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故而等到各方势力发觉事情诡异,再想查找此人下落已没了可能……。” “明心你可知这谢观星是何来历?因何此人行事如此不羁却能妥妥当当活到现在?” 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传来,可也正是因为这颤抖,薛守信确定,明心知道的事情远比自己认定的要多。 手指轻轻扫过薛守信面颊上的胡茬,明心望向薛守信的双目晶莹恍若墨玉。 “将军还是莫要再问这些事情,义父那里的状况将军不是不知,莫非定然要让明心交托生死,明心若死,将军来日又往哪里栖身?” 一阵莫名的寒意充斥薛守信周身,也许明心说得对,自己一路搏命,可临了又能换来些什么?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将军容身之所?偌大的柱国左将军府吗?说到底,那不过是一座掩埋着传说与荣耀的坟墓。 …… “兄弟你这是何苦?这上好的饭食让兄弟们享用岂非更好?人家王哈儿王大人都知道个进退,难道你家将军便甘心做个痴人?说到底,你家将军不过是求个名罢了!这恶人总要有人来做,你可是要想好了,来日莫说老哥我没有劝过你!” 仁厚街的一处宅院外,提着竹笼的薛毕闲再次被同一名影卫官员拦住。 许是来来往往的时日多了,毕闲和这名影卫官员自然混得比旁人更为熟络,可是今日这位“大哥”的话儿明显比平日要多了一些,虽然这一点变化应该算不了什么,可薛毕闲多少还是感到有些不适。 “李哥,我家将军既有差遣,毕闲便是再不乐意也要应个差事,李哥即是明白人,那还请行个方便。” 言语的份量终究抵不过银子,当大包银两入手,前柱国将军府的西侧小门再次敞开一道缝隙。 跟随薛守信日久,毕闲清楚,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少打听,而不该做的事情还是少去招惹为妙,那个人是生是死倒是关自己鸟事,只要将手中竹制提篮摆进正厅,那也就算是交了差使。 青竹编成的六层提篮遍布封纸,其用意大抵是防止有人中途动些手脚,然而这一举措在薛毕闲看来纯粹多余,自家将军现下如日中天,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回来自找麻烦。 空荡荡薛府正堂遍布蛛网,翻倒的桌椅似乎预示着一段传说的终结,可毕闲看得出,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因为昨日送来的提篮已经打开,而内里的碗碟也已被人清洗的干干净净。 叹了一口气,毕闲放下了手中的提篮。待向着内院看了一眼,毕闲再次叹了一口气,随即提起那个摆放着空碟空碗的提篮准备离开。 “你家将军近日如何?南云州那里的战事又如何?” 正厅偏门处传来的一声问询让薛毕闲停住了脚步,出于一种本能,他下意识转身跪倒。 “禁军虎营百人卫薛毕闲见过老将将军,老将军安好!” 颤巍巍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要客套,你且告诉老朽,你家将军近日如何,南云州那里的战事又如何?” “四日前我家将军入京述职,不日便要返回。至于南云州那里的战事,听闻叛军众多又有道门弟子暗中相助,故而我家将军便是智计百出一时也难以平定。” “此番回去,你且转告你家将军,此一时,彼一时!对了,顺便在对你家将军言语一声,老朽这里近日鼠患成灾,若得机会且送只猫来!” “毕闲定当转告,还请老将军安心静养,或许无需太多时日,圣上那里会改了主意!” “哈哈”一阵笑喘,貌似这薛绍薛老将军还有话儿要讲,可等了许久,偏门内的那个声音却就此打住……。 离了薛绍府第,一身便服的薛毕闲行得很快,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那个叫李敢的影卫官员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然而更让薛毕闲感到怪异的是薛绍那番话语。 “送猫?到了这会,薛绍府中还能有老鼠吗?若是真有老鼠存活,自己何苦日日往那里呈送饭食!” 疑问也只是那么一瞬,刚刚转过街角,迎面的一撞让薛毕闲心生怒意,可还没等他开口叱喝,胸腹间当即传来的一阵剧痛。 沿着墙面下坐,薛毕闲惊讶的看着那柄插入自己腹中的短刃,坦白说,他想到过这种结局,但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一只手掌缓缓抚平薛毕闲圆睁的双眼,李敢喜欢这个年轻的后生,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李哥,大人是如何想的?左右拦住不让进便是,何须取了此人性命?” 似是感到有些不解,一名影卫一边收拾尸体一边开口问道。 “你可是活得腻了,上面怎么安排你便怎么做!少问为什么!” …… 入得江湖,“为什么”这个字眼很危险,所以稍有些阅历的人总是会将它放在心里,而不是开口去问。 薛府后院的池塘边,满头乱发且衣衫褴褛的薛绍独自一人蹲在池边清洗着那些从竹篮中取出的碗碟,可说来也怪,每每取出一个碗碟,薛绍便将内里存放的物什倾倒于池塘之内。 碎石和枯草原本就不能用来果腹,这倒掉了应该也不算有错,可明知如此还要仔细的去清洗碗碟,这就真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若非今日亲眼看到,朕只怕还要被你瞒上许久!” 薛绍身后的空间忽然有了一阵波动,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渐渐现出身形。 “知道了也好!左右当下也算不了什么!” “看在你帮过朕,朕可以带你走!” “其实我一直想搞清楚一件事,你说我帮过你究竟指得是哪一件事?上清山吗?” 盖上竹篮,薛绍慢慢转过身。 “你是知道的,我单家的天下绝对不允许旁人染指!那件事你做得很好,但朕说你帮过朕,却不是指的这件事!” “算了,我有些累了,再说我那六把藏刀还有一把没有送出去!” “这倒是让朕感到有些意外,不知还有那一把没有送出?可是止恨?” “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这几把刀的去处,那图谱如今连我都不信了,你怎么还挂在心上?” “若是你真的不信又何必将丁烈变成一个废人?朕知道你见过图谱,若是你能交出图谱,朕给你父子留下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晃晃悠悠上前施过一礼,薛绍笑着说道:“圣上您如此聪慧之人,如何还能问出这般傻的问题,那图谱薛绍如何敢留?看看也就是了!不过薛绍倒是很想为圣上你绘制一套,只是薛绍毕竟不是周仲康的后人,所以便是殚精竭虑只怕也难以传神。” 一阵冷笑自来人口中发出,紧随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斥骂。 “你还以为朕是当年那个任你涂抹鼻涕的少年?你以为只要不交出图谱朕就不敢杀了你父子?你莫要忘了,这些时日你是如何活过来的?待吃光了这些尸体上的蛆虫,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将这梁柱啃了不成!” 伴随着单悯的言语,薛绍的目光移向了池塘,池塘内,一具偌大的马尸漂浮在污水当中。 第2章 父城 石母山南侧七十里,有一座夯土筑就的城池,此城方圆不过数里却承担着扼守涉川北侧官道的重任,然而随着北部蛮夷渐渐放弃了用两条腿爬过石母山并打下整个涉川的想法,这座曾两度令蛮夷绕道而行的小城渐渐陷入破败。好在总有些百姓不愿远离故土,所以这座豆粒大小的城池一直到现在仍保留着自己的名字:父城。 辚辚的车马声中,父城迎来了近日里的第一批访客,一辆由十几名影卫护佑着的铜包大车。 “到了吗?” 车帘上挑,一脸倦容的柳如烟盯着面前的一座残破牌楼开口问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夫君让你我到此也不知是做何打算?我总觉着方胜那厮怪怪的,莫不是其中有诈?” 马背上的封红菱面色同样有些难看,与随行的那十几名影卫不同,这接连十数日的行程当真将封红菱折腾的够呛,即便那名叫季莫的“影卫”首领一再强调自己曾是谢观星的部属,可封红菱无论如何也信不过此人,谁让他身上的那套衣物看上去如此扎眼! “如烟,我姐姐好些了吗?” 向着车箱内望了一眼,封红菱问道。 “方才倒是醒来过一阵,可还是不肯说话……。” “都是方胜那厮,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夫君来日怪罪,我也要亲手宰了他!” 提及封红衣,红菱的话语又有些哽咽,那一日刑讯司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貌似没有几个人看清楚。可要说因果报应招致天雷索命,这样的传言封红菱根本就不信! “天雷索命吗?那劈到的也该是他方胜,如何便能劈到心地如此善良的姐姐?” “姐姐莫要胡乱猜忌,听从人们说,那道雷原本就是冲着方胜那厮去的,红衣姐姐她……,唉!这或许就是咱们做女子的命吧!” 许是感念方胜这几年来的照应,又或是自以为识得其人心性,即便封红菱对于方胜颇有微辞,可柳如烟对于方胜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多大改变。这世人眼中的善恶又如何?自己夫君的朋友原本就不多,而方胜其人,总算是为谢观星赌过生死。 “两位夫人,此处便是父城。方才那些人没有再跟过来,想必是摊上了什么麻烦?” 轻抖缰绳,身穿影卫衣物的季莫缓缓骑行到了封红菱身侧。 “会不会是流寇盗匪?如今见咱们已然入了城,所以便收了眼线?” 扭头向着城外望了一眼,季莫摇了摇头。 “他们既然能从京都跟过来,便不会轻易离开!倘若由着我等穿城而过再徒步翻过石母山,只怕任谁回去了都不好交待!” “你既是以影卫职司佐行护卫,明知来者不善为何不索性杀了这些人?” 封红菱素来对影卫没有什么好感,而过往那些做夜枭的经历也让她对人命看得极轻。 似乎是感到有些莫名奇妙,季莫看了封红菱一眼,随即扭头注视着前方的街巷说道:“属下是答应了方大人照顾两位夫人,可这并不代表属下可以随意杀人!” “放肆,我姐姐身为总捕,怎会不晓人命关天的道理,左右不过随口一言你便捉住不放,如此行止,你当真是我夫君的部属吗?” 听着季莫的言语有些不善,车箱内的柳如烟难免生出了一些火气。 “大人对属下及一众兄弟恩重如山,大人若是有令,属下自当舍命,可要是没有大人的手令,季莫不敢妄杀一人,还望两位夫人体谅。” “你分明是贪生怕死,别以为我不知道方胜那里许给了你们什么!” “夫人您说笑了,那些金银细软原就是我家大人所赐,方大人不过是转了个手罢了!若是夫人您看得上眼,尽管替我家大人拿回去便是!” “你……” 季莫的一番言语直将柳如烟气得七窍生烟,这几年总被人“主家”“夫人”叫着,柳如烟多少长了脾气,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清楚军伍中人的习惯,似这等依势招摇,换在太平岁月自是理所当然,若置于乱世,那就真有些不合时宜。 “扑哧”一声轻笑,在一旁看热闹的封红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来也怪,平日里事无大小,封红菱对于柳如烟的回护人尽皆知,可偏偏在这样的当口,封红菱却没有显露出一点想要护短的意思。 “罢了,罢了,季统领,既然到了地方,你且去忙你的吧!左右见过我那男人便行回返,可在此之前,方大人所说的那位神医总需有人前往应承。” 车帘“啪”的一声垂落,柳如烟显然是使开了性子。见此情景,封红菱不由一阵苦笑,相处越久,自己就越是拿这个妹子没有一点办法,今夜若是留宿父城,只怕还要在好生劝慰一番。 随着车马进入街巷,往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各位官爷的装束想必是从京都来的,小的父城鲁有钱,敢问各位可是要住店??额,对了!小的店中可是存有上好的‘流云醉’,虽及不上‘撩到仙’,却也是稀罕玩意,不知几位可有兴趣?” 即是听从方胜的差遣外出行事,季莫自是清楚切口暗语,听闻这叫鲁有钱的汉子已然对上了茬子,季莫赶紧催马上前回应。 “三月流云七月雨,落絮飘花撩倒仙。即如此那便头前带路,此行路途遥远难避风尘,烦劳店家先行安置热水酒食,兄弟们总要先清洗一下才好用饭!” …… 父城原本就不大,车马跟随鲁姓汉子三绕两绕,只热个茶的当口便已进入一处偏僻街巷,可真当那鲁姓汉子口中的客栈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封红菱也暗吃一惊。 初来父城,城中的诸多败像早已一目了然,那残损的牌楼,土坯制成的院墙,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不爽,然而这家叫“风尘居”的客栈,却堂皇的好似宫殿,更有甚者,那置于门前的两尊石狮,抓下伏卧的居然是一对张牙舞爪的青龙。 “姐姐,夫君……真的在这里吗?似这等所在,会不会给夫君带来什么麻烦?” 见众人都停在店门口,便是大车内的柳如烟也看出了状况,这家客栈的豪华还在其次,单就这不知死活的逾制,只怕就是地方大员也不敢如此造次。 “各位客官莫怕,此处便是如此,官家那里素来也无人查问,可要是出了父城还敢如此,便是祖宗三代皆是皇亲国戚,那脑袋也是不够砍得!”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依仗,即便早已认出季莫等人身上的服饰,这鲁姓汉子提及此事,那得意神色仍溢于言表。 久为刑捕,封红菱确信没有人有如此大的胆子,虽说对于自己夫君将见面之处选在此地也觉得有些担心,可既然这客栈在此处应该有些年头,那么这汉子的话多半属实。 见众人还在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入店,封红菱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有什么好怕的,旁人住的,我等便住不得吗?律法规制又如何?如今的涉川朝生暮死尚不可知,倒有哪个还将这些当做回事!” 说来有趣,一路上与封红菱极不对付的季莫听闻此言双眼倒是一亮,其人暗暗将封红菱打量一番,随即扭头瞪眼,只将十几名随行部众看得多少有些发毛。 跟随封红菱进入客栈之内,店内的装潢也如店外一般招摇,然而除了几名缩在角落磕着瓜子的店铺活计也就只剩下一名身负长刀背手立于二层廊道上的魁梧汉子。至于客栈底层正厅,此处虽摆满桌椅却没有一名客旅流商驻留。 “虎哥,人都到了,烦请通报主家一声!” 听闻鲁姓汉子招呼,二层廊道下的汉子转身望向众人。 许久没见过自己的夫君,又深知其人易容之术玄妙,不论是封红菱还是谢观星座下的部众,他们当真是想象不出谢观星如今的相貌,所以真到虎痴转过身形,他所能面对的也就只剩下一众人等的失望表情。 说起来赵虎的相貌也算不俗,环眼虬髯高鼻阔口,端得是一副豪侠模样。可要是你刻意想要卖弄一番,临了换来的却是众人的冷眼,这放在谁心中也会生出一些不快。 “来了便来了,安置他们入店便是!查三他们去了何处?整日里神神道道,眼中可还有我赵某!” 对于虎痴的询问,这鲁姓汉子好像并没有当做回事,其人一边招呼活计打点营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答道:“既是小主的朋友,鲁有钱自然不敢怠慢,至于查三他们,辰时倒是见过一面,不过虎哥您也知道,这伙人素来冷眼冷面我行我素,倒哪有我们这些老兄弟通情达理。” 冷哼一声,虎痴目光扫过众人,待看清楚人群中的封红菱,嘴角微微一撇随即开口说道:“当日里无情无义,如今落了难却也好意思腆着脸寻过来,若非小主心软,哪个倒来管你等的生死!你等且先等着,待赵某禀告主家一声!” 封红菱从没见过虎痴,可即便如此,对方言语中的冷热还是听得出来,一时间不由得邪火上撞,眼见着便要发作。 “咳咳,客官安好,烦请向旁边让上已让,待小的擦过座椅再坐不妨!” 适时响起的话语令封红菱怒意一滞,这声音虽然沙哑却熟悉异常,分明就是出自那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胡六。 一身店铺小二打扮的胡六此刻正低头擦拭着封红菱身侧桌椅,不过,他那只按在桌案上的那只左手却打着一个古怪的手势,这手势倘若放在夜枭中便只有一个意思。 “场面不清,稍安勿躁!” 寒意瞬间上涌,封红菱扭头看了季莫一眼,季莫其人何等机警,搁在身侧的手掌猛然一攥,店外立时便有随从挡住铜包大车的出口。 第3章 换个玩法 “虎痴,可是人到了?你家少主我等了这许久,也不知那姓封的女捕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美貌?”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样的经历?若于夜半进入坟场,那幽暗,那肃杀,往往让你在汗毛直竖的同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可要是在此时有人忽然从坟地中窜出,并且手持铜锣胡乱敲打一番,那便是此后真有厉鬼从坟墓中爬出,只怕任谁都忍不住想要上前踹上两脚。 紧张的气氛瞬间瓦解,当虎痴身侧的珠帘被人掀起,客房内走出一名头束金环身穿彩衣的削瘦汉子,即便是素来不苟言笑的季莫也在这一刻翻起了白眼。 “刀头舔血,江湖搏命,这接应也罢,陷阱也罢,原就是个平常。可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最不济也要懂得些惯常的路子,似这等不着调的蠢货,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人七窍生烟便有人暗自羞愧,虎痴好歹在众兄弟眼中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如今摊上了这样一位“少主家”,那刚刚生出的一点畅快转瞬便被莫名的憋屈所替代。 仿佛是留意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这名身穿彩衣的削瘦汉子将头顶的金环正了正,随即,一双贼亮贼亮的三角眼开始在楼下众人中来回巡视。 “少主,人都已经入了店……怎么说都是官家的人,要不要虎痴去知会老主家一声?” 许是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处境,又或是看出某人多半震不住场面,虎痴试探着开口问道。 与虎痴的羞惭不同,这彩衣汉子倒是全然没将季莫等人放在眼里,一番巡视之下,他早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正主,那怒目而视的封红菱便是一身影卫装束,又如何能遮得住婀娜体态如花面容。 “还知会个屁!官家的人又如何?只要那柄剑还供在后院,任谁也奈何不了我韩家!你是聪明人,老东西瘫了这许久,大事小事倒有哪一件不是由着本少主与仙儿妹子担待?如今仙儿妹子已应了本少主的婚约,她的事自今日起便是我韩通的事,你只管安置这些人入住便是。对了,且记着将天字四号房安排给这位貌美如花的女捕头!既然是仙儿妹子的朋友,那便是我韩通的朋友!……咦!怎地还有?” 楼上楼下尚有一段距离,这彩衣汉子与虎痴的对答众人听不太清,但偏偏是这最后一句,彩衣汉子想必是因为诧异而提高了音量,所以,当此人目光再次开始游移,便是再笨的人也猜到这厮在看些什么? “姐姐,夫君呢?不是说在此处见面吗?” 搀扶着封红衣走进客栈的柳如烟一脸倦意,可是与头戴面纱且步履蹒跚的封红衣相比,这点倦意反倒是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妩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红菱姐姐,夫君呢?怎得这赵……姓武护也是夫君身边的人吗?” 带着几分困惑,柳如烟将视线从虎痴的面颊上移开,久居五柳巷,柳如烟对于韩璋手下的武护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若要让她还如当年那般“赵哥,赵哥”的叫着,柳如烟多少还是有些磨不开面子。 “如烟,你可是识得楼上那青衣汉子?” 上前扶过自己姐姐坐好,封红菱的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貌似随口问了柳如烟一句,封红菱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那个早已退入角落的胡六。 没有见到自己的夫君谢观星,柳如烟恍惚间变得有些局促,此刻再听闻封红菱开口相询,当下便会错了意。 小鸟依人一般靠向封红菱身侧,柳如烟暗暗扯了扯封红菱的袖子,直待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柳如烟这才红着一张脸凑近封红菱耳边小声说道: “此人姓赵名虎,原就是五柳巷居户。当年夫君在官衙当值,如烟因呈送饭食经常往返于诸子巷与五柳巷之间,期间多蒙海月楼掌柜韩璋安排武护照应,十次倒有五次是此人跟在如烟身后,这时日一多自然识得。对了,上次如烟前往织机巷探望仙儿姐姐,也是因此人相助这才赶走了那个前来生事的闲汉……。” “仙儿……。” 再次听到“林仙儿”这个名字,封红菱仿佛从梦中惊醒,随之而来的一阵寒意也让她的身躯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 伯老的不辞而别;方胜的仓促安排;季莫等人身上背负的财物;胡六与虎痴的莫名出现,如果这种种种种还不能让封红菱想到一些什么?那这几年的刑捕她封红菱当真是白干了。 此时此刻,封红菱已经没有办法欺瞒自己也没有办法再欺瞒柳如烟,或许从离开京都的那一刻起,自己心中那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就已经有了答案。 ……。 “你知道吗?我原以为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等他出现。后来我也以为自己等到了也争到了,可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争到了什么?这日等夜等百般拾掇,菱花镜妆容换过千遍,临了招来的还不一样是冷眼。” “你知道吗?在织机巷那会,我真到很开心,因为我觉得只要能办妥了那件事,来日他势必会对我另眼相看。可我左盼右盼,最后又盼来了什么?他既是已为如烟她们安排好了退路,又何必轻贱于我?他究竟知不知道一个孤身女子的难处?这白日里遭人调笑时他在哪里?这晚间抱着个铁尺儿苦守至天明时他又在哪里?……我林仙儿自小命苦,这遭逢打骂原就是个平常,可是他知道不知道,那鞭儿抽在身上,皮肉之痛忍得,心痛又如何能忍得?” “你知道吗?过去我一直很怕,我怕梦里没了他,心里没了他,自己便没了活下去的寄托。可是现在我不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忽然发现,那个关于他的梦才是真正困住自己的笼子,只要能走出这个笼子,这天,这地,很大!” 宽敞的密室内,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占去了此处大半空间,除此之外,貌似整个密室当中便只有一名女子;一张桌案和一只懒洋洋栖息在紫铜架上的红色金眼大鸟。 轻轻叹了口气,林仙儿的左手抚向紫铜架上的赤鹰,然而随后的状况却是让人感到惊诧,那架上的金眼赤鹰只微一偏头,瞬间便在林仙儿左手上狠狠啄了一口。 没有惊叫,也没有什么下意识的缩手,容颜依旧俏丽的林仙儿缓缓抽出一条丝带,当那只早已遍布伤痕的手掌再次被包裹起来,密室内再次响起了林仙儿的喃喃自语。 “我便知道你听得懂,不然今次怎会比往日轻了这许多?终究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林仙儿的为人,终究有一日你会像仙儿一样飞出这个谁也看不见的笼子……。” “大人,金眼赤鹰便只认旧主,用,自然可以用得!但还是莫要去招惹,平白伤到终究不好。” 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语打断了林仙儿的感慨,这话语乍听上去似是想表达某种关切,可那口气却总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查三,你几时入得这里?因何也不通报一声?” 向着某处阴影中瞪了一眼,林仙儿转身坐回桌案并随手翻开了一本案头上摆放着的卷宗。 只待将手中卷宗翻过几页,林仙儿这才接着问道:“查三,交代你的事情可有办妥?” “回禀大人,属下已经领人处置过了!跟过来的统共二十六人,没有漏掉一个,至于京都那里,想必两日内便能传来消息。” “赵虎和韩通那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昨日韩通早早便让人将大人让出的天字四号房清理了一遍,属下安排的人手也已经放出消息,那赵虎一如大人预料,二更进了后园,四更时分又独自潜入天字四号房,并且在里面呆了能有半柱香的时间。” “查三,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义父如何便能在一夜之间瘫了?” “大人既是过了这些时日才问,查三也不便隐瞒,刘公让属下给大人您捎个话,韩璋既是知道赤鹰的秉性,那他就该知道,从没有哪只赤鹰是老死的!” 密室中忽然变得寂静,等了许久这才又听到林仙儿的一声叹息。 “义父是不愿意看到仙儿与官家再有瓜葛这才出此下策……,仙儿自有办法应对,刘叔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此事大人恐怕是误会了,刘公那里是做了安排,可真正让韩璋变成一个废人的却是腐骨草。属下业已查过,做过手脚的茶盏尚未进入韩璋寝室便已被人发觉并偷偷换掉。” “这倒是怪了!我义父自从到了这里就变得极其谨慎,若无你等这样的手段,又有什么人可以对他下毒?” 密室中再次变得寂静无声。半晌,那叫查三的汉子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对着林仙儿施礼说道: “大人有此一问莫不是还信不过查三?若非韩璋中毒搬出寝室,属下心存顾忌又如何能有机会进入?能在韩璋用来清洗磨石的水桶中下毒,此等事在属下看来便只有三人能够做到……,属下曾翻阅过刑讯司内的典藏,腐骨草这等物什便只有京都城外的乱葬岗才有零星产出,因其外形酷似刑讯妙药湿骨草,识得此草药性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以韩通的为人,一个市井无赖怎会有这样的见识?更何况腐骨草药性缓慢,想必这毒也下了有一段时日,大人不妨明言,这下毒一事是不是大人所为?若不是,以属下之见,这韩璋断然留不得!” “好了!刘叔没有告诉过你,话太多的人总是会死得很早!” 一阵叱喝自密室中传出,紫铜架上的金眼赤鹰也在这声叱喝下昂起头颅。 扫了一眼架上的金眼赤鹰,查三对着林仙儿再施一礼,随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查三原本话很少,生死亦看得平常。只是这些年下来不知是怎么了?越是在人多的地方呆得久了就越是找不到当年的自己。大人您说得对,话太多的人死得会很早,可从来也不说话的人未必就能活多久,不知道大人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查三想回去和兄弟们喝上两盏。” 听闻查三此语,林仙儿的面色微微一变。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于纲,方震死了,那些桩子原本并不硬,可兄弟们的出手没有以前快了!” 任谁也想不到,刘半山当年亲手训练出来的那批影卫中也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语,也许世事便是如此,若干年前,这些人被刻意训练成了杀人利器,那时的他们没有怜悯也没有所谓的情义,心无旁骛之下这配合自是得心应手,可无论如何他们终究还是人,所以一旦走进人群,他们同样摆脱不了赵盘李虎那样的宿命。 看着查三走向密室入口,林仙儿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查三,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你可知道刘叔他为何会选中我?” 迈向出口的脚步忽然一停,查三的嘴角渐渐泛起一抹笑意。 “这个还真就没人知道,也许是嫌手段用得老了,便想着换上个新鲜的玩法!” &nnsp; 0 第4章 中了风的韩璋 “暂在此地安身?胡六你莫要欺瞒于我,你家总捕大人他……是不是……死了?” 客栈的天字四号房内,沉默了许久的封红菱再次开口问道。 还在擦拭着房内桌案的胡六闻言浑身一抖,手中的抹布险些将案上的茶盏碰翻。 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门户,胡六压低声音说道:“实不敢欺瞒二小姐,胡六所言句句属实。当日收到消息方大人连夜便派人去了彭城,事后更是对那名幸存的栖霞宗修士严加审问,所得证供与消息也无半点出入。胡六窃以为,主家他应该还活着,至于方大人在刑讯司内的那番言语,多半是想寻个法儿为主家开脱。” “传递消息的铁匠现在何处?” “此人言语让方大人起了疑心,不想刚刚绑上刑架,这厮便自己咬舌死了!” “啪”的一声脆响在房中响起,五道清晰指印立时出现在了某人脸上。 “你这杀千刀的蠢货……他们说什么你都相信!” 仿佛是瞬间崩溃,封红菱忽然间嚎哭不止,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真吓傻了胡六。 “主家莫要大声,此处比不得京都,那林仙儿如今也比不得过往,便是韩家的人也要让她三分。” 猛然抬起头颅,泪流满面的封红菱大声说道:“你去把她给本总捕叫来!果然是对奸夫**,枉我当日还在夫君面前为她百般开脱,她若心存忌恨,有什么门道便冲着我封红菱来!以为和方胜随便编上个故事便能哄得我封红菱,我今日倒是要将她的心挖出来看看……。” 捂脸看着封红菱在房中一阵踢打,胡六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 犹豫半晌,胡六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轻轻放于桌案,随即苦笑着说道:“胡六来时,林大人说了,若是二小姐您动怒便取了这物件给您看,只是林大人又说了,当日尚有些情义,若还有个信字那便用不着取出此物。二小姐,老爷子音信皆无,夜枭哪里已经没了依仗,主家如今又生死不明,二小姐您仔细想想,当下的处境能否保全众人性命还在两可之间,二小姐您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何必节外生枝?” 攥在手中的烛台缓缓放下,或许是因为封红菱看清楚了那件摆放在桌案上的物什;又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满脸错愕神情的柳如烟。 …… “义父,你这又是何苦?” 客栈内院的一所偏房之内,泪流满面的林仙儿手扶韩璋双膝开口问道。 此刻的韩璋早已没有了往日威仪,瘫坐于太平椅上的他面容扭曲口眼歪斜,一双如同鸡爪子般的手掌则蜷缩收在胸前,而每每身体出现抽搐,那顺着嘴角流淌出的哈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便好似一条得了瘟病的老狗。 “义父,我知道你不喜欢仙儿和官家往来,可仙儿这也是身不由己,若非您苦苦相逼,定要让仙儿嫁给你那侄儿,仙儿也不会出此下策,义父您放心,仙儿定当守护您到终老,至于您那侄儿,只要他不再轻慢于我,仙儿也会给他一个妥当的差使……。” 喃喃自语许久,林仙儿似乎是有些累了,其人站起身形对着韩璋躬身一拜,随即缓步走出偏房。不多时,偏房外传来林仙儿言语。 “多蒙各位长者劳心,我义父若有不适烦劳各位通传一声,仙儿在此谢过了!” 回应林仙儿的是一声冷哼,那守在偏房外的几名“伤残人士”虽心存怨恨,却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然而任谁都想不到,就在林仙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当口,偏房内真就出现了状况。 原本瘫软在太平椅上的韩璋居然动了,虽说那动作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挣扎,但这种挣扎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名中风老者该有的举止。 颤巍巍的探出手掌,韩璋的面容愈发显得扭曲,几番努力,太平椅上的扶手居然被他给拧了下来,而随着一个小纸包出现在韩璋手中,诡异且狰狞的笑容也浮现在嘴角。 颤抖的手指仅够勉强打开纸包,当一小撮白色粉末渐渐凑近乌青嘴唇,韩璋的双眼难的出现了一抹亮光。 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难以预料,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命运,可最终你会发现,所有的期待与努力,那只是命运对你开得一个玩笑。 猝然从韩璋背后伸出的手掌转瞬便抽走了那张包裹着白色粉末的油纸,随着粉末飘散,一张冷漠的面孔凑到了韩璋眼前。 “大人原也是宫里的人,怎会如此不小心!为何就不能再多等两日?查三一直就觉得纳闷,以大人您的阅历如何便能由着毒素一点一点侵入骨髓而没有任何察觉?还是刘公说的对,赤鹰不死便不会缩起爪子,您老还有什么交待,若是妥当交出名册,查三或许会饶你不死!” 太平椅上的韩璋口中一阵吱唔,扭动着的身躯猛然一挺,随即又重重栽回椅背,便是能够动弹又如何?解不了毒,那么他仍旧只是个废人。 凶光毕露的韩璋死死盯住查三,那紧咬的嘴唇也开始一点点渗出血水,不过,查三倒是全然没有一点想要去看的样子,他只是冷笑着将扶手中的残留纸包尽数取出。 “我知道大人您不甘心,这些年的隐忍,机关算尽临了却让别人得了便宜!刘公说了,要怪还是要怪大人您自己不小心,那赤鹰的脾性又岂是一个寻常百姓可以知晓?” 随手将几个纸包投入一旁的粪桶当中,查三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银针。 “左右你是不会说的,查三也不强求。当下杀了你,你那些部众难免鸟做兽散,说到底,这些人终究还是死了干净!” 吱吱唔唔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韩璋的眼中已然流露出了一种恐惧。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去探寻韩璋到底想说些什么?查三的手指一抖,银针顷刻便没入韩璋后脑。当偏房内渐渐飘起一阵臊臭,转而似自语一般向着那具还在椅子上抽搐的身躯说道:“你说与不说,那名册最终又会落入何人手中,倒是关我查三鸟事!” &nnsp; 0 第5章 禅宗故址 稀稀落落的小雨始终下个不停,车马往来让数日前才刚刚修整过的路面再次变得泥泞难行。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鬼天气,苦水县柳林镇内的沿街店铺反倒是生意兴隆。 “两位客官,可是还要再添些酒水?” “兴隆居”的小二颇有些眼色,他看得出,在店中众多的酒客当中也唯有这坐在门边的二人出手较为阔绰。 “好,左右当下无事,添些便添些!至于这肉食就先撤了吧!” 回答小二问询的是一名身形削瘦面色微黄的年轻汉子,此人青衣素袍,竹冠便靴,全然是一副游商的打扮。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名年轻汉子定然不会像看上去那般简单。 涉川新近颁布的法令严禁百姓屠宰牛马,可这年轻汉子一入店,开口就点了此处徒有虚名的招牌菜烟熏马肉,而跟随年轻汉子一起入店的那名魁梧仆役满脸刀疤,目光虽是有些呆滞,举手投足之间却流露出的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魄,似这样人等,若说只是一名寻常武人,又有哪个肯信? 当然,众人的关注或许就止步与此。落魄官员草莽流寇如今遍布涉川各地,所以即便有人告诉你,昨日向你讨要饭食的那个花子曾经做过某处挚守,最多不过是为你换来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客官你说撤了肉食是什么意思?” 变了音调的话语再次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落魄官员也罢,流寇也罢,有没有银子才是众人最关心的事情。 “客官你有所不知,新近颁布的涉川律令严禁宰杀牲畜,本店虽小有存货,却也需走那官家的路子。莫不是这马肉做得不合口味?小店本小利薄,客官此时才说要撤,当真是让小的有些为难!” 已经做好的肉食总不能再挂回架上,小二的面色渐渐变有些难看, “即如此,那便寻个地方丢了,左右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凝望着店外的雨丝,年轻汉子似随口应了一句,可是他多半是没有留意到,这句话出口,立时便让店铺内的空气变得有些紧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常言道:“莫招摇,招摇惹得阎王笑!”这世上就是有些事情很难用常理来度量,落了地的凤凰总需学得聪明一些,那闲着没事就不要在野鸡面前摆阔。 留意到几名武人打扮的客旅在私下里交换眼神,小二的嘴角微微有了一些抽搐,这汉子当真是好大口气,便是有些来头又如何?也不看看时下的涉川是个什么状况? “啪”的一声脆响,桃木制成的桌案被人拍去了一角,可是让众人感到纳闷的是,动手的并不是那几个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武人,而是坐在这年轻汉子对面的那名魁梧壮汉。 “我要回去看我那婆姨,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主家您自个儿保重,蛮牛走了!” 店铺内瞬间变得寂静,任谁都看得出,若是这满脸疤痕的仆从自行离开,那个有些来历又颇具身家的年轻汉子,他的命运真就难以预料。 “蛮牛,你怎么又忘了,你那婆姨你不是一直都背着吗?” 年轻人的话乍听上去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可真当众人目光望向那魁梧汉子身后,几乎所有人都呈现出了一副了然神色。 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魁梧汉子猛然一拍脑袋,随即将后背上的包袱旋至身前,直待将包袱内一个坛子模样的物件轻轻拍了两下,魁梧汉子这才傻笑着再次坐回原来位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主家,你说的那个地方还有多远?若每日总这般走着,我那婆姨可比不得蛮牛。你是不知道,昨晚上她还在骂我蛮牛蠢,既是有银子,为什么就不雇些车马?” 蛮牛的话让对面坐着的单谨一阵心酸,这些时日下来,蛮牛的疯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可要说他彻底疯了,似乎又不像,至少在有些事情上,这蛮牛反倒是比过去明白,例如自己只对他说过一次今后不要再叫“王爷”,这蛮牛当下便记在了心上。 轻轻叹了口气,单谨缓缓掏出一锭银子置于桌案,那小二见状赶紧上前用抹布遮住并将其迅速揣入怀中。时下比不得过往,似这等上好的官银,若是让人看到,难免招来麻烦。 “客官稍待,小的这就换了酒食碟碗,只不知客官今日是否准备留宿,若是不急着走,小的倒是知道一处稳妥的客栈!” 没有理会小二略带善意的问询,单勉抖了抖袍袖上的酒水,随即将目光重新投向门外。仔细想想,蛮牛方才提出来的问题他真就难以回答,那个地方还有多远?也许从撞见三个老头儿的那一刻起,这地方就一直在自己脚下。 …… “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答案,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守在蛮牛身边的那个瞎子,单谨将目光再次移回。对面的老者手掌黝黑关节硕大,明显是擅长空手入刃的练家子,而那名瞎眼的老者能在瞬息之间便将蛮牛这样的军中悍将绑得便好像一尊从祠堂里搬来的泥塑,这本事只怕也不在另外两名老者之下。 “难得你一直惦记着为故主寻仇,只这一点单谨佩服!不过我真就有些搞不明白,连本王都不清楚自己想要去哪里,你们如何便能寻来此处?还整出来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再有一事,你这碗里入得是什么茶?槐树叶子吗?” 便道旁的茶摊一眼便能看出是新近建成,那粗制滥造的构建手法更是让人生不出任何好感,可也许真如刘半山当日所言,最拙劣的陷阱往往会有最意外的收获。 “这老头儿居心不良,只说这里景致好,我和那瞎子便想着一起来此处转转,哪晓得瞎子当真是利索,只三两日便将众人身上银两用尽。所以依着我看,这老头儿等王爷您是真,只是这茶摊儿么?不过是个救急应景的所在,你莫要多想。唉!放着好好的仵作不做,偏生要跑出来受这个罪。瞎子,那日再撞见你时,倒不如一脚踢你下河!” 有人喜欢瞎想便有人喜欢拆台,蹲在茶摊外的第三名老者端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莫名奇妙的话语让单谨险些笑出声,可随着对面传来关节错动的声响,单谨再次感到了那股凌厉的杀意。 “候敬宗曾在故主坟前盟过誓,定然不会放过当日主使之人,王爷你既然一直在找寻禅宗故址,那便应该清楚,于禅宗而言生死就是个平常!王爷最好自己了断,若由着候敬宗出手,难免少了些轻重。” 做人总是需要一些傲气,单谨其人更是自视极高,既然知道了来者不善,也知道了对方技高一筹自己终归难逃一死,如何还能由着旁人轻贱。 双眉一挑,单谨一阵冷笑,然而那刻薄之言尚未出口,茶摊外再次传来方才那名老者的声音。 “你莫要信他,这厮当日也对着我和瞎子盟过誓,此生再不杀一人。这些日子下来,让他逮个兔子都犯难,更何况是杀人?王爷,你若是有银子就尽数捐出来,舍些银子买条命这买卖划得来!瞎子,你倒是言语一声,平日就你吃多喝多,那心眼儿更是锃亮,如何今日便看不清楚状况?” 貌似是被人戳到了痛处,守在蛮牛身边的那个瞎子险些跳将起来。 “徐吉利,莫要以为你当日救过老子便敢如此言语,若非你乱用药,老子这双眼怎么会瞎?老侯想杀那便让他杀,若是杀了便能清净,那就连这个也算上!” 抬腿踢了蛮牛两脚,瞎子骂骂咧咧接着说道:“老子花了你等的银子又怎样?没了念想便没了牵绊,当日是哪个说要寻逍遥?当日又是哪个撵都撵不走?如今让你等逍遥了反倒是回过头来怨我!若如此,早些拆伙!” 多半是因为觉得理亏,蹲在茶摊外的徐吉利只嘟囔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可那个瞎子的听力却异常的好,听闻徐吉利嘟囔更是不依不饶。 “老子转着转着又转回京都又如何?不转回京都如何能遇到你们这两只老鸟?老子不喜欢问路又如何?你等倒是心明眼亮,殊不知蝉宗有语,开口一问即见妖魔!” 不知是不是被这瞎子的哪句言语触动,坐在单谨对面的候敬宗一时有些恍惚,这原本对于单谨应该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是当单谨的目光望向那个被捆绑的好似粽子一般的蛮牛,他那只探向案头长剑的手掌又再一次缩了回去。 直视候敬宗双眼,单谨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候敬宗,本王说过你的名字也派人查过你的来历,但本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将矛头指向本王!罢了,想要本王性命便自己来取,只是莫要牵扯旁人。若是你等能放过我那名仆从,本王不介意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nnsp; 0 第6章 单谨的秘密 从晕厥中醒转的单谨依稀还记着那条将自己从刀锋下救走的手臂,那手臂晶莹恍若玉石,可流光溢彩之下却仍旧可以看到一些清晰的脉络。 像大多数涉川的王侯一样,单谨同样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所谓的“仙人”?在他的印象中,只要舍得银子,王府外从不缺乏一些自己找上门来的道门修士,至于那些看似玄妙的“道术”,这看得多了,终究还是和传说中的“仙术”相去甚远,如果一名修士欣欣然升向天空却可以被箭矢射落,如果有人自称“仙人”却熬不过刑讯司的酷刑,那么修士也罢,仙人也罢!见惯不惯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这一次真的有些不同,因为单谨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一条手臂,拥有这样的手臂是不是仙人还未可知,可他一定有别于自己这样的凡人。 迟疑着睁开双眼,那条手臂的主人与想象中的仙境并没有出现在单谨面前,事实正相反,映入单谨眼中的是一个由枯草搭成的简陋窝棚和一名蹲在灶台前不知在做着什么的涉川百姓。 佝偻着的身躯背对着单谨,这让单谨一时看不清那名涉川百姓的模样,但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语只瞬间便将单谨惊得目瞪口呆。 “你醒了?醒了便好!若是能起来,且试试为父为你熬煮的米粥味道如何?” 随手向面前的灶堂内塞入一把枯草,蹲在灶台前的前涉川国主单悯缓缓开口说道。 与过往的威仪沉稳不同,此刻的单悯说话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难得充斥着几分慈爱,或许当一个人卸下包袱,真的可以想起很多自己曾经忘记过的事情。 “父皇,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翻身自床榻上滚落,单谨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了前涉川国主单悯身侧。 “父皇,他们都说您在落侠山蒙难,可我不信,我真的不信!我就知道他再骗我,他们都在骗我……” 巨大的惊喜让单谨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莫名的反应即使是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日,单谨是那样的渴望京都之内响起丧钟。 “这便是你投入了郭护麾下的原因吗?为父应该告诉过你,一旦昌余来袭,无论京都这边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来!” 灶台前的单悯对匍匐于自己身侧的单谨看也不看,他静静注视着灶膛内的火焰,似随口做出了回应。 吱唔半晌,被问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单谨终于想起了自己拼死回返的原因。 “昌余黑骑弃城过境,儿臣实在是不放心,故而领兵追剿。不想兵马方入南云州,儿臣便被郭护之女郭银凤所擒。原本儿臣也是做了一死的打算,可那郭护只言父皇于落侠山蒙难是遭了四弟与纳言真妃的算计,还说那四弟并非是……” 话说至此,单谨忽然停住,那喉头也仿佛在一瞬间被人塞入了一块石头。 炉灶前的身躯抖动了一下,单悯貌似被单谨的言语所触动。 冷哼一声之后,单悯开口问道:“那郭护说什么了?可是说铮儿并非是父皇亲子,原就是你刘叔的儿子?” 单谨被单悯的言语惊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在他看来荒诞不经的传言居然也传到了自己父皇耳中。 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单谨叩头说道: “儿臣自是不信,可另一个消息却是来自儿臣安插在京都之内的部属,……儿臣犹豫再三,这才答应与郭护结盟……,儿臣以为,这单家的天下无论如何不能落入外人的手上……。” 也许是出于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单谨并未刻意强调某事,无旨私返若是与挂念自己父皇安危联系在一起,那原本该是个更妥帖的理由。 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稀粥,灶台前的单悯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单谨言语中的深意,一直等到单谨那带着颤音的话语停歇,这才停下手开口问道: “你可有想过,为什么那郭护不直接杀了你二人?此人窥视朕的涉川多年,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何不索性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这一问当真是问住了单谨,对于这个问题,他和很多涉川的将领一样没有寻到答案。 见单谨久久无语,灶膛前的单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直起腰身轻抚着单谨头顶乱发说道:“为父不是没有给你留过机会,若然你当日留在马鞍城,那么此刻坐上那个位置的就会是你!道门比你想象中更希望天下太平,他们掺和此事不过是害怕来日若生出是非有人受到蛊惑前后掣肘。所以与郭护相比,这涉川还是交到能够掌控的单家人手中较为稳妥,哪怕那个人只是姓单的外族。你终究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取过一只木碗盛满热粥又凑近嘴边吹了吹,单悯转而看向了一脸震惊的单谨。 “粥还太热,总需晾上一晾,谨儿你且先等上一会。为父过往难得有闲,今日索性便对你讲个明白!” 拽过两个枯木墩,单悯像真正的父亲一样将单谨招至身前坐下。 “这天下原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倒与我单家何干?你要清楚,若这锅便是天下,那锅里熬煮的便是这醒言大陆上的百姓,而这木碗便有如天下帝王。对于百姓而言,我们不过是过客,器量大点的便多捞一些,器量小的便少捞一些,有耐心的便热一些,没耐心的便凉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百姓换了一茬又一茬,这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倒是谁来操控这冷热?这灶是什么?这火是什么?这煮粥的水是什么?这填入的柴薪又是什么?” 一番话只将单谨问得好似丈二的和尚,当然,禅宗早已泯灭,他自是不知“和尚”究竟为何物! “为父想了许久,窃以为这灶不过‘界’,这柴薪不过‘利’,也唯有这火,这水,近乎于‘道’!不过若是你觉得这‘道’因利而生,因利而灭,那便错了!” “水火相济,一如阴阳,造化虚空,无来无往。乍看上去那因果;贫富;得失;生死自是皆在之中,然此道非道!凡循环者或可称之为‘道’却终究不过一界之法相。” “为父瞒着天下人修道多年,朝政难免荒废,家事亦无所操持,这也就难怪你们兄弟反目离心离德,可是真到了今日,为父扪心自问所得者不过只言片语。” “守持唯一,真我不二,窥得门径,方知忘我,这大概就是出离堪破的法门,至于返蜕;脱壳;唯一,但有坚持不过自然而然。” 说到此处,单悯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迷离,似在怀念,似在欣慰,但更多的是却是一种莫名的惆怅与遗憾。 “今日想起,为父倒是真有些后悔,若然当日听了人劝,得唯一而知足,或许会比现在开心许多,你且记得,忘我不免滋生晶变,晶变难免顿悟时空,可窥得时空之境便欲知大道真容,此念一起则万念丛生,重堕循环亦不可免。为父已然错了,那便只能再接着错下去,神域已经是为父最后的希望。你既是没有坐上那个位置,那便不要去惦记,好生到各处去转上一转,或许那些禅宗故址可以告诉你很多事情。” 抬头看了看窝棚外的天色,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单悯眉头一皱,端过了灶台上的那碗热粥。 待仔细看着单谨颤巍巍接过热粥凑向嘴边,单悯的嘴角渐渐升起一些笑意。 “好了,原想着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真到了此刻却又觉得多说无益。那个叫蛮牛的汉子就在窝棚外等着,你就带着他一起出去走走吧!为父看得出,那匹雪里青还有那个堕城而亡的女子对你触动很大,既是想放下,何妨放的再彻底一些?忘了这里的一切也忘了京都,从今以后就只做个寻常百姓,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乱的,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你打翻了汤锅,这一次只怕连这炉灶都留不下了,你没有坐上那个位置或许真是一件好事!” 看着面前的那个身影如水波般发生晃动,恍惚中的单谨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自己忘了提及,然而那句堵在他心口很多年的话明明有了去说的机会,可真到了可以去说的时候,他又觉得毫无意义。 冥冥中所有事情总需有个答案,当单悯的身形在单谨面前消失,空旷的窝棚外却再次传来了声音。 “灶台下面为父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你好生带在身上,或许哪天能够用上!再有莫要去想那匹雪里青了!你那兄弟已将它送入了薛绍府中。你知道薛绍做了什么吗?他对着那头畜生足足聊了能有半月,若说照料更可谓无微不至,可一旦府中断粮,那马儿当夜便‘意外’跌入薛府后花园池中。这老东西倒是想得通透,既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要做到不杀,这一点着实不易。唉!一个不知道分寸的柱国将军和一匹不知道分寸的马一样让人厌恶。为父将此事告诉你,一来是因为当年的安排不够妥当,险些毁了勉儿也毁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可这要怪也只能怪你们生在帝王家却偏偏走得太近。这二来是想让你再看得通透一些,若然你依旧想着回头,便是勉儿那里你也不是对手!” …… 黄昏时的景色总是会令人浮想联翩,独自立于山坡之上的单谨貌似已经看得有些痴了,而就在不远处,一脸惬意表情的蛮牛此刻正坐在一棵柳树下怀抱着个坛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什么?对于单谨方才为什么要在烧掉一封书信后将一个红色的铃铛塞入坛中,蛮牛并没有提出多大异议,也许对于他而言,自己实在太过粗心,所以主家这才将那件重要物什交给自己的“婆姨”来保管。 “人心似海扬波,安宁平顺几何?红尘落尽莫回首,逍遥岂止在山河?羞不羞?少无殷勤老无伴,仙家都是无情客,三分尘缘四分泪,哪有渔娘笑语多?” 时断时续的歌声传得很远,也不知又是哪位女子在闲暇之余习练着“碎仙门”中的曲目,听着这歌声,单谨紧绷着的身躯终于松弛下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碗粥毕竟太少,自己的肚子又有些饿了。 &nnsp; 0 第7章 死亡不是终结 谁也没有想到,那伙自京都前来的客商这才入驻父城多少时日,父城便出了这大的事情。 依着过往常例,只要那柄曾经插在牌楼上的残剑还留在父城,那便没有人敢于在父城这个地方杀人。然而半月光景,所有的常例都发生了变化。 “风尘居”的少掌柜因偷窥女子沐浴被人刺瞎了一只眼,其后又在逃出后园秘道时被人刺瞎了另一只,这消息一经传开,父城的百姓立刻便认清了一个事实,那柄残剑或许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作用。所以,当一具具尸体莫名出现在了父城的各个角落,父城的百姓也像京都的百姓一样,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紧闭自家门户。 彻底残废了的韩璋自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个被刺瞎了双眼的韩通,他的命运倒是出乎众人预料,林仙儿遵守了自己当日在韩璋面前许下的诺言,她给了韩通一个相对体面的职司,父城一家妓馆中的保头,当然,前提是交出韩璋提到过的那本名册。 准确的说,林仙儿算对了很多事,红菱的心狠手辣,韩通的**熏心,赵虎忠诚外表下藏着的那份对自己的贪念,但有一件事林仙儿没能算到,一个不靠谱的人,任谁也不会相信,所以倒霉的韩通在前往妓馆之前,便只能面对查三那些层出不穷的刑讯手段。 也许是林仙儿在顾念着一些什么?韩璋的老兄弟中,便只有赵虎到此刻还活着,然而,总面对那些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般的眼神,赵虎的酒愈发喝得有些无趣。 “掌柜的,结账!” 抛出手中银两,赵虎晃晃悠悠走出酒肆,往日里定然会追出店外退还银两的掌柜,这一次真就没动,“流云醉”价值已然不菲,更何况是“撩到仙”,既然一个将死之人定然要敲开自家门户又不稀罕身上的银子,哪有不收的道理? 空荡荡的街巷到处是紧闭的门窗,即使是方才的酒肆,也在赵虎离开后传出“咣当”一声。 透过街巷,赵虎远远看到了父城的城门再次敞开一道缝隙,而某处街角晃过的一道人影也让赵虎的嘴角渐渐泛起一抹冷笑。那些人跟了自己几天,无非是想逼迫着自己出城,这等行径,对于那些拼死想要出城的老兄弟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就想不明白,他赵虎已经习惯了跟在林仙儿身后,没了林仙儿,他赵虎根本无处可去。 看了远处的城门两眼,踉踉跄跄的赵虎拐进了身侧一条街巷,到了父城这久,他非常清楚这条街巷通向哪里。 “虎痴大哥!还是莫要让兄弟们为难,大哥你一直仗义,这一点兄弟们是知道的,可今时不比往日,大哥还是早些离城较为妥当,或许过上一段时日,主家那里就会改变主意。” 眼见着即将走出背巷,一扇紧闭的门户后却是传出话语,赵虎听得出那人是谁,也知道此人为什么会活得现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略作停顿,赵虎卸下了背后的长刀随手抛入墙内,待墙内传来“哎呀”一声,这赵虎哈哈一笑后开口说道:“懒七,你们这些人来得晚,想必是不知道虎爷我的心性,虎爷决定的事任谁也改不了,她要杀赵虎,那便自己动手,赵虎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若赵虎一定要死,莫要让我死在一些不明不白的人手中!” 紧闭的门户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那叫懒七的汉子似乎是感到了一些无奈。 “虎爷,你是知道的,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可比不得我们这些兄弟,懒七见过这些人在城外杀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城东的高胖子本事如何虎爷你应该清楚,这样人等,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摘了脑袋。主家讲规矩,这些人未必会讲,若然虎爷你横竖不肯出城,只怕终究是凶多吉少!” 对着门户吐出一口吐沫,赵虎抬腿便是一脚,可也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了,这一脚却没能揣在门上。 “你给虎爷我记着,来日若虎爷我刀下殒命,且记着将虎爷我的骨骸装入那坛老酒当中,虎爷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父城!” 门后的赖七显然是被赵虎的言语搞得有些愣神,赵虎口中的那坛老酒赖七自然知道在什么地方,可要说存放骨骸,那坛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就像是交待完了后事,赵虎作势揉了揉自己的脚踝,随即再次跌跌撞撞向着巷口方向行去。可晃着晃着,这赵虎又忽然停了下来,因为那扇紧闭的门户之后忽然传出一声闷哼。 “赖七?” 下意识将手臂探向右肩,酒态全无的赵虎这才想起那柄长刀已经被自己丢入了赖七所在的院落,无奈之下,赵虎也唯有压低声音开口询问。 “吱呀”一声,院落的门户被人推开,可走出的人却不是赖七,而是一名面颊消瘦身形修长的年轻汉子。 上下将赵虎打量了两眼,这名年轻汉子挥手止住了赵虎行将出口的问询。 “他没事,但你就真不一定了!我懒得再去找,所以你最好老实告诉我,那本名册究竟是放着酒坛内还是酒坛下面?” 听闻“名册”二字,赵虎猛然一惊,可转瞬便又恢复常态。 同样将那年轻汉子打量了几眼,赵虎开口问道:“你是查三的人么?若是想杀赵某只管动手,只是莫要扯那些咸淡言语,什么名册?赵某不知!” 一阵冷笑自年轻汉子口中发出,这汉子只晃了晃手中的长刀,随即便将其抛向赵虎手中。 “你说的查三我不认识,不过他原来的主子我倒是识得。” 接过长刀,赵虎信心大增,江湖日久,眼力劲自是不差,面前的这汉子自己从未见过,可既是此人能一语中的,又不似查三等人那样将力气用错了地方,想必是另有来路。且此人口气虽大,那气息步伐却不似江湖惯常所见的路子,真动开了手,且不论胜负如何,至少可以拖到林仙儿那里收到消息。 仿佛是猜到了赵虎此刻正想着什么?这年轻汉子一脸无奈开口说道:“其实我始终搞不懂,你既是惦记上了我那兄弟的女人,为何不索性将名册交给她,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总还是会些有机会,这个道理难道你真的不懂!” 诡异的笑容出现在了赵虎的嘴角,名册确实是在赵虎手中,可仅仅找到那个酒坛,若非知情之人断然无法猜出酒坛上的暗语是何意思?而自己一死,那名册也就无从查起,如此即不负当年韩璋对自己的情义,也可以让林仙儿知道他赵虎的为人。 所以说,有时候做人真的很难,明知到新主家想要什么,你却不能给予,因为一个背弃故主的人,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信赖。 向着某处房舍露出的檐角看了最后一眼,赵虎将手掌缓缓按向刀柄,可愤然一抽之下,赵虎的面颊却瞬间变得涨红。直待将目光投向自己那柄连壳钢刀,赵虎这才发觉,青铜制成的刀鞘上居然出现了两个深深的指印。 心底一沉,赵虎当下便做出了反应。 将手中连鞘钢刀一抛,赵虎身形下挫,可还没等他蓄力提气,喉头处却猛然一紧。 来自喉头的剧痛让赵虎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若仅凭感觉,分明是有一只大手此刻正牢牢锁住了自己的咽喉。可那个身形消瘦的汉子明明还站在原处,这施加在自己喉头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震惊也罢,恐惧也罢,江湖搏命哪有时间去想别的问题!困惑不过一瞬,剩下的便只有拼死一搏。 出于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剧痛之下的赵虎不退反进,恍惚间,赵虎似乎已经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可听到了又能怎样,这丝毫也不妨碍赵虎把自己的身躯当做一种武器。 赵虎的反应大出年轻汉子的预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此种状况下做出这般动作。微一愣神,年轻汉子置于身侧的一只手掌猛然外翻,诡异的事情再次出现,年轻汉子的手掌并没有碰触赵虎,可赵虎健硕的身躯却有如被巨木撞到,在刚刚触到这汉子衣袍的瞬间便倒飞出去。 厚实的砖墙轰然倒塌,碎石与瓦砾当中,赵虎扭曲的便好似一只被人抽去脊骨的鲶鱼,耷拉在肩头的头颅更是保持着一种诡异的角度。只是即便到了此刻,赵虎的目光依旧死死盯在了那名年轻汉子身上,一对快要隐入眼角的双瞳任谁看上去都会感到有些心悸。 “听闻你绰号虎痴,每遇敌便死战不退,今番见过,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 缓步走向赵虎,年轻汉子看得出,这被人唤作虎痴的汉子一时还断不了气,而这也就够了,自己还有旁的方法可以令一个将死之人说出实情。 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丸丹药,年轻汉子作势要将这丹药塞入赵虎口中,可赵虎紧咬着的牙关便好似焊在了一处,横竖不肯张开。 “你以为不张口本座便奈何不了你?” 骨质碎裂之声再次响起,一个人要是下颌脱落,便是想塞入一枚鸡蛋也非难事。 丹药方一入喉,赵虎的双眼骤然便涨出眼眶,一对瞳孔也渐渐缩成了一条细线,最让人感到震撼的是随之而来的剧烈痉挛还有那些从周身毛孔渗出的殷红血迹。 年轻汉子不知是不是头一次面对这种状况,那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居然变得有些僵硬。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年轻汉子再次将手掌探入怀内,可一掏之下却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物件,而就在此刻,横躺在碎石瓦砾间的赵虎却有了动作,他开始一点一点的爬向年轻汉子,拖拽着的头颅与口中的碎牙让赵虎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来自地府的妖魔。 眼睁睁看着赵虎爬向自己,一丝惊恐终于出现在了这年轻汉子眼中,此人一边在怀中来回摸索,一边四处寻找着那柄被赵虎不知撇到何处的连鞘钢刀。碎石与瓦砾当中,一时之间倒是往那里去寻? 连番后退之后,这被自己的大意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汉子也只在再次施展道法。 然而这一次,百试不爽的问天宗道法却没有起到半点用处。 …… 两个时辰之后,林仙儿再次见到了赵虎,曾经魁梧的精壮汉子此时已干瘪的好似一副枯骨。 “查三,你要去哪里?赖七的下落你可有安排人手去查?” 密室中的林仙儿一脸怒容,可愤然离去的查三对林仙儿的问询恍若充耳不闻。 恢复人形的赵虎究竟算是生人还是死人?对于这一点查三没有半点兴趣!至于那个叫赖七的汉子,人即是林仙儿派出去的,找不到倒是关他查三鸟事?只因为一时心软,查三听从了林仙儿的安排,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为了将这个好似疯魔般的怪物绑上铜柱,他就再次失去了三名患难于共的兄弟。 “大人,下次安排事情前最好想得通透一些,查三依稀记得,刘公当日让我们跟着你是为了给众兄弟留条生路!再有,此人便是有铁链捆绑未见安生,查三试过了,寻常伤损对此人全无半点作用,也唯有砍下头颅或许管用。大人您若是这次还是下不了手,查三可以代劳。不过大人您真的杀过人吗?若只是抱着个汉子从楼上翻下,查三以为,当下的差使真的不适合大人您!” 踏出密室门槛之前,查三终于忍不住数落了林仙儿两句,事实证明,一个没有杀过人的大人,根本不配统御影卫。 被气到险些流下眼泪的林仙儿一时语塞,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究竟是怎样一条道路。 刻意避开几道充满质疑的目光,林仙儿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赵虎身上。 说来也怪,在众人面前有如疯魔的赵虎也唯有看到林仙儿的时候才会变得平静。 忍住心头的恐惧,林仙儿凑近铜柱上的赵虎,被儿臂粗细锁链捆着,少有人会生出查三那样的谨慎。 “赵大哥,你这又是何苦?不是仙儿不想将你留在身边,实在是仙儿无颜面对赵大哥你,赵大哥你可有想过,那后园秘道出口如此隐秘,若非当事之人如何能够察觉?那单通色胆包天该有此报,原也怨不得赵大哥你,可这天下倒是哪有一个女子会去算计自己至亲之人?” 铜柱上的赵虎猛然扭动了两下,身上的锁链也在这扭动之下发出刺耳的噪声。 抬手制止了几名围拢上来的前京都影卫。林仙儿将手掌缓缓探向赵虎面颊,可将将触到之时,这林仙儿又莫名收回了手掌。 “有件事仙儿一直没有告诉赵大哥你,仙儿主家虽写了休书却是为形势所迫,赵大哥你的恩情仙儿铭感五内,几番相救更是无以为报,怨只怨你我相见恨晚,而仙儿亦久为人妇,仙儿不详不义之人,便有来生亦不敢再有所奢求,唯结草衔环以报。” “嗷”的一声嚎叫在密室内响起,那赵虎究竟有没有听懂林仙儿的言语无人可知,但狂躁之下的赵虎拼命扭动之下,一条手臂居然再次断折并且大有从铁链中挣出的迹象。 铁链错动与骨质断裂发出的声响惊呆了林仙儿,她连连后退两步,下意识躲到了那几名抽刀上前的影卫身后。 难得有了为同仁雪恨的机会,几名前京都影卫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只不过他们的刀并没有直接砍向赵虎的脖颈,那样做厮杀时理所当日,雪恨时则明显不够。 “住手!” 一声断喝止住了劈砍,林仙儿面色苍白,眼神却不容质疑。 轻慢的眼光这次并没有起到作用,林仙儿此番制止并不是顾忌旧情,刘半山看中林仙儿必有原因,惊而不乱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再次走向赵虎,林仙儿对视那细弱一线的双瞳,那赵虎狂暴之态确实惊人,可双瞳全然没有一点杀意。 跟随着赵虎的视线下移,林仙儿缓缓将手掌探入赵虎怀中,当一张不知是何材质却明显刻有文字的黑色薄片出现在众人眼前,在场前京都影卫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貌似有些伎俩却心慈手软的林大人。 韩璋曾经说过,虎痴之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遇敌必定死战不退,更是因为他过度痴迷于一种武道之外的本事。不过此时此刻,林仙儿已经顾不上去感慨,因为那张黑色薄片上所书写的内容势必将在涉川乃至整个醒言大陆掀起轩然大波。 &nnsp; 0 第8章 无伤之城 “不死神仆,存诸多法相,天道噬仙,信我者将永生不灭……。” 看着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修士齐声咏诵穿街过巷,酒肆中的谢观星唯有在心底发出一声慨叹。 “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这些一刀抵千刀的鸟货!” …… 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奈何城外的那场变故好像并没有对无伤奈何两城之间的“交流”造成多大影响,除了城门处的盘查愈发仔细,收取的税金额外增加了两倍之外,其它事情与往日并无太大不同。不过,这种说法或许只针对那些老资历的奈何城游商。对于谢观星,那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例外。 有别于奈何城,无伤城中遍布酒肆、商铺、茶楼、赌馆,除了曲社妓馆,凡涉川所能见这里几乎应有尽有。当然,既是异界总要有些差别,在城中转悠了两个时辰之后,谢观星终于发现了几件让人感到极度不爽的事情。 其一,在无伤城,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用抢的。这大到房舍、货物、女人、孩子;小到法器、伞具、衣物、头饰插花;想抢便抢,只要你是无伤城中之人,只要你有那样的本事。 其二,城内也不是全无规矩,至少有一桩规矩就高悬于众人头顶。如果此处的修士起了纷争,那手中的兵刃法器雨伞尽可随意往对方身上招呼,只是独独不能砍头,若有人敢于违逆,城池上空的那片黑云当中势必会劈出一道闪电,被劈者则自求多福。 其三,这黑云坠顶,黑也就黑了,可等了大半日,居然连一滴雨水也不曾落下。城中居户人人手持伞具,时不时望向天空,那状况当真是要多诡异便有多诡异。 其四,大多数奈何城来的游商似乎对招摇过市的“不死神仆”心存莫大畏惧,每每遇到多半会跪伏于地顶礼膜拜,至于是像城中某些居户那样口呼“天道噬仙,神门赐福”,还是暗中念叨“天道无常,真仙庇佑”,那便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让谢观星感到不爽,托城中黑暗的福,谢观星此番带来的蜡烛灯油大多被人抢购一空,虽说拿来换去不过是些字画典籍彩衣配饰,季效廉口中的晶石一块也没见到,可既是其它游商莫不如此,这自然也就给了心情无比郁闷的谢观星一个放松的由头。 …… “这位兄台好雅兴,往日所见之奈何游商若是想在我无伤城过夜,不是前往赌场便是早早入客栈留宿,兄台此刻还在这里饮酒,莫不是还有什么紧要物件没能出手?” 悄悄凑近谢观星的是一名手持伞具的无伤城修士,此人一眼便能认出谢观星来历,个中道理说起来十分简单,虽说谢观星也是一副无伤城修士打扮,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自己的瞳孔缩成一线。 再次扫了一眼那些自酒肆外经过的不死神仆,谢观星转过身形,对于那张就快要凑到自己鼻子上的脸孔,谢观星并没有生出太大兴趣,类似的话语自从进入无伤城就一直没有断过,说到底这些人不过是想探探你是否急着出城,如果你急着走,那货物自然要不上价钱。 “便是有黑云遮挡也犯不着人人携带伞具,兄台,你等这般行止便不觉得有些怪异?” 左右买卖还是能做就做,这没有兴趣总需应付两句,既然人家又找上门来,这调侃两句还是很有必要。 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谢观星的言语令眼前这名中年修士浑身一抖,那凑近的身躯也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将谢观星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中年修士面露些许犹豫,可谢观星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逗乐,这中年修士一时分不情言语真伪,只得眼眉一挑再次凑近谢观星小声说道: “这位兄台莫不是来自腐仙山?无人指引怎敢独自前往我无伤城?不过能遇到了小弟我当真是兄弟你的运气,小弟我才不管那些传言是真是假,只要兄台你有小弟想要的物件,莫说是来自腐仙山,便是来自腐神山,小弟一样以诚相待。” 这一回答倒是让谢观星生出了几分兴趣,无论在奈何城还是在无伤城,谢观星见惯了那些对“神仙”狂信不疑的虔诚修士,可像面前这位全无半点顾忌,这勉强也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将身体向后仰了仰,谢观星盯着那两条“细线”开口问道:“怎的兄台这里真有小可想要的物件吗?若是如此,且先取出来看看!噢,兄台你说得传言是怎么一回事?可否告知一二?” 中年修士闻言不由一愣,那慢慢溢出嘴角的惊诧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便好似生吞了一只苍蝇。 仿佛是用袍袖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中年修士扫了酒肆某处角落一眼,但见同来的另两名修士神色如常,这才伸手取过谢观星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其后更是故作神秘开口说道: “兄台有所不知,数百年前小成界曾有传言,将有一名从腐仙山逃出的武者承接奈何城夜行仙官一职,此人一旦出现,无伤城势必在劫难逃;不过看兄台你当下这副模样,笃定不是那人,更何况这传言未必是真,过往奈何城也有过会武的夜行仙官,结果还不是一样。好了,兄台还是莫要去提那些咸淡事儿,这前番不知出了何事,城中查得格外生紧,我看兄台是个实在人,若真有硬货,小弟家中也有兄台想要的东西,兄台想要交易,不妨让小弟我先偷偷验看一番,假使成色尚可,大可往小弟家中一叙。” “这只怕不妥吧!” 貌似随意摸了摸身侧的包袱,谢观星脸色有了细微变化。 此行之前,季效廉曾对谢观星反复叮咛,往无伤城易货最忌讳三件事,其一,真正的硬货交易莫离街面,更不要往人家中验货,否则九死一生!其二,莫要随身携带铜镜,一旦被人查出,笃定有死无生!其三,为确保奈何城游商往来交易,这恫吓哄骗在无伤城是家常便饭,可敢于在街面上明抢奈何城游商的却是不多,但要是你将货物交到无伤城修士手中验看,自家人抢抢又有何妨?反正事后痛不欲生的又不是无伤城修士! 斜眼瞅了瞅角落坐着的两名无伤城修士,谢观星一时感到有些为难,这季效廉说得倒是简单,可即不能将真正的硬货交到无伤城修士手中验看,又不能前往人家指定的私密处交易,这生意倒是如何去做? “左右今夜要留宿此处,这时日尚早,便有买卖晚一些再谈不迟!小可初来贵地,今番于城中所见确与奈何城千差万别,敢问兄台,为何此处旁的应有尽有,独独不见一家曲社妓馆?” 既然拿不定主意,谢观星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岔开话题。 不想这一问倒是将那中年修士问住,其人吱唔半晌方面带些许羞惭开口说道:“这城中多有不便,办那事儿总需往城外寻到些月光!” “扑哧”一口酒水喷出,谢观星着实是长了见识,且不论这中年修士所言是真是假,与无聊至极的奈何城修士相比,这无伤城的修士倒是颇为有趣。 “莫要再闲扯了,既是想交易那便快上一些!今时不比往日,兄台你怎这般不晓深浅?若非那贼婆娘今日闲着没事又跑来寻我无伤城的麻烦,倒有哪个对兄台你如此待见!” 见谢观星吐了自己一脸酒水却依旧没有任何想走的意思,中年修士多少有些恼怒,情急之下反倒是说出了实情。 中年修士的言语话让谢观星心头生起一阵恶寒,他当然知道中年修士口中的贼婆娘是谁?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所谓的“无伤减丁,奈何问心”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拉开帷幕。 “怎得会挑在今日?这位兄台莫不是记错了!小弟还有一事不明,减丁问心大逆常理,何以从未见到有人提出异议?即便修道之人真就看淡了……” 一如在奈何城中的境遇,只要提及这个问题,突如其来的变故就会将谢观星的问询打断。 脚下传来的剧烈振动让酒肆中乱作一团,当响彻云霄的异兽吼声同样出现在无伤城中,那一直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那片黑云也在这一刻出现了道道缝隙。 透过缝隙投射而下的光线薄纱般美轮美奂,随着云层变化,曲折延展的“薄纱”便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在无伤城的大街小巷缓慢移动。 “哗”的一声轰响,整个无伤城就仿佛响起一声闷雷,抬眼去看,谢观星险些吐出自己的舌头。 光芒照耀之下,无伤城中的男女老少齐齐撑开了伞具,即便有人明明身处酒肆茶楼却也如个白痴般的将伞具举过头顶。 怪异的状况让谢观星在惊诧之余咧嘴狂笑,然而这笑声方起便戛然而止,一道由酒肆外射入的光线引起了谢观星注意。 曾几何时,五柳巷官衙内也出现过类似一幕。官衙对面的海月楼上,总是会有那么一位闲极无聊的女子,喜欢用手中铜镜折射出的光线来撩拨某位年轻捕头的心绪。 不过,今日在无伤城摆弄铜镜的却不是林仙儿,那束刺眼的光线也没有绕向谢观星的双眼,而是缓缓扫过一只只撑起的雨伞,随即在一片惊呼当中迅速向着一名醉伏于桌案之上的老迈修士身上移动。 寻镜莫要入无伤;黑云、伞具、土行兽,如果到了此时此刻还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谢观星就不再是谢观星。 眼见着光线就要触及老迈修士,街巷外忽然传来的一声脆响。而随着这声脆响,那些行将放下的伞具又再次举了起来。 “谁干的,可是小娘养的?既是有这等本事何不早些动手!” “我xx他个先人,这用得是什么法器?怎么便溅了老子一脸!” “赵老三,你不是想抢老子们的功劳?那碎片人人有份,你可是要一个人独吞?” 碎裂的铜镜招来的自是一阵污言秽语,看着依旧趴在桌案上熟睡的老迈修士,酒肆内众人好歹算是吐出了那口噎在嗓子眼的浊气,至于外面究竟是谁击碎了那面铜镜,到了此刻反倒无人关心。一如沙场征战,有人挨刀自然有人拾漏,便是侥幸因此逃过一劫也犯不着提个谢字。 头顶的天空再次变得阴暗,游走于城中各处的光线转眼便换了地方,虽说土行兽的叫声还在继续,城中各处也不时传来一些惊呼,可无伤城中百姓修士明显是习惯了眼前状况,既然当下无事,那便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端得是好运气!” 对着那伏案而眠的老迈修士撇了撇嘴,中年修士悻悻然收了手中伞具。许是觉得方才的机会难得,这中年修士不免开口催促。 “这位兄台莫不是还信不过小弟?小弟在这无伤城颇有些名气,端得是童叟无欺!兄台莫要再犹豫,此处不可久留,若城主府来人检查状况,说不定又会对兄台你盘剥一番!” 然而此刻的谢观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一事,貌似那些来自昌余的黑骑军士并不似城中居户这般惧怕阳光。 见谢观星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中年修士当真是有些恼了。也不知谢观星藏在包袱中的石像对无伤城修士有何妙用,中年修士终于按捺不住想要伸手抢夺,可是当他的目光堪堪扫过桌案,那只探出的手臂忽然缩了回去。 桌面上少了一样东西,那只被中年修士放在面前的酒盏。 震惊的表情再次出现,一如如细线般的瞳孔更是收缩的恍若游丝,那坐在一边的两名无伤城修士见状更是神色大变,二人对望一眼,居然也不招呼同仁,径直起身便向着酒肆外面行去。 一阵苦笑渐渐浮上中年修士嘴角,那进退两难的样貌难免引来了诸多好奇目光。 貌似下了天大的决心,中年修士“窟通”一声便跪倒在谢观星面前,早已腾出来的一对手掌则连番拍向自己面颊。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大爷您乃是腐仙山那里来的武者,这买卖不做也罢,小的素来敬重大爷这样的武者,甘愿献上此物以表寸心!” 拇指大小的一个金色瓷瓶被摆上案头,只看形状颜色谢观星便已猜到了内里为何物,可直到那中年修士连滚带爬逃出酒肆,谢观星仍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不解。 “当日在奈何城中,有百姓看到自己身后有影子也是当下这般反应,这小成界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一名有影子的寻常武者,为什么会让人感到如此恐惧?” 恍惚间走出酒肆,被杂乱信息搞得有些头痛的谢观星俨然成为众多无伤城百姓眼中的焦点,那只弹射而出的酒盏也许在谢观星看来实属平常,可对于无伤城的某些修士而言却足以成就一段“传奇”。 &nnsp; 0 第9章 聪明的兔子 “兄台为何要坏了李某的好事,便不怕回城后碧霞真人责罚?” 许是因为害怕那些光线再次投射下来,偏僻一些的街巷中早就没了行人,当面前的空间似水波一般荡漾开来,谢观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听到“碧霞真人”四字,谢观星更是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可既是自己击碎了别人的铜镜,那事主找上门来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眼前这名一脸怒容的奈何城少年修士,谢观星知道自己笃定摊上了麻烦。 深施一礼,谢观星对着这名少年修士说道:“小可初来乍到,着实是不知道方才那面铜镜的用处,一时技痒贸然出手,若是因此耽搁了仙官您的差使,还请仙官大人责罚,若大人不嫌,小可愿意以此物相赠。” 金色瓷瓶内承载着何物?谢观星一无所知。可它对这名奈何城少年修士同样具有莫大吸引力。 见谢观星递过瓷瓶,少年修士眼中不免流露出一抹狂喜,其人接过瓷瓶凑近鼻翼闻了一下,那飘飘然极度享受的样貌便是谢观星也看得一阵心惊。 “若真如季效廉所言,这奈何城修士道境大多已达晶变,何以传说中的大能修士会是当下这般嘴脸?”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谢观星的心声,少年修士脸上的陶醉也只是那么一瞬,而随着金色瓷瓶再次回到谢观星手中,年轻修士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这位兄台,你即是我奈何城中之人,那便该识得一些规矩。这毁损铜镜一事可大可小,想必兄台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本仙官想和你做个交易,不知这位兄台意下如何?” “交易?” 谢观星知道这金色瓷瓶内的液体对奈何城修士存有益处,可既是能够在无伤城私买私卖,亦或用奈何城修士化成的石像换取,那便算不得什么精贵物件,如此说来,这修士口中的交易,只怕另有所指。(.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小道樊天,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谢观星,奈何城寻常居户。” “兄台自谦了,碧霞真人的道侣又怎会是寻常人等?兄台既是武者又有本领瞒过洛桑两家护卫逃出腐仙山,来日必定为真君所重用,真到那时,小弟我倒是高攀了!” 少年修士的言语让谢观星头顶直冒冷汗,那无伤城修士所言不虚还在其次,怎的自己什么也没做便稀里糊涂成了碧霞真人的道侣? 看了看头顶的那片乌云,谢观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时辰不早了,仙官大人不准备出城吗?” 恍若被人醍醐灌顶,那少年修士闻言脸色大变,急切间转身便走,可走不了几步却是回头说道:“兄台且记着樊天话语,那碧霞真人眼高过顶,能与兄台结为道侣原本另有所图,兄台莫要以为风光指日可待,小弟笃定,在奈何城中断然不会有旁人敢于传授兄台道法,兄台若是想留住性命,终有一日须来寻我樊天。” 身影消退,余音犹存,被搞得一头雾水的谢观星也唯有看着空荡荡的街巷发呆。可此时此刻他想必还不知道这无伤城中已经出了大状况,便是方才那名叫樊天的少年修士,他的性命也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 两个时辰之后,谢观星再次看到了樊天。 “救我……,只有我能帮你……。” 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又似乎是在寻求帮助,向着谢观星探出的那只手掌晶莹好似玉石,火把映照之下,已然变成一尊晶像的樊天仍旧保持着呼喊前的姿势。可此刻谢观星自顾不暇,他能够做到的就只是眼睁睁看着一柄铁锤狠狠砸向樊天头部。 晶石碎裂声;惨叫声;欢呼声充斥谢观星双耳,谢观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少有人会去留意,就在谢观星与少年修士攀谈的当口,护卫在城外的无伤城修士已尽数撤回城内,那两扇用生铁铸就的城门也在一阵吱嘎声中轰然关闭。随着无数手持铁锤法器的“不死神仆”拥入街巷,等待着奈何城修士乃至于奈何游商的或许就只有死亡。 且不论城外的碧霞真人如何作为,当第一名奈何城修士因夜晚的降临而现出晶身,无伤城中的混乱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砸向晶身的铁锤法器堪称劈天盖地,至于有没有哪个无伤城修士的脑袋会被这些投掷而来的钝器误伤,这一刻倒还真就没人过问。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时辰还没到!我们是游商,不是修……。” 见自家修士被人劫杀,有奈何城的游商想要上前阻止,但他的脑袋顷刻间也变成了一滩肉泥,习惯这东西很不好,无伤城内的修士一旦想要取人性命,很少有将手中家伙往被人身上招呼的觉悟。 避过一柄劈面而来的铁锤,谢观星抬腿便是一脚,至于这一脚究竟踢到了哪位“神仆”身上,谢观星无暇顾及,借着这一踢之力窜出,谢观星勉强算是功躲开一堆抛射而来的法器。 存有锋刃的古怪物件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件法器?这个问题大可拖到以后再想,可要是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还认为自己武艺高强足以做到刀枪不入,那这个人的脑子一定有些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厮杀还是逃遁,谢观星始终保持着惯有的敏捷,虽说自己的道术在无伤城全无半点用处,可那种游走于锋刃间的诡异身法还是让他从第一拨劫杀中轻松逃了出来。不过,很快谢观星就会意识到,这身法诡异拳脚利落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当无伤城的百姓也汇入劫杀行列,城中残存的那些奈何游商便如同一群被人追赶的兔子,他们本能的跟在了谢观星身后。 “谢兄,为何我等不寻个隐蔽处等着事态平息,定要在这街面上四处乱窜岂非自己找死?” 说话的是一名紧跟在谢观星身后的中年游商,此人身材之臃肿,腿脚之利索,便是谢观星也大感意外。 “也不知这无伤城今日怎么了?往日也有我奈何城修士因错过时辰被困在无伤城中,却不曾惹出这大动静更不曾牵扯我等。如今我等连身上的财物都舍了,他们怎的还这般不依不饶?谢兄,依着小弟我的意思,莫不如谢兄引领着我等前往城主府,这城中便是再乱,那城主府总还是要讲些规矩。” 见谢观星身手不凡,最初相遇时,几名游商虽面露惊异神色却也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这其中更有一名叫苏东城的游商脸皮超厚,这才认识多长时间便已经开始和谢观星称兄道弟。 “苏兄,可还知道什么出城路径?眼下这状况,可不似你说得那般简单。” 一路行来,谢观星不止一次见到有奈何城游商乖乖交出财物,临了却还是被人剁成了一堆肉泥。似这等一呼百应万人喊杀的状况,若城主府没个勾连,杀了谢观星也是不信。 微微一愣,那叫苏东城的汉子貌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其人一拍大腿说道:“若非谢兄提醒,兄弟我当真是忘了,城主府西侧有一间商铺,那里的主家素来与我交好,往日常听此人言说家中存有一条通往城外的秘道,只是因无伤城城门很少关闭,故而小弟虽有听闻却一次也不曾用过。今日事大,小弟我也不敢再论什么交情,若舍些财物那厮便可以让我等出城,来日必定厚报,可要是刻意刁难,还请谢兄你及时出手。” 大凡没有谢观星这等经历之人,多半不喜欢在人群往来间隙寻找生路,苏东城的建议当即在谢观星身后引起一片赞同之声。可谢观星老于江湖,他总觉着这苏东城眼神闪烁,言辞虽是决绝却未必可信。 “苏兄,小可入此地之前曾为涉川刑捕,这追逃一事终究见得多些,莫要看此刻沿街往来风险重重,可要是被人堵在偏街背巷残房枯井,躲得一时却躲不过另一时。苏兄虽是为众人寻到一条生路,但此时便行前往只怕凶多吉少,倒不如再坚持少许时刻,待主使之人安排各处搜索,街面相对安生,到那时再行前往不迟。” 谢观星的言语明显没有得到众人认同,只听着周围传来的呼喊与咒骂,还是有太多人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东城兄,莫要理会这莽汉,你且引领着兄弟们前往,此时那些杀千刀的鸟货只怕还顾不上我等,可要是所有入城减丁的修士亡故,那些鸟货势必会惦记上咱们,那时便是想逃只怕也是迟了!” “放屁!” 一声咒骂自苏东城口中传出,紧随而来的是一番慷慨陈词。 “此番行来若无谢兄庇佑,你我可能逃过一劫?苏东城唯谢兄马首是瞻,便是要死,也会跟着谢兄死在一处,若是再有哪个说出此样话语,便是陷我苏东城于不义。” …… 有了苏东城的“忠心不二”又亲身经历了几次“不期而遇”,谢观星的谨慎与应变终于赢得了一些信任,随着大多数无伤城百姓向着四处城墙聚拢,身披黑衣的“不死神仆”也开始进入偏街背巷逐门逐户展开搜索,至于那些正经街面,反倒如谢观星所言,少见无伤城中居户。 由着苏东城指引,众人很快便靠近了城主府所在的街巷,可方一靠近众人这才发觉,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 偌大的城主府门口,居然站满了无伤城百姓。更有甚者,便是城主府与那栋商铺之间的街道,此刻也有不少身穿黑衣的不死神仆往来游荡。 &nnsp; 0 第10章 最笨的一只 “谢兄,就是那里!当下这状况只怕没办法安生过去,好在离得不甚远,谢兄又本领高强,只要谢兄能领着兄弟们冲入那间房舍,神龛下便是秘道。” 躲在墙角阴影中的苏东城貌似想要拼死一搏,其人一边收拾着周身衣物,一边手指商铺开口说道。 看了看对面的城主府,又看了看一侧的商铺,谢观星一时有些犹豫。 仿佛是看穿了谢观星心底的疑惑,苏东城俯身从靴角抽出一柄短刃,随即压低声音对着自己身后的一众游商小声说道。 “诸位兄弟,过会且记着和苏某一起跟在谢兄身后,一旦跑开了,莫要迟疑也莫要回头照顾其它兄弟的死活,生死有命,咱们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眼见着众人心跳似急鼓,腿抖如筛糠,那一双双眼睛更是齐齐望向自己,谢观星便有猜测也只能做出决断,然而苏东城似乎早已等得不耐,其人猛然一瞪双眼厉声喝道:“谢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骤然响起的叱喝立时引来无数目光,随着身后传来一股推力,谢观星再无半点停留的可能。 恍若离弦之箭,谢观星飞也一般向着那处商铺冲去,紧随其后的苏东城等人,更是在冲出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叫。 劈面斩来的利刃一晃而过,玄丝带起的血雾便仿佛在瞬间幻化出一场豪雨, 当众多红色细线弥漫谢观星双眼,那带着诡异微笑的头颅也罢,那透着恐惧与混乱的头颅也罢,他们的失落换来的不过是一种“成全”。 许久没有品尝过杀戮味道的谢观星再次找回了当日的感觉。没了勿悔,谢观星手中的玄丝更像是一条挣脱束缚的毒蛇,它第一次拥有了完全独立的生命,第一次成功窥视到某人深藏于心底的妖魔。 “不死神仆,存诸多法相,天道噬仙,信我……” 又是一颗充满信仰的脑袋在谢观星身后掉落,短短的一段路程,谢观星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切掉了几颗脑袋?可就在谢观星距离苏东城所指的商铺还有几步之遥时,谢观星却忽然意识到,那些冲向自己的不死神仆,远比方才看到的要少上许多。 面前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两名衣衫凌乱且满脸倦意的女子试探着从房舍中探出脑袋,可方一看到浑身浴血的谢观星,那敞开一道缝隙的房门又“啪”的一声在谢观星眼前关闭。 谢观星眼力极佳,只是借着门户敞开的瞬间,谢观星便看清楚了这间“店铺”内的状况,这所谓的“店铺”分明就是某户人家的宅院。 “苏兄,此处当真是店铺吗?” 诧异之下,谢观星转身望向身后,这一望不要紧,眼前的状况让谢观星大吃一惊。 自己身后的街面上,便只有六七具无头尸体,那些原本该跟在自己身后的游商却一个也没有见到。 “你等跟来作甚……,谢兄救我……。” 熟悉的声音来自城主府方向,但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聚拢在一起的无伤城百姓修士,谢观星再也看不到一名游商的踪影。 舞动在人群上方的兵刃法器染上殷红,凄厉的惨叫喻示着一场杀戮仍在继续,可人世间那悲悯中何尝不带着一些调笑的味道?唯一的区别是:究竟是谁在看?又是站在哪里? 茫然立身于“店铺”之外的谢观星此刻无比清闲,众多的无伤城百姓修士都聚拢到了城主府门口,于谢观星身侧,除了几具“不死神仆”的尸体,反倒是连个人影也无。 “小兄弟,这边走!” 有若蚊哼的话语自不远处巷口传出,这提示是善是恶,备受打击的谢观星已经懒得去想,下意识回望城主府方向一眼,谢观星恍如散步般带着一脸苦笑朝着那处巷道晃了过去……。 被人拽住胳膊狂奔的感觉很不好,当然,被人算计的感觉更不好。 苏东城确实是一只最聪明的兔子,而谢观星毫无疑问是最笨的一只。(.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围猎之下,无非三条逃命法则,其一,趁着包围没有合拢,自己冒险先逃出去。其二,窜鼓着众人一起逃,生死则各安天命。其三,找只具有“领导能力”的笨兔子带着大家一起逃,只待那群朝着同一方向逃窜的兔子成功吸引所有猎手的注意,自己则换个方向逃之夭夭。 然而造化弄人,苏东城做梦也没想到,就在那群笨兔子紧跟着谢观星冲出巷道的当口,几乎所有笨兔子的眼角余光都死死盯在了他苏东城身上。 …… “敢问老者,城中百姓修士皆在追杀我等,在下自问与老者素昧平生,为何老者定要出手相助?逆势而为,便不怕事后受到牵连?” 无伤城城西的一处宅院之内,已然换上一套无伤城百姓衣物的谢观星紧盯着那名狂饮凉茶的老者问道。 这老者年约七旬,凌乱的鬓发衬着佝偻的身躯,若非身穿黑色道袍,怎么看也不像一名无伤城的修士。 放下手中茶盏,老迈修士转身望向谢观星,聚成一线的瞳孔在烛火映照之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小兄弟这便忘了老朽吗?老朽可不敢忘了小兄弟你的恩德,今番若非小兄弟相救,老朽只怕早已被烧成一堆枯骨。” 听闻老者此言,谢观星恍然大悟,只是到此刻便是连谢观星自己都想不明白,方才的那场杀戮自己全无半点怜悯,可之前在酒肆当中,却为何独独对这名毫不相干的老者生出救助之心。 年迈修士自然不知道谢观星在想些什么,见谢观星神色恍惚,便以为此人还在担心城内的状况。 “小兄弟只管在老朽这里静养,料想午信那厮搜不到小兄弟你,总要对奈何城有个交待,也不知此番事了,又是那个倒霉蛋摊上是非?这看错时辰一事原本可大可小,可于当下这个状况若不杀几个城门护卫只怕是难以平息奈何真君的火气!” 人说事实无常,数百年的规矩,奈何城改得无伤城便改不得?既然奈何城修士可以以追查罪囚为借口虐杀入城“帮忙问心”的无伤城修士,那么有某位无伤城修士记错了时辰,这大抵也就只能算作是一种渎职。 “听老者所言,今日这场变故莫不是因小可而起?” 老者的话让谢观星大感意外,但回顾经历这事儿确实是有些蹊跷,除了这名老者,谢观星于街巷间还曾见到过一个“熟人”,那名酒肆内的中年修士。此人同样在四处寻找着谢观星,只不过因为跟随在这名中年修士身后的不死神仆实在是太多,谢观星便有激愤也不好上前去打个“招呼”。 轻轻掸去身上尘土,老迈修士坐回茶案一侧,许是同样觉得谢观星问得蹊跷,这老迈修士望向谢观星的眼神愈发怪异。 “兄台当真不知其中缘故?如此说来,兄台你入小成界是否另有来路?” “小可自一口古井遁入,不知老者何出此言?” “古井?” 貌似随口问了一句,老者端起茶盏再饮一口,那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便仿佛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老朽哪会有似小兄弟你这等的机缘!当年为了毫末小利,老朽冒死前往登云海找寻棘果种子,只因看错了天色唯有和舟儿一起沉入水底。老朽当日以为必死,不想次日醒转却发觉自己已沦落为腐仙山上的囚徒。也是老朽命大,在腐仙山上好歹熬过三年,直待桑洛两家来腐仙山挑人,老朽因不惯清修又不想终日留在腐仙山挖矿,便服食丹药入了这无伤城,这一晃四十多年,虽说过的无趣,可想死也不容易。” 从季效廉口中,谢观星早就知道了大多数小成界居户的来历,但再次听闻登云海,谢观星难免开口相询。 “敢问老者,既是从登云海前来可是我涉川子民?若当真如此,可知此处还有什么法儿能够让在下重返涉川?” “什么?重返涉川?” 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自房中响起,老迈修士边笑边上上下下将谢观星重新打量一番。 “老朽我年龄大了,着实是开不得这等玩笑!小兄弟便有俗世武艺又如何?既是对不上传言,最多不过在奈何城充当夜行仙官一职。遭逢城斗,那夜行仙官难免斩获颇丰,由此而进入大比也是平常,可老朽在这小成界呆了四十余年,却从没见到有哪个奈何城的夜行仙官能活着扛过大比!” “城斗?在下怎从未听闻,难不成这减丁问心还不够,定要像俗世那样捉对厮杀一番?” “你来的时日太少,孤陋寡闻亦属于平常,加之上次城斗还在五十年前,如今亲历这件事的除了那些总也不死的老妖怪也就只剩下像老朽这样的待死之人。至于城中其它居户,他们多少对此事存有些顾忌,不愿提及也在情理之中。” 老者的话对谢观星触动不大,左右见怪不怪,便是这小成界真有人做了神仙,那不是还要分个高低?既是要分高低,难免会有是非;有事非就会有争斗,既是有争斗,神仙也和俗人一般无异,可老者提到“死”,谢观星不免心存疑问。 “听闻无伤城不死神仆除非断头碎心,否则永生不灭,而奈何城修士入得晶变,横过问心,则命续三百余年,这些传闻莫不是假的?” “假不假的无人知晓,那命长的只说是去了神域,命短的一准躲不过减丁问心,老朽今日不死,多半神选之日榜上有名。” “那老者所说的老妖怪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桑洛两家吗?只这两家人不知来历,那值守腐仙山的洛鹰,四十年前是那般模样,四十年后还是那般模样。” “这腐仙山到底是何样的所在?因何无论哪里的居户,只要提及此地都谈虎色变。” “既是不打算去,那便莫要询问,你当那里是桃源也好,地狱也好,若没个依仗,同样是挖矿的命……。” &nnsp; 0 第11章 何为堪破 院中敞亮,身穿青色竖领道袍,外衬绯红剑士氅的碧霞真人一经出现便晃花了谢观星与季效廉双眼。 几乎是同时,小院中响起一老一少吞咽口水之声。 说来有趣,季效廉在奈何城日久,自然熟络城中仙官,可他从未见到过今日之碧霞。今日之碧霞,容颜俏丽如花,身形亦难得的凹凸有致,即便是那条原本有些残障的左腿,此刻看上去也与常人一般无异。 “看什么看,没见过本接引吗?姓谢的,你既是活着离开无伤城,因何于城外对本接引不理不睬,轻慢本仙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刻意掩饰住嘴角的笑意,碧霞女修在场院中来回走了两圈,那样貌分明还带着几分招摇,唯恐谢季二人没能留意到自己那条已然痊愈的左腿。 季效廉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碧霞女修今日心情大好。在仔仔细细将碧霞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季效廉悄悄扯拽了一下谢观星的袖子,随即凑近其人耳边小声说道:“小子,当真好福气,怎生这等妙事儿便遇不到老头儿我!那交趾原可是个好地方,要不要老头儿免了你今日的差使,你且陪着接引……哦,呸!呸!呸!瞧我这记性,你且陪着仙儿姑娘出去清闲半日,若然坐实道侣一事,来日得了好处,切莫忘了我这老头儿。” 谢观星当然知道季效廉所说的清闲半日是什么意思?可不知是怎的,听闻交趾原三字,谢观星居然周身一抖,怪异的神态居然将季效廉也吓得连退两步。 “城中既无律法,何来刑罪?接引仙官大人您言重了!在有,你那衣物剪裁虽是合体,可腰际处好像开线了!” 犹如一桶凉水浇头,本已双颊泛红的碧霞女修颜色大变,其人下意识望向腰际,那腰际处果然如谢观星所言,隐隐露出了一小片肌肤。 随着“哎呀”一声惊呼,小院中再次刮起旋风,片刻之后,院外则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姓谢的,你便是没有死在无伤城,终有一日也会死在我文……仙儿手里!……对了,午时三刻城主府真仙殿,真君要见你,你有胆便就再次错过时辰!” …… 声音远去,小院中的状况仿佛又退回到两日前。只是这一次,门外聚起了许多跑来看热闹的奈何城居户。 一直对视到双眼发麻、门外观者散尽,季效廉总算是收回了那条挂在嘴边的舌头,可好景不长,至多半柱香,季效廉又好似着了魔一般说个不停。 “小子,老头儿我算是看走了眼,原以为你好歹有些本事,便是再不济也能多活上两年,可现下看来小老儿当真是命苦,你说吧,那坛子要个什么样的?” “这个不好,颜色太暗,显不出老头儿的身家!” “真仙殿那地方也是你一个俗人能去的!便知道只你一人活着回来肯定不会摊上什么好事,罢了!罢了!左右不过一死,只可惜了那牌子,这才办了多少时日!” “老头儿……” 谢观星欲言又止,诚如无伤城老迈修士所言,那事情也许就该是当下这个样子,更何况所有蹊跷总需有个答案,至于是早是迟又有多大区别? “看在你帮衬着老头儿打点店铺,虽说半块晶石也没有替老头儿购得,总算是带回来了两瓶神仆之血,既是要死,老头儿也不好让你死得太过寒酸。只是老头儿平日里过得凄苦,此处又比不得涉川,那寿衣,大钱之类的你就莫要再想了,便是当下这物件也是老头儿我用二两灯油换来,不过送给你可以,但你要答应老头儿一个条件,无论如何莫要牵扯上老头儿。” 全然不顾谢观星此刻在想些什么,季效廉一边唠叨一边在堆积如山的物品中来回翻捡,而就在谢观星终于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言讥讽之时,这季效廉忽然将手臂探入一只青色瓷坛。 “就是它了!哎呀,这是什么虫儿?怎么连老头儿的宝甲都能给啃出个窟窿!” 手臂一抖之下,一块黑漆抹乌恍若破布般的物件径直甩向谢观星,那扑面而来的尘土便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我xx你个仙人!咳咳!” 手持一副残破皮甲,谢观星几乎要被呛到晕厥,人熟了就这点不好,分神之下,总会少些防备。 …… 午时二刻,谢观星如约前往城主府。 堪堪踏过第二道门槛,一脸苦笑的城主府管事;化名孟浪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便凑了过来。 “谢兄你好歹算是来了!我家城主已在真仙殿等了能有两个时辰!不是小弟我说你,谢兄你怎的这般不晓规矩?真君召见,便是城主大人也不敢如此造次!罢了!罢了!左右到了此刻殿内也没有传出法旨,或许真君同样来得迟了,谢兄你且记得,若真君问起,切莫提及旁的理由,只说被那碧霞真人缠住!” 一个踉跄,谢观星险些被脚下荒草绊倒。 “这道门中人端得是眦微必报,那碧霞只说是午时三刻,怎么便能迟了两个时辰?今番若能活着回去,也无需再等他日,当下便和那贼婆娘做个了断!” 且不论谢观星此刻于心底如何咒骂,既然来了,那便没有再退回去的可能。 定了定心神,谢观星抬眼向四周望了望,待确认此处便只有自己和马三德二人,谢观星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 “马…孟兄,谢某你那主家好歹是一城之主,如何这里的房舍道路竟能荒废成这般模样?” 也难怪谢观星有此一问,若仅仅从城内而观,这构筑在青石高台上的城主府当真是气势恢宏,可走得近了,除了几间房舍殿堂看上去勉强有过修缮,其它地方残破的好似荒坟废冢,并且走了这许久,偌大的一座府第除了改名孟浪的马三德,谢观星居然没有见到一名仆役。 仿佛是觉得理所当然,马三德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开口说道:“谢兄来此时日尚短,只怕还不清楚府内状况,小弟我来时便是这般模样,这奈何城终究比不得无伤城,既无作坊店铺如何修缮构建?不怕谢兄你笑话,便是晚间用于出恭的物件也需私底下找人往无伤城换取!” 入得奈何城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城中状况谢观星多少知道一些,听闻马三德解释,谢观星一时有些语塞,只得含混答道:“……孟兄说的极是,谢某当真是忘了!” “其实这日子久了也不觉得怎样,左右不过是一吃二住三修炼,简单些自然也就少了些牵绊。再者小弟我掌控城中物品分配,平日里难免有些油水,若谢兄见过真君后无事,大可往小弟我住处一聚,谢兄有所不知,莫看这城主府外表残破,可说到城主大人和小弟我的住处那是另有洞天。” …… “对了,小弟座下的一名弟子三日前也在无伤城,不知谢兄有没有见到此人?此人姓樊名天,相貌颇为……” 许是察觉到谢观星许久没有回应,马三德停了说辞转身回望,然而一望之下,马三德不由得心生暗火,自己认定的那些紧要话儿明显落在了空处,此刻的谢观星根本就没有跟在他马三德身后。 距离马三德足有十步之遥的台阶上,一脸震惊的谢观星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那双眼更是直勾勾望向前方, 顺着谢观星的目光寻去,马三德看到了真仙殿,看到了高悬与殿门之上的匾额。可马三德实在是想不通,这真仙殿倒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谢观星惊异至此。 谢观星不能不感到震惊,马三德久居落侠山又有着异乎常人的身世,自然不会沦落到求助无门的地步,所以,真仙殿就是真仙殿,马三德断然不会生出旁的联想,可谢观星不同,眼前的真仙殿对于谢观星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那分明就是第二座刘公祠。 第12章 似曾相识 院中敞亮,身穿青色竖领道袍,外衬绯红剑士氅的碧霞真人一经出现便晃花了谢观星与季效廉双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几乎是同时,小院中响起一老一少吞咽口水之声。 说来有趣,季效廉在奈何城日久,自然熟络城中仙官,可他从未见到过今日之碧霞。今日之碧霞,容颜俏丽如花,身形亦难得的凹凸有致,即便是那条原本有些残障的左腿,此刻看上去也与常人一般无异。 “看什么看,没见过本接引吗?姓谢的,你既是活着离开无伤城,因何于城外对本接引不理不睬,轻慢本仙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刻意掩饰住嘴角的笑意,碧霞女修在场院中来回走了两圈,那样貌分明还带着几分招摇,唯恐谢季二人没能留意到自己那条已然痊愈的左腿。 季效廉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碧霞女修今日心情大好。在仔仔细细将碧霞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季效廉悄悄扯拽了一下谢观星的袖子,随即凑近其人耳边小声说道:“小子,当真好福气,怎生这等妙事儿便遇不到老头儿我!那交趾原可是个好地方,要不要老头儿免了你今日的差使,你且陪着接引……哦,呸!呸!呸!瞧我这记性,你且陪着仙儿姑娘出去清闲半日,若然坐实道侣一事,来日得了好处,切莫忘了我这老头儿。” 谢观星当然知道季效廉所说的清闲半日是什么意思?可不知是怎的,听闻交趾原三字,谢观星居然周身一抖,怪异的神态居然将季效廉也吓得连退两步。 “城中既无律法,何来刑罪?接引仙官大人您言重了!在有,你那衣物剪裁虽是合体,可腰际处好像开线了!” 犹如一桶凉水浇头,本已双颊泛红的碧霞女修颜色大变,其人下意识望向腰际,那腰际处果然如谢观星所言,隐隐露出了一小片肌肤。 随着“哎呀”一声惊呼,小院中再次刮起旋风,片刻之后,院外则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姓谢的,你便是没有死在无伤城,终有一日也会死在我文……仙儿手里!……对了,午时三刻城主府真仙殿,真君要见你,你有胆便就再次错过时辰!” …… 声音远去,小院中的状况仿佛又退回到两日前。只是这一次,门外聚起了许多跑来看热闹的奈何城居户。 一直对视到双眼发麻、门外观者散尽,季效廉总算是收回了那条挂在嘴边的舌头,可好景不长,至多半柱香,季效廉又好似着了魔一般说个不停。 “小子,老头儿我算是看走了眼,原以为你好歹有些本事,便是再不济也能多活上两年,可现下看来小老儿当真是命苦,你说吧,那坛子要个什么样的?” “这个不好,颜色太暗,显不出老头儿的身家!” “真仙殿那地方也是你一个俗人能去的!便知道只你一人活着回来肯定不会摊上什么好事,罢了!罢了!左右不过一死,只可惜了那牌子,这才办了多少时日!” “老头儿……” 谢观星欲言又止,诚如无伤城老迈修士所言,那事情也许就该是当下这个样子,更何况所有蹊跷总需有个答案,至于是早是迟又有多大区别? “看在你帮衬着老头儿打点店铺,虽说半块晶石也没有替老头儿购得,总算是带回来了两瓶神仆之血,既是要死,老头儿也不好让你死得太过寒酸。[.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只是老头儿平日里过得凄苦,此处又比不得涉川,那寿衣,大钱之类的你就莫要再想了,便是当下这物件也是老头儿我用二两灯油换来,不过送给你可以,但你要答应老头儿一个条件,无论如何莫要牵扯上老头儿。” 全然不顾谢观星此刻在想些什么,季效廉一边唠叨一边在堆积如山的物品中来回翻捡,而就在谢观星终于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言讥讽之时,这季效廉忽然将手臂探入一只青色瓷坛。 “就是它了!哎呀,这是什么虫儿?怎么连老头儿的宝甲都能给啃出个窟窿!” 手臂一抖之下,一块黑漆抹乌恍若破布般的物件径直甩向谢观星,那扑面而来的尘土便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我xx你个仙人!咳咳!” 手持一副残破皮甲,谢观星几乎要被呛到晕厥,人熟了就这点不好,分神之下,总会少些防备。 …… 午时二刻,谢观星如约前往城主府。 堪堪踏过第二道门槛,一脸苦笑的城主府管事;化名孟浪的隐月宗弟子马三德便凑了过来。 “谢兄你好歹算是来了!我家城主已在真仙殿等了能有两个时辰!不是小弟我说你,谢兄你怎的这般不晓规矩?真君召见,便是城主大人也不敢如此造次!罢了!罢了!左右到了此刻殿内也没有传出法旨,或许真君同样来得迟了,谢兄你且记得,若真君问起,切莫提及旁的理由,只说被那碧霞真人缠住!” 一个踉跄,谢观星险些被脚下荒草绊倒。 “这道门中人端得是眦微必报,那碧霞只说是午时三刻,怎么便能迟了两个时辰?今番若能活着回去,也无需再等他日,当下便和那贼婆娘做个了断!” 且不论谢观星此刻于心底如何咒骂,既然来了,那便没有再退回去的可能。 定了定心神,谢观星抬眼向四周望了望,待确认此处便只有自己和马三德二人,谢观星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 “马…孟兄,谢某你那主家好歹是一城之主,如何这里的房舍道路竟能荒废成这般模样?” 也难怪谢观星有此一问,若仅仅从城内而观,这构筑在青石高台上的城主府当真是气势恢宏,可走得近了,除了几间房舍殿堂看上去勉强有过修缮,其它地方残破的好似荒坟废冢,并且走了这许久,偌大的一座府第除了改名孟浪的马三德,谢观星居然没有见到一名仆役。 仿佛是觉得理所当然,马三德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开口说道:“谢兄来此时日尚短,只怕还不清楚府内状况,小弟我来时便是这般模样,这奈何城终究比不得无伤城,既无作坊店铺如何修缮构建?不怕谢兄你笑话,便是晚间用于出恭的物件也需私底下找人往无伤城换取!” 入得奈何城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城中状况谢观星多少知道一些,听闻马三德解释,谢观星一时有些语塞,只得含混答道:“……孟兄说的极是,谢某当真是忘了!” “其实这日子久了也不觉得怎样,左右不过是一吃二住三修炼,简单些自然也就少了些牵绊。再者小弟我掌控城中物品分配,平日里难免有些油水,若谢兄见过真君后无事,大可往小弟我住处一聚,谢兄有所不知,莫看这城主府外表残破,可说到城主大人和小弟我的住处那是另有洞天。” …… “对了,小弟座下的一名弟子三日前也在无伤城,不知谢兄有没有见到此人?此人姓樊名天,相貌颇为……” 许是察觉到谢观星许久没有回应,马三德停了说辞转身回望,然而一望之下,马三德不由得心生暗火,自己认定的那些紧要话儿明显落在了空处,此刻的谢观星根本就没有跟在他马三德身后。 距离马三德足有十步之遥的台阶上,一脸震惊的谢观星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那双眼更是直勾勾望向前方, 顺着谢观星的目光寻去,马三德看到了真仙殿,看到了高悬与殿门之上的匾额。可马三德实在是想不通,这真仙殿倒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谢观星惊异至此。 谢观星不能不感到震惊,马三德久居落侠山又有着异乎常人的身世,自然不会沦落到求助无门的地步,所以,真仙殿就是真仙殿,马三德断然不会生出旁的联想,可谢观星不同,眼前的真仙殿对于谢观星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那分明就是第二座刘公祠。 第13章 再见勿悔 真仙殿内香烟袅袅,跪伏在一座巨大塑像前的奈何城城主寥凡,周身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 足足四个时辰,廖凡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那状况像极了一名虔诚信徒也像极了一头被人按入泥潭的死猪。 “廖凡,本真君三日前便让你筹办此事,如何到了今日还是这般状况?” 塑像口中传出的声音只将偌大一座真仙殿震得尘土飞扬,仿佛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抬腿想要迈入真仙殿的孟浪又悄悄退了回去,也许是出于稳妥,在退向角落的同时,孟浪顺手拉了那个想要闷头入殿的谢观星一把。 “真君明察,非是小的做事不力,实在是上次城斗时日久远,此番邀约,城中修士大多心存抵触,即便小的言明厉害也无人愿意回应,这期间更有甚者非但不与理会还出言讥诮,只说小的假传真君法旨,实是想借此机会向无伤城讨些好处!” 许是被廖凡言语触动,大殿内归于沉寂,但片刻之后,那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仙神一脉,原就不该有所区别,你且再传本真君法旨,只说此次城斗即便有城池陷落,我与无伤真君都只会作壁上观,至于斩获多少全凭各人本事,无需再向城主府呈报,你那里更不许私下盘剥。不过,要是三请之下还有人百般推辞,那便按名入册,你只管招呼‘六耳聆听’封门,非是本真君心狠,入我奈何城修炼原就得了天大的好处,事到临头却又不想有任何承担,此样人等也唯有腐仙山那里会派上些用处!” 听闻殿内言语,龟缩于大殿之外的马三德浑身一抖,他恍惚间想起一事,那六耳聆听尚未追回,貌似还在碧霞真人府上,并且,这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大有赖着不走之迹象。 “寥凡,本真君记得你坐上这城主之位也有二十年了吧!听闻你那城主府总管孟浪颇有些本事,若是你拿不下此事,本真君倒不介意换个人来做!” …… 缓步退出真仙殿的廖凡面色惨白,经过谢马二人身侧时,更是狠狠瞪了马三德一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如此尚不算完,就在马三德满腹苦水即想要申辩又不便张嘴明言的当口,已然行出二十余步的廖凡忽然停住说道:“孟浪,这便是你说的那人吗?何事便能迟了两个时辰?违逆法旨你罪在不赦,看在你跟着本城主这些时日,此事本城主也不便深究,若然他当真就是那人,你便替本城主担待一二,配给一事,本城主自会找旁人来做!” 看着廖凡远去的背影,毕恭毕敬保持着施礼姿势的马三德缓缓直起腰身,原本面露委屈神情他,嘴角渐渐泛起一抹冷笑。 许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三德脖颈微缩并向着殿门处望了一眼,随即凑到谢观星耳边小声说道:“城主大人便是这么个脾气,无论在哪里落了面子,总会在我这里泄些火气,不妨事!不妨事!谢兄,你且记得,既是真君未曾提及,想必错过时辰一事于当下也不打紧,可要是入殿后殿内铁龛内插有钢刀,便是谢兄你力气再大也莫要强出头,只随便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假使谢兄不听我言,你我兄弟笃定难逃真正劫难!” 貌似充满“善意”的提醒让谢观星心头微微一动,临出门时,那疯疯癫癫的季效廉也曾有过相似话语,可谢观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拔出了一柄刀又能招来怎样的祸患?难不成只一把刀便能捅漏这小成界的天? “孟浪,带他进来!能从无伤城轻易逃脱且毫发无伤,本真君倒是真想见见此人!” 也不知道是拥有至高法术还是听力超绝,对于门外角落中立着的是谁?真仙殿内的某位“仙人”显然一清二楚。 由着马三德指引,谢观星抬腿踏入殿内。方一入殿,谢观星便看到了那尊硕大的塑像,也看到了那柄让季效廉与马三德都谈虎色变的钢刀。 震惊的表情再次出现于谢观星颜面,最初的猜度果然应验,真仙殿分明就是精装版的刘公祠,那塑像大小虽有不同,可样貌却与刘公祠内的塑像一般无二。 当然,若仅仅如此,谢观星纵有讶异也不至于再次感到震惊,所以,真正让他呆立于当场的并不是塑像,而是那柄插在铁龛内的钢刀。 谢观星认得这柄钢刀,并且熟到了不能再熟。 “勿悔”长刀,原就是伯升送给他谢观星的“宝物”。 “你可是认得这柄钢刀?” 真仙殿内再次尘土飞扬,化名孟浪的马三德一怔之下赶忙跪倒,口中更是念叨个不停。 “天道无常,真仙庇佑,法相万千,奈何唯一,碎镜之日,仙榜提名,直入神域,伴我真君……。” “谢兄……?” 因久久未见谢观星跟着自己一起念叨,马三德斗胆偷眼观瞧,不料一望之下,孟浪险些被谢观星行止吓得瘫软于地。 “你在找什么?本真君面前怎敢如此无礼?” 怒斥之声响彻城主府真仙殿,然而一脸茫然的谢观星对此恍若充耳不闻。 于墙壁四周摸索了一遍,谢观星渐渐将视线挪向塑像,可就在谢观星握紧拳头想要上前敲击塑像腹部时,他的双腿却被马三德死死抱住。 “不可啊!真君恕罪!真君恕罪!此人胆敢如此不敬,只怕是被前番经历乱了心神。小的这就将其送往腐仙山……定然让其生不如死!” “不必!既是初来乍到,疑心本座法相也在情理之中,本座小惩即可,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城主府管事劳心!” 一句怒斥打断了马三德言语,不待谢观星扭头去看,马三德已惨叫一声飞出殿外,而就在马三德身躯腾起的瞬间,真仙殿内光芒大盛,一些细小的五彩光点仿佛是从空气中析出,一点点向着那尊巨大塑像聚拢。 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冰晶,真仙殿塑像周身光华流动,远远看去,端的是如砂似雾! 也许是被这突然出现的光点扰到,谢观星恢复了一些神智,可随着光点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整座真仙殿乃至于整座奈何城都似乎受到感染。 “天道无常,真仙庇佑,法相万千,奈何唯一。” “天道无常,真仙庇佑,法相万千,奈何唯一。” 当一扇扇门扉被人推开,咏诵祷告之声此起彼伏,那振聋发聩的巨大和声便有如万千啼乎兽一起呼喊。 …… 冥冥中,似乎有泪水自谢观星眼角滑落,伴随着这种感觉,谢观星的双肩猛地一沉,难以抑制的痛楚瞬间充斥全身。 如同被数座山峦压于头顶,谢观星的双腿开始瑟瑟发抖,倘若此刻还有人留在真仙殿内,那么他一定会被两件事所震撼,其一,偌大的真仙殿内,除了那些汇集如雾的光点,还弥漫着一股醉人心脾的香气。其二,同样是在这些光点内,原本还身穿青衣的谢观星,此刻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幻像的出现总是无迹可寻,难以言状的痛楚让谢观星的意识变得更为模糊,但偏偏于识海之内,那些诡异出现的幻象却变得如此清晰。 谢观星看到了一个个顶礼膜拜的奈何城修士,看到了一张张无比虔诚的面孔,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 “不听、不看、不说、唯信仰之力可瞒天渡劫!谢观星,你莫要在做无谓抵抗,只要像他们一样跪下去,再于心底默默咏诵本真君法戒,你所承受的痛苦自会有所消减!” …… “跪下去!” “跪下去!” 识海中的声音犹如一种提示,亦真亦幻的驳杂咏诵转而换了说辞,万千双眼睛紧闭着,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谢观星分明能够感觉到那些刺入骨髓的锐利目光。 ……。 “我刘明无所谓生死,但求心境坦然,若神让我怒,我必杀神,若仙让我怒,我必诛仙!” 钟鸣鼓乐中不该有人敲响破锣,汹涌洪流中不该泛起一领碧波,突兀呈现的嘶喊此刻听上去竟然是如此的不和谐,可就是这句极不和谐的另类嘶喊,一经出口当即让周遭幻听为之一静。 …… 聆听着真仙殿内传出的噼啪之声,爬至门槛处的马三德尝试着抬起头向内观望,透过那些光点汇成的迷雾,马三德隐约看见了一道人影,更看到了一条近乎完美的弧线。 努力睁大双眼,马三德很想看清那道弧线究竟是什么,然而命运之轮从不轻施恩惠,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扑面而来的碎石尘土再次将马三德抛了出去。 …… “很好,今次的斩仙确比往日要强上许多!” 缓缓松开捏住勿悔锋刃的那两个指头,屹立于碎石之间的某人微笑说道。 谢观星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然而随着那两根手指离开,原本紧握着的勿悔却是从谢观星掌中掉落。 “我便站在这里让你杀,你真就下得了手吗?杀了我,你永远都找不到这一切的答案。谢观星,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可本真君更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好了,既是想知道答案,那便照着本真君的话去做,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奈何城的第四十六位夜行仙官!” 第14章 如梦如幻 云山雾海,谢观星不知身在何处! 脚下是一片赤红,每踏出一步,那荡起的血色涟漪粘稠而厚重。 “你还想往哪里去?你……还能去哪里?你以为封印了他们便可以斩断这世间的妄念,可是你想过没有?没了神就没了信仰;没了信仰就没了……香火供奉;没了香火供奉,就没了气运;没了气运,便是踏入时空之境又有何用?你莫不是想成为唯一神吗?笑话!真我不灭,便是这残界……你也出不去。” 四周寂静,当断断续续的话语自谢观星身后传来,浓密云雾渐渐散开。 略有迟疑,谢观星转过了身形,眼前的一幕,当即让谢观星瞳孔微缩。 透过云雾的间隙,谢观星看到了一具具横躺竖卧的尸体,尸体中有男女修士,有常见于涉川各地的牛马,有样貌古怪的异兽,更有一些谢观星从没见过的高大人种。 “你想好了没有?若是想好了朕……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再次于尸堆中响起的声音让谢观星浑身一抖,下意识抬起手臂,谢观星想要将那柄“勿悔”护在胸前,可随着目光下移,谢观星竟然呆立当场。 沉重的感觉并不是来自“勿悔”长刀,而是来自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把朕的……心放回原处,朕可以传授你……分神之法,你应该知道,能施展此法的便只有朕!” 一步步向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谢观星看到了一名俯卧于血泊中的老者,这老者头戴八宝问天冠,身穿提花紫龙道袍,道袍下露出的贴身金甲华丽异常,那诡异的雕花与符文即便是被血液所浸染,仍萦绕着七彩流光。 “你是谁?这颗心脏是你的吗?” 看着眼前的那具躯体,谢观星放弃了将手中心脏丢出的想法并开口问道。 他多少感到有些不解,一具连面孔都被埋入血泊当中的尸体,为什么还能发出声音? 仿佛是带着无尽的怨念,那声音果然从血泊中传出。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可是忘记了……自己曾经答应过朕什么?把朕的心脏还给朕,朕已经落得如此地步,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朕!” “这位……兄台,你莫不是认错了人?这心脏当真是你的吗?放回去,你便能活过来吗?” 谢观星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但看着那金甲上的窟窿,再看看自己染血的手指,谢观星生出了一种想要将那颗心脏放回原处的冲动。 “百年而已!百年而已!让朕……再活百年而已!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血泊中的尸体忽然扭动了起来,而随着这扭动,原本已经散开的云雾又再次聚拢过来,并且,谢观星眼前的血水也开始翻滚沸腾,一个个有如人形的血块赫然出现在谢观星视野当中。 “法相如灯,幻念无照,灯芯亦幻,火油亦幻,诸幻皆灭,光影犹存,以我道法,引仙分神,不入疯魔,难识三生……。” 攀援而上的人形血块瞬间便将谢观星吞噬,血块之外,能看到的就只剩下那条攥着心脏的手臂。 ……。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当血泊中的尸体再次开始扭动,盘坐于尸体前的谢观星缓缓睁开双眼。 模模糊糊,谢观星看到了一个远去的背影,更听到了一句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朕已经施展分神之法,快将朕的心脏还给朕!” 没有做太多思考,谢观星探出了手臂。可就在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行将进入老者身躯的当口,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却诡异冒出。 “咦,这是什么东西?” 稚嫩的童音让谢观星心头一荡,然而紧随着便是谢观星的一声呼喊。 “不可!那东西吃不得!” “扑哧”一声,血花飘落,谢观星看到了一张极熟悉又极其陌生的脸孔。 那是一个孩子,一个貌似只有三四岁的孩子。 “一点都不好吃!” 随手丢掉手中的肉团,那孩童定定瞪着谢观星开口问道:“你是谁?你是我爹吗?如果你是我爹,那我娘呢?” …… “我爹说了,你们没那么容易死,也许该试试砍脑袋!” 当勿悔的锋刃一下一下劈向那颗硕大头颅,晶石一般的骨质随之碎裂。 “他已经死了!小星,爹不是对你说了吗!你就守着那里不要出来,你怎么总不听爹的话?” 巨大的陨坑外响起一个声音,仿佛是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陨坑内的孩童得意洋洋举起了手中的“勿悔”。 “也真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能举起这么重的物件!” 带着绝望的嚎叫与尖利啸声,一个个巨大身躯如流星般自空中坠落,而就在烟尘散尽之处,于落日余辉中,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许是觉得有些倦了,高大身影的手臂缓缓抚向孩童头顶……。 “爹好像想起了一些什么!你娘叫流离,她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爹忙完了这些事,一定带小星去找你娘!” 第15章 无所谓伤 湖水荡漾,依稀能看到一张憔悴面容。 “这还是我吗?”春草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轻俯身形,春草将一只纤细手掌伸入湖水当中,清澈的湖水终究还是有些冰冷,可再冷也冷不过春草此刻的心绪。 “成乱,娘知道对不起你,可你不知道娘的苦衷……,等你长大后一定要记得,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活得开心,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娘今日对你说过的话。” 没有人对春草的言语做出回应,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又能听懂什么?并且,即便能听懂,一个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性命的孩童,他又能记住些什么? “孩子受了惊吓,你莫要再生旁的言语,左右带你母子回去便是,他能给你的,洛风一样能给你!” 话语冰冷却不失为一种承诺,更何况是浪子洛风的承诺。 仿佛是被这承诺所触动,面色惨白的春草不由得回望一眼,然而正是这一眼,让那颗行将探出洛风肩头的小脑袋再次缩了回去。 素袍下瑟瑟抖动的幼小身躯让春草心如刀割,孩子始终是孩子,恐惧也罢,不解也罢,却始终挂念着自己的母亲,然而正是这位母亲,就在方才,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入落仙湖中。 “我还能回去吗?” 看着素袍外蒸腾起的缕缕热气,立身于船头的春草对着洛风背影淡然问道。 “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再者你回去作甚?你以为他当真不知道此事?若是不知晓,那两名悄悄跟出来的宫中内官明明已见到成乱落水,却为何迟迟没有作为?” 秋水长剑一横,洛风面色愈发显得阴沉。 低头看了看掌中长剑,洛风作势便要将这柄世间少有的利器投入落仙湖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不知是为什么?连抛数下,那剑儿却好似在他手中生出了根。 无奈叹息似带着几分自嘲,当啷一声,那长剑没有掉进落仙湖,而是被洛风抛入了船舱。 “扑哧”一声轻笑自春草口中发出。这诡异的状况当即让洛风面带诧异转过身形。 “春草今日算是明白了,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却偏生要做出一副洒脱模样!好生对待成乱,莫要再让他记得这世间还有我这样的亲娘!” 船身急荡,水花四溅,怀抱孩童坐于船尾的洛风身形猛然立起,可随即又缓缓坐了回去……。 许是见船上没了自己亲娘的身影,洛风怀中的孩童开始拼命挣扎,直到一只手指轻轻点上孩童额头,小舟内这才再次恢复安宁。 “也许这样更好,有了这孩子,我洛风也算是对父亲那里做了交待,从今以后,江湖再无浪子,武山万仙宗再无少宗主,有得便只是腐仙山刑堂左使洛风!” 怀中孩童早已陷入沉睡,看着那张粉嫩可人的小脸儿,洛风的双眼渐渐涌出泪水,然而这泪水究竟为谁而流,或许也只有洛风自己清楚。 …… “方胜,朕始终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朕不想做恶人,为什么这天下人要逼着朕做恶人?” 崇元殿内,摆弄着身边承架的单勉开口问道。 许是跪得有些久了,京都影卫总领方胜偷偷挪动了一下膝盖,随即叩头回应。 “方胜实不敢妄言,但听闻当年禅宗有语,那所谓善,思行百步难免存恶;那所谓恶,百年后未见得就不存善因,陛下有此一念,实是天下百姓之福,但陛下自己何苦为此事劳心?若积恶可使天下人得获善果,这恶人就由得方胜来做!” 轻轻叹了口气,单勉将手掌抚向承架上的那只赤鹰,也不知方胜使用了什么手段,原本六亲不认的赤鹰这次居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轻抚之下,至多不过是缩头向一侧退了退。 “听闻这赤鹰只识旧主,方胜你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能转了这赤鹰的心性?” 方胜自然不敢实话实说,一者若是让单勉知道居然有人敢身穿龙袍驯养赤鹰,那他方胜便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二者,自己的手段着实是有些见得光,倘若说将出来,未免有些丢人! 轻咳一声,方胜很好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在正过衣冠之后,方胜含混答道:“陛下明鉴,当日我那兄弟曾经说过,只要是……鹰,那便有……些紧要事儿,有事儿,那便可以……抓住不放,这日子久了,没有收敛不住的赤鹰!” 轻笑一声,单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这天下大抵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方胜和谢兄不敢去做的!旁人做不得,只怕是因为顾念太多!” 听闻单勉此语,方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好在此刻单勉的注意力还在那只赤鹰身上,倒是真没有留意到方胜的变化。 “哎呀!” 就在方胜搜肠刮肚寻找说辞的当口,手抚承架的单勉猛然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是承架上的哪处凸起,居然刺破了单勉的手指。 浅浅的笑意瞬间僵住,单勉忽然好像换了一个人。 “赵至信!” 随着一声叱喝,内官总领赵至信几乎是连滚带爬进入殿内。 “人回来了吗?” 即使是再冰冷的言语难以掩饰内心的期待,单勉的一句问询当即搞得方胜一头雾水。 “我方胜在宫中耳目众多,何以陛下要找人,老子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偷眼望向跪在自己身侧的赵至信,方胜的心瞬间落入谷底。 方胜深知赵至信为人,能坐上内官总领一职,这赵至信胆识自然异于常人,可是看今日之状况,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不然,何以心狠手辣且见惯风浪的赵至信便能被吓到这般模样? 目光扫过方胜面孔,额头上尽是汗水的赵至信欲言又止。 “但讲无妨,朕与方总领虽明为君臣,可私下里朕一直将他看做自己的兄弟!” 恍若松了口气,赵至信连额头汗水都不敢去擦拭便再次叩头说道:“昌余与武山的贵客已然入了京都,只是老奴派去打探消息的两名奴才一直没有回来,……两个时辰前老奴再次安排人手,不想却在落仙湖边撞见这二人尸体……。” 貌似勃然大怒,承架前的单勉身形微晃开口骂道:“些许小事都办不好,倒要你这老匹夫何用?” 然而不过片刻,这单勉便收了怒气,转而对着方胜开口说道:“方兄!即如此,那便有劳方兄你了!” …… “没卵子的孬祸!此样事也是你这等的废物可以承担!如今撞破了头,还不是一样要来麻烦我方胜!” 暗骂一声,方胜狠狠瞪了某人两眼,对于赵至信口中的贵客,他方胜自然心知肚明。 “陛下,此事若由方胜出面只怕不妥,前番方胜事儿做得绝,贵客那里难免对方胜恨之入骨,若陛下定然要方胜前往,方胜死不旋踵,可要是因此而误了陛下的大事,方胜纵然万死也难辞其咎!再者,贵客身份非同小可,方胜出面,会否为陛下惹来麻烦?” 分了心又有些自以为是的方胜显然没能留意到单勉的一些变化,与略显苍白的面容相比,单勉那只抓握承架的手掌此刻已青筋爆起,并且单勉整个人貌似都已靠在了承架之上。 喉头微动,单勉勉强算是咽回了那口堵在嗓子眼的鲜血,待松开了抓握承架的手掌,单勉冷哼一声缓步走回御案。 “此事便只有你知晓前因后果,你不去!他们如何能信?你莫要担心,若然消息属实,哪里还会有人在乎什么身份?便是你毁了他们主家的宗庙,他们当下只怕也顾不上你!” 一阵苦笑浮上方胜嘴角,方胜听得出,即便到了此刻,单勉对那个消息仍存有怀疑,可他方胜细细查过候敬宗的来历,此样人等的话,也许旁人未必会信,可他方胜相信。 “都退下去吧,朕有些累了!……咦!方胜,朕不是早让你起来了吗?你怎么还跪着?” 心头无端升起一阵恶寒,方胜不得不佩服单勉的记忆。自己早已跪得双腿失去知觉,可类似“平身”那样的话儿,陛下您压根就没有说过! 眼见着赵至信谢恩离去,方胜唯有拼命揉搓着自己那两腿麻木的腿,可就在此刻,大殿顶部忽然响起一声尖啸,当一只巨大金眼赤鹰飞入殿内,无论是悄悄往方巾内吐出一口鲜血的单勉,亦或是想要对着自己双腿咬上一口的方胜都赫然呆立当场。 第16章 郭护的算计 烟笼寒水,朝阳如血,将军一去,大树凋零。 辰时刚过,南云州上余城的当值守将收到奏报,涉川讨逆军的中军大旗居然莫名奇妙折了! “你可有看清楚状况?若谎言相欺,仔细你的脑袋!” 巨大的惊喜让这名当值守将自床榻上一跃而起。仗打到这个份上,此人还能生出这等气力,倒是让前来奏报的军士倍感诧异。 “兄弟们都再看,小的实不敢欺瞒将军!” “敌军营中可有生出什么变化?巢车上的军卒有没有挥舞旗帜?” 连击数下面颊,这名当值将领勉强算是抑制住心头狂喜。 “初始倒是乱了片刻,其后便只有中军大帐前有少许军卒走动,至于将军您说的巢车……,小的们当真没有留意。” “还不给本将军去看!” 忍住一脚将眼前军士踢出帐外的冲动,这名南云州守将兴冲冲跑向城头,此时此刻,他或许已经忘了,昨夜挚守大人提及敌军巢车时,他同样也是这种反应。 南云州上余城外的一座土丘上,高耸的巢车再次开始摆动,那状况直让人担心,这根貌似根部可以环抱,顶部却细的好似个牙签的柱子会不会也如中军大旗一般发生断折? “娘的,原以为此处安生这才应下这档职司,哪晓得会是当下这副光景?天杀的颜老二,哄骗老子说上面稳当,那四根细麻绳倒是抵个鸟用!此番若是没被吓死,定然抽冷子射狗日的一箭!” 哆嗦嗦嗦转了个身,巢车上的冯大胆好歹算是举起了手中的棋子,许是“站”得有些高且大多数时间都在抱柱“卧巢”,大旗折断一事,涉川讨逆军中便只有冯大胆不曾知晓,所以当巢车下小棋乱翻,咒骂声也一声连着一声,冯大胆唯一清楚的便只是依着军令仔细看看城内动静并且传出消息。 …… “大人,小的已然看过,除了中军值守交替有些频繁,薛守信营中并未出现太大异常。不过那巢车中的军士倒是真如大人您预料,每隔半个时辰便挥舞一次小棋传递消息。” 出乎这名晚间值守将领的预料,再听到这个消息后,帅案后的郭护神色并没有生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变化,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停留在一份奏报之上。 “那单家小儿数日前便该收到消息,如何到了现在京都还没有生出任何反应?那个叫春草的烂货外戚众多,总不至于连一点像样的勾连也没有?” 恍若自言自语,南云州挚守郭护将手中奏报凑向面前烛火,不想奏报尚未点燃,那烛火却是被人一口吹灭。 “爹,这天都已经大亮了,还点得什么蜡烛?” 身披战甲的郭开倒是真有几分将军模样,这厮相貌原本就不差,穿上盔甲后就更显得神采奕奕,只是那轻浮的举止与一嘴的酒气,任谁看了都会有些不爽。 “你怎地这般不晓轻重?胜败在此一举,如何还敢饮酒!” 看到自己儿子满嘴酒气闯入大帐,郭护心头火气,训斥之下险些操起案头镇纸撇将过去。 多半是习惯了自己老子的斥骂,一脸无所谓的郭开只瞪着那名没眼色的值更将领骂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怎不快滚,莫非还要小爷我送你不成?” 值更将领被骂得多少有些挂不住,嘴角连抽数下后,施礼退出帐外。 见此情景,案后的郭护长叹一声开口说道:“我的儿,似你这般不识得分寸,便是来日坐上帝位又能如何?此人心生积怨,为父可以帮你杀了他,可要是有积怨的都杀了,又有哪个愿意追谁我郭家?” 听闻郭护言语,郭开回头向着帐外看了一眼,也许就是这一眼,那名将领已经注定会是个死人。 “只要姐姐回来,便是全杀了又能如何?爹,儿臣找的人断然不会失手,既然那边已经出了状况,爹你这边为何还不击鼓聚将?” 显是被郭开的话语再次激怒,南云州挚守郭护一拍桌案破口大骂。 “蠢!我郭护何等人物,如何便能生下你这样的蠢货?昌余内乱,你姐姐他生死不知,栖霞宗的长老弟子又尽数撤走,当下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自己,再者,莫说是你爹我根本就不想排兵出城,便是真的要派,如何能击鼓?你便只知道喝酒杀人,何时才能做些正经事儿!” “既是不打算出城找回面子,何以昨日还要让儿臣找人刺杀薛蛮子?那问天宗姜冒与儿臣交深莫逆,既是要哄骗他往薛蛮子那里送死,儿臣如何能不灌他些酒喝?” 郭开的理由似乎极其充分,一时间倒是让郭护哑口无言。 沉思半晌,郭护开口说道:“若是京都那里出了状况,你爹我自然会出城一战,可即便是战也不能斩尽杀绝。说到底,你爹我不过是想喘上一口气,你要清楚,征战也罢!做买卖也罢!一定要认清形势攒够本钱。” “爹你莫不是想求和?” 一脸诧异的郭开哪里会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自己连铠甲都穿上了,若是没个斩获,岂不是很丢面子? “这次倒是让你说对了,爹就是想求和,只要京都生乱,那薛守信亡故也罢,重伤也罢,单家小儿难免瞻前顾后,你且看着,只要城外撤军,不出三日京都那边就会派来使者!” 对于自己老子的话语,一心想出城找便宜的郭开全然没有听进去,此人一指帐外,居然冲着自己老子大声喊道:“那南兴州挚守韩悯芝的脑袋此刻还在辕门上挂着,他倒是降得利索,还不是一样**灭满门!若是爹你自己想要去送死,恕儿臣我不奉陪,儿臣我这就出城,就是取不回薛蛮子的脑袋也要将他的女人捉来好生玩上两天!” “大胆,军伍之事几时便容得你自作主张?你既是经常出入赌馆,如何不知道,没了本钱,也就没了翻本的机会!似这等添油一般的战法,他单家耗得起,我郭家耗不起,你便老实给为父呆在城内,若是再敢言说出城,仔细老夫打断你的双腿!” 仿佛是没将郭护的言语放在眼中,怒气冲冲的郭开冷哼一声迈步走向帐外。 “你要去哪?老夫可有让你离开?” 见自己儿子如此不晓事理,帅案后的郭护情急之下竟然抽出了随身宝剑。 许是听到了剑鸣,已然踏出帅帐的郭开略作停顿,随着一个头盔被撇入帐内,大帐外传来了郭开的小声嘟囔。 “我还能去哪?无非是去寻些可以入口的吃食,那香肉用来唬唬人尚可,可要是吃得多了,你儿子我一样会做恶梦!” 第17章 不可思议 眼见着一众使节进入上余城,已然下了巢车的冯大胆悄悄凑近一名同样于木栅内向外观望的涉川将领小声问道: “颜将军,怎么这攻着攻着便停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斜眼看了看那具高悬于营外旗杆上的尸体,一脸菜色的颜大宝悻悻啐出一口,随即双眼一瞪开口骂道:“这也是你能问的事儿?你不在那巢车上好生待着,跑下来作甚?” 貌似被问得一愣,冯大胆心头一紧,赶忙再凑得近些讪笑答道:“未闻军令,许亨自然不敢擅离职守,只是今日那前锋营的方详与人赌斗,小的这才被换了下来!” “娘的!若逢征战这旗语变更无常,也就只有他们前锋营军士个个识得,老子做将军做了这久,每每还需你这厮上前提醒,那方详可是想死催的!” 未见将军责怪,冯大胆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可一旦松弛下来,另一块堵在嗓子眼的“石头”当真是不吐不快。 “将军也知道小的站得高,故而这几日下来,除了知晓城内动静还窥见了一件稀罕事儿!也不知左将军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每日晚间便有黑布包裹的木箱被人送入帅帐,且帐前护卫轮值虽有交替,细看之下却还是同一伙人……将军,军中传闻……” “闭嘴!” 一声极低叱喝打断了冯大胆言语,颜大宝久在军伍,如何不清楚这舌头虽软却能折断骨头的道理。 “方才的话只当本将军从未听过,若然在旁处听到风声,不论那话儿是否出自你口,本将军第一个便宰了你!” 貌似被颜大宝话语吓到,这冯大胆脖子一缩赶紧退向一边,不想片刻之后,却又被颜大宝唤至身前。 “你且好生管住自己的嘴,别以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如何去说你莫要去管,更不要凑近去听,若然生出是非,钢刀及颈时便只问牵连,不问缘由。” 骤然泛起的寒意让冯大胆周身一抖,他或许不是个聪明人,但还是能够听出颜大宝话语内的回护之意。 “罢了!罢了!原想着抽冷子射这厮一箭,现下看来还是先放上一放!” 带着莫大感激,冯大胆于心底暗暗想道。可颜老二紧随而来的话语却险些让他口喷鲜血。 “你且回巢车将方详换下来,入巢后仔细留意城内外动静,若有异常只管下来寻我,本将军自会安排人手接应。对了,上次输给本将军的那些银子本将军只当代你保存,若此次有命回去,本将军定然双倍奉还!” ……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真的有用吗?即有四知,何来不知? 无论军中将领如何三缄其口,有个消息早已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 那于中军帅帐内隐隐传出的恶臭;夜半时分如鬼魅一般的女子哭声;莫名奇妙且全无半点章法的巡营暗语;终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军中百人尉,所有这些或许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名被倒悬于旗杆之上的刺客,此人在死前或许真就完成了任务。 …… “事急从权,只怕姜兄还需在此处盘桓二日,薛守信唯以此盏聊表谢意。” 与浓重的血腥相比,淡淡的恶臭真就算不了什么!可薛守信一时还搞不清楚,那来自道门的姜冒能不能忍受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薛将军大可放心,小道当年也曾以“见修罗”问心,若非如此,那上余城的郭开也不会与小道成为挚交,所以这腐尸对将军来说或许是讳避之物,可对于姜冒却与圣坛莲花无异!” “道门修炼之法果然玄妙,如此倒是薛守信多虑了!” 仿佛是有所触动,一身寻常军卒服饰的薛守信举杯遥敬姜冒,随着烈酒入口,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某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有别于中军大帐内那具披甲无头尸体,此处军帐内的尸体即没有覆盖白布,也没有用冰块镇压,他们只是被简单码放在一起,所有的防腐措施不过是洒上一层厚厚的生石灰。 “这些都是薛某麾下将领,依着涉川律令他们的尸身不得就地掩埋,需送往原籍好生安葬。” 看着那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恐怖的好似鬼魅一般的面孔,薛守信的端在掌中的酒盏难得的出现了些许晃动。 “姜兄你有所不知,薛某能有今日之造化却与这尸体有关,若非当年想要为自己争回一处埋骨立碑的地方,也许薛某到了此刻还只是边军中一名卑贱马奴。可说来有趣,真到有了造化我薛守信又觉得此事甚为无聊,人都已经死了,埋在哪里又有多大区别?博个身前身后名吗?可是有多少人知道,那声名同样是一种负累。” “难得薛兄有此等感悟,世人之困惑无非拿起放下,可薛兄你看!” 轻轻放下手中酒盏,姜冒抬头望向薛守信……。 许是因久久未见那酒盏生出什么变化,一脸诧异的薛守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姜兄倒是让守信看什么?” “你看到我放下了吗?” 盯了一眼酒盏,薛守信恍然大悟。 “姜兄当真是有趣,原来是这个放下了!” “你且放下一个我看!” “这有何难?”薛守信随手放下了掌中酒盏。 “此为何物?” “酒盏!” “那你再将他拿起来。” 薛守信虽已有些不耐,但还是压着性子再次端起酒盏。 “此为何物?” “酒盏!” 定定盯住薛守信双眼,已然抄起自己面前酒盏的姜冒欲言又止。 轻轻放下那只举到空中的手臂,姜冒长叹一声后缓缓说道:“我终究还是不如他看得通透,或许薛兄说得对,它就是个酒盏!” 怪异的行止令薛守信一头雾水,好奇驱使,薛守信难免要问个明白。 “姜兄此举莫非另有深意,薛守信愚钝,还望姜兄明言。” “罢了!罢了!薛兄只需记得,大凡执念,便有如薛兄所说的声名,拿起时令人欣喜,那放下时同样令人欣喜!只是这拿起放下时的欣喜,同样是一种执念!” 许是见薛守信若有所思,姜冒微微一笑,转而岔开了话题。 “薛兄,小道有一事不明,还请薛兄赐教!” 听闻此言,薛守信莫名一震,恍惚间随口答道:“若非姜兄,薛某早已做了刀下亡魂,此恩形同再造,但有相询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军既是诈死,何以还让令全军严守与此?若是于晚间悄悄撤军上余城,抑或只将这具尸体暗中送往京都,那将军死讯岂非当下做实?再有,小道于帐中呆了这些时日,从未见将军你安排人手传讯京都,这使节又是从何而来?” 取过案头酒瓮,薛守信缓缓为二人倾倒着瓮中烈酒,直到那清澈晶莹的酒水溢上杯沿,薛守信这才放下酒瓮开口说道:“军中除了姜兄,到此刻还知道薛某诈死的便只剩下贱内一人,便是那些守于帅帐外的军士,也是此次随军同行的京都影卫。郭护此人生性多疑,既已让姜兄前来却另派人手从旁协助,由此便可见一般。若行事不密,薛某担心消息走漏功亏一篑。只是连薛某自己也不曾料到,大军中居然还有人可以制约军中将领。至于那些进入上余城的使者,薛某更是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纵然以赤鹰传书,这使节也未免来得太快了一些!” 狡诈一如郭护,决断当属薛守信,但是这二人都不曾想到,还有一个人,此人的算计同样不容小觑。 京都崇元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单勉刻意如此,只是因为没了春草他多少有些怕黑。 “伏修道,朕安排的事情可有做妥当?” “老奴感念陛下不杀之恩,何敢生出片刻怠慢,人手修道早已安置妥当,相信此刻那物件已然进入郭护府中。” “讨逆军状况如何?薛守信到底死了没有?那只匿藏于城外二十里的偏师究竟是何人在引领?” “勇武将军庄简已接掌印信,军中虽有传言,倒是没有生出旁的变故,而据庄简奏报,因薛守信身边亲卫非是战死便是于事发之后意外亡故,讨逆军中已没有薛守信旧部,如此一来,那具无头尸体当下已无从验查,是否就是薛守信本人,还需再等两日。至于那只偏师,修道已然查明,统御这支兵马的原就是薛守信之妻,薛绍义女明心。” “便知道是此人!那刺客是何来历?你可有彻查部属,为何这日子便能撞到一起?” 单勉的言语让藏身于屏风后的伏修道心头一紧,即便是伏修道自己也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道门修士究竟从何而来? “此番薛绍若是不死,朕看在他用心办事的份上便留他一命,知会你麾下的影卫一声,那些从边军寻来的薛姓旧部就地处死,不必再解往上余城,至于那个叫明心的女子,你无需再查,朕清楚她的来历!” 当夜,南云州上余城发生巨变,挚守郭护莫名亡故,而究其原因,前往巡查的军士便只在城主府外找到了一根被人替换下来的蜡烛。 第18章 慷慨与取舍 “薛兄,想我伏修道与你相交多年,怎地从未听你提及自己还有个儿子?” 纱灯映照之下,荒草丛生的池塘难得露出几分光亮。 仿佛是听见了伏修道的话语,蜷缩在假山下的那副“骨架”略微动了动。 “盟主死了,宁波公死了,海山公也死了,咱们这些天道盟的老人儿,如今还剩下的真就没几个了!老薛,看在往日情面上,你便不能给我句实话吗?当日你宁可断臂也不愿重掌禁军,究竟是因为守信那孩子,还是因为你早就看清楚了这个结局?” 形如枯骨的薛绍到了此刻居然还活着,这一点确实让人感到意外,但一个人落魄至此却不肯闭上眼睛,这总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罢了!你既是不想说,修道也不好在做为难,有人让我过来看看你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没死,他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薛守信可以为你留着,但前提是你那条剩下的胳膊要能举起这样东西!”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当一方硕大印信呈现在薛绍面前,似乎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怎么连他都知道了!这单家的子弟当真是有些本事!” 清晰的言语令伏修道大感意外,他终于开始相信,与薛绍相比自己更像是一个死人! “消息来的突然,当今圣上信与不信尚在两可之间,可昌余与武山的使臣已然进入京都,既然你和外面仍有往来,那你就该知道桑小雅这个名字,更应该清楚桑从善并不只有一个女儿。薛兄!事到如今你总该告诉我画上画着的究竟是什么了吧?那传说中的升仙门可有再次提及?” “丁烈可是还活着?” 全然没有半点想要回答的意思,薛绍莫名反问伏修道一句。与此同时,薛绍团缩在一起的干瘪身躯渐渐伸展开来,因肢体错动所带来的声响,于夜半听上去竟然是那样刺耳,便有如浓密的荒草内隐藏着一头恶狼,此刻正津津有味的咀嚼着某块骨头。 若换在往日,以方胜御下之严苛,便是再细小的动静也会招来值守影卫一窥究竟。可今夜不知是怎么了?整个薛府内外除了薛绍与伏修道就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便是那些栖息于草木当中的鸟兽,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人扫荡干净。 许是诧异于薛绍身形变化又或是奇怪薛绍此刻还有心情问出这样的问题,黑袍覆身的伏修道缓缓向后退出了两步。 随着一套干净衣物被抛入薛绍掌中,伏修道掀开了自己头上蒙着的黑布,也许对于他来说,这副狰狞而恐怖的面容更像是一种难得的依仗。 “当今圣上猜得不错,你定然要留在府内不是为了养伤就一定是在等什么人!看你方才状况,想必身体已无大碍,能化解九品铃官所施奇毒,这天下武者中怕也就只有你止澜公能够办到!” “我在问你,丁烈死了没有?” 没有理会伏修道口中的溢美之词,脱去周身破布的薛绍依旧咬着方才那个问题不放。 “说起来这事儿倒是颇为有趣!机缘巧合,修道幼年时曾听家父私下言语,只说周家先祖曾得到噬仙铃某位天官的承诺,若然周家的最后一个后裔被杀,无论杀他的是谁?噬仙铃都必须施展天罚,那姓方的小儿处事张狂,惹来横祸当在情理之中,可我总觉着这事情存着蹊跷,令丁烈聋哑瞎残的人分明是你薛绍,方胜所为不过帮忙解脱,何以那天罚独独找上方胜?敢问薛兄,你怎么便能将尺度把握的这般清楚?” 略做停顿,伏修道仔细留意着薛绍的表情,可一脸坦然的薛绍此刻只管自顾自收拾着身上衣物,对于伏修道暗藏深意的质询,居然没有表现出一点触动。 “当然,当今圣上便是心细如丝可终究还是年少,你不杀丁烈,依着我看想必还存着别的打算!那方胜出生卑贱,故而狗胆包天,派人劫走丁烈只怕还在你预料之外。薛兄,这世事便是如此!人算往往不如天算,若非方胜胆大,涉川之内便少有人清楚你已废去武功。若非方胜胆大,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只可惜好好的一副诱饵,临了却只钓上了方胜这只小虾,便是修道我也为你感到惋惜!” “察盟顺道,护民斩仙,如今再找出这物件还有何用?” 脚尖轻轻拨了拨那方刻有文字的印信,多少恢复了一些往日神态的薛绍仍就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好在这种扭曲的“沉默”终究不会持续太久,眼见着天边泛白,伏修道狰狞面孔也呈现出一些焦急神色,这薛绍总算是有了真正的回应。 “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历代国主都对你如此器重,反倒是对我薛绍昼防夜防?其实个中原因很简单,你伏修道智计百出,却不能独当一面;我薛绍即便剥皮去骨声名犹存。所以我薛绍要走的路总是和你撞不到一起。” 附身捡起地上的那方印信,薛绍接着说道:“这护民斩仙印就是个催命符儿,今日我接掌此印,来日便是江山易主也必定不得善终,我那儿因我声名拖累更难逃身首异处。你且将这印信拿回交还单勉,我薛绍才疏学浅,实在是担不起这大的事儿!” 随手抛还印信,薛绍迈步便向着府门方向走去,一脸震惊的伏修道连连张嘴,半晌方憋出一句。 “你便不怕国主迁怒于守信!你要清楚,守信当下的生死便只在你一念之间!” “你说得是哪位国主?有谁告诉过你那偷吃诱饵的虾米便钓不上正经鱼儿?我见过你那主子了,他还活着!如果他没死,那个刘半山也一定没死!只要他们还活着,这天下就没人敢杀薛某和薛某的儿子,不知道这个消息能不能令修道兄满意!” 恍若被天雷击顶,薛府中响起了伏修道的一声哀鸣。 “不可能,当日我亲眼看着他们与几位道门宗主一起进入隐月宗大殿,其后的爆炸更是惊天动地,纵然是仙人也无法生还!” “你便只知道古器宗仿制的莲花钗威力不亚于雷震子,可你知道不知道,那大殿下的秘道同样需要开启的物件!修道,枉你自视奇高,紧要时却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摆设,此样人生我薛绍纵然百死亦有不耻!” “我伏修道从未背弃过单家,即便与外人勾连也是依着历代国主的意思!何以这大事儿他要瞒着我伏修道,难道在他眼中,我还比不上那个祸乱宫闱且桀骜不驯的刘半山?” 默然注视着薛绍远去的背影,倍受打击的伏修道双腿一软跪伏于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想要获取真正的信任,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 独自走出府第的薛绍或许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仍然选择了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骤然涌出的兵马塞满巷道,一架架落仙弩也被人缓缓推出院落,昨夜薛府内外无人值守的原因不言而喻。 面对如林锋刃与闪着诡异光芒的巨大箭矢,薛绍仿佛又回到了西府州,他只默默前行;默默将目光扫过每一位禁军军士,而每当有所回应,薛绍的嘴角便微微带起一抹笑意,这笑意中带着赞许,带着激励,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仪。若此刻有京都百姓走出院落,那么他们未必认得出眼前的薛绍,可他们一定猜得到,这位形销骨立的垂垂老者当年必定也是位将军,至于眼前的状况,多半是这位将军想要见见那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控在机括上的手掌始终难以放下,举起的刀枪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展示,当黑压压的人群一次次为那名老者让开通道,涉川国主单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某处客栈窗前。 “你等是识得律令还是识得将军?哪个再敢后退,莫怪军法无情!” 方胜的叫喊令人群再次聚拢,可即便如此,那些手持短弩的影卫依旧挤不进人群当中,但偏偏就在此刻,街巷中的薛绍停下了脚步。 四周忽然变得极静,明明有战马在打着响鼻,明明有影卫在大声咒骂,明明有弩机因吃力而带起一阵吱嘎声,可众人还是觉得静,静到仿佛所有人的心脏都不再跳动。 …… “可否将你的战马借与老夫?” 满头是汗的十人尉唯有死死攥住缰绳茫然四顾,可他看到的却只是一颗颗缓缓低垂下去的头颅。 与这名十人尉的故交不同,更多涉川军卒眼中充满了期待,这其中也包括那些个还在大声呵斥,貌似想拼命挤入人群的京都影卫。 随着视线再次移动,十人尉的目光终于与某处店铺内的另一道目光发生碰撞,瞬间生起的寒意当即让这名可怜的十人尉面如白纸。 “无需为难,老夫也就是随口一问!” 肩头甲胄被人轻轻拍了拍,薛绍默然走过这名十人尉身侧。 扭头望向那个高大背影,被风儿激荡起的衣袍下,前柱国左将军薛绍便有如一副行走于人间的骨骸。 “一个曾经被涉川军民奉为军神的老者不该有这样的遭遇更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这或许就是这名十人尉乃至于每一名禁军军士的心声。 “老将军慢行!” 心头的憋闷不吐不快,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或许更懂得生与死的涵义。 牵马走向薛绍,十人尉坦俊不再有任何犹豫,他清楚今日的选择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与其被轻蔑与嘲笑淹没,并且像一条狗那样卑微的活着,死,或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拳击左胸,十人尉坦俊单膝跪地,双手奉上缰绳。 “京都提卫方进、允能将军苏泰治下十人尉坦俊恭送左将军大人!” “咦!这才多少时日,架势堂的弟子都已经做上了将军!我涉川真的无人可用了吗?” 接过缰绳,薛绍翻身上马,随即发出了一声莫名慨叹。 “敢问老将军此行何往?” 许是觉得还差着点什么!已然站起身形的十人尉坦俊抬头问道。 看了看面前这名十人尉又瞅了瞅远处客栈中那道身影,薛绍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上余城!老夫累了,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 马蹄声碎,诸君避让,强劲的弓弩可以射落仙人却奈何不了一名垂垂老者,这当真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儿。 …… 眼见着一人一马消失于人群当中,客栈中的单勉面色可谓阴晴不定,而随着那条举起的手臂缓缓落下,薛府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然而就在方胜等一众臣子面带惶恐等待着一场暴风急雨降临的当口,客栈内却是响起了单勉的一声叹息。 “豪情慷慨当如薛绍,朕若是也有这般取舍,足慰平生!” 第19章 抉择与圈套 虽为异界,小成界即一样可见日月,那么有些风雨应该也不足为奇。 借着晶石泛起的微弱光亮,雨水中的谢观星好歹算是验查完了草丛中的残尸,许是觉得这尸体身上的伤口太过蹊跷,一脸茫然的谢观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孟兄,无伤城修士既是不会飞,如何能斩杀我奈何城修士?” 在交趾原巡行了能有两日,莫名出现的一些状况当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随着一组于晚间前往交趾原捕捉异兽的无伤城修士尽数被人斩杀,消停了数十年的城斗再次拉开帷幕。然而除此之外,有太多的事情让谢观星感到不解。所谓的“城斗”便是其中一个。 在谢观星看来,相较涉川,城斗难免攻城掠地,可是在小城界,这所谓的攻城更像是一种刻意炫耀。 足足半月光景,白日里奈何城修士必定前往无伤城约战。可云层庇佑之下,纵然有奈何城修士于云层外飞来飞去,城中也无人理会。而当夜晚来临,无伤城修士势必倾巢而出且驱赶着大批啼乎兽,但当真到了奈何城城下,这些无伤城修士除了咒骂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异界就是异界,攻城总需要器械,然而交趾原除了荒草还是荒草,至于那些可以用来构建器械的树木?不好意思!百多年前它们就已经变成了可供交易的货物。 也许正是基于以上种种原因,真正的杀戮便只能落在谢观星这样的仙官身上。 可是事情总是会生出变化,就在今日晚间,谢观星见到了第七具奈何城修士的尸体。尸体没有变成晶像且伤口自下而上,那么这只能说明,此人也和前面几名修士一样,是在白日里被人凌空斩杀。 “孟兄,事情已然这样,即无可挽回倒不如坦然应对!” 见孟浪其人还蹲在那里看着尸体发呆,谢观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奈何城城主寥凡果然说到做到,孟浪背运,也唯有听天由命。 略带着几分哭腔,化名孟浪的马三德一屁股坐入雨水当中。 “我如何比得了谢兄你,谢兄是武者,自然不惧无伤城修士,我孟浪便有道法,可对于无伤城修士又有何用?娘的,都说这无伤城没有昼行神官,那这些死人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了看周围几名同样面露惊恐神色的部属,谢观星一时有些无语,此刻再去回想那些于真仙殿内听到的说辞,眼下的状况只怕真的和自己有些关联。 “你且记得,想要找到答案就莫要再瞻前顾后,本真君亦有所期待,毕竟这小成界内的太多规矩或许会因你出现而发生变化!” “孟兄比我来得早,想必消息通络。如此诧异莫非此种状况以前从未出现过?” 听闻谢观星此语,孟浪双眼一翻开口说道:“当日真仙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弟我不是告诉过你莫要将这柄钢刀拔出吗?钢刀不出,这夜行仙官就只是个虚名,可钢刀一出,那城斗在所难免!谢兄误我,如何到了此时还说些风凉话儿!” “孟兄……。” 正待开口解释,谢观星却突然闭上了嘴巴,一道极弱的亮光在远处闪过,这或许意味着,分散于各处的暗桩已经发现了目标。 缓缓压低身形,谢观星对着几名凑近了的部属小声说道:“且跟紧了我,莫要再走丢了!若是此番前来的无伤城修士人多,你等不可再像前日那样四散奔逃,更不可随意发出声响,否则本仙官第一个砍下他的脑袋!” 随行部属皆来自奈何城,这些人有些道境低微,有些则是奈何城中的寻常居户,总而言之,只要晚间不会变成晶像,那就是夜行仙官可以任选的对象,而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白日里季效廉府第外门庭若市,除了送礼的,更有大批女子“诚邀”谢观星共赴交趾原一聚。 且先放下“择优录用”的艰难,十日训导很难达到谢观星想要的效果,当再次面对一群已基本绝了生念且不知律法为何物的“奈何”同道,即使是最讨厌规矩的谢观星也唯有发出一声慨叹。 “看来这世间真的不能缺少规矩和法度,也不知引领着这些废物,那些过往的夜行仙官是怎么活下来的?” 雨水带起的雾气与声响掩盖了众人的踪迹,此番遇到的无伤城修士真就不多,他们远离大队前往交趾原便只有一个目的,捕捉除啼乎兽之外所有可以用来食用的异兽。 有鉴于城主廖凡的坚持,谢观星引领的部属中不乏女子,可半月光景下来,能活着跟到现在的也就只剩下一名叫张英的低阶女修。 “便只有这几个人吗?你确信有仔细看过?” 貌似带着几分赞许,谢观星看了张英手中的晶石一眼,这叫张英的低阶女修能活到现在自然有些过人之处,至少那块用以传递消息的晶石就被包裹的很好,并且,谢观星看得出,在张英发出信号时,也唯有一个方向可以看到光亮。 理了理鬓角的乱发,身躯依旧有些颤抖的张英偷眼看了身侧的谢观星一眼,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仙官大人今日好像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撤往众人身后。 透过荒草的缝隙,谢观星看到了那几名外出捕捉异兽的无伤城修士,他没有安排张英后撤另有原因,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这名看似柔弱的女子远比很多男子更为坚毅,而这一点,或许连张英自己并没有察觉。 “我对付捆绑异兽的那三名修士,剩下两人你等只管困住便是,若讨不到便宜,那便等我腾出手!” 小声的交代众人听得十分仔细,这位仙官大人的身手无疑是所有人此刻最大依仗,相较于前两日的袭杀,五名无伤城修士倒也算不了什么!谢观星一人便足以应对。 悄悄潜行于下风处,谢观星缓缓抽出了身后的勿悔长刀。 提及勿悔,有件事就需说道说道。谢观星真就试过,这勿悔在他谢观星掌中并无太大份量,可无论插在哪里,除了自己以外,居然无人可以将其拔出。 锋刃,无声无息抹过一名无伤城修士的咽喉,没有惨叫,也没有鲜血喷溅,谢观星的手很稳,按下那名修士的头颅时更没有生出半分犹豫。 可就是这在谢观星看来极其平常的事儿对于张英而言却存着莫大震撼。她根本就没有发觉这名匿藏于草从中的无伤城修士,更没有听出谢观星言语中的深意。 随着一个铜制管件塞入张英手中,连卧伏于荒草中的孟浪后背也不禁泛出冷汗,好在这冷汗一经出现便与雨水混杂在了一起,倒也没能造成什么麻烦。 “发信号给李亨!” 简短的命令不容质疑,面带羞惭的张英再次看了谢观星一眼,随即悄悄退入草从当中。 不过片刻,交趾原某处响起了土行兽的吼叫,如果仔细去听,这吼叫动静虽小却带着几分试探和挑衅。 李亨没有别的本事,但是他的口技却足以令真正的土行兽王做出回应。 巨大的震动瞬间传遍整个交趾原,再次响起的巨大吼声不但压过了前面的动静更昭示着一位强者的震怒。当所有土行兽因惊恐而做出抉择,草从中的谢观星一跃而起。 此起彼伏的吼叫遮掩了惊喊,漆黑如墨的勿悔长刀瞬间便扫过一名无伤城修士脖颈,但随着头颅掉落,其余几名修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圆弧形的法器脱手而出,似这等怪异的兵刃谢观星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果说宝刀勿悔便有如一条滑入暗夜中的泥鳅,那么这柄圆弧形的兵刃更像是一只掠出迷雾的燕雀。 尖利的啸声刺痛耳膜,锋刃外侧骤然亮起的光芒也让众人瞳孔剧缩,短暂的失明足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当噗噗声不绝于耳,谢观星同样听到了那些来自自己部属的凄厉惨叫。 钢刀反劈,沉重的撞击令谢观星心底一沉,而随着视野中出现一些模糊影像,那道好似蛇行燕掠般的光华又再次回到一名无伤城修士掌中。 “你便是新任的奈何城夜行仙官吧,老夫若是再不出手,你真当我无伤城修士软弱可欺!” 强忍着来自双眼的刺痛,谢观星环顾四周,冲出草从的十几名部属此刻已变成了一具具冰冷尸体,只是这些尸体中貌似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孟浪,另一个则是那个叫张英的低阶女修。 张英没有冲出草丛是职责所在,至于孟浪,他自然是因为没有冲出去的觉悟! “你等去找寻那个卖嘴的鸟货,且记着把他的舌头带回来,至于他……这算起来老夫前后已斩杀过八名夜行仙官,今日再加上他,勉强能凑成个大数!” 残存的三名无伤城修士领令而去,谢观星没有上前拦阻。 事情原本就该是这么简单,在老迈修士看来,谢观星已经是个死人;而对于谢观星来说,如果解决不了面前的这位无伤城修士,那么在黑夜中便有如个瞎子的李亨同样难逃一死。 无需再做旁的言语,藏身于草从中的孟浪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屁股,尖利的啸声便再次响起,而就在刺目光芒映照下,谢观星充血的双眼亦流露出绝决神色。 几乎是同时,两道残影交织在一起,忽明忽暗的光华揪着人心坠着肝胆,一时间让人觉得,只要再等片刻,那炸裂开来的血肉就会带走所有生人最后的恐惧。 一声闷哼令光华瞬间停滞,踉跄后退两步,谢观星险些跌入荒草从中。 “莫说是你这样的俗世武者,便是你奈何城那些大能修士老夫一样……” 狂妄的言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这不可能,似你这样的凡人怎么会流着神使之血?” 皮肉外翻,狭长的伤口自肩头一直延续到腰际,可令人倍感诧异的是,从谢观星伤口处流淌出的已不再是一片殷虹血液,而是散发着七彩光芒的金色液流。 仿佛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孟浪与张英莫名自草从中站起,而那名手持弧形兵刃的无伤城老者也像是被鬼迷了心跳,微微颤抖的身躯堪堪就要跪倒下去。 “我蠢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孟浪拼命拍打着脑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教他道法?真他娘的是笑话!我蠢啊!我早该想到才是,真仙殿都让他给毁了,他怎么会不是那个人!” 语无伦次的絮叨让孟浪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个疯子,也许他真就是个疯子,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再次惊呆了谢观星与那名奈何城老者。 许是忘了自己还会使用道法,陷入疯癫的孟浪猛然扑向身侧张英,一双手掌,更是死死扼住了张英的咽喉。 如此严重的伤势却没有给谢观星带来太大痛意,眼见着张英眼珠向外鼓起,谢观星猛然从困惑中惊醒。 “住手!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定要死,消息传出去我们都会死,便是两位真君也护不住你!” 看着拼命挣扎的张英一点点吐出舌头,谢观星一时有些乱了方才,正待上前阻止那孟浪却是大声喊道:“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不能让他回无伤城报信,我见过那几副画,他们也一定也见过!” 身影狂退,明知谢观星重伤,那名无伤城老者却好像再也提不起一点上前搏杀的勇气。 见老者要逃,谢观星周身一震,作势便要去追。 然而当一只铜管自张英手中缓缓掉落,谢观星便有如被天雷击顶。他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一桩发生在刑讯司内的惨剧,看到了一颗从某人手掌中掉落的弥陀丸,更看到了那名手攥钢刀犹豫不决的年轻影卫。 有舍有得,难说因果,可知舍知得,又有几人真敢说放下? 随手向身后掷出长刀,有意无意的心境,信手沾来的玄妙,这一次真就没有令人感到失望。而伴随着一声哀号,骑在张英身上的孟浪也端直被谢观星一脚踹飞了出去。 …… 已然窜出数丈之外的无伤城老者缓缓放慢脚步,他惊讶的发觉,那柄自胸前透出的长刀竟然是如此沉重。 “不妨事,不妨事,老夫功力纯厚又岂是寻常神仆可比,只要能回到城中,便是钢刀贯心未必会死!” 默默安慰着自己,这名无伤城老迈修士艰难挪动双腿,可随着远处谢观星手掌一抖,一根纤细的丝线瞬间绕过老迈修士脖颈。 缩成一线的瞳孔猛然张开,也许拥有这样的瞳孔可以滤掉光亮,却一样无法逃避那种永恒的黑暗。 当偌大一颗头颅自脖颈上掉落,全然不清楚自己方才做过什么的谢观星忽然想起了那名曾救过自己的无伤城老者。 “你行事果决出手狠辣,这一点像极我无伤城居户,可根骨子里的那点所谓情义又分明是奈何城居户的惯常做派,长此以往,你究竟累也不累?你那心儿又会乱到何种地步?小兄弟,做人修道终究还是要在这黑白之间做个抉择,似你这般摇摆不定,老朽救不了你,任谁也救不了你!” “这话儿说得有趣,小兄弟你既是认定人道存私,便有律法道义难以指正;天道无情,纵生悲苦愁烦不闻不问。可真就指正了又能如何?换做醒言大陆,那狼吃肉,牛吃草原是天性,这颠来倒去不过是有的多吃些,有的少吃些!貌似让大伙都有的吃,那便是律法。至于谁该多吃一些,谁又该少吃一些,这便是道义与规矩。枉你认定自己道境已出堪破,你倒是堪破了什么?若真是堪破,那便该如这天,既不问有情又何来的无情?” “莫要再言谢了,老朽我早年便已想明白了,即不问生,如何问死,即不问得,如何问失,无生无死,无得无失,修这神道仙道又有何用?寻这因果岂非无聊?小兄弟定然要谢,无非一饮一啄讲个因果,可老朽这里既是无因,你送个果给老朽反倒多事!老朽不妨明白告诉你,真正救你的不过是那个自以为救了老朽的奈何游商。即是你自己的因,那便自己拿回去!即是你自己的果,也一并拿回去!只莫要用此样话消遣老朽。” 遥望无伤城方向,谢观星拱手一拜……。 “前路迢迢能几何?莫言语,想太多,把个真人叫尊者,撞见修士喊弥佗。水穷云起且随它,千年万年又如何?谁又识真我……。” 雨停了!立身于荒草从中的谢观星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师父李老蔫的歌声。 且不论谢观星此刻再想些什么?但问世人,沙场相博,有几人原存旧怨?天性使然,生死关头何谈公义?莫动念,莫想对错,真豪杰只向前踏出一步! (……那个有点煞风景,补充一句,有鉴于文章的流畅与顺达,俺这里就不画蛇添足了,其实末尾还是想添上一句的,真修士唯有侧出!嘿嘿!侧出的玄妙在于置身世外,在于不执着于两端,在于守住唯一之不二法门,本书原就是小可对于佛道认识的大杂烩,境界低微,巨坑过颈,纠结也罢!憋闷也罢!兄弟们凑合着看吧!) 第20章 命如流沙 刑讯司卷宗库内的王哈儿起得很早,一如过往,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偌大的一座卷宗库内除了他王哈儿便空无一人,但这丝毫也不妨碍那些忙碌的蚂蚁儿在自己窝前堆起沙粒。(.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反常!这事儿真就有些反常!” 自窗棂透入的淡淡湿气或许意味着整个京都将降下一场豪雨,可一群过度聪明的蚂蚁却非要在一间根本就见不到雨水的房舍内堆起沙粒,这相较于此刻的王哈儿来说,绝对可以算得上一件咄咄怪事。 对于自己没能跟随薛绍一起离开京都王哈儿倒是真没生出多少遗憾,就是他想走,那守在库外的影卫也未必会答应。可王哈儿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因为与当日自己调某人入刑讯司的理由相同,京都影卫总领方胜同样需要他王哈儿的助力。 “你可是还在?为夫告诉你,今个不同往日哦!今个为夫当真见到了一桩稀罕事儿!” 守在卷宗库外的影卫早已厌倦了王哈儿的这些唠叨,哪怕是听到卷宗库里传出哭喊这些影卫也不会再将眼睛凑近那几个小孔,因为某个背运的家伙到现在还在家中养伤,至于受伤的经过,众人决然不敢告诉总领大人那厮是被一支用来记录卷宗提取的毛笔插瞎了右眼,这可不仅仅是丢人,简直是对所有影卫的诬蔑。 “你可有听到为夫的话,若换作往日,不听也就罢了,可今日为夫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你怎敢不听?为夫告诉你,这蚂蚁啊,貌似聪明,实则傻啊!它们真就……。” 王哈儿疯了吗?当然没有!从没有那个疯子能够将混乱不堪的卷宗库整理的井井有条;从没有哪个疯子能在心狠手辣的影卫总领方胜面前保持镇静;更没有哪个疯子会守在某个小孔前,等着将手中毛笔插进别人眼中。所以王哈儿还是原来的那个王哈儿,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一点不同,那这点不同就是,那个往日在王哈儿眼中屁也不是的婆姨,此刻居然在王哈儿心中增加了份量。 一个死人会不会增加份量,这一点或许少有人知道,但王哈儿肯定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就在自己的婆姨将脖颈钻入白绫的那一刻,他王哈儿就在一旁傻傻看着。 “王大头,其实我该谢你一声才是!左右这些年你从未惦记过我的身子,能干干净净的走,这对我薛灵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动过要将自己整个儿交给你的心思,因为我觉得你活得很简单,守来守去,也不过就是那三条法则。可日子一久,我又有些不愿意,原来你的三条法则外还有另一条法则,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大头,活着真就那么让人不舍吗?” 这便是王哈儿婆姨留下的最后言语,王哈儿有过挣扎,有过托举,但最终还是没有逆过自己的心性。 对于逼死薛灵儿一事,也许那个已远离京都的薛绍永远都不会知道,可王哈儿自己知道,正如薛灵儿所言,他王哈儿逆不过自己的心性。 多半是有所依仗,方胜曾数次将诸子巷女掌柜含香送入卷宗库,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再看到含香时,王哈儿却提不起一点想要亲近的兴趣。他忽然发觉,与自己的婆姨相比,这含香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逊色许多,更重要的是,很多从没当做过一回事的细节,只有在某人离开后他王哈儿这才会渐渐想起。 那也许是一只被人擦净后摆在床榻前的靴子,也许是某次醉酒后莫名出现于头顶的湿巾,当然,这中间难免会出现一些插曲,例如总领大人在酒醒后忽然想起照照镜子,结果却讶异的发觉,自己脸上居然多出了五枚清晰指印。 “我怎么那么傻啊!” 看到此处,难免有人会臆想王哈儿的反应,可王哈儿真的就那么笨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相信。 “哗啦”一声,卷宗库外有人撤去了索链,原本还在唠唠叨叨的王哈儿便如让被人用火烤到了屁股,其人只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那张偌大桌案前。待房门敞开影卫总领方胜迈步走入,一脸正色的王哈儿早已坐得四平把稳,并且举起了那支足以令绝大多数影卫谈虎色变的毛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哦!王大人当真是勤勉于公事,只此一点,足令方胜汗颜!” 一身青衣的方胜刻意模仿着当年刘半山的那股范儿,能将当日的上官踩在脚下,这对于他方胜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哎呀,敢情是总领大人您造访,小弟王哈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抢步出了桌案,王哈儿作势便要跪倒,那方胜哪里肯依,当即一把拦住。 “方胜如何能受得起兄长一拜,此番无事,特备薄酒一壶与兄长您小酌,不知兄长您此刻有闲否?” 招了招手,自有影卫上前摆放菜肴酒水,有闲没闲,他王哈儿说了自然不算。 看着那盏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美酒,王哈儿下意识向后缩了缩,那方胜见状不由哈哈大笑,也不多说,径直取过王哈儿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当真是兄弟我的错,怎么便又忘了王大人您这里的规矩,也罢!也罢!这菜儿终须试上两口,不然兄长您笃定喝不尽性!” 呆呆看着方胜将上好菜肴夹入口中,王哈儿哆哆嗦嗦拿起了面前的酒壶,似这等无聊的桥段已重复上演了几十次,左右彼此都看着开心,他王哈儿若不应个景,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见王哈儿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方胜一时失去了调侃的兴趣,公事繁忙,他方胜也懒得再多看那张嘴脸,于是乎,选择了直入主题。 “今番又有一事想请教兄长您!长信候寥忠闲与我方胜有些私交,圣上让我提点此人一下,不知这里是不是还有旁的意思?” “长信候吗?此人族亲三百六十八户,在朝为官者四十六人,长子寥康勇暴死伏济巷,据信为一名从登云海逃出的女性囚徒所杀;二子寥建业现任南兴州挚守,若依着过往考校,其人行止、言谈、政绩尚可;三子寥闻善乃我朝第一辩士,传闻此人精通各国文字语言,但经刑讯司彻查,真有这桩本事的却是此人手下一名从事。” 三两下便打发了差事,王哈儿轻轻将舌尖在酒盏上呡了一下,随即一脸讪笑望向方胜。 “便只有这些吗?” 带着几分困惑,方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把玩酒盏的模样分明再说,若是你只知道这些,我留你何用? “也不尽然,既是总领大人不怕惹上麻烦,那小弟就往深里说!” 抬头略作遐想,王哈儿再次开口说道: “寥忠闲此人陪伴某人习练道法已有年头,当日道境尚在离幻,当下如何只怕还需总领大人自己去查。不过,此人早年曾于私下里收养义女一十八人,现昌余栖霞宗五人;我朝落云宗一人,隐月宗七人;武山万仙宗四人。而其三子寥闻善与这些女子尽数有染,此等本事,当真是羡煞旁人!” “啪”的一声脆响,已然端起的酒盏又再次放了回去。 “莫要闲扯,还有一名女子现在何处?” 方胜便是方胜,商贾出身的他最精于数字。 “哦,想是在此处呆得久了,脑袋有些不灵光,还有一名女子?……对了,王哈儿进来之前倒是有过听闻,此女应该是入宫做了嫔妃!” “倒是什么都清楚!也不枉我每日三餐鸡鸭鱼肉,便像供祖宗一般将你供着!” 冷冷嘲讽一句,方胜盯着王哈儿双眼接着说道:“也真难为你能将事儿记得如此清楚,似这等紧要事儿,怎么刑讯司的密案上却没有一点记录?” 混不在意方胜的质询,王哈儿只管对着身后某处遥敬一盏,随即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兀那婆姨,你看!你看!总领大人他当真就动怒了,咱们就这点保命的手段,如何敢轻易外传。” 面容一肃,方胜扭头望向身后立着的两名影卫,眼中掠过的凶光当即令这两名影卫别过头去,至于是扭脚掌还是看蚂蚁,这倒是无所谓了!跟随方胜日久,影卫们都清楚一件事,这位方胜方大人不大喜欢那些太过聪明的影卫。 …… “还能怎样?又都杀了吗?他们怎么就不明白,那掌中的沙子若是攥得太紧难免会失去水分。……命如流沙,这便是我涉川的臣民。可有朝一日要是这沙子流尽,倒是还要那只手掌何用?” 耳边再次响起王哈儿话语,待听清楚那话儿的内容,方胜心中猛得一沉,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王哈儿似乎哪里变了,变得连他方胜都感到陌生。 沉默许久,方胜起身向着卷宗库门口走去,可方到门边,那方胜仿佛是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转身说道: “王大人,装疯卖傻也要有个限度!也许临走前我该告诉你一件事,那个给你传递消息的朱在亭,本总领觉着他瞎了一只眼不好看,所以又让人刺瞎了他另一只眼!” …… 雨水敲击瓦片的声音越来越密,那场还算正常的雨,好歹算是下了下来。 拾起一块木炭投入提炉,王哈儿小心翼翼盖上了盖子,虽说还从没有听闻有那个库官因烘烤卷宗而引起大火,可王哈儿还是不敢大意,因为他清楚,此处库房存放的不过是一些记载各部日常职司的寻常文档,所以即便燃起大火,在没有得到方胜手谕之前,他王哈儿一样出不去。 “你说若是你爹知道你来了这里,会不会跑来寻我的麻烦?” 整理着案上的卷宗,眼圈有些微红的王哈儿又开始接着和自己的婆姨絮叨,可不知怎的,唠着唠着王哈儿猛然一拍大腿说道: “兀那婆姨,你看你看,我怎么就找不到那天的记录,兵马司没有!监历司没有!尚膳司没有!问天司没有,皇城杂事备案上也没有,怎么就连武山昌余的诸事记上都没有记录,这说起来也就过去了二十八年,怎么那天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兀那婆姨,天庆二十一年三月六日为夫我多半还在贫窑县城里替人撵猪,你那时倒是在哪里?可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近期平坑,可能更新会经常中断,不过要是所有坑都平了,再写肯定就会快上很多。) 第21章 总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类似的问题同样会出现在交趾原中,只不过这里的“那一天”,却不是天庆二十一年三月六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 蜷缩于一处荒草从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张英仍在瑟瑟发抖,她不敢靠近孟浪,更不敢靠近谢观星,可偏偏她又不能离得太远,因为没人清楚那柄黑色的长刀会不会再次飞出,而那根盘绕在刀柄上的细丝又会不会扯下她张英的头颅? “你别过来,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也难怪张英会感到如此恐惧,谢观星被利刃划开的衣袍下,此刻已看不到半点伤口,那所谓的神使之血更好像从没出现过。可张英什么都看到了,她看到了飘散于空中的淡金色粉末,更看到了那些出现在谢观星伤口内的诡异“蠕虫”。 “张英……” 盯着那张因惊恐而变得扭曲的面孔,话说一半的谢观星心头无来由生出一阵厌烦,他忽然发现,与费心解释相比,终究还是孟浪的方法更为简单一些。 “孟总管!你莫不是以为本仙官不清楚自己出手轻重?” 低声叱喝一声,谢观星转而望向那个还躺在草从中装死的孟浪。 “大人说得哪里话!小弟我方才当真是晕了!” 貌似随口回应一句,孟浪晃晃悠悠自草从中爬起。 “李亨那里总需有个照应,你且先守着张英,待本仙官回来再做计较!” 也许是担心孟浪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谢观星再次将视线回移,然而不待谢观星开口,一枚用于传递消息的晶石已砸上了谢观星额头。 按压在勿悔刀柄上的手掌猛然攥紧,莫名涌起的杀意让谢观星双眼再现赤红,那一对深邃浑圆的瞳孔也仿佛在这一刻生出了某种细微变化。 绿意浮荡的交趾原瞬间褪去原有颜色,一片暗灰领域当中,孟浪抑或张英,这二人的身躯渐渐变得有些透明,而随着谢观星瞳孔缩成一线,两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就好似凑到了谢观星眼前。 缓缓伸出左手,谢观星几乎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炙热与震动,这炙热与震动就仿佛是一种诱惑,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想要捏碎些什么的冲动。 “啊……!” 躲在一侧偷偷往怀中摸着些什么的孟浪忽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其后更是捂住胸口于草丛中来回翻滚。 “错了!错了!我只是想……帮你!大人你不能杀……我,那第四幅画里……也有我!杀了我,那画儿……多半又不灵了!” “什么画?你方才说的他们又是谁?” 孟浪的惨嚎当即令谢观星双眼重现清明,但其人紧随而来的话语却是让谢观星那只已有了一些松动的手掌再次握紧,纵然惊诧到无以复加,可谢观星还是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孟浪一阵连滚带爬,只眨眼的功夫便已跪倒在谢观星面前。此刻的他,哪里还在乎什么颜面? “谢兄便只知道小成界奈何城城主府孟浪,隐月宗弟子马三德,可谢兄你一定不清楚小可另外一个名字,小可原名陆思闲,隐月宗宗主陆羽是我亲爹!” 如同在心底掠过一道闪电,谢观星貌似想到了一些什么? 诡异无比的“瞬移”;被张小四算计又被自己斩杀的鬼面修士;洞穿门户伸出的那条手臂,还有几名隐月宗女修的死,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因孟浪抑或马三德的一席话语而找到答案。 略一犹豫,谢观星右手猛然前探,那被谢观星拇指按住耳后的张英当即闷哼一声软软瘫倒。 “好了,你可以接着往下说了!初入小成界时,你曾对谢某提及自己还有位兄长,此人莫非就是当日死在隐月宗后山那名鬼面修士?” 眼见着谢观星放倒张英,肠子都悔青了的陆思闲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嘴巴,且不论谢观星道境几何又是修炼的什么功法?只看方其人斩杀无伤城大能修士的狠辣,自己那位兄长多半也是被此人所杀,若然自己再胡言乱语,事情一旦揭破,保不齐当下便也和那张英一样被人灭了口。 微一思索,拿定主意要将事情糊弄过去的陆思闲立时面露悲愤开口说道:“仙官大人莫要再提那杀千刀的鸟货,这厮虽与我一母同胞,却从未将我陆思闲放在眼中,凭什么他陆念祖就能随了我爹的名姓?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些胆量!几番算计老子真当我陆思闲不知,若非我福大命大又经常外出办事,只怕早就死在了这厮手中,如今有人替我杀了他,陆思闲哪里还会生出半点恨意,感恩戴德尚且不及!” 无耻也是一种本事,谢观星险些被陆思闲言语气乐,这厮分明是不敢使用金针易容之法,这才没能成为隐月宗宗主的替身,如今仗着死无对证,倒是什么话儿都敢说。 不过仔细一想,谢观星放弃了追问某事的打算,既然当下同在一条船上,倒不如顺着这陆思闲的意思,彼此都存着些退路。 留意到谢观星眼底的赤红有了一些消退的迹象,孟浪当即认定是自己的这番话儿起了作用,左右已到了这种地步,索性便将该说的与不该说的和盘托出。 “仙官大人深藏不露小弟我当真是佩服的紧。当年便觉得仙官大人您气宇不凡仙根深种,由此还生出交结之心,可今日看来,也多亏了仙官大人您走的急,否则小弟岂非是自取其辱……。” “够了!谢某不想再听这些闲言碎语,你只消告诉谢某几件事,其一,那个叫李秋兰的女修到底死了没有?其二,何以明明已查出真凶,隐月宗事后却不做追究?其三,你说的那些画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者,你口中的他们又是何人?” 说来也怪,接连数日,孟浪好歹算是与谢观星一同经历过些生死,可不知是怎的,此等奉承言语那方胜说得,他孟浪却说不得,眼见这谢观星面色又有些不善,刚刚才找回些感觉的孟浪又再次陷入惶恐当中。 “李秋兰?哦,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女子叫李秋兰。陆念祖……就是我那个杀千刀的兄长,这厮看上了李秋兰便让赵彬赵长老以黑蚁固石一事要挟,其后更是寻个机会将她悄悄弄进了自己寝室,不想这女子刚烈,舍得银子却是舍不得身子,不几日便自己寻了短见。这事儿说起来倒是让小弟愈发佩服仙官大人您,大人您当日的推断虽略有偏差,可能将事情说到如此地步,纵观我涉川,不!就是纵观整个醒言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人!” “当日便怀疑此女没有堕崖,原以为是被赵彬寻了个由头悄悄遣回昌余,谁成想居然会是这么个结局!” 对于没有在崖下找到李秋兰的尸体,谢观星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听闻李秋兰死讯,而真凶又已死于自己刀下,这勉强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事到如今,小弟也不敢欺瞒仙官大人,对于我爹为何不追究赵彬杀人一事,小弟同样是一头雾水。原以为那厮死了我爹便会高看思闲两眼,没想到临了还是个不待见。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仙官大人您只怕有所不知,我爹道境未入返蜕之前宗内子嗣众多,若非当年凑巧有宗内长老知道思闲底细,思闲横竖坐不实这亲传弟子之位。所以依着我看,那赵彬定然是以入夜传书一事相要挟,这才勉强留下了一条狗命。……仙官大人想必也清楚,宗内的事情总要讲些颜面,若然陆念祖那厮与宗内女修暗通款曲的事情被人捅破,便是能够以……道法长生,终究还是镇不住那些个宗内供奉长老。对了,说到此处小弟我还想起一事,那钗儿事后倒是真有再见过,这说来也怪,大殿焚毁当日,小弟我恰好从殿外路过,那几名跟随我爹与涉川国主一起入殿的大能修士,他们几乎人手一支。” “……护住张英,在此处等我回来!” 出乎孟浪预料,自己明明已抛出这多诱人果子,那谢观星却好像忽然失去了再往下追问的兴趣,其人只定定看了自己半晌,随即便抛下一句转身离去。不过,也正因为这临走前的话语,孟浪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如果这厮连张英这样的废物都不肯杀,想必也不会为难于我!只是这厮虽与无伤城有所牵连,那道境却明显入得返蜕,依着老东西的说法,一入返蜕那便没了传承子嗣的可能,如此一来,倒留着这张英何用?” 第22章 传说的由来 且不论谢观星如何救助李亨,荒草从中的孟浪已然动了旁的心思。 仔仔细细将仍处在晕厥中的张英打量一番,孟浪总算是为谢观星所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着还是我蠢!便是不能再有子嗣,那‘交趾独活半日’总难免招人惦记,这姓谢的正当壮年,明知有损道念仍乐此不疲也在情理当中。只不知此人如何便能习得《道》《气》《运》三本经书上的功法?” 念及此处,孟浪不由得啐出一口,随即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老东西若是当日不将那三本经书借出,我陆思闲如何能落到此种地步!” 伸手入怀,孟浪掏出一枚赤金色的浑圆小球,这小球儿上的图案异常诡异,可细看之下,却与谢观星当日留存的那个茶罐儿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 “莫怕!莫怕!只要这物件还在,那本宗主的气运便在!” 轻轻摸索着小球上的诡异图案,孟浪的嘴角渐渐流露出些许笑意,然而恰在此时,那晕厥中的张英似乎有了一些苏醒的迹象。 一惊之下,孟浪连忙想要将那个赤金色的小球儿装入怀中,可偏偏忙中出错,也不知是怎的,他的一根手指居然于无意间按下了小球上的某处突起。 “哎呀!不好!” 伴随着一声惊呼,孟浪抬手抛出了小球,那火急火燎的状况便如被一条毒蛇咬到了指头。 …… 约莫过去了能有一个时辰,独自返回的谢观星再次见到了孟浪与张英。 见谢观星独自回返且面色阴沉,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的孟浪就是再笨也猜到了李亨的结局。 “怎么张英还没有醒?本仙官离开后,此处可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伸出手掌探了一下张英鼻息,谢观星目光随即扫过一大片已然被压得平平展展的草地。 对于孟浪没有问询李亨的生死,谢观星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但是张英的状态与那片被压得平平展展的草地,却是引起了谢观星的注意。 有鉴于各种可以说或者是不可以说的理由,孟浪当然不能告诉谢观星那个赤金色小球的秘密。而涉及整个隐月宗的发展与振兴,孟浪更不能告诉谢观星,自己这一身臭汗究竟是怎么来的。 “仙官大人有所不知,方才此处出现了一只巨大异兽,若非小弟机警,只怕早已做了异兽口中的食物,因恐张英醒转惊扰到异兽,小弟便喂食了她一枚丹药,不过大人您尽可放心,那丹药无毒,最迟两个时辰,这张英必然醒转!” “喔!思闲兄身上的丹药当真是不少,只不知这令人晕厥的丹药与那日让思闲兄腹泻不止的丹药出自无伤城哪家店铺?再有一事,思闲兄所说的异兽莫不是用金银做成?若真有此等异兽,你且告诉本仙官它去了何处?” 附身从草地中拾起一枚制钱,随即又用脚趾将一枚五彩珠硕踢出,谢观星面带几分讥诮开口问道。 一阵潮红立时涌上孟浪面颊,然而孟浪此人能坐上城主府管事一职,定然有些特别之处。 “此事小弟也觉蹊跷,那异兽还真就是驮着钱财来的!” 死不认账决然是一种本事,小弟我此生就遇到过不少拥有这项异能的方外人士,所以单就孟浪这一点,便是文中的方胜也有所不及。 “且带上张英回返密营,本仙官还有一些事儿想要问你!对了,左右你已入了小成界,今后还是以孟浪之名相称,省得来日谢某一时大意,平白为孟兄你惹来麻烦!” 再次拨了拨脚下的荒草,谢观星实在是懒得再追究此事,只是随着一枚金质令符出现在某人眼中,原本还在暗自庆幸的孟浪不由得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 “怎的本宗主寻了半个多时辰都未见有任何遗漏,这厮只是用脚随便踢了踢就找出这许多!罢了!罢了!金银不过身外之物,来日若能重返涉川,送他一些也就是了!” “大人当真要带着张英回返密营吗?若依着小弟的意思,快活一下也就是了,倘若她不识大人道境,以为大人您与无伤城存有勾连,只怕真君那里也不好为大人您解释!” 附身背起张英,孟浪唯恐谢观星再追问那些宝贝的来历,于是乎赶紧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 扭头看了一眼孟浪背负着的张英,谢观星心头微微有所触动,这迎面一刀自然简单,可背后一刀的事儿,他谢观星此生便只做过一次。 “李亨死了!被那三名无伤城修士斩断双手双腿又割去了舌头,本仙官无奈,也唯有送他一程!” 回想着当日在城头斩杀陈小虎的那幕场景,谢观星茫然说道。 一阵寒意自孟浪脚底生起,也许在旁人看来,这场所谓的城斗便有如儿戏,可作为城主府的总管,孟浪远比大多数奈何城居户更清楚一件事。 说到底,小成界不过残界,奈何无伤两城的人口加在一起不过三万两千,因结界所限,绝不能多出一人。所以,那些由城主府收养的孩童,他们的命运通常取决于“减丁问心”的效果,而奈何无伤两城的高阶修士,这些人一旦超过极限,自然会经由“仙选”“神选”送往神域。至于这场所谓的“城斗”,以孟浪的视角而观,却是因为低阶修士与普通居户若是太多,那同样会让某些“神仙”看着碍眼。 “你倒是真下得了手!无伤奈何两城间原本就存有宿怨,旦凡见了血,难免收敛不住。可这些宿怨倒是和你谢观星有何相干?让你杀你便杀,也不问个缘由,当真是涉川官家一等一的奴才!” 暗自腹诽一番,孟浪盯着谢观星背影的眼神渐渐有了些许变化。也许在他看来,一个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本领即便再高也还是一枚棋子,这棋子拿来用用即可,根本就没有任何去追随的必要。 想归想,现实的残酷还是让孟浪认清楚了现实,想要重返涉川,想要重掌隐月宗;想要摆脱其它宗门的追杀;谢观星此人,绝对是自己唯一一颗能够看清楚的棋子。 “若只是真君那里施力,这厮未必会上当,那四幅画要不要拿出来,本宗主当真要好生思量一番!怎的张英这厮看着消瘦,如何走着走着便能重了这许多?” 随着双腿愈发沉重,喘着粗气的孟浪已顾不上再想别的,他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所为,也许该将那枚塞入张英口中的丹药一分为二,如此一来,自己此刻应该可以少费些气力。 许是想分分自己的心,孟浪狠狠在张英的大腿上捏了一把,随即开口说道:“大人可有听说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但讲无妨!” 回想着当日在真仙殿内发生的事情,于前方清道的谢观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听闻孟浪问询,当下随口回应。 “当日小弟我被人追杀,端得是走投无路,可恰逢此时,小弟忽然想起了我爹曾经说过的一个故事。据传百年前曾有一人于登云海薄雾中出现,初一上岸便对着那些采集棘果种子的囚徒喊道,此雾存有一界,可助诸位脱离苦海,某之身躯,足纳三万两千众,诸位莫怕,若得生富贵只管行来。不想众人果然依言而行,那人当场亡故。” “哦!这传说本仙官年少时也有听过,只不知孟兄此刻提起倒是何意?” “某之身躯!某之身躯!敢问谢兄你是从何处进入的小成界?” 猝然停住脚步,谢观星扭头望向孟浪。 “孟兄此话又是何意?” “某之身躯?谋之慎取!若非小弟我聪明又有高人指点,如何能逃入这小成界中!” 第23章 高明的窃贼 任谁也想不到,啼乎兽洞穴外的某处荒草下,居然就是奈何城夜行仙官密营所在。 六尺黄土遮盖了所有往来痕迹也遮住了那些出现于地下的声音,而实木做成的构架,或许能说明此处密营已经存在了有些年头。 说来有趣,第一次进入密营时,即便是谢观星也暗自佩服那些“前辈”们的创意。可每当听到头顶传来无伤城修士驱赶啼乎兽的呼喊,谢观星都会下意识于心底骂上一句。 “当真是选了个上佳的所在!只不知那将通风铜管设置于啼乎兽巢穴中的究竟是哪一位?我谢观星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不过骂归骂,谢观星同样清楚,如果没有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些用来通风的铜管只怕早已被无伤城修士寻到。 谢观星卧过粪坑,所以这些味道实际上对他影响并不大,但总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吐得面黄肌瘦,宁愿出去送死也不愿藏于地下,这换作谁都不免会动了火气。 当然,谢观星带来的部属中也有人从没吐过,一个是孟浪,他用道法封住了自己的嗅觉;一个是张英,此女命苦,好好一个人儿却承担着奈何城倾倒粪桶的活计;再有一个叫李杰,按户籍所述,此人不过是城中一名低阶修士,而用其自己的话讲,他不惧异味只是因为天生没有嗅觉。 …… “张英,此番出去,可有看出那姓谢的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地下密道中的某处侧室内,晶石带起的微弱光亮让张英的面色看上去便有如白纸,可不知是为什么?听到李杰询问,那张英只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他回返密营之后既不出言要挟,也不询问张英缘由,明明已洞破张英行藏,又悄悄取走了那个物件,何以不乘机取了张英性命?这位仙官大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就看上了我张英!” 没有理会面前坐着的那名低阶修士,张英只缓缓揉搓着那条被人捏得有些青紫的大腿,也许是方才的想法太过暧昧,张英苍白的面颊上居然泛起了一抹潮红。 许是看到了张英脸色的变化,那坐在张英对面的低阶修士明显有些不快,其人双眼一瞪,随即伸手握住了张英一条手臂并开口问道: “当日让你遂了本刑官的心愿你横竖不肯,此番倒是便宜了何人?是那姓谢的小儿?还是城主府那个没用的废物?” 一把拍去胳膊上的那条手臂,张英狠狠瞪了对面李杰一眼,待听了听周遭动静,确定附近无人,张英这才面露嗔怒压低声音说道:“主家那里只让张英探查这姓谢的仙官是否应画之人,却不曾让张英舍了这副身子,你若是再苦苦相逼,莫要怪张英回去与我家小姐讲述一下你前番行止!” 也不知这张英口中的主家与小姐是谁?那李杰闻言面容当即一肃,眼见着便要再次抚上张英双腿的手掌也立时收了回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如何这般认真,怎生便容不得我说笑一番?你应该知道,若然奈何城中没有我李杰暗中回护,你只怕也安生不到今日。罢了!罢了!且说说今日状况,如何便只有你和那孟浪二人活着回来?此事我这里终须对主家有个交待!” “你如何便能清楚今夜会生出状况?这消息莫非是你这里……” 眼见着一只手掌就要捂上自己嘴巴,张英冷哼一声靠向了身后墙壁,此时此刻,她大致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她张英定要将今日所见隐瞒下来。 “我不是早就知会过你,一旦放出信号那便赶紧离开!你莫要在纠缠此事,只管告诉本刑官,那姓谢的到底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看出张英心头多少有些不爽,那叫李杰的低阶修士赶紧将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可是他看得出,今夜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那张英不会是当下这副表情。 “那姓谢的仙官没见有什么异常,不过手段多些罢了!只是那个孟总管,此人手中好像拥有一件造型诡异的法器!” “法器?可看到有何用途?又是什么形制?” “法器浑圆,绘制有古怪图案,只是那厮戒心太重,丢出法器后,当即便施展道法封住了我的六识,其后更是将一枚养息丹塞入我的口中,如此一来,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张英也是不知!” “浑圆?图案?丢出?” 貌似若有所思,李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伸手入怀,李杰作势要掏出什么物件,可掏着掏着,这李杰又莫名从怀中退出手掌,随即从衣袖内取出一支银簪在地上划了几个造型诡异的图案,转而望向张英开口问道: “你终日与那些黄白之物打交道,这寻常丹药如何奈何得了你?罢了!罢了!只当我没说,张英你且看看,那图案可是这等形制?” “咦!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惊诧于李杰所绘图案,原本并没将此事看得太重的张英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兴趣。 “古器宗法器!当日主家不让我等查抄此人,多半是清楚那物件的来历。这外形浑圆且丢出又没有发生爆炸,莫不是没有承载尸液的雷震子?不过,隐月宗天下大宗,存有这等机巧之物倒也在情理之中!” 见李杰自言自语一番絮叨,那张英愈发感到不解,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古器宗,怎生张英从未听过?” 听闻张英开口追问,那叫李杰的修士不免面露些许得意之色。 “你如何能清楚界外的状况,此处是小成界又不是醒言大陆,若换在醒言大陆,倒退它个二三百年,倒有哪个修士有不知道武山国的古器宗?” ……。 “你一人出去找寻,这如何使得?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看重?便不能再等两个时辰?” 狭长的秘道两侧布满居所,而就在距离张英居所百步之遥一处房舍内,谢观星又一次拦住了想要独自外出的孟浪。 半个时辰前,这孟浪忽然像个疯子一般的想要冲出密营,可最终还是被值守的低阶修士给拦了回来。 在经历了几次“鸟兽散”与“屎尿遁”后,谢观星但凡进出密营必定插刀封门,营中人等晚间未经许可不得踏过勿悔半步,有违者死! “等不得!等不得!若是等到天明被旁的修士寻了去,小弟我倒不如早早一死!” 满头大汗的孟浪此刻早已顾不得什么礼数,如果找不回宝贝,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物件,让你心乱至此?当真如此贵重,本仙官倒是不介意陪你出去一趟。” 听闻谢观星要与自己一起外出,那孟浪面露些许尴尬,有心推脱一二,可今夜再次外出确有风险,没了谢观星庇佑,万一宝贝找不回来再丢了性命岂非冤枉? “既如此,那便烦劳仙官大人,实不相瞒,小弟我身藏一保命利器,名唤雷震子,当日小弟我被外宗及宗内长老追杀,多亏了有此物震慑这才得以逃出隐月宗。仙官大人莫要小看此物厉害,倘若被不识得轻重之人失去,一旦触碰到了机关,当真可以将方圆数里夷为平地!” “噢!如此一说,倒是真需走上一趟!” …… 茫茫交趾原内,两道消瘦身影被投射而来的光线拉得很长很长。 与最初的仓促急迫相比,孟浪此刻的找寻怎么看都有些心不在焉,可要是有人跟着孟浪与谢观星身后,那么他或许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帮忙找寻物件的谢观星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而那个貌似已经放弃了找寻的孟浪,此人的神情是不是又有些过于紧张。 连着两个时辰,孟浪额头上的汗水一直就没有干过,而来自背后的寒意也让他的行止愈发显得僵硬,眼见天色就要大亮,孟浪终于确认了两件事,其一,那赤金色的小球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其二,那谢观星从始至终就没有一点想要帮忙寻找“雷震子”的意思。 似雷震子这样的宝贝兼大杀器,怎么会有人不生出兴趣?听闻有人丢失,怎么会不费心费力“帮忙”寻找? 除非那个人清楚,失主根本就找不回来!除非那个人清楚,那个丢失的物件现在在哪里? “孟兄!本仙官说起来终究不是道门中人,涉及宗门秘事难免孤陋寡闻,只不知这雷震子是何来历?还请孟兄为谢某诠释一二!” 微微一晃,孟浪双眼几乎翻白,这已经是今夜的第六次,每每自己开始暗自催动堪破境法决,其后必定被谢观星这厮用言语打断,并且,你不回答还不行,因为随后你便能听到手掌拍击刀鞘的声音。 说起来以孟浪道境,若换作醒言大陆决然可以算得上是大能修士,可是随着道境增长,孟浪也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醒言大陆上的高人多如牛毛,而自己那点堪破境道法在这些人面前,当真屁也不是! “左右再熬它半个时辰,等到有城中修士经过,我就不信他谢观星有胆当着其它修士的面斩杀我孟浪!” 暗自念叨一句,孟浪轻咳一声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此时此刻,他只怕自己知道的太少,谢观星听着无趣。 “传闻古器宗开宗宗主姜善原是万仙宗外门佃户之子,因偶得机缘,此人于武山某处寻到一上古遗迹,遗迹中所存古器或妙用无穷或威力巨大且拥有着一个完全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所有古器表面都铭刻有一些诡异图案。似此等事,若换作其人,必定惦记买卖,可偏偏姜善其人自幼便喜好机巧之术,得此机缘难免欣喜若狂,摸索仿制之下,倒真就让他仿制出了有如“雷震子”那样的绝世杀器。” “雷震子!可是一外形浑圆且刻有诡异图案的赤金色小球?” 听闻谢观星问询,孟浪暗骂一声。 “果然是被这厮得了去!你如何便能知道是赤金颜色?此番定要一起出来若非刻意消遣,那定然是存了灭口的打算。娘的,那物件我明明记得已放入怀中,如何便能掉落?” 按下心头懊悔,孟浪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出,毕竟能不能找回小球还在其次,当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保住性命。 “仙官大人所说极是,只不过赤金颜色多为古器宗仿制,真正的……古器多为青铜制成!听宗内长老所言,当年姜善便是凭借着这些仿制的古器,只用数月便令天下道门房倒屋塌人丁锐减,其后更是搜罗各地奇珍异宝道经符篆自创了古器宗。” “喔,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古器宗何以历时三代便没了传承?” 忍不住冷笑一声,孟浪恨恨说道:“即是砸了人家的门户,又抢了人家的宝物,此等事哪有那么容易了结,仙官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后来的事情当真是变得有些可笑!” 略一停顿,孟浪接着说道:“街头争斗,总不好上手便用大杀器;外贼内盗,那姜善便是心火从生,也不能将自己的宗门夷为平地。再者,那种用于激发爆炸的液体原本留存就不多,这用一点自然少一点,可真正令姜善头痛欲裂的还不是这个,他很快便发觉,那种上古液体根本无法仿制,不用这液体,那做出的古器至多不过一存毒暗器。可要是用了这上古液体,不好意思,便是再少也定然会炸它个惊天动地。权衡利弊,那姜善不得不有所收敛,可天下道门毕竟还是看清了姜善软肋所在,于是乎,整个古器宗外终日游荡着一批街痞闲汉,但凡有古器宗弟子外出,势必上前纠缠,如此一来,你要么抱定自灭宗门的决心与一名闲汉共赴阎罗,要么就乖乖交出自己手中的杀器,这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至此处,谢观星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这姜善的余生是在怎样的一种纠结中度过,其后的两代宗主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选择了闭门封宗? “大人,别人的东西最好还是莫要沾染,以姜善之大能,古器之犀利,当真世所罕见,然而古器宗最后却难逃灭宗之命运,由此可见,出来闯荡,那欠下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孟兄说的极是,即如此,本仙官也不好私下截留,只是今后还望孟兄小心一些,此等要命的物件,闲着无事还是莫要取出来摆弄!” 随着一个赤金色的小球抛入孟浪手中,谢观星转身回返,荒草从中便只剩下那个呆若木鸡的孟浪。 “这厮莫不是看到了那一幕,即如此为何还要如此?可是脑子被雷劈了!” 看着那个消失于草丛中的身影,孟浪暗暗想到。 第24章 四幅画作 重返密营,已然是第二日午后,谢观星刻意耽搁了一些时辰,不过是想让那些悍不畏死的部属能偷偷溜出来透上口气。 军伍之中,律法若不严苛难免生出祸乱,谢观星经历颇多自然深知其理,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谢观星这才插刀以为告戒,但一如涉川边军前锋营,明知必死,又有什么规矩律法真正管用?能守住夜晚已然是极限,白日里若再行坚持,你便不怕有人在背后捅出刀子? 横躺于密营外的一处草从中,谢观星照例双手抱头仰望天空,那口中衔着的青草摆啊摆的,端得是一副悠闲模样,可偏偏就是这副悠闲模样,却将一旁坐卧不宁的孟浪看得直有些发怵。 “谢兄!”许是想再拉近一些距离,孟浪再次尝试着改变称呼。 “何事?”听着远处传来的土行兽叫声,谢观星恍惚间做出回应。 “小弟方才仔细想过,谢兄昨夜回返之时一直在前面探路,如何便能拾到小弟掉落之物?” 没有回答孟浪的这个问题,谢观星微微眯上了双眼,也不知怎的,经过昨夜那场变故,谢观星再面对阳光时总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孟兄,此刻既是有闲,不妨说说那画儿的事情,再有,那日在隐月宗大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事儿让你在事后遭到外宗修士与本门长老的追杀?” 听闻谢观星问及画卷,孟浪知道此事终究躲不过去,待思虑片刻,这孟浪凑近谢观星小声说道:“小弟我确有看过那四幅画,并且不止一次,当年那四幅画就放在藏经阁内,只要是宗内长老想看便看,只不过后来不知出了何事,我爹忽然将其收了起来!一直到前阵子隐月宗出了大事,这才在临死前将这些画作交托与我。” “不知那画上究竟画着什么?孟兄可否告之一二!” 不同于涉川的平民百姓,陆羽在隐月宗大殿被焚毁当日“羽化飞升”谢观星早有耳闻,所以当孟浪提及此事谢观星倒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谢兄对我孟浪有恩,孟浪怎敢有半点隐瞒,那第一幅画画名问怯,所绘图案不过是一背负长刀的男子端坐于问心石上。小弟当日在宗内曾见过谢兄你登石,那神态装束确与画上一般无二!” “这第二幅画画名追魂,所绘场景乃是落仙湖边的某座凉亭。亭外地面遍插巨大箭矢,亭内则绘有一名男子手持钢刀砍向一身穿黑色斗篷的孩童,只是不知何故,那孩童背后居然还绘制有一高大健硕的老者虚影。” “画中可有别的什么人?”听到此处,那貌似混不在意的谢观星倒是有开口询问。 “谢兄有此一问,莫非真经历过画中场景?那亭中除了方才所提二人,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一名壮汉横死当场,另一名同样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则蜷缩亭角不知生死,至于那名女子小弟我不说也罢,此女当真是有些不知羞耻!居然身穿小衣在亭中肆意卖弄风姿!” “小衣么?那女子当日分明身无寸缕,用此等方法试探,真当我谢观星是三岁小儿。” 暗暗于心中嘲讽一句,谢观星猛地翻身坐起,其后更是盯着孟浪双眼问道:“那另外两幅画又绘制着什么?” 孟浪被谢观星盯得脊背直冒凉气,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留意谢观星表情。 “第三幅画画名勿悔,画中有一小岛便如漂浮与迷雾当中,可就在这小岛上方,却有着无数悬浮于空中的尸体,而小岛正中的一块巨石前,则绘有一名手持长刀的年轻男子,看此人行止,似乎是想将长刀插入巨石当中!” “第四幅!”斩杀架势堂长老郝进勇之前,谢观星已然听过第三幅画的内容,既然出入不大,自然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趣。(.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谢兄有所不知,这第四幅画最为诡异也最为繁琐,画名离伤,所绘场景端得是天地赤红日月同现。” “小弟我从没见到过这等惨烈场景,到处是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到处是拼命厮杀的大能修士与一些谁也没有见过的异界仙族;画面左上角绘有一座悬浮于半空的仙门,而那些身形高大的异族仙人正是经由此门脚踏虚空而来;画面右下角则是一名身穿五色彩衣的持刀汉子,此人引领着几名修士正奋力挡住那些想要靠近的修士与异族仙人。而就在这名持刀汉子身后,还绘一座巨大洞窟和一名瘫坐于地且背对画面的年轻修士,这修士一手撑地一手探向洞窟,只是因衣袖遮掩,小弟我也看不出这名汉子手中拿着什么?可仅凭神态动作而观,仿佛是在犹豫又仿佛是想用什么物件去打开门户上的锁具。” 说完了这四幅画,孟浪就如同撇掉了天大的包袱,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见孟浪不再接着往下讲述,谢观星再次躺倒并开口问道:“昨夜你说那画里有你,不知是否出自这幅离伤?诚如你所言,这画儿牵扯极大,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自己因此事而遭遇危难?” “谢兄所言不差,昨夜所说画作正是这幅离伤,谢兄未曾见过画作,自然不识得其中机巧,小弟我也是眼尖,偶然窥到其中一个细节,这说起来,此事只怕连我爹也不曾知晓。” 摊开右掌伸到谢观星面前,马三德苦笑说道:“旁人看画,自然不会太过留意闲杂人等,那守在门前的几名修士当中,有一人分明画的就是小弟,小弟敢如此确认只是因为,纵观整个玄门道宗还从未听闻有哪个修士因修道修出了第六根手指!” 看着那只举到自己面前的手掌,谢观星惊诧之余忽然开口问道:“那些画儿现在何处?” “谢兄你说什么?” “那画儿现在何处?”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孟浪包裹其中,那感觉恍若久旱逢得甘霖,又好似金榜窥见提名,他终于可以确信,昨夜的那一幕并没有落入谢观星眼中。 压抑住自己几乎想要狂叫翻滚的心绪,孟浪一改方才那副可怜模样,其人坦荡荡向后一靠随即开口说道:“谢兄莫不是以为此等重要物件小弟会带入小成界?那画儿还存放在隐月宗密室,地点便只有我孟浪一人知晓,若然谢兄能带着孟浪一起离开小成界再帮助孟浪夺回隐月宗宗主之位,不但是那些画儿,便是密室内的财物,小弟我也一并拱手奉上!不过有件事我需讲在明处,那四幅画的画风,纸张,卷轴,都有不同,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手笔,且听我爹所言,似此种画卷外界摹本颇多,所以便有应验,未见得所有预兆都真实可信。” 许是被孟浪的言语与变化惊呆,谢观星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语,直到那孟浪也察觉到自己多少有些“失态”并且开始一点点收敛表情,谢观星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开口问道:“孟兄既是修道之人,小成界进境神速,又存有众多晶变修士,此样所在多少人梦寐以求尚不可得,孟兄你何以还惦记着离开?” 就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孟浪捧腹狂笑不止,这一行径,当即令远处草从中接连探出十几颗晃动着的脑袋。 有谢观星在此,孟浪丝毫也不担心有人会躲在近处偷听,待笑过之后,这孟浪也如谢观星一般躺倒在草从中,随即讪笑说道:“谢兄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修道一途,原就有如过海瞒天,若是连这天都知道了,如何能掌控自己的气运?那些傻鸟自以为道境已入晶变,连参与城斗这样的小事都不屑为之,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若是真有大能,如何白日里连一堵墙都不敢拆去!” “此等事,你如何便能这般清楚?” 讶异于孟浪言辞,谢观星忍不住开口问道。 “嘿嘿!实不相瞒,小弟我当日在涉川遇到过真正的大能修士,观此人道境,决然已入得蜕壳,其人晚间打坐之时,那容颜身形当真与孩童无异,可一旦收功,不但身形恢复原状,周身渗出的汗水污物更腥臭无比,细看之下,那污物便有如一张行将蜕掉的皮囊。谢兄,小弟我观你之道境当在返蜕,虽不知道法玄妙,可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醒言大陆上屈指可数的人物,小弟有心高攀,来日愿以隐月宗首座供奉长老之位相赠,万望谢兄你莫要拒绝。” 除去了心底羁绊又打开了话匣子,孟浪活脱脱还是当年的那个马三德,可是他多半没能想到,自己的这番话对于谢观星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或许是一处门户,又或许是一把可以用来关闭门户的锁具。 “忘了问谢兄,家中可有儿女?” 突兀出现的一问与前面所言全无半点联系,谢观星刚刚有所触动却也被这句不着调的言语搞得一头雾水。 “尚无子嗣!不知孟兄何来此问?” “麻烦了!麻烦了!当真是麻烦了!谢兄你从何处习得的功法,既然能修炼到此种境界,你那师父便不曾告诉你,道境一入返蜕便不能再有子嗣?” “噗”的一声,那摆来摆去的草儿终于被谢观星吐了出去,带着一脸震惊,谢观星呆呆望向孟浪。 “孟兄,你如何便能断定谢某道境已入返蜕?若当真如此,可有什么方法能将道境退回去?我谢观星曾对着父母灵位盟誓,决不可让我谢家就此断了传承!” “咔”的一声,小指粗的一根草茎被孟浪一口咬断,至于有没有被咬到舌头不得而知,但交趾原内再次响起了孟浪的狂笑,只是这一次,那笑声怎么听都好像异兽在嚎哭。 第25章 亲历者的讲述(一) 那日在隐月宗大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谢观星也同样困扰着太多的涉川子民,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曾经被人撵得有如丧家之犬的孟浪。 “谢兄,小弟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此刻回想起当日状况,当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小弟知道谢兄你……断案如神,可否……助小弟解开这个谜题?谢兄放心,此间事但有相询,小弟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鉴于孟浪对于返蜕之境的表述太过含混;淡金色血液一事更是绝口不提,谢观星无奈之下也唯有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如此一来,隐月宗大殿内的那场意外变故反倒成了二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此事我也觉得蹊跷,听我那兄弟方胜所言,当日国主祭天,依着惯例就该经由帷幕护着的便道直往山顶登仙门,何以国主会安排兵马影卫尽数撤往山下驻守,其后更是弃嫔妃臣子于不顾,只带着前影卫总领刘半山与纳言真妃一起进入隐月宗紫霞宫大殿?再有,听孟兄你前番所言,一同进殿还有很多玄门道宗的高人,只不知这些高人是何来历?战事危及,国主仍坚持前往落侠山已属反常,怎的那些道门高人也生出这等无聊的兴趣?” 听闻谢观星开口相询,孟浪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状况似有期待又似带着几分犹豫。 学着谢观星的样儿吐掉口中青草,孟浪貌似是下了天大决心,毕竟有太多事情纠缠在一起,仅凭他一人根本就想不明白。, “谢兄即不是外人,可否答应小弟一事,此番言语出我口便入谢兄之耳,再莫要对第三人提及!” “若不乱国事,不危及黎民百姓,谢某便只当自己从未听过!” 这等“大义凛然”的回答明显刺痛了孟浪某根神经,恼羞成怒之下,这孟浪愤然说道: “你便是小心行路也会踩死蚂蚁;撒泡尿的功夫没准就灭去一国。谢兄说得倒是慷慨,只不知所提之国事指的是哪一国?所提之黎民百姓又指的是哪里的黎民百姓?” 孟浪这一问倒是真将谢观星给问住,那蚂蚁便算不得蚁王治下的黎民?那蚁巢便算不得一国?同是生灵,怎么这随口一说便有了差别之心? 多半是看出了谢观星的尴尬,孟浪收了收火气,随即晃晃脑袋开口说道。 “罢了!罢了!左右是一定要说的,这轻重来日谢兄你自己把握,只莫要再用这等话儿搪塞,小弟我虽久居道门,却也见惯了世间尔虞我诈是非纷争,那所谓的干净人儿,小弟我当真从未见过!” 谢观星的面颊难得出现了一抹潮红,论理,那个关于“侠”的梦早就该醒了,可不知是怎的,他谢观星就是摆脱不了最后一点点羁绊。 “伯老,我谢观星刀下亦有过枉死之辈,不敢妄谈苍生。你说的话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现下想做的是什么?自今日始,能救一当救之人,我便开心一日,能杀一当杀之人,我亦开心一日,似你这般日日躲在祠堂之中,不问世事,即便问心无愧,我谢观星不耻为之。” 刘公祠内的言语仍回荡于脑海当中,可此刻去听,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谢观星的脸皮。何人该救,何人该杀,那时候或许清楚,可是于当下,却显得是那样的模糊。 这人心便只能如此吗?这天道便只能如此吗?为什么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却无法逃避俗世的侵染,为什么像道门这样的清净之地,却同样有着那么多藏污纳垢的阴暗所在? 沉默半晌,呆呆注视着头顶天空的谢观星忽然开口问道:“孟兄,这气运到底是什么?谢某当日曾私下修炼过贵宗的离幻决,因何出得离幻时只觉神清气朗心无旁骛,再往下练却常有身不由己之感?若然修道一途真如孟兄所言有如过海瞒天,至大境者更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谢某即便不修习道境,想死当下便死,那天想拦也未必能拦得住,如此一来,这命,这气运,原本就在谢某自己掌控当中,修这道又有何用?” 貌似被谢观星问得一愣,还在掂量着话语轻重的孟浪不免有些讶异,这谢观星思路当真天马行客,怎的这话题说变就变。 “谢兄,小弟当真是有些不懂,谢兄道境明明高过小弟,何以道念竟如此低微?俗世之人这内气外运彼此呼应,内气增长则外运横生,外运增长则内气绵长,由此相生相克难免首鼠两端。谢兄莫要在闲扯这些无聊事儿,多说一句便是魔障。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换作俗世之人,这内气外运尚在,他如何舍得去死?外运内气消弭,纵使想活,倒也能由得了他!” “还是说方才那事儿吧!” 不得不说谢观星本领惊人,眼见着便要被孟浪截住短处,这谢观星当真是想也不想便侧出一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当日进入大殿的除了我爹和涉川国主单悯,另外还有九人,小弟我识得的便只有七人,武山万仙宗宗主洛大鹏;昌余栖霞宗供奉长老左诚信,问天宗供奉长老叶仲;涉川落云宗宗主蔡奉,隐月宗供奉长老陆婷,涉川后宫之首纳言真妃;前京都影卫总领刘半山;至于另外两人,小弟从未见过,不过既是窥不出道境且身形伟岸气势惊人,想必也是随行某位宗主的供奉长老!” “如何这多玄门道宗高人都会齐聚于此?那栖霞问天两宗参与郭护之乱,若按常理避之唯恐不及,何以也敢前来?孟兄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涉及栖霞问天两宗,谢观星难免心存困惑,可那孟浪却好似被人落了面子,当即出言讥讽。 “枉谢兄你与单勉交深莫逆,那些私下里的事便没有一点听闻?这每年夏末的拜山祭天不过幌子,齐聚各地道门宗主前往落侠山才是正经事,只不过这些人也每每入山也不都是躲进大殿之内,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我隐月宗各处闲逛!” 说到此处,孟浪忽然压低了声音。 “谢兄,若要看出其中勾连,小弟便只能将宗内诡异之处和盘托出,可谢兄若不能对供奉长老一事有所应承,小弟怕因此断送了隐月宗数百年基业,还请谢兄发下毒誓,今日所闻便只有你知我知!” 貌似全没将孟浪这句话放在心上,谢观星只微微一笑后说道:“谢某真就不知这道门供奉一职是何来历,即如此,孟兄不说也罢!” “……” “罢了!罢了!只当我陆思闲无此气运。” “谢兄有所不知,隐月宗所在的落侠山也不知藏有什么宝藏,数百年间竟然从未停止过挖掘。只不过因兹事体大加之挖掘土方者多为涉川各地死囚,故而除了负责监督挖掘的历代执法堂长老以及九名口风甚紧的陆姓子弟,真正知情的宗内长老与弟子并不很多,小弟我知晓此事也是因机缘巧,若非经常被我爹罚去后山洞穴面壁,如何能由此听到动静并从我爹那里问出实情。” 听至此处,谢观星倒是想起一事。 “若依着孟兄所言,那赵彬是否知晓此事?” “此人既是我宗执法堂长老,自是清楚此事!” “你爹既是能将此事对你挑明,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挖掘秘道的原因?” “哪里是在挖掘什么秘道!当日我确有问过我爹,我爹只说从没有哪个宗门能守成千年,早些做些准备总无大错。可我见过那些被挖掘出来的石头,此刻想起来真就有些古怪,若是挖掘秘道,遇到巨石招呼人绕过去也就是了,何苦定要费那个劲将其挖出!再者,那赵彬安排人手挖掘,全无半点头绪,前脚方在前山看到那些被丢入深涧的石块,不到半月便又换了地方!” 联想到当日在隐月宗见过的那些被巨石封堵的洞穴,谢观星不禁开口问道:“谢某当日在贵宗见过很多山洞都被巨石封堵,只不知这些山洞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个小弟也是不知,宗内涉及这些洞穴的记载早在百多年前就已没了踪影,不过,传言那些洞穴里面闹鬼。我倒是真觉得奇了!怎的修道之人也会惧怕鬼魅!” …… “孟兄!你既是开口便提及此事,莫不是觉得你爹与上代国主等人进入大殿与那挖掘有关?” 谢观星行事便是如此,既是要逼你说出口供,那便不会做太多铺垫。 “谢兄便容不得小弟藏着一些吗?” 瞪了谢观星一眼,草丛中的孟浪坐起说道。 “若是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这藏着掖着终究不够妥当!谢某虽精通影卫三十一种刑讯手法,总不好尽数用在孟兄你的身上!”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亦正亦邪且行事难以预料,看似玩笑一般的话语,却是让孟浪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你娘,端得是涉川官宦刑捕之流!这个个开口公义,闭口廉耻,私下里谁知道又做过什么?一哄二乍三要挟,你真当老子是善与之辈!” 偷眼看了谢观星一眼,孟浪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谢观星言语时面色如常,明显是老于此道。 “咳咳”痰嗽两声,这孟浪一脸讪笑说道: “谢兄说得哪里话?左右这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孟某横竖会一竿子捅到底!不过,若然让谢兄你知晓了隐月宗的全部秘密,就是谢兄不想做本宗供奉长老只怕来日也撇不清干系!” “且往下说,那供奉二字未见得谢某便不喜欢!” 白眼乱翻之下,孟浪又一头栽回草丛。 “谢兄……” 到了嘴边的话语忽然被谢观星打住,孟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嗖”的一声,紧接着便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凄厉惨嚎,自从昨夜谢观星窥得那种有意无意的玄妙心法,再弹出石子当真是信手沾来! “好了,孟兄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盯着惨嚎声传出的那片草丛,孟浪似有些不解。 “谢兄未免太谨慎了一些,这等距离,便是大声言语,只怕也听不太真!” “远是远了一些,只是这李杰落脚谨慎心跳却过于狂乱,告诫一下总无大错!” 再次望向那片草丛,孟浪眼底掠过一抹凶光,毫无疑问,某人的姓名已深深印入孟浪脑海当中。 “谢兄,小弟还有一事需告知谢兄,此事若说将出来只怕谢兄你更是不信!” “莫不是那钗子的事?” “咦,此等事谢兄你如何能够知晓?” 讶异于谢观星一语说中要害,孟浪的双眼当即瞪得溜圆。 “当日在紫霄宫大殿见到这支钗子时,殿中众人除彼此传看并未生出太大反应,独独是你,却在入座后将那钗子搬弄个不停,一直到谢某离开前,你仍在寻找机关所在。当日谢某只是觉得你甚得宗内女子欢心,对首饰之类的物件难免见猎心喜,可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旁人摆弄钗子多是拧转,独独是你从未生出过这般行止,所以谢某认定,除非是你也如谢某一般见过那钗子的图纸又或是清楚这钗子来历,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听闻谢观星一席话,孟浪额头不禁渗出冷汗,这谢观星端得是心细如发,那日在紫霄宫大殿内便只见其人侃侃而谈,不曾想,自己的行止竟然被此人一点不漏看在了眼中。 第26章 亲历者的讲述(二) “通晓一心二用之法居然也能将道境修炼至这等地步,谢兄大能小弟着实佩服!谢兄说得不错,小弟确有见过那钗子的图纸。只不过这次倒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此图原就是我隐月宗之物!” “你说什么?那钗子原就是你隐月宗之物?” 还有什么事情比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更让人感到震惊,草从中的谢观星只一个轱辘便站了起来。 “谢兄你莫要乱说,小弟只说在宗内见过那图纸,却从未说过那钗子也是我隐月宗之物!” 仿佛是早就料到了谢观星会是这种反应,孟浪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京都神捕吗?老子若是不说,便是你想破头一样拿捏不住! “说起这钗子的图纸,小弟我不能不提到一个人,此人姓名,谢兄想必早有听闻,涉川前柱国左将军薛绍!只不知这薛绍在谢兄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薛绍薛柱国?怎么他也会牵扯其中?” “岂止是牵扯!谢兄既是不肯说,那小弟我便替谢兄你说,在这涉川军民眼中,这薛绍无异于国之柱石,可此人在小弟我眼中也就是个穿着官衣的窃贼!” 听闻“窃贼”二字,谢观星当即火起。 “放屁!薛柱国乃我涉川军神,如何便能做得这等勾当?你莫要信口雌黄!仔细我当下便撕烂你的嘴!” 若然薛绍还是十年前的那个薛绍,谢观星未必会生出这大的火气。当年的薛绍战功卓著且功成名就,诸多光环之下难免遭人妒羡。可如今的薛绍不但失去了一条臂膀更是被当今国主软禁在将军府内生死不知,如此巨大的反差,又有几个人不生出怨愤同情之心? “谢兄,你怎的连一句逆耳之言都听不进!敢问谢兄修得的何种道心?莫不是以见修罗佐道?” 貌似调侃一问却再次将谢观星问得哑口无言。 离幻决上写得清楚,出得堪破,道念回返,诸烦恼仍是诸烦恼,诸困惑仍是诸困惑,需以一“不动念”佐道方能窥得返蜕大境,可谢观星扪心自问,只这些年下来,端得是万念俱动,万念丛生,便是最初的那个“侠”念,如今也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不动?如何能不动! “罢了!罢了!你且往下说,谢某不再插嘴便是!” “这就是了!若没个凭证,小弟我如何敢胡言乱语,修道之人最忌妄言,谢兄你道境高深,怎会不清楚个中道理?” 带着几分困惑,孟浪又开始了他的讲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弟依稀记得那是两年前的某日……。” “三德,你且带着薛柱国与粱兴粱大人前往藏经阁,顺便再知会看守藏经阁的陆长老一声,只说两位贵客要观看藏经阁一至三层道学典藏,莫要刻意刁难,只管守好四层便是!” “弟子谨遵师命!” 随口应了一声,紫霄宫大殿内的马三德转身便向着殿外走去。为宗外人士开启藏经阁,这等事儿对于其它弟子或许是件稀罕事,可对于他马三德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左右这些年常来常往,明里暗里的应付他马三德早已轻车熟路。 “敢问薛柱国,此番入阁又是想观摩哪本经书?” 引领着薛绍与粱兴前往藏经阁途中,马三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事儿自己惦记了许久,此次倒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有劳三德小友带路!老朽此番前来只是想再翻阅一下贵宗《长寿录》与《仙凡论道经》等几本典藏,世人常说,人若老迈难免贪财怕死瞌睡多,薛某也不例外。只不知贵宗是否还有其它书籍涉及此类秘术?” 即便身穿素袍、头带文士巾,身形魁梧的薛绍依旧令人不敢正视,马三德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莫名的压迫感,难得听闻薛绍此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一时间倒真就有些意外。 “薛老将军也会怕死?这当真令小道有些诧异!生死于道家原就是个平常,若然薛柱国只是想寻个长寿之法,何须来我隐月宗?小道以为,诸善不舍,诸恶莫为,此乃便捷法门。” 仿佛是有所触动,薛绍扭头望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前问天司掌司粱兴。 “粱大人,三德小友此言不无道理,不知粱大人有何见解?” 有别于薛绍的简朴,前问天司掌司粱兴今日衣着甚为体面。乌木嵌玉制成的头冠嵌玉雕花,一领紫红衣袍则上绣青鸟探海图案,那参杂其中的金线银丝被阳光一晃,整幅画面便好似活转过来,只是不知道这粱兴粱大人是不是体虚气短,穿着如此华丽却没有一点精神,即便听到薛绍的问询也只管自顾自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许是见着粱兴如此提不上台面,薛绍微微叹了口气,转而对着马三德说道: “三德小友所言当真有些道理,粱大人知天应命不愿多言也在情理当中,只是于薛绍这沙场征战唯问生死,朝堂纷乱难避利害,故而弃恶从善虽为修身正法,却不是我薛绍想要找寻的路子!” 被薛绍言语堵回,马三德一时有些尴尬,好在他此刻最惦记的还是被放置在藏经阁四层的三本经书。所以与其因薛绍快人快语而生出口角,倒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应对那个看守四层经库的供奉长老陆婷……。 隐月宗藏经阁距离紫霄宫原本还是有些路程,可马三德走得急且绕了近路,这一来二去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已到了藏经阁外。 行至阁前,马三德驻足说道: “两位贵客缓步,小道有一事需提前说明,看守藏经阁的长老数年前便已换了人手,当下乃是我隐月宗的一名供奉。此人不通事务且心性张扬,两位若是想入阁观经,只怕还要小心自家言语,再有,宗内供奉多是大能修士,便是我宗宗主也需礼让,所以,莫要想着将阁内图册带出,否则生出事来,小道自问没有什么本事可以拦住!” “不知是宗内哪位供奉长老?” 听闻马三德此语,薛绍倒是为之一愣,随即看着面前的殿宇开口问道。 “玄清真人陆婷!” “怎么会是她?她这些年来不是一直在闭关修炼,这才多少时日,怎的便能来了此处?” 抬头望向藏经阁顶层,薛绍虽极力掩饰,可溢于言表的震惊还是让马三德看出了一些异常。 貌似也向着藏经阁顶部望了一眼,马三德讪笑说道:“小道曾听闻宗内大能有天眼神通,当日也是不信可当下却是信了!这玄清真人闭关多年,伦理不该知晓宗内杂事,可不知是怎的,数年前忽然破关而出,只说将有一名女弟子拜入自己门下,其后更承请藏经阁值守一职以待贵客。那女弟子三德已然见过,可这贵客?……莫不是说的就是您薛柱国?” 似乎是觉得马三德所提之事太过蹊跷,薛绍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那粱兴却是眉头一展,就好似听到了什么难得的好消息。 没有理会二人的表情变化,马三德只管对着藏经阁顶部躬身施礼,随即高声喊道:“隐月宗弟子马三德引领奉宗主之命引领两位贵客至藏经阁观经,还请陆真人除去禁制并开启门户!” 片刻之后,藏经阁内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 “何方贵客?若是宗内弟子,本供奉今日修炼不便见客!” “你娘,供奉长老又如何?明知小道是宗主亲传弟子还敢如此,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暗自咒骂一声,马三德唯有再次施礼说道:“涉川柱国左将军薛绍,前问天司掌司粱兴前来观经,还望陆真人行个方便!” 眼前空间似乎有了一些晃动,一层大殿的门户也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那粱兴性急,当即便要迈步入殿,不想却是被薛绍一把拉住。 轻蔑望了二人一眼,马三德径直向着那道敞开的门户走去,然而就在他的脚掌行将踏过门槛的当口,藏经阁四周的空间再次有了波动。 “我娘!” 仿佛是被雷电击到,眼见着便要进入藏经阁的马三德倒飞而出。 许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脸无奈的薛绍轻轻探出手臂,看似随意的一拨一送,却是让马三德稳稳落回了地面。 “薛绍!俗世之人若是想入阁观经本真人懒得去管,可你若是想入阁观经需跪拜而入!” “跪拜而入!这玄清真人莫不是疯了!” 只待听清楚了阁内传出的话语,即便是从没将涉川官员放在眼里的马三德也大感意外,好在前问天司掌司粱兴倒似知道一些内情,见到此种状况,当即上前说道:“陆真人如何这大火气?事情都过去了这些年头,如今看来又有谁说得清对错?薛将军当年是有负与你,可道凡殊途,若非如此陆真人又何来的当下道境?罢了!罢了!陆真人可否出阁听我粱兴讲述一个故事,或许听过之后,那些宿怨烟消云散也未可知!” 寂静许久,藏经阁内缓缓走出一名道门女修,方一出门,这名乍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且容颜清秀女修便瞪着粱兴说道:“如此便听你一言,马三德,你且带着薛绍入阁观经,那四层仍有禁制,不怕死的便只管去!粱兴,你且随本真人往殿后凉亭,若是讲故事本真人还闲此处无关人等太多!” 全然没有在意陆婷言语中的轻蔑,马三德心头一阵狂喜,那四层禁制乃是血禁,只要是陆家子弟不会生出动作,如此一来,陆婷此举无异于对他马三德网开一面。 “薛柱国,还请早些入阁观阅经文,倘若粱大人那里讲的故事入不得陆真人双耳,只怕后面仍旧是麻烦!” 目送着陆婷与粱兴一同离开,马三德连忙开口催促薛绍,那被人视作空气的薛绍闻言一时也顾不得其它,唯有向着某个远去的身影凝望一眼随即跟随马三德进入藏经阁内……。 第27章 亲历者的讲述(三) “三德,念在你年少无知,私入四层经库的事情本宗主这次可以不予追究,可你如何便能断定那薛绍盗走了藏经阁内的图纸?” 送走供奉长老陆婷,重新返回紫霄宫内的陆羽忽然面色一沉开口问道。 被供奉长老陆婷窥破行藏,马三德早已心乱如鼓,可听闻陆羽此语貌似并没有想要责罚的意思,马三德一时间倒也松了口气。 看了立于陆羽身侧的执法堂长老赵彬一眼,马三德含混答道“弟子也是猜测,或许看错了也未可知!” “赵长老不是外人,若有隐情但讲无妨!”陆羽老于江湖,自然听出了马三德言语中的顾忌,可既是自己方才已开了口,此刻再让赵彬回避就显得有些不尽情理。 斜眼瞅向赵彬,马三德再次对着二人见过礼数,可一看到某人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马三德由不得一阵腹诽。 “老匹夫,若非你多事,哪里会生出这多麻烦!” 马三德如此记恨赵彬事出有因,两个时辰前,就是执法堂长老赵彬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隐月宗宗主陆羽对薛绍此行起了疑心。 “这位左将军大人当真爽利,来时鬼祟,去时匆忙,原以为是出了天大的事儿,却不过是想在我隐月宗内找本经书看看!” 彻查之下,玄清真人陆婷因不知根底,唯有将马三德曾私自进入四层秘库的实情和盘托出,而马三德急于寻个事由推脱,自然变着法儿将陆羽的火气引向薛绍与粱兴。 “弟子也是因一时好奇,便想着上藏经阁四层看看,期间倒是未曾留意薛绍行止,其后弟子因被四层禁制拦阻返回薛绍所在的二层,再次见到薛绍时,此人仍在查阅经书,行止也无不妥,若非师尊让弟子再渡前往藏经阁探查,弟子未必能留意到往日存放古器宗图纸的那个石函貌似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 “存放古器宗图纸的石函?那古器宗的图纸是放置于石函之内吗?怎的本宗主便没有一点印象!” 面露些许诧异,隐月宗宗主陆羽望向本宗执法堂堂主赵彬。那赵彬沉思半晌后方开口说道:“若非三德提起,赵彬当真就就给忘了!藏经阁内确有此样物件,只是因古器宗残留弟子寥寥无几,宗内宗外数百年间更是无人可以依图仿制古器,这时日一久,那石函便被摆放于藏经阁二层角落无人问津,赵彬当年也有出于好奇看过石函内图纸,因见那图纸废旧,故而也如宗主一般从未放在心上!” 盯着赵彬,陆羽面色愈发显得有些阴沉,然而双目对视之下那赵彬神态并不异常,陆羽只得再次将目光投向马三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纵然那石函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你如何便能认定其中的图纸少了一张?” 听闻宗主垂询,马三德心头一紧,赶忙忙跪倒回话。 “启禀宗主,三德自幼便讨得宗内女修欢心,那首饰配饰之物自然份外留意,当日在藏经阁内翻看经书,偶然见到那张绘有钗子的图纸,只因看不出这图纸有何玄妙,故而虽未在意也还是落下了些心思,今日得师尊您口谕前往查验,只因那石函上的灰尘被人抹去,这才打开观瞧,不想一看之下,独独未见那张绘制有首饰的古器宗图纸。” “真的便只少了一张吗?” 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陆羽开口追问。 “……这究竟拿了几张弟子也不敢断言,但其中肯定有一张绘有首饰的图纸!不过既然赵长老也曾看过石函内图纸,或许此事他更清楚一些!” 见矛头再次转向自己,赵彬一脸无奈摇头说道:“这时日太久,赵彬如何能记得那许多!不过宗主大可不必为此等小事费心,赵彬早年认得一古器宗后裔,听其所言,古器制作需仰仗于一种玄妙液体,无此液体便是仿制出来至多不过一存毒暗器!” “存毒暗器!若是存毒暗器何须来我隐月宗找寻?” 小声念叨一句,陆羽转身便欲向大殿外行去,可方至大殿门槛,却是停住转身问道: “赵长老,你说的那名古器宗后裔现在何处?可否请来宗内一絮!” “此事恐怕有些不妥,此人姓冯名成,现任涉川京都匠作司掌司,若是当下便招得此人前来,赵彬以为平白为我隐月宗引来猜忌反倒不美!” “只不知似冯成这等的古器宗后裔涉川还有几人?能仿制出此等古器的又有几人?” “听冯成所言,其先祖不过古器宗一名外门弟子,古器宗灭宗当日,能活着逃出的不过冯姓先祖与一古器宗内堂弟子,且为了躲避祸端,二人相约不得对外传授宗内制器之法,便是族中子嗣每代授业限定一人。所以赵彬以为,若冯成此语不虚,纵观整个醒言大陆,真正能仿制古器的至多两人。” “这宗内失物事小,可谁敢断言这薛绍盗走此图便没有旁的用意?古器宗的物件仿制不出来也就罢了!若当真仿制出来,又有哪一件最后不是搞得惊天动地?即便生不出什么动静,赵长老你可有想过,一支存毒的首饰又能做些什么?这宫闱之乱原就是他单家自己的事,可要是牵扯上了我隐月宗,本宗主担心日后平白污了声名,赵长老与那冯成有些交情,既是不便请来,何不前亲往冯成府上探查一番?” 人说少多嘴,多嘴难免自个担待。赵彬自己既是说漏了嘴,那因此而摊上是非也在情理当中。 但有意思的是,这赵彬就如同早就料定陆羽会如此作为,听闻陆羽言语,其人只沉默半晌,随即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左右这些时日诸事缠身,能歇上一歇再寻个老友叙叙旧倒也不错!” 然而就是这貌似应承的话语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紫霄宫大殿内忽然响起了陆羽的笑声。 “罢了!罢了!赵长老莫要多心,本宗主也就是随口一言,那些人要折腾那便由着他们去折腾,左右不过是有人枉费气力,有人乐见其成,这过些时日安排三德领人往冯成府上找寻一番也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找回图纸,本座以为无关紧要,只是此事便当止于此处,你二人只当宗内从未发生过此等事情!” …… 听完孟浪绘声绘色的一番讲述,谢观星端得是一头雾水。诚如孟浪所言那赵彬显是奉隐月宗宗主陆羽之命在落侠山内挖掘着什么?而当日涉川国主单悯弃国事于不顾,定然要与一众大能修士进入紫霄宫多半也与此事有关,可那些莲花钗究竟是作何用处?若是信物,这些人既为故识,倒要个信物有鸟用?若说是打开某处机关的钥匙,这就更让人难以置信,同一机关便是需多人共同开启,那钥匙总不至于是一个模样! 看了一眼故作沉思之状的孟浪,谢观星忍不住开口问道:“当日在紫霄宫大殿内,谢某仓促之间无缘一窥究竟。孟兄既是隐月宗宗主之子,想必见过其它被宗内长老搜罗而来的莲花钗,孟兄可有看清那些钗子,除了形制是否完全相同?” 许是恰巧说道症结所在,孟浪的眼睛再次瞪得溜圆。 “谢兄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那些查抄而来的钗子虽与谢兄见过的那支形制相仿,可上面铭刻的花纹却有些差别。再有一事小弟方才忘了提及,也不知对谢兄你有无用处?小弟私下里以为,那赵彬根本就是在说谎,当年小弟因见那张图纸上的钗子样式别致,事隔不久便想着回返藏经阁临摹,其后再找人仿制出来讨得相熟女修欢心,哪晓得再见到图纸时,那图纸已然少了一半。小弟曾问过库官,听库官所言,那段时日便只有赵彬一人进出过藏经阁!” 眼前便仿佛有一扇门户被人缓缓推开,谢观星心动之下不免开口接着问道:“孟兄可还记得那少了的一半上绘制着什么?” “貌似是一串可以佩于手腕或脚腕上的铃铛!” “铃铛?不同的纹饰?……孟兄,紫霄宫大殿内是否存有秘道?出事之前,殿内可有什么异于平常之处?” “事已至此,小弟也无需欺瞒谢兄,那大殿内确有秘道,可除了我爹和我那个死去的兄长,宗内能进入秘道的便只有赵彬一人!至于这出事之前殿内是否有异常之处,这个小弟当真不知。听闻涉川国主要来我隐月宗祭天,紫霄宫数月前便封了殿门,所以除了我爹与几名宗内供奉长老,能进入大殿的便只有几名从武山请来的工匠……。” 提到工匠,孟浪的言语忽然停住,貌似又想起了什么? “也不知那些工匠自从进入大殿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算不算是一种异常?只不过此等事换做小弟我,多半也容不得他们走出大殿半步。这帝王家也罢,道家也罢,若没个玄妙哪来的崇信?谢兄是明白人,想必不用小弟我将话儿讲的太过通透……。” …… “真需要将话儿说通透吗?”消停了许久的命运之轮再次表达了不同意见。 若换作数年前,孟浪言语足以令谢观星心火暗生,可放到今时今日,孟浪对于那几名工匠生死的漠视至多不过换来谢观星一阵白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冥冥中似乎凡事都要讲个因果。可道境之下,这因果又是什么?是两端?是执念?还是心魔? “谢观星,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以为这道究竟是什么?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脑海中莫名响起的一个声音让谢观星恍若醍醐灌顶,曾几何时,自己以为生平所求不过“畅快”二字,而自己想要找寻的道也在这畅快之中。可是这些年下来,自己却好像距离那个“道”越来越远,因为每当自己找到了一些“畅快”感觉时,却不得不面对更多的“不畅快”。 悬于谢观星头顶的命运之轮发出一声轰鸣,这或许是一种赞许,又或是一种嘲笑。 一朵盛开在荒原中的野花,一只舔舐幼子的异兽看看也就罢了!“道”就在你眼中,即不因你心动而增减,也不因你感触而生灭,可你何苦定要因为心动将它采摘下来?何苦定要因为感触而留恋忘返?也许就是因为这采摘让你看到了花朵下面腐烂的尸体;也许正是因为这留恋忘返才让你成为了异兽口中的食材。 唯一是道,翻看一面你必定会看到另一面,真正的“修道”不该是这个样子。真正的离幻堪破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倘若修道本身也成了一种执念,任谁都想要去找寻一些印证,至于这些印证究竟是真是假,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不信”是基于你想要去相信,而“信”同样是基于你想要去相信,这心火不灭,诸法俱为幻像,离了当下,进退仍是虚妄。 第28章 异变 眼见着日头西落,而某人却仍躺在那里发呆,这对于孟浪而言显然是一件极度无趣的事情。 轻轻推了谢观星一把,屁股都坐得有些生痛的孟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谢兄,你思虑这久,可是想到了什么?” 杂乱的思绪瞬间烟消云散,从恍惚中醒转的谢观星忽然感到了一丝寒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上的衣物竟然被汗水浸透。 深吸一口气,略带嘲讽的笑意出现于谢观星嘴角,至于在嘲笑什么?这一点连谢观星自己也不知道。 看了一眼天色,谢观星重新拾起了最初的话题。 “赵彬也能进入那秘道?孟兄!可知你爹为何如此信任赵彬?若依着你言,因事有制肘你爹哪里刻意回护,可赵彬乃是真凶这一点却不容质疑,此样令人发指的行止,宗内知情长老便没有任何怨言?” 见谢观星再次开口询问,孟浪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开口答道: “此样话题谢兄何须去问?一如当下,我孟浪还不是与谢兄你绑在了一起!谢兄既是做过涉川刑捕,便该清楚这利有牵绊其形如网,纵使梢末少去招惹!那赵彬跟随我爹多年,私下里总会有些事儿见不得光,如此一来,即是杀不了总需想个法儿回护,伍闻道那厮当日便是因为看不透这点,这才平白丢了自家性命。同样道理,谢兄当日于大殿揭破赵彬杀人一事,可一众长老又能生出什么怨言?他们倒有几个与那赵彬没有往来?又有几个没有把柄落在我爹手中?而只要他们三缄其口,宗内弟子又如何能知晓详情?谢兄能有此问,不过是不清楚这帮老东西的德行!小弟我何以仅凭一段传言就敢直闯登云海?那都是被这帮老东西给逼的!他们对我爹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可我爹一死,这些老东西立时便伙同外人追杀我陆家子弟,当日若非小弟我反应奇快,只怕也逃不掉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孟浪的话语在令谢观星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招来另一阵白眼,相似的话儿,当年的刘半山同样说过。只不过刘半山的言语更为通俗一些。 “什么?没有勾连!没有勾连如何能做得了官?莫要以为有人如今富可敌国便能安于现状私下停了手段,这手段也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既是伸了手,那就是将自己的命与旁人的命绑在了一起,继续伸手无非病死;老死;横死,可毕竟死时自己清楚明白,可要是想中途停手,嘿嘿,本官至今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蠢货!你等只管尽心去查,可若是再查不出来端倪,仔细自己的脑袋!” “孟兄能于死处求生,这一点谢某当真是佩服,只不知紫霄宫大殿焚毁当日宗内是何状况?孟兄可否讲述一二?” 晃了晃脑袋,谢观星强迫自己从刘半山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一如那些出现于脑海当中的杂念,这世间万物万象自有其道,想的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也许不动念,不问差别只活在当下,所有的事情反倒简单一些。 全然没有留意到谢观星神情中的那点落寞,孟浪只略作回想便开口答道: “封道、清场、备宴;安排法事收取金银;我爹与涉川国主一行除了没有直往山顶祭天而是先行进入紫霄宫,其它地方与往年并无太大分别。” “入殿时可见到有人神色慌乱抑或行止失常?” 轻轻揉搓着手中的一根草茎,谢观星渐渐找回了几分往日做刑捕时的味道。 “当日入殿之人多是我玄门道宗的大能修士,即便是纳言真妃与前影卫总领刘半山,这二人又岂是寻常人物可比?神色慌乱行止失常?谢兄莫不是再说笑?” “后宫之主不留守京都,入得隐月宗也不和一众嫔妃呆在一处,定然要跟着国主与一众道门修士进入紫霄宫,此事便算不得蹊跷吗?” 谢观星一句话当即将孟浪问住,只待呆呆将谢观星看了半晌,孟浪方喃喃说道:“谢兄有此一问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若换了谢兄当日守在殿外,多半生不出此问!” “孟兄何出此言?” “原是不想说的,可既是谢兄提起,小弟也不便隐瞒。那纳言真妃当日进入大殿前身着道袍且粘有胡须,行止样貌更是与男子一般无二,有此等易容之法,旁人又能生出什么困惑?这祭天一事往年素来不容俗世女子参与,如今玄门道宗大能修士齐聚我隐月宗,纳言真妃仗着你家国主娇宠便想要入殿凑个热闹,此等事小弟真就不觉得有何异常之处!朝堂终究比不得我道门,事事都存着差别之心,这天地玄妙又岂会因男女有别而生出变化?” 听闻孟浪此语,谢观星嘴角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说来也怪,与孟浪聊得越久,谢观星便越觉得这孟浪行止与自己熟识的某人有几分相似。 “孟兄高见,可既是孟兄笃定纳言真妃的易容之术便是谢某也难以察觉,何以孟兄就能从一众修士中认出此人?” 突兀出现的一问令孟浪面色瞬间变得涨红,看似没脸没皮的孟浪居然被谢观星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 仿佛是在辩解,这孟浪双眼一瞪开口说道:“谢兄怎么便能想到此处?莫不是以为小弟我也如伍闻道那般的下作?小弟我堪破之后虽是以情问道,却从不曾因女色而自乱道心,当日小弟引领一名宫中女官前往纳言真妃所在偏房呈送物品,不想却在房门外撞见问天宗供奉长老叶仲,此人中途截留物品并亲自送入纳言真妃房内,出来时身边却多了一名同样身穿供奉衣物的问天宗修士。小弟我统管宗内接应一事,自然清楚记得叶仲入房之前房中便只有纳言真妃一人,如此一来,那名修士的身份不言而喻,定然是易容之后的纳言真妃!” “孟兄可知那名宫中女官呈送的是何物品?又是自哪里送过来?” “一个精致的食盒,小弟我也不清楚从哪里送来!只不过小弟我转呈叶仲时曾亲手试过份量,微晃之下并无声响,内里多半是供奉道袍与易容所需之物!” 貌似听到了什么最稀罕的事情,谢观星的询问就此打住,只待将孟浪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乱冒,谢观星这才接着问道:“这我便觉得有些怪了,何以孟兄送过食盒不径直离开,而是躲在暗处观瞧?” 刚刚有些恢复的面色再次变得涨红,孟浪连连张口,然而那舌头就好像在嘴里打了节。 “罢了!罢了!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谢兄你!小弟自幼好奇心重,见大能修士找寻一俗世女子,总不免想要一窥究竟!” “孟兄你既是能一窥究竟,想必那纳言真妃所在的房舍地点偏僻,此事更是奇了,堂堂后宫之主,身边如何能少了护卫侍奉之人?” 呆呆看了谢观星半晌,孟浪忽然压低声音问道:“谢兄莫非当日也在隐月宗,何以此间事竟能如此清楚?” “不过推测而已,若非地点偏僻且孟兄藏身之处又不易被人察觉,那叫叶仲的供奉长老总该有些本事,如何便能如此大意?” 听得谢观星此语,孟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善有善守,恶有恶留,是人总有些想要守着的颜面。孟浪深信,若是由着谢观星再问下去,问出秘道所在事小,可自己经由秘道返回,其后再通过孔洞窥人隐私一事的缘由肯定说不清楚。更有甚者,倒有几人相信那孔洞会开在室外,没准谢观星此刻已经在心里认定,他孟浪能辨查纳言真妃易容之术且轻易躲过一名供奉长老的探查是另有原因。 “谢兄莫要再问了,小弟我实话实说便是!那日纳言真妃方一入山便因采摘山间野花被毒虫咬伤手腕,那毒虫小弟事后有亲眼看过,但凡被此种毒虫叮咬,用药后还需找寻阴凉与安静处静养,否则心焦气躁难免毒火攻心,即便性命无忧事后也会留下隐疾,我爹因此特意安排了一间偏僻院落让纳言真妃静养,至于小弟我窥探的真正原因,不过是奉了我爹的指派去私下里看看,单悯答应归还我隐月宗的三本经书会不会就藏在这名女子身上。” “经书?什么经书?” 谢观星被孟浪言语搞得一愣,不由的开口相询。 “谢兄既是大能修士高徒怎会不知晓此事,当然指的是我隐月宗《道》《气》《运》三本经书。” “《道》《气》《运》三本经书?谢某依稀记得,寻常道观中貌似也有此类经书可以采买。” 面带些许艳羡神色,孟浪看着谢观星说道:“若按着宗内典籍记载,谢兄修炼出了赤金之血,那谢兄的师尊必定是上古高人,既是上古高人,此人自然对这三本经书烂熟于心,暗中相授道法却未曾对谢兄言明多半是不想为谢兄招来猜忌。小弟我原也是不该说的,可既是与谢兄你交深莫逆,今日便随个机缘,私底下让谢兄长些见识,只是来日谢兄可莫要在你师尊那里说漏了嘴!” 许是见谢观星竖起了耳朵,孟浪心头一阵暗喜,此时再去回想,那些小成界的传言倒算个屁,只要自己能攀上谢观星师尊这层关系,便是那图上的预兆一一应验又有何惧? “谢兄有所不知,谢兄往日见过的那些同名经书如何能与我隐月宗收藏的三本经书相提并论,听我爹所言,整个醒言大陆真正的《道》《气》《运》三经便只我隐月宗才有留存,其余的都尽数于天庆二十一年三月毁于大火。唉!说到此处小弟我当真是无此时运,涉川国主单悯明明说了祭天当日要归还这三本经书,谁成想小弟我连三本经书的影子都没见到,单悯便死在了紫霄宫大殿之内。谢兄,小弟有一事相求,若谢兄能否将经书上道法相授一二,小弟来日若回返涉川,情愿将宗内秘库中的财宝尽数赠与谢兄。” “天庆二十一年?” 默默念叨一句,谢观星对上了孟浪满怀期待的眼神。 “财宝就算了,谢某倒还有些身家,以孟兄与谢某的交情,这道法相授也无不可,只是我总需问问我那师尊的意思!” 犹如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壁,孟浪的鼻子中几乎要喷出鲜血。 “罢了!罢了!这天就要黑了,在不返回秘营难免会撞见那些前来驱赶啼乎兽的无伤城修士!娘的,这事儿当真是要多怪有多怪,怎么一远离奈何城,这啼乎兽连叫都懒得叫了!” 听到孟浪抱怨,谢观星心中暗笑,这孟浪到了此刻还不知,那赤金色小球上的铭文自己居然无比熟悉,所以,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秘营的某处洞穴之内曾经塞满了珠宝,而孟浪提过的那三本经书,此刻就揣在他谢观星怀内。 自草丛中站起身形,谢观星作势便要跟随孟浪一起返回秘营,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猛然传来一阵谢观星似曾相识的尖利啸声。 尚未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再次变得明亮,一个个诡异出现的火球便有如坠落的星辰。 伴随着一声巨大轰鸣,劈面而来的气浪再次将谢观星掀飞了出去,而就在谢观星身躯落地的同时,整个交趾原被飓风袭过的登云海,原本平坦的地面仿佛瞬间涌起了波浪。 双耳的鸣响遮盖了来自地下的惨嚎,可即便是在刺眼的强光中,谢观星还是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条自泥土中探出的手臂。 匿藏了数百年的奈何城秘营纵然能躲过了无伤城修士的搜寻,可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来自天空的异变。 “孟浪!” 挣扎着从荒草中站起,谢观星大声喊道。 “我娘,这才多少时日,怎么又有仙尸坠落?” 听到呼喊,草从中的孟浪几乎是爬到了谢观星身边,可一看到那条自泥土中探出的手臂,孟浪面色当即变得惨白如纸。 “谢兄,莫要去管那些死人了!秘营毁了,你我若再不离开只怕凶多吉少!今时比不得往日,奈何无伤两城之间的盟约既是已被废除,这晚间前来收取仙尸多半就只有无伤城修士。” “仙尸!什么仙尸?” “此事谢兄还是莫要去问,一旦入夜,再走只……” 拼命揉搓着双腿的孟浪忽然停住了话语,那惊骇到无以复加神情当即令谢观星转头向着自己身后看去。 “什么东西?” 烟尘浓密之处,诡异出现了一道黑影,那黑影直若人形,可细看之下却足足大过常人一倍有余。 “啊!”的一声惊呼自不远处传来,这声音谢观星倒也熟悉,分明是那个不太招人待见的奈何城修士李杰。 仿佛是被叫声惊扰,烟尘中那道黑影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一步一步向着叫声响起的方向走去。 “别过来!别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带着浓重颤音的话语足以令人双腿发软,也不知这李杰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到这种地步。 下意识的,谢观星右手探向背后长刀,可不待他抽出勿悔,双腿和腰际却是被人同时抱住。 心头一紧,谢观星正待低头去看,黑影所在的那片烟尘却恰在此时被风儿激荡,借着烟尘荡起的缝隙,谢观星终于看清楚了内里状况。 黑影确实是个人,即便整个身躯焦黑如墨,可依旧能看出头颅与四肢,只是这个人的体型未免太过庞大,被他提在手掌中的李杰,此刻看上去就有如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兔子。 “该死的,这厮怎么会有这等物件!” 腰际处猛然一松,随后便传来孟浪的一声惊呼。 第29章 神无所不知 漆黑如墨的巨大头颅缓缓扭转,与谢观星对视之下,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就仿佛能吸入生人魂魄,而随着两道细弱游丝的瞳孔渐渐开始放大,谢观星胸口猛然闪过一阵剧痛,那状况就好像心脏处被人插入一根硕大钢针继而又拔了出去。 …… 转瞬即逝的痛楚竟然如此强烈,纵便是定力惊人的谢观星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然而此种时刻,又有谁可以真正保持镇定;又有谁回去留意那一缕溢出谢观星嘴角的淡金色血液? …… “灭世之火也无法消减你们这些蝼蚁的贪婪,神给了你们智慧和勇气,你们却用怀疑与憎恨回报神的恩赐;神给了你们信仰也承诺过坚定者将获永生,可你们刚刚踏入神的殿堂便学会了怎样去窥视神的力量怎样去亵渎神的花园;你们揣摩着神的意志,甚至把神的宽容与怜悯视为一种软弱,你们用谎言构筑了通往神域的道路,可你们真正想要却是肆意践踏那些同样被神眷顾着的生命,只因为它们的骨头上并没有像你们一样刻满了背叛……。” 恍若惊雷一般的话语出自巨人之口,只不过这些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现场众人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明白。 “你娘,这厮再说些什么?还不松手!” 如果说巨人言语带来的是震惊和恐惧,那么谢观星的话语就只能用“让人哭笑不得”来形容。 有别于孟浪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张英,谢观星对于这个高大的巨人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相同的巨人他早已在幻境中见过无数次,而当真正见到时,谢观星也如当日在幻境中一般,立时便生出想要上前劈砍的冲动。 微微一挣,谢观星轻易便摆脱了张英的束缚,一个被吓瘫了的女子,即便能抱住谢观星双腿也生不出太大力气。然而就在谢观星抽出勿悔并摆好姿势的同时,那个一直进退维谷,始终惦记着要不要逃走的孟浪却再次狂叫着扑了上来。 “谢兄不可啊!那可是真正的仙人!真正的神!真正的雷震子啊!” 孟浪的狂叫没有产生任何作用,谢观星的右脚掌已经微微抬起,背后的勿悔更是被撤至腰际,一旦全神贯注准备施展“斩仙”,纵使天雷在顶某人也充耳不闻。 然而谢观星听不到,并不代表别人也听不到,仿佛是被孟浪言语惊扰,又或是留意到了谢观星的那个古怪姿势,“神”的“抱怨”居然有了片刻停顿。 …… “我记得这个姿势……这怎么可能?” 交趾原中再次响起“神”的话语,然而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谢观星那只抬起的脚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是也好,不是也好,又能有多大用处?当灭世之火燃尽,邪恶的灵魂将被救赎,祷告也将被聆听,神无所不知,他会赐予他的族人新的生命!” 冷冷对视谢观星双眼,“神”的言语依旧晦涩难懂,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伴随着这句话出口,那个所谓的“神”,却好像对谢观星失去了兴趣。 环顾四野,“神”的目光没有漏过任何一个惨白且充斥着恐惧的面孔,秘营虽是毁了,可说到底喜欢在天黑之前晒晒太阳的奈何城修士却不在少数。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许是不大习惯这种因为死寂所带来的压迫感,被神提在手中的李杰一边拼命扭动着身躯,一边开口央求,那条挥舞在胸前的手臂更成功吸引了“神”的视线。 “没有凡人可以要挟神!你们这些蝼蚁怎么就想不明白!” 很难想象一张被完全被烧焦的面容对着谢观星露出森森白牙会是一副什么模样,那诡异的狞笑,那令人心悸的声音,或许能让所有人都记上一辈子。 伴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嚎,自李杰腹腔滑出的的内脏顷刻便落了一地,而就在惨嚎行将终止的那一刻,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赤金色小球也经由李杰手掌掉落。 …… 惊天动地的巨响再次震动整个交趾原,然而这一次当烟尘散尽,谢观星等人所在的那片领域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当然,凡经过者必有痕迹,如果你认真去找,或许你能从那些松软的焦土中找到一些别样的物件,那或是一两件被毁损的没了样子的俗世珠宝,又或是一小段晶莹剔透恍若美玉般的骨骸。 第30章 孽缘 “娘的,似这等的天气还让老子巡营,姓薛的那厮便不怕老子背后射他一箭!” 伴随着一声咒骂,兽皮制成的帐帘被人一把掀开,被寒风与雪花摇曳的烛火猛然晃了两晃,随即便再次安静下来。 “老二,你便不能先打个招呼再进帐吗?本将军好歹也是你的上官!” 多半是觉得颜大宝此举多少缺了些规矩,盘坐于火盆旁独自熏烤着肉串的成怀素不由的嘟囔了两句。 “上官个屁!摊上你这等的上官,我颜大宝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入得军帐,颜大宝可不在乎什么上官不上官,他在乎的只是那些承架上散发着浓香的烤肉。 略一探身,颜大宝作势便要抢过成怀素手中的肉串,然而他的手臂是探出去,却连成怀素的手掌都没能碰到。 眼见着颜大宝的手掌在自己面前一阵划拉,被锦被包裹着的成怀素发出一阵怪笑,可笑过之后,这成怀素却是面色一沉开口说道。 “看什么看!怎这般不晓规矩,还不过来给老二卸甲!” 纤纤玉指凭空出现,当一名女子的身形渐渐于颜大宝身后显出轮廓,军帐内传出“划拉”一声脆响。 “哎呀!我xx你个仙人,当真是一个不如一个!成怀素,我颜大宝可是上辈子欠你的!那夜壶呢?老子今晚横竖要收了回去,免得来日这婆姨也用着顺手!” “扑哧”一声轻笑自帐外响起,即便早已被严寒冻到面色铁青,两名值守于帐外的亲卫还是习惯性的支棱起了自己的耳朵。虽然他们也清楚,方才的动静多半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可能够在难以忍受的苦楚中寻找到一些慰寄,这看似极度不妥的行止倒也值得。 也许是因为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的成怀素貌似并没有听到那声轻笑,其实听到了又能如何?与其让亲卫们因当值一事相互大打出手,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想要当值的由头。 “便只有你护着这帮小子!若是我颜大宝,早就打发他们进了前锋营!” 揉搓着自己的脚掌,凑到火盆旁的颜大宝轻声嘟囔了一句,此时此刻不得不佩服颜大宝的皮糙肉厚,因为换作旁人若是被一副几乎快要冻结在一起的甲胄砸中脚趾,只怕不会像颜大宝这样只骂上两句便做了事。 随手递给颜大宝一串烤肉,成怀素扭头望了帐角,那名莫名出现于帐内的素衣女子已经在收拾颜大宝身上褪下的甲胄,而看到此种状况,成怀素一脸苦笑开口说道:“你这又是何苦?不过是卸个甲,便是有些折损颜面,犯得着施展道门手段?” 仿佛是没有听到成怀素言语,素衣女子只管一针针缝补着甲胄上的皮质扣带。 “你便是缝好了老子也不敢穿,万一上阵松脱下来,即便是死不了我颜大宝也丢不起那个脸!” 多半是想缓和一下气氛,颜大宝一边往嘴里塞着烤肉一边对着那名素衣女子讪笑说道。 颜大宝的“示好”同样没有带来任何回应,素衣女子的所有心思似乎都已集中到了那副甲胄之上。 “莫去理她,便是这么个心性,即不让老子碰又不肯走,天晓得想要做些什么!” 递过酒盏,锦被下的成怀素再次抓起了一串烤肉,天寒地冻之下,温酒烤肉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享受。 一口饮尽杯中美酒,颜大宝的面色渐渐有些泛红。 “成兄,我等困在此处已有半月,那姓薛的到底想要做什么?此次深入武山国内,即不抢掠也不攻城,兄弟们忍饥挨冻只怕熬不了多少时日!” 见颜大宝出口相询,军帐内的成怀素裹了裹身上的锦被开口说道:“圣上不是有旨,此番出兵乃是协助武山国平叛,相信待雪势消减自有武山国的官员将粮秣送来,老二你倒是担心个什么?” “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 显然是不买成怀素的账,颜大宝重重将酒盏扣在了火盆一侧的台案上。 “若是平叛,何以姓薛的私底下还安排人手往武山叛军那里呈送军械甲胄?前番入营的那名武山商旅依着我看分明就是武山国叛军将领,姓薛的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莫不是动了谋逆之心!” “谋逆个屁,他倒有那个胆!” 狠狠瞪了颜大宝一眼,成怀素接着说道:“此人即是能将自己的亲爹射杀于营门之外,那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在我涉川做个天大的忠臣!他会谋逆?也只有你这样的傻鸟才会相信!” 似是被成怀素言语搞得一头雾水,颜大宝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待迟疑半晌这才试探着问道:“道听途说罢了!那人到底死了没有,除了姓薛的和当今圣上,又有哪个真正知道实情!罢了!罢了!莫在提这些不爽事儿,依着你看,此番出兵当真便是为了协助武山平叛?若是如此,何以叛军将领入了营中,这薛守信反倒没了动作?” “你便只看到了你我困于此处,却不曾想到旁的事情。何以来自昌余的兵马同样在分神谷以东按兵不动,论理以桑从善用兵之能,断然不会任由昌余兵马在分神谷这样的死地逗留,你莫要说此人一坐上昌余帝位便忘了自己当年的本事!” 默然将一串烤肉凑近嘴边,颜大宝做沉思之状,可以他的脑子如何能想明白个中玄机,耐不了多久这颜大宝便已是头痛欲裂,唯有搁下烤肉问道: “我涉川兵马守在分神谷以西,昌余兵马则守在分神谷以东,此种状况若是有叛军集结在分神谷以内倒也说得过去,可分神谷内乃是道门禁地,那万仙宗纵然与叛军勾结,区区两千道众也犯不着用这多兵马驻守?你莫要以为我蠢,当日参与我涉川叛乱的栖霞宗大能修士道法何其高强,可临了还不是一样被咱们用强弓硬弩射的疲于奔命,真要是铁了心想要剿灭这伙道门修士,莫说是涉川与昌余的联军,便是武山国自己的兵马只要用对了法子,至多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 “呲”的一声,军帐内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而几乎是在同时,颜大宝与成怀素齐齐打了个寒战。 偷眼看了看那个被钢锥刺中手指的素衣女子,颜大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一时间那只端着酒盏的手都出现了轻微颤抖。 “怎的便不能小心一些?旧伤未愈,妥妥当当卸个甲能有多难?何必定要自找麻烦!” 强作镇静,成怀素出言宽慰素衣女子,可私底下却探出一条光腿轻轻踢了颜大宝一脚。 “嘿嘿!都说喝酒误事,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老子咋就给忘了,这巡营事了总需回营交令,罢了!罢了!不耽误两位歇息,我颜大宝就此告辞,隔日再来拜会!” 且不论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颜大宝自是清楚这名素衣女子的做派,若当真激怒了此人,这杯中美酒结成冰块还在其次,说不准自己的屁股下面又会生出一从锐利的冰芒。 “还没有缝好!” 难得的,这素衣女子居然对颜大宝言语做出了回应,可就是这回应却是将身为军中宿将的颜大宝吓得面色发白。 面露些许尴尬,颜大宝老老实实坐回原地,只待将帐内铺垫的兽皮扯过一些垫在身下,这才扭头望向身侧的成怀素。 “成兄……” 一脸无奈的成怀素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其人只呆呆望着手中酒盏,轻轻叹了口气。 ……。 四更时分,颜大宝提着甲胄离开了成怀素所在的军帐,素衣女子缝制的扣带很是结实,只不过其中的一条扣带明显是缝错了位置。 第31章 遗恨落仙弓 幕雪纷飞,旌旗冻折,连绵数十里的涉川军营于夜色中便有如一座座被积雪覆盖着的坟茔,沉寂中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肃杀,而艰难巡行于营帐之间的涉川军卒又能改变些什么?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印证,如果一个人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与一具没了灵魂的僵尸又有何异? 你无需去责怪军士们慵懒与底层将领的懈怠,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面对貌似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征战杀伐,少有哪个军士或百人尉能够做到颜大宝一般的“豁达”,而一旦出了营帐,与其耗费气力去咒骂某位上官或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的营帐中也有上好的酒肉可以食用,倒真不如老老实实盯紧自己脚下的路面。过往的经历早已让一众苦人儿达成共识:不要在这种鬼天气跌倒!如果你自己爬不起来,那么剩下的所有努力都只能是一种奢望。 …… “知唯一生死奈何,离欲者大道无伤!” 凝望着面前矗立着的一块黑色碑石,薛守信默默念叨碑文的同时也轻轻抖去了那件刚刚被人披上的裘衣。 身后的抽泣之声再次响起,可薛守信不想回头更不想做出任何回应,他非常清楚,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只是转身拾起那件掉落在雪地中的裘衣,这就只能意味着一种放弃。 薛守信不愿放弃,他必须让自己相信,就是身后的这名女子令自己做出了有悖孝道的大逆之举,他必须让自己相信,若非这名女子的出现,他薛守信就还是原来的那个薛守信。 风雪中低声抽泣的明心一如往日般妩媚,即便有狐裘的遮挡那与生俱来的玲珑身段还是在漫天飞雪下展露无遗,然而再美的容颜,再诱人的身段倘若无人怜惜又有何用?终究不过是待雨梨花秋日浮萍。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本将军讲吗?” 冷冷的问询令抽泣之声为之一滞,惊愕的看着那个高大且熟悉的背影许久,明心的嘴角渐渐泛起一抹笑意。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会给自己招来很多麻烦!” 身形猛然扭转,一柄墨绿色的长弓赫然出现在薛守信的掌中,而随着弓弦绷紧,一支晶莹耀目的七彩长箭便仿佛是从空气中析出。 长箭指喉,面色惨白的明心并没有流露出一点畏惧神色,可不会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明心的心真的在痛,并且痛的几乎要碎裂开来。 这多年下来,明心从没有对薛守信详细讲述过自己的以往经历,所以薛守信并不清楚,相似的情景明心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明心真正感到了死亡的临近。 扯拽着弓弦的拇指隐隐传来一阵刺痛,薛守信没有戴上骨质护套只因为那物件已浸染上了自己父亲的鲜血。 注视明心双眼,薛守信丝毫也不怀疑明心话语中的深意,并且薛守信相信,即便那些只顾得脚下的巡营军士很难察觉到自己的行踪,可一定会有那么一两双眼无时不刻不在紧盯着自己的营帐。然而明知事不可为,薛守信仍想着放胆一试,因为这些日子对于他薛守信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躺在自己身侧的明心无异于一只貌似温顺实则极度嗜血的母狼,而他薛守信只要一看到明心那白皙且细腻的脖颈,同样会生出一种想要上前撕咬的冲动。 “如果你一定要杀明心,最好不要用落仙弓!你应该清楚义父当日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只要方胜一天不死,消息一天没有被证实,动用这柄弓同样会招来麻烦!” 明心的善意提醒似乎是起了一些作用,紧绷着的弓弦开始回缩,可就在七彩长箭行将消退的当口,薛守信却猛然松开了手指。 淡淡的光华掠过明心脖颈,一道极细的伤口瞬间出现,转而喷射出一片殷红血雾。 “明心!” 丢掉长弓,薛守信踉踉跄跄冲至明心近前,一只颤抖着的手掌更死死按在了明心伤口之上。 “我不是要射你,是……” 缓缓探出的手掌止住了薛守信的言语,可是当这只手掌轻轻抚过薛守信面颊,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挽回。 “我知道……” 默然低垂的头颅不带着任何责怨,跌落的手掌便有如在感触这世间的冷暖温凉,可是当积雪消融,又有谁真能记得天地间某个女子曾经走过的痕迹。 …… 默默遥望着远处的那对男女,影卫许奇依旧保持着想要从雪堆中挣扎站起的姿势。作为方胜手下一等一的顶尖高手,许奇多半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一种结局,而看起来极其简单的尾随居然会生出意外,似这样的问题,若干年后,寻到许奇尸骨的方胜同样是一头雾水。 我们大胆猜测,方胜能生出这样的困惑,只能是因为他了解许奇的为人,而对于许奇的身手,方胜更是拥有绝对的信心。可许奇终究还是死了,没人清楚素来谨慎的他怎么就能因一时大意被薛守信窥破行藏?更没人清楚明心的死到底应不应该归咎于许奇? 在有些人看来,落仙弓的出现或许是这所有问题的答案,可真正的答案永远被埋没于雪堆之下,然而仔细想想,我们更倾向于另外一种猜测。 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真正骄傲的人,他们往往只会在迈出那一步之后才会去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世间所有美丽的东西若与你并无相干,是否真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 第32章 忘了最好 嘀嘀嗒嗒的落水声近在咫尺,矿洞内却依旧闷热潮湿,没了可以依仗的道法,张英与孟浪一步也不敢远离谢观星,而事实也必将证明,他们的选择无比正确。 在遭逢几次别有用心的袭扰之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张英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但有人员往来笃定搔首弄姿卖弄一番,而将身躯贴上某人后背也成了一种消减麻烦的惯常手段。 然而被张英贴上后背的却不是谢观星。 与生冷勿近的谢观星不同,孟浪虽然没胆子殴打腐仙山的刑官,可是在其它人眼中,这厮却有着一个敢于殴打腐仙山刑官的“兄弟”。 “这位小哥,你这兄弟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连此处的刑堂左使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机械挥舞着手臂,一脸茫然的孟浪对来自身侧的问询基本充耳不闻,反倒是张英相对机警,见那名面色惨白的汉子并没有像别人一样退避三舍,当即凑近孟浪开口说道:“我家仙官大人素以苦修问道,此番来此不过是寻个消遣,似这等事也是你一个寻常囚徒敢问?” “仙官?我便知道几位有些来历!小可张容,原是万仙宗弟子,当年因听信传言误入登云海,这才成了此处的囚徒。今日得见贵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莫要扯些咸淡言语,你从哪里来还往哪里去,若是也如那些人一样惦记……,仔细自己身上的皮肉!” 许是觉得方才的话语有些不妥,面色微红的张英忍不住对着这名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汉子啐出一口。可出乎张英的预料,明明不被人待见,那名形容猥琐的汉子反而凑得更近。 “女恩客说笑了,在这种地方倒有几个人还有那等的心思?更何况小可虽是眼拙,但有的事情还是看得明白。” 偷眼看了看谢观星背影,这名汉子忽然面容一肃,随即凑至张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女恩客即是与张某同姓,百年前难免有些渊源,张某总不好见死不救。而依着张某所见,那位敢于殴打刑官的兄台采矿手法生疏,想必来到此处的时日尚短,而你那位相好这采矿手法倒是熟络却偏偏选择这么个低品矿脉入手,当年多半也算不上什么人物。这洞中风险莫测,妹子你身娇肉贵怎可与泛泛之辈为伍?若是能与张某结伴,便有风险……。” 猥琐汉子的言语忽然就此打住,那错愕的神情就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力超绝,原本还在琢磨岩壁上的结晶究竟是何物的谢观星居然转过了头颅,而借着油灯的光亮,那渐渐展露出来的森白牙齿与黑漆抹乌的脸庞直若鬼魅。 矿洞内冷不丁传出一声惨嚎,那个先是被谢观星诡异笑容吓到魂飞魄散,其后又被孟浪手中的錾子切去右手食指的汉子终于放弃了努力。 “孟浪,这究竟是什么矿石?你既是在此处采过矿,总该知道一些。” 目送那名苦憋汉子连滚带爬逃向矿洞深处,谢观星伸腿踢了孟浪一脚,随即开口问道。 “苦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观星一脚踢得灵醒,从恍惚中回转的孟浪再次对命运的不公展开控诉。然而无论是谢观星抑或是对孟浪有所“依赖”的张英,他们都清楚知道一件事,你若是听之任之,再由着孟浪声泪俱下讲完那段痛苦经历,只怕连那些游荡在矿洞内的孤魂野鬼也会找个地方再次了解自己的性命。 “啪”的一声脆响,孟浪的脸颊上多出了无道清晰指印,这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即没有让孟浪继续哭号下去,也没有让他再次陷入呆滞当中。 “你打我作甚?” 漠然看着张英,孟浪似有不解。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你了?” “这只!” “啪”的一声,孟浪的右眼吃了一记老拳。 有了前番的几次“经验”,张英基本判定,陷入绝望与懊悔中的孟浪颇有些受虐倾向。 果然,在右眼遭逢重击之后,孟浪极其乖巧的闭上了嘴巴,采矿可是个精细活,若是两只眼都“瞎”了,自己可比不得谢观星,今夜的饭食笃定没了着落。 “孟浪……” “莫打,莫打,听那些在此处终老的囚徒所言,这些晶矿的析出应该与堆积在山上的仙尸有关。” 再次听闻仙尸二字,谢观星立时便感到一种莫名寒意。若非亲眼见到,谢观星怎么也不会相信“腐仙山”这个名字的由来竟然是如此简单。 …… “这里是什么地方?” 陷入一片混沌中的谢观星依旧手握勿悔长刀,可眼前的世界却明显发生了变化,即看不到那个所谓的“神”,也看不到交趾原所特有的荒草。 脚下地面便有如一池静水,每走动一步,立时便会荡起层层波纹,可只要你稍作停顿,荡起的波纹转瞬又消失无形,若此时再低头去看,整个人有如立身于一面巨大铜镜之上。 然而除了脚下,四周便只是一片迷雾般的所在,说它是迷雾似乎还有些不够准确,因为当你伸出手臂,指尖传来的感觉竟是如此粘稠,那状况直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转世投胎变成了一条池塘里的鱼。 踢了跪坐于地的孟浪一脚,谢观星缓缓插回长刀随即开口问道:“孟兄,这里是什么地方?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事发当日,谢观星依稀听到了一声音,这声音说起来并不陌生,应该是有人在开启某个赤金色小球。 “能在哪里?须弥界!……我的那些宝贝啊!重振隐月宗?我倒是拿什么重振啊!” 嚎哭之下的孟浪究竟再说些什么?至少有一小部分谢观星心知肚明。 于秘营深处的一处洞穴中,谢观星险些被突然出现面前的珠宝财物活埋,而这件事的起因极其简单,出于好奇,谢观星替孟浪从张英那里取回了赤金色小球;同样是出于好奇,技痒难耐的谢观星触动了小球上的机关。 外形酷似雷震子的赤金色小球结构复杂,触发机括也不是谁都可以找到,并且每隔小半柱香的当口,小球上面的图案就会发生变化,所以,孟浪在交趾原上触动机关纯属手熟之下的巧合,而对于谢观星,这“巧合”中却带着一点怪异味道。 一如那口将谢观星送入小成界的古井,赤金色小球给谢观星的感觉是极其熟络,且无论小球上的图案如何变化,某个特定的组合总会下意识的出现在谢观星的脑海当中,那状况就好像是面对一件自己童年时用过的玩具。 第33章 问祸之能 “须弥界?孟兄你说的须弥界莫不是就在那小球当中?” 在须弥界内转悠了能有半个时辰,谢观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所谓的须弥界并不会比秘营内的洞窟大到哪去,而感触着指尖传来的阻力,倍感沮丧的谢观星唯有开口问道。 “我便只知道开启须弥子便可将外界的物品收入须弥界……爹啊!我对不住您,守不住隐月宗已是不孝,连咱陆家数代人积攒起来的财宝都让我给毁了!隐月宗完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许是对丢失财宝一事耿耿于怀,听闻谢观星言语,麻木一如呆鸟,行止宛如僵尸的孟浪忽然开始嚎啕大哭,那凄苦的样貌倒是令谢观星有些不知所措。 犹豫半晌,谢观星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安抚。 “孟兄,隐月宗天下大宗,怎会说没就没了,若来日能重返涉川,以孟兄之才总会有旁的机会……。” “没了财宝,回去又有何用?爹啊!我对不住您老啊!” 习惯了杀伐决断的谢观星自然没有什么循循善诱渡离苦海的本事,这话儿尚未说完,便再次引来了一阵嚎哭。 “孟兄!” 仿佛是觉得再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谢观星发出了一声断喝,那孟浪被唬的浑身一抖,居然真就停住了哭号呆呆望向其人。 “莫在哭了!小成界也罢!须弥界也罢!当下这状况,倒是该怎么出去?” 仿佛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谢观星此语一出,不论是孟浪还是那个呆坐于地的张英都瞬间变了脸色。 茫然向着四周瞅了瞅,孟浪说出了一段几乎能将谢观星气至崩溃的言语。 “那雷震子威力甚大,当时便只顾得逃命,却不曾想过该怎么出去!” “什么?你不知道如何出去!” 几乎是同时,谢观星与张英发出惊呼。 被谢张二人的诡异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孟浪一时间倒是将丢失财宝一事抛诸脑后。 “谢兄莫怒,若不进来,雷震子炸将开来我等必死,小弟也是于情急之下方出此下策。不过谢兄你莫要担心,当日小弟逃亡之时曾设局将一大能修士困在此物当中,原以为那大能修士不出三日必死,谁成想过去半月光景,那鸟货居然还活着。” 忍住一拳击出的想法,谢观星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说得那鸟货莫不是自己出来的?” “那倒也不是,这须弥子若内有存物便不能二次收入,小弟我实在是因为惦记外面的财物又急着想走,不然横竖不会将那厮给放出来。” “你倒是真能忍!” 暗暗骂了一声,谢观星不在理会孟浪,左右须弥界内除了一片混沌便没有任何类似机关的所在,既然连孟浪也不知道离开此处的办法,倒不如再试试“勿悔”的锋刃。 脚跟微抬,身形似弓,谢观星右手缓缓按上了“勿悔”的刀柄。 “谢兄你要做什么?莫不是还想用钢刀去劈?没用的!我爹当年便安排宗内供奉长老亲自入内试过,这古器宗的物件,又岂是寻常……” 孟浪有足够的理由去嘲笑谢观星的无知,须弥界中的混沌便有如粘稠液体,世间至柔者不过如此,世间至坚者不过如此,隐月宗供奉长老的大能道法尚且无用,寻常武技又能奈何? 然而事情的发展当真出乎孟浪预料,讥讽之言尚未说完,孟浪便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仿佛是从混沌中遁出,一块巨大石碑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知唯一生死奈何,离欲者大道无伤!” 轻声咏诵着碑文,孟浪的双目猛然泛起亮光。 “谢兄,就是它了,劈啊!” 骤然响起的一声狂呼,将张英吓得瘫倒于地,孟浪何许人等,他如果能想不到,如果那些曾进入须弥界的大能修士也见过这块碑石,自己的父亲怎会不知。如此说来,这块碑石的意外出现一定与谢观星方才的行止存有关联。 “劈啊!” 声嘶力竭的呼喊更充斥着无尽的期盼,如果可能,孟浪毫不怀疑自己会上前抢过谢观星手中的钢刀,可诡异的一幕再次出现,就在孟浪与张英都认定谢观星势必会拼力一击的当口,谢观星紧绷着的身躯却渐渐松弛了下来。 脚下的“镜面”再次荡起层层涟漪,那波动就好似在嘲笑众人的无知,须弥界是何样的所在,既是混沌之地,你倒是从哪里抽取真气。 紧盯着那块一点点隐入混沌中的碑石,捶胸顿足的孟浪几乎要陷入疯魔。 “劈啊!劈啊!你倒是劈啊!” 少有人见过孟浪此刻的行止,其人或进或退,或笑或哭,或抢步上前作势欲抢夺谢观星手中钢刀,或攥起双拳转而用力击打着自己的脸孔。 漠然望着眼前如猴子般窜来窜去的孟浪,谢观星一脸苦笑开口说道: “孟兄莫恼,此处无法凝聚真气,而谢某手中刀乃故人之物,若施以蛮力只怕会伤及锋刃!” 听闻谢观星开口,嘴皮都咬出鲜血的孟浪忽然停住动作,待定定看着谢观星双眼半晌,孟浪嘴角一撇,语带哭音说道:“谢兄啊!往日见你并非痴傻之人,今日怎这般糊涂!一柄刀而已,你我当下生死尚且难料,倒哪来得这许多顾忌!” “孟兄说的是,谢某当真是……”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谢观星话说半句便不再言语,一时间在场三人也唯有看着着那片碑石消失的区域默不作声。 “罢了!罢了!谢兄既是应画之人,总不至于困死此处,小弟方才行止孟浪,还望谢兄你莫要放在心上。” 一屁股坐向张英身侧,孟浪小声嘟囔了两句,然而其人言语虽略显恭顺,那难以抑制的鄙夷神色却溢于颜表,张英见状,唯恐殃及池鱼,忙不迭向谢观星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这一行止当即引得孟浪翻起白眼。 狠狠瞪向张英,孟浪开口骂道: “躲什么躲?难不成还能吃了你?素闻武技之高境也如道境相仿,知唯一则心无旁骛,取敌首纵使万千庇佑我亦独往,今日得见谢兄大能方知此言差矣!那该停下来的时候总还是要停下来的!你我能跟着这样的人物,倒有什么好怕的?” 不冷不热的挖苦令谢观星双颊微微泛红。孟浪多半没能想到,自己指桑骂槐的一番言语却恰好捅到了谢观星的痛处。 眼见着那块碑石缓缓消退,莫要说孟浪,即便是谢观星自己也有些按耐不住。一如孟浪所言,武技之巅峰恰在这忘我忘念守执唯一,倘若换作往日,莫要说脚下没有真气,只要谢观星意在断石,即便手持一柄木刀谢观星也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怀疑,可今日不知道是怎的了,就在谢观星钢刀行将出鞘的当口,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却生生动摇了谢观星已然坚定的信心。 也评雪龙号被困事件 谁能困住你?你能困住谁?能困住的就只是自己,前路茫茫,星空浩瀚,需知回头是岸。 《官衣刺客》也评雪龙号被困事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