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不好撩》 第1章 阮小梨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另一半,面露懊恼,她本想今天早起好求一求贺烬,让他许了自己有个孩子这事,可她起晚了,一睁眼,床榻上就只剩了她一个人。 丫头彩雀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隔着帐子问她:“姨娘,可是醒了?” 阮小梨应了一声,就瞧见床帐子被撩开,露出来的却不是彩雀那张年轻稚嫩的脸颊,而是花白着鬓角,一脸严肃冷淡的孙嬷嬷。 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阮小梨脸色发苦,但又不敢拒绝,只好叹了口气将碗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皱着脸笑了起来:“这种小事怎么劳动孙嬷嬷亲自来......” 孙嬷嬷是宫里出身的,跟着长公主嫁到了侯府,又一手照顾贺烬长大,在侯府十分有脸面,比阮小梨这不太受宠的妾室要有地位的多,她是一点都不敢得罪。 孙嬷嬷对她的谦卑半点不领情,笑的冷淡又轻蔑:“自然是为了防备有些人不肯安分,咱们爷什么身份?要是被下贱胚子怀了种,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 阮小梨脸上的笑一僵,眼神有些黯淡,她的确出身青楼,被人瞧不上也是常有的事,以往也没少被人当面嘲讽,便是贺烬,也总因为这事嫌弃她。 可过去她也改不了,只好这么忍着。 彩雀不忿的撅起嘴,走过来搀扶阮小梨:“姨娘,奴婢先伺候你洗漱吧,说不准今晚侯爷还要过来呢。” 阮小梨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给自己长脸,可心里却更苦,贺烬不喜欢她,一个月里能来一回已经十分难得了。 孙嬷嬷显然也知道这茬,因此很不客气的笑了一声,里头满是嘲讽。 主仆两人被笑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只好背对着她坐在梳妆镜前,连回头都不敢。 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不多时一道粗哑的女声响起来:“阮氏可在里头?侯爷传你去主院见见。” 阮小梨一愣,下意识探头看了眼天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烬竟然肯让她去主院? 孙嬷嬷也是一愣,撩开门帘看出去:“怎么回事?” 阮小梨这才瞧见外头站着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面相都有些凶,怎么看都不像是善茬,这主院传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一向安分,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她心里惴惴,忍不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彩雀还傻乎乎的高兴:“铁定是侯爷觉得您好了。” 她手脚麻利的给阮小梨梳好了头发,恨不得将首饰全插在她头上,又取了艳粉色的衣裳来给她换。 阮小梨心不在焉,也不敢耽搁,收拾完毕匆忙往外走,不等撩开厚厚的棉帘子,就听见两个婆子一改方才嚣张的语气,低声下气的和孙嬷嬷说话。 “侯爷下朝回来才看见白姑娘被推进了池子里,发了好大的火,姨娘们都被喊去主院跪着了,侯爷说,白姑娘什么时候醒,就让什么时候起。” 阮小梨听得心里一咯噔,这个白姑娘她听过,叫白郁宁,说是前阵子贺烬出门剿了一趟匪,从匪窝救出来的,一带回来就喜欢的不得了,单独辟了院子出来给她住着,也从不许后院这些人去她跟前走动,显见是上心的很。 这样长在贺烬心窝上的人,阮小梨是从来不敢招惹的,唯恐一个不慎,就被贺烬抓住把柄,将自己赶出去。 孙嬷嬷察觉到她在偷听,视线严厉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这一身穿戴,面露鄙夷,连忙将头扭了回去,语调不高不低的开了口:“既然阮姨娘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别让爷久等。” 阮小梨连忙答应一声,被两个婆子押犯人似的夹在中间,一路往主院去,路上她忍不住开了口:“我刚才听见说白姑娘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倒是不甚在意白郁宁的死活,只是怕贺烬迁怒到她身上。 因为孙嬷嬷在,两个婆子虽然满脸嫌弃,却还是回答了她的话:“就今儿早上,半夜落了雪,白姑娘说要去收一些泡茶,结果就掉进了池子里。” 阮小梨松了口气:“原来是早上出的事,那和我可没关系,我刚刚才起来......孙嬷嬷可看见了。” 孙嬷嬷语气冷硬:“若当真和你无关,爷自然不会牵连你。” 阮小梨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虽说被喊去主院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多瞧贺烬一眼,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那男人吝啬的很,便是去了她那里,也多是入夜之后,她都已经许久没仔细瞧过对方了,心里多少都是惦记的。 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主院,门开着,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群人,喊冤的,诉委屈的,夹杂着啜泣声,十分热闹。 贺烬这人不好色,可后院妾室却不少,有生母长公主给的,有官员送的,也有太子皇子们赐的,可像阮小梨这样,被他自己带回来的,还是独一个。 然而也没什么用处,贺烬照旧不喜欢她。 身后有人忽然推了她一把,阮小梨一个踉跄跪趴在了地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两个婆子之一。 “侯爷说了,请姨娘们都在这里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白姑娘醒了什么时候起。” 阮小梨心想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她明明和这事没关系。 她瞧见贺烬远远的坐在正厅里,黑沉着脸和人低声说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阮小梨咬了咬嘴唇,心里有点发酸,这果然是很喜欢那个白姑娘的。 可再喜欢,她也是无辜的,凭什么寒冬腊月里要在这里跪着挨冻? 她正想喊一声冤枉,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哭嚎,她一愣,下意识捂住了嘴,摸着自己两瓣唇是闭着的,这才反应过来,喊得人不是自己。 外头又有一个姨娘被带了过来,不过她比阮小梨凄惨的多,是被生生拖过来的,才下了雪,地面还没清扫干净,她一身衣裙又湿又脏,瞧着十分狼狈。 “我是冤枉的,你们这群狗奴才,你们胆敢这么对我......爷,妾身冤枉,呜呜呜......” 阮小梨正打算有样学样,眼角就瞥见贺烬冷硬的神情,他眼底没有半分怜惜,瞧着自己的女人被人这样欺辱,却连眉毛都没动弹一下。 她心里莫名就是一凉,一声冤枉噎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说出来。 第2章 孙嬷嬷脸一沉:“让她闭嘴,哭嚎什么?” 抓着那姨娘的两个婆子,便抡起胳膊,狠狠打了两个巴掌,那姨娘被打的懵了,嘴角淌了血都没顾得上擦一擦。 阮小梨被唬的一哆嗦,连忙抬手捂住了脸,心里觉得比起挨两下巴掌再跪,还不如干脆就跪呢。 不止她,院子里的女人们都被吓到了,哭泣声齐齐一顿。 贺烬这时候才开口:“都齐了?” 他的大丫头翡烟连忙应了一声,他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们:“谁做的,自己出来。” 底下鸦雀无声,贺烬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吃人的,谁敢在这时候认? 贺烬也没强求,只扫了眼众人,目光略过阮小梨时,连停都没停一下。 阮小梨心里失望,但没敢吭声。 “翡烟,盯好了。” 贺烬说完这话抬脚就走,大约是要去看看白郁宁的情况。 阮小梨就跪在门边,贺烬是贴着她的身体走过去的,等他身上那股檀香味钻进阮小梨鼻子里的时候,她脑子突的一糊,鬼迷心窍的似的抬手抓住了贺烬的衣角。 贺烬脚步一顿,低下头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阮小梨被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松了手,贺烬却误会了她,只当她也是要闹腾,眉头很快拧了起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吩咐的随从云水:“若是谁不肯安生跪着,就去池子里泡一泡。” 阮小梨其实没见过他几次好脸色,但这么凶的时候,还是头一回,她心里生出一点点酸涩来,她明明真的什么都没做。 白郁宁身娇体弱,泡了一会冷水,一直睡到晚上。 主院里姨娘们也身娇体弱,没几个时辰就接二连三的晕了过去,只有阮小梨吃惯了苦,受惯了罪,虽然身上难受的厉害,也冷的厉害,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可意识却仍旧算是清醒。 因而一直坚挺的跪着,直到主院的院子彻底空荡下来,只剩了她一个人。 翡烟打了个呵欠,借着灯笼瞧了眼阮小梨,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和小丫头说话:“要不怎么说是贱骨头呢,跪一天了没事人一样......” 小丫头捂着嘴笑起来。 阮小梨哆哆嗦嗦的搓了搓冰冷的手,没怎么有心思搭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觉得自己该装晕了,不然要是半夜撑不住了真晕过去,再没人瞧见,她不是要冻死在这院子里? 她迷迷糊糊的琢磨什么姿势晕的最自然,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贺烬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告诉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不能留下病根。” 阮小梨一个激灵,迷糊的脑子勉强清醒了一些,费力的扭过头去盯着门外看,难得能遇见一会贺烬,她得把该说的话说了...... 她就跪在门口,灯笼明晃晃的照着,贺烬远远的就瞧见了她的影子,忍不住有些诧异:“不是说都晕了?怎么还有人跪着?” 云水摇头:“院子里是翡烟姑娘照看的,奴才也不晓得。” 贺烬眉头皱了起来,长腿一迈,几步就进了院子。 “爷,您回来了?” 阮小梨连忙喊了一声,下意识的往他跟前凑,腿却又僵又麻,没能挪动,身体一晃,险些歪倒在地上,险险靠手撑着才稳住了身体。 贺烬认出了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是你?” 阮小梨觉得这话不像是好话,仿佛是带着点嫌弃似的,只好讪讪笑了笑,垂下了头。 “来个人,把阮姨娘送回去。” 阮小梨被这句话唤出了勇气,抖着手抓住了贺烬的衣角:“爷,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贺烬垂眼瞧着她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脑海里突兀的浮现出她昨夜媚眼如丝的样子来,眼神微微一闪,神情越发冷硬,他看了眼翡烟,开口时语调却不见多少情绪:“没长眼睛吗?还不把阮姨娘送回去?!” 贺烬性格冷淡,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说话这样不客气已经是动了气的样子。 翡烟被吓了一跳,知道今日白郁宁出事他心里不痛快,不敢耽搁,连忙答应了一声,小跑过来。 阮小梨眼神暗了下去,只当贺烬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笑容有些僵,慢慢的松开了手,替他抚了抚抓起来的褶皱。 翡烟顾不得她在做什么,一伸手就要拽她,心里很是不满,总觉这窑子里出来的狐媚子,是故意撑到这时候的,好在她家侯爷跟前装可怜,因此下了死力气。 但阮小梨早就冻得没了手脚发麻,几乎没有知觉,被她这一拽,腿还僵着没动弹,上半身却被扯得往前扑,不偏不倚一头撞在了贺烬膝盖上。 贺烬纹丝不动,阮小梨却被撞得有点懵,只觉得本就不清醒的脑子越发糊涂了,直到两只手伸过来,插在她腋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她这才感受到膝盖上的疼,神智也被这份痛楚拉了回来。 贺烬松了手,目光冷淡的瞥了眼翡烟:“送她回去。” 翡烟心里有些恼火,越发认定她是故意的,哪就那么凑巧能撞上她家侯爷? “阮姨娘,奴婢送你回溪兰苑。” 她手死死抓着阮小梨的胳膊,半分也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半拖半拽的带着她出了主院。 阮小梨一边含糊的道了谢,一边艰难的扭头去看贺烬,却只瞧见了他颀长冷清的背影,着人真是半分耐性也不肯给她...... 她只得收回视线,心里有点酸,酸里还带着点疼,直往鼻梁上冲,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下眼睛。 “你们两个,送阮姨娘回去。” 翡烟唤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也不等人走到跟前便迫不及待的将阮小梨从身边推开了,而后抬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衣裳。 “奴婢还得伺候爷沐浴就寝,实在不得闲送阮姨娘回去,您就将就着扶着这两个婆子吧。” 阮小梨“嘁”了一声,觉得翡烟是在胡说八道,贺烬沐浴从来不许丫头伺候,翡烟就是回去的再急,最多也不过就是在门外头当个木头站着。 但翡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话一说完就匆匆回去了。 阮小梨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羡慕,要是能每天见到贺烬,她其实也愿意去做个丫头......可惜贺烬不喜欢瞧见她。 她叹了口气慢慢将身体靠在了灯柱上,走了这几步,腿疼的要命,可她却朝两个婆子摆了摆手:“不用你们,我自己能回去......” 这不是逞强,只是不得宠的妾室,使唤不动府里的下人,她月例银子不多,实在舍不得花钱打赏,还不如自己慢慢挪回去。 第3章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大约也是知道她不是有钱的主,扭头就走了。 阮小梨弯腰揉了揉膝盖,歪头看着主院大门,走神似的呆了半晌,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手指扯着嘴角做了个鬼脸,郁闷的心情随着这动作缓和了一些,她这才扶着灯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等回到溪兰苑的时候,天色早就黑了,彩雀打着灯笼在门口急的转圈,瞧见她露面连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奴婢的好姨娘唉,人家晌午就回来了,你怎么拖到这时候?” 阮小梨一瘪嘴:“我也不想啊,就是不晕,我也想装晕来着,怕装的不像被人看出来,再泼我一桶冰水......” 彩雀哭笑不得:“咱们府里怎么会这么刻薄?这身上冰成这样,一定是冻透了,快快快,咱们回屋子里去,被窝里放了好些汤婆子。” 阮小梨连忙加快脚步,膝盖却撑不住,一个没稳住就又跪在了地上,砸的地面碰的一声响,疼的她脸色惨白。 彩雀唬了一跳,也不敢再催,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往屋子里挪。 一进去她就上手将阮小梨的外袍脱了下来,然后将人塞进被子里,眼见阮小梨被热气激的不停哆嗦,脸上露出愁苦来:“姨娘,奴婢去熬碗姜汤吧,万一明天病了怎么办?” 阮小梨想说哪就那么容易生病,她以前在青楼里,也因为不肯接客被罚过跪雪地,哪回不是睡一觉就生龙活虎了? 可话没说出来,意识先模糊了,她只好摇了摇头,而后便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晌午。 外头的天是阴的,仿佛还要下雪,阮小梨身上还是冷的厉害,觉得眼皮烫的睁不开,但这还是次要的,她浑身都痒,尤其是膝盖,又疼又痒,让她躺都躺不住,只好哆哆嗦嗦的坐起来去看自己的伤。 这一看就有些恼了:“彩雀!” 她拎着两条剪开了缝的裤腿恼怒的盯着门口,见彩雀端着药进来,脸上忍不住露出心疼来:“这中衣新作的,你怎么就给我剪了?” 彩雀将药放在矮几上,闻言看过来:“奴婢的好姨娘唉,您那条裤子做的窄,膝盖又肿的这么厉害,昨天不剪,等肿起来就不好剪了......您放心,奴婢沿着缝剪得,等您换下来,再缝补就成了。” 阮小梨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药?侯爷昨天来瞧我了?” 彩雀被她问的叹了口气:“侯爷没来,说是白姑娘醒了,听说了罚跪的事,心里愧疚,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众姨娘看诊,这是治伤寒的药......您要不喝奴婢就去倒了。” 阮小梨连忙拦住她:“喝喝喝,白给的为什么不喝?” 她捧着热烫烫的碗暖了暖手,正想等温度下去了再喝,碗就被彩雀端走了。 阮小梨一呆:“怎么了?” 彩雀恨铁不成钢的看她:“咱们平白无故吃了这冤枉亏,她一碗药就想打发了?您瞧瞧别的姨娘,她们都把药泼出去了,要是您喝了,这传出去,她们还不得更排挤您啊。” 阮小梨瘪嘴,拉着彩雀的手,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咱们穷,不能和旁人比,这药现在不喝,以后就没得喝了。” 贺烬赎她的时候,没有自己去,只派了个管事,那管事贪了一些银钱,仗着权势逼着百花阁放了人,百花阁不愿吃亏,就偷偷把她的私房钱给掉了包,阮小梨是进了侯府才发现自己一穷二白的。 彩雀脸上也露出愁苦来:“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阮小梨忍不住也抱怨了一句:“说来说去,都是侯爷小气,从来都没赏过银子......” 她话音未落,外间忽然传来一道有些清冷的男声:“你这是在埋怨我薄待你?”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颀长身影便绕过屏风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 两人不防备贺烬这么不禁念叨,随口一提竟然就来了,都被唬了一跳,彩雀先回过神来,又喜又忧,慌里慌张的行了礼:“奴婢给侯爷请安......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烧水泡茶,再把炭盆点上。” 她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她这一走,阮小梨就有点慌,心里觉得贺烬不至于为了一句玩笑话就要发作她,可这个人又的确是一直不喜欢她的。 她一边纠结一边讪笑,试图替刚才的话解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侯爷这么英明神武,一定不会当真的是吧......呵呵呵呵......呵......” 贺烬没开口,目光冷淡的看着她,看着看着,阮小梨就闭了嘴,干巴巴的吞了下口水。 贺烬这时候才将视线落在她膝盖上:“这是......特意给我瞧的?” 阮小梨这才瞧见自己乌紫乌紫的膝盖,之前只顾着心疼两条被剪了的裤腿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疼。 “这侯府就是不一样,地砖都格外的硬,以前也没跪成这样......”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瞧贺烬的脸色不太好看,这才想起他刚才的话,一边扯过被子将腿盖了起来,一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没没没,刚才彩雀要给我上药的......” 贺烬轻轻嗤了一声:“不是嫌我没赏银子?你哪来的钱买药?” 阮小梨被噎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反驳,就在他发愣的档口,一个瓷白瓶子被丢了过来,阮小梨连忙接住。 她心里有些欢喜,忍不住想,难道贺烬这会来,是猜着她没好药,所以特意来给她送的? 她眼睛亮起来,连带着因为受寒而有些憔悴的脸色也光彩了几分:“谢爷......” “这是白姑娘让人送来的药?” 贺烬忽然开口,打断了阮小梨的话,阮小梨也不在意,就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彩雀说是。” “喝了。” 阮小梨一愣:“啊?” 贺烬眉头拧着个小疙瘩,目光严厉的看着她,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又说了一遍:“喝了。” 阮小梨原本也是想喝的,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逼,又有点不想喝了,反而想起了刚才彩雀说的那些话。 只是她是半点都不敢表达对白郁宁的不满的,只能装傻,试图敷衍贺烬:“这还很热呢,我冷冷再喝......” 贺烬没再开口,就居高临下的看着阮小梨,他逆着光,阮小梨瞧不清他的脸色,却仍旧察觉到了那股视线,仿佛利箭一样,刺的她浑身疼。 她张了张嘴,一肚子的狡辩都说不出来了,僵持几秒后,没什么出息的妥协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现在好像......也不是很烫了啊......” 她捧着药碗,低头吹了吹热气,然后一口灌了下去。 “我喝了......” 她抬头朝贺烬笑,可却只瞧见了贺烬的背影,他已经转身朝外走了,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留。 第4章 阮小梨心里空了一下,愣愣的看着贺烬的背影迅速隐没在屏风后面,然后脚步声也随之消失,忽然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来看望任何人的,也不曾担心过任何人......他只是看不得白郁宁的心意被人糟蹋,她们这些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要承人家的情。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苦,这医治风寒的药,原来比避子汤苦这么多...... 彩雀急匆匆端着热茶进来:“侯爷,您喝......侯爷呢?” 阮小梨将空了的药碗放回矮几上,没怎么有精神道:“走了。” 彩雀咬了咬牙:“您怎么不拦着呀?这来一趟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以后更不会来了......侯爷该不会是因为那句玩笑话生气了吧?您解释了吗?”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大约是生病了就容易矫情,她明明是被贺烬冷待习惯了的,这时候心里却有些酸:“解释什么呀,人家又不想听,来这也不是为了瞧谁......” 她拉着被子蒙住了头,不打算说了。 彩雀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刚好瞧见空了的碗,顿时一惊:“您这怎么还是喝了呢?传出去可怎么办呀?” 阮小梨藏在被子里哼哼两声,她也不想喝,可贺烬哪里肯管她想不想...... 她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不要紧,都得喝,倒了也白搭。” “啊?” 彩雀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见阮小梨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连忙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姨娘,冷也不能这么藏着,奴婢这炭盆点都点了,您就赶紧烤一烤吧......这什么?” 她没能把阮小梨从被子里抓出来,倒是摸到了圆滚滚滑溜溜的小瓷瓶,便拿出来瞧了一眼,随即眼睛一亮:“这是侯爷给的吧?” 阮小梨有气无力的哼哼两声算作回答。 彩雀长长的松了口气:“侯爷对姨娘还是好的,刚才我还想着去后厨的大娘那讨些药酒来揉,现在就有了药,侯爷赏的一定是好东西,您把腿露出来,奴婢给您把伤揉开。” 阮小梨不太想动弹,被彩雀催了几回才不情不愿的伸出了腿。 彩雀搓热了药膏,朝着阮小梨乌紫的膝盖摁了下去。 “嗷!!!” 随从寒江唬的浑身一哆嗦,僵着脸回头看了一眼溪兰苑,又偷偷觑了眼面无表情的贺烬,小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姨娘,嗓子这么亮堂......” 贺烬连头都没回,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寒江也不敢再提这茬,转而说起别的来:“小桃之前去了主院传话,说白姑娘请您去说说话。” 贺烬脚步一顿,脸上还是没多少别的表情,寒江却“啧”了一声:“这白姑娘,之前冷清高傲的很,轻易不肯露面,昨天那一遭恐怕是吓着了,才晓得了您的好,这两日,时常请您过去呢。” 贺烬眉头微皱:“不得胡言。” 虽是训斥,可贺烬的语气还算平和,因而寒江也笑嘻嘻的,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奴才多嘴。” 主仆二人便在后花园换了方向,往白郁宁的惜荷院去,半路上却被云水截了胡。 “爷,查出来了。” 他凑上来在贺烬耳边嘀咕了几句,将白郁宁推进湖里这事,即便是做的再隐蔽,可既然是在侯府里,也总会有人瞧见,妾室们在府里不许四处走动,自然也没法子去封口,因而云水没费多少工夫便将人都查了出来。 贺烬微微颔首:“侯府容不下这样心肠歹毒的人,请孙嬷嬷发卖了吧。” 云水连忙应声,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一日夫妻百日恩,竟然说卖就给卖了,只是有一点难办:“有一位是太子赏下来的。” 贺烬脸上露出冷笑来,太子赏的的确是不好卖出去,但也别想平安无事:“先放着,我自有处置。” 云水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那......其他那些被牵连的姨娘们怎么安抚才好?” “赏苏缎两匹,银三百。” 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被贺烬喊了回来,他皱着眉补充道:“阮小梨的银子不必给了,我总不能白白担了小气的名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 云水寒江都被这话说的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贺烬却半分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抬脚大踏步走了,两个小厮只得放下这茬,一个跟着伺候,一个去做差事。 还没到惜荷院跟前,就有隐约的琴声传出来,贺烬抬脚进去:“大夫说的是你该卧床静养。” 白郁宁半隐在垂帘后头,只瞧见她身上裹着月白的头蓬,脖子上是整只狐狸做的围脖,衬的人纤细柔软,颇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 “我整日闲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罢了......这府里的人都厌我,便是想与人说些话也不能。” 她说着起身走出来,对贺烬微微一礼,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这才露了出来,配着从容清雅的姿态,看得寒江眼睛有些直,心道怪不得他家侯爷瞧不上后院的姨娘们,和眼前这人一比,便是最好看的阮小梨,也成了庸脂俗粉。 倒也不是说容貌相差多少,单论五官,阮小梨还是要精致些,可白郁宁一身气质却是常人难及。 这侯府以后的女主人,说不定真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念头没落,贺烬忽然抬手揉了下鼻子。 寒江:“爷?” 贺烬眯起眼睛:“无妨。” 大约是某个不知道不知好歹的女人又在背地里偷偷骂他。 阮小梨的确是又骂人了,却是第二天看见东西的时候。 “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阮小梨盯着桌上的两匹苏缎,嫉妒的眼都红了,旁人都有三百两银子,偏她没有,分明是她跪的最久,伤的最狠......不过就是随口抱怨一句,竟然就搭进去了这么多银子。 阮小梨越想越心痛,捂着胸口欲哭无泪。 彩雀摇头:“您就忘了这茬吧,再怎么惦记,也没胆子去找侯爷要啊。” 阮小梨呻吟一声,瞥了两眼苏缎,脸上又露出嫌弃来:“这东西肯定也是别人挑剩下的,这颜色也太淡了,穿上铁定不好看。” 彩雀由着她抱怨,虽然相处还不到一年,可这个主子着实好明白,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过是抱怨两句,睡一觉就又能欢欢喜喜的了。 好伺候的很。 “您别乱动,膝盖还肿着呢......” 她倒是想给阮小梨拿冰敷一敷,可这屋子里本就寒凉,昨日贺烬来,她们才敢点上碳,平日里都是裹着被子或者太阳底下晒着,这时候再用冰敷膝盖,就会格外难捱,只好就这么忍着。 “不碍事,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下地了......” “阮姨娘可在?”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阮小梨的话,她愣了愣,这声音听着不太熟悉,不像是溪兰苑里其他姨娘的下人......可溪兰苑外头的人来找她做什么? 她一个激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这该不会又是白郁宁出事把她牵扯上了吧? 第5章 “不在不在......别地找去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彩雀就撩开棉帘子进来,脸上的笑容尴尬中透着古怪:“姨娘,白姑娘来了。” 阮小梨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装死,听见这话唬了一跳,连忙撩开被子坐起来:“你说谁?” “擅自登门,冒昧了。” 白郁宁扶着丫头走进来,这次受寒对她来说大约很不好受,脸色看着比阮小梨还要难看,却透着一股弱柳扶风的病态美,看得人情不自禁的心疼。 阮小梨有点明白彩雀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了,虽说自己因为她遭了罪,可一瞧见人,还真有点恨不起来。 只是两人的身份,阮小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对方的。 尤其是对方这样子,难免会让人自惭形秽。 阮小梨不自觉的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这话说的,这府里哪有白姑娘不能去的地方?您这贵足踏贱地的,是有什么吩咐?” 大约是她这话说的不太好听,白郁宁身边的丫头皱了皱眉,要开口反驳,被白郁宁摁住了手腕。 “不敢当,先前的事,连累了阮姨娘,今天来是来陪个罪。” 阮小梨一愣,和彩雀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演的哪一出? 丫头将一个盒子端上来放在矮几上,顺手打开了盖子,是一对翡翠镯子,水头足,没有杂质。 阮小梨当初还在青楼的时候,见过头牌有不少好东西,可瞧着好像哪个都比这个差了些。 她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的看着白郁宁:“真的给我啊?” 白郁宁笑的温和:“先前听说你跪了一整日,我心里愧疚的很......你喜欢就好。” 阮小梨见她没有反悔,心里一喜,连忙扣上盖子塞进彩雀怀里:“快快快,拿出去藏起来......不对不对,你去泡茶,泡好茶。” 彩雀觉得阮小梨这举动有些丢人,但没好说出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灰溜溜跑了。 阮小梨一改刚才的冷淡,殷勤的拍了拍凳子请白郁宁坐下:“白姑娘真是大气,快坐快坐。” 白郁宁却只是扭开头咳了一声,丫头连忙道:“这屋子里太冷了,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再受了寒气......” 阮小梨一呆,后知后觉地也感觉到了冷,连忙裹了件厚棉袍,搓着手笑起来:“你们等一等,我这就去把炭盆点上。” 丫头一撇嘴:“我们家姑娘可金贵呢,受不了碳火气,屋子里一向都是烧地龙的。” 阮小梨被噎了一下,炭火她都舍不得用,还地龙......满侯府,也只有三处院子有,一个是贺烬住的主院,一个是长公主的慈安堂,最后一个就是白郁宁的惜荷院。 她心里不太高兴,这么金贵,来姨娘住的地方做什么? 白郁宁呵斥了丫头一声,才又看向阮小梨:“我瞧着阳光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她见阮小梨没什么表示,面露失望:“我来府里这些日子,也没能遇见个肯和我说话的人......先前贺大哥说,软姨娘性子爽朗大气,我本以为是能与我闲聊两句的。” 阮小梨眼睛一亮:“侯爷和你......提我了?” 白郁宁点头,丫头却扭头嗤笑了一声,贺烬的确是提阮小梨了,说的却是没心没肺,见钱眼开八个字。 眼下看来,还真是这样,一对镯子态度就变了。 丫头心里再嫌弃,阮小梨也瞧不见,只觉得白郁宁这话说的她心花怒放,连忙爬起来:“聊聊聊,等我换身衣服。” 彩雀端了热茶进来,瞧见她翻衣服有些纳闷:“膝盖还伤的厉害,换衣服做什么?” 阮小梨不甚在意:“这么点伤不碍事......那么好一对镯子,人家只让我陪她去走走,总不好不答应吧?” 彩雀的表情很不赞同:“那白姑娘看着通情达理,怎么做事这么不为别人想?您瞧瞧您那膝盖,裤子瘦一些都穿不进去,怎么能出去溜达?” 阮小梨的手顿了一下,她的腿的确疼,可她怕自己不去,贺烬要不高兴。 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团糟,早就没了什么气性和念想,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辈子......如果能再有一个贺烬的孩子,她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她笑了笑:“好了好了,哪就这么娇气,我什么苦没吃过?这都不算事儿。” 彩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还是有些不高兴。 外头有丫头催了一声,阮小梨随手抓了件厚棉袄就套上了,彩雀愤愤不平:”还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呢,就把架子摆上了。“ 阮小梨看她脸都鼓了起来,心里一软,这满府里会替她委屈的人,也只有彩雀了,她伸手戳了戳彩雀的脸颊:”生气可就不好看了啊。“ 彩雀有些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主子怎么还有心思逗她呢,她叹了口气:”那奴婢跟着去,咱们输人不输阵,谁还没个丫头。“ 她说着就叉起了腰。 阮小梨被她逗笑了:”一个可不够,咱们再去其他姨娘那借几个,走走走。” 彩雀不高兴的看着她:“姨娘,你正经些。” 阮小梨无辜的挠挠头,她哪里不正经了? 彩雀:“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算了,奴婢不去了,你早点回来。” 阮小梨叹了口气,她刚才的话是认真的呀。 但彩雀不去还是省了她的口舌:“那正好,趁着天亮堂,把我那条裤子缝好了,她一个大家闺秀和我能有什么好说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彩雀不放心,还想叮嘱她两句,阮小梨却已经抬脚走了,起初还因为膝盖上的伤走的一瘸一拐,没多久大概适应了这疼,就瞧不出异常了。 ”白姑娘想去哪里逛逛?“ 白郁宁看起来比丫头要温和:”去花园可好?听说府里的白梅十分别致。“ 阮小梨也并不在乎她要去哪,反正她只当是收了白郁宁的钱来做一趟差事,因而没什么异议的点了点头:”成。“ 大概因为她看起来的确对自己没敌意,白郁宁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恕我冒昧,还没请教过阮姨娘的闺名。“ 这话问的有些尴尬,正经人家的姑娘才有闺名,阮小梨这种出身的,只有花名,但阮小梨没多想,她不觉得白郁宁这样的人,会故意来羞辱她。 ”我叫阮小梨。“ 白郁宁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丫头,丫头不客气的笑了出来:“那真是巧,我叫小桃。” 小梨小桃,听起来倒像是她也是白郁宁的丫头。 白郁宁连忙开口:“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我给她改个名字......” 她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忽然传过来,三人齐齐一愣。 第6章 白郁宁大概是无知者无畏,抬脚就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阮小梨可不想管闲事,何况这府里的闲事她也管不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那个叫小桃的丫头一把抓住了胳膊:“阮姨娘陪我家姑娘去看看吧。” 阮小梨想给她几个白眼,这要是真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白郁宁有贺烬救,她可就得听天由命了。 “还是不了,我不太爱凑热闹......” 不等她再说什么,白郁宁惊讶中带着恼怒的声音响起来:“贺大哥,你在干什么?!” 阮小梨一愣,贺烬也在? 那她的确是不能走了,难得能有机会在大白天遇见他,总得把避子汤的事情说一说。 她抬脚要过去,小桃却又拦住了她:“刚才不是要回去吗?那还不快走?” 阮小梨有些无语,这丫头也太讨人厌了,但她也没闹,真的转身往回走了,小桃嘲讽的嗤了一声,却没想到声音还没落下,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阮小梨跑过去了。 小桃:“你!” 她跺了跺脚,又恼怒又鄙夷:“见到了又怎么样?一个......还想和我家姑娘争?” 她追上去,心里想着不能让她耽误自家姑娘和贺烬的相处,然而到了跟前,却不敢往前凑了。 湖边竟然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除却长公主院子里的,其他的不管是姨娘还是下人都在,正白着脸齐刷刷看向湖边,那里一个年轻女人正湿淋淋的被绑着吊在湖面上,在她求饶的当口,吊着的绳子一松,女人就一声惨叫掉进了破开了一个口的冰湖里,片刻后,人又被提了出来。 “爷我不敢了,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嗓音颤抖的厉害,显然又冷又惊之下,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贺烬看过去的目光,却仍旧冷冷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怜惜,仿佛湖面上这个正被折磨着的女人,和他完全无关。 阮小梨见惯了贺烬的冷心冷情,心里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白郁宁却很是震惊,她恼怒的瞪着贺烬:“这是一条人命,你怎么如此轻贱?把人放下来。” 周围虽然人多,可安静,她这一声怒斥便格外响亮,阮小梨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贺烬眉头微微一皱,看着像是生气了,阮小梨连忙躲到了假山后头,这两个人吵他们的,可千万别牵扯到自己身上。 不过说起来,她还没见过敢这么当众顶撞贺烬的人,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她心里替白郁宁点了个蜡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贺烬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虽然充满了克制,神色却还算平静,并没有要发作的样子:“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我知道你心软,可这是侯府的规矩。” 阮小梨一愣,贺烬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然而这种程度对白郁宁而言并不够,她看了眼又被扔进水里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是要杀她,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如此折磨?” 阮小梨偷偷探出头来,看见贺烬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显然对白郁宁的不依不饶有些不耐,他扭头看过来,本意是想看白郁宁,可一抬眼先看见的却是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的人:“......” 他握了握拳,缓缓吐了口气才开口:”杀鸡儆猴,我以为你看的明白。“ 阮小梨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虽然缩回了头,却仍旧竖着耳朵听两人吵架。 白郁宁摇摇头,语气有些冷淡:“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放了她。” 贺烬没说话,但女人再次坠进了冰湖里,白郁宁似乎彻底被激怒了:”贺烬,你若是再如此,我就离开了。“ 阮小梨一愣,白郁宁这是,在威胁贺烬吗? 贺烬这人吃软不吃硬,脾气上来也不是没有顶撞过皇上,好在那是亲舅舅,并没有怎么样,可现在...... 贺烬声音霍的冷了下去:”你在威胁我?“ 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湖边越发针落可闻,傻子都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怒意。 然而白郁宁仍旧没有松口:”我只是不想你草菅人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把人放了。“ 贺烬迟迟没开口,阮小梨有些好奇,难道这是气傻了?那要发作白郁宁了吗? 她才收了白郁宁的镯子,要是贺烬要把人赶出去,她是不是该求情?可好像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纠结起来,按捺不住的从假山后头探出头去,却一抬眼就对上了贺烬冷凝的眉眼,他一向对人冷淡,这副表情并不稀奇,但那双眼睛正盯着她,就有些恐怖了。 她嗖的把脖子缩了回去,心脏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贺烬看见她了?不可能呀,明明和白郁宁正吵着架呢,怎么看都不会搭理自己才对,而且就算看见了也犯不着这么凶,这么多人都在呢,没理由他们能看,自己却不能看。 所以刚才的对视是错觉吧。 她说服了自己,虽然心脏还是跳的厉害的,但多少松了口气。 外头迟迟没有动静,阮小梨即便是躲着,也很紧张,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她看了看周围,琢磨着能不能偷偷离开。 “放她下来。” 贺烬的声音忽然响起,唬得阮小梨一抖,抖完才反应过来,贺烬说放人,他竟然妥协了。 脾气又臭又硬的贺烬,竟然对白郁宁,妥协了? 阮小梨一时间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旁人大概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抓着绳子的侍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把湖里的人拎上了岸。 ”你满意了?” 还是贺烬的声音,阮小梨鼓起勇气探出头去,只见白郁宁仍旧神情淡淡的,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贺烬的退让多么难得。 “我很高兴你肯听劝。” 贺烬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冷淡的对待过,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用更冷淡的声音道:“都散了吧。” 人群顿时做鸟兽散,眼见白郁宁也要走,阮小梨连忙跟上。 身后却又响起贺烬的声音:“站住,你过来。” 白郁宁头也不回,阮小梨一边想着她脾气还挺大,一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侯爷喊你呢。” 话音未落,额头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下:“喊得是你。” 第7章 阮小梨捂着头看过去,见他眼底还带着没散去的戾气,心里有些打怵:“爷......” 贺烬打量她一眼,语调冷冷淡淡的:”都学会偷听了?“ 阮小梨觉得自己很冤枉,但解释起来不是很有底气:”那么多人都在......不算偷听吧?“ ”还狡辩?“ 阮小梨有些无奈,她看出来了,贺烬是被白郁宁气到了,但又舍不得朝人发作,所以才拉了她这个替罪羊出来。 她正愁苦这事该怎么揭过去,额头上就又挨了一下,她敢怒不敢言,只好抬手揉了揉。 贺烬扫了她一眼,眉头一拧,看着有点凶:”可见是上回跪的不够,还敢到处乱跑。“ 阮小梨心里叹气,虽然自己是被迁怒了,可到底能单独和贺烬说两句话了,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抓住了贺烬的衣角。 ”爷,有件事想求你。“ 贺烬不轻不重的嗤了一声:”那三百两银子?“ 阮小梨一噎,心想你还知道该给我三百两银子啊,可随即她眼睛就亮起来:“要是这个的话,那能给我吗?” “想得美。” 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无情,阮小梨心里忍不住嘁了一声,然而却并不意外。 算了算了,反正她来也不是为了银子,孩子的事可比银子重要多了。 只是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贺烬对旁人素来没怎么有耐心,见她不吭声,就有些不耐烦:”哑巴了?“ 阮小梨鼓了鼓勇气:”爷,我想......有个孩子。“ 贺烬一愣,片刻后锋利如刀的视线霍的刺了过来,他紧紧盯着阮小梨:”你说什么?“ 阮小梨有些愣,心道这么近的距离怎么还能听不见? 她张了张嘴,刚想重复一遍,就被贺烬一推,撞到了身后的假山上,然后一只手附上来,按住了她。 假山凹凸不平,阮小梨被硌得后腰生疼,正想喊一声疼,可一抬眼,就对上了贺烬的目光,男人眼底半是嘲讽半是冷漠,看的人心里发凉。 她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贺烬嗤了一声:”正妻还没过门,庶长子先降世,传出去,我贺家的脸还要不要?“ 阮小梨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她没想过这些,只是单纯的想要个孩子而已。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些承受不住贺烬这么冷厉的眼神,微微垂下了头,”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没有名分也没关系,爷把我送到庄子上去也行......“ 贺烬冷笑了一声:”庄子上?听起来倒像是懂事的,可......你真以为什么人都配生下我的孩子?“ 阮小梨呼吸一滞,有些难堪的垂下了眼睛,贺烬果然是很嫌弃她的出身。 男人并不在意她的心情,说完转身就走,几步后却又转头看过来,目光冷沉沉的警告她:”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滚回你的院子里去,没事别再出来。“ 阮小梨听着脚步声走远,半晌才抬起头来,神情竟然仍旧算得上平静,虽然贺烬的话十分难听,可混迹青楼那么些年,什么委屈没受过? 何况这个结果,她其实也猜到了。 “算了算了,这次不行就下此吧......不生气,不难过,更不好听的话不是也听过吗,没什么好往心里去的......” 她扯了扯嘴角,本来想笑一笑的,却到底没能笑出来。 ”还矫情起来了了......” 她骂了自己一句,却不自觉弯下腰扶住了假山,外头站了这一会儿,膝盖又疼了起来,而且腰上被硌得也有些疼,好在她能忍,从懂事那天起,她就学会忍了...... 等回到溪兰苑的时候,天又黑了,冬天日头短,还冷,她手脚都有些僵,然而进了屋子也没比外头暖和多少。 ”彩雀?去哪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吃不吃饭了?“ 她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也就没再吭声,摸索着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暖和手脚,脑子里却还是贺烬冷眉冷眼的样子。 这个人呐,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脚步声,彩雀推门进来,瞧见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愣了愣:”姨娘?回来了吗?“ 阮小梨回过神来:”回来了,你干嘛去了?外头那么冷,乱跑什么?“ 知道阮小梨没睡,彩雀摸出火折子点了灯,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几块素帕子来。 ”我去外头揽活了,姨娘你看,绣好这一方帕子就是十文钱,姨娘你女红那么好,说不定还能涨价。“ 阮小梨接过帕子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已经瞧不出一丁点不对了,她和彩雀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困意就涌了上来,连彩雀给她的膝盖上药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但半夜外头忽然吵闹起来,她被惊醒,看着窗户里透进来的火把的光有些茫然:”大半夜的,怎么了?“ 彩雀披着衣服进来,阮小梨连忙撩开被子让她上去暖和着。 但不等彩雀脱鞋,房门就被敲响了,砰砰砰的几下,十分不客气,听的人胆战心惊的。 阮小梨下意识抱紧了被子:”谁呀?“ ”我。“ 虽然有些低哑,但这声音的确是贺烬的,彩雀连忙去开了门,阮小梨有些纳闷,以往也有这个时辰过来的时候,但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啊,何况,之前才说了不想让她生孩子,那现在人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不太想见他呢...... 她故意放缓了动作,慢吞吞撩开被子下地,还没等穿上鞋就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爷怎么有空过来?” 贺烬脱了外袍,边往屋里走边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怎么,我不能来?” 看起来像是白天的事儿气还没消。 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个小心眼......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什么含义的笑来:“怎么会......就是有点意外,彩雀,去泡茶......” “不用了。” 贺烬倒是十分自在,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这才看向阮小梨,瞧见她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个头来,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头:“你像什么样子,赶紧把衣服穿上。” 第8章 他这么一说,阮小梨就不太想去穿衣服了,心里有那么点想和他拧着的意思。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正是该睡觉的时候,穿了衣服又要脱,麻烦不说,一冷一热的说不定要生病。 她虽然没说话,但心思太好猜,贺烬一眼就看了出来,音调不自觉一高,听着有些凶:“还不快去!” 阮小梨被他喊的脖子一缩,却还是犹豫着没动弹:“爷你这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贺烬脸一黑,阮小梨这是在撵他? 眼见他要发火,彩雀连忙拉着阮小梨去了耳房,忍不住叹气:“姨娘唉,你真是,爷让你穿衣裳你就穿呗,有什么好犟的?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说一不二的。” 是啊,这样的人,昨天大庭广众的向白郁宁妥协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阮小梨连忙摇了摇头:“......没犟没犟,就是懒劲儿上来了不想动弹,我琢磨着他说几句话就走,才不想折腾的......” 好吧,她就是想气一下贺烬,毕竟她后背还疼着呢,今天的话又那么不好听。 彩雀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不能这么说,万一爷留下过夜呢?” 阮小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心里是知道的,贺烬过来,肯定不是为了睡觉......她甚至宁愿怀疑贺烬是来特意来找茬的。 “绝不可能,要不要打赌?” 彩雀一噎:“您可消停会吧。” 阮小梨有些失望,彩雀忽然托着她的脸端详起来:“姨娘,你这额头怎么了?奴婢瞧着怎么好像有些红?” 她之前回来的晚,天又黑了,一直也没仔细瞧阮小梨,现在才看见,她抬手摸了摸:”好像还肿了,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得,被人看不顺眼,敲得呗...... 阮小梨叹了口气,也没解释,随手裹了件厚棉袄就出去了,外头越来越吵,很快响起了女人的惊叫声,阮小梨正想问问是怎么了,门板就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管家带着侍卫冲了进来。 “给我搜......爷?” 阮小梨被冲进来的人惊住了,管家也被坐在椅子上的贺烬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那我们去别地儿搜......” 贺烬冷着脸一摆手:“搜你们的。” 管家看了眼衣衫整齐的阮小梨,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贺烬在这,是相信阮小梨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也是,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哪有什么资格被他家侯爷另眼相待,大约就是累了,恰巧寻了这么个地方休息。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客气,随手一挥:“给我仔细搜。” 彩雀下意识想去拦,被阮小梨抓住了胳膊:”别去,拦不住的,让他们搜吧。“ 彩雀有些急:“可是他们这么莽撞,东西弄坏了......” 阮小梨压低声音和她说话:“正好啊,府里给换新的。” 彩雀又被噎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可心里其实明白,贺烬在这里坐着,依然让人进去搜了,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的,这时候去拦着,不是摆明了和他作对? 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忍不住看了眼阮小梨,她家姨娘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是个很能看清楚形势的人。 外头逐渐嘈杂起来,哭喊的,求饶的,呵斥的。 但侍卫们好像聋了瞎了,根本不管不顾,很快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扔了一院子,连带着几个强行阻拦的妾侍丫头们,都被赶到了院子里。 整座溪兰苑都充斥着恐慌和混乱,只有贺烬,他冷冷淡淡的看着,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那天跪了一院子人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样子,冷漠的让人心里发怵。 阮小梨瞄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她只是想靠着这个男人平稳过活下半辈子,没有别的企图,否则...... 外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贺烬脸色骤变,腾的站起来抬脚走了出去,阮小梨屋子里搜查的人呼啦啦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了一地狼藉。 然而这还算是好的,大概是忌惮着贺烬在这里,侍卫们下手都留了情,至少家具摆设都是完整的,其他屋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连贴身的衣物都散了一地。 彩雀连忙去看了她们的钱匣子,见东西没少才松了口气,可又有些难受:”这叫怎么回事......姨娘,你说自从这白姑娘来了,府里怎么三天两头的出事?她就是个煞星。“ 她愤愤不平的嘟哝了一句,等着和阮小梨同仇敌忾,然而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阮小梨开口。 “姨娘?” 阮小梨连忙把视线从外头收回来,答应着看过来:“嗯?什么?” 彩雀看她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姨娘唉,你看看别人,遇见这种事儿,哪个不吓得楚楚可怜,你听外头现在哭的,都等着爷心软了去哄呢,就你没事儿人一样还在这看热闹。” 阮小梨平白被教训了一顿,有些无奈:“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热闹都凑到跟前来了,不看不就白瞎了? 再说,贺烬也根本就不吃哭的这一套,外面那些等着装可怜的,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但这种话说出来,彩雀肯定觉得她不思进取,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催着彩雀走人。 “算了算了,明天再收拾吧,赶紧去睡了。” 彩雀还想劝劝她对贺烬多上心,就被阮小梨抓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去吧去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她有些无奈:“好好好,睡就睡......您先上床去吧,奴婢熄了灯再走。” 阮小梨爬上床,拍了拍身边:“来这一起睡吧,没炭盆两个人挤着睡还暖和点。” “......万一爷......” “这个月都来过好几回了,怎么可能还来,快上来。” 彩雀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门爬了上去,两人窝在被子里却都睡不着,外头还灯火通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可却又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第9章 “姨娘?你睡了吗?” “没,你说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呢?闹了这么大动静。” 她其实不好奇,但一时半会睡不着,就随便扯着话头聊一聊。 彩雀摇摇头,她心里生出点难过来,有些为以后的日子担心,贺烬看起来是真的没把妾侍们当成自己的女人,深更半夜竟然都由着旁人进屋子搜查,一点体面都不给人留。 还好阮小梨穿了衣裳,不然要是身子哪里被人看了去...... 她忍不住叹气:“姨娘,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呀......” 这话也问到了阮小梨心坎上,可她不知道答案,只好沉默,彩雀没得到回应,只当她是睡了,也没再追问,心里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等她睡过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和之前一样,砰砰砰的一点都不客气。 阮小梨一个激灵坐起来:“又是谁呀?” “你还想是谁?” 贺烬的声音里透着不耐,隐约还有几分火气,阮小梨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自己刚才气他的心思太明显,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来找自己算账? 她心虚的摇头:“没没没,这就开门,等会儿。” 彩雀已经下了地,趿拉着鞋跑了过去:“侯爷。” 贺烬看了她一眼:“下去。” 彩雀连看都没敢看阮小梨,就灰溜溜走了,出去之后还带上了门。 阮小梨抱着被子戳在床边:“又要搜吗?” 贺烬不客气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沿上:“倒杯茶。” 阮小梨有些无奈,刚才让彩雀去给你倒茶你又不要,现在人下去了,又来使唤她。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现了自己故意气他的事儿。 阮小梨松了口气,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衣食父母,心情平复了许多:“爷稍等,我这就去。” 但溪兰苑没有小厨房,大厨房里的人也不是她能使唤的动的,她绕了一圈,只提了一壶冷茶回来。 ”爷,这个......“ 贺烬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伸手接过了茶盏,一入口就被冰的皱起了眉头,然而他不但没有嫌弃,还一仰头,将冷茶都灌了进去。 ”哎,喝慢点......要不我生火温一温吧,冷茶不能多喝......” 贺烬抬眼看着她,眼底还带着几分轻嘲:“现在看着,倒懂事了。” 阮小梨愣了愣才听明白,他这是接的之前的话题,这男人果然还在因为她想要孩子的事生气。 这话没法接,也不想接,她只好垂下头当作没听明白,贺烬将茶盏搁在矮几上,站起来朝着阮小梨张开胳膊:“更衣。” 阮小梨惊讶起来:”爷要在这里过夜?“ 她下意识想扭头看窗户,外头是不是下红雨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抽风了,今天才那么凶的骂过人,现在就要来过夜...... 贺烬这人自持的让人发指,从阮小梨进府开始,每个月只来一回,但这个例却从来没破过,今天是怎么了? 眼见阮小梨傻了似的不动弹,贺烬有些手痒,食指都已经曲了起来,可瞧见她还红着的额头,手指就又松开了。 但想起之前她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脸色就有些黑:“我想来就来,你还想把我撵出去不成?” 阮小梨这姓氏十分贴切,性子向来软和,也或者说是没心没肺,往日就算说了什么重话,下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还是傻里傻气的,从来不见她记仇。 果然,他话音一落,阮小梨就摇了摇头:”没没没,怎么会。“ 看起来真的是完全不在意贺烬的找茬。 但贺烬还是不太满意,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满,只能轻哂一声,催促道:”还不快更衣?“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茶壶凑过来,欲言又止的瞄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没开口。 贺烬眉头拧的更厉害:这是还在想孩子的事? 他有些不高兴,还以为阮小梨是个本分的,原来也会有这些小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个女人,想做母亲也情有可原,只是......不合时宜。 他被服侍着换了衣裳,正要躺下又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丫头似乎是在这屋子里出去的。 ”换套被褥。“ ”啊?现在?“ 贺烬看不得她这副有些傻的样子,看见就想敲,恨不能让她聪明一些,哪怕只有白郁宁的十分之一也好。 然而他克制住了,只是加重了语气:”现在,快去。“ 阮小梨叹了口气,这果然是发现自己之前故意气他了吧,把丫头撵下去了,才又要茶又要换被褥的折腾...... 好在她也是干着伺候人的活长大的,虽然心里觉得贺烬事儿多,但还是手脚利落的取了新的被褥换上了,这一顿忙碌,竟然让她冰冷的手脚生出些暖意来。 她搓了搓手,看了看门神一样戳在旁边的贺烬:”爷,好了。“ 贺烬这才翻身躺下,挺拔的身体,直接挡住了床边,阮小梨呆了呆:”爷,我还没上去......“ 贺烬凉凉地瞥她一眼:”没手没脚吗?不会爬?“ 阮小梨:”......“ 这人的嘴怎么这么毒呢,要是有得选,她当初一定不会来侯府。 可谁让她当初捡到的就是受伤的贺烬呢,谁让这个人,真的答应了替她赎身呢。 阮小梨认命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从贺烬腿上爬了过去,好在这人虽然嘴毒,性格却还不至于恶劣到暗中使坏,不让她上去。 但阮小梨还是有些累了,等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等松完,贺烬就忽然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 阮小梨浑身一抖:”爷?!“ 贺烬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你怎么回事?“ 他来都来了,难道能什么都不做吗?这副被吓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阮小梨偷偷瞄了他一眼,那股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出来了。 贺烬有些烦躁:”你又想说孩子的事儿?我告诉你,不可能。“ 阮小梨眼睛暗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爷,要不你去别人那吧,我今天......“ 第10章 贺烬动作一顿,脸色彻底黑了:“阮小梨,你很好,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他冷笑一声,虽然气的几乎要发抖,可声音听起来却平静的近乎冷漠:”你以为这种事,你能做主?” 他垂眼盯着阮小梨,眼底带着几分狠厉,像一只野兽在打量猎物,该从哪里下嘴。 阮小梨被他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咬过来。 “我不是要做主,是今天不方便......”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阮小梨有些憋屈,贺烬这人还真是不讲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挣扎道:”爷,我真的是............“ ”闭嘴!“ 他这两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然而话音落下,他竟然看见阮小梨的嘴唇还在动——这个女人! “我,我来了小日子......” 阮小梨多少有些尴尬,虽然贺烬的确惹她不高兴了,可她也绝对没想过用这种法子把人撵走。 贺烬又瞪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就自己站起来走了。 阮小梨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回大概是真走了,她抱着被子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提前说一声了......” 她靠在床头,后半宿也没能好好睡,时不时就要醒一醒,然而门口始终是安静的,贺烬真的没有回来,兴许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也好,反正他来了也没孩子,还得喝很苦的避子汤...... 阮小梨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缩进了被子里,这才真的睡了过去,却没多久,就被彩雀喊醒了。 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姨娘,爷是不是又留下过夜了?这个月可是来好几回了,你说他是不是觉得姨娘你好了?” 阮小梨黑着眼圈,无奈地看着她:“你想多了,他喝了杯茶就走了......别吵我,我还想再睡会儿。” 彩雀面露失望:“姨娘你真是,怎么不把人留下......要是爷肯多来几回,咱们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阮小梨只当没听见,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彩雀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烦她,挽起袖子去收拾东西了。 大概是知道昨天贺烬没做什么,今天没人来送避子汤,溪兰苑难得清静,阮小梨本以为能多睡一会儿,却没想这清净只持续了短短几刻,她这小屋子,就来了不速之客。 几个姨娘都来了这里,轮番在外头敲门,阮小梨扯着被子捂住耳朵也没什么用处,只好起来。 “姐姐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虽然都是妾,可这些人要么是达官贵人送的,要么是长公主赏的,出身都比阮小梨高上一大截,难免看不上她。 再加上她是贺烬自己带回来的,虽然对方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还是被人当成了眼中钉,见面不啐口唾沫都算客气的了,更别说打招呼。 今天这些人竟然登门了......这是抽了什么风? “阮妹妹这是什么话,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合该相互照应......来来来,咱们进去说。” 一群人呼啦啦挤进了阮小梨的屋子,阮小梨没来得及拦,这群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然而来都来了,阮小梨也不好把人往外头赶,有句话说的好,和气生财。 “......彩雀,泡点茶。” 彩雀不情不愿的去了,阮小梨不知道和这些人说什么,但却敏锐的发现少了几个人。 都在一个院子里,就算不说话,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都能混个脸熟,何况她做皮肉生意的,记人脸是打小就要学的。 太子赏的那个昨天泡了几回冷水,爬不起来正常,可侍郎府将军府送的几个也不见了。 ”不喝茶,别麻烦了,我听说昨天爷是在这里过的夜?“ 开口的是长公主赏的薛姨娘,长公主赏了不少丫头,但似乎都很听她的话。 她话音一落,几个人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阮小梨下意识关了门:”孙嬷嬷可不让打听爷的行踪。” 旁人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可谁让她们都来历不明,侯府里还有个宫里出身的长公主呢?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阮小梨在假正经,薛姨娘笑了一声:“怎么算打听呢?都在一个院里还能不知道?你就别摆架子了,昨天爷有没有说过在找什么?” 阮小梨有些无语,这些姐姐们还真是看得起她,贺烬连话都不肯和她多说几句,怎么会告诉她这种事? 见她不说话,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孙姨娘忍不住开口:“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有人偷了侯爷的东西吗?偷的什么?” 阮小梨是真的不知道,她也没打听过,昨天本来想看个热闹的,还被彩雀教训了一顿。 见她无动于衷,妾侍们对视一眼,都有些不高兴,另一位长公主赏的妾侍,孙姨娘瘪瘪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早晚还不得知道?” 阮小梨正想解释一句,外头就响起彩雀的声音:“你谁呀,怎么在这里偷听?” 小桃:“什么叫偷听?我刚到这里,正想敲门呢......一群小妾,有什么值得偷听的?” 姨娘们都站了起来,这话说的太过刺耳了。 第11章 孙姨娘脾气最急,上前一步拉开了门,然后就瞧见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子叉着腰站在门边,门就算开了,她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冷笑,瞧着有些傲气。 孙姨娘眼神不善的打量着她:“你谁屋里的?” 小桃扫了眼众人,眼底带着几分鄙夷的嘁了一声:“我可不是你们溪兰苑的人,我主子是白姑娘。” 这话一出,妾侍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看着她的目光像是淬着毒一样,在这里的人,可都吃过白郁宁的亏。 就上回冰天雪地里挨罚的事儿,谁心里没个疙瘩? 但显然小桃不觉得这些人有资格,有胆子记恨白郁宁,仍旧仰着下巴,趾高气昂的样子,她扫了眼阮小梨:”阮姨娘,我家姑娘觉得你比旁人顺眼些,让你过去陪着吃早饭。“ 妾侍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朝阮小梨射了过来,孙姨娘阴阳怪气道:“哟,真看不出来啊,不声不响的扒上白姑娘了?” 阮小梨:......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而已...... 而且她也并不待见这位白姑娘好吧? 尤其是这个丫头,她是没本事,要是有本事,早就去给她套个麻袋,打成住头了。 所以她也只能摇头拒绝:“不巧,我刚吃过了,就不去打扰白姑娘了。” 小桃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我家姑娘请你,你敢不去?” 彩雀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了小桃一把:“你家姑娘怎么了?又不是这侯府的正经主子,凭什么说让姨娘去,姨娘就得去?” 孙姨娘也嗤笑出声:“就是,没见过谁家的黄花大姑娘就敢住进男人家里的......以后说不定也是和咱们一样的命,到时候你也得恭恭敬敬的喊我们这些人一声姨娘。” 小桃气的脸色哆嗦:“你,你们......” 孙姨娘还想说什么,阮小梨连忙拉了她一把,她是长公主赏的,贺烬不看僧面看佛面,出了事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可自己是没有后台的,要是被牵连了,哭都没地方哭。 孙姨娘甩开她的手,不高兴的嘁了一声,仰着头走了,路过的时候还狠狠推了小桃一把。 小桃一屁股摔在地上,她愣了愣,随即气红了脸,瞪着孙姨娘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你给我等着!” 她看了看别人,还想着有人来扶自己一把,然而并没有人肯搭理她,恨恨咬了咬牙:“你们给我等着!” 她放完狠话,转身跑了,其他人眼看没了热闹,也都散了。 阮小梨有些心累,世道这么艰难,能有一个容身之地是多么不容易,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么点事儿吵架...... 她捂着肚子弯下腰:“彩雀,快关门,谁都别让进来了。” 她说着就趴在了床上,脸色有些发白,每月这个时候,她都难受的厉害,彩雀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了,连忙灌了个汤婆子给她:“姨娘,快拿着暖一暖。” 阮小梨哼哼了两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原本是打算睡个回笼觉的,却又被折腾的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拿着彩雀揽回来的活慢慢的打发时间。 没多久彩雀也凑了过来:“姨娘这个花样真好看......要不你给侯爷绣个荷包吧?”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侯爷的东西都是宫里出来的,我的手艺哪能比得了......要是被扔出来多丢人呐。” 彩雀一噎:“可......万一爷戴了呢?” 阮小梨被她逗笑了:“怎么可能,他哪有那么好伺候......” “你倒是只知道在背后编排我。” 贺烬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主仆二人都被唬了一跳,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悄无声息的就过来? 贺烬绕过屏风进了内室,扫了眼坐在床上的主仆二人,眉头微微皱起,瞧着有些不耐烦。 阮小梨觉得他每回看见自己,似乎都是这副样子,心里有些无奈,不想来不来就是,何必甩脸子给人看,看得人胆战心惊的,连说话都不太敢讲。 可还是得硬着头皮接茬:“没没没,这怎么能算编排呢,爷金尊玉贵的,我是怕自己手艺粗糙,配不上爷......彩雀,快去......” 贺烬一摆手:“不必了。” 她扫了眼阮小梨手里还没放下的帕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有时间绣这些东西,没时间去见白姑娘?” 阮小梨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时候过来,原来是有人去告状了。 上回来也是担心有人糟蹋白郁宁的心意......次次都是因为她。 阮小梨紧了紧手里的帕子,一时间竟然不想开口解释,她的确是不想去见白郁宁,她们的身份,本来就不该有什么交际的。 然而贺烬从来也不管她想不想,他自顾自地抬了抬下巴:“走吧,她既然肯见你,你就该多去陪陪她。” 阮小梨戳着没动,她不想去,但不能直说:“......爷,昨天屋子里一团糟,今天还要收拾......就不去打扰白姑娘了吧?” 贺烬一眼看出来她的言不由衷,眼神冷淡下去:”怎么?你对她有不满?“ ”......我怎么敢?就是身上不太舒服......这白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和我也说不到一处去......“ 贺烬不再说话,只垂眼看着她,眼神很有压迫力,阮小梨僵持了一会儿,很快就扛不住了,往地上一躺,抬眼真诚的看着贺烬:“爷,我腿忽然折了。” 贺烬:”......“ 他没想到阮小梨还能睁眼说瞎话,气的一抖,抬手指着阮小梨,半晌才开口:“都学会撒谎了是吧?!” 他大踏步走过去,抬手捏住了她的脚腕,咬牙切齿道:“哪折了?指给我看。” 阮小梨一时没敢说话,总觉得要是随便指个地方,说不定贺烬真的会让她随口胡扯的话变成现实。 她有点怂了,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觉得为了一口气堵上身体不合算,她摇了摇头:“又忽然好了。” 贺烬的脸色十分精彩,抓着阮小梨脚腕的手却迟迟没松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第12章 阮小梨连忙坐起来:“爷,我去换衣服了。” 贺烬哼了一声,黑着脸松了手,转身走了。 他一走,彩雀就难受起来:”爷怎么这样?!她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着,这以后要是真成了侯夫人......“ 阮小梨捂着肚子爬起来:“想那么多干什么?他要是真不来着溪兰苑,还能太平很多。” 反正来了,她也是没有孩子的,所以,都一样。 她今天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现在却不得不出去,腿疼,肚子也疼,还真是多灾多难,今天这一天,看起来不会太好过了。 临出门的时候,彩雀把一个汤婆子塞进了她怀里,她舒了口气,沿着近路慢吞吞往惜荷院去,还不等到跟前,她就听见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笑声,她微微一愣,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那笑声,竟然是属于贺烬的。 原来这个男人,也会这么笑。 她心里嘁了一声,心想笑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好听。 可她的脚步却迟迟没能迈开,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两人好像是在下棋,白郁宁显然是输了,她不高兴的丢开棋子:“贺大哥太过咄咄逼人了。” 贺烬被指责了也不生气,仍旧笑吟吟的:“对弈自然以胜为目的,何来咄咄逼人之说?” 白郁宁扭开头,似乎有些生气,贺烬将棋子捡起来:“一局棋而已,若是不服,我们再来。” 小桃忍不住插嘴:“侯爷也不说让一让我家姑娘。” 贺烬的笑容淡下去,随意瞥她一眼,话却是对着白郁宁说的:”你可要我让你?“ 白郁宁不悦的皱起脸:”贺大哥这么问,我就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罢了,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赢就是。“ 贺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最欣赏白郁宁这一点,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而示弱,与他后院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正想感慨一句,一抬眼就看见门口站着的阮小梨,虽然有帘子挡着,看不清脸,但那一件俗艳的桃粉色斗篷,满府里除了她再没有人穿了,简直活像是刚从窑子里接出来的。 贺烬不自觉皱起眉头,也不知道阮小梨这穿衣打扮的习性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他沉下脸:”来了就进来,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阮小梨愣了一下,心道还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要不是你跑去威胁我,谁愿意来这里...... 但贺烬显然是没有求人的自觉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是在求阮小梨,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在帮她。 两人各有心思,贺烬不理会阮小梨的心思,阮小梨也探究不到他的,只是这并不影响阮小梨摆出一幅笑脸来。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不好对着恩客冷脸。 “爷,白姑娘。” 白郁宁看她一眼,慢吞吞站起来:”阮姨娘来了,快请进。“ 小桃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可真难得,奴婢刚才去了一趟都没请动,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人了。“ 阮小梨:“......” 白郁宁脸一沉:“小桃!” 不知是因为贺烬也在,她觉得失礼,还是这话的确有些刻薄难听,她有些听不下去了,反正这一声名字里,带了几分警告。 小桃讪讪闭了嘴,没再吭声。 贺烬倒是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来捡棋。” 阮小梨认命的叹了口气,在溪兰苑使唤她也就算了,到了别人的地方,还是这副态度...... 衣食父母,衣食父母,阮小梨默念了几遍,总算心平气和了。 她抬脚进了屋子,被热气熏得一哆嗦,立刻有些惊喜,要是知道惜荷院这么暖和,她早就过来了,哪用那么为难。 她脱了斗篷,贺烬不自觉看过来,只瞧见她里面是一套艳粉色的棉衣。 贺烬:“......” 他在期待什么?难道能指望阮小梨能有白郁宁的品味吗? 白郁宁撩起月白色的衣裳坐下来:”有劳阮姨娘了......小桃,送些点心茶水上来。“ 小桃不太情愿伺候阮小梨,但当着主子的面也不敢反驳,偷偷瞪了阮小梨一眼才出去。 但惜荷院不是溪兰苑,她这个大丫头还是有体面的,外头好些个小丫头让她使唤,因而她只是站在门口吩咐了一句,就打算回屋子里去。 可她刚抬起脚,身后就有人喊了一声。 ”小桃姑娘,侯爷可在这里?“ 她回头一看,脸不自觉一红,有些扭捏的行了一礼:”原来是谢先生,侯爷和我家姑娘在下棋呢。“ 来人微微一笑,比起贺烬的冷厉威严,谢润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性情也温润如玉,府里的丫头有不少喜欢他。 只是旁人没机会,最多也就是远远的看一眼,小桃却因为白郁宁的缘故,经常能和他说得上话,那点心思就有些遮掩不住。 她紧紧握着帕子,一改刚才的颐指气使,态度殷切起来:“在呢在呢,先生进来吧。” 谢润点了点头,这才抬脚上了台阶,门口垂着半截竹帘,能看见有人在下棋,他没进去,在门边止住了脚步。 “侯爷,越国使臣到了,皇上宣您进宫。” 贺烬一怔:“这么快?” 越国是大昌的友邦,当今太后就是越国公主,虽然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却备受敬重。 他丢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白郁宁神情有些古怪:“贺大哥要进宫去见皇上吗?” 贺烬习惯性的冷硬微微收敛了一些:“嗯,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的,眼下越国使臣已到,按照惯例,皇上会巡视江南,这正好是个机会。” 白郁宁神情更加复杂,半晌才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都有劳贺大哥了。” 贺烬见她有些失魂落魄,本想摸摸她的头,可想着男女有别,到底还是没有动手,反倒垂眼看了看坐在地上发呆的阮小梨。 一屋子人都站着,她倒是自己坐的舒服,既没规矩仪态,也不懂察言观色。 贺烬越看越不满,然而眼下不是教训她的时候。 他声音沉下来:“好生陪着白姑娘,不准乱跑。” 第13章 阮小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自己说的,她蔫哒哒的抬头看了贺烬一眼:“......知道了。” 这叫什么态度?! 贺烬很不满,然而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和一个妾计较,只得压下了火气,抬脚和谢润走了。 然而他们出了惜荷院,谢润却还在回头看。 贺烬皱了皱眉:“瞧什么?” 即便是寒冬腊月里,谢润手上也拿着把扇子,他拿着扇柄轻轻敲了敲掌心:“自然是看侯爷好福气,阮姨娘国色天香,白姑娘清丽脱尘,这等齐人之福......” 贺烬的眉头皱的更紧:“你明知道白姑娘的身份,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阮小梨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而且一个不留神,还会给人招去祸端。 谢润拍了拍自己的嘴:”属下失言......只是侯爷对阮姨娘还当真是不客气,好歹是自己选的人......“ 贺烬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废话真多。“ 何况阮小梨哪里是他选的,不过是刚巧受伤的时候遇见了她而已,随后她挟恩以报,提出要来侯府,才有了今日的情形。 而且他们行周公之礼那一天,还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她来小日子,想起床单上的血,他脸色又是一黑。 谢润看出他的不悦来,有些无奈:”何必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原本以为你对她会有些偏爱,毕竟满院子的女人,你也只动过她......“ 后面的话被贺烬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只得闭了嘴。 贺烬哼了一声,嘴角一扯,露出来的笑带上了几分嘲讽:”偏爱?你以为我与她是什么关系?当日凑巧碰见的是我,她才在这侯府里,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不知道是谁家的了。“ 这般水性杨花,谁会偏爱她?! 阮小梨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看向不远处看书的白郁宁。 来之前,阮小梨就知道自己和白郁宁说不到一处去,可又不能走,只好抓着瓜子磕,好打发时间。 小桃见她一直吃吃吃,心里厌烦的很,站在窗外对着丫头指桑骂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托生的,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就吃,怎么不吃死你呢?“ 阮小梨听出来了,但没往心里去,反正没骂到自己跟前来,她就当不知道,到时候生气的还是这丫头。 所以她姿态反而越发放松,甚至还吧唧了一下嘴。 小桃看的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脸皮能有这么厚,这么骂竟然都没反应。 她气的想跺脚,干脆撸起袖子就进了屋,虽然不能打人,可她拿鸡毛掸子打扫一下没问题吧? 她心里想的很好,可帘子刚撩开,就被对上了白郁宁冷淡的眼神,她所有的想法都散了,连火气也跟着一顿,她咬了咬嘴唇,不甘不愿的走了。 ”丫头莽撞,你别往心里去。“ 阮小梨是真的不在意,反正自己也没损失什么,于是十分大度地摆摆手:”我不计较这个......白姑娘,你别嫌我吃得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而且她肚子疼,膝盖也疼,能窝着这暖暖和和的地方不动弹,简直太好了。 白郁宁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觉得她那话说的实在,虽然不大好听,却比旁人的花言巧语来的舒服。 她愿意和阮小梨这样的人打交道,于是态度就温和了起来。 ”阮姨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这里别的不说,总比那溪兰苑要暖和些。“ 阮小梨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想自己大概没有听错白郁宁话里的那点高高在上。 往常她们冬天的炭火虽然紧吧,可也不至于像今年这样,贺烬不去都舍不得点。 不怪满溪兰苑的姨娘都看白郁宁不顺眼,她不来,贺烬对谁都冷,那就没有区别,可她一来就有了对比,下人们也看出来了谁才是未来的主子,就开始了明目张胆的克扣欺压。 但她们只能忍着,谁也没胆子去贺烬跟前告状,主要也是因为告了状,他也不会理会,反倒平白做了出头鸟。 她不回话,白郁宁也不在意,她并不是真的想找人陪着说话。 贺烬是皇上唯一的外甥,打小备受宠爱,掌管着京城兵马司,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实权实职,自然少不了人来拉拢,塞人进来都是寻常事,她改变不了,只能展现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 毕竟,她迟早是要和贺烬成亲的,只是心里难免还有些不安,贺烬对她...... 午饭时候,阮小梨总算找到了机会道别,这陪着呆了一上午了,也该能和贺烬交差了。 她匆匆回了溪兰苑,瞧见那窄窄的大门,再一想惜荷院宽敞的院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彩雀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双手被冷水激得通红,府里有浣衣房,但每回送去的衣服,不是没洗干净,就是哪里破了,彩雀和阮小梨都是穷惯了的人,次数一多,就舍不得送过去了,宁愿自己辛苦一些。 ”怎么不烧点热水兑上?炉子呢?点一点吧,也不差这些。“ 她说着挽起袖子要帮忙,彩雀连忙捂住木盆:”别别别,我一会儿就洗完了,用不着再烧热水......你本来就难受,这一碰冷水就更了不得了,快歇着去吧。“ 阮小梨过意不去,还想说什么。 彩雀笑了一声,把盆里的衣服拎出来给她看:“真的要洗完了。” 眼见她没有忽悠自己,阮小梨就没再想着沾手,只是也无处可去,干脆蹲在旁边等她,彩雀忍不住笑了一声:”姨娘要是闲,就去厨房把饭菜领了吧,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 阮小梨连忙去了,到了厨房刚好瞧见几个婆子拎着三四个食盒朝惜荷院去了,说是贺烬也要去那边用午饭。 ”得亏走得早,这要是遇上,说不定又得教训我一顿......这人还真是两幅面孔。“ 她摇了摇头,拎了自己的两菜一饭往回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彩雀正和人吵架:”怎么了?“ 彩雀气的眼睛通红,一指地上:”姨娘,孙姨娘她......“ 第14章 阮小梨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瞧见彩雀刚洗好的衣服都在地上,水撒的到处都是,连她的鞋子都打湿了。 她连忙把食盒塞给她:”这么冷的天,穿着湿鞋子要生病的,快去屋子里换了,我和她说。“ 彩雀还要说话,被阮小梨推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的进屋子里去了。 孙姨娘既然敢欺负彩雀,显然是没把阮小梨放在眼里,见她一幅要给彩雀出头的样子,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就仰起头抱着胳膊斜睨着她:”盆是我踢翻的,你想怎么着?“ 她说着,又抬脚,将已经空了的木盆踢远了一些。 孙姨娘心里厌恶的是白郁宁,可人家远在惜荷院,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就算摸得到,真要做些什么也不太敢,毕竟前车之鉴堪称惨烈,太子送来的那个姨娘,现在还半死不活呢。 因此她只好把怒火转移到看起来和白郁宁关系不错的阮小梨身上,这个人可是没人撑腰的。 反正自己身后还有长公主,阮小梨这个青楼出身的,根本不敢把她怎么着。 阮小梨果然只是叹了口气:”大冷天的,彩雀洗这些衣服很不容易的。“ 孙姨娘抬着下巴嗤笑了一声,她才不管这衣服好洗不好洗,反正她又不会自己洗。 阮小梨弯腰把衣服捡起来,一触手就被冰的一哆嗦,这种天气洗衣服还真是遭罪。 孙姨娘看见她的动作,只当她是打算重新把衣服洗了,正捉摸着待会把水踢翻在她身上,冷不丁脸上一凉,她一愣,随即又是冰冷的水滴溅到了她身上。 她这才朝阮小梨看过去,就瞧见她抓着衣服用力甩来甩去,脏水混着泥土糊了她一身。 “你给我住手!” 阮小梨把试衣服挥的虎虎生风:“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孙姨娘气急败坏的往旁边躲了躲,却死活躲不开:“贱人,我的衣服脏了你赔得起吗?这可是长公主赏的!” 阮小梨瘪瘪嘴,装,接着装,长公主送人过来的时候,的确会赏一套衣裳和头面,但孙姨娘平时都宝贝的厉害,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根本不是这一套。 “哎呀,风太大,听不清啊......” 泥点和水点呼啦啦都朝着孙姨娘扑了过去。 “你!你给我等着!” 孙姨娘跺了跺脚,捂着头跑了。 见她跑远,阮小梨这才嘁了一声:“我又没碍着你事,为难我干什么,还欺负彩雀......” 她重新打了水上来,将衣服搓洗了一遍,晾在了竹竿上,刚晾完就听见了彩雀的脚步声,紧接着—— “哎呀,不让你碰你非要碰,这么冷的水......” 阮小梨受用她的关心,但觉得没必要这么小心:“我身体好着呢,走走走,吃饭去。” 然而晚上,她就遭了说大话的报应,肚子疼的她简直生不如死,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偏偏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孙姨娘:“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长公主今天才赏了奴家这一身衣裳,就让阮小梨给弄脏了,奴家倒是不敢委屈,可她这分明是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阮小梨:“......” 那真是长公主赏的衣裳? 她这也太背了,本来这事儿也不是不能缓和,可偏偏今天贺烬去了孙姨娘的屋子,现在装昏来不来得及? 彩雀也听见了动静,从外间走进来,她神色有些慌乱。 “姨娘,侯爷在外头,咱们怎么办呐?”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想说除了认错也没别的办法了,可肚子疼的厉害,一张嘴,就是闷哼声。 彩雀慌乱中没听出来,屋子里又没点灯,她什么都瞧不见,还以为她睡迷糊了,随口敷衍自己,情急之下伸手推了推她。 “姨娘,你别睡了......” 阮小梨被她推的生不如死:“别,别动......”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遮住了她的话,孙姨娘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传进来:“阮小梨,你给我开门!” “弄脏了长公主赏赐的衣裙,你以为这事儿能就这么了了吗?!” 彩雀又急又气:“她怎么不要脸?要不是她故意来找事儿,姨娘你怎么可能弄脏她的衣裳?!” “不行,奴婢得去和侯爷解释!” 她转身去开门,阮小梨想告诉她别说那些没用的,却疼的开不了口,只能咬牙看着她走远,心里却十分无奈。 这种事情,贺烬向来懒得管,比起母亲的颜面,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侍算什么? 他兴许根本懒得听原因。 敲门声越来越急,大概是屋子里没人回应,让孙姨娘以为她怕了。 “阮小梨,你给我开门!你有本事做,你有本事开门呐!” 贺烬今天竟然难得好脾气,他一向不喜欢底下人吵闹,今天竟然也没拦着孙姨娘,任由她在自己门口大喊大叫。 阮小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今天白天闹妖了,早知道晚上有这么一茬,她该老老实实的讨好贺烬才对。 孙姨娘的叫嚣还在继续:“你给我出来!爷就在这里,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彩雀虽然努力给自己打气,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发颤:“谁躲了?!侯爷明鉴,是孙姨娘先踢翻了奴婢洗衣服的盆子,姨娘气不过,才和她吵了两句......” 孙姨娘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爷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彩雀毕竟只是个丫头,还是个没有体面的姨娘的丫头,被人打了,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孙姨娘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阮小梨,你还不出来?!” 她还想骂,身边忽然有道人影走了过去,她微微一愣,一抬头才看见,是贺烬。 “掌灯。” 仍旧是那股冷淡又不耐的语气,却让孙姨娘下意识闭了嘴,她心里清楚贺烬对她们说不上喜欢,因而也不敢放肆。。 可阮小梨不吭声,她又不知道这屋子里的灯烛在哪里,只能回头瞪了彩雀一眼:“你死人呐?没听见侯爷的话?还不快掌灯?!” 第15章 彩雀委屈的眼睛通红,但当着贺烬的面,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垂着头摸出火折子点了灯。 橘色的烛光下,孙姨娘得意的神情越发显眼。 “爷都在这了,阮小梨还不出来?” 贺烬在主位上坐下,眉头也皱了皱,阮小梨并不是这么没规矩的人。 他其实懒得理会后院这些女人的争斗,只是既然牵扯到阮小梨——这女人最近的确有些不安分,他也不妨来看个热闹。 “让你主子出来。” 他开口,虽然单纯的只是好奇阮小梨今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他在这里,竟然还敢不露面,但听在孙姨娘耳朵里,却是在给她帮腔,顿时一喜,有些按捺不住起来。 “爷,人躲着不露面,说不定是在干什么,妾身这就去把她找出来!” 她说着就往内室去,彩雀连忙追上来:“孙姨娘,你不能进去,我家姨娘还睡着呢。” 孙姨娘哪里肯听她的话,一把推开她就想冲进去,彩雀却又追了上来,两人拉拉扯扯,都有些狼狈。 贺烬皱眉看着两人,心里的不耐越来越浓。 “够了!” 他干脆站起来,抬脚朝内室去。 彩雀敢大着胆子去拦孙姨娘,却不敢拦贺烬,只能给他开了门,还试图解释:“姨娘真的还睡着呢......不然不可能不出来迎接侯爷的......” 贺烬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脚下的步子却一刻没停。 内室里虽然一片漆黑,却有粗重的呼吸声,怎么听都不像是熟睡的人能发出来的。 孙姨娘嘲讽地笑起来:“就是猪,睡着了都不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吧?” 彩雀说不出话来,刚才外头这么大的动静,说阮小梨还睡着,其实她也不信。 现在可怎么办呐......这么下去,阮小梨装睡一定会被拆穿的。 彩雀又着急又害怕,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灯?你以为现在拖着能有用处?” 彩雀无助的看了一眼床铺的位置,阮小梨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掌灯。” 这次开口的是贺烬,彩雀没有办法,只能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子里的灯。 烛火有些暗,但还是能看清床上盖着被子的人,正在微微颤抖。 孙姨娘忍不住笑起来:“现在害怕了?之前不是挺嚣张的吗?” 她快步朝床榻走过来,伸手抓住了被子:“你给我起来!” 被子被撩开,只穿着单薄寝衣的阮小梨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艰难的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孙姨娘。 真想一口老血喷在她脸上,可惜她根本没有内伤...... 眼见阮小梨没了今天的嚣张,一幅眼都睁不开的样子,孙姨娘冷笑一声:“还装睡?你以为能骗得过我?” 她伸手去拽阮小梨的手腕,用足了力气把她拉起来,然而阮小梨现在就是个弱鸡,毫无反抗之力,所以她这一下,直接把人拽到了地上。 孙姨娘又气又恼,她才不信阮小梨真的这么没力气,肯定是打算趁机唱一出苦肉计! 她嫌恶的伸手想把她拉开:“你干什么?还想演苦肉计不成?果然是窑子里出来的东西,满脑子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阮小梨被腹痛折磨的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思和她吵,可又不能不开口。 “你......你要是再拽我......我就晕给你看......” 孙姨娘气笑了,威胁她? 她看着贺烬:“爷,你听见了,这阮小梨就是在耍心眼,打算装晕,演苦肉计呢,您可不能被骗了!” 贺烬没说话,垂眼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阮小梨,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单衣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太黑,竟衬得她脸色十分苍白。 他微微拧起眉头,心里的不耐烦越来越厉害,今天白天不是挺厉害的吗?当着他的面都敢撒谎,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真的是苦肉计? 眼见他无动于衷,孙姨娘心里又气又恼,只好全都发泄在阮小梨身上,她看了眼桌子上的冷茶,拿起来就要泼:“你给我起来!” 彩雀扑过来:“你干什么?!” 两人撕扯在一起,阮小梨张了张嘴,觉得彩雀要吃亏,然而住手就在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她只好扯了扯贺烬的衣角。 贺烬顺势蹲下来,他垂眼看着阮小梨,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回事?“ 肚子疼啊,这都看不出来吗......阮小梨简直欲哭无泪。 孙姨娘却察觉到贺烬的态度有些变了,顿时急切起来,连忙撇下彩雀走过来:“侯爷你别被她骗了,她肯定是装病呢!” 贺烬没吭声,似乎在衡量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有些狼狈的彩雀终于瞧出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扑过来,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是不是肚子疼了?我就说这种日子不能碰冷水,你非不听!” 她又着急又自责:“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走,要是不碰冷水,哪能这么难受。” 阮小梨哼唧了一声,心想这就是个意外,她以前没这么娇气的,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种场景,装晕最合适,但她从来没晕过,要是只翻个白眼会不会太假? 不等她混沌的脑袋想清楚,一只手忽然摸了摸她的额头,那只手又大又热,摸得她很舒服,她下意识想蹭一下。 然而对方一触即离,根本没给她机会。 “一头的汗。” 贺烬声音里带了点嫌弃,阮小梨一噎,她也不想的,可疼起来她有什么办法? 孙姨娘忍不住道:“爷,她肯定是装的。” 贺烬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把阮小梨抱起来扔到了床上,彩雀连忙给她盖好被子。 “姨娘,你怎么样?” 阮小梨被贺烬这一扔,感觉内脏都要巅出来了,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她借着彩雀的遮挡,偷偷看向贺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会不会不好意思发作自己...... “看我做什么?” 贺烬略有些不耐的开了口,唬了阮小梨一跳,她没想到贺烬也在看她,还把她的偷瞄抓了个正着,连忙掩饰性地闭上了眼睛。 第16章 彩雀犹豫了一下,小声和贺烬求情:“爷,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看看?姨娘虽然以前也疼,但从来没疼的这么厉害......” 阮小梨有些愣住了,彩雀胆子好大,竟然敢求贺烬给她请大夫。 贺烬似乎也有些惊讶:“她这样还没请过大夫?”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很快就抬了抬下巴,吩咐彩雀:“你去外头找寒江,让他去请大夫。” 彩雀一时间又惊又喜,阮小梨也愣了一下,贺烬竟然答应了?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贺烬在床边坐下来,不悦的看了她一眼,神情里还带着几分烦躁:“难道我侯府,连个大夫也请不起吗?” 请不起大夫倒不至于,但给她们这些人请大夫还是少见的,何况她这还是女人病。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谢爷......” 贺烬并不领情,反倒冷笑了一声:“当面说的好听,心里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阮小梨一噎,心想这人真的是太小心眼了,她就偶尔抱怨两句,竟然要被记恨这么久...... 以往这时候,她早就狡辩了,但现在实在没力气,只好闭上眼睛默默地忍耐这份痛楚。 贺烬等不来她的话,有些不悦:“你是哑巴了吗?” 阮小梨只好再次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孙姨娘的衣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是长公主赏的......” 孙姨娘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撒谎,我当时明明告诉过你!” 阮小梨略有些心虚,孙姨娘的确说过,可她以为那是骗自己的,根本没信。 但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闭嘴。 孙姨娘冷笑一声:“爷,她这是默认了,她就是故意的!” 贺烬从进了这屋子,脸色就不大好看,眼下更黑了一层,他垂眼看着阮小梨:“半天你就哼唧出这么句话来?” 阮小梨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件事重要,犹豫着张了张嘴。 贺烬不耐道:“你还是闭嘴吧,说的话从来不中听。” 阮小梨:“......” 她心力交瘁,重新闭上了眼睛装死,好在贺烬这次没再找茬,就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姨娘很不甘心,凑过来试图撒娇:“爷,你不能就这么被她骗了......” 她眼看着就要坐到贺烬腿上,没成想对方忽然站了起来,她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贺烬垂眼看着她:“是不是骗,大夫来了一看就知,你不必废话。” 他大概很不喜欢和后院的女人们说话,声音里透着浓郁的不耐烦。 阮小梨听着,忽然想起白天在惜荷院外头听见的他的笑声,虽然笑得的确是一点都不好听......可他那副样子,这溪兰苑的女人,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孙姨娘大概也意识到了贺烬的不耐,也或许是因为刚才出了丑有些尴尬,爬起来之后也没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只有阮小梨因为忍耐而夹着几分呻吟的粗重呼吸声越来越明显。 孙姨娘皱了皱眉,她觉得阮小梨好像不是装的,真的病的这么厉害?那要是大夫来了,如实说了,那她刚才的言之凿凿不就成了笑话? 贺烬本来就对她冷淡,要是再给他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以后不是更不去她屋子里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慌,犹豫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爷,妾身去泡些茶来吧。” 贺烬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连忙走了出去,却既没有烧水也没有喊人,反而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开了钱匣子。 丫头彩月正守着炭盆,见她鬼鬼祟祟的,有些好奇:“姨娘,您这是做什么呢?不是说侯爷今天过来吗?” 孙姨娘防备的看她一眼:“你也配问侯爷的事儿?” 彩月被堵了一下,不甘心的低下了头,心里却有些愤愤,做姨娘之前,你不也是个丫头吗?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 然而这话她只能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姨娘误会了,奴婢哪里敢问侯爷的事儿,只是这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准备周全些,好让侯爷满意,也能更喜欢姨娘。” 这话说的还算中听,孙姨娘消了气,但还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别的心思最好,你放心,老老实实的跟着我,等我以后生了孩子,成了这侯府的正经主子,不会亏待你的。” 彩月低下头应了一声,心里却嘁了一声,很不以为然。 瞎子都看出来了,侯爷喜欢的是白郁宁,这孙姨娘根本不可能上位,就算有了孩子,也不可能得宠。 但对方仍旧觉得自己有机会,她一拉彩月,把一荷包碎银子塞给她:“你偷偷溜到外头去,要是看见寒江那小子带着大夫进来,你就把人支开,然后把银子给大夫,告诉他......”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贺烬有些不喜欢阮小梨的安静,他瞄了对方一眼,有些想找茬,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么看过去的时候,阮小梨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他搓了搓手指,想起刚才摸到的一手冷汗。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探手摸了过去,触手冰凉,还湿漉漉的,果然是一头冷汗。 阮小梨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察觉到热源,不自觉追了过来,贺烬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也是窑子里养成的习惯吗?” 大约这世上,有的是男人吃这黏人的一套。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没理会她的动作,自顾自收回了手。 外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贺烬不由抬眼看过去,却是孙姨娘端了茶水进来。 “爷,这是您最喜欢的雀舌,您尝尝。” 贺烬瞥了眼她鲜红的指甲,眼底嫌弃一闪而过:“搁着吧。” 他没有要喝的意思,孙姨娘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讪讪退到了一旁,趁着贺烬不注意,偷偷往外头看。 这件事事关重大,彩月要是办不好,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第17章 没多久,外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彩雀引着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进来。 “侯爷,大夫来了。” 贺烬看了眼床榻,见阮小梨锁骨胳膊都露在外头,脸微微一黑,不守妇道! 他沉着脸扯下床帐子,这才让到一旁,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夫:“给她看看。” 大夫自然知道这主家是如何的显赫富贵,听见贺烬说话,连头都没敢抬,一个劲应声:“是是是。” 孙姨娘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紧张的看过去。 彩雀帮着把阮小梨的胳膊拿了出来:“大夫,您快给看看,姨娘白日里用冷水洗了衣服......以往也疼,但是今天格外厉害。” 大夫抬手摸了脉,下意识要说实话,可忽然想起来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心虚,可还是生计更重要。 他虎起脸来:“你这丫头怎么胡说,脉象正常,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彩雀一愣,她看了看意识不太清醒,脸色还惨白的阮小梨,又看看虎起脸来的大夫,有些蒙了:“你什么意思?我家姨娘都这样了......你说她装病?” 大夫扭开头:“没有病就是没有病,难道我还能说谎吗?” 孙姨娘脸上的喜色几乎压不住,她拿着帕子摁了摁嘴角,强忍下笑意,这才轻嗤了一声:“我就知道是装的......都被大夫拆穿了,你还不认错?!” 她扭头看向贺烬,就见他脸色漆黑,颇有些骇人。 虽然觉得他是被阮小梨气的,可孙姨娘心里还是一颤,嘴边的话有些噎住了,然而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侯爷,她敢明目张胆的欺骗你,决不能轻饶!” 贺烬看着床铺,冷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彩雀慌了:“侯爷,不是这样的......姨娘她不敢,她怎么敢欺骗侯爷......” 孙姨娘颇有些喜出望外,她本意只是想借题发挥,让阮小梨受些罚,好出一出她被白郁宁丫头欺负了的气,却没想到正赶上阮小梨病了,让事情发展成了这个地步。 她看了一眼慌慌张张要给阮小梨解释的彩雀,暗自一咬牙,她绝对不能让这对主仆翻身。 贺烬后院的女人那么多,能少一个就是一个!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还不来人把她拖出去?” 她看向彩雀,冷笑一声:“我看阮小梨敢这么做,肯定也是你撺掇的,一看你就是个不安分的。” 外头果然很快来了人,却不是她的丫头彩月,而是贺烬的贴身小厮寒江:“爷?” 贺烬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孙姨娘,见她被自己唬得闭了嘴,才一抬下巴:“拖出去。” 孙姨娘松了口气,彩雀却慌了,别人不信,可她是知道阮小梨是真的病了的,她慌慌张张的扑过去抱住阮小梨:“侯爷,侯爷,姨娘她真的是冤枉的......您再请个大夫吧,您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一声惨叫,她一惊,后面的话就都被吓了回去。 等她回神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寒江拖得人竟然是大夫。 大夫被拧住了胳膊,疼的直哆嗦:“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孙姨娘也被吓到了,惊慌的退到一旁:“寒江,你抓错人了......侯爷让你抓的是她。” 她一指阮小梨,寒江却仍旧死死拧着大夫的胳膊,闻言微微一笑:“孙姨娘说笑了,奴才虽然不伶俐,可也不至于连爷的话都听不清楚。” 他神色一冷:“这样见钱眼开的庸医,今日若是轻易放了,怎么对得起看病的百姓们?” 孙姨娘愣住了,寒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吩咐彩月收买人的时候的确没有刻意避开寒江,那是因为贺烬身边的人,根本不会掺和后院这些女人的争斗。 也不会去管谁在使坏,谁又是冤枉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夫受不了胳膊的疼,已经跪在了地上,却也知道这庸医的名头不能认,不然以后他就没办法再做这一行了。 “侯爷明鉴,我就是诊出了这个脉象......您,您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冤枉我,说我是庸医啊......” 贺烬面露嫌恶,他看了眼阮小梨:“你不止医德有亏,还眼瞎,她这副样子,怎么装的出来?!” 大夫看了看阮小梨,还想嘴硬,胳膊却骤然一疼,寒江硬生生卸掉了他胳膊上的关节。 他惨叫一声,捂着脱臼的胳膊在地上打滚。 孙姨娘惊得一抖,连连后退,却不敢再说话。 彩雀虽然也被吓到了,回过神来却又有些惊喜,她就说侯爷还是喜欢她家姨娘的,这不就给她做主了吗? 她情不自禁的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很想让她睁开眼睛看看。 大夫疼出了一脑门冷汗,白着脸趴在地上大喘气。 贺烬冷眼看着他:“你要是能好好看病,今天的事本侯就当作没发生,若是不能,就滚出侯府,也滚出凉京城。” 大夫不敢再犟,连忙点头:“能看,能看能看......” 贺烬这才点了点头,寒江伸手一推,将大夫的胳膊脱臼的胳膊给顶了回去。 大夫带着一身冷汗凑过去给阮小梨诊脉,彩雀瞪着眼睛怒视他,这人这么大年纪了,竟然做这么缺德的事儿。 大夫心虚,不敢和她对视,也没敢再胡说八道,老老实实诊了脉,还写了药方,说了些注意事项。 贺烬见他没有再撒谎,这才点点头,吩咐寒江:“送他出去吧,诊金多付一些,别让人说咱们侯府小气。” 大夫松了口气,忙不迭走了。 他一走,孙姨娘的心就提了起来:“爷,妾身......” 贺烬抬了抬手,示意她闭嘴,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嘲:“以往倒是没瞧出来,你胆子这般大。” 孙姨娘吓得一哆嗦,还以为他是要赶自己走,连忙跪下了,膝行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爷,妾身就是太在乎爷......您不要赶我走,求您了......” 彩雀偷偷看着,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该,活该,这种人就该撵出去! 第18章 她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盼着贺烬狠狠教训孙姨娘一顿,好给阮小梨出出气。 然而贺烬看着孙姨娘,半晌都没动静。 孙姨娘有些撑不住了,抖着嗓子开了口:“爷,妾身知错了......” 贺烬像是刚回过神来,轻轻啧了一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孙姨娘不情不愿的看了眼阮小梨:”妾身不该陷害她......“ 贺烬轻轻摇了摇头,把腿从孙姨娘手里抽了回来:“你错在不该把我母亲牵扯进来,明白吗?” 孙姨娘一愣,彩雀也愣住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古怪? “溪兰苑的事,你们关起门来,随便怎么闹都成,但不能牵扯上旁人。” 贺烬说着弹了弹裤腿,自顾自站了起来:“衣裳既然的确是母亲赏的,也算不得你造谣,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吧。” 孙姨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贺烬的目光却看向了阮小梨,女人还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并没有清醒的迹象,他轻轻啧了一声:“你们都安生些,白姑娘还住在惜荷院,我不希望她知道你们之间的污糟事。” 他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姨娘,目光冷漠的让人心里发寒:“听得懂吗?” 孙姨娘一抖,下意识点了点头。 贺烬像是满意了,这才抬脚走了。 他没处置陷害人的孙姨娘,也没安抚被冤枉的阮小梨,仿佛这溪兰苑里的争斗和人命,真的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孙姨娘死里逃生,捂着胸口摊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狠狠瞪了主仆两人一眼,踉踉跄跄地走了。 彩雀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有些酸,她还以为贺烬刚才那么护着阮小梨,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可现在才明白,人家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惊扰到那位白姑娘。 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她心里有些发堵,看着阮小梨白惨惨的脸,竟然生出点同情来,跟着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抬手揉了揉脸,心里叹了口气:“刚才我还想让你看看呢......得亏没醒,不然肯定要难受了。” 她替阮小梨掖了掖被子,然后爬起来去外头烧热水,想再给她灌个汤婆子,但刚一出院门,就瞧见树底下黑漆漆的站着个人,她唬了一跳:“谁呀?” 那人笑了一声:“彩雀姑娘,是我,这是抓回来的药,我想着你们女眷出门不方便,这又是深更半夜的,送大夫回来的路上就替你把药抓了。” 原来是寒江,彩雀松了口气,心里生出点感激来:“多谢您。” 她伸手接了过来,寒江真是帮了她大忙,这药今天要是不熬好,阮小梨后半宿还得接着疼。 “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要是不嫌弃,回头我绣双鞋垫子吧。” 寒江倒是不客气:“那敢情好,我一尺的鞋,有劳姑娘了。” 彩雀摇摇头,看他消失在夜色里,还带上了溪兰苑的门,这才抱着药去了耳房,翻出小炉子和陶罐开始烧水。 这一忙碌,就到了后半夜,等她端着药碗回屋子里的时候,阮小梨已经被疼醒了。 “......彩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彩雀一喜:“姨娘你醒了?来,趁热把药喝了。” 阮小梨愣了愣:“大夫还真来了?” “自然是,侯爷开了口,谁敢怠慢?快喝药吧。” 阮小梨却有些犹豫,彩雀不解的看着她:“姨娘,你想什么呢?快喝呀,还能暖暖身子。” 阮小梨叹了口气:“我是怕这一喝药,以后就离不开了......这回是府里出银子,可下回就得自己掏腰包了......我觉得不划算。” 彩雀听的一愣,理是这么个理,但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有心思想这些? 她又好气又好笑:“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还是眼下舒服最重要,再说熬都熬了,不喝多糟蹋呀,喝了吧。” 阮小梨也不舍得浪费,犹豫片刻还是仰头灌了进去,苦的她皱起脸来,身体倒的确暖和了一些,人也有了点精神。 “你别忙活了,上来咱们挤一挤。” 彩雀刚才在外头一番忙碌,身上正热乎乎的,刚钻进被子阮小梨就蹭了过来。 “还是两个人睡暖和一些。” 彩雀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劝她多去贺烬面前露露脸,要是能得了他的青眼,她们这屋子里就算没有地龙,也能一直点着炭盆了。 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来刚才贺烬的那些话,于是嘴边的那些劝解就都咽了下去。 “奴婢抱着姨娘,快睡吧。” 阮小梨含糊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睡了一觉,又喝了药,多少都能好一些的,然而第二天早上,她还是疼的,只是比昨天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一些。 她缩在床头叹了口气,外头响起脚步声,有些杂乱,还夹杂着其他姨娘们的阴阳怪气,阮小梨顿觉头疼,她不用出去看就知道这是谁来了。 八成是白姑娘又派人来传召她了。 她缩进被子里假装自己还没醒。 奇怪的是小桃那个吵吵闹闹的丫头今天竟然格外的安静,姨娘们叽叽喳喳说了那么多,她一声都没吭。 但小桃因为什么转性不关她的事,她只知道今天是真的没精力去应付别人了。 她闭上眼睛,决定装死到底。 但没多久,就有人推了推她,她有些无语,这人还真是嚣张,就算你是白姑娘的丫头,可人都睡着了,还硬生生把人推醒,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在睁眼和死撑着继续装睡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冷不丁身边的人开口了:“姨娘,醒醒。” 推她的人竟然是彩雀。 阮小梨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她身后,没瞧见别人才松了口气:“你喊我干什么?那丫头不肯走?” 彩雀神情古怪的摇了摇头:“白姑娘来了,说是知道你病了,所以来探望。” 阮小梨一愣,这位白姑娘,消息还真是灵通。 但她并不想见,可要拒绝...... 第19章 一想到拒绝的后果,是贺烬亲自过来给人撑腰,虽然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但架不住糟心啊...... 阮小梨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看了眼彩雀:“请进来吧。” 她懒劲上来没心思收拾,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觉得以她和白郁宁的身份,对方肯定也不愿意看见她光彩照人的,索性就这么邋遢着见一见算了。 她们没什么交情,对方过来肯定也是为了面上好看,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的,而且屋子里这般清冷,人家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可不愿意呆。 小桃怎么说的来着?受不了炭火气。 阮小梨有些想笑,这世道还真是,有的人生来就什么都有,旁人还要拼了命的给她塞,有的人生来什么都不是,难得有了什么心爱的,却总有人来抢。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门口响起脚步声,等白郁宁一进门,阮小梨就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听见小桃叽叽喳喳闹腾了,因为白郁宁没带她。 身边跟着的人却也有些眼熟,竟然是贺烬的大丫头翡烟。 阮小梨抱着被子坐起来,彩雀连忙给她披了件棉袄:“仔细些啊,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阮小梨点点头,看着白郁宁笑起来:“劳动白姑娘过来一趟,快坐,彩雀,搬个凳子过来。” 大约是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白郁宁看着她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忽然病成这样?” 自然是因为不知好歹碰了冷水。 但这事说起来倒像是她不懂事,阮小梨有些不好意思提,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翡烟却瞥她一眼,轻哂一声:“白姑娘是不知道,咱们阮姨娘的病一向生的最是时候,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翡烟看她不顺眼,确切的说,她看所有姨娘都不顺眼,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这事其实还得从很早之前说起,那时候贺烬让人把她赎回来就丢在后院不管了,她心里慌,就说病了,请他来看一看,贺烬也的确来了,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府里闲言碎语就多了。 她的出身本来就让人诟病,这事一闹,就更让人瞧不起了。 索性她一向很少出溪兰苑,旁人的话也听不太着,除非是像翡烟这样,特意跑到她跟前来说的。 但她也有法子,装听不懂,反正这些人刻薄的时候,肯定是想看对方的窘迫尴尬的,她偏不露出那副样子来,气死她们。 就像现在,她还是一幅平静又无辜的样子,翡烟脸色就变了,大概正在心里骂她不要脸。 但白郁宁显然不是刻薄的人,听见翡烟那明显有故事的话也没搭腔,反倒将她手里抱着的盒子拿了过来:“也不知道你缺什么,都是些女人寻常补身的东西,你瞧瞧可能用得上?” 阮小梨有些过意不去,她虽然贪财,可无功不受禄,上回因为白郁宁被罚跪,那镯子算是收的理直气壮,可现在这些...... 她尴尬的摇了摇头:“别别别......白姑娘别这么客气,我这不是大毛病,睡几天就好了。” 白郁宁大概没想到她竟然会不收,一时有些愣,翡烟却一把将盒子拿了回去:“咱们阮姨娘不愧是爷亲自让人接回来的人,眼界就是高,寻常的物件哪能瞧得入眼?” 翡烟不想给她? 阮小梨连忙点头:“怎么可能瞧不上,既然白姑娘给的真心示意,彩雀还不快接着。” 翡烟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彩雀连忙上前将盒子抢了过来,忍不住开了口:“翡烟姐姐,阮姨娘再怎么样也是爷的人,你说话还是客气些。” 翡烟眼睛一瞪:“小蹄子,你和谁说话呢?!” 白郁宁皱眉,略有些严厉的咳了一声,翡烟愤愤不平,虽然闭了嘴,却还是冷笑了一声,满脸都写着你给我等着瞧。 这屋子里大概是的确太冷了,白郁宁很快就颤抖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汤婆子。 翡烟连忙道:“白姑娘还是回去吧,要是在这种地方生了病,爷可是该心疼了。” 她说着斜睨了阮小梨一眼,仿佛是在替白郁宁显摆一样。 然而这事阮小梨早就知道了,哪用得着她来显摆? 何况她也没心气,没立场去在意这些。 于是她笑了笑:“翡烟姑娘说的是,白姑娘身体娇贵,我这里的确是冷了些......多谢你来看我,等我好了,再去叨扰白姑娘。” 白郁宁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并不是故意敷衍,也跟着笑起来:“看你也是该歇着了,要是缺什么就让人去惜荷院传话。” 她说的真心实意,让阮小梨微微一愣。 从进了侯府,除了彩雀,她还没见过别人这么真诚的关心她......这位白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地方值得白郁宁这样的人高看一眼,甚至特意来结交。 翡烟催了白郁宁一句,两人转身往外走,阮小梨本想起来送一送,被白郁宁轻轻按住了肩膀。 “阮姨娘歇着吧,你本来就病着,若是再劳动你,岂不是罪过?” 阮小梨被她说的也不好再动,只好目送她离开。 彩雀将人送出去才回来,却一进屋就关上了门:“这白姑娘来做什么?显摆她东西多,在府里说得上话吗?” 阮小梨看她气鼓鼓的,有些想笑,但这话她却觉得不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位白姑娘,其实根本没把她们溪兰苑的这些人看在眼里。 事实上,以贺烬对溪兰苑和惜荷院的态度来说,她们也不值得忌惮,要是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想让贺烬清一清后院,说不定贺烬也不会拒绝。 根本是没得比的,也不用往心里去。 她钻进了被子里,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将汤婆子紧紧抵在肚子上,虽然并不能真的缓解疼痛。 彩雀忧心忡忡地看过来:“姨娘,要不再煎一幅药吧,今天瞧着,脸色比昨天还难看......汤婆子还热吗?” 阮小梨含糊的哼唧了一声,彩雀没听清楚,俯身过来:“姨娘你说什么?” 第20章 “我说汤婆子还热......煮些红糖水喝就行了,药还是留着,以后万一再有非用不可得时候呢?” “我侯府到底是有多薄待你?连服药也得这般斤斤计较?” 贺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主仆二人竟然奇怪的都不是很惊讶,毕竟最近这些日子,他时常不声不响的过来,每回时机都凑巧的很,总要听见她们说些话,然后再教训一通。 虽然前面几回他过来,也不是为了阮小梨,可彩雀想着见面三分情,见的次数多了,总会多惦记几分,因此心里都是很欢喜的。 眼下心情却有些复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声没吭,抬脚出去烧水,然后好泡了热茶和红糖水送过来。 阮小梨看他仍旧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被外头的人招惹了,还是昨天自己弄脏长公主赏赐衣裳的事还没过去。 但这无关紧要,阮小梨记着昨天他请了大夫来给自己看病的事,就凭这样一份恩情,她也不能怠慢。 她撩开被子打算下地,贺烬皱了皱眉:“躺着吧。” 阮小梨犹豫着没动,总觉得自己要是真躺会去,他说不定要找茬,毕竟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贺烬眉头一拧,音调不自觉高了:“听不懂人话?!” 阮小梨被他唬了一跳,连忙缩回了被子里,倒是后知后觉感到了冷,然后狠狠哆嗦了一下,心里恨不得把头也缩进去,可看着贺烬拧紧的眉头,她还是没动弹。 “爷怎么过来了?” 贺烬看了她一眼,大踏步走近,在床边坐下来,却一直没开口,看起来不太想搭理人。 如果是几天前,阮小梨为了孩子的事,是愿意绞尽脑汁和他说些话的,可现在她已经被拒绝了,要是再提,只会适得其反。 可除了孩子,阮小梨实在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闭紧了嘴装哑巴,没多久竟然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贺烬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很快又粗重起来,夹着低低的呻吟声。 他有些烦躁的蹙起眉:“喊就喊,不喊就不喊,哼唧什么?” 然而阮小梨听不见,他这句话就成了自言自语。 半晌,他叹了口气,迅速瞥了眼阮小梨,脸还是白的,也不知道是今天的日头太好,还是昨天的灯光太暗,瞧着比昨天还难看些。 女人病......这么厉害的吗? 贺烬有些茫然,说起来,他对女人的确是很不上心。 或者说是有些不喜欢的,从头十四岁起,就总有丫头在伺候他的时候动手动脚,这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有些恶心,从那之后,他就不许旁人贴身伺候了,更不许旁人随便碰触他。 即便是打小跟着的翡烟,也不行。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就是敷衍着过了,哪料到能遇见白郁宁这样的人...... 他正想的出神,冷不丁什么东西从被子里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他脚边,贺烬拿起来一瞧,是个汤婆子,触手已经冷了。 被子里的阮小梨缩了缩身体,伸手出来乱摸,似乎在找什么。 贺烬看着那只到处乱摸的爪子,却迟迟没有把汤婆子递过去:“都冷了,找到能有什么用?” 然而阮小梨听不见,仍旧迷迷糊糊的在找东西。 贺烬叹了口气,将蒲扇似的大巴掌递了过去,阮小梨一把抓住,熟练的拽进了被子里,捂在了柔软的腹部上。 明明是藏在被子里的人,肚子竟然是凉的。 贺烬忍不住想,女人还真是很奇怪......碰个冷水,就能变成这样,果然娇弱的很......可也能闹腾的很,昨晚的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高兴。 孙姨娘明明是他母亲身边出来的人,却竟然这么不懂规矩......可还是得看母亲的面子,以后再寻个错处,撵出去吧。 彩雀泡了热茶和红糖水,端进屋子里去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探头往屏风后面瞧了一眼。 阮小梨还在床上睡着,贺烬却不见了影子。 这几次他过来都是来去匆匆,彩雀都已经习惯了,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人虽然走了,可热水不能白烧,她轻轻推了推阮小梨:“姨娘,起来喝点红糖水。” 阮小梨艰难的睁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痛苦:“唉,我可能是睡多了,有些头疼......” “哪能啊,这才睡了多久......该不是昨天晚上冻着了吧?” 她连忙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额头,触手是凉丝丝的,并没有发热的痕迹,她心里松了口气,端着红糖水来给她喝。 一碗热水下去,阮小梨舒服的叹了口气:“你也喝一些,把绣活拿出来吧,反正也是疼,做点别的分分心也好。” 彩雀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阮小梨绣帕子,彩雀却在做鞋垫,阮小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么大,看着像是男人的脚。” 她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来:“是不是......” 彩雀羞红了脸:“姨娘别胡说,是爷身边的寒江,昨天是他请的大夫,又专门抓了药送过来,咱们也没银子打赏,我就想着做双鞋垫送给他。” 阮小梨想了想,寒江那小子倒也是一表人才,也能干,就是总是笑,笑得人摸不着头脑,总觉得他不是个善茬。 但这不妨碍她想做媒:“你瞧上他了?要不我去和爷说说,给你们指个婚?你也十六了,也该成亲了。” 彩雀脸一红,嗔怪地看了阮小梨一眼:“姨娘别闹,我和寒江才见了几回?” 而且那是贺烬身边得用的人,以后外放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寻常人家的小姐也配得上,怎么也不至于要找个姨娘身边的丫头,再说了—— “听说长公主那边有不少人瞧上他了,长公主提了几回,都被爷给驳了,可见是瞧不上伺候人的丫头,觉得委屈他,奴婢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阮小梨一怔,虽然是伺候人的,可的确也分三六九等,她自己上不了台面,也带累的身边人受委屈。 第21章 这个话题有些戳心窝子,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手底下的绣活却做的飞快。 冷不丁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彩雀姐姐在不在?” 这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溪兰苑里的人,彩雀连忙放下鞋垫子走出去:“在呢在呢,是谁呀?” 门一开,竟然是孙姨娘身边的彩月,彩雀的脸登时就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彩月也不生气,还是赔着笑脸:“姐姐别急着生气,都是奴婢,我家姨娘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也只有听话的份儿。”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彩雀还是看她不顺眼,也说不出好话来,彩月并没有在意,伸手指了指门口。 “外头有人找你,溪兰苑他不好进来,让我来传个话。” 彩雀一愣,不好进溪兰苑的,肯定是男子,可满府里,她也不认识几个男的呀。 她将信将疑的看了彩月一眼,彩月亲密的凑过来:“没想到姐姐有这样的造化......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妹妹。” 她说完才走,彩雀却更加摸不着头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犹豫片刻,她还是抬脚走了出去,一开院门就看见寒江站在外头,手里还提着几个纸包。 彩雀连忙行了一礼:“原来是您。” 她有些尴尬:“鞋垫我还没做好......做好了我送过去吧。” 寒江还是一幅笑模样,他摇了摇头:“都是奴才,彩雀姑娘不要这么客气,叫我寒江就是,鞋垫的事不着急,我是觉得药不够,才又抓了几幅送过来,阮姨娘可好些了?” 彩雀点点头,又谢了他一回,这才接过药提着往回走,心里琢磨着这么多包,她们可算不用省了。 回了院子,她就给阮小梨煎了药,可两天后,阮小梨才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太不容易了......” 彩雀也松了口气,她也不喜欢阮小梨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恼:“姨娘,你可长点心吧,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阮小梨连连点头,却忍不住看了眼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两天睡得太沉,竟然没听见外头有动静。 难道贺烬被白姑娘迷得没心思搭理溪兰苑的人了? 也不是说不通,她挠了挠头,觉得八成就是这样。 在屋子里闷了这些日子,虽然外头天阴沉沉的,风也冷,可她生出了点想出去走走的念头来,彩雀连忙给她裹了厚厚的斗篷。 “这么冷的天,就算非要出去也得多穿点,咱们刚能下地,可不能马虎。” 阮小梨也不敢说不,最近彩雀很爱教训人,她可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但两人还是没能出去,因为刚出院门,就迎面遇见了小桃。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阮小梨,瘪着嘴扭开头:“这是要给我家小姐去道谢?还算你有良心。” 彩雀看她不顺眼,扭头就想回屋子,却被阮小梨一把抓住:“咱不和她生这用不着的气,惜荷院可暖和了。” 彩雀咬了咬牙:“姨娘,你有点出息!” 她果然又被教训了。 然而阮小梨想去惜荷院,也不只是贪图那里暖和,她总要为以后考虑。 贺烬眼看着是不喜欢她的,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头猪。 可白郁宁不一样,她怎么看都是要成为侯府女主人的存在,要是和贺烬成亲后,还肯容下她,她也就多了一条活路,不用像畜生一样,再被卖来卖去。 虽然有些没出息,可能安稳的活下去,对她来说已经很难了。 要是再能名正言顺的有个孩子,哪怕母子两个人都被赶到庄子上去,她心里都是高兴的。 只是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按照贺烬的逻辑,怎么都要等嫡长子出生之后才会考虑庶子,而侯府这地方,比起青楼来说,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到时候肯定还要有很多波折。 有人的地方果然就是有争斗的,她得留条后路。 但彩雀不懂这些,她还有些赌气,不肯走,却仍旧被阮小梨拉着去了惜荷院。 里头很安静,这让阮小梨有些意外,贺烬没在? 她探头往里面瞧,耳边传来小桃的嗤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阮姨娘这是打算来偷东西呢。” 彩雀气的瞪起眼睛:“你!” “小桃,住口!” 白郁宁撩开竹帘看出来,听见小桃的话脸色很严厉的训斥了她一句,小桃委屈的瘪了瘪嘴,却没敢再说话。 彩雀嘁了一声,小声嘟哝:“装什么好人......丫头嘴这么欠,主子能好到哪里去?” 阮小梨拽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看向白郁宁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笑:“白姑娘安好啊。” 白郁宁点点头,浅浅笑了一声:“小桃有口无心,阮姨娘不要责怪,多日不见,看着你倒是清减了许多,快进来。” 她撩着帘子一直站在门边,像是在等她们过去一样,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这举动倒是很让人意外,阮小梨连忙快走几步。 “哪能躺两天就瘦......白姑娘这里是真暖和。” 小桃又嗤笑了一声,但大概是顾忌着白郁宁在,这次她很快就忍住了,彩雀暗自瞪了她一眼,垂着头闷闷地跟在阮小梨身后进了屋子,心里有些憋屈。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了,因为一进门热气就糊了过来,激得她不由自主的一哆嗦,阮小梨没说谎,这惜荷院果然是暖和。 外头寒风呼啸,一进这屋子,却仿佛是只穿着单衣都不会冷。 “姨娘,把斗篷脱了吧?” 她凑过去给阮小梨解衣裳,然而就算只穿着一件棉袄,她没多久还是热的冒了汗。 阮小梨也没好到哪里去,上回来的时候大概是身体受了寒气,竟然没觉得这么热,她只好将棉衣的扣子也扯开了两颗,这才好受了些。 “劳动白姑娘去看我,还没谢过你。” 白郁宁摇摇头:“阮姨娘太客气了,你肯来和我说说话,我心里高兴的很......偌大一个侯府,除了......也只有你肯理我。” 小桃又嘁了一声,大概是觉得白郁宁这话说的太给阮小梨留面子了,心里很不服气。 第22章 白郁宁瞥了她一眼:“将我的女红取来,我听说阮姨娘绣活好的很,正好请教一二。” 后面一句是和阮小梨说的,听的她十分惊讶:“白姑娘也会做刺绣吗?” 小桃已经去了内室,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插嘴:“我们姑娘会的可多了,别说这些寻常刺绣,就连琴棋书画都好的很,可不像某些人......” 她大概是怕被白郁宁教训,说着就走远了。 白郁宁叹了口气:“对不住,这丫头打小跟我在一起,被惯坏了,你多包含。” 阮小梨不管心里在意不在意,至少面上没露出来,神情看着也没有任何不对:“白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也觉得姑娘这样的人,闲了就该弹弹琴,赏赏花,真是没想到连刺绣也会。” “女儿家,自然是打小就要被教导这些的。” 阮小梨心里笑了一声,正经人家的姑娘的确是生来就有人教导,她这样的,就只能偷学了。 好在她在这方面像是有些天分,偷着学的,也有模有样,在遇见贺烬之前,她想的是自己攒够了赎身银子,再消了贱籍,去做个绣娘。 小桃很快拿了东西出来,阮小梨瞧见笸箩里放着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上面是脱尘的兰花,瞧着绣工倒是的确不错。 “白姑娘的手艺真好,花样也别致。” 白郁宁笑了笑:“阮姨娘过奖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手艺,咱们也可以探讨探讨。” 阮小梨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白郁宁也做这些,她来之前就该带着绣活的,这里这么暖和,也不会冻得手僵,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她看了眼彩雀,瞧见她脸上也带着可惜,又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肯定和自己想的一样。 白郁宁递了帕子过来,阮小梨也没推辞,她偏爱艳丽的事物,花样自然选了牡丹,不多时就绣了几片红艳艳的花瓣出来。 小桃瘪瘪嘴:“俗艳......” 阮小梨好奇的看过来:“牡丹不绣红的难道要绣绿的吗?你戴?” 小桃一噎,顿时有些气恼:“我也没说要绣绿的,我就是......” 白郁宁皱了皱眉,今天小桃话实在是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阮姨娘这是双面绣,很难得的手艺,听说苏州那边一件难求......阮姨娘果然是深藏不漏。” 阮小梨礼貌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白郁宁的夸奖,总让她觉得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溪兰苑的人呆的太久了,有了多心病。 “白姑娘别这么夸我,就是随便绣着玩......” 然而白郁宁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翻开来看了看背面,是一朵粉色的牡丹,一红一粉,倒的确是有些俗,好在还有个双面绣的名头。 “排针如此细密工整,可见是有真功夫的,阮姨娘可愿意教教我?” 阮小梨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学,还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拒绝,有这个由头在,她就能时常带着彩雀来蹭这里的地龙了。 “白姑娘想学,我自然愿意教,其实也不难......” 贺烬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人并排坐在门边,头挨着头,姿态颇有些亲密的在说话,他一时有些恍惚,忽然想起谢润那句齐人之福来。 可随即他就摇了摇头,他不好女色,一生能得一人足矣,等白郁宁过门,他也就有理由拒绝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了。 到时候这侯府里也该清净了,至于那时候阮小梨该怎么处置...... 他心情复杂的朝阮小梨看过去,大概是屋子里着实太暖和,她穿的又多,没多久她就仰起头,拿手背蹭了蹭脖颈间的汗珠。 蓦地,一抹白映入眼帘,贺烬眯起眼睛,这才看见那竟然是阮小梨的锁骨和小半截胸口。 他脸一黑,众目睽睽的,这副样子简直不知廉耻! 他心里狠狠鞭挞着阮小梨,然而对方对此一无所觉,仍旧认认真真的看着白郁宁的绣活,脸上还有几分惊讶:“白姑娘学的真快。” 她一边说话,一边抓着领子扇了扇风:“只是有几个地方弄错了线,倒都是小事,其实我有个诀窍,就是......” 头上忽然落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眼前一黑,她一惊,小小的叫了一声,手里的帕子也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彩雀,什么东西砸我脸上了......” 彩雀没说话,她耳边倒是响起一声熟悉的冷哼:“怎么没砸死你呢?” 是贺烬。 阮小梨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和无语,她老老实实的教白郁宁绣活,怎么也要来为难她? 真这么不喜欢我,就赶紧给我个孩子,把我撵去庄子上吧。 她叹了口气,将头上的东西拽下来,这才发现是贺烬的大氅。 男人看起来又生气了,满脸都写着凶神恶煞,阮小梨丝毫不意外,她就没见过贺烬不生气的样子。 可这不是在惜荷院吗?当着白郁宁的面,贺烬不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吗? 怎么忽然就摆出这副臭脸来了? 不过,他来这里生气,那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吧? 阮小梨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抬手把大氅叠起来,刚要站起来就感觉自己被瞪了一眼,男人凶巴巴道:“让你拿下来了吗?” 阮小梨一呆,这怎么和白郁宁生气,却来找她的茬呢?这么厚的大氅盖头上,就算不累那也热啊......凭什么不能拿下来? 然而这话不能直说,她只好笑:“爷......我这好几天没洗头发了,再给你把衣服弄脏了......” 贺烬一眼就看出来她又在胡扯,有些被她气笑了,他伸手抓住阮小梨的头发不轻不重的拽了拽:“几天没洗头?我看你是想去湖里泡一泡!” 阮小梨不知道他是在吓唬自己;还是想起了白郁宁当初落水的事,于是越想越气,干脆迁怒了自己,真的有了这种想法,一时间被唬住了没敢开口。 然而就算她不开口,贺烬看过来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缓和,简直连头发丝都写着,他正在努力找茬。 阮小梨:“......” 第23章 阮小梨自认这些天一直老老实实在溪兰苑养病,别说做什么招贺烬的眼了,就连门她都没出......这是因为什么又要被贺烬为难啊? 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 她简直要被贺烬的阴晴不定给气哭了。 好在这毕竟不是溪兰苑,还是有人能治得住贺烬的。 白郁宁轻轻咳了一声:“贺大哥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贺烬看了她一眼,似乎终于想起来这是在哪里,他眉头拧了拧,可身上的火气却稍微收敛了一些。 “去见了使臣。” 白郁宁一愣:“越国使臣?他们不是素来和我国交好吗?难不成故意为难你了?” 贺烬摇摇头,他平日里从不和后院的人说这些,但白郁宁毕竟是不一样的。 “这倒是不曾,这位青藤皇子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与我相谈甚欢。” 白郁宁越发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一脸的怒气? 然而她想不明白,阮小梨却悟了,感情这是想来找白郁宁说说话,瞧见自己也在,觉得碍眼了。 真是的,嫌她碍事,让她走就是了,何必黑着脸吓人? 阮小梨连忙将大氅搁在椅子上:“溪兰苑还有些杂事,我就先回去了,白姑娘,咱们以后再说双面绣的事。” 她说完话就走,连看都没看贺烬,更别说道别。 贺烬脸色又黑了,这女人,越来越没规矩了:“站住!” 阮小梨身体一僵,白郁宁连忙打圆场:“贺大哥,她是我的客人,你即便是看我的面子,也不该为难她。” 贺烬一噎,刚想说什么,就瞧见彩雀抱着斗篷追了出去,将阮小梨囫囵围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没再理会:“罢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拉着彩雀急匆匆走了。 白郁宁也放松了下来,又有些好笑:“贺大哥既然如此不喜欢她,又何必非要带回来?” 贺烬想起当时的情形,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但想必是无关紧要的念头。 “她毕竟帮过我,我侯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吗?” 他想起阮小梨,只觉得心口都是火气,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提她。 白郁宁自然会配合,毕竟谁愿意和心上人聊别的女人呢?哪怕这个女人,并不让对方喜欢。 “贺大哥瞧瞧我的绣品可好?” 贺烬对这些都不甚感兴趣,却还是配合的看了过来,却一眼就瞧见了红艳艳的牡丹,他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必然是阮小梨的,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俗艳。 白郁宁果然拿起了另一幅递到他跟前:“我给贺大哥绣个荷包可好?” 贺烬有些犹豫,他们这样的权贵之家,平日用的这些荷包扇套,着实不必自己动手,做的不如绣坊精致不说,还浪费时间。 他本以为白郁宁和别的女子都不一样,并不会有这样的小儿女心思,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女人大都是一样的,只是白郁宁到底还是特别些。 “你做我自然喜欢,只是怕劳累了你。” 白郁宁低下头,羞涩的笑了:“贺大哥肯要就好,我只怕你嫌弃我的手艺。” 虽然的确是有一些,但贺烬还是摇摇头:“不会。” 小桃连忙开口:“侯爷当然不能嫌弃,我家姑娘为了绣好这个荷包,手上可不知道扎了多少下呢......” 白郁宁有些羞恼的瞪过去:“住口,你胡说什么?!” 她掩饰性的拿起绣花针,边绣边看了贺烬一眼:“贺大哥你别听她胡说,我何曾这样笨手笨脚过......” 她说这话没留神,针尖就刺进了指尖—— “嘶......” 阮小梨连忙把手收回来,然后把冒了血珠的手指头塞进了嘴里。 彩雀看过来:“姨娘扎到手了?” 阮小梨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扎了一下,但我反应快,没弄脏帕子。” 彩雀好气又好笑:“姨娘你真是......要奴婢说多少遍才记得住?这活计哪有人重要?奴婢瞧瞧你的手?” 阮小梨嘬了一口,但还是有血珠渗出来。 彩雀把她的手抓过去,找干净的布条想给她包扎。 阮小梨把手抽回去摆了摆:“别麻烦了,一会儿就不流血了......等把这些活都交了,年底下咱们也能要一桌热菜了。” 彩雀见她为这么点事儿都能高兴,心里叹了口气,人家惜荷院顿顿都是热的...... 可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没有说出口,免得两个人都难堪。 外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姨娘的丫头在叽叽喳喳说话,仿佛是说今年赏给姨娘们做衣裳的料子已经送到府里来了。 有些事情果然不禁念叨,才听了旁人说闲话,第二天一早孙嬷嬷就带着人来了溪兰苑,赏赐布料。 侯府的主人倒还算是宽厚,虽然长公主瞧不上这一院子的妾,却从来也没为难,一年四季,每一季都有两套新衣裳,年底还会再添一套。 只是这衣裳就算做了也只是自己穿着喜欢一下罢了。 大年夜的,贺烬是没时间理会溪兰苑的,且不说他得进宫参加宫宴,就算宫宴散了,也还要去长公主那边吃家宴,等闹腾完了,也就深更半夜了。 府里还没有正经的女主人,长公主不喜欢她们出去,就算是大年初一,也不能去见贺烬,给他拜个年。 反倒是他要进宫请安,要去宗亲府里拜年,还要访友......林林总总说不完的事情。 因此每逢过年,她们是要好些日子都见不到贺烬的,但这时候的溪兰苑也比平日要和睦的多。 而且能有新衣服穿,总是让人高兴的,只是奇怪的是,往年这个时候院子里都很热闹,不少人都会为争抢料子吵闹,今年却古怪的很安静。 阮小梨一边好奇,一边裹紧了衣裳走出去,院子里乌压压一群人,却都神情古怪,没几个人说话。 这是怎么了? 她还不等抬脚走过去,孙嬷嬷就察觉到有人出来了,犀利又冷淡的目光看过来:“既然阮姨娘来了,就先挑一挑吧。” 忽然被点名,让阮小梨有些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显眼了? 第24章 虽然心里很莫名,可出都出来了,总不好再退回去。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模样来和孙嬷嬷问好,虽然这位长公主的身边人一向瞧不上这溪兰苑,可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给孙嬷嬷拜个早年,您方才说挑什么?” 孙嬷嬷也没开口,只斜了斜眼睛,看起来不像个奴才,倒像个不苟言笑的老佛爷。 阮小梨顺着她的视线往她身后看过去,随即一愣。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气氛这么古怪了,虽然长公主不待见她们,但也懒得为难,布料这些一向是捡着适合这个年纪的鲜嫩颜色选的,因此姨娘们即便挑不到合心意的,也不会差太多。 可今天送来的料子,一眼看过去,竟然全是灰扑扑的,别说喜欢艳色的阮小梨看不上,就连一向自诩素雅的薛姨娘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抓住了孙嬷嬷的袖子,语气有些一言难尽:“嬷嬷,今年这料子的颜色......” 毕竟是公主身边放出来的人,孙嬷嬷对她的态度,比对阮小梨要好的多,只是仍旧不苟言笑:“这是侯爷的意思。” 她扫了眼满院子的姨娘,最后落在穿的最艳丽的阮小梨身上:“你们虽然是妾,可也是侯府的人,平日里穿衣打扮,都要符合规矩,也要仔细些,免得被人瞧见,还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人。” 不正经三个字,针对性太强了。 阮小梨就算是听惯了这些话,也多少还是觉得难堪,她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努力维持平静。 然而这院子里的人,并没有谁会体谅她的心情,甚至是十分乐意看见她被人羞辱的,于是人群里很快就响起细碎的说话声,还夹着轻微的嗤笑声。 彩雀脸色涨的通红:“姨娘,你别理他们,出身再好有什么用?不也都是妾吗?” 阮小梨心里清楚,就算都是妾,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太子送来的人,就算被贺烬罚了,下人也不敢怠慢。 可这种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只是笑了笑:“就是,咱们不和她们一般见识。” 主仆两个人握紧了手,从对方身上获取了一点安慰,难堪的心情很快平复了下来,毕竟这种嘲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每次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阮小梨都会想她出身青楼这事儿,其实是可以不传出去的,如果贺烬肯为她费这个心思的话。 但显然,自己还不值得对方多思虑半分,当初他甚至一度不想理会自己,如果不是她不甘心,装病把人骗过来的话...... 真是作孽,早知道就什么都不做了。 孙嬷嬷咳了一声,满院子的讨论这才停下来,她指了指身后的布料:“姨娘们都自己选吧,要是实在没有瞧上的,老奴也不是不能帮忙。” 虽然她说的客气,可这话却怎么听怎么都透着一股威胁,姨娘们没敢再发牢骚,不情不愿的选了料子。 阮小梨刚才被嗤笑了一顿,没赶得上选,只剩了一匹像黑又像绿的布匹,她心里倒是也不在意,反正哪匹都不好看。 就算真的做了衣裳,她也不会穿的。 孙嬷嬷忽然清嗓子似的咳了一声:“有件事忘了告诉各位姨娘了,今年长公主想让府里热闹热闹,准备办个家宴,各位姨娘到时候都可以去。” 溪兰苑安静片刻,随即炸开,薛姨娘惊喜地看着孙嬷嬷:“嬷嬷你说真的?我们能去长公主跟前露脸了?” 她看起来很激动:“奴婢可是许久没能和长公主请安了,心里实在是惦记。” 这句话大概说的很合孙嬷嬷的心意,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孩子,放心,长公主也惦记着你呢,但这次家宴,你可得守好了规矩。” 她目光冷冷地扫过其他人,压低了声音和薛姨娘说话:“长公主一向不喜欢狐媚子,你可别被猪油蒙了心,做出糊涂事来。” 薛姨娘一愣,这话是嘱咐,也是警告,可长公主不是一向懒得理会这溪兰苑吗? 这忽然地,怎么就管束起来了? 她困惑地看向孙嬷嬷,对方却没有再说,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旁人正处在惊喜中,并没有注意到两人说了什么,阮小梨倒是看见了,可隔得太远,周围又吵,她什么都没听见。 头一回能在大年夜看见贺烬,姨娘们都有些激动,可阮小梨却只觉得愁苦,贺烬这人这么凶,大年夜这么喜庆的日子,她是真的不愿意去他跟前找不痛快,可不去又不行......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耷拉着脸进了屋子,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这个年,能守着一桌子热菜,关上门和彩雀说笑几句,舒舒坦坦的过去呢。 现在是只能想想了。 外头人群很快散了,大概都回去准备着怎么收拾打扮,好在家宴上艳冠群芳,牢牢吸引住贺烬的目光。 彩雀看着人散了才关上门回了屋子,瞧见阮小梨不太高兴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姨娘,别想这些了,咱们也看看衣裳吧,好不容易能见到长公主,咱们可得留下点好印象。” 阮小梨有些无语:“还能怎么选?过年的料子都送过来了,我还敢不穿吗?” 要是不出门也就算了,穿不穿的也没有人知道,可偏偏还得去。 她越想越气,贺烬这是抽了什么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插手这些事情了? 而且......他到底什么眼神啊,选的料子颜色,比男人衣裳还丑! 贺烬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白郁宁关切的看过来:“可是天寒着了凉?我让小桃煮碗姜汤来......” 贺烬摇了摇头,他这般身强体壮,哪能那么容易就着凉?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喷嚏,他都觉得是有人在说他坏话,而这偌大一个侯府里,敢没心没肺这么做的,也只有阮小梨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可就算真的是阮小梨,他心里也没恼,反倒哂笑了一声,想必是他让人选的料子已经送过去了。 第25章 “贺大哥?” 贺烬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你歇着吧,我有贵客要来,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白郁宁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闭了嘴。 等贺烬的身影彻底从惜荷院消失,她这才喊了小桃:“你将我匣子里的那对翡翠坠子给阮姨娘送过去。” 小桃一愣,那坠子她可是喜欢好久了,也暗示了白郁宁几回,可她就是不肯给自己,现在却要送给阮小梨。 她心里又生气又嫉妒,忍不住开了口:“姑娘,她就是一小妾,还是那种出身,和她走近了都丢人,你还对她这么好,又送镯子又送耳环的,她哪里配......” 从她开口的时候,白郁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等她说完,她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只是她没说话,就这么上下打量着小桃,小桃的牢骚慢慢止住了,有些不自在的扭开头,片刻后又转了回来:“姑娘......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白郁宁觉得她这个我字十分刺耳,不由轻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仍旧是温和的,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冷:“没什么,是觉得你这个年纪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小桃脸一红,羞涩的看了她一眼:“姑娘你......你不要拿我开玩笑......” 白郁宁神情淡淡地:“哪里是玩笑,东西快给阮姨娘送过去吧。” 小桃还是有些不情愿,却仍旧去屋子里把坠子取了出来,临出门的时候,却又被白郁宁喊住:“等等,衣领翻了都不知道。” 她走过去,抬手给小桃整理了一下,小桃还有些害羞:“谢姑娘......” 白郁宁一笑:“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代表的就是我,出门在外更该有分寸......既然知道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就不该计较,否则我的脸面可就要让你丢尽了。” 小桃一怔,有些惊讶地朝她看过来,白郁宁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虽然仍旧是温柔的语气,可是...... 她不自觉一抖,竟然有些被自家姑娘给吓到了,只好掩饰性的垂下头应了一声。 白郁宁似乎知道她心情有些起伏,柔和的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头发也乱了......好了,快去快回,别让我多等。” 小桃没敢抬头,转身匆匆走了,直到出了惜荷院,她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姑娘刚才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惜荷院的大门虽然开着,却并不能瞧见里头的白郁宁,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垂眼去看手里的翡翠坠子。 这一对耳坠子用精致的小木盒装着,一瞧就价值不菲,她看了看周围,瞧见没人,这才悄悄打开,将坠子拿出来戴在了耳朵上。 她抬手摸着坠子,心里越想越不甘心:“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便宜她?要是我偷偷扣下......” 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想起了刚才白郁宁那有些吓人的话,顿时有些犹豫,可思绪一转,她又回想起那天贺烬为难阮小梨的样子来,顿时挣扎起来,半晌她一咬牙。 “反正姑娘给她东西也不过就是个面子情,好坏的她还敢嫌弃不成?再说她那副没见识的样子,说不定根本分不出好坏来,我拿副假的给她,她也不能怎么着......” 她说着,忽然轻蔑一笑:“就算真看出来了又怎么样?这府里难道还有人给她做主吗?” 她越说,底气越足,末了又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这才摘下来收进了盒子里,偷偷摸摸又溜回了惜荷院,她有副差不多的坠子,只是玉质比这个差远了,很容易就看出来不对劲。 可用来敷衍阮小梨,那就太合适了。 她拿着赝品理直气壮的去了溪兰苑,一进大门就看见阮小梨和彩雀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还拿着绣活,一边说话一边做事。 小桃嘴一撇,真是怎么看怎么没有主子的样子,后半辈子也就只能唯唯诺诺的过活了。 她用力咳了一声,见两人看过来,这才抬着下巴走过去:“阮姨娘,我家姑娘瞧着这对坠子很适合你,让我送过来。” 阮小梨惊讶的和彩雀对视了一眼,无缘无故的,这又是为什么送她东西? 然而小桃这次却没有和以往一样说些挤兑人的话,放下东西就走了,主仆两人看着她走远,都有些意外。 “姨娘,你说这白姑娘这是干什么呢?想收买你?” 阮小梨一时也想不明白,白郁宁这个人,虽然出身还不清楚,可以贺烬对她的态度来看,往后侯府的后院,肯定是她的一言堂,实在犯不上专门来收买一个不受宠的妾。 可要不是收买,送东西做什么? 虽然之前也有过,可不管是镯子还是补品都是有由头的,这个坠子就是真的莫名其妙了...... 她看着手里的盒子,慢慢摇了摇头:“听说白姑娘是读书长大的,这读书人的心思最难猜,咱们还是别想了。” “那收还是不收?” 小桃扔下东西就走,根本没给她们拒绝的机会,彩雀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她讪讪一笑,好奇道:“打开看看?” 两人头对着头凑在一起开了盒子,随即脸色都有些古怪,这东西瞧着实在是眼熟。 女孩子们爱美,谁还没买过几样首饰?只是好的买不起,只能图个样子好看,而这种和翡翠相似的石头,是最多的。 “这怎么和奴婢那副坠子那么像呢?” 阮小梨忍不住点头:“你不是也给我买了一幅?我瞧着也有些像......咱们拿过来看看。” 三幅坠子摆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区别来。 两人面面相觑,彩雀恨恨地咬了咬牙:“白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拿这样的东西送你,是觉得你不识货还是故意羞辱啊?!” 阮小梨连忙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别生气:“算了算了,反正我又不会回礼,只要是白给的,管它贵的还是便宜的,咱们不都是赚了吗?” 第26章 彩雀气的一噎,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半晌她才一把将坠子的盒子扣上:“姨娘,咱又不缺这点东西,要是因此被人嘲笑太不值得了!那对主仆本来就瞧不起咱们,这要是舀了......咱绝对不能要,必须给她退回去!” 阮小梨觉得这实在是没必要,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白郁宁本意真的是羞辱她,可这种程度,她并不放在心上。 她话在嘴边,正想说,可一抬头就瞧见彩雀气的脸都鼓了起来,她不由一怔,她的确是被这世道磨平了心气,可彩雀还是寻常孩子,这种事情大概真的很难忍受。 这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何必要惹她不高兴? 阮小梨无奈的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彩雀的头:“好好好,送回去,等会我就送回去,别生气了啊。” 彩雀还是鼓着脸不说话,阮小梨只好站起来,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我这就去行了吧?” 彩雀这才高兴了一点:“奴婢也去。” “就走一趟的事儿,你还是赶紧把绣活做了吧。” 彩雀也就没再坚持,阮小梨拿着盒子,抬脚出了溪兰苑,想着大冬天的花园里应该没有人闲逛,就想抄个近路,没想到刚拐进梅花林,就瞧见贺烬迎面走过来。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就算了,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从衣着气度来看,不像是个寻常人。 妾身份尴尬,既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能出来见客;也不是纯粹伺候人的丫头,不必太过忌讳这些。 因此不管是什么原因,但凡见到了外男,都极容易引起流言蜚语,何况她还是那种出身。 她下意识躲了起来,却还是被两人看见了。 “谁在那里?” 阮小梨心里叫苦,这眼神也太好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忽然反应过来说话的人不是贺烬,她心里一松,索性当作没听见,转身就跑。 来人一愣:“哎,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贺烬被惊动,这才抬眼看过来,却只瞧见一抹艳丽的粉色自梅林里穿梭,很快消失不见。 他脸色一沉,即便没看清那人的脸,可这颜色的衣裳,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青藤没能瞧见人,心里很有些失望:“贺兄,你这侯府的女子,怎得如此胆小?你这主人在此,她竟也不理会。” 贺烬冷笑一声:“兴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过来。” 青藤有些意外,他打量着贺烬,忽然凑了过来,贺烬下意识后退一步,碍着对方的身份不好将嫌弃表现的太明显,可......忽然凑这么近做什么? “贺兄,你知道这人是谁对吧?可方便为我引见?” 贺烬眉头一拧:“殿下,你堂堂天皇贵胄,还是莫要什么人都结交的好。” 青藤毫不在意:“我素来不介意这些,再说这不是你侯府的人吗?又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出来的,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贺烬眉头拧的更紧了些,却没再开口。 青藤沿着阮小梨跑走的方向看了两眼,面露惋惜:“虽然没看清楚样子,但这惊鸿一瞥,足够我确定了,那绝对是个大美人......”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朝贺烬看过来:“没听说贺兄成亲,这应该不是嫂夫人吧?” 贺烬心里有些冷,阮小梨出现在这里,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莫非是觉得这侯府呆不下去了,打算另谋高就? 然而他心里思绪翻转,面上却滴水不漏:“自然不是,我忠勇侯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德才兼备才好。” 青藤砸吧了一下嘴:“你还真是刻板......要我说,合心意最重要。” 贺烬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总觉得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扯到阮小梨身上。 “殿下,母亲还在慈安堂等着,这边请。” 青藤毕竟是一国皇子,虽然见美心起,可到底分得清轻重,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只是不自觉朝着阮小梨消失的方向看了两眼。 贺烬也跟着看了一眼,这个方向再往前有个岔路口,一条通向大厨房,一条通向惜荷院。 不是吃饭的时辰,她自然不会去大厨房......这是又要去惜荷院?明明有小路可以走,却非要走梅林,难道不知道年底下客来客往,这地方人多眼杂吗? 他心里哼了一声,琢磨着以阮小梨爱贪便宜的性子,这一去应该不会很快就走的,他完全有时间去找她算账。 还真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可是不止一次告诉过她,没事不许出溪兰苑的。 等送走了青藤,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贺烬婉拒了长公主让他留下用膳的邀请,抬脚朝惜荷院去。 惜荷院已经点了灯,院门口橘黄的灯光衬着还没完全下去的太阳颇有些寡淡,点与不点,区别倒是看不出来。 只是这颜色的光若是点在屋子里,应当能多几分温暖。 然而白郁宁用的是稀罕物件琉璃灯,瞧着比灯笼要亮堂的多,光也有些白生生的。 贺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莫名的思绪抛在脑后,抬脚进了屋子,里面静悄悄地,也听不见说话声。 莫非又在刺绣? 他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贺大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以为你要长公主那里用了晚膳才回来。” 贺烬闻声看过去,白郁宁正靠在暖炕上一边看书一边喝茶,姿态倒是惬意懒散,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欢喜。 然而贺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阮小梨竟然不在,难道是猜到了他要来找她算账,才匆匆跑了? “贺大哥?” 白郁宁轻唤了一声,已经坐起来下地穿了鞋子:“莫非是我失礼了才让贺大哥这眉头越拧越紧?” 她说着伸手过来,想要替他抚一抚,却没想到这一下竟然摸了个空,她不由一愣。 贺烬也有些不自在,他实在没想到白郁宁会忽然和他亲近,他后退了一步,扭开头咳了一声。 “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希望你名声受损。” 第27章 白郁宁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神情逐渐缓和,贺烬大概是真的很在意她的,连这种小事都不肯放松。 被重视的感觉总是不坏的,白郁宁不由笑起来:“贺大哥这样守礼自持,真是难得。” 贺烬微微垂下眼睛:“你总是不一样的。” 暖炕另一侧虽然空着,他却没过去,反倒走远了一些,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而刚坐下,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颇有些呛人。 他忍不住又皱起眉头,看来阮小梨的确是来过,还在这椅子上坐过。 他抬手揉了揉鼻子,好适应这股浓烈的香粉气息,心里却觉得后院女人的脂粉钱大约还是太多了......她是撒了一盒在身上吗?! 然而他一天奔波也着实有些累了,就有些懒得换地方,索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忽然瞧见矮几上放着个精致的木盒子,便拿起来瞧了一眼:“玲珑宝阁又送新首饰来了?” 白郁宁摇了摇头,面露无奈:“不曾,是我觉得这坠子适合阮姨娘,才让小桃找出来送了过去,没想到......兴许是不合阮姨娘的心意。” 贺烬一愣,阮小梨还有不收的东西? 出于好奇,他随手将盒子打开瞧了一眼,样式倒还好,可这玉石......甚至说不上是玉了,这般劣质,实在不像是白郁宁能送出去的东西。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白郁宁:“这坠子......” 白郁宁也跟着看过来,神情一顿,似乎颇有些困惑:“这不是我送的坠子......” 贺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也觉得白郁宁要送礼不至于会那这种货色,可阮小梨送回来的又的确是这个...... 白郁宁也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兴许是阮姨娘拿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也是要送给她的。” 她倒不是故意要说阮小梨以次换好,拿了坏的来还她,却将好的自己偷偷留下,而是眼下这事情怎么看都是这么回事。 贺烬黑着脸将盒子重重拍在矮几上:“反了她了!” 他能不计较阮小梨出身不干净,不计较她的贪财小家子气,却决不允许身边的人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何况还是用在白郁宁身上。 她哪来的胆子?! 贺烬心里越发烦躁,声音沉沉地开口:“来人,请阮姨娘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寒江在外头远远地应了一声,人并没有进来。 白郁宁见他脸色不好看,有些不安:“贺大哥,兴许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小桃拿错了东西。” 贺烬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那就都传来问问。” 他虽然努力克制,却到底还是恼怒,最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丢人,本侯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小桃刚好沏了热茶进来,她做了亏心事本就心虚,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响,被唬得一哆嗦,手里端着的托盘就离了手,哗啦啦摔了一地。 贺烬越发不痛快:“外头是谁?做事这般毛躁。” 小桃白着脸告罪,连忙蹲下去收拾,冷不防被碎瓷片割破了手指,疼的嘶了一声。 白郁宁抬脚走出来:“你怎么了?以往也不见这么愚笨......手伤了?” 小桃心虚的不敢抬头,奇怪的是站在她面前的白郁宁竟然也许久没说话,直到小桃撑不住,想偷看一眼的时候,她才忽然蹲下来,抓住了她受伤那只手的手腕:“这么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小桃心里狠狠一跳,掩饰性的用力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瞒着姑娘?” 又是自称的我。 白郁宁眼神淡了淡,抓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别人来收拾吧,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小桃明显松了口气:“是,那我就先下去了......” 她没察觉到白郁宁态度微妙的改变,只想着要快些走,然而刚转身,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贺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外头是小桃?进来,有话问你。” 小桃身体明显一僵,身体微不可察的抖了抖,白郁宁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声音听起来却仍旧很温和。 “贺大哥喊你呢,进去吧。” 小桃咬了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白:“姑,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郁宁瞧她是真的有些怕的样子,心里到底还是软了一下:“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怕了。” 她看了眼外头宽敞的院子:“这惜荷院,贺大哥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做主的地方,明白吗?” 小桃显然并不是很明白,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小茶室。 贺烬仍旧坐在椅子上,然而他素来威严冷峻,脾气也一直不好,尤其是现在还在生着气,小桃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发抖。 贺烬眉头皱起来:“你怕我?” 小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白郁宁撩开帘子进来:“贺大哥眼下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连我都有些畏惧,何况她只是个丫头。” 贺烬哼了一声,神情却没有丝毫收敛,只朝着小桃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木盒子,他没问这丫头送过去的坠子是什么样的,而是一句古怪的—— “认识这东西吧?” 白郁宁一怔,心里叹了口气,贺烬这人,对着一个丫头竟然也没有丝毫松懈,先前那一番惊吓,已经让小桃没了方寸,现在又问了这么一句话...... 小桃听完果然浑身一抖,她还没看盒子脸色就白了,这副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贺烬连问都不必再问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就说阮小梨那针大点的胆子,怎么敢来算计白郁宁?! 他冷笑一声,正想开口,白郁宁忽然插了嘴:“小桃,你见过这东西?在哪里见的?” 贺烬眉头一拧,目光严厉的看向白郁宁,然而对方却只是垂眼看着小桃,语气平静的又问了一遍:“你老实说,这东西在哪里见过?你可知道为何会出现在阮姨娘还回来的盒子里?” 第28章 小桃愣了愣,木呆呆地看着白郁宁,直到对方眼底露出一丝不耐,她才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忽然反应过来。 “没见过,我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盒子里......奴婢给阮姨娘送过去的时候,里面可是一幅上好的翡翠坠子。” 白郁宁心里松了口气,好在小桃还没不至于蠢笨到不知道把自己摘出来。 她不是故意要阮小梨背锅,如果做这件事的换成别的丫头,她绝对不会包庇,可小桃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 倘若她德行有亏,那她身为主子自然也会被牵连。 尤其是眼下这种关键时候,她的名声绝对不能有丝毫损伤。 至于阮小梨......贺烬要罚她的时候,她自会为她求情,事后也会送些东西补偿,总不会让她白白受苦就是了。 然而贺烬眼看着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却迟迟没吭声。 白郁宁心里有些没底,可阮小梨毕竟只是一个妾,贺烬怎么看都不会为了她为难自己才对。 而且自己的苦衷,他应该也能理解几分的。 想到这里,白郁宁微微松了口气,抬眼朝他看过去:“贺大哥......” 贺烬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弹,直到外头传来寒江的声音:“爷,阮姨娘到了。” 贺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她进来。” 可阮小梨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贺烬现在很生气,可这是在惜荷园里头,他生气怎么都和自己扯不上关系才对,那喊自己来做什么? 难道是梅林里认出她来了?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值得生这么大气吧? 贺烬的心思果然是很难猜,阮小梨叹了口气没进小茶室,只扒着巴蕉门往里头瞄了一眼。 贺烬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奇怪的是一向温和的白郁宁看起来竟然也有些紧张和焦急,小桃还跪在地上...... 这看起来像是小桃闯了祸,白郁宁在求情......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进去。 然而就在她抬脚打算离开的时候,贺烬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准确的抓到了她。 “进来。” 阮小梨叹了口气,虽然她不介意看见小桃狼狈的样子,但这丫头一定会记恨她的...... 她不情愿的磨蹭了进去:“爷,白姑娘。” 白郁宁以往见她都还算客气有礼,这次却没有理会,只看向贺烬,有些急切道:“贺大哥......” 贺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就在白郁宁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又抬眼朝阮小梨看过来,语气冷硬地开了口:“你可知错?” 阮小梨一愣,白郁宁却是松了口气,刚才贺烬脸色那般难看,她还以为他不肯为了自己冤枉阮小梨。 现在看来,大约只是他心里的道德感在作祟,和阮小梨这个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心里的紧张慢慢散去,这才涌上来一些对阮小梨的愧疚来,她怜悯的看了眼对方,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而阮小梨对事情还一无所知,只能联想到梅林的偶遇,这也算错吗? 她觉得其实可以解释一下。 可想起上次的三百两银子,她又犹豫了,肉疼的感觉还在,要是说错了什么,是不是还会被扣银子? 短暂的权衡过后,她迟疑的点了点头:“如果爷觉得错了,那我就认......不罚银子成不成?” 贺烬一愣,白郁宁和小桃也都愣了,她竟然认了? 问都不问一句就认了? 贺烬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阮小梨!” 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摆设吗?什么罪名都不清楚就敢认?是嫌命长吗?! 他凶巴巴的瞪着阮小梨,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阮小梨有些茫然,为什么贺烬看起来更生气了? 她犹豫了一下:“爷,我不该认?” 贺烬滔天的怒火一顿,是啊,他不就是想让阮小梨认罪吗?现在又是在生什么气? 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能猜测是最近接待使团的事太多太杂,忙的他都糊涂了。 他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抬手打翻了矮几上的盒子,里头的坠子跟着掉出来,摔在了阮小梨脚边。 这短短一个动作的功夫,他已经压住了火气,声音变得冷硬:“认得这东西吧?” 阮小梨看了坠子一眼,隐约觉得好像贺烬说的并不是梅林偶遇的事,却仍旧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白郁宁:“认得,这是白姑娘......” 贺烬没让她说完:“那就没错了,你喜欢收下就是,偏要以次充好还回来......这般下作的手段,让人不齿。” 阮小梨愣住了,原来真的不是在说梅林的事情。 她看看手里的坠子,又看看白郁宁,下意识摇头,茫然道:“我不是......我没......什么以次充好......我不知道......” 小桃才是罪魁祸首,她自然不敢让阮小梨把话说完,她站起来狠狠推了一把阮小梨:“刚才都承认了,现在又狡辩!就是你,我家姑娘给了你那么好的坠子,你不道谢也就算了,还拿这种破烂玩意代替还回来,你还要不要脸了?!” 阮小梨踉跄两步撞到了花架子上,上面摆着的插满了白梅的瓷瓶晃了晃,啪得一声摔在了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然而屋子里的人,没有人理会,就像没有人理会阮小梨的冤屈一样。 她愣愣地看着小桃:“你送来的明明就是这个......我和彩雀一起看的......”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能做主的并不是小桃,连忙看向贺烬:“爷,彩雀能给我作证,我没有做什么手脚,什么以次充好......” 小桃冷笑一声:“你的丫头,当然向着你说话,我看这主意说不定就是她出的,那丫头一看就是个小贱人!” 阮小梨知道小桃讨厌,却不知道她这么讨厌,她凭什么这么骂彩雀? 她心头火起,越想越气,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扯:”彩雀比你好多了,你不准骂她!“ 小桃猝不及防,被扯得惨叫一声,等回过神来,怒气上涌,不甘示弱的和阮小梨打成了一团。 第29章 贺烬和白郁宁都是一愣,这两个人...... 贺烬脸色黑沉:“住手!” 小桃动作一顿,阮小梨抓住机会,狠狠踩了下她的脚,心里的火气总算下去了一点,但下一瞬,她就被认抓着手腕拽了出去。 “阮小梨,住手!” 阮小梨这才听见贺烬的声音,发热的头脑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抿了抿嘴唇,小桃已经哭了起来,扑倒在白郁宁脚下:“姑娘,你要给我做主啊,阮姨娘她......她打我分明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白郁宁脸色很不好看,她看看小桃,又看看阮小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小桃嚣张惯了,见她没有反应,哭嚎声顿时大了起来。 “闭嘴!” 贺烬一声低喝,唬得小桃一哆嗦,闭嘴的时候险些咬到舌头,心里有些惊恐,她怎么忘了贺烬也在呢。 因为贺烬这一声,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小桃,又看了眼狼狈的阮小梨:“成何体统?!” 阮小梨抹了把脸:“爷,东西不是我换的,我这事儿我不认。” 贺烬眼神微微一沉,但他还没开口,小桃就又跳了起来:“你还敢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 阮小梨已经冷静了,也很清楚能做主的并不是小桃。 她看着贺烬:“爷,既然说东西是我换的,那真的坠子肯定就在我屋里,您让人去搜......” 她看了眼小桃,这丫头的反应太奇怪了,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赌一把:“......要是您搜不出来,就去搜搜小桃的屋子,东西是她送过去,说不准......” “你胡说!” 小桃顿时有些慌,那坠子现在可就在她的匣子里:“搜什么搜?你这么说肯定是藏到别的地方了。” “你不敢搜就是心里有鬼!”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正要再请贺烬去搜屋子,就听对方开了口:“够了,都闭嘴!” 小桃明明心虚,却还是恶狠狠地瞪了阮小梨一眼。 阮小梨懒得搭理她,她想这种事,就算贺烬偏爱白郁宁,可也总是要查清楚的吧? 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期待地看向贺烬,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目光却很晦涩,看的她心里一跳,莫名的不安起来。 “爷......” 贺烬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阮氏,你心术不正,手脚也不干净,我罚你手板三十,闭门思过一月,下去吧。” 阮小梨一愣,这就给她定罪了? 她看着贺烬,无意识地摇摇头:“不是我......爷你去搜屋子......怎么能什么都都不做就定我的罪......” 第30章 她急切的抓住贺烬手,试图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然而贺烬看都没看她就把手抽了回去,然后有些暴躁的开了口:“拖下去!” 寒江连忙进来,抓住了阮小梨的胳膊:“姨娘,跟奴才出去吧。” 阮小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贺烬怎么能这样?就凭小桃一句话,连证据都不找,就给她定罪吗? “我不走,这罪我不认......爷......” “阮姨娘,别闹了。”白郁宁忽然开口,事情既然结束,她对阮小梨的怜悯就多了几分真诚,她摇了摇头,“这副样子很难看。” 难看? 她现在很难看? 阮小梨愣了愣,忽然笑出来,白郁宁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凭什么来评论自己现在难看不难看? 她张了张嘴,很想反驳她,可寒江没再给她机会,拉着她出了门,阮小梨睁大了眼睛看着里头,贺烬仍旧没有回头。 这个男人...... 不管是挣扎还是喊冤,果然都是没有用的,她闭了嘴,认命的跟着寒江出了惜荷院。 外头彻底安静下来,可贺烬的脸却越来越黑,片刻后,他狠狠砸了一下矮几,这一下力道太大,矮几悲鸣一声,竟有要散架的样子。 小桃被唬得一哆嗦,忍不住叫了一声,贺烬目光冷厉的看过去,小桃缩成一团,死死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白郁宁看着阮小梨被拉走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贺大哥,谢谢你......阮姨娘那边,我会补偿她的。” 贺烬没吭声,白郁宁知道他心里不好过,要一个柔弱的女人来担责,以贺烬的自尊心来说,恐怕是要难受一阵子的。 然而这份难受,是为了她受的,这份情她得承着。 她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去握他的手,想借此安抚一下他的心情,可指腹刚碰上,对方就忽然站了起来:“你身边的人,该好好管教了。” 语气说不上严厉,但这话却的确是有些重的。 白郁宁略有些难堪,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贺烬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名声不容有损,这样的丫头迟早会连累你。” 白郁宁迟疑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声音里有几分愧疚:“我知道了,会严加管教的,阮姨娘那......” 贺烬的声音又低沉下去:“我自会处置,歇着吧。” 他抬脚走了,白郁宁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微微一松,虽然诬陷阮小梨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可也是趁机对贺烬的一次试探。 好在他并没有让自己失望,这让她对以后成亲的事也多了几分信心。 小桃刚才被吓得不清,现在才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凑过来,委屈道:“姑娘,侯爷怎得如此凶......” 白郁宁眼神一寒,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眼皮子浅的东西,一副坠子也值得你如此?!” 白郁宁头一回动手,小桃虽然疼的捂住了脸,却半晌没回过神来:“姑娘,你打我......” 白郁宁眼底露出一丝厌恶来:“若不是你,我何至于在贺大哥面前丢人?滚下去反省,这两天我不想看见你。” 小桃愣住了,等明白了白郁宁说了什么,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了上来,她哭着扭头跑了。 白郁宁揉了揉额角,琢磨着要怎么安抚阮小梨,虽然的确是受了大委屈,可既然是下九流的出身,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又是爱贪小便宜的人,想必一些贵重些的珠宝首饰,就足够了...... 第31章 阮小梨不再闹腾,寒江也就松了手:“阮姨娘,刚才得罪了。” 阮小梨没吭声,她又回头看了眼惜荷院,脑子里都是刚才贺烬的冷脸,那个男人,还真是偏心啊。 寒江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看着她:“阮姨娘,别看了,爷既然这么说了,事情就是定了,您再怎么喊冤也没用的。” 这些阮小梨早就知道的,毕竟就在前几天,她才亲眼看着喊冤的姨娘们被婆子们打巴掌,狼狈的比条狗都不如。 可她这次不是被牵连,而是直接定了罪,就因为指认她的人是白郁宁的丫头,所以贺烬就连问都懒得问了? 阮小梨心里闷的厉害,她以为自己是受惯了委屈的人,这些事情虽然憋屈,可也不至于太难受,可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 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疙瘩。 她有点讨厌贺烬了,也讨厌白郁宁。 但她的目光还是收了回去,落在了自己红彤彤的手上。 寒江看她安静下来,多少松了口气,指了指溪兰苑的门:“虽然说爷罚了您三十下手板,可白姑娘在,总会求情的,您不必太在意,回去歇着吧。”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这句话扎在心口上,好像比手板要疼的多。 但她有点累,没精力再去掰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哑着嗓子和寒江道了谢,不管怎么说,身为贺烬身边得用的人,他对自己这个罪人,算是十分客气了。 寒江脸上仍旧带着笑,客气的摇了摇头,却是一直没走。 阮小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等着自己进去,好喊人来封屋子的。 她配合的抬脚进了溪兰苑,天已经彻底黑了,屋子里只点着一根蜡烛,瞧着有点暗,彩雀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 阮小梨盯着那影子看了两眼,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才抬脚走进去。 彩雀听见脚步声看过来:“姨娘回来了?快来吃饭,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还好我领的早,一直用热水熏......。” 她转过头来,看见阮小梨,话音猛地顿住了。 阮小梨勉强扯了扯嘴角:“刚好饿了,吃饭吧。” 她话音一落,屋子外头就闪了个人影,然后门板上被贴了张封条,虽然不影响门开关,丫头也能自由进出,但却是在告诉别人,这屋子的主人被罚了。 彩雀愣了愣:“姨娘,是不是除什么事了?” 阮小梨摇摇头,没怎么有精神和她说话,彩雀愣了愣,竟然也没再追问,只是端出了饭菜来:“姨娘,吃饭吧。” 阮小梨坐下来低头开始往嘴里扒饭,彩雀就安静的看着她。 甚至饭后也没有闲话,打了水来给她洗漱,服侍着她躺下之后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阮小梨觉得自己该松口气的,然而心里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有点意外,但没有多想,心里琢磨着,等明天早上彩雀大概就忍不住要问了...... 兴许一大早就会来敲门......她想自己要早点睡,不然明天被吵起来,心情肯定会很糟糕。 她闭上眼睛,缩进了被子里,可直到眼睛因为闭得酸涩起来,她也没能睡过去,她愁苦的叹了口气,抱着被子看外头黑漆漆的夜。 片刻后,她又叹了口气。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好像......失眠了。 她把头往枕头里拱了拱,并没有什么用处,睡意丝毫没涌上来,她只好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不要胡思乱想了......他本来就是喜欢白郁宁的......” 偏袒喜欢的人有错吗? 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她这个没有人喜欢的人有些倒霉而已。 算了算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阮小梨劝了自己几句,慢慢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第32章 第二天,屋门外头的封条就被其他溪兰苑的人看见了,纷纷出来凑热闹。 在白郁宁来之前,溪兰苑里的人虽然不受待见,却很少会受罚。 一来是她们不能随意走动,没有做错事的条件;二来,就算她们在溪兰苑里闹了什么事,只要不牵扯到外面的人,贺烬也懒得理会,由着她们自己折腾。 因而阮小梨门上的封条是很少见的。 姨娘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阮小梨就算捂着头也还是被惊动了,她一宿没睡着,本就有些头疼,身体还懒洋洋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吵,心里就有些烦躁,索性又往被子里滚了滚,装作没听见。 但她的鹌鹑没能做多久就被迫出来了,因为没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进了院子,在众位姨娘的注视下连门也没敲,就推开门进来了。 阮小梨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却只能咬着牙坐起来。 嬷嬷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戒尺,《女戒》和文房四宝。 闭门思过自然不是让人在屋子里呆着,门一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要抄书的。 阮小梨打小没正经读过书,但跟着百花阁里的帐房先生认过几个字,只是一直没时间练,写的也就不好看。 抄书这种事她心里其实不抗拒,只是挨了手板再来写字,就着实受罪了...... 她看了眼戒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这么厚的板子打上三十下,只怕是半个月都消不下去。 嬷嬷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嗤笑了一声:“你运气好,白姑娘心软替你求了情,侯爷免了你的手板,但这戒尺还是得放在这里,好让你记得教训。” 她将托盘重重的搁在桌子上,语气凶悍道:“要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一个月内,若是不能将《女戒》抄完,这手板你还是得挨,听见了吗?” 阮小梨怔了怔,果然是白郁宁吗? 可就算她帮了自己,阮小梨心里还是生不出感激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次的事,和白郁宁有牵扯,虽然并没有证据。 但有件事她还是确定的,她应该不是因为小桃对自己不好而迁怒了白郁宁的。 阮小梨其实刚才就猜到了一些,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抬手敲了敲彩雀的脑门:“罚你干什么?罚的你走不动路,连饭菜都领不了,我又不能出门......咱们两个要在这屋子里饿死吗?” 彩雀还是很自责:“姨娘,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阮小梨揉揉她的头:“好了好了,事情这不都过去了,我本来名声也不好听,不差这一点,快去洗把脸。” 彩雀点点头,却又迟疑着不肯走,阮小梨好奇的看过来:“怎么了?还有事儿?” “姨娘......”彩雀看起来很犹豫,但几个呼吸后,还是小声开了口,“你真的不难受啊?我听说爷问都没问一句就给你定了罪。” 阮小梨眼神微微一暗,却笑起来:“是有点生气,可谁让那是人家白姑娘的丫头呢......快去收拾一下你自己吧。” 彩雀这才走了,阮小梨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谁让那是白郁宁的丫头呢...... 彩雀回来的时候,还领了两人的午饭,但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忍着没有吭声,阮小梨有些无奈:“这是又和谁生气呢?” 食盒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彩雀随手打开了盖子。 阮小梨还以为是自己受罚了,大厨房的人欺负他们,克扣了她们的饭菜,可低头一瞧,不但没少什么,反而丰盛许多。 以往她们两盘菜多是一盘咸菜,另一道会是加些肉沫炒的素菜,但今天的菜,虽然仍旧有份咸菜,可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整只鸡。 她一愣:“拿错食盒了?” 彩雀还是气鼓鼓的:“没有,这就是咱们的。” 既然没被克扣,那彩雀生什么气? 阮小梨很想问她一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是白姑娘特意嘱咐的?” 彩雀没想到她一猜就猜到了,泄气似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生气起来:“姨娘你不知道,满府里都说她心善大度......这要不是她的丫头,你能被关起来吗?” “凭什么恶名让你背了,好名声都给她了?!” 她越想越气,尤其是厨娘们看着她的眼神,活像是她没有感激白郁宁就很不是东西一样! 当时她简直想把食盒里的菜全都扣在厨娘们脸上,可最后还是咬着牙忍了。 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让阮小梨受罚的时候还饿肚子,只是她一肚子气,是真的有些吃不下:“姨娘你别管我了,你快吃吧。” 她吃不下去是因为自己,阮小梨怎么好意思吃独食,再说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吃。 但丢是不能丢出去的,也不好剩在盘子里,不然消息传到贺烬耳朵里,大约就不止觉得她心术不正,还要骂她不知好歹。 毕竟昨天的事,他看起来是真的信了。 第33章 两人凑活着吃了那盘咸菜,彩雀看着阮小梨那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又觉得自己很幼稚,总是害的阮小梨跟着自己吃苦。 她咬了咬牙,伸手扯下了一根鸡腿放在了阮小梨碗里:“姨娘,奴婢想了想,不吃太亏了。” “咱们不吃别人又不知道,再说了,我觉得那白姑娘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说不定就等着咱们不吃呢,到时候咱们一点好处没落着,倒让她称心如意了。” 她气哼哼的把一只鸡撕扯开,鸡肉全都放在阮小梨碗里:“姨娘,咱们全给她吃了,一口都不剩!” 阮小梨看着自己要溢出来的碗,有些无奈的拦下了彩雀:“够了够了,这些我可吃不了......剩下的你吃。” 彩雀摇头:“这只鸡也不大......” 阮小梨夹起鸡肉塞进她嘴里:“眼睛肿成这样可得好好补补。”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彩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阮小梨弹了弹她脑门:“行了,别往心里去,我本来也不喜欢出门,之前碍着爷的面子,还总得去惜荷院,现在咱们倒是能理直气壮的窝在屋子里了。” 彩雀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没拆穿,倒是说起另一件事来:“奴婢今天在大厨房,瞧见张管家在买年货呢,好些鸡鸭猪羊鱼鹅,以往也没这么大阵仗......姨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阮小梨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摇头,她很想说不知道,却莫名地想起昨天在梅林遇见的那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来......是因为他吗? 彩雀压低声音兴冲冲道:“因为今年越国的皇子要来咱们府里过年。” 可这些和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就算来的客人身份再尊贵,她们这些妾也不可能露面。 所以彩雀只是单纯的觉得新鲜,新鲜过后就没抛在了脑后。 年关将至,就算布料不好看,可彩雀还是把哪匹像黑又像绿的料子收拾了出来,准备给阮小梨做衣裳。 赶着过年前一天,彩雀新衣裳做好了:“姨娘,要不要试试?” 阮小梨看了眼颜色,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彩雀也不失望:“那成,不试的话就这么收起来吧,反正衣服是做好了,旁人谁来也不能说咱们怠慢长公主的赏赐......姨娘,歇歇吧,都写一天了。” 阮小梨抻了个懒腰:“倒是不累,我只怕写不完。” 先前她忙着赶绣活,没来得及写多少,昨天彩雀偷偷溜出去将帕子都交给了绣坊,她才空下来,便赶紧抄了几页书。 彩雀走过来给她揉了揉肩膀:“奴婢倒是没想到姨娘还认字,奴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阮小梨有点得意:“我会啊,我教你,刚好咱们这有纸笔。” 她在纸上写下彩雀两个字,大小不太一致,也有些丑,彩雀仍旧很高兴,拿起来看了看,很欢喜的样子:“姨娘你真厉害。” 阮小梨被她夸得高兴,虽然知道这厉害两个字完全经不起推敲,却还是笑了:“我不止会写字,还会吹箫呢。” 青楼里学的才艺都是取悦人的,上不了台面,她临走前,被交好的姐妹拎着耳朵嘱咐,这些本事让她不要拿出来,外头的人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便也听话的从来没提,其实就算想提,也没什么机会,毕竟贺烬鲜少和她正经说话。 第34章 彩雀却很是惊讶:“姨娘你藏得好深啊......奴婢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阮小梨一摊手:“我没有萧。” 她学的时候用的是百花阁里的东西,自己是舍不得花银子置办的,走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拿走。 彩雀失望的叹了口气:“奴婢以往只远远看见人吹拉弹唱,还有跳舞的,跟仙女似的。” 阮小梨不忍心打击她,什么仙女,不管是歌女还是舞女,都不是正经身份,要是有得选,没有人愿意做的。 外头慢慢响起喧闹声,阮小梨随手推开窗户,寒风迎面吹进来,主仆两人都是一抖,却默契的抖完之后就抻长了脖子往外头看。 大约嫌布料颜色丑的不在少数,姨娘们出门的时候,大都十分亮眼,说一声姹紫嫣红都不为过。 “她们......连长公主赏的料子都敢不穿?” 阮小梨十分惊讶,心里对溪兰苑姨娘们的胆量产生了几分佩服。 “法不责众,大家要是都这么穿,就算是长公主也不好说什么吧?” 阮小梨没见过对方,也不好说这话是对是错,只好不吭声。 今天这个日子,大概众人都很珍惜,就连前些日子因为推白郁宁入水,而被贺烬也泡了冷水的那位陈姨娘都拖着还没好全的身体爬了起来。 阮小梨觉得,她心里大概并不想去,可是不敢不去。 彩雀忽然惊讶的喊了一声:“薛姨娘怎么穿的这么丑?”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薛姨娘,毕竟在这一群花枝招展的人里,薛姨娘一身土黄色,又俗气又老气,实在很显眼。 姨娘们也都发现了,嘻嘻哈哈地嘲笑起来,薛姨娘脸色不好看,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回屋子换套衣服似的,但她僵硬了一会儿,竟然忍下了。 “一群贱货,知道什么?有你们哭的时候。” 她冷哼一声,心里想着孙嬷嬷的嘱咐,底气顿时足了,带着丫头昂首挺胸的走了。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溪兰苑就安静了下来,大概是知道这座院子里,只剩了她们两个人,于是这份安静,就多了点冷清的味道。 但阮小梨却很满意,没人多自在呀。 她抬手关上了门,伸手又拿起了毛笔:“这时候主子们都在花厅,下人们也都闲了,你去找你的姐妹说话吧,用晚饭的时候回来就成。” 她笑了笑:“今天可算是年夜饭,就算白姑娘不打招呼,咱们的饭菜里也该有肉了。” 彩雀却摇了摇头:“不去,难得溪兰苑这么安静,奴婢就想在这里呆着......姨娘,你倒是歇一歇啊。” “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要学自己的名字吗?自己比划去。” 彩雀不高兴的撅起嘴,刚想说什么,外头就进来个人,站在门口小声喊彩雀。 “是彩蝶。” 她惊喜的喊了一声,过去开了门,彩蝶瞧见阮小梨也在,拘谨的问了好,然后递给彩雀一个小布包,大约是她偷偷留下来的吃食。 阮小梨摆摆手:“去吧,别回来太晚。” 彩雀很犹豫,被彩蝶拽了两下才关上门跟着她走了。 第35章 这下溪兰苑只剩阮小梨自己了,她看着自己的毛笔,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忽然间就有点冷清了。 “明明是自己让她去的......”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矫情的,便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敛了,低头专心抄书,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她摸索着去点了灯烛,周遭一亮起来,她才瞧见屋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边还站着个人。 她唬了一跳:“谁?” “......还能是谁?” 阮小梨一怔,竟然是贺烬吗?好些日子没见他,冷不丁这么听见他说话,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对方倒是没什么变化,说话的时候还是那股冷淡里又透着几分不耐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不愿意来这里一样。 他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既没有因为觉得阮小梨做了不体面的事而继续生气,也没有因为查都没查就定了阮小梨的罪而觉得尴尬,看起来像是......忘了。 大概是真的忘了吧,毕竟整个溪兰苑他都不上心,何况溪兰苑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妾。 阮小梨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瞧见他穿着官服,身上还有酒气,忍不住想,这是家宴结束了吗? 她探头往外面一看,其他姨娘的屋子还都暗着,并没有回来......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贺烬是要先参加宫宴,才会去家宴的,看这样子,应该是刚从宫里回来。 那不去家宴,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喝醉了酒,走错了路? 她没见过喝醉酒的贺烬,不知道他会不会撒酒疯,不敢也不太愿意往跟前凑。 贺烬也没靠她太近,自顾自走到窗前,瞧她抄的书,却是半晌才开口,说的话一如既往的不太好听:“狗爬字。” 阮小梨一噎,她又不是白郁宁那种大家闺秀,也不是其他姨娘那种被各家精心挑选培养的才女,她会写字已经不错了。 然而她不想解释,因为这个话题一提起来,贺烬就会想到她的出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说不准要怎么想。 好在,她已经从良了,以前再怎么样,也都过去了。 “爷可是头疼?要不要喝醒酒汤?” 贺烬哼笑了一声:“你在禁足,我便是要喝,你去哪里做?” 阮小梨一噎,心道自己就不该多嘴,这样的男人,头疼也是活该的。 贺烬才不管她想什么,自顾自朝她招了下手:“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喝醉了会不会打人? 阮小梨犹犹豫豫地不想靠近,却一不留神就被贺烬一把拽了过去。 他粗糙的手指点着桌面:“瞧瞧你的字,笔画顺序都是错的,能这么写吗?” 阮小梨有些无语,她只是抄个书,又不是要出去卖笔墨,做什么要管笔画顺序对不对?能看出来是哪个字不就成了? “拿笔,我瞧瞧你是怎么写的。” 第36章 阮小梨看了他一眼,没在他脸上瞧见以往常有的不耐烦,倒是有几分严厉,像极了百花阁的帐房先生教她认字时候的样子,仿佛是一句话不对,就要打她手板一样。 她微微一愣,这样的贺烬,她是头一回见,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可却并没有允许自己探究下去,只是十分委婉的拒绝了:“爷,回头我自己练吧......” 贺烬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阮小梨的本意,自顾自哼笑了一声:“写的不对,练也是白练。” 他这声笑,和以往的冷笑不同,也和那天在惜荷院听见的不一样,又低又哑,有点像孩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阮小梨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贺烬今天看起来真的有些奇怪,以往他不会花费时间和自己说这么久的话,更别说教她写字......果然人一旦喝醉了,就会性情大变的。 然而她还是不想在贺烬面前丢脸,她知道自己处处都比不上白郁宁,可多少也有那么点自尊心,并不想两人举案齐眉的时候,说起自己,说那个阮姨娘写的字很丑,连笔画都是错的。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爷,家宴的时辰要到了,你......” 该走了。 贺烬眉头一拧,脸上终于露出不耐了,好像所有因为酒醉而有的好脾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他粗暴的打断了阮小梨的话:“废什么话,快写。” 阮小梨有些无语,觉得贺烬果然还是贺烬,就算喝醉了酒,也还是死性不改,对她根本不可能有好脾气的。 眼见抗拒布料,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拿着毛笔抬手写了个为字。 贺烬的手忽然附了上来,将她的手完全包住了,然后带着她在纸张上慢慢写下贺烬两个字:“女人以夫为天,别的字可以错,这两个字不可以。” 阮小梨有些愣住了,从刚才贺烬的手抓上来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僵住了。 说来丢人,虽然他们什么都做过了,但只要一下了地,贺烬就会冷起脸,连靠近都不会,更别说牵手摸头这些亲密的动作。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在床榻以外的地方,靠这么近。 阮小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忽然就很想再提一提坠子的事,她想告诉贺烬自己没有做那些事情,她张了张嘴:“爷......” 外头忽然有人家放了鞭炮,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贺烬动作一顿,像是被这动静吵得醒了酒,他低头看了眼阮小梨,怔愣片刻,眼神清明起来,慢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然后揉了揉眉心:“我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情,阮小梨微微一顿,这酒竟然说醒就醒了。 她张了张嘴,有点好奇,自己如果说了是他自己走过来的,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他。 但贺烬并不执着这个问题,见阮小梨不说话也没追问,只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倒杯茶来。” 阮小梨想起来他之前那句嘲笑自己禁足的话来,莫名其妙的走了神。 她站着没动,贺烬抬眼看过来,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只是脸色略有些沉凝:“不倒茶......你这是在埋怨我罚你?” 阮小梨刚刚回神,没太听清这句话:“啊?爷说什么?要喝茶吗?只有冷茶,行吗?” 第37章 贺烬盯着她看了两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罢了,抄书也不急于一时,歇着吧。” 他抬脚出了门,阮小梨也没吭声,只是跟着他走到了门边。 贺烬走出溪兰苑,身影彻底隐没在黑暗里的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阮小梨还戳在门边,屋子里灯光太暗,瞧着她颇有些孤零零的。 他目光闪了闪,却到底没做什么,转身大踏步走了。 虽然府里的人一直称呼他住的院子叫主院,但其实这里是有名字的,叫五修堂。 行走于世,仁义礼智信,五者必修,主院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大丫头翡烟已经等在了门口,看见贺烬远远走过来,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迎了上来:“爷回来了。” 贺烬没吭声,也没理她,只是伺候贺烬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因而仍旧是满腔热情,半点都没有被打击到。 她一面跟着贺烬往屋子里走,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让贺烬多理会她一下。 但还没想到头绪,她就在贺烬身上闻到了脂粉香。 她脚步不由一顿,从宫里出来,身上怎么会有脂粉香?难道是回来的路上被哪家的小贱人堵住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不妨碍她心里恶狠狠地骂对方一顿,等她骂完,心情平复下来的时候,贺烬已经不见了影子。 翡烟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去:“爷可是要换衣裳?奴婢想着大年夜,还是穿的喜庆些好......这件暗红的袍子最合适......” 贺烬瞥了一眼,面露嫌弃:“花里胡哨。” 翡烟一僵,脸色有些尴尬,但很快就给自己找了台阶:“那这件紫色的,还绣着鹤纹......” 贺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自己选,你出去吧。” 翡烟很不甘心,现在满府里都自己去玩闹了,她还撑着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伺候贺烬,要是这时候下去了...... 她咬了咬牙,脸上又露出笑容来,小心翼翼地朝贺烬靠近:“爷,您在宫宴上一定是喝了酒,一个人多有不便......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她说着就伸手,想去解贺烬的腰带,却不等靠近,就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手背,疼的她一抖,不自觉喊出了声。 贺烬脸上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规矩,自己去找孙嬷嬷领罚,滚下去。” 翡烟心里又气又不甘心,却并不敢反驳,贺烬向来说一不二,说了罚她,她就是求情也只能适得其反。 只是她本来以为贺烬身上这么大的酒气,应该是有几分醉的,他一旦醉了,脾气就会好很多。 这个秘密,是她去年才发现的,所以今年才长了个心眼,想要趁机和他亲近一些,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第38章 她憋屈的咬着牙,半晌才逼着自己露出笑来:“奴婢认罚,只是好歹要先伺候着爷换了衣裳......” 贺烬瞥她一眼:“我换衣裳何曾用你伺候过,下去。” 翡烟无话可说,心里虽然很不情愿,却不敢再激怒贺烬,只能憋屈的下去了。 没多久贺烬自己换完衣裳走了出来,只穿了一件寻常的黑色袍子,唯一能和年节扯上关系的,就只有领口袖口绣了的暗红色的云纹了。 翡烟远远地看着,眼底满是痴迷,却到底没敢再出去。 虽然后院姨娘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贺烬这个人也没有半点柔情蜜意,可侯府的丫头们想摆脱伺候人的命运,还是只能走这条路。 而且翡烟觉得自己伺候了贺烬那么多年,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是特别的那一个才对,以后就算身份高贵的当家主母过了门,也得看在她和贺烬那么多年主仆情的份上,对她客客气气的。 只是这件事急不来,她还需要慢慢谋划。 想到这里,她换了身衣裳,匆匆去了花厅,今天这种日子,就算贺烬不想理会她,可她身为大丫头,还是要陪在对方身边的。 这是她才有的体面,后院那些姨娘们这辈子都别想有。 花厅里虽然人多,却奇怪的并不热闹,翡烟不敢唐突,悄悄从小门进去了,在贺烬身边站定的时候,刚好听见贺烬开口—— “母亲今年怎么如此有雅兴,要将人都聚在一起热闹?” 长公主笑了一声,大约是觉得儿子在后院管理上,到底还是有着男人家的粗糙。 她摇了摇头:“你呀,瞧着对郁宁如此上心,想必是要成亲的,竟也不想着为她以后铺铺路。” “虽说你不好女色,眼下溪兰苑的情形也是身不由己,可总要有些态度的,毕竟等皇兄巡游完回京,她可就不是寻常的白姑娘了。” 贺烬略有些尴尬:“这些还早,婚事也未必就能定下,着实不必现在就劳累母亲。” 长公主扫了一眼底下花枝招展的姨娘们,心里一哂,面上倒仍旧是雍容淡定:“到时候再要做就晚了。” “有些事情就是得趁着旁人没有防备,才能试出真假来,一件衣裳就能看出这人是老实本分,还是包藏祸心。” 她用眼神示意贺烬看几个打扮的格外娇媚艳丽的姨娘:“这几个叫什么?让孙嬷嬷记下来,得赶在你成婚之前,找个由头撵出去。” 贺烬没开口,眉头倒是越拧越紧。 长公主有些意外:“怎么,还舍不得不成?是哪个得了你的欢心?你若是真心喜欢,留下也不是不成。” 贺烬面露无奈:“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 所谓知子莫若母,长公主很快就猜到了这茬,颇有些无奈:“你呀你,自己的人连名字都记不住。” 然而看她的神情却并没有半分不悦,虽说贺烬记不得人名是有些凉薄了,可这些人的来历不清不楚,也着实不配她儿子上心。 “罢了,你不知道,孙嬷嬷总是知道的。”她大约是联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冷:“反正这样狐媚轻浮的小蹄子是绝对不能留下的,否则迟早会祸害你的后院。” 贺烬对此并不在意:“按母亲说的办就是,只是太子殿下的人也在,就算是母亲出面,也不好做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太子虽然是她的外甥,可脾性着实让人不喜,心思狭隘,狡诈多疑,若是以后登了帝位...... “罢了罢了,大年夜的,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 “正是,母亲,饮一杯如何?” 第39章 长公主给面子的端起了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动作却忽然顿住,她扫了一眼人群,面露困惑:“你带回来的是哪个?我倒是一直还没来得及见见。” 贺烬动作一滞,并不太想让长公主见到阮小梨,别的不说,若是她穿一身艳粉色,满身风尘气的进来...... 怕是要现在就被撵出去。 他额角隐隐作痛:“她犯了错,被我罚着闭门思过了。” 长公主嗔怪地看他一眼:“即便是再大的错,大年夜也该宽容一二,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她说完便看向孙嬷嬷:“你去一趟溪兰苑,把人请过来,吃了家宴再回去受罚也不迟。” 贺烬下意识道:“母亲,阮小梨生性愚笨,来了反倒要坏了您的兴致,倒不如不见。” 长公主微微一怔,探究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起来:“我难道还会和你的人生气不成?孙嬷嬷,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阻拦就有些刻意了,贺烬只能叹了口气:“既如此,待会就请母亲多担待了。” 孙嬷嬷抬脚走了,贺烬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出神,若是待会母亲要将她撵走,如何处理才好,他可是应了让她在侯府安老的...... 他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能作罢,实在不成也只能送到庄子上去了。 他忽而想起来,那天阮小梨自己也提过要去庄子上的,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心里忽然就不痛快了起来。 贺烬沉着脸喝酒,长公主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了,青藤怎得还不见影子?” 论起辈分来,青藤和贺烬算是姨表兄弟,要喊长公主一声姨母。 “他那个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 他话音忽然一顿,上次青藤对阮小梨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追着自己问了好几回,今天若是遇见...... 他眉头又拧了起来,一个妾无关紧要,可若是被青藤带走,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果然阮小梨就该在溪兰苑里好好呆着。 “来人。” 翡烟连忙上前应了一声,贺烬瞧见是她,脸色有些不好:“怎么是你?” 他还是习惯吩咐寒江和云水。 翡烟尴尬的低下了头:“瞧爷说的,姨娘们都在,小子们也不好过来伺候。”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贺烬一时给忘了。 罢了,好在翡烟虽然人蠢笨,也有些小心思,但并不敢违抗自己的话,总比旁人要好一些。 “罢了就你吧,你去追孙嬷嬷......”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道带笑的响亮男声从外头传进来—— “旁人家都热热闹闹的,怎么你们这里就如此冷清?” 青藤人未至,声先到。 第40章 姨娘们被这明显不熟悉的声音惊到了,不是说家宴吗?怎么还有外男来? 那她们现在是不是要回避? 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能做主的两个人却都没心思理会她们。 贺烬的话被打断,而且青藤还是贵客,他自然不能再和丫头继续说话,只能起身去迎接:“恭迎殿下。” 青藤笑眯眯走进来,边走边摆了摆手:“这又不是在宫里,这么客气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主位的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两年未见,姨母还是这般光彩照人。” 长公主失笑:“你这张嘴,惯会哄人开心......你母亲可安好?” “劳姨母记挂,母妃一切安好,这次来还特意嘱咐我带些大昌特产回去,说请姨母督办,您最知道她的喜好。” 长公主连连点头,神情有些唏嘘,青藤的生母,越国的静贵妃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自从嫁去越国,她们便再未见过,算起来竟也二十年了。 贺烬看她有些伤心,连忙岔开话题:“母亲别提这些了,殿下请上坐。” 长公主抬手擦了擦眼角:“你说的是,青藤,来本宫身边坐。” 青藤连忙答应了一声,却扫了一眼花枝招展的姨娘们,凑近贺烬道:“你府上竟然如此多的美人......艳福不浅啊。” 姨娘们纷纷低下头,唯恐一时不慎,被扣上不守妇道的名头。 然而青藤并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境地如何尴尬,仍旧盯着她们来回打量,贺烬看的皱起眉头,不自觉看了眼翡烟,还是得让她去传句话...... 但他念头刚落下,孙嬷嬷就到了:“公主,人到了......” 贺烬叹了口气,牵扯上阮小梨,还真是事事不如意...... 孙嬷嬷没察觉到他的想法,倒是看见青藤后顿了顿,连忙行了个礼:“青藤殿下来了?” 青藤笑嘻嘻点了点头:“孙嬷嬷好啊。” “可折煞老奴了,厨房里有专门请的越国厨子,老奴这就去盯着,务必让他们尽心。” 她匆匆要走,贺烬想起她说的那句人到了,想着干脆就再把人撵回去。 他看了眼青藤:“殿下入席吧,母亲惦记你许久了。” 他说着想往外走,青藤却又跟了上来:“贺兄,你往哪里去?” 贺烬脚步一顿,心里有些不悦,往日也不见青藤和他如此亲近,今天这是抽了什么风? 然而他跟着,他也不好再去找阮小梨,只能回了位置,眼神却时不时瞥向门口,但奇怪的是阮小梨一直没进来。 难道是孙嬷嬷觉得青藤在,阮小梨不方便进来,已经把人撵回去了? 贺烬不自觉敲了敲大腿,冷不丁听见长公主提起自己,只能和他们闲聊两句。 大概是青藤的眼神实在是太不老实,长公主有些忍不了了,挥挥手,将姨娘们都遣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脾气?你母亲竟也纵着你不管。” 第41章 青藤还是笑嘻嘻的:“美人自然是美给旁人看的,再说我只是瞧两眼,又不做什么......大昌的规矩真是要憋死人。” 越国以蛇为图腾,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奔放,女子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连皇妃也有不少是之前嫁过人的,因而多瞧两眼美人,对青藤来说,已经十分收敛了。 长公主知道越国的习俗,却仍旧有些难以接受,却不好再说,只能叹了口气。 贺烬看出她心里的不高兴来,略有些无奈的开口:“母亲劳累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长公主看着青藤有些犹豫,对方一笑:“姨母自去就是,您不在我和表兄才好开怀畅饮。” “你这小子......也罢,你们也不要失了分寸。” 两人连忙站起来看着她走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青藤就抻了个懒腰,没骨头似地躺在了椅子上:“贺兄,这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歌舞美人助兴?” 贺烬没吭声,他完全不想和青藤说话。 青藤瘪了瘪嘴:“没劲,你这人跟木头似的,却有那么多美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烬有些无语:“美人不在多,能得一知己足矣......不过以殿下的身份,若真志在美人,想必再多也是养得起的。” “养得起是养得起,可也得我喜欢才行......说起来,大昌的美人倒是别有风味,带个回去做侧妃也不错。” 侧妃? 贺烬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总觉得他嘴里的那个美人,大约是阮小梨......若是他不强,而是正经开口讨要,给还是不给呢? 不过阮小梨大概是愿意的,兴许到时候还要来求自己。 贺烬心里冷笑了一声,一仰头将杯中酒全都灌进了嘴里。 青藤却忽然站了起来:“和你喝酒太没意思了,我还是出去溜达溜达,找找乐子。” 他要走,贺烬反而松了口气,也没有挽留,跟在他身后往门外去:“你是使臣,即便要去玩闹,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你是自己带人,还是我派几个?” 青藤没说话,贺烬皱着眉头看过去,却瞧见他正低头看门边,那里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 有人!门边竟然真的有人! 他下意识把青藤拉到了身后,使臣若是在大昌出了事,两国必然要生出嫌隙。 “什么人?!” 他一伸手就将对方抓了起来,触手才觉得不对,这么轻,仿佛是个女人。 那人惊了一下,声音含糊的啊了一声,带着睡着的时候被惊醒了所特有的惺忪。 青藤挣脱了贺烬的手:“别这么凶,一定是个美人,大老远我就闻见脂粉香了。” 贺烬手一顿,脂粉香? 他心里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来,沉下脸来去看那团黑影,对方被他的声音惊动,抬头朝两人看过来。 虽然夜色并不明亮,灯台的光也有些暗淡,可他还是看出来了,竟然真的是阮小梨,只是她一改往日的俗艳,竟穿了一身黑衣,颇有些不起眼,这才让他没能注意到。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阮小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青藤,脸色铁青,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谁准你在这里的?!滚回去!” 第42章 阮小梨彻底清醒了过来。 之前孙嬷嬷喊她来,然后就让她在门口等着,说要进去通报,只是这一去就没再出来。 外头虽然冷,但花厅里的火气旺,这廊下比起她溪兰苑的屋子来说竟然还要暖和一些,她也就不着急,干脆慢慢的等,只是这等来等去也没等来结果。 后来姨娘们都走了,她不是不想走,可又担心等会里头找她的时候她没在,会出什么幺蛾子,贺烬这个人不讲理,想必长公主也不会和气到哪里去,真要因此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蹲下来继续等,然后蹲就变成了坐,再然后她就靠在墙上迷糊了过去。 其实她睡得不安稳,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看见她,还以为是和姨娘们一样只是路过,直到贺烬呵斥了一声,把她硬生生从地上薅了起来。 她彻底清醒了,有些惊讶的看了过去,嘴唇微微一张:“爷......” 长公主要见我了吗? 贺烬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看见她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谁准你在这里的?!滚回去!” 他虽然一向对自己不客气,可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凶......大约是误会她是擅自跑出来的。 阮小梨到嘴边的话就给咽了下去,她把冰凉的手缩进了袖子里,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是孙嬷嬷喊我过来,她说长公主要见我,进去通报了。” 贺烬却并没有因为解释而缓和下来,语气甚至越发恶劣:“你长着双眼睛做什么?不知道看一眼吗?人早就散了。” 阮小梨之前当然是看过的,可那时候,正经主子们都还在,她总不能一直探头看,后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也没顾得上再看。 眼下贺烬这么一说,她才再次往屋子里探了探头,果然里头已经空荡荡的了。 她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了眼天色,都这个时辰了,怪不得散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妾,又被遗忘了。 她抓紧了袖子,心里又有点闷,可和上次被贺烬冤枉来说,这感觉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多少有点好奇,长公主是故意晾着她呢;还是不想见她,但是孙嬷嬷忘了告诉她呢?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股好奇都只存在了一小会就被她抛在了脑后,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孙嬷嬷,她都没办法和人家计较,还是不去想了。 她沉默着安抚了自己,这才朝贺烬行了一礼:“那我回去了。” 虽然被这么凶了,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在被晾了大半宿之后,可她看起来仍旧是平静的,虽然多少有些小情绪,可至少没有任何失态。 贺烬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好像阮小梨这个人,虽然有些上不了台面,也爱背后编排他,可除了上回在惜荷院,她再没有露出过那种表情来。 对待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的接受度高的有些离谱。 贺烬越想,眉头皱的更紧,一阵寒风贴着头皮吹过,他回过神来,抓了一把阮小梨的手,触手冰凉,他脸一沉,刚要张嘴,就瞧见了青藤,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当面教子,背地教妻,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 第43章 他只好松了手:“回去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就仿佛要融进了夜色里一样。 贺烬看了看并没有星辰的夜空,就算府里到处都点着灯,可总有照不到的地方,这女人蠢得竟然连灯笼都不知道拿一个。 他正想开口把人喊住,就见青藤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然后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要给阮小梨。 贺烬眉头一拧,然而青藤并没有觉得自己唐突,他将斗篷塞进阮小梨手里“姨母是和我说话才忘了你,这事儿怪我,害你在外头冻了这么久,这衣裳就当我给你赔罪。” 阮小梨生的好看,没少遇见过愿意照顾她的男人,但大都是存着别的心思的。 可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知道她是贺烬的人才对,无利可图,怎么还会对她好? 她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是知道不能接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 贺烬忽然抬脚走了过来,将身上的大氅一扯就盖到了阮小梨头上,话却是对青藤说的:“不劳殿下费心了。” 青藤耸耸肩,将斗篷收了回来,重新披在了身上:“得,我这要是再不收回来,怕是就要给美人招祸了,我走了,哪里都比你这里热闹。” 他说着话抬脚就走,路过阮小梨的时候也没多看一眼,看起来倒像是并不上心的样子。 贺烬却也没在意他的动作,只瞄了一眼还站着不动的阮小梨:“还不走?” 阮小梨轻轻将大氅从头上扯下来,却没穿,她有些意外贺烬会这么做,但心里多少有那么点高兴,连被冤枉的气都消了大半,虽然贺烬这衣裳看起来送的不情不愿。 不过她也没打算收,只抬手摸了一下就送了回来。 这下轮到贺烬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嫌他? 他有些被阮小梨气笑了,她哪来的胆子嫌弃自己的夫君? “你......” “天这么冷,爷在外头别脱衣裳,我走快些几步路就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想过要把衣服给贺烬披回去,但又怕他嫌弃自己,最后还是只把大氅往他怀里一塞,就转身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融进夜色里,贺烬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垂眼看着手里的大氅,半晌才想起来,他其实是想给阮小梨一盏灯笼的,可最后,还是让她抹黑走了。 阮小梨跌跌撞撞的回了溪兰苑,门虽然关着却没上栓,溪兰苑一向这样的,就是怕贺烬忽然来了兴致要过来,进不来门。 但眼下却方便了阮小梨,她搓着冰凉的手回了屋子,彩雀趴在桌子上睡了,虽然是过年,外头到处都是鞭炮声,可屋子里仍旧很冷清,连火盆也没有点,只亮着一盏并不明亮的烛火,瞧着有些可怜。 第44章 阮小梨把手指拢在上面,想暖一暖手,可烛火太过弱小,温暖没感到,反倒是屋子里也跟着暗了下来,她只好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轻轻推了一把彩雀。 “去床上盖着被子睡,在这里睡要着凉了。” 彩雀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见阮小梨回来了,张了张嘴,却先打了个喷嚏,她连忙捂住鼻子:“姨娘你回来了?都这么晚了。” 她说着稍微清醒了一些,也跟着来了精神:“见到长公主了吗?她怎么样,喜欢你吗?”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这一趟与其说是见人,倒更像是受罚,不止没能见到长公主,还被贺烬教训了一顿。 但年底下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呢? 于是她只是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快去睡吧。” 彩雀有些失望,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呵欠,只好在暂时不提这事,晃晃悠悠的出了门,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然而阮小梨却并没有睡意,她看着窗户外头不知道谁家放的烟花有些出神,犹豫片刻后,又伸手摸了摸肚子,她这辈子,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因为这个问题,阮小梨后半夜也没能睡着,但大年初一,她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因为这天,不管是贺烬还是长公主,都会赏东西下来。 溪兰苑也难得平和,一早上听见的都是笑闹声,也没有人故意来找不痛快,只是阮小梨仍旧不能出门,她干脆将笔墨纸砚搬上了床,裹着被子抄书。 外头逐渐热闹起来,没多久就有人一边喊一边跑着进了院子:“姨娘,来了来了。” 阮小梨笔一顿,好奇的抬头看出去,贺烬的赏来了,他是懒得费心思的人,以往的节庆都是直接赏银子,这次应该也是这样。 可银子这东西虽然旁人说俗,但却是最实用的,也是阮小梨最想要的东西。 翡烟很快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 阮小梨有些惊讶,这么多银子? 贺烬这是发了笔横财吗? 她按捺不住下地穿了鞋,扒着门框往外头看,其他姨娘们也好奇的很,毕竟贺烬送这么大的箱子过来,还是头一回。 翡烟瞥了眼姨娘们好奇的脸色,心里哼了一声,她自觉是高人一等的,端着架子咳了一声:“姨娘们要是好奇不如来看看?这么探头探脑的,要是让爷看见,又该嫌丢人了。” 薛姨娘哼了一声,却碍着她是贺烬贴身伺候的人,并没有说什么,翡烟自觉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脸上的笑容很快得意起来。 她抬抬下巴,示意婆子把箱子打开。 阮小梨期待地抻长了脖子,入眼的却并不是晃人眼的银光,反倒仍旧是小一些的盒子,她不由一愣,不是银子? 翡烟弯腰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来,打开却是文房四宝:“爷说了,咱们是勋贵之家,府里的人更不该失了教养,希望各位姨娘们上进一些。” 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大年初一,不赏银子就算了,怎么能赏这些东西?一院子女人,要什么文房四宝? 第45章 阮小梨也有些意外,贺烬最近这是怎么了? 眼见众人都站着没动,翡烟不耐的看了婆子一眼:“还不给姨娘们送过去?” 阮小梨不等回神,手里就被塞了个盒子,她摸了摸上面精致的雕花,心里难得没有因为没得到银子而失望。 先前抄书的那一套,等她被罚完就要收回去的,现在这些却可以一直留在她屋子里。 她小心的把盒子放在床头,瞧了瞧里面的东西,她是分不出好坏来的,但贺烬拿出来赏人的,总不会是不好的。 外头很快又响起脚步声,孙嬷嬷也带着长公主的赏来了,姨娘们乌压压跪了一院子,阮小梨就算在屋子里也不敢马虎,跟着一起跪下了。 好在贺烬虽然有些抽风,长公主却还是正常的,赏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首饰脂粉这些,只是薛姨娘大概是昨天得了长公主青眼,额外得了一只金灿灿的手钏,看的阮小梨有些眼热。 孙嬷嬷走后,溪兰苑就又安静了下来,而且直到元宵节这天,应该都会保持安静,因为贺烬不会有时间来理会她们。 而且听说今年他还要伴驾巡游,元宵节一过就要出发了,这么算起来,应该至少一个月都见不到人了。 阮小梨其实不是多么盼着贺烬来,心里却仍旧莫名的有那么点惆怅,但很快她就念头一转,觉得就算贺烬在府里,一个月见不到一面的时候也不少,其实没什么区别,而且最近几次见面都很不愉快,就算在府里,他应该也不会过来的。 她心情平复了一些,伸手将那个装着笔墨纸砚的盒子拿过来摩挲了一下。 然而元宵节这天,孙嬷嬷却来了一趟,送了些河灯,说姨娘们今年可以热闹一些,不必像以往那般拘谨。 还特意提了一嘴,说是白郁宁也邀了贺烬,大约晚上两个人都会过去。 姨娘们眼睛都亮了起来,能在晚上看见贺烬,就说明有机会把人请回来过夜...... 孙嬷嬷心里哂了一声,贺烬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不好女色,怎么可能被人几句话就说动? 然而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来,她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宣告一下白郁宁的地位,眼下事情做完了她也就不打算多留。 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眼阮小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宴的时候让阮小梨白跑了一趟,她态度看起来比以往要和善一些。 “阮姨娘若是想去也不必顾忌,爷是宽厚的人,元宵节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苛责。” 阮小梨惊讶的看着她,这位女官出身的嬷嬷还是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她连忙道了声谢。 孙嬷嬷却也没再瞧她,转身走了。 姨娘们立刻炸开了锅,急匆匆回了屋子收拾打扮去了。 阮小梨看着院子里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河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拿,但彩雀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高兴的去拿了过来。 “姨娘,在屋子里憋了这么久,总算能出去走走了。” 第46章 阮小梨看她那么高兴,也不想扫她的兴致,只是心里是真的不想去见白郁宁,她大概就是小心眼,坠子的事儿,明明没有证据,可她只凭直觉就记恨了人家白姑娘...... 彩雀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姨娘,你不想去啊?” 阮小梨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怎么会,我这不是在想穿什么衣服吗。” 彩雀也没多想,拉着她欢欢喜喜的去屋子里选衣裳,然而大晚上的,其实穿什么都看不大出来。 而且阮小梨心里还是觉得贺烬大概并不想让她出去,看见她说不定还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还是要低调点好。 于是她仍旧穿了那件黑衣裳,跟在一群姨娘后面,在夜色里慢慢往湖边去。 大概是她们去的太晚,湖面上已经被各院的丫头们放了不少灯,白郁宁也已经到了,正站在湖边,含笑看着丫头们说笑。 她披着月白的斗篷,被周遭的灯光一衬,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阮小梨一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越发不想过去了。 然而彩雀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见她慢了,就轻轻拽了她一把。 阮小梨被她拽的往前一步,这才瞧见站在白郁宁身边的贺烬,原来他也到了。 大概是这边人乌压压来的太多,贺烬被脚步声惊动了,扭头看了过来,阮小梨一把拉住彩雀,悄悄掩藏在人群里。 好在男人大约根本不在意谁来了谁没来,只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目光。 阮小梨松了口气,拉着彩雀跑到了不起眼的假山后头,借着阴影的遮掩,她点亮了自己的河灯。 彩雀看着那群笔直的朝着贺烬围过去的姨娘们,忍不住嘁了一声:“有什么用啊......” 阮小梨没理她,轻轻将河灯放进了水里,然后虔诚的闭上了眼睛,虽然在她过去的生命里,从来没发生过被神佛保佑的事,但她仍旧心存期待,希望偶尔,有哪位神明能听见自己的祈求,让她的愿望成真...... 彩雀忽然叫了一声:“姨娘,你那河灯上是不是忘了写东西了?这愿望怎么实现啊。” 阮小梨心虚的扭开头,她不是忘了,只是不太敢写。 如同贺烬所说,正妻还没过门,她一个妾就想生孩子,似乎的确有些不知好歹。 彩雀叹了口气:“奴婢再去姐妹们那里看看,说不定谁还有多的河灯,咱们再放一个......” 她话音未落,湖面忽然起了风,两人都被冻得一哆嗦,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彩雀吸了口凉气,却又有些幸灾乐祸:“这风起的真是时候,姨娘你刚才没仔细看吧?孙姨娘穿的是单衣,一路上都哆哆嗦嗦的,说不定现在脸都冻青了。” 阮小梨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天暖和了,可也还是冷的......她可真霍的出去......” 她说着抬头看了远处一眼,没看见孙姨娘,倒是看见了贺烬,他周遭都是灯笼,照的那张素来冷淡不耐的脸上竟然都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那张脸并没有看向这里,不过是因为凑巧她和白郁宁在同一个方向,才能看见。 阮小梨垂下头搓了搓手指,犹豫了一下才又抬眼看过去,对方这次正低着头和白郁宁说话。 第47章 “起风了,回去吧。” 白郁宁看了眼热闹的人群,轻轻摇了摇头:“难得这么热闹,我想多待一会儿。” 她说着就被寒风吹得一抖,连忙抬手抓住了衣襟。 贺烬看着不远处不停偷看自己的女人,不太明白这里的热闹有什么好稀罕的,等他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发现白郁宁竟然也在看自己。 他微微一怔,有些没看懂这目光里的含义。 一阵寒风又吹过来,白郁宁搓着手轻轻呼了口气。 贺烬恍然,原来白郁宁是冷了,想要他身上的大氅。 他没有犹豫就脱了下来,抬手披在了白郁宁肩膀上,白郁宁羞涩的笑了笑:“多谢贺大哥。” 贺烬摇摇头,脑海里却忽然想起阮小梨来,那天,她明明也是很冷的。 他不自觉地扫视了一下人群,并没有阮小梨的影子,那么爱凑热闹的性子,今天竟然没来吗? 他念头刚冒出来,一个小丫头就跑过来传话,说谢润请他去一趟书房。 白郁宁听见了,眼底露出失望来:“贺大哥又有公务要忙吗?” 最近贺烬时常不见人,今天难得露面,她还以为对方能多陪陪自己呢。 她声音里的控诉十分明显,贺烬略有些尴尬,白郁宁在侯府无亲无故,难免不安,自己的确应该多照顾她,可...... 但不等他说什么,白郁宁又笑了:“还是公务重要,贺大哥快去吧,我这里没什么。” 听起来倒像是为了不造成贺烬的困扰,强行压下了心里的委屈,贺烬心里的尴尬慢慢变成了愧疚。 “等此次巡游结束,我便能空闲一些了。” 白郁宁点点头,善解人意道:“贺大哥快去吧,不要耽误了正经事,我这里不要紧的。” 贺烬这才转身走了,他一走,姨娘们顿时没了兴致,也三三两两告辞了,小桃看着姨娘们的背影,不屑的嘁了一声,嘴唇一张,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却看了一眼白郁宁。 这位她打小伺候着的姑娘,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可这副样子,却极容易让她想起来前些天的那一巴掌,从那天过后,白郁宁对她就冷淡了很多,这让她多少也收敛了一些颐指气使的毛病。 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姨娘们,而是看了眼贺烬离开的方向:“姑娘,你怎么就让侯爷走了?这些日子他可就来了一回。” 白郁宁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男人嘛,总是要看重事业一些的,他知道我这些日子受了委屈就行了,何必再做多余的?” 再者说,女人的纠缠,未必就会让男人觉得高兴,若是掌握不好分寸,还会适得其反。 她看了眼姨娘们离开的方向,这些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48章 小桃连忙朝白郁宁竖起大拇指:“姑娘你真厉害,那些小妾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白郁宁浅浅一笑,心里却对小桃这句话十分厌恶,她是什么身份?溪兰苑那些人要做她的对手,也配? 然而她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扯了扯身上的大氅,慢慢转了身:“既然人都散了,咱们也回吧......对了,你再去分发一批河灯,别看这都是小事,最是能拉拢人心的。” 小桃连忙答应了一声,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这里一散,整个侯府就都安静了下来,最热闹的竟然成了贺烬的书房。 谢润将一份名单递到贺烬面前:“这是随行名单,您的确可以带几个家眷,但是以这个名义,恐怕会引人注目。” 贺烬看着名单,沉默着没有说话,虽然说是皇室血脉尊贵,可当今皇上私生子女太多,即便是注重规矩的宗亲们也有些不想让他们认祖归宗,毕竟这对皇室来说,不是什么好名声。 而白郁宁,眼下就面临着这个困境,明明是正经的金枝玉叶,却很难得到自己该有的一切,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贺烬,她连认祖归宗的机会都没有。 贺烬轻轻敲了敲桌案:“那就找个人来掩人耳目。” 想要掩人耳目,首要条件就是对方要听话,而且身家清白。 若是包藏祸心,这一路上麻烦不断不说,说不定还会坏事,如果因此导致白郁宁不能认祖归宗...... 贺烬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情有些沉郁,他一定要让白郁宁拿到她该有的东西。 谢润倒了杯茶推过来:“明天便要启程,爷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阮姨娘?” 贺烬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我何曾说过要带她?” 谢润略有些无奈地看过来:“那侯爷还能找谁?您的后院的确花团锦簇,可除了阮姨娘,谁还担的上听话和身家清白这几个字?” 他顿了顿,略有些惊讶道:“难不成您打算现在出去来个艳遇?” 贺烬一噎,虽然谢润这话说的不客气,却是实话,艳遇是不可能的,若是真的要找个人来替白郁宁遮掩,也只能是阮小梨。 他沉默片刻才站起来,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圆月当空,照的地面都澄澈起来,他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牵扯进来的确会有些麻烦,但说到底这也是一份恩情, 倘若日后他与白郁宁成婚了,只将阮小梨当成摆设,不再理会,白郁宁因为这件事,也不会亏待她。 这么算起来,对阮小梨也并没有坏处。 “我这便过去一趟,你将府里事物安排妥当便出发吧,安排的仔细些,莫要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谢润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贺烬才抬脚出了门,大约是因为外头没有宵禁的缘故,就算这个时辰了,府里竟然还算是热闹,尤其是湖边,隐隐约约还有丫头们嬉闹的声音传过来。 贺烬脚步顿了顿,换了条路走,天眼看着就要亮了,他还想着在溪兰苑能睡一觉,并不想路上被什么人撞了,或者捡了谁的帕子。 然而他以为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的阮小梨却并不在,门推开,里面一片黑暗不说,还有些清冷。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半个月不来,竟然觉得这屋子有些陌生,好在溪兰苑的屋子格局都大同小异,就算摸着黑他也没有磕了碰了。 第49章 只是一个人呆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偏他又不想睡,干脆走到桌案前,开了窗,借着外头的月色翻了翻阮小梨抄的《女戒》。 “......一手狗爬字。” 他摇了摇头,眼底露出几分嫌弃来,却仍旧从头翻到了尾,越到后面,字迹就越工整,虽然仍旧说不上好,可还是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然而这对贺烬这样严苛的性子来说,远远不够,他点了点纸张,若不是这里没有朱砂,他都想给阮小梨批个红字。 “错字连篇。” 他摇了摇头,正想翻过来再看一遍,溪兰苑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钻了进来,贺烬从窗户里往外头看了一眼,慢慢眯起了眼睛。 阮小梨一哆嗦:“今天真冷啊......” 彩雀也跟着抖了抖:“姨娘,可别说了,越说越冷......要不咱们点个炭盆?” “算了算了,这眼看着就天亮了,太阳一出来就暖和了,要不今晚你就在这睡吧。” 彩雀很纠结,再怎么说,姨娘的屋子都比丫头的要舒服,可是这太没有规矩了,虽然她没规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咬了咬牙:“那奴婢先去烧热水,姨娘你烫烫脚再睡,能暖和好多呢。” 阮小梨一边摇头一边开门:“天都快亮了,别麻烦了......我就说别放灯了,你非要去拿,折腾到现在,我手都冷成冰了。” “......姨娘你也太懒了,一年就这么一次,当然不能马虎,你看看你之前放的那个,什么都没写,要是真的被哪路神仙看见了,想帮你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阮小梨苦了脸:“行行行,我的错,赶紧收拾收拾睡......啊!” 她惊叫一声,猛地往后弹了一步,彩雀被吓得一哆嗦,循着阮小梨的目光看过去,才瞧见窗户边上站着个黑漆漆的影子。 “鬼啊!” 贺烬:“......” 他没好气的看了主仆二人一眼:“心里没鬼哪来的鬼?” 彩雀被唬得没敢出声,阮小梨倒是听出来了,但有些不可置信,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爷?” 贺烬哼了一声,听在阮小梨耳朵里,这就算是回应了,她松了口气,拍了拍砰砰直跳的胸膛,扭头看了眼外头,天上也没两个月亮啊,怎么元宵节过来了? 彩雀也回了神,熟练的摸出了火折子点了灯,贺烬看了眼她的动作,等烛火亮起来的时候,才看向阮小梨。 她冻得脸色通红,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气。 既然冷,做什么非要在外面待到这个时候? 贺烬眉头皱起来,觉得阮小梨的确是不太聪明的。 第50章 阮小梨没注意他的脸色,看见他愣了愣然后急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看来看去,似乎在找东西却没能找到,最后只是关了窗,然后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几步。 贺烬一怔,丫头还在呢,这么放浪成何体统? 他正要把手抽回来,阮小梨先松了手,他们已经到了床边,阮小梨轻轻推了把贺烬,见他坐在了床榻上,才抖开被子盖在了他身上:“爷稍等,我这就去点炭盆......彩雀,烧热水去。” 彩雀连忙答应了一声,然后跑了。 贺烬从意外中回过神来,阮小梨这是......觉得他冷? 他有些被她气笑了,到底是谁的手冷的和冰一样?自己都管不好,倒是有心思来猜他的想法。 然而阮小梨并没有在意这些,给他盖好了被子就要出去。 贺烬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我说冷了吗?” 阮小梨微微一愣,穿的这么少,屋子里又没有炭盆,怎么可能不冷? 不好意思承认?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阮小梨有些不解,正想说话,一抬头看见的却是贺烬并不和善的脸色,她心里一顿,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个代罪之身。 贺烬这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不是很有底气的解释:“我不是偷溜出去的......是孙嬷嬷说今天不要紧......” 贺烬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忽然之间糟糕起来,他看着阮小梨低垂的头,语气有些恶劣:“我说计较了吗?” 虽然话好像是好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阮小梨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贺烬抓了个正着。 他对阮小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柔和,抓到她这么鬼鬼祟祟的偷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阮小梨摇摇头,心里却有些纳闷,既然都说了不计较了,那为什么还这么大火气? 她想不明白,只好先避其锋芒:“我去点炭盆吧......” 贺烬看了眼天色:“等你点着了,再把碳烧好了,天也该亮了,还有什么用?” 阮小梨一噎,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但她还不是怕贺烬冷吗?现在的天气,竟然穿成这样就出门了,明明看灯的时候还穿着大氅...... 她心里偷偷嘁了一声,觉得贺烬这人,教训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其实也不是很拎得清的...... 额头忽然被敲了一下,阮小梨低呼一声,抬手捂住了额头,无辜的看着贺烬。 她干什么了? 贺烬眉梢微微一挑:“不服气?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在想什么?” 贺烬和她说话了?她怎么没听见? 阮小梨顿时心虚了,但没敢说自己真的走神了,只好仍旧拿着炭盆当理由:“还是先点了炭盆吧,等屋子里暖和了再说话。” 贺烬一眼看出来她的心虚,也没废话,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床上,然后扭头看向外头:“彩雀,下去吧。” 彩雀迟疑的应了一声,借着关门的档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地上只有鞋没有人,脸上一红,这才退了出去。 第51章 阮小梨挣扎着坐起来把脚塞进被子里,她心里还想着坠子的事,不想做别的,但看贺烬的样子...... 她心一横:“爷......我其实脸没洗,脚也没洗,也很久没洗澡了......” 贺烬额角跳了一下,恨不得去捂阮小梨的嘴,真是多好的兴致都要让她这几句话给败坏了。 他忽然觉得以往半夜过来,还是十分明智的,尤其是不给阮小梨开口的机会。 “爷,要不你去别的姨娘那......” “闭嘴。” 贺烬伸手去解腰带,见阮小梨坐着不动,半分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心里一堵,干脆也不动弹了,只张开了胳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阮小梨:“爷,我这身上都有味了......” “更衣!” 阮小梨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却只能咬着牙爬起来给他宽衣解带。 贺烬看起来还不太满意,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阮小梨只当没听见,认认真真的解腰带的扣子,贺烬忽然说了句什么,阮小梨一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抬眼看着贺烬:“爷刚才说什么?” 贺烬轻轻咳了一声,目光一垂,就看见了阮小梨那双正在给自己解腰带的手,大概是在外头冷的太厉害,那双手红彤彤的,动作也不太灵活。 “这次巡游,你随我去,赶紧收拾下东西。” 阮小梨还是看着他,慢吞吞眨了下眼睛,一幅仍旧没听明白的样子,贺烬眉头一拧:“一句话要说几遍才能听明白?” 阮小梨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忐忑来,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爷,你是不是冻坏了?” 贺烬:“......” 他又想敲阮小梨的脑门了,但艰难地忍了下来:“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阮小梨见他有些不耐烦了,只好闭了嘴,心里却有些不太安宁,总觉得贺烬不会对自己这么好的。 只是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凉京城,所以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点期待,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会和说书人说的一样,有看不见尽头的山和水吗?会有长着金发碧眼的波斯美人吗?会有各种各样她听都没听过的新鲜物件吗......贺烬真的会带她出去吗? 见她真的不说话了,贺烬反而不高兴起来:“怎么?不想去?” 阮小梨摇摇头,能出去看一看的机会太难得了,她怎么会不想去,只是—— “爷,还有谁去呀?” 贺烬身体微微一僵,竟然莫名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这份古怪的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又咳了一声:“白姑娘也会去。” 阮小梨发现自己并不意外,甚至还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就说嘛,贺烬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带她出门,原来又是沾了人家白姑娘的光,毕竟这满溪兰苑里,只有自己是最没有骨气的那个,人家一句话就能喊去惜荷院陪着说话解闷。 这么说起来,未来主母的大腿,她也算是抱上了。 真讽刺呢...... 第52章 阮小梨心里笑了一声,却还惦记着上回坠子的事儿,有些不想去了,虽然出门的诱惑力对她来说是很大。 她一边将贺烬的袍子挂在架子上,顺手抚平了褶皱,一边纠结要不要说不去。 但随后她就反应了过来,这事其实不是她能做主的,她的纠结毫无意义。 于是她就去收拾东西了,只是第一次出远门,她都不知道该带些什么。 贺烬歪着头看她忙碌:“带些换洗衣服,缺了什么路上添置就是......” 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些话没交代:“这次巡游,会有不少人注意到你,你此行别的不必做,看护好白姑娘,别让她被有心人盯上,明白吗?” 阮小梨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这才明白,原来她连沾光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个障眼法。 但好在也是能出去的,没什么好委屈的。 她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明明阮小梨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贺烬还是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冷了下去,冷的让人很不舒服,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床沿,忍了又忍,才克制住心里莫名的烦躁:“赶紧睡吧,巳时出发,不能耽误。” 阮小梨又应了一声,然后走到桌边吹灭了灯。 贺烬听见黑暗里一阵悉悉簌簌,是阮小梨在脱衣服,没多久脚步声靠近,阮小梨动作很轻的从他脚边爬上了床,然后钻进了被子里,离他远远地缩成了一团。 时辰太晚,阮小梨走了困,又因为刚才和贺烬的那些话,心里纷纷杂杂的念头很多,便有些睡不着,直到天色将明,才迷糊了一会。 但也就是这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贺烬就不见了,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抬手摸了一下床铺,还有余温,走了没多久。 她动了动手指,有些莫名其妙的抠了抠贺烬躺过的床单。 彩雀在外头敲了敲门,声音比平时要低,阮小梨一听就知道了,有人送避子汤过来了。 她有些无奈:“进来吧。” 彩雀垂着头走进来,身后果然跟着两个人,一个年长的嬷嬷,和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 阮小梨抓紧了被子:“爷昨天来的晚,没做什么,这药......” 嬷嬷满脸的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极了孙嬷嬷,仿佛宫里出身的人,都是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话的语调也冷冷淡淡的,带着几分嘲讽:“这话老奴在溪兰苑的每个屋子里都听过,姨娘还是老实些,别耍这些花样了。” 阮小梨一噎,旁人这么说,大概是想留个孩子,可她这么说,是因为是实话啊......贺烬竟然走的这么匆忙,连招呼都忘了打吗? 她叹了口气,心里实在是不愿意喝:“嬷嬷,要不你找个人去问问爷?昨天真的是......” 嬷嬷的脸色难看起来,虽然她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凶狠了许多,甚至还不自觉撸了把袖子:“姨娘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听话?” 她冷笑一声:“那就别怪老奴动粗了。” 第53章 彩雀有些急,阮小梨一向在这些事情上很乖顺,今天是怎么了?她是该拦着嬷嬷,还是劝劝阮小梨? 不等她纠结出结果来,阮小梨先看清了形势,这架势,分明是要么自己喝,要么被这嬷嬷灌进去,她举手投降:“我就是说了一句,你不肯信,我喝就是了。” 她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碗,仰头灌了进去,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滑落,她连忙抓着袖子擦了擦。 嬷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还想和我斗,然后得意的哼了一声,仰着头转身走了。 彩雀去关了门,这才凑过来:“姨娘,你怎么样啊?” 阮小梨被她问的想笑,避子汤又不是第一回喝,能怎么样啊? “好着呢,就是没睡好,有些头疼。” 彩雀连忙给她扯了扯被子:“那就再睡会儿,反正咱们也出不了屋子,闲着也是闲着。” 阮小梨点点头,刚想躺下,忽然想起来昨天贺烬说的那些话,她看了眼收衣服的木箱子,上面果然有自己昨天没收拾完的包袱,顿时一个激灵,没了睡意。 “不能睡了,爷说这次巡游要带着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彩雀被她说的愣住了,有些茫然的看过来,迟疑片刻,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额头:“姨娘,爷出门什么时候带过溪兰苑的人,你......” 阮小梨很理解彩雀的想法,因为她当时听见的时候,也以为贺烬是病了,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没病,是他要带着白姑娘去,大概是顾忌着人家的名声,才把我拉出去挡一挡。” 彩雀“啊”了一声,脸上的茫然立刻变成了原来如此,随即就多了些气愤:“爷怎么这样......就算真的这么想的,非要说出来吗?多伤人呐。” “管他呢,我就只当成是出去玩一玩,这机会可难得的很。” 阮小梨没让她继续给自己打抱不平,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就把她撵下去收拾东西了。 等她换了衣裳梳好头,彩雀提着个大包袱过来,阮小梨呆了呆:“怎么这么大?” 她想起昨天贺烬说的,只带些换洗衣物就好,有些为难:“还是简单些比较好吧?” 彩雀摇摇头:“都是用得着的东西,不能再少了。” 两人正争执,外头忽然响起吵闹声,阮小梨还以为是有人来接她了,连忙开门看了一眼,却瞧见了小桃,对方叉着腰站在溪兰苑门口:“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她哼了一声:“我家姑娘金尊玉贵的,出门要带的东西自然多,惜荷院忙不过来,找你们溪兰苑的人去帮忙,这是看得起你们,你们有什么好不满的?” 阮小梨连忙关上了门,她可不想再被这些人牵扯上。 彩雀虽然没看见,但小桃的声音好认,她一耳朵就听了出来,忍不住嘁了一声:“没见过做丫头的这么嚣张......” 但小桃这一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她们知道了白姑娘会带很多东西,多到惜荷院的人都收拾不过来,那阮小梨这个包袱就不值得再减了。 第54章 “刚才奴婢还放下了好多东西,要不再带上吧?” 阮小梨摇摇头:“算了,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能少一些就是一些吧。” 小桃叹了口气:“那好吧。” 外头小桃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门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寒江的声音响起来:“阮姨娘,可收拾妥当了?奴才接您去二门坐马车。” 阮小梨连忙应了一声,提着包袱站起来,彩雀本想送她出去,却忽然想起来欠着寒江的那双鞋垫早就做好了,只是一直没得空给他送过去,连忙去被子底下拿了出来。 刚要送出去,却又顿住了,这正急着出门,拿着双鞋垫算怎么回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东西放下了,这才和阮小梨一起提着包袱去开了门。 寒江伸手接了过去,微微侧身,客气有礼的让阮小梨走在前头,彩雀挥了挥手:“姨娘,路上保重啊。” 阮小梨也想嘱咐她两句,但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她不好多说,只能点点头,等着寒江一起走。 然而寒江却垂眼看着彩雀,笑吟吟道:“彩雀姑娘没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彩雀愣了一下,想起鞋垫来,脸上一红:“我不是赖着不像给你,就是......以为你这就要出门了,身上带着双鞋垫不合适......” 寒江似乎没有生气的时候,还是一幅笑模样:“正是因为要出门,才要多带几双鞋垫子,路途跋涉,带的少了怕是不够换洗。” 彩雀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说的认真,连忙转头进了屋子,将做好的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又从针线笸箩里,翻出来一双做的不甚仔细的,都拿帕子包了起来。 “里头一双是做好的,另一双裁剪的时候尺寸大了些,若是真的替换不过来,就凑活着用一用。” 寒江接了,却塞进了阮小梨的包袱里,这样旁人便只会以为是彩雀拉下了给阮小梨的东西。 “多谢姑娘。” 彩雀摇了摇头,害羞的没敢说话。 寒江似乎真的是缺这双鞋垫,东西到手了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彩雀松了口气,见两人的影子消失在溪兰苑门后,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她就得一个人过了。 不过,主子不在她倒是闲了,正好能四处逛逛,去找姐妹们说说话。 阮小梨就没有她轻松了,她看着二门处的七八辆马车,目瞪口呆,这些装的都是白郁宁的东西? 她看了眼寒江手里的包袱,觉得自己身上大大的写着寒碜两个字。 惜荷院的人还在忙忙碌碌的将东西往马车上装,寒江指了指马车,把阮小梨的包袱放了进去:“以后走陆路的话,姨娘就坐这辆马车,车夫是府里的老人,车把式耍的很好,您认一下人。” 车夫闻言朝阮小梨打了个千儿,阮小梨点点头,她记人的功夫是打小学的,不管对方多普通,她一眼就能记住。 寒江看了看来往的人群:“姨娘上车吧,奴才去前面看看,帮把手。” 第55章 阮小梨应了一声,车夫将马凳放下来,她正想上去,身后忽然安静下来,车夫也连忙跪在了一边,阮小梨一愣,连忙回头去看,就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众星拱月般的被众人簇拥了过来。 阮小梨虽然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可满侯府有这个排场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没有第二个。 她连忙跟着跪下来,打算等着人走过去,就钻进马车里不出来了。 但很快,一双金线绣着金菊的鞋子停在了她面前,阮小梨心里一跳,不自觉吞了下口水。 “你就是阮小梨?” 这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但阮小梨还是紧张了起来,她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楚。 但大概是听见了,因为对方并没有再问,反而道:“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阮小梨垂下眼睛抬起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家宴那天的问题,原来长公主没有不想见她,只是忘了。 长公主一直没说话,阮小梨琢磨着应该也看够了,就又垂下了,孙嬷嬷大概是觉得她没有规矩,声音有些严厉:“许你低头了吗?” 这看一眼还要看多久? 阮小梨心里既无奈又忐忑,她对长公主这些做了母亲,还十分威严的女人,心里是有些畏惧的。 且不说百花阁的老鸨妈妈就是这个年纪,对她们很是凶悍,不少恩客的母亲也曾去百花阁找人,指着鼻子骂她们是狐狸精,不得好死。 然而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或许是觉得阮小梨这样的小玩意儿不值得计较,也或者是碍着别人在场,她懒得理会,总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还算和缓。 “罢了,看着倒也是个本分孩子,都起来吧。” 阮小梨心里定了定,见别人动了,才跟着爬起来,却也没敢当着长公主的面上马车,只是躲到了人群后面。 下人们再次忙碌起来,东西一点点的装进马车里,等人逐渐散了的时候,贺烬才和白郁宁一起出现。 他一来就看见了长公主,连忙问了安。 阮小梨探头出来看着,瞧见白郁宁只是行了个晚辈礼,完全没有跪下来的意思,心情有些复杂,但很快意识到了另一层含义,这大概是承认了她的身份的意思,她果然会嫁给贺烬,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那种。 和她们这些溪兰苑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下没人注意,她悄悄走向马车,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 她本以为自己动作很隐蔽,却没想到身后三个人都看见了她,长公主眉头皱了皱,贺烬颇觉丢人:“母亲,她素来不懂规矩,您别和她计较。” 长公主摆了摆手:“罢了,一个妾,能让你高兴也就是了......” 她看向白郁宁:“正妻自然是要德行出众,守礼有距的。” 白郁宁垂下眼睛没说话,按理说,就算没有表明身份,可贺家人是知道她出身的,堂堂公主竟被拿来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比较...... 第56章 因为皇帝的风流,皇室流落在外头的这些皇子皇女们,早没了什么尊荣可言,即便认祖归宗了,皇上对他们也谈不上什么情分,最多就是多个好听的身份罢了。 所以比起和皇上兄妹情深的长公主,以及在皇上跟前长大,很得宠爱的贺烬来说,两人的婚事,其实该算是白郁宁在高攀。 然而就算如此,白郁宁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本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就算是和这位长公主比起来,她也是要更特别的。 贺烬不该对不起她,贺家更不该怠慢她。 阮小梨隔得远,不知道白郁宁的心思,她撩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只觉得三个人很是其乐融融的样子,贺烬没有冷脸,连长公主都透着几分慈和,没了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家人。 出发在即,三人很快就道了别,贺烬自然是骑马的,白郁宁坐了另一辆马车,看着倒是不太起眼,只是想也知道,那马车和自己的肯定不一样。 车轮咕噜噜转起来,阮小梨一宿没睡好,现在就有些困,正琢磨着自己睡一觉应该也没有人发现,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她推开,外头是贺烬那张冷淡的脸。 阮小梨有些意外:“爷?” 贺烬皱着眉头打量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晌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阮小梨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想找白郁宁却认错了马车? 可瞧着贺烬这也没有再找人的意思啊......这都骑着马跑出去二里地了。 “奇奇怪怪的,想干什么呀?” 她摸不着头脑,干脆也不再想,马车没多久就停了下来,阮小梨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四处打量,周围看着还是凉京城的模样,怎么不走了呢? “姨娘稍候,圣驾还未到,咱们就在这里等一等。” 阮小梨循着声音看过去,瞧见寒江骑着马正在不远处说话,见自己看过去,还指了指旁边:“其他大人的家眷们也在这附近候着呢。” 阮小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好些辆不认识的马车,但马车上的灯笼都写着各家的姓氏,就如同她这辆,也有个硕大的贺字。 只是各家的男主人都不在,他们要先去宫里迎接圣驾,然后随同祭天,等事情做完了,就会跟着圣驾直接去龙船,并不会回来。 但这些家眷们大概都习惯了这些,看起来比她自在的多,不少妇人都下了马车,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看起来倒是十分融洽,和溪兰苑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阮小梨想起了她百花阁的姐妹,眼底露出几分怀念来。 大概是贺家的马车不少人都认识,很快就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一个年轻姑娘探头看了她一眼,抬脚就要走过来,却又被类似她母亲的人拉住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母女两个人看过来的目光就变了。 那目光阮小梨见过太多次,夹杂着鄙夷和嘲讽,以及淡淡的高高在上,对方连说话的语调都高了几分,似乎完全不在乎阮小梨会听见,也或者,就是想说给她听的。 第57章 “原来是个妾......忠勇侯可真是糊涂,这种时候,竟然带着个妾侍出门......也不嫌丢人。” 阮小梨倒是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但还是下意识看了看其他妇人,果然一个个的,看起来都很是大气端庄,和她们那些溪兰苑的人不太一样。 带着妾侍出门,原然是要被嘲笑的...... 可丢人的是贺烬,管她什么事?她就不躲起来! 这些人就算看她不顺眼,又能怎么样呢?她们总不敢真的不管贺家的面子,跑过来打她。 她见惯了这种场面,还能撑得住,可寒江却替她尴尬起来,骑着马靠近了两步,隔着车窗和她说话:“姨娘不必在意,等上了船,您跟着爷是要住在二层的,和这些人没什么机会照面。” 龙船上的房间安排,自然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来的,受宠有权的就住的近,不得青眼的就要远一些。 贺烬喊皇帝舅舅,又是打小在御前长起来的,还是铁杆的保皇党,不会牵扯皇位的争斗,皇帝宠爱起来,就没了顾忌,看着比皇子还要有体面。 这体现在房间安排上,就是住在了二层,仅在皇室之下,与他同住的,都是大昌德高望重的宗亲,还有就是使臣青藤皇子一行。 但这些阮小梨都不懂,她只是知道了,路上不能随便露面,上了船也不能。 好在没有等多久,车队就陆陆续续动了起来,侯府虽然位高权重,可毕竟没有当家主母在,还因为白郁宁不好露面,寒江想着尽量低调,于是就落在了最后头。 等阮小梨的马车也咕噜噜转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周遭人都没剩了几个。 寒江这才走过来:“姨娘,先前放在包袱里的东西,劳烦您拿出来。” 阮小梨应了一声,找出被帕子包着的鞋垫来,开了车窗递了出去,又忍不住打量寒江的神色,想看看他对彩雀有没有点别的意思。 但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寒江也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接过去,两人耳边就响起了一声阴沉沉的低喝:“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两人都愣了愣,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贺烬骑着马立在不远处,目光冷凝又锋利,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马车里外的两个人,现在恐怕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寒江见他误会了,连忙翻身下马,跪地请罪:“爷息怒,奴才和阮姨娘并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只是一路上太忙乱,托她保管了一些东西。” 阮小梨愣了愣,贺烬这回来的也太巧了。 她看看地上跪着的寒江;再看看驱着马靠近,脸色十分难看的贺烬,轻轻“啊”了一声:“爷,你回来了?” 贺烬冷哼一声,伸手拽过了阮小梨手里的东西,帕子一打开,是两双鞋垫子。 他眉头拧的更紧,鞋垫这么贴身的东西,还是新的,保管? 谁信! 第58章 他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大的出息,就拿这么点东西也想......” 他话音忽地一顿,大约是觉得太难听,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了阮小梨一眼。 阮小梨被这一眼看的有些莫名:“爷?” 做什么眼神这么凶? 贺烬心情烦躁,他第一次带女眷出门,白郁宁不好露面,阮小梨又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偏这次宗亲权贵还多不胜数,他这才等圣驾登船后就急匆匆赶了过来,谁想到远远地就瞧见两个人偷情似的开了车窗说话,还要送东西。 然而不说阮小梨有没有这个胆子,只说寒江,他决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背叛自己。 但他心情仍旧莫名恶劣,即便上了马车,脸色也黑漆漆的,甚至越想越气,联想到阮小梨的出身,他觉得有必要吓唬吓唬她。 “你觉得寒江如何?” 阮小梨一愣,这话问的,她才见了寒江几面,怎么知道这人怎么样?何况那是贺烬的奴才,就算哪里不好,也轮不到自己来说...... 她正要摇头,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贺烬也是觉得寒江和彩雀般配? 她心里一喜,彩雀是个好丫头,可惜没摊上个好主子,以后的姻缘,就算她去求贺烬,最多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厮,和寒江这种必定会外放出去做管事的人可是云泥之别。 “爷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爷这么问是不是觉得......” 贺烬手指慢慢收紧,他看着阮小梨,见她说的真心示意,嘴角一扯,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既然这么好,待此行归来,我将你指给他为妻如何?” 阮小梨脑子里还想着彩雀,一时没有听明白,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僵。 不是在说彩雀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了她身上?她有些茫然的看过去。 贺烬脸上的表情已经没了,看起来冷静又冷漠,他垂眼看着阮小梨:“咱们这样的人家,主子的妾赏给下人,也是荣宠,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会待你不好,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你可愿意?” 阮小梨下意识摇摇头,却又忽然顿住,为妻?贺烬之前说的是为妻?明媒正娶的妻? 她有一瞬间心乱了。 就在她走神的这短短几息里,贺烬的脸黑了,他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还真想答应?!” 巨大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头的护卫,纷纷看了过来,阮小梨也被惊得回了神,她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她刚才的沉默,却还是刺一样狠狠扎在贺烬心里头,让他几乎维持不住冷脸,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非自己不可,却原来是连个下人都可以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直接给气笑了,原本只是想敲打敲打阮小梨,没想到却试出了真心。 他抖着手指着阮小梨:“你想都别想!寒江打小跟着我,见惯了各色美人,决不可能喜欢上你!” 第59章 他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吓人,阮小梨又心虚又尴尬,她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忽然走神了呢? 现在可怎么办?贺烬看起来仿佛是要吃了她...... 可这话题不是他提起来的吗?明明是他说要把自己许出去的,自己还没生气呢,他这是生的什么气? 她有点摸不清楚贺烬的想法,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爷,我也不喜欢他......而且我没想嫁给他,是你说的要把我许......” 贺烬将矮桌踢到一边:“我是说了,可你刚才那样子,不就是要答应吗?” 阮小梨心想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没答应......” 贺烬凶巴巴的瞪着她:“默认还不够,你是打算亲口说出来,说你想嫁给寒江?你......你你你,不守妇道!” 他生气的时候不少,不耐烦的次数更多,但现在这副样子却很少见,阮小梨不想继续惹怒他,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现在不说话,似乎也只能让贺烬更生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爷,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你刚才那么一问,我还以为是你觉得彩雀和他很般配......” 彩雀? 贺烬一怔,狐疑的看着她:“你说的一直是彩雀?” 阮小梨连忙点头,贺烬哼了一声:“拿她当挡箭牌而已,你以为这话能忽悠我?” 然而他的火气还是肉眼可见的收敛了起来,阮小梨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又觉得这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可看贺烬气的现在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给他捏了捏腿,但不过才捏了两下,手腕就被贺烬抓住了,他看起来又气急败坏了:“马车上,你想做什么?” 阮小梨被问住了,她能做什么? 若是贺烬不来找茬,她什么都不想做。 贺烬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确是一场闹剧,很快就松开阮小梨钻出了马车。 阮小梨探头看了看外头长长地路,知道他这时候下去,八成是要去找白郁宁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为此失望,还是该为了终于能消停而高兴。 然而贺烬下了马车却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看了她一眼,看起来似乎是还要找茬的样子,阮小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贺烬这人也会无理取闹。 好在贺烬只是让她把那双鞋垫拿了出来,阮小梨连忙递给他。 贺烬接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瞪了阮小梨一眼,这才接过来递给寒江,声音里有几分嫌弃:“我侯府是苛待你了吗?连双鞋垫子都买不起?” 寒江讪笑,没敢说话,正想把鞋垫子接过去好揣进怀里,贺烬却又拿了回去,他撩开包着的帕子看了一眼,想起那天在惜荷院看见的阮小梨落下的那条绣到一半的帕子,针法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心里那点不痛快总算消散了写,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随手一扔,将东西丢进了寒江怀里。 寒江连忙接住:“谢爷。” 第60章 贺烬翻身上马,侧头看了他一眼:“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她不识好歹,你也别放在心上,日后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只管来找我就是。” 寒江略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唬得一哆嗦:“爷,奴才对阮姨娘可没有别的心思。”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但贺烬却仿佛对此并不在意,随意挥了挥手,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语气也淡淡的:“无妨,她也没看上你。” 寒江一噎,愣了半天,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郁宁大概听见了贺烬的声音,让人过来看了看,说请他过去说话,贺烬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府里的家眷,这才催马往那边去了。 他一走,阮小梨和寒江都松了口气。 阮小梨看看散了架的矮桌,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她看了眼寒江:“......对不住,连累你了。” 刚才那些话实在是...... 寒江连忙摇头:“是奴才思虑不周,才连累了姨娘,要说对不起的,是奴才才对。” 他之前将东西放在阮小梨包裹里,是担心溪兰苑人多眼杂,彩雀会被人扣上私相授受的帽子,这才想着周全一些,哪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一遭来。 虽然往小了说,不过是贺烬的一次敲打,可......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寒江指了指前面:“奴才去前面探探路。” 贺烬的另一个小厮云水一直在队伍前面,完全不用寒江再过去,可两个人都觉得尴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分开都好,因而一个胡扯,一个装傻,顺理成章的分开了。 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到了龙船,阮小梨一下马车,就被这几乎看不见头尾的大家伙震撼了,尤其是天黑之后,船上还点了灯,金碧辉煌四个字,简直是毫不夸张。 她有些震撼,看着眼前的龙船回不过神来。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古话还真是一点没错,先前她还以为河上的冰会化不了。 白郁宁戴着宽大的兜帽走过来,低眉顺眼的站在她身边,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可晚上的风仍旧是冷的,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是这副打扮,倒衬得她并不起眼。 反倒是阮小梨没这没有遮掩的有些奇怪,偏她又穿的艳丽,不管是围观的百姓,还是路过要上船的人都会多瞧她两眼。 白郁宁叹了口气:“阮姨娘,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好。” 阮小梨微微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她难道有出风头吗? 她不自觉想起上回惜荷园里,白郁宁似乎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自己闹起来很难看...... 她心里嘁了一声,看着白郁宁没开口。 白郁宁大概察觉到她的不高兴,朝身后的下人里招了招手,小桃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姑娘。” “去找件斗篷出来给阮姨娘。” 第61章 小桃一愣,又急又气的看了眼阮小梨,上次两人打了一架,梁子就算结下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想起来白郁宁那天的一巴掌。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只嘁了一声就走了。 等斗篷拿回来,白郁宁亲手披在了阮小梨肩膀上,拉起兜帽遮住了她的脸:“外头人多眼杂,被人注意不是件好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阮小梨有些意外,但这不妨碍她拒绝,她摆摆手:“别别别,白姑娘的衣裳我可穿不起......” 白郁宁眼神微微一暗:“阮姨娘还在因为坠子的事怪我吗?事情闹成那样,并非我本意......” 她虽然说的诚恳,可有些事情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能磨平的,她也算是认清了,贺烬的大腿她抱不上,这位未来的侯爷夫人,她也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白姑娘可别这么说,我是什么人呐,怎么敢怪你,能出来这一趟还是占了你的光,我在这里谢过白姑娘了。” 白郁宁似乎被噎了一下,倒是想起来,她第一次见阮小梨的时候,她说话也这么不客气,看来的确是因为上次的事对她有了意见,想要再收服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想到这里,白郁宁的眼神逐渐幽深起来,正琢磨着再说几句话,好转变阮小梨对自己的态度,这一路上好好的帮自己,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诸位可是贺侯的家眷?” 贺侯自然是指贺烬,但阮小梨头一次听这称呼,一时竟觉得很是新鲜。 不过这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似乎也有些驼背,阮小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太监。 以往百花阁里也去过这种人,大都是性子古怪,忌讳的东西也多,稍不留神就要被记恨,所以一定要客气。 阮小梨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行了一礼:“公公好啊。” 内侍略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天太黑,旁人没能瞧见他的神情,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里满是谦卑和温和。 “奴才德瑞,奉命来给众位引路,日后贺侯夫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才就是。” 阮小梨当不起夫人两个字,也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奴才,连忙摇了摇头:“公公可别这么说,我担不起。” 德瑞笑了一声:“您这边请。” 阮小梨虽然心里对白郁宁有了意见,却也没想的真的和她杠起来,仍旧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她先走,白郁宁却一把抓住了手:“姨娘,请吧。” 阮小梨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刚想问问她这么客气是不是抽分了,就想起贺烬昨天晚上的话,原来他说的遮掩是这个意思。 她点了点头,没再推辞,跟在小太监身后上了船,虽然说男女大防,可毕竟都在船上,没办法顾虑太多,因而阮小梨一路走过去,瞧见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站着说笑,看起来其乐融融。 然而她也清楚,这些人现在看着再怎么和善,也不会用这副态度和自己说笑的。 德瑞忽然低声开了口:“那位是吏部尚书夫人,也是太子妃的母亲。” 太子妃?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 第62章 阮小梨知道这船上都是大人物,却没想到一进门就遇见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她。 白郁宁也跟着看了一眼对方,她有心和阮小梨交好,便提点了一句:“若是遇上了,你避让一旁不说话就是,她们总不会故意来为难你。” 其实她想说的是,堂堂一品诰命,不至于自降身份,来和一个妾侍打交道,但这话未免太不好听,因而说的委婉了些。 可阮小梨没什么反应,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却看了她一眼,白郁宁心里一凛,没敢再开口,好在刚上船,到处都是乱的,她们的身份又低,并没有人注意她们。 虽然如此,可阮小梨还是等进了贺烬的屋子,才松了口气,她连忙解开了白郁宁给她披上的斗篷,扯着衣襟扇了扇风,这船上暖和,刚才又紧张,一路走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小桃也伺候着白郁宁脱了斗篷,瞧见阮小梨的动作,轻轻嘁了一声:“一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谁这么扇风?扣子都快扯开了。” 白郁宁瞪了她一眼,但阮小梨还是听见了。 她觉得这丫头已经不只是讨人厌了,想起她上次还骂彩雀,泼有些后悔那会打架没能再用力一些。 眼下想补上也是不可能的了,因而她一犹豫,就将领口扯得更大了些:“哎呀,好热啊......” 小桃见她胸口都要露出来了,又羞又气:“你!你你你......” 她正想着怎么骂人,就被白郁宁拉着走了出去:“我们去自己的屋子,不要闹事。” 小桃不情不愿的走了,周围总算安静下来,阮小梨关上门,开始收拾送过来的行李,有贺烬的也有她的,等告一段落,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憋醒的,她艰难的挣扎了一下,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见了贺烬的脸。 她一激灵,彻底清醒了:“爷?” 贺烬手指略微松了一下让她喘气,却没拿开,反倒捏着晃了晃:“马车上就动手动脚,回了屋子又把衣裳扯成这样......阮小梨,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阮小梨有些茫然,她衣裳虽然的确扯开了,可马车上自己干什么了? 她想不起来,只好讪讪笑了笑。 贺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阮小梨生了张嘴有什么用,好话一句都不会说。 他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把腿抬起来搭在了桌子上:“捏捏。” 阮小梨觉得自己在贺烬眼里,就是个丫头。 然而毕竟要靠人养着,她也只好忍了,屈膝蹲在地上给他捏腿,但没多久贺烬就不耐烦起来:“你是没看见还有凳子吗?” 阮小梨噎了一下,她又不瞎,当然看见了,可她见过的男人,都喜欢高人一等,伺候的时候都恨不得让她们跪着,她哪知道贺烬不计较这些? 但谁也不会和自己为难,阮小梨拖了凳子过来,将贺烬的腿放在了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揉捏起来。 贺烬看了她两眼,忽然瞧见她的手还是红彤彤一片,微微一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了跟前来:“怎么这么红?” 生了冻疮的手自然是红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63章 阮小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惊讶的,正想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小桃的声音响起来:“阮姨娘,你那被子和我家姑娘的换一换吧,粗布的料子,我家姑娘睡不惯......” 她话音落下,才看见贺烬也在,当即被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走,她本就畏惧贺烬这样的冷脸,上回在惜荷院又被吓到了那么一回,现在一看见他,心里就直打颤。 可她又不敢真的走,只好垂下头,小声问安:“侯爷,您,你也在啊......” 贺烬扫了她一眼,这丫头实在是过于嚣张了,就算阮小梨算不得正经主子,可既然住在这个屋子里,该有的礼数就必须要有,连门都不知道敲,还真是一点都没把人放在眼里。 他神情渐冷:“看来白姑娘还是心软,并没有好好教导你规矩。” 小桃被这句话唬得一哆嗦,连连摇头:“侯爷恕罪,奴婢是不知道您也在,不然不会如此无礼的......” 阮小梨难得见她露出这副样子,心里有点高兴,原来这丫头也只会对着她们嚣张,碰上贺烬,也是一幅耗子见了猫的样子,活该哦。 贺烬正琢磨着怎么教训小桃,眼睛一瞥,就瞧见了阮小梨一幅看热闹的样子,好像被人欺辱了的,不是她一样。 贺烬憋了口气,阮小梨自己都不在意,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何况处置了小桃,白郁宁肯定要不高兴的。 他心里啧了一声,已经有些懒得理会小桃了,何况阮小梨的手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他印象里,这只手应该是白皙纤细的,但眼下这只,却胖了很多,他不自觉捏了捏。 阮小梨有些莫名其妙:“爷?” 贺烬眉头皱的很紧:“怎么变得这么丑?” 阮小梨:“......” 这人真是,私下里嫌弃她也就算了,小桃还在外头呢,听见这句话,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 她拽了拽,竟然没能拽出来,贺烬抓的很紧。 阮小梨:“......” 她偷偷加大了力道,眼瞅着手腕往外头拽出了一点点,她正要给自己打气,额头上就被敲了一下,她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脑门,又惊又气的看着贺烬。 贺烬看起来也不太高兴,脸色有些发黑:“怎么,你的手我还摸不得了?” 阮小梨有些被噎住了,这是摸不摸手的事吗? 再说自己的手凭什么不能收回来?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 然而这话她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她有些憋屈的扭开头,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小桃,对方却古怪的并没有如她所想,露出鄙夷嘲讽来,反倒是脸色涨红,似乎有些恼怒。 阮小梨一脑门雾水,她生气什么?气自己没搭理她? 等等,刚才她好像说要什么东西...... 第64章 阮小梨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小桃是来给白郁宁要被子的,可是,凭什么要把自己的被子给白郁宁?谁不知道绸缎的舒服? 她心里十分不情愿,琢磨着能不能把人撵出去。 但不等她想出理由来,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白郁宁亲自过来了,她显然和小桃是不一样的,贺烬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白郁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然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可视线不知道扫到了什么,动作就顿住了。 阮小梨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看的是贺烬的手,而他的手里还抓着自己的手。 阮小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隐蔽的高兴,这一刻倒是不想贺烬松开了。 然而贺烬也发现了白郁宁目光的落点,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还走远了一步。 阮小梨愣了愣,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刚才心里那点高兴已经散了,不止如此,还多了几分空荡荡的失望,等她抬起头,发现白郁宁和小桃都看着自己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就都变成了火辣辣的难堪。 她用另一只手握紧了手腕,无意识的揉搓起来。 小桃好像笑了一声,带着熟悉的轻蔑和嘲讽,阮小梨心里能骂人,可面上却有些抬不起头来,只好假装没听见。 然而白郁宁的到来,让小桃有了底气,连对贺烬的畏惧都没了,笑嘻嘻的开了口:“侯爷,我家姑娘娇弱,下人房里的被子都是粗布的,实在是不习惯,想和阮姨娘的换一换。” 白郁宁微微垂下眼睛,她其实是来阻止小桃的,可刚才那一幕,让她改了主意。 不管阮小梨的身份怎么上不了台面,可既然和贺烬住在一个屋子里,那就有发生不可控事情的可能,她决不允许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在贺烬心里留有位置。 所以,这床被子,她必须拿到手,既能挑拨两个人,也能彰显自己的身份,给阮小梨一个下马威。可就算是要,也不能太强硬...... 想到这里,她歉疚一笑:“贺大哥不必在意,这丫头不过是夸大其词,虽然的确是有些不适,可若是阮姨娘实在不愿意,我也是能忍得,总不好强人所难。” 这话一说完,几个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她想自己应该是没听错的,这位名声很好的白姑娘,这句话说的很不客气。 贺烬显然也听出来了,却并不是如阮小梨那般,听出了白郁宁对她的恶意,而是—— “她怎么会不愿意?” 他略有些严厉的目光看过来:“阮小梨,去取被子。” 阮小梨心口一堵——我是知道自己比不上你的白姑娘的,可既然是她来要东西,还带着丫头......你就不能让她自己拿吗? 一床被子,难道还能把她累死不成? 她其实很少会生气,还是这种憋屈的生气,于是难得有了点脾气,僵着身体没动。 第65章 于是贺烬的声音就真的严厉了起来,带着几分警告:“阮小梨。”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真诚的看着贺烬:“爷,我手刚才折了,真的。” 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半晌,贺烬笑了,是被阮小梨硬生生气笑的,他抬手点了点她,却没能说出话来。 小桃也忍不住了,小声嘀咕:“胡说八道!” 谁都知道阮小梨在胡说,可换被子这事儿,刚才白郁宁也说了,要是阮小梨不愿意,她是能忍的,眼下人家的确不愿意了,闹起来了,旁人也不好苛责。 何况碍着外头人来人往,贺烬就算想追究阮小梨的撒谎,也不好做什么出格的。 白郁宁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低下头,苦笑了一声:“既然阮姨娘不愿意......” 贺烬把目光从阮小梨身上收回来,瞥了眼小桃:“瞎吗?还不去给你家姑娘拿被子?!” 小桃被骂的心口直颤,可听他答应了又有些高兴,一时间心情复杂,畏畏缩缩的答应了一声,匆匆跑过去抱了被子,也没敢趁机和阮小梨示威,迅速回到了白郁宁身边。 白郁宁脸上露出笑容来:“多谢你,贺大哥。” 贺烬看了眼躲在一旁垂着头的阮小梨,摇了摇头:“她对你并无恶意,你多担待。” 白郁宁脸上的笑微不可察的一僵,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很不痛快。 大概是她想多了,她一边安抚自己,一边摇头:“怎么会呢,夜深了,贺大哥歇着吧。” 贺烬点点头,却看了眼小桃:“等事情尘埃落定,我请母亲给你指派一个教养嬷嬷吧,你身边的人,不能这么放纵下去。” 小桃脸色一白,白郁宁神情也有些僵硬,然而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我先回去了。” 贺烬目送她走远,才抬手关了门,他心里琢磨着要和阮小梨算一算这随口胡诌的账,可正想过去,耳边忽然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他神情一凛,抬脚进了耳房。 这些动静阮小梨自然是听不见的,她只知道贺烬和白郁宁在门口说了好一会话才把人送走,然后看都没看她就进了耳房。 大约是耳房修的好,里面的动静竟一点也听不见,房间里也就变得格外安静,阮小梨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抬头打量了一眼周围。 她其实知道自己闹这一出没什么意义,被子还是给人家抱走了,最多就是她没有亲手送出去,可这并没有一丁点用处。 她心里有点闷,她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个白姑娘,就算以后她要成为侯府女主人,她也不喜欢她...... 只是她自己也清楚,她的不喜欢没有一丁点分量,说到底,她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一下。 “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她叹了口气,想起贺烬刚才为了白郁宁露出来的严厉的脸,不想见他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可这种事情她做不了主,何况这还是在船上,就算她想躲出去,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第66章 那要不要去床上装睡呢? 阮小梨不自觉看了眼床榻,上面两床被子,贺烬是不可能盖粗布的,那就只能自己盖,可这不是重点,而是就算她真的睡着了,以贺烬对她的恶劣,也肯定会把她喊起来的。 就像之前一样。 而且他刚才还生气了,说不定手段更恶劣,还是别睡了。 她又叹了口气,认命的坐在椅子边上等着贺烬出来。 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阮小梨等的困倦起来,有些忍不住了,小声的开了口:“爷?” 耳房里毫无动静。 这该不会掉水里去了吧? 她一激灵,连忙站起来朝耳房走去:“爷,你没事......” 她话音猛地顿住,因为耳房里没有人,看起来也并没有用过的痕迹,倒是小门开着,像是贺烬自己走出去的。 可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在府里,能有什么事儿? 她下意识想到了白郁宁,难道是去陪她了吗? 因为自己刚才被子给的不情不愿,所以觉得她受委屈了? 阮小梨盯着空荡荡的耳房看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动手卸了首饰妆容,换衣服的时候,却有些犹豫起来,这该不该插门? 如果贺烬回来......或许他并不会回来。 她立刻就把门插上了,连耳房的门也没放过。 不知道是换了地方,还是被子的确不舒服,阮小梨一夜睡得都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梦,却也不知道自己都梦见了些什么,隐约还听见人说话,像是被梦魇住了似的。 她头疼的睁开眼睛,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光亮,隔着帐子不甚清楚,倒是能看出来外头点着烛火,她昨天忘了熄灯了吗? 她扶着床沿想要坐起来,但一动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嗖的缩回手:“啊,什么东西?”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是贺烬的声音,阮小梨愣了愣,心里忽然欢喜起来,她伸手想要撩开帐子,却发现自己没拽动:“......怎么回事?” 隔着一层布料,贺烬夹杂着隐忍克制和烦躁的声音响起来:“你乱摸什么?!” 阮小梨这才看清楚,贺烬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隔着一层帐子坐在床沿上,大概因为帐子被他压住了,所以才没能拽动。 她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好听的:“我起来伺候爷梳洗更衣。” 这句话很是贤惠懂事,果然让贺烬高兴了些,连声音听起来都缓和了些:“睡你的吧,不用你伺候。” 阮小梨还要说话,帐子外头传来一声颇为爽朗的笑声:“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眼下事情也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明日再议吧。” 大概他说的是实情,贺烬也没留人,只是站了起来:“如此,就请统领多费心,这一路上怕是会有不少麻烦。” 那男人又是一笑:“告辞,侯爷就不必送了。” 但贺烬还是把人送出了门,然后上了栓才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瞥了一眼还垂着帐子的床:“现在倒是老实了?出来吧。” 第67章 然而阮小梨没动静,半晌,一只手才小心翼翼的从帐子的缝隙里钻出来,轻轻往旁边一拨,又过了几息,才钻出来一颗头,讪讪的看着贺烬:“爷......” 贺烬敲了敲桌子,开始和她算账:“手不是折了吗?” 阮小梨一噎,心里偷偷骂了他两句,觉得他实在可恶。 然而这也只是贺烬的开胃菜,他很快说到了重点:“出了门就忘了规矩了?在溪兰苑尚且知道留门,这到了龙船上,倒是四下里都锁的结实。”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谁给你的胆子不让我进屋?” 阮小梨被他指责的一头雾水,她虽然的确有那么点不想见贺烬,但关门上栓,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再说,贺烬这不是也进来了吗...... 贺烬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抬手指了指窗户,脸色有些发黑:“我带着宁统领回来议事,自己的屋子还要翻窗,脸都丢没了。” 阮小梨看了眼窗户,果然像是被踢坏了的样子,顿时有点心虚,看着贺烬讪讪笑了一声。 然而贺烬也只是单纯的想要发发牢骚,见她一幅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就哼了一声:“罢了,眼下这时候谨慎些也是好事。” 他神情略微凝重了一些:“你可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阮小梨被问的一愣,听见动静? 她有些茫然的摇头,她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并没有听见别的。 贺烬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在想什么,难道能指望你有这种警惕性吗?” 阮小梨一噎,但是懒得和他计较——是是是,就你警惕性高,我就是头猪,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贺烬这句话本意并不是要贬低她:“昨天船上混进来了人,在查清楚之前,你不要离开二层,更不要和别人接触,明白吗?” 在这种时候,阮小梨向来是很听话的,她连忙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就算没有混进来人,她也不会出去和别人打交道的。 然而贺烬不知道,他难得瞧见阮小梨这般乖巧,手心一痒,竟然有些想揉她。 阮小梨是自己的所有物,因而贺烬并不需要克制,他自然而然的走了过去,将阮小梨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阮小梨:“......” 她捂着头,敢怒不敢言的看着贺烬,这肯定是因为自己没给他留门,所以在报复自己。 贺烬看懂了她的眼神,啧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看起来像是对我很不满的样子。” 阮小梨:“......” 她觉得自己就不该醒,她心里愤愤,还得逼着自己笑:“怎么会呢,爷真是爱说笑......呵呵,呵......” 贺烬哼了一声,显然没信,但也没再为难她,而是抬脚进了耳房,阮小梨松了口气,一个转身,咕噜一声滚到了床上,刚想抻个懒腰,耳房里就传来贺烬的声音:“还不来伺候?” 阮小梨:“......” 刚才不是你说的不用我的吗? 阮小梨知道贺烬爱使唤自己,但从来不知道他还喜欢出尔反尔,哦对,还要加上不讲道理。 第68章 然而她心里再多吐槽,也还是不得不爬起来往耳房去,可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贺烬其实根本用不到她。 他熟练的兑好了热水洗脸,然后卸了头上的发冠,抬手解腰带的时候,才朝阮小梨看过来:“戳着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抬起了胳膊,大爷似的等着阮小梨伺候。 阮小梨认命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解腰带,然而外袍一脱下来,她才闻见贺烬身上竟然有浓郁的汗臭味。 她心里略微有点嫌弃,还有点好奇:“天还是冷的,爷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这么大味......” 贺烬从阮小梨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嫌弃,心里很不高兴,一抬手把她的脸摁在自己胸口上:“嫌我?嗯?” 阮小梨蹭了一脸他胸口的汗水,心里又气又无奈:“没没没......我就是随口一说,爷你别冤枉我......” 她见贺烬一幅并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样子,连忙转移了话题:“爷今天做什么去了?很忙?” 贺烬哼了一声,有些不耐,又有些凝重:“还能做什么去?自然是追人......刚才告诉你船上混进了人,这话你是吃了吗?” 阮小梨觉得他根本没在意自己记不记得这件事,就是单纯的想拿她撒气,她笑了笑,决定不和这个男人计较。 然而贺烬的话还没说完:“你以为我大半夜的见宁统领是为了什么?那是个高手,我没能追上。“ 阮小梨不走心的附和了一句:“爷都追不上,那肯定不是普通人。” 这话里敷衍的意思太明显,贺烬眉头一挑,又要开口,阮小梨连忙岔开话题:“爷可要沐浴?” 贺烬冷笑了一声:“不,就这么睡。” 他抬脚走了,阮小梨拿着汗湿的棉袍,琢磨着这船上不知道有没有浣衣房,她是使唤不动小桃的,估计要自己洗,好在船上比溪兰苑暖和多了,洗衣服不会多难。 她将衣服搭在架子上,抬手洗了把脸,正要出去,忽然反应过来,贺烬说他一直在追人......也就是他没去白郁宁那里? 她心里莫名高兴起来,小跑着出了门,瞧见贺烬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沿上,寝衣扯开,胸口还有汗流下来,可见还是热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回了耳房,兑好了热水,又拿了毛巾,打算让贺烬擦一擦,但贺烬显然不打算自己动手,听见脚步声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阮小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奴才命,只好认命的拧了毛巾给他擦背:“爷,我可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就是粘腻腻的,肯定不舒服......” 贺烬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她怕贺烬冷,动作很快,快的贺烬都觉得她在敷衍自己,可毕竟时辰已经很晚了,他也没多说什么,等阮小梨将布巾放回盆里,他一伸手就把人推在了床上。 “明日让人来收拾,睡吧。” 阮小梨哦了一声,跟着他的力道滚进了床里头,然后就见贺烬扯过被子盖住了两个人,他扯得是那条绸缎的被子,两个人盖竟然也刚刚好。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贺烬,贺烬啧了一声:“一条被子就要折一只手,还能不给你盖吗?” 阮小梨微微一愣,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那贺烬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她心里那些不愉快忽然间就散了。 她闭上眼睛,刚才虽然擦了身,但贺烬身上的味道还是很浓,阮小梨这么嗅着,竟然也不觉得难闻,反倒在这陌生环境里,让她生出一股踏实感,困意就涌了上来。 只是这味道越来越近,然后一只手搭在了她腰上,她微微一愣:“爷?” 贺烬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刚才当着宁统领的面,你乱摸什么?” 阮小梨脸上一烫,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把帐子拉开而已,再说了,她也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人。 可贺烬问这句话,也并不是冲着她的解释去的,伸手就要剥她的衣服,阮小梨连忙挣扎了一下:“爷,别......” 她有些不老实,看的贺烬心头火起:“你干什么?” 阮小梨有些尴尬的看他一眼:“就,就是......不太方便......” 贺烬不觉得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仍旧一意孤行,直到被阮小梨死死抓住手:“爷,真的是不方便,我......” 她有些脸红,贺烬眯着眼睛看她,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他脸色一僵:“又是小日子?” 阮小梨讪讪笑了。 贺烬叹了口气,有些烦躁的翻了下去,却不肯放过她,垂眼凶巴巴的看着她:“阮小梨,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种事情怎么故意的起来...... 阮小梨觉得他大概是没能如愿,所以有些恼怒,不太敢招惹他。 后院那么多女人,他也没怎么闲着,怎么会总有那么多精力? 就像今天的事儿,追人追了那么久,怎么看都该累了,竟然还想着做点别的......该不会是什么病吧? 她看过去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担忧。 贺烬眼睛微微一眯:“你这是什么眼神?” 虽然不能通过阮小梨的目光读懂她的心思,但贺烬直觉她肯定没想什么正经事。 他捏着阮小梨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阮小梨虽然脑袋动不了,但却垂下了眼睛,根本不肯看他,但这副反应简直就是明说了心里有鬼。 贺烬决定严刑逼供,他捞起阮小梨的腿,指尖轻轻扫过她脚心。阮小梨一哆嗦,身体几乎弹起来:“爷爷爷......” 贺烬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乱喊什么?谁是你爷爷?” 阮小梨一噎,有些无语,她不信贺烬听不明白,这分明是在占她便宜,可就算明白,她也没办法控诉贺烬。 因为她现在痒的,只顾得上扭来扭去了,两条腿条件反射的踢踹起来,虽然她很用力,可这在贺烬面前毫无意义,她的脚心仍旧在贺烬手底下。 被他时不时碰两下,简直难过的要命。 第69章 她歪倒在枕头上大喘气,眼眶都有些红了:“爷,别,别挠了......” 贺烬瞄她一眼,见她虽然求饶了,却并没有老实交代的意思,不由啧了一声:“这么怕痒,还不说实话?” 阮小梨的表情顿时又变成了心虚,她偷偷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这实话绝对不能说,不然贺烬肯定还要收拾她。 可又的确很痒,她也不觉得贺烬会对她心软,所以肯定得找个话题忽悠过去。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在打鬼主意,贺烬捏着她脚踝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奇怪的是,心里并不觉得她这副样子讨厌。 但他还是又挠了阮小梨一下,看她红着眼眶抽风似的弹了一下身体,几乎要流出泪来,这才笑啧了一声,松开了手。 “行了,别想着编瞎话了,就你那点胆子,就算想了什么,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松了手,可阮小梨还没回过神来,仍旧瘫在床上有些剧烈的喘息,眼底泛着水光,竟有些莫名的...... 贺烬才歇下去的心思又涌了上来,虽然明知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可看着阮小梨的目光还是不自觉深邃了一些。 他在阮小梨这里,从来都很有存在感,尤其是现在两人还被床帐子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她很快察觉到贺烬略有些炽热的目光,难得不自在起来,她偷偷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按理说她应该对这种事很习惯才对的,这是怎么了? 贺烬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害羞,微微一怔,原来她还有这副样子。 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是奴才们起身的时辰了,船上主子多,地方小,这些人要比平时更早起来准备。 可就算这样,也预示着天马上就要亮了。 贺烬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想自己刚才是有些胡闹了,他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躺下来准备睡一觉,但这时候阮小梨把被子里拽下来偷偷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 阮小梨摇头,实际上他以为贺烬刚才那副样子是打算不管不顾的做些什么的...... 但这次她就算没开口,贺烬也看明白了,他抬手戳了戳阮小梨的额头,然后捂住了她的大眼睛:“我难道是个禽兽吗?只会想这些不成?闭眼,睡觉。” 贺烬是不是禽兽,阮小梨当然是知道的,真说起来,一个月来这里一次,怎么都说得上一声自持了。 而且溪兰苑那么多人,他也从来没有偏爱过谁,算是相当冷静和理智的。 于是她摇了摇头,见贺烬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也没多说,闭上眼睛真的睡了过去。 但船上人毕竟太多,没多久外头就有了说笑声,贺烬先一步被吵醒,他这一宿没怎么睡着,心情有些差,可这毕竟不是府里,有脾气也得憋着,他叹了口气正想下地,这一动才发现,阮小梨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他怀里。 他垂眼看过去,别的没注意,倒是瞧见了她额头竟然有汗水,他面露嫌弃,抓着袖子给她擦了擦:“哪就有这么热......” 心里的烦躁却散了。 他摇着头下了地,洗漱完从耳房出来的时候,外头响起了细碎的说话声,听着是一男一女。 第70章 “谁在外头?” 两人听见声音连忙问安,贺烬就听出来了,是云水和翡烟。 很快翡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爷,奴婢伺候您梳洗。” 贺烬扫了眼床上的阮小梨:“有人在,不用你。” 翡烟似乎噎了一下,没再说话,云水倒是接了茬:“爷什么时候得空?方才宁统领来过,想必是有事要找您。” 贺烬开了箱子找衣裳:“我过去找他吃早饭。” 云水应了一声:“那奴才这就去领饭菜......翡烟姑娘可要一起?大厨房里人多眼杂,阮姨娘怕是不好露面。” 翡烟面露憋闷:“姨娘自然有自己的丫头,哪用得着我......” 贺烬皱了皱眉:“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翡烟被这句话训斥的脸色涨红,心里又难堪又尴尬,可却无人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云水,然后一跺脚急匆匆走了。 云水无奈一笑,跟在她身后也往大厨房去。 外头两个人的争论贺烬毫不在意,他系好了腰带又看了一眼床榻,方才翡烟说话的声音可不小,可她竟然还在睡...... 他搓了搓手指,又想用恶劣的法子把她喊起来了,可手指刚碰到阮小梨的鼻子,外头就有人敲了门:“贺侯可在?” “怎么了?” “皇上请您过去用早膳。” 贺烬只好收回了手,皇帝在等他,没时间再理会阮小梨了。 只是多少有些可惜,如果白郁宁已经认祖归宗,那现在也能和皇上一起用早膳了,届时大约所有人都会很高兴。 但这种事急不来,皇后也在船上,如果关于白郁宁身份的消息透出去一丁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摇着头出了门,没多久云水就追了上来,手里空着,大约是去宁统领那里送早饭的时候得到了贺烬被皇帝宣召了的消息。 “宁统领说他用了饭就会去顶层守卫,您得了空随时去找他就成,另外刚刚接到消息,说是......” 贺烬抬眼,瞧见楼梯口不少权臣们都在,便抬了抬手,示意云水闭嘴。 大臣们也看见了他,纷纷围过来和他打招呼,贺烬一一回礼,完全看不出在阮小梨面前的恶劣和不耐,倒是满身老成稳重,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老臣们越看他越满意,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不牵扯皇权公争斗,真是怎么看怎么适合做女婿,至于他后院那些人......哪个男人没有妾侍呢? 阮小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然后就被这个喷嚏惊醒了,外头已经热闹了起来,可见时辰不早了,她正想起身,却没等动作就察觉到了腹部的疼痛。 第二天往往是最难受的时候,可也只能忍着,她呻吟了一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这才看见屋子里还有别人。 第71章 翡烟翘着腿坐在桌边磕瓜子,桌上摆着已经凉了的早饭。 听见阮小梨的声音,她嫌恶的瞥了一眼还垂着帐子的床榻,重重的哼了一声:“爷们都出门那么久了,倒是有脸现在才起。” 阮小梨愣了愣,原来翡烟也来了,她还以为只有白姑娘带了丫头,可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毕竟翡烟看整个溪兰苑的人都不顺眼。 而且看她这个架势,以后说不定是要在这个屋子里伺候的。 阮小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 她撩开帐子下了地,也没看翡烟,径自去了耳房洗漱,身后传来跺脚声,然后是翡烟有些恼怒的声音:“果然是窑子里出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阮小梨有些无语,你一个丫头,让我有什么礼数?我还得给你请安不成? 她摇摇头,觉得翡烟这丫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后主母过了门,肯定是要收拾她的。 但这种事情她做不到,毕竟是打小伺候着贺烬的丫头,怎么都比她们这些人有体面,也说不定已经不只是丫头了,所以阮小梨不想真的和她闹起来,到时候贺烬帮亲不帮理,她还不得丢死人啊。 算了算了,就当是狗叫了一声,不理她。 船上粗使的下人大概并不知道阮小梨身份的尴尬,对她倒是算得上尽心,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有热水。 她心里因为翡烟生起来的那点不愉快迅速烟消云散。 但等她收拾好自己出去的时候,心情变得更糟糕了起来,因为白郁宁带着小桃来了,虽然白郁宁看起来也不太喜欢翡烟,但小桃却和她相谈甚欢,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活像她们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阮小梨这会儿才觉得贺烬在的话,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这两个丫头都能安静一些,虽然那时候她也不太敢说话,可她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 但现在贺烬不在,她只好自己面对,大不了就无视吧,反正这几个丫头,自己都能把自己气够呛。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这才抬脚走了出去,两个丫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回去继续说话了,只有白郁宁笑吟吟的说了声早。 阮小梨心里十分惊叹,这白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昨天说话的时候那么不客气,一转眼就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镇定自若的谈笑风生。 这要是换成她,心里肯定很尴尬,说不定还会躲着人走。 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来。 白郁宁仿佛并没有察觉,她看了眼桌子上的早饭:“阮姨娘还没用饭?时辰可不早了。” 阮小梨忽然间就很想显摆一下自己和贺烬的关系,比如说假装腰疼,或者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好恶心一下这几个人,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吞了下去。 她可是来了小日子的,谎话好说,却不好圆。 而且这船上人多眼杂,要是这话不小心被谁听出去,她还得扣一个放荡的名头。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有些含糊道:“有些不舒服,起晚了。” 第72章 白郁宁探究的看了她一眼,阮小梨只当没察觉,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现白郁宁用这种视线看自己了,那里面含着的,打量货物的意味,让人很不舒服,可真要计较,又算不了什么。 就当这位白姑娘眼神不好吧......吃饭吃饭,什么事都没有吃饭大。 她夹了个包子一口塞进了嘴里,是肉丸的,但因为凉了,吃起来就有些油腻,这让阮小梨本就不好的胃口越发糟糕,但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咬着牙硬生生把包子吞下去,然后赶紧喝了两口粥压下了这股恶心。 这期间白郁宁倒是没说话,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她总觉得白郁宁的目光很让人不喜欢。 好在她也不想吃了,干脆站起来,琢磨着怎么赶紧把人打发了。 翡烟看了看没怎么动的早饭,扭头看向小桃:“虽然只是个姨娘,但也是半个主子,辛辛苦苦领回来的早饭,人家说不吃就不吃......” 小桃同情的看着她:“谁说不是,真是为难你了,明明是侯爷身边伺候的,却要来伺候小老婆......” 小老婆怎么了?吃你家粮了? 如果是以往她也就忍了,可白郁宁这主仆,昨天的作为实在是有够恶心。 阮小梨忍了忍还是不太能吞下去这口气,她看了眼白郁宁,一笑:“不急不急,以后你们也能做小老婆,被人伺候的。” 小桃被噎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阮小梨指指翡烟:“贴身伺候的丫头肯定是要收房的。”她又指指小桃,“陪嫁的大丫头,也是要收的,大家以后都是姐妹。” 两个丫头脸色涨红,只是翡烟面露羞涩,小桃却是又气又急:“你闭嘴,谁会做侯爷的妾,我......” 她紧张的看了眼白郁宁,对方却是一笑,慢慢开了口:“够了,阮姨娘是在和你们说笑呢,贺大哥可不是爱女色的人。” 小桃松了口气,翡烟眼神却晦涩起来,原来这位白姑娘看着大度,却并不是个能容人的,那她...... 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竟然都没开口,阮小梨耸耸肩也揭过了这茬,但心里还记着怎么把人撵出去。 “白姑娘大早上过来,是有事儿?” 这句话她说的自然而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心里琢磨应该是又有什么东西用不惯,想和她换,想着赶紧换了好让她们走。 可听在白郁宁耳朵里,却愣是多了几分喧宾夺主的意味——阮小梨这是把贺烬的屋子,当成了她自己的? 一个妾而已...... 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看了眼小桃。 小桃抬着下巴走过来,给白郁宁倒了杯热茶:“瞧阮姨娘这话说的,侯爷的屋子,我们姑娘自然是想来就来,要什么理由?” 这话说的太理直气壮,阮小梨有一瞬间的怔愣。 难不成是她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下了聘,订了婚? 黄花大姑娘,就这么出入男人的屋子,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的? 第73章 不等她消化这些,小桃一叉腰又开口了:“而且姨娘也不太好过问我家姑娘的事吧?毕竟你能出来,可是托了我家姑娘的福啊。”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扎心窝子,可却是事实,只是阮小梨从来也没否认这一点,再说了——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都是沾了白郁宁的光,有什么好拿来嘲笑她的? 小桃一噎:“我,我和你怎么一样......” 阮小梨正想再挤兑她一句,肚子的疼痛就忽然剧烈起来,大概是刚才吃的那两口凉的,又给了她警告。 她顿时没了和人斗嘴的心思,闷哼一声,翻身上了床:“是是是,你说得对,你们随意,我睡会儿。” 小桃自然是不相信她真的要睡了,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戳中了痛脚,才想要避开,顿时心里得意。 “有些人啊就是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说是吧,翡烟姐姐?” 翡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僵,完全没了刚才的和气,既没帮腔也没附和,小桃却也不在意,自顾自和白郁宁说笑。 没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紧跟着贺烬的声音响起来:“......确定了,让人去安排,这两天就把人送过去。” 他说着话进了门,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翡烟正想上前伺候,就见白郁宁先一步走到了贺烬跟前,想要接过他身上的大氅。 翡烟心里冒火,丫头的活计她也抢?吃相真难看。 可心里再气也没什么用,她敢对阮小梨这些姨娘冷嘲热讽,却不敢对白郁宁说什么,只是心态却已经变了,看着对方的目光从开始的和善讨好,变得防备起来。 贺烬看见白郁宁略有些惊讶,却摇了摇头,没有将大氅交给她:“伺候人的事不必你来做。” 白郁宁平淡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看着贺烬的目光仿佛要溢出水来:“这些事情无妨的。” 然而贺烬并没有改变主意,而是看了眼周围:“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来了这里?” 这话听起来像是没出事白郁宁就不该来这里一样。 这个联想,让白郁宁的神情微微一僵,她收回手,微微垂下了头:“是底下太无聊了,就想来找阮姨娘说说话。” 她一提阮小梨,贺烬的目光就落在了床上,外头不见人,床帐子却垂着,显然人还没起。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日上三竿还不起,你要懒成什么样子?” 阮小梨没吭声,贺烬随手将大氅丢给身后跟着的云水,抬脚朝床边走过去:“哪有你这样待客的,还有没有礼数了?” 他说着就想撩开床帐子,手却又忽然顿住,他扭头看了眼身后,云水已经退出去了,但三个女人还在。 他犹豫了一下,隔着帐子拍了拍里面的人:“起来。” 阮小梨叹了口气,装睡也不行...... 她正想爬起来,白郁宁忽然开了口:“阮姨娘说她有些不舒服,贺大哥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阮小梨:“......” 没看出来这位白姑娘还挺爱多嘴。 贺烬眉头果然拧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不舒服? 小桃抓住机会插嘴:“姑娘,她肯定是撒谎的,你怎么也信啊。” 第74章 白郁宁面露惊讶:“是吗?可阮姨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撒这种慌......” 她看了眼小桃,小桃连忙提高了音量:“有什么不能的,昨天连手折了这种话都能编出来,那可是当着侯爷的面呢。” 白郁宁面露尴尬,似乎是因为无意间揭了阮小梨的短而有些过意不去:“贺大哥,我不知道阮姨娘她喜欢说谎......” 阮小梨有些想骂娘,我就说了几次谎,全都是因为你! 这个白姑娘怎么说变就变呢?之前还客气有礼的,现在算计她都懒得掩饰了。 她撩开被子想下地,打算当着她的面给她演一个说晕就晕,但一动肚子就是一疼,她白着脸躺回被子里,觉得这事还是可以缓一缓的。 而且就算她出去,演的很逼真,结果可能也不会是她想要的。 算了算了,就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阮小梨重新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床帐子外头,白郁宁迟迟没等到贺烬的声音,略有些惊讶的看过去:“贺大哥?” 她抬起眼,这才发现贺烬正在看着自己,目光有些古怪。 她微微一愣,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贺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有何处不妥?” 贺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一瞬间,白郁宁竟然和那天晚上的孙姨娘重合在了一起。 可这怎么可能? 白郁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姨娘做一样的事呢?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没什么......翡烟。” 翡烟没想到他会喊自己,连忙应了一声,朝他走了两步:“爷。” “去拿个汤婆子来。” 翡烟一愣,看了眼穿着单薄的白郁宁,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一点都没露出来:“是,奴婢这就去。” 白郁宁摸了摸自己凉丝丝的手腕,微微笑起来:“贺大哥竟然如此心细如发。” 贺烬面露不耐:“难道就干看着吗?” 他想起晨起的时候,阮小梨一头的汗,紧跟着脑子里蹦出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所以阮小梨的汗不是热的,而是疼的...... 他心情烦躁,扫了眼桌子,瞧见早饭还在桌子上,脸色更难看:“吃完也不收,翡烟是越来越懒了。” 小桃连忙开口:“侯爷可冤枉翡烟姐姐了,是阮姨娘刚吃完呢。” 贺烬一愣,抬手碰了碰粥,连瓷盆都凉了,这怎么吃? 他脸色隐隐发黑,小桃幸灾乐祸起来,如果不是心里还有着对贺烬的畏惧,她是很想继续嘲讽阮小梨几句的。 一个青楼出身的,竟然敢和她打架,必须要给她一些教训。 白郁宁看了她一眼:“还不快去收拾了。” 贺烬坐在桌旁,语气却沉沉的:“搁着吧。” 小桃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和白郁宁说话:“我是姑娘的人,侯爷肯定是觉得让我去收拾,太给阮小梨脸了。” 第75章 是这样吗? 白郁宁一时拿不准,正沉思,贺烬忽然开了口:“船上混进来了人,目前还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你要小心些。” 船上混进来了人?会是皇后派来的吗?是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她有些紧张,如果在见到皇帝,并被对方承认身份之前,被皇后找到,那她后半辈子,可能都要被关在行宫里了。 “贺大哥,我......” 贺烬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放心,行程虽然还不确定,但已经有了大体方向,也已经做了安排,不会出岔子的。” 他看了眼外头:“只是这些日子你要谨慎些,莫要被人察觉出端倪来,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好。” 白郁宁点点头,眼里带着几分感激:“贺大哥,总是要你为我思虑这么多。” “都是应该的,”贺烬看了眼床榻,“这些日子你不要和她见面,我身边人多眼杂,也会有不少人盯着她,这对你没有好处。” 白郁宁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小桃却忍不住嘟哝道:“那咱们以后就不能上来了呀?下人房又低又窄,还满是潮气,姑娘你怎么住得惯啊。” 她看了眼贺烬:“侯爷,反正阮姨娘也不出去见人,不如就让姑娘和她换换身份......下人房真的不是人住的地方。” “小桃!”白郁宁呵斥了她一句:“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她也觉得这法子不是没有可行之处,但这么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好听...... “的确是胡说。” 贺烬语气冷淡的开了口,白郁宁微微一愣,不可置信的看过去:“贺大哥,你......” 他这是觉得小桃的做法很过分?在维护阮小梨? 贺烬脸色仍旧沉着,并没有因为她这句略带谴责的话而发生任何变化:“事情但凡做了,就会留下痕迹,若是你还没成亲就与男子同居一室的消息传出去......” 白郁宁微微一怔,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吗? 这种时候,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名声,如果换了其他人,大约就顺水推舟,把事情做了,反正男人总是不吃亏的,可贺烬却没有......他果然是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的。 白郁宁颇有些动容:“贺大哥......” 贺烬看她一眼:“不管名声有没有坐实,也不说皇后如何反应,母亲是一定会因此反对我们的婚事,你知道的,她一向看重规矩礼数。” 白郁宁热切的心情因此一冷,她想起出发前,长公主那句意有所指的守礼有据,心情沉郁下来。 的确,如果自己身上有了污点,就算认祖归宗,成了公主,也很难过了长公主那关,和贺烬成亲。 毕竟,如果长公主真的想要一个金枝玉叶的儿媳妇,行宫里多的是人给她挑,到时候她一开口,想必就连皇后也不会驳她这个面子。 想到这里,白郁宁竟然颇有些后怕。 贺烬冷冷的瞥了眼小桃,话却是对着白郁宁说的:“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丫头心术不正,还不懂规矩,迟早会牵连你。” 小桃唬得脸色发白,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看着白郁宁连连摇头:“姑娘,我没有,我不敢......我怎么会害你?” 白郁宁心里恼怒她不懂事,可也是相信她对自己没有坏心思的,毕竟她们主仆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小桃蠢笨,也不至于这么糊涂。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贺大哥,她毕竟打小伺候我......” 第76章 贺烬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还要纵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只是眼下要惩处也不方便,何况......” 贺烬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心里有些不耐烦,他其实很少对白郁宁产生这种情绪,上一次还是她提起要给自己绣荷包的时候。 白郁宁身上吸引他的,就是和寻常女人不一样的特质,但在她因为小桃优柔寡断的时候,那种特质就变得很不起眼了。 但贺烬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白郁宁还要给自己留个麻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是你的丫头,你自己处置就是。” 白郁宁笑了,只当他是体恤了自己和小桃之间的主仆之情,神情越发柔和:“多谢你,贺大哥。” 贺烬正想说她该走了,隔着床帐子,忽然传出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呻吟声。 他神情一顿,抬脚走了过去:“阮小梨?” 阮小梨僵了僵,心想现在装做梦来不来得及? 她其实没想惊动贺烬,但一个没忍住,声音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不识好歹的打断了他和白郁宁的相处,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穿小鞋。 “哑巴了?” 声音听起来又烦躁又不耐。 阮小梨咬了一口被子,觉得贺烬这人绝对是长着两张脸,刚才说话还轻声细语的,一对上自己立刻就换了副态度...... 摊上这么个人,真是作孽哦...... 但既然他这么问了,那阮小梨也就不忍了,他不让自己痛快,那自己凭什么强忍着疼痛保持安静,好让他和白郁宁谈情说爱? “回爷的话,醒了。” 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话却说的有气无力。 但她话音刚落下,贺烬就探身进来,阮小梨微微一愣,这是要干什么? 贺烬的手摸到了她的额头,凉丝丝的,果然还有汗,于是他语气越发烦躁起来:“你这到底什么毛病?” 阮小梨:“......” 她肚子疼也碍着贺烬的事儿? 她看着那只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很想咬一口。 但念头只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就散了,衣食父母,衣食父母......不能和他计较。 外头响起脚步声,是翡烟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不止有汤婆子,还有贺烬喜欢的茶水。 “爷,汤婆子灌好了,奴婢还泡了雀舌,您尝一尝。” 阮小梨一愣,汤婆子? 她揉了揉还疼的肚子,脑海里蹦出一个很有可能是自作多情的想法来,那东西该不会是给自己的吧? 她正要批评一下自己没事不要想太多,贺烬就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压低了声音:“那东西有用吧?” 第77章 阮小梨愣住了,贺烬这话什么意思? 汤婆子还真是给她的? 她抬手揉了揉耳朵,惊讶的看着贺烬,这......天上下红雨了? 大约是她的情绪表现的过于明显,贺烬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阮小梨连忙摇摇头:“没没没......” 片刻后她又看了一眼贺烬,小心翼翼道:“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单纯的好奇......您昨天追人的时候,有没有不小心碰到头什么的......” 贺烬脸一黑,把手收了回去,还重重的哼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又被阮小梨气到了。 可阮小梨这次却并没有慌乱,甚至还产生了一点点莫名的惊喜,她看着贺烬,眼睛慢慢亮起来:“爷,你......” 贺烬瞪她一眼:“别说话,一句好听的都没有。” 阮小梨:“......” 本来是有好听的的,但现在,没有了! 贺烬对此一无所知,他对姨娘们一直都是这副不耐烦也不喜欢的样子,屋子里的几个人对他这副反应,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小桃甚至还和翡烟挤了挤眼睛,大意就是阮小梨果然不招人待见,但翡烟没给她回应。 小桃还想喊她一声,但贺烬已经抬脚走了过来,她只好闭嘴。 贺烬沉着脸,伸手拿起汤婆子掂了掂。 翡烟迅速看了他一眼:“爷,茶温度刚好......” 贺烬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语气也淡淡的:“搁着吧。” 再搁下去,茶就要凉了......可翡烟不敢再劝,她是知道贺烬的脾气的,教训人的时候从来不客气,她年底下去找孙嬷嬷领了罚,现在背上还有藤条印子。 眼下当着白郁宁的面,她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因而听话的放下了托盘,就站在了一旁。 贺烬看了眼手里的汤婆子,又看了看垂着帐子的床铺,正要走过去,就瞧见眼前站了个人。 小桃虽然畏惧他,但因为刚才白郁宁维护,她已经缓过神来了,正打算好好表现一下,因此伸手就想去拿汤婆子,但手刚伸出去,就被贺烬冷凝的脸色给吓了回来,她只好搓了搓手指,讪讪道:“侯爷给奴婢吧,等出了门就给姑娘用上。” 贺烬一愣,他说过这东西是给白郁宁的吗? 他拧眉看着小桃,这个丫头以往也是这么讨人厌的吗?还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正打算呵斥两句,白郁宁也走了过来,有些羞涩和无奈的笑了一声:“倒是又让贺大哥费心了,还要为我准备什么汤婆子......我以为这船里暖和,少穿些也无妨,没想到呆久了还是有些凉的。” 白郁宁冷吗? 贺烬看了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棉衣,倒不是他不用心,而是今日实在是有些忙乱,白郁宁的衣裳又都是这个颜色,他才一时没主意。 可...... 小桃见他迟迟不肯把东西给自己,忐忑又困惑的开了口:“侯爷?” 贺烬抓着汤婆子的手微微一紧,白郁宁也误会了吗? 第78章 东西不值什么,可要是当着她的面给阮小梨,她会不会误会?可要是给了她,阮小梨那边...... 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因为这么一个小玩意苦恼过,现在却是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白郁宁见他没有动作,也困惑起来:“贺大哥,怎么了?” 贺烬摇摇头:“没什么。” 不管怎么看,还是白郁宁重要些,莫说现在还没成亲,更该用心,就算以后成了夫妻,也没有撇下正妻,先去照顾妾侍的道理。 可就算这么想,他还是看了眼床铺。 阮小梨正撩开帐子打算下地,显然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可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让给白郁宁,还是觉得这么个小玩意不值得计较? 贺烬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大约是不值得计较的,毕竟这东西又不稀罕,给了旁人,再灌一个就是。 想到这里,贺烬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手微微一扬,汤婆子在空中划了一个细小的弧线才掉进小桃手心里。 她连忙拿回去递给白郁宁:“姑娘,给。” 白郁宁将东西捧在手心,扫了阮小梨一眼才看向贺烬:“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些日子虽然不好见面,但贺大哥不必太记挂我,小桃会照顾好我的。” 贺烬点了点头,目送她们走远,等他关上门转身的时候,发现阮小梨正靠在床边看着他,但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又垂下了头。 贺烬从心底里不喜欢阮小梨这副样子,可才说了是给她的东西,转身就给了白郁宁,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歉疚。 “翡烟,再去灌一个来。” 翡烟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是汤婆子,略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阮小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东西一开始是给她的,那看来她的不舒服也是真的。 可有什么用呢?比不过人家一句话。 她心里既想嘲笑阮小梨,又有些物伤其类,正想答应一声,可话到嘴边,她又吞了下去,随即眼底恶毒一闪而过。 “爷,出门的时候因为要给白姑娘的行李腾地方,咱们的东西都只带了一份,没有多余的......” 贺烬一僵,事情竟然这么寸吗? 随即他就不耐烦起来:“没有不会去借吗?半船的女眷,还能少了这东西?” 借东西是不难的,反正她本意也不是偷懒,而是挑拨阮小梨和白郁宁的关系,闻言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阮小梨叹了口气:“算了,我不用也行,还是不麻烦翡烟姑娘了。” 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只是没来得及翻找出来,要是让翡烟去借,还不知道以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了,把给她的给了白郁宁,再拿别的来给她,这对比也太明显了,还不如不要。 虽然她也不是非要和人家出身好的名门闺秀比,但争口气也不算过分吧? 反正没有那东西,她也能熬过去......根本不稀罕。 于是她抬头朝贺烬笑了笑:“爷有事就忙去吧,我这就是小毛病,不值得上心,一会也就过去了。” 第79章 贺烬没说话,沉着脸看她。 阮小梨抓着衣角搓了搓,觉得自己的拒绝,大概让贺烬觉得她不识好歹了。 可她已经尽力了,真要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贺烬开始不说那是给她的,她根本不会去想,不管是给白郁宁,还是别的姑娘,她都不会有一点情绪。 可他偏偏说了,还说的让她高兴了...... 阮小梨心里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得意忘形,所以才会被人泼一盆冷水。 贺烬还看着她,阮小梨犹豫了一下,又坐回了床上。 “爷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再睡会......” 贺烬还是没说话,阮小梨只当他是答应了,就再次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外头响起脚步声,阮小梨还以为是贺烬走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但很快她就发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一愣,翻了个身看过去,就瞧见床帐子被撩开,贺烬脱了鞋也躺了上来。 这个时辰......这是要午睡? 阮小梨没有大白天和贺烬相处过,并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习惯,有点犹豫要不要起来好给他腾地方。 “不是说要睡觉吗?看我干什么?” 贺烬忽然开口,听起来有些不耐烦,阮小梨只好收回目光,心里琢磨着他应该没有嫌自己占地方,那就不用起来了。 可她还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贺烬,这个人真是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做的事不对,竟然还要嫌自己烦。 她心里叹了口气,明知道睡不着,可还是闭上了眼睛。 身后很安静,贺烬好像已经睡着了,阮小梨正想偷偷转过身去看他,被子忽然动了一下,她一僵,没多久就察觉到一只手慢慢移上来,然后放在了她肚子上。 那只手掌又大又烫,舒服的阮小梨想叹气。 然而她忍住了,只是身体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贺烬似乎察觉到了,不太确定的开了口:“阮小梨?你是不是醒了?” 阮小梨闭紧了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贺烬没了动静,正在阮小梨以为他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还装,真睡假睡我能分不清?” 阮小梨被拆穿,讪讪笑了一声。 贺烬难得的既没生气,也没把手拿回去,而是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看起来像是把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一样。 “没有汤婆子,先这么凑合着吧。” 阮小梨心里一颤,莫名的有些酸,她头一回知道贺烬也会安慰人,这个人从遇见白郁宁之后,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要是他们成亲了...... 阮小梨摇了摇头,觉得这种问题还是不要想的好,因为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是没办法阻止的。 贺烬却被她的动作惊动了:“怎么了?”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没什么......爷是要午睡吗?” 第80章 贺烬含糊的嗯了一声,没再开口,阮小梨这才想起来,他昨天好像只睡了一小会儿。 她也就安静下来,因为睡不着,干脆睁大了眼睛数被子上的线,可这么数着数着,她竟然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床帐子外头倒是飘进来香气,难道贺烬在外头用晚饭? 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早上吃的太少了,午饭还睡了过去,的确是该饿了。 她抬手就想撩帐子,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犹豫了一下先开了口:“爷?” 贺烬应了一声,没说别的,阮小梨琢磨着应该是可以出去的意思,连忙撩开帐子下了地。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桌子前的不是贺烬,而是翡烟,她正拿着筷子吃早上剩下的饭菜,眉头皱着,看起来并不是很合胃口。 阮小梨深有同感,早上她吃的时候就已经冷了,现在估计味道更不好,所以这就很奇怪了,翡烟吃这些做什么? 阮小梨面露好奇,正想问一句,就见贺烬抬了抬手:“收了吧。” 她这才看见贺烬正斜靠在窗边看书,眉眼都自然的垂着,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又自然而然的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傲气。 阮小梨忽然想起来哪里听过的一个词,公子无双。 但翡烟现在显然没有欣赏的心情,听见贺烬的话,她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放下了筷子。 “奴婢这就把东西收拾了。” 她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桌子,然后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忍不住感慨,果然是能做大丫头的人,这干起活来还是很利索的。 贺烬瞥了她一眼:“好些了?” 阮小梨想起他的大手,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爷。” 贺烬哼了一声,没说话,下巴却微微一抬。 阮小梨愣了愣,心想这是个什么反应?她谢的不对? 她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正打量贺烬的表情,想看出点蛛丝马迹来,就被对方瞪了一眼,这人时常瞪自己,阮小梨并不放在心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贺烬好像有些不高兴。 就在她琢磨自己是不是想错了的时候,贺烬又哼了一声,然后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用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道:“你就没别的想说了?” 这语气听起来果然是不太高兴的,但谢都谢过了,还要说什么? 阮小梨被问的一头雾水。 贺烬没等到回复,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罢了,能指望你什么?吃饭吧。” 阮小梨有些无语,她好像又被骂了,可她做什么了? 但贺烬并没有给她想明白的机会,一撩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阮小梨这才瞧见还有个食盒没打开,连忙走过去开了盖子,香气夹着热气铺面而来,阮小梨吸了一口气,肚子配合的咕噜噜叫了两声。 贺烬抬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扁扁的,不由一扯嘴角:“还以为你是睡醒的,原来是饿起来了。” 阮小梨觉得他这句话说出来,自己好像就只会吃和睡这两件事情一样,她有点不服气:“......主要是没别的事情好做。” 她其实还是很勤快的。 第81章 贺烬显然没有体会到她的未尽之言,只觉得前半句给自己提了个醒,寒江出趟门还有新的鞋垫,她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给自己准备。 贺烬越想越不满:“你就不会自己找些事情做?” 阮小梨觉得那种熟悉的找茬的感觉又来了,绞尽脑汁想了想,才不确定道:“那要不......我抄书?” 贺烬张嘴就要反对,忽然想起来她那一手狗爬字,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练练也好。 “母亲寿诞将至,你若是有空抄书,就抄抄佛经吧。” 阮小梨一呆,贺烬这话里的意思,该不是打算让她抄佛经给长公主吧? 就她那笔字,估计还没送到长公主跟前,就被孙嬷嬷给扔了。 “爷,这不太好吧......” “又犯懒?让你抄你就抄。” “可我......” “闭嘴,吃饭。” “......” 阮小梨憋屈的坐了下来,心里没什么底气的安慰自己,兴许贺烬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在船上忙,回到府里更忙,应该不会有时间管自己抄没抄经书。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低头吃饭,船上的饭菜都是御厨做的,贺烬又是御前红人,没人敢怠慢,送过来的都是好的,阮小梨一口就惊艳了,她眼睛刷的一亮:“好吃啊。” 贺烬筷子一顿,寻常的饭菜,哪里好吃? 是自己行走宫里,吃惯了御厨的手艺,还是阮小梨太没见识了?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饭菜上转移到了阮小梨身上,就见她一口接一口,眼睛像是长在了桌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自己爱吃什么,也没有一丁点给他夹菜的意思。 “......” 他抬手敲了敲桌面,阮小梨鼓着脸看过来,看起来略有些艰难的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爷?” 贺烬眉头拧起来:“就这么好吃?”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善,阮小梨迟疑着没有开口,这是该好吃还是该不好吃啊? “问你话呢。” 阮小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小声道:“是好吃啊......” 贺烬还是看着她不说话,阮小梨犹豫了一下,夹了筷子鱼肉给他:“爷尝尝这个......” 贺烬面露嫌弃,阮小梨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换筷子,而且食盒里爷没有第三双筷子:“那要不,我再去拿双筷子......” 贺烬摆了摆手:“算了,吃吧。” 阮小梨觉得他大概是吃了饭还有事情要忙,也没敢耽误时间,埋头继续吃饭,中间贺烬又看了她几眼,阮小梨不明所以,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贺烬可能是嫌她吃的多。 她只好少吃了一点,心里觉得贺烬果然是很小气。 她其实吃的不多的,青楼里的姑娘们,要保持身段,老鸨们自然不会让她们吃多饱,时间久了,饭量自然不大。 但还是被嫌弃了。 阮小梨心里戳了戳贺烬的小人,虽然和他一起,饭菜是热的,味道也很好,可不能吃饱这事还是很让人郁闷的。 好在贺烬很快就要走了,到时候她可以赶在翡烟收走饭菜之前再吃一点。 第82章 因而等贺烬放下筷子,她也就跟着放下了,殷勤的看着他,打算伺候着他换了衣裳好送他赶紧出门。 贺烬看了眼围着自己转的阮小梨,眉梢微微一挑,这是开窍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眼见时辰不早了,也可以换衣服准备入睡了,便抬起胳膊:“更衣。” 阮小梨眼睛一亮,连忙去拿了贺烬外出的衣服来,要给他换。 贺烬:“......你拿这件做什么?” “啊?”阮小梨一愣,“爷不想穿这件?那我再去拿别的。” 她很快拿了贺烬其他的衣服来,都搭在胳膊上想让贺烬自己挑,可贺烬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怎么全都是外出的衣裳?我说要出去了吗?” 阮小梨呆住了,贺烬不出去?那她不就没办法再吃一顿了? 她面露失望,冷不丁脸颊被捏住了,贺烬的不悦都写在了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盼着我出去?”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不管是不是这么想的,嘴上肯定是不能承认的:“怎么可能,我这就是......就是惊喜,对,就是惊喜。” 贺烬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不轻不重的哼了一会,也不知道是信了她的胡话,还是懒得和她计较:“还不快去拿衣服?” 阮小梨连忙点头,一转身脸就苦了下来,看来今天是真的不能再吃一顿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很快拿了衣服出去给贺烬换了。 翡烟在外头敲了敲门:“爷,奴婢来送茶。” 贺烬随口应了一声,却抬脚朝书架去了,阮小梨只好去给翡烟开门,她本想将茶盘接过来,翡烟却一躲,皮笑肉不笑道:“这点小事还是奴婢来吧,怎么好让姨娘劳累。” 翡烟虽然话说的客气,可一双眼睛却几乎要喷火,显然对阮小梨的恶意更深了。 这让阮小梨十分莫名其妙,她怎么不记得和翡烟又发生了什么冲突? 不等她想明白,贺烬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 阮小梨叹了口气,贺烬不出门,她不仅不能再吃一顿,还要被支使的团团转。 “来了......” 她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朝贺烬走过去,却不等靠近,眼前就出现了一本书,上面写着金刚经三个字。 阮小梨:“???” “抄这个吧。” “......” 贺烬眼睛微微一眯:“你看起来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对我选的书有意见?” 此情此景,阮小梨真的很想给贺烬跪了,她岂止是不满意,她是根本就不想抄,一想到这东西会被送给长公主,她简直头皮发麻。 但这话说是肯定不能说的,还要表达的很委婉:“爷......有件事一直没好意思说,其实我认得字不多......” “无妨,慢慢学。” “......” 大概是她的不情愿太明显,贺烬忍不住摇头:“认字有什么难得?学就是了。” 阮小梨叹气,对你来说当然不难,可我...... “行了,”贺烬敲了下她脑门,“收起你的愁眉苦脸,若是学的好,赏你就是。” 第83章 赏? 阮小梨眼睛一亮,能借这个机会,再提一提孩子的事吗? 她看着贺烬,眼底都是忐忑和期待,嘴唇张了张,却没开口,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贺烬似乎猜到了阮小梨在想什么,原本轻快的神情褪去,眼神逐渐沉凝下去,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和阮小梨的对视。 “明天龙船会在青州停靠,你可以下船去走走。” 这就是没给阮小梨提要求的机会,阮小梨心里失望,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也猜到了,要是抄个佛经就能让贺烬改变主意,那之前他就不会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了。 虽然事情不如人意,可能出去走走还是很好的,阮小梨还是露出个笑容来朝贺烬道了谢。 贺烬没吭声,将金刚经放在桌子上,随手拿了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靠在床头看了起来。 阮小梨也就不去打扰他,和翡烟一起收拾桌子。 夜里两人睡下的时候,阮小梨其实想问问自己是一个人去,还是带着白郁宁去,但贺烬一直没开口,看起来并不想说话,倒很像是在侯府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阮小梨也只好闭嘴。 但睡了一觉,阮小梨就想明白了,如果白郁宁要出去的话,那贺烬肯定是会事事安排妥当,不会和对自己一样,一句话就算了。 她其实根本不必烦恼这个问题。 因而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船真的停了之后,安安静静的收拾好自己,就等着贺烬出门,然而贺烬却一直在窗前出神,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阮小梨有些急,要是她现在丢下贺烬自己出去,会不会被骂? 可时辰已经不早了,要是再不下去,就要和那些诰命夫人们撞到一起了。 她心里叹气,觉得贺烬可能已经忘了昨天说的话了。 就在她纠结该怎么提醒贺烬昨天说的话的时候,男人抬眼看了过来:“你还没收拾好?” 阮小梨一呆,什么叫她没收拾好?她这不是因为他在,所以才不好出门吗?这不耐烦的语气是要闹那样? 她难道会愿意耽误时间......等等,贺烬在撵她?那不就是说可以丢下他自己走? 阮小梨心里一喜,连忙点头:“好了好了,这就走。” 她抓紧了荷包,抬脚就走,出门的时候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贺烬看着空下来的屋子,微微一呆,片刻后,拳头骤然收紧:“阮小梨!” 他抬脚大踏步追了出去,脸沉得几乎滴水,就算追上了阮小梨,也没吭声,浑身都写着很不爽。 阮小梨有些尴尬,小声解释:“我不知道爷也打算出门......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贺烬不客气的打断了阮小梨的话,“谁让你揣测我的想法了?啊?” 阮小梨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现在这副样子,显然是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要挤兑自己的,还不如闭嘴的好。 所以她讪讪一笑,决定不说话了,但安静了不过几个呼吸—— “你哑巴了?没听见我在问你话?” 阮小梨脸色一苦,这事果然没这么容易就过去...... 可她怎么知道贺烬会想要跟着她一起出来? 第84章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且船上还有个白郁宁,怎么看他都应该留下陪着对方才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出来? 但这么理所当然的想法,显然不能拿去合贺烬交差的,她纠结了一下,决定随便胡扯一句,她的嘴唇刚动了动—— “你还是闭嘴吧,越说越气。” 阮小梨:“......” 她决定安静的做个花瓶,毕竟能不说话就应付过去贺烬,实在是不能更好了。 何况赶在元宵节期间,青州府还很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她颇有些眼花缭乱,的确也没这个心思再编什么好听的去应承贺烬。 青州虽然离着凉京城不远,风土人情却截然不同,阮小梨看着摊贩将半人高的饼从锅里翻起来,惊得木目瞪口呆。 贺烬瞥她一眼:“锅盔,没见过?”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有点想吃,但不太好意思开口。 贺烬轻哂一声:“你就这么看着吧,等会那饼就自己飞过来了。” 阮小梨:“......” 这人嘴怎么这么毒呢? 就看这态度谁能想到他们是睡同一张床的关系,活像是仇人好吧? 阮小梨被他挤兑的心口疼,倒是把不好意思都丢在了脑后,抬脚走过去:“这个怎么卖?” “五文一斤,姑娘要......” 他说着话抬眼看过来,瞧见阮小梨一愣,随即就有些结巴起来:“要,要多,多少啊?” 阮小梨看他脸色涨红,心里有些尴尬,虽然这事说不上是自己的问题,可毕竟贺烬就在不远处看着,她还是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贺烬根本没看自己,目光反倒落在不远处。 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竟然瞧见了寒江,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女人,虽然看不出容貌来,但直觉告诉她,那是白郁宁和小桃。 这两人也出来了?怎么没和贺烬一起走,反而跟着寒江? 她一时有些理不清思绪,老板又问了她一句要多少,阮小梨摇了摇头,朝贺烬走了过去。 等她走到跟前的时候,贺烬的目光也收了回来,垂眼一看阮小梨空着手,眉梢一挑:“没买?” 阮小梨刚想说话,耳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可是贺侯?”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太子妃之母,仿佛是个一品诰命夫人,家里是尚书的职位,是个实权的大人物,还是长辈。 贺烬行了个晚辈礼:“原来是陈夫人。” 阮小梨跟着行了礼,但这位陈夫人只是斜了她一眼,好像是没看见一样,就抬头看向了贺烬:“贺侯今天真是好兴致。” 贺烬的手指蜷了蜷,阮小梨看见了,这是贺烬不耐烦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原来他不止不耐烦和溪兰苑的人说话,和外头的夫人们交谈也没什么耐心。 但他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别的情绪,仍旧是梳理有礼的样子:“青州地灵人杰,自然要来见识一番。” 陈夫人对贺烬的不耐一无所觉:“那倒是巧,我这女儿也是这般想法,非央着我要出来走走......婧儿,还不来见礼。” 第85章 阮小梨就明白了,敢情逛街是假,系红线是真。 倒是也怪不得从一见面就对自己不待见,但是这位夫人还是太天真,她难道以为贺烬带人出来就是真喜欢? 她心里摇头,觉得贺烬虽然在府里维护白郁宁维护的明目张胆,但府外的消息,却封锁的是真严实,这些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正要感慨两句,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贺侯有礼了。” 贺烬的手指弹得更厉害了起来,显然心里的烦躁有些压抑不住了,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敷衍:“姑娘有礼......男女授受不亲,就不打扰了。” 他抬脚就要走,视线一转却瞧见阮小梨正偷偷看人家陈姑娘,当即脸一黑,伸手一抓她的胳膊,半拖半抱的带着她走远了。 阮小梨看见那位陈姑娘跺了跺脚,有些恼怒的瞪着自己,心里有些冤枉,天地良心,是贺烬自己要走的,干嘛弄得好像是她把人弄走的一样? “陈姑娘好看吗?!” 贺烬忽然开口,语气阴恻恻的,阮小梨汗毛一竖,不自觉吞了下口水,抿着嘴唇没开口。 贺烬冷笑一声:“刚才不是看的挺起劲吗?现在哑巴了?” 阮小梨讪笑了一声,却还是没说话,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要是按照真实心意来说,这位陈姑娘虽然是名门闺秀,可比她长得差远了。 但人家饱读诗书,一身的书卷气,又是她怎么都比不上的,而且出身那么好,真要说一句不如自己,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因而阮小梨很纠结,半晌没开口。 贺烬就又冷笑了一声:“这位陈姑娘,往日最爱做的事,就是拿底下人撒气,别说自己院子里的,就连她父亲院子里的,也没放过。” 阮小梨一愣,贺烬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她对这位陈姑娘又不......等等,她父亲院子里的?那不就是...... 阮小梨一抖,这么个人要是进了侯府,她们溪兰苑...... 贺烬哼笑一声:“再敢乱看,我就把人娶回去,看到时候折腾起你来,看你还有没有心思乱看。” 阮小梨无语的看他一眼,心想忽悠谁呢?就看你对白郁宁那态度,你能娶别人? 她心里很不屑贺烬的恐吓,可又莫名的有些堵。 就算贺烬娶得是白郁宁,就算白郁宁没有这位陈姑娘恶毒,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她叹了口气,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肚子,要是能有个孩子,再躲到庄子上去,就算是要自己耕田洗衣做饭都好...... 贺烬看她沉默下来,只当她是被吓到了,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往日倒不见你这般胆小......走吧,去前面看看。” 阮小梨强打起精神来,还是多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的好,总不能白出来一趟,什么都没见识到吧?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这一路上,他们不知道遇见了多少达官显贵,有老爷公子,也有夫人小姐。 阮小梨说不上话,只能一直低着头,脖子都有些疼了。 第86章 可贺烬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虽然他好多次看起来都烦躁的像是下一瞬就会拂袖走人一样。 阮小梨有些看不懂他了,难道出来一趟,就是为了和这些人说一说场面话吗?那为什么不干脆留在船上呢? 她心里叹气,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只好趁着贺烬和人寒暄的档口四处乱看,好分散注意力。 冷不丁瞧见有人在朝她招手,她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对方越走越近,阮小梨才想起来这人她见过,在侯府的梅林里,也在家宴那天晚上。 “美人,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你也来了龙船,跟着贺兄来的?” 阮小梨琢磨着这位应该就是那位越国的皇子,心里有些意外他的平易近人,但不太敢和他说话,只好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青藤面露惊讶,随即一摆手:“你知道我?在外头别讲这些虚礼,我也不耐烦这些。” 阮小梨点点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妾容易沾染是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青藤,热情显然是不合适的,可冷淡了,也极容易得罪人...... 她心里叹气,觉得今天出门前应该翻翻黄历的,上面肯定写着不宜出门。 好在贺烬看见了青藤,和他攀谈的官员也认得青藤,三个人很快说到了一处。 男人们说的热闹,反倒衬得阮小梨格格不入,她有些出神,心想以后要是还有机会的话,一定不要和贺烬一起出去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阮小梨被吸引了注意力,可周围人太多,她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听见说撞了人了。 和青藤正说着话的贺烬神情微不可察的一顿,循着动静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他就在一栋茶楼的二楼看见了寒江,对方朝他打了个手势,贺烬心里一松,看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那也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当活靶子了。 他当即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有些杂事,就先告辞了。” 听见这句话,别人还没如何,阮小梨先松了口气,终于能回去了吗? 她期待的看着贺烬,脚下已经蠢蠢欲动了。 贺烬失笑:“有这么累?” 阮小梨想给他翻个白眼,我起止是累,小腿都站直了,路没走多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们说话了。 从下船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一条街都还没走完。 要不是贺烬自己追上来,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强迫贺烬来的,所以他才绞尽脑汁的不想动弹。 但现在,终于能结束了。 她连忙扭头看了一下贺烬,眨着眼睛暗示他,不是说要走吗?赶紧的啊。 贺烬终于抬脚,但青藤也追了上来:“我也想回去歇着了......” 他歪着头看着阮小梨笑,忽然开口道:“贺兄未免太小气,带人出来一趟,连样东西都没买。” 贺烬一顿,垂眼看了看阮小梨,这才发现她的确是空着手,他全程都只顾着自己的计划,对她并没有多少关注,眼下青藤这么一提,他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 第87章 因为这点突如其来的愧疚,贺烬回去的路上一直注意着阮小梨,然而对方一幅只想回去的样子,看都没看路边一眼。 他心里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若是觉得利用了阮小梨,回头送她些贵重的东西就是了,何必这么惦记。 大约是察觉到阮小梨的确很累,青藤识趣的和两人在楼梯口道别,阮小梨回了屋子,很想直接扑到床上去,可贺烬还在,她只好咬牙忍着:“爷可要更衣?” 明明一脸忍耐,还要先顾着自己吗? 贺烬那点被压下去的愧疚又涌了上来,他摆摆手:“你歇着去吧,我这里不必你伺候。”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真的?” 贺烬抬手弹了弹她脑门:“快去。” 阮小梨捂着脑门又惊又怒,不知道自己都这么贤惠了,为什么贺烬还要这么恶劣,可她问出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难道她还能指望贺烬给她道歉吗? 犹豫了一下,阮小梨憋屈的走了,但一看见床她就又高兴起来,鞋子一脱,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要是彩雀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来给自己盖被子的......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意识有些迷糊,但还是摸索着把被子扯了下来,但她刚盖好,外头就吵闹了起来,阮小梨扯着被子蒙住头,试图借此维持安静,但并没什么用,外头的动静还是越来越大。 她叹了口气,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心里倒是没什么恼怒的情绪,毕竟这一船的人,除了奴才,就是她最没地位,找人算账那是不可能的。 但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反正都被吵起来了。 她下地穿了鞋,这才发现贺烬不在,大概是一回来就又出去了,果然是很忙的。 吵闹声离着这附近不远,听起来像是在顶层的楼梯口那里,就算是单纯的看热闹,阮小梨也是不敢离开这个房间的,谁知道一个不小心会不会被殃及池鱼。 好在虽然看不见是谁在闹,却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但她听着听着就震惊了,竟然是皇后在大发雷霆,从隐约的话里来听,好像是皇上下船体察民情,然后就体察到人家姑娘的家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阮小梨忽然想起今天路上遇见的那个热闹,是皇上出门撞了人?然后就一见钟情了? 她忍不住咋舌,觉得不能这么巧,但不管怎么样,皇家的热闹可不是好看的,她连忙关上了门,心脏砰砰直跳。 然而胆战心惊过去,她心里又莫名的有些难过,原来堂堂一国之母,那么尊贵的身份,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女人呐...... 只是她自己都尚且管不好,自然也没心思去管别人,何况别人也不用她管,因此她只是感慨了一下,就又重新躺回床上了。 外头的动静起起伏伏,后来好像有人喊了一句虞国公夫人来了,皇后的震怒才消了下去,阮小梨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两人回房间后,说话声反而变得更清楚了起来。 她们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上的房间里。 虽然不是有意偷听,可阮小梨还是有些心虚,她装模作样的拉起被子蒙住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皇后娘娘今天实在是有些失态......” 第88章 “母亲是要指责我吗?旁人不知道,难道母亲你也不清楚我的苦楚吗?” “你难过我如何不心疼?只是众目睽睽,好歹要顾忌皇家体面......好在太后和宗亲都是偏向你的。” “偏向?说的好听,不过是拿我当挡箭牌罢了,他的私生子数不胜数,单单是上了玉碟的就有几十个,这也就罢了,可行宫里那些要是都认回来......皇子要娶亲,公主要嫁妆,还有府邸,封地,后嗣......皇室的内库都要被掏空了,太后也好,宗亲也好,都是知道这些才由着我将人拦在外头,坏名声我担了,好处却是大家的,都是一群......” “皇后慎言......” 大概是这一通话发泄了皇后心里的火气,两人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阮小梨也就没再听见别的私密,心里却有些震惊,原来那么高高在上,风光体面的皇家,也有难念的经。 这么一想,自己的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她怕惊动楼上的人,也没敢爬起来洗漱收拾,就这么摊在床上,不多时意识就迷糊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在喊,好像是皇上带了什么人回来,又激怒了皇后。 没多久喊声变了,成了救命。 难道皇后要杀皇上带回来的人? 阮小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外头的呼喊声变得十分清晰,但更清楚的是门外杂乱的脚步声。 这是怎么了? 阮小梨打开门看了一眼,随即一声惊呼破口而出,一个人就趴在她门口,刺鼻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喂,你死了吗?” 她浑身一哆嗦,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她还是咬着牙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对方毫无反应,他已经死了。 阮小梨烫着了似的收回手,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回过身来,连忙抬手关上了门:“死人了......怎么会死人呢......这可是龙船啊!” 她缩进被子里,狠狠哆嗦了几下,眼睛瞄着不远处的衣服箱子,觉得自己可以进去躲一躲。 可她随即就想到了贺烬,他不在屋子里,去了哪里? 是在保护皇上还是和门外那个人一样,出事了? 她越想,心跳的越乱,思维已经有些理不清了,明知道贺烬的身份,肯定会有人保护,可心里却总觉得他好像就是出事了。 就跟当初受伤掉进百花阁里,被自己救下一样。 阮小梨慢慢抓紧了衣角,狠狠咬了咬牙:“我得去找他。” 她深呼吸,硬着头皮开门,尸体还堵在门口,她猝不及防又是一哆嗦,腿有些软,不得不掐了自己一把,才抬起腿迈过了尸体,贴着墙往前走。 身边不停有人慌乱的跑过,隐约传来惨叫声和辱骂声,像是混乱中有人跌倒被踩了。 阮小梨伸手想拉住人问问消息,但对方很粗暴的推开了她:“滚开,别挡路!” 第89章 逃命面前,已经没有什么教养规矩了。 阮小梨被推的撞在墙上,知道自己询问恐怕是没结果了,只好张嘴朝着人群喊:“爷?侯爷?你在哪?” 她看不清人,因为整个船舱里没有几盏灯火还亮着,所有人都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剪影,甚至连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不知道哪里起了火,有浓烟飘过来,阮小梨被呛得不停咳嗽,不得不抬手捂住口鼻,这让本就不好的视线变得越发糟糕。 踩踏事件变得更频繁起来,阮小梨眼睁睁看着一个瘦小的影子被推倒在地,然后人群蜂拥而过,那个人开始在还挣扎,后面就没了动静。 阮小梨吞了下口水,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跌倒了,她会和这个人一个下场。 这个联想让她又恐惧又无助,整个人都死死贴在船舱上:“侯爷......你在哪啊。” 她尽量缩小自己,逆着人群往里走,边走边喊。 但不知道是自己因为恐惧所以声音太小,还是周围太吵,所有人都在喊,于是淹没了她的声音,她竟然有些听不清自己喊了些什么,只好尽力加大声音,直到嗓子又疼又哑起来。 “去哪里了......没听见吗?侯爷......贺烬......” 她抬眼往前看去,然后看见了通往顶楼的楼梯,贺烬会在上面吗?要不要去看看? 念头刚落下,一声惨叫骤然响起,一个人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来,扑倒在她脚下。 她一僵,连忙去看这人是谁,但周围太黑,她费了些力气才认出来这不是贺烬,几道穿着黑衣的人影从顶楼追下来,这时候阮小梨才想起来要跑。 这些人显然就是造成龙船混乱的罪魁祸首,因为他们一出现,周围的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十分凄厉刺耳。 阮小梨浑身一抖,挟裹在人群里往前跑,黑衣人就紧紧跟在身后见人就杀,毫不留情。 阮小梨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想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然后跟这艘船一起,沉进河里去。 她浑身冰凉,手脚都麻木起来,可她不敢停下,知道会死是一回事,等死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只是因为恐惧她也得继续往前跑。 何况,她还得去找贺烬,如果他没出事,那只要找到他,自己就安全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顿,贺烬不在,那寒江和云水呢?他们会不会还在船上? 她心里有了点希望,路上偷偷换了方向往下人房去,就算寒江云水都不在,可侯府的护卫也都住在那里,说不定运气好能遇见他们。 她想着,脚步越来越快,脚步声也越来越急,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她心口,听的她心慌意乱,不自觉停了下来。 太安静了,下人房太安静了...... 听起来,活像是没有人在一样。 阮小梨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能人都走了吧? 她放轻脚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眼睛逐渐暗了下去,真的没有人,不止没有护卫,也没有车夫小厮,他们可能早就跑了。 第90章 希望落空,阮小梨有些提不起力气来,靠在船舱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没事没事,不在就不在,找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保护我的......靠自己肯定也能出去的......” 她努力在心里安抚自己,离开下人房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白郁宁也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怎么样了?不会出事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往下人房另一侧走去。 “不能死了吧......小桃翡烟都在,应该会保护她吧......” 她一边嘀咕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但越走,她心里越惊,因为这里也很安静,和另一侧的下人房一样。 一边没人还能理解,可两边都没人...... 阮小梨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很不好的联想,这个联想让她心口发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会不会......贺烬已经把人全都接......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如果人全都接走了,为什么没有人理会自己? 下人房离着贺烬的屋子只有几步路而已,怎么可能单独撇下她?就算她是妾,可也是侯府的人...... 她努力安抚自己,但心里却仍旧有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蔓延上来,身上的力气也有些泄了,她瘫坐在地上,脸色一寸寸白起来。 “......彩雀说的对,摊上这位白姑娘,就没好事......” 可惜她那时候就拿彩雀的话当笑话听,要是肯认真一些,当出来的时候装病或者撒泼耍赖不来就好了......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很轻,但在不断靠近,阮小梨心里一紧,她屏住呼吸,就算是被丢下了,她也不能就这么认命。 她用尽手段从百花楼跑出来,是为了和正常人一样过日子,而不是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 只是下人房陈设十分简单,想躲都没地方躲,她慌乱的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窗户上,从这里跳下去,就会掉进运河里。 这种天气,说不定会因为冻僵了身体而淹死,也说不定就直接冻死了。 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阮小梨咬了咬牙,推开窗户爬了上去,身后的门被一脚踢开,对方提着刀走进来,冷冷笑了一声:“还有个漏网之鱼。” 他提着刀就砍,阮小梨一抖,就从窗台上摔了下去,龙船很高,她觉得自己下坠了很久才碰到水,然后就被呛了一口,她艰难的露出头来,张嘴呼吸。 她水性不是很好,但总比等死强,而且周围有不少人落水,船上有人扔了很多东西下来,她艰难的抓住了一片木板,看起来像是窗户或者门板被踢坏了飞出来的,勉强稳住了身体。 只是水的确还是很冷的,阮小梨只泡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要僵了,好在船昨天并没有启程,虽然顾忌着搁浅没有靠在码头,但离岸边并不远。 阮小梨扑腾着手脚,十分狼狈的爬上了岸,这里也已经是一片狼藉,周围的百姓早就跑了,阮小梨躲在树后拧了拧衣服上的水,然后看着混乱的龙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第91章 虽然逃出来了,可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贺烬逃出来了吗? 他真的带走了所有人,独独落下了自己吗...... 阮小梨摁了摁胸口,愣了半天苦笑了一声,她其实还是不愿意相信贺烬这么绝情的,他前天还给自己暖肚子,昨天带着自己下船去逛街...... 大概只是忘了...... 她叹了口气扶着树爬起来,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这种天气,就算身上的湿衣服不会让她冻死,也绝对能让她大病一场。 她贴着墙角往前走,遮着脸尽量不引人注目。 但没多久还是遇见了人,一队身穿盔甲的巡城卫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阮小梨心里一松,这些人来了,那龙船上的混乱应该就能平息了吧? 她很快在这群人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人骑在马上,越发衬得身形高大挺拔,是贺烬。 他原来在这里,怪不得船上到处都找不到。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想喊他一声,一个人影忽然跑到了前面:“侯爷,我家小姐受伤了!” 阮小梨脚步一顿,这个声音,是小桃。 贺烬也勒停了马,话却是对着别人说的:“船上还有不少人,去救人,刺客留两个活口。” 巡城卫乌压压跑了,贺烬这才垂下眼睛看着小桃:“你家姑娘在哪里?侯府的人可都在?” 小桃连忙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本是在的,但我们下船的时候被冲散了,现在只剩了女眷。” 女眷都在? 贺烬心里微微一松:“眼下救兵已至,想必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你家姑娘呢?” 小桃连忙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巷子:“我们藏在一处院子里,姑娘受伤了,找不到大夫,奴婢也是没办法才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遇见了侯爷......” 贺烬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废话,脸色沉沉的:“带路。” 他弯腰一提小桃,将她拽上了马背,沿着她刚才指的方向去找。可巷子里不少人家,小桃却迟迟没有说话。 他有些烦躁:“哑巴了?哪一家?” 小桃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指了指尽头那一户:“就,就是那一家。” 贺烬翻身下马,急匆匆的走了过去,里面的人大概被这场变故吓得十分厉害,听见敲门声立刻尖叫了出来,贺烬听不出来谁是谁,只好沉声道:“闭嘴,是我,开门。” 里面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话:“是贺大哥吗?” 这声音像是白郁宁的,大概是因为受过惊吓,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颇有些陌生。 贺烬应了一声,里头立刻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没多久门被打开,露出的是翡烟那张苍白的脸,她一看见贺烬,眼圈立刻红了:“侯爷......” 第92章 贺烬皱了皱眉,抬眼往里面看,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但仍旧能看出来白郁宁受了伤,因为她一身白衣已经染满了血色。 他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回事?” 白郁宁苦笑了一声,刺客冲进去的时候,她正被皇帝带着认亲,皇后风度全无,不肯认她,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为此吵得不可开交,还将人都遣了下去。 因此刺客冲进去的时候,毫无防备的皇帝,将白郁宁拉过去挡了一下,好在宁统领去的快,刺客没能再得手,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只不过侍卫们护着皇上皇后逃的时候,没顾得上她,还好侯府的下人认识她,护着她一路逃了出来。 庆幸之余,白郁宁也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她现在才意识到,当初长公主拿她和阮小梨比,或许并不是有意羞辱,而是在她眼里,皇家的公主,的确不值得什么。 亲生父亲尚且能把她当成挡箭牌,说扔就扔,以后新帝即位,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她眼下没了别的出路,只能紧紧抓住贺烬。 这个男人她了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哪怕自己没了公主的名头,他也一定不会抛弃自己...... 她缓缓吐了口气,笑容苍白又脆弱:“贺大哥不必担心,不过是刺客来的时候,我刚好在皇上身边,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虽然算不上说谎,可怎么听都像是她主动护驾,才受了这伤的。 皇帝对她的轻视,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想必事情结束,那个所谓的九五至尊,也会为之前的事做出补偿的。 贺烬不知道其中的内情,面露心疼:“伤口可处理过了?现在外头仍旧混乱,不好乱跑,只能忍一忍。” 白郁宁白着脸点了点头:“小桃给我包扎过了,暂时无碍。” 贺烬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周围,白郁宁,翡烟,小桃......阮小梨去哪里了? 躲起来睡着了? 他指尖微微一弹,缓缓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就算再没心没肺,这种时候她也不可能睡得着的。 他看向翡烟:“阮姨娘呢?” 翡烟低下头,目光闪了闪,等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满脸愧疚了:“奴婢没找到人,她不在房间里,可能是自己跑了,奴婢本来想去找,可遇见了白姑娘,只好先护着她出来......” 贺烬的脸色阴沉下去,他看向门外,阮小梨还在船上吗? 那个女人又蠢又笨,也没见识,遇见这种事情,肯定被吓坏了,放着不管,她会死的。 他抓紧了腰间的长刀,扭头看了眼白郁宁:“这里目前看来还算安全,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得出去一趟。” 小桃面露惊慌,情急之下甚至想去抓贺烬的衣角,被避开后才急切道:“侯爷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姑娘她都受伤了!这种时候最需要人保护。” 贺烬动作一顿,他看了看白郁宁,声音很低:“我很快回来。” 白郁宁看着他,指尖收进了掌心,慢慢握成拳,不知道是不是在阴影里呆了太久,她眼底也染上了一层阴翳:“贺大哥......是要去找阮姨娘吗?” 贺烬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意外,只是声音沉凝:“我把她带出来,就得带回去。” 白郁宁愣了愣,回神的时候贺烬已经抬脚走了。 第93章 小桃还想再拦,这时候她不止是单纯的看阮小梨不顺眼,而是真的很怕,以前不觉得,眼下一出事,她才知道贺烬这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是多么的能给人安全感。 “侯爷,你不能......” 但她不是白郁宁,贺烬连看都看的看她,自顾自拉开了门,然后就愣住了—— “阮小梨?” 他抬手碰了碰阮小梨的脸,确认似的摸索了两下,确定的确是真人,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眼底的担忧迅速退了下去:“没事就好,怎么知道这里的?” 阮小梨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知道这里,当然是因为跟着贺烬来的。 刚才贺烬骑马要走的时候,她其实是喊了几声的,但大概是对方太着急了,根本没听见,将小桃拉上马背就跑了,阮小梨只好自己追上来。 只是侯府的人知道护着白郁宁,把人送出来,却没人想起她来,让她多少有些难受,可这种时候不管心里有什么情绪,她都是要跟着贺烬过来的,因为她不想死的莫名其妙,也不想因为生活所迫,再次沦落风尘。 “......听见有马蹄声就走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见你们。” 她看了眼贺烬身后,小桃正仇视的看着她,翡烟满脸不自在,白郁宁在屋子里,脸被遮在阴影中,看不出情绪,但应该也不太欢迎自己。 阮小梨振作了一下心情,心里偷偷做了个鬼脸——不想看见我是吧?我偏要来,我偏不死。 反正贺烬没有赶她走,也没有把她丢在船上不管。 是的,尽管刚才贺烬没发现她,但她也得到个好消息,那就是贺烬没去救人,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把自己单独拎出来丢下。 这对阮小梨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也不指望别的,能从这里平安回去就好。 贺烬看了眼阮小梨,她脸颊上有一道很显眼的擦伤,大概是在哪里蹭到的。 他指尖微微一弹,很想碰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先进来吧,在这里等一等。青州刺史正带人清剿刺客,天亮后大概就有结果了。” 他侧身让开路,阮小梨擦着他的身体走过去,寒气忽地扑过来,贺烬这才发现她全身都是湿的。 他脸色一变:“你游水出来的?” 如果没记错,阮小梨现在应该还是在特殊的日子里。 他脸色有些发黑,虽然知道阮小梨大概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但是...... 他脱了外袍搭在阮小梨肩膀上:“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去把衣服换了。” 阮小梨尴尬的扯了扯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小声道:“这么黑,没人看见的......” 贺烬脸一沉:“废什么话,快去!” 阮小梨有些无奈,她又不是爱穿湿衣服,可她逃的时候又惊又急,怎么可能有时间收拾衣服带出来,现在想换也没得换。 第94章 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贺烬,贺烬似乎从这一眼里看出了她的窘境,在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她:“进去找一找吧,这是住人的屋子,应该会有干净的衣服,把银子留下就是。” 阮小梨这才点点头,缩着肩膀走了。 从堂屋穿过去的时候,白郁宁侧过头来看她:“阮姨娘真是神通广大,这种险境都能自己逃出来......” 那股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又来了,但白郁宁说话的时候情绪很淡,所以那种感觉听起来倒像是阮小梨对她不满,心理作用才产生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开口,毕竟用这副湿淋淋的样子和白郁宁说话,实在是很吃亏。 白郁宁也没再开口,看着阮小梨进了里面的屋子。 这栋房子收拾的还算齐整,大约主人很是勤劳,阮小梨在屋子里翻了翻,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找到了一套闻起来像是才洗晒过的衣服。 虽然眼下没有挑拣的条件,可阮小梨换好衣服后,还是不得不腹诽一句,她看起来更像白郁宁的丫头了。 她犹豫着不太想出去,但外头忽然传来了尖叫声,紧接着是打斗声,阮小梨一惊,有人追过来了? 她顿时没了别的心思,抄起一个凳子就出了门,三个女人还都在,但贺烬不见了影子,她心里一咯噔:“侯爷人呢?” 小桃嘁了一声:“当然是追刺客去了,都找到这个院子里来了,怎么还能留着?” 追刺客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阮小梨只是听说过贺烬打小就文武双全,可从来没见过他的身手,而这些刺客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她心里有些不安,倒也有些分不清这份不安,纯粹是出于对贺烬的担忧,还是因为知道他出了事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或者是...... 白郁宁忽然坐直了身体:“不对,是调虎离山,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小桃和翡烟面面相觑,小桃有些不情愿:“姑娘,你是不是因为受伤了所以在胡思乱想?外头那么乱,我们要是出去了,侯爷可就找不到我们了......” 白郁宁神情严肃:“闭嘴,蠢货,你没看出来这些人和船上的人不是一拨吗?” 船上那些刺客见人就杀,这群人却显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而且如果她刚才没有感觉错,那群人是特意观察过自己的,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一样...... 她想起皇后看自己的充满嫌恶的眼神,心里一冷,会是她在浑水摸鱼吗?打算趁机除了自己? 这个地方果然是不能呆了,她强撑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可伤口太疼,她打小没受过这种苦,身体不由一晃,一只凉丝丝的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一愣,侧头看过去,竟然是阮小梨。 虽然她很想把人挥到一旁去,可身体却不允许,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阮小梨紧了紧扶着她的手,趁机靠近了一些,大概是因为紧张,说话的时候略有些结巴:“我,我也有那种感觉,侯爷应该是被引走了,我们......” 白郁宁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阮小梨这人竟然不全然是个蠢货吗? 第95章 但小桃显然不这么觉得:“阮姨娘要点脸吧,我家姑娘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 白郁宁因为疼痛本就欠奉的耐心因为小桃这句话彻底告罄,她怒道:“你给我闭嘴,要么跟着我们走,要么就留在这里等死!” 小桃不是第一回被她教训,但这是当着阮小梨的面,她脸上一时间青青白白,变得十分难看。 但白郁宁没有心思理会她,她反手抓住阮小梨,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的,阮小梨刚好有用。 但就算白郁宁一句话堵死了小桃的抱怨,也还是迟了,还不等她们出屋子,几支羽箭就被射了下来,铎的一声钉在了地面上。 “把白郁宁交出来,我们不会杀她。” 白郁宁心里一冷,这些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他们所谓的不杀她,恐怕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不敢沾染皇室血脉的性命。 关起来可以,杀了却不行,皇室倒是虚伪的很。 白郁宁不由冷笑,可就算不牵扯性命,她也不打算被这些人抓回去,她不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堵在贺烬对她的真心上。 可她这么想,不代表翡烟和小桃也这么想,两人在听见刺客话的时候,不约而同朝屋子里看了过来,简直明晃晃的在说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屋子里。 白郁宁心里骂了句废物,抓着阮小梨的手越来越紧:“我们从后门走。” 院子里的两个人现在动都不敢动,是不能指望她们帮忙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等她们。 这个决定虽然有些冷酷,可如果自己不在,这些人未必会对两个丫头做什么。 她一咬牙:“快点,现在就走。” 阮小梨看了眼外头,白郁宁本来以为她会顾忌外头的两个人不肯走,或者嘲讽自己冷酷之类的,然而她竟然没吭声就拉着自己走了。 白郁宁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阮小梨有些无语:“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的丫头你自己都不管,难道指望我吗?” 再说她出事的时候也没人管她呀,而且她和小桃翡烟不止没有交情还有私怨,实在没有救人的立场。 不过外头的人要是彩雀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把白郁宁交出去的,至于贺烬那里怎么交代...... 阮小梨甩了甩头,停止了这没什么意义的幻想,她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等黑衣人发现那两个人里并没有白郁宁的时候,一定会来追她们的。 然而到了后院,白郁宁却没有出去,反而让阮小梨把门打开,然后两个人就藏进了角落里的柴堆里。 “我现在有伤,就算跑了也会被追上,只能看看这样能不能骗到他们了。” 阮小梨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和她缩在一起,这种安静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慌,她有些想说话,但死死忍住了。 前院传来惨叫声,没多久翡烟的声音响起来:“她们刚才都在屋子里,你们去里面搜,我就是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阮小梨紧张的吞了下口水,借着月光看了眼白郁宁,她看起来竟然十分冷静,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竟然看不出什么失态来。 她觉得自己又被比下去了。 不行,她们也算是撕破脸了,这时候绝对不能怂。 第96章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努力露出一幅冷脸来,但这表情刚维持住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紧跟着一道陌生的男音传来:“门开着,她们跑了。” “追,主子说她受伤了,肯定跑不远。”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阮小梨连忙撩开柴草钻出来,拉着白郁宁往前院去,但那里已经没了小桃和翡烟的影子。 “人呢?抓了逃了还是死了?” 阮小梨看了看周围,并没有找出线索来,但听刚才刺客的动静似乎并没有带着人,而地上也没有血迹。 她多少松了口气,就算有私怨,她也没想过让人去死。 她扭头看向白郁宁,本以为她也会轻松一些,却发现她满脸冷淡,看起来对两人的去向完全不感兴趣。 “没时间找她们了,刺客很快就会发现上当,回头来找我们的,我们得立刻离开。” 巷子里还拴着贺烬的马,阮小梨费力的把她托上去,看她坐稳了,刚要爬上去,马匹忽然嘶鸣一声,撒腿就跑。 她一呆,眼看着马匹消失在巷子里,才一激灵回过神来:“白郁宁!” 她这是和小桃翡烟一样,被白郁宁扔下了?这个人,这个人......简直不要脸! 阮小梨气的浑身发抖,却没顾得上想别的,而是撒腿就跑,能不能追上先不说,她得先离开这里。 但跑出巷子没多远,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白郁宁白着脸勒停了马。 阮小梨没好气的看着她:“不是跑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白郁宁的脸色没比她好看到哪里去,她捂着伤口趴在马背上:“我又不是故意的,马自己跑的,我不会骑马,费了些力气才回来......我要是真想跑,还会回来吗?” 话虽然这么说,但阮小梨心里对她还是有些偏见。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爬上马背,抓住了缰绳,轻轻一抖,马匹撒开蹄子往前跑去。 白郁宁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竟然真的会骑马?” 阮小梨不想搭理她,闭着嘴没吭声,白郁宁安静了一小会,很快忍不住又开了口:“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呵呵......” 大概是被冤枉的滋味太不好受,白郁宁脸色有些发青,抿紧了嘴唇没再开口,但很快她不得不再次开口:“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阮小梨有些无语:“你刚才跑的方向啊。” “都说了是马跑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方向有什么!” 阮小梨勒停了马,手心被缰绳磨得生疼,她骑马只会一点皮毛,还是被恩客带出去的时候,被迫学的。 “那现在要往哪里走?” 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怎么出门的人,对外头算是一无所知,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第97章 半晌阮小梨指了指船的方向:“要不回去?说不定能遇见侯爷。” 白郁宁立刻摇头,如果刺客已经被清剿了,那皇后一定还安排了后手防备着她回去,这时候往那边走,简直是自投罗网。 可除了那里...... “这里有人,杀了她们!” 两人一惊,船上的杀手发现了她们! 阮小梨一抖缰绳,马匹撒开蹄子狂奔起来,黑衣人连忙去追,眼前却忽地闪过一道银光,世界就黑了下来。 贺烬收刀入鞘,纵身一跃朝着两人的方向追去。 阮小梨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她,急得几乎出汗,手里的缰绳反而抓的更紧。 “驾!” 贺烬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刚要开口,马嗖的一声又跑远了。 他脸一黑:“阮小梨,停下!” 阮小梨耳边全是马蹄的哒哒声和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根本没听见贺烬的声音,就算听见了,她现在也停不下来了,因为刚才催的太急,马匹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白郁宁紧紧抱着她的腰:“你慢一点。” 阮小梨咬着牙,死死抓着缰绳:“你以为我不想慢?这马它不听话啊......吁,吁吁~~它听不懂人话啊!” 白郁宁有些恼怒:“你不是会骑马吗?” “......我要是不会骑咱俩现在已经被人砍了,帮不上忙你闭嘴成吗?” 白郁宁狠狠噎了一下,阮小梨挤兑小桃的时候她不是没见过,但对自己这么不客气还是头一回,大概是眼下要逃命,什么都顾不上了。 虽然清楚这些,可白郁宁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只是现在也没办法计较,只好听话的闭嘴,心里盼着阮小梨能制住身下的马匹,让她们能有惊无险的逃出去。 但糟糕的是,马匹还没停下来,眼前先出现了黑衣人,她们明明已经跑出去很远了,竟然还是被截住了。 阮小梨脸色发白,心脏提了起来,却又震惊又困惑:“这到底多少人啊连这里都有......这是追你的还是杀我们的?” 白郁宁没开口,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刺客的人数比他们想的还要多,而且看样子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可贺烬明明带了巡城卫来,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他们难道没有在清剿刺客吗?不然这么混乱的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不起眼的女人? 白郁宁越想越心惊,脑海里蹦出个猜测来,可却又不愿意相信。 那是龙船,上面的人是皇帝,巡城卫怎么敢...... 可如果不是这样,事情怎么会越来越糟糕?现在还没有丝毫要消停的意思,这么大阵仗,简直像是...... 她手微微颤抖起来,这简直太像篡位了...... 如果目的真是这个,那就意味着皇帝不死,追杀就不会停止。 第98章 她浑身一抖,眼见两个刺客拦住了去路,她连忙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冲过去!” 不用她说,阮小梨也知道这时候停下就是找死,但冲过去的后果...... 阮小梨头皮发麻,狠狠一抖缰绳:“驾!” 然而刺客不是普通人,很灵敏的躲开了,完全没有按照她们想的那样被逼退,反而迅速纵身一跃,再次朝着她们冲过来,然后一刀截断了马腿,伴随着马匹痛苦的哀鸣声,两个人猝不及防一起摔飞出去。 白郁宁压到伤口,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捂住伤口直喘粗气。 阮小梨也被摔得头昏脑胀,捂着头爬起来就想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扶起了白郁宁。 她倒不是圣母心泛滥,而是就算抛下白郁宁她也跑不了。 但白郁宁还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虽然曾经她也想过要收服阮小梨为自己所用,但后来事情的走向因为小桃而发生了变化,走到今天,她们之间的矛盾可比情谊多。 也就越发显得阮小梨这一扶分量有多重。 白郁宁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才压低了声音:“谢谢。” 阮小梨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这都要死了,谢不谢的,没什么意思,就当黄泉路上找个伴吧。 “还能跑吧?虽然看起来我们不如他们跑的快,但我觉得还是再跑跑吧,就这么等死太憋屈了。” 而且说不定这人是来抓白郁宁的,那她还能逃过一劫。 白郁宁点点头,被阮小梨架着,踉踉跄跄往前。 黑衣人果然很快就追了上来,但让阮小梨失望的是,她们完全没有在意白郁宁是谁,挥刀就砍。 两人狼狈躲开,白郁宁摔在地上有些动弹不了,她长这么大都没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觉得自己腿都软了,看着那明晃晃的刀,眼睛有些发直,身体却动也没动。 阮小梨简直想骂娘,刚才看着这白姑娘又冷静又聪明,翡烟和小桃不见了,也不见她着急,怎么现在刀一往跟前放,就傻了? “跑啊,你呆着干什么?” 她有些气恼的喊了一声,然而白郁宁毫无反应,仍旧傻愣愣的坐在原地,眼看着黑衣人举起刀就要砍下去,阮小梨急了,一咬牙低头撞了过去。 刺客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没有防备,被这一推踉跄了两步扑倒在了地上:“哪来的小婊子?!” 阮小梨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刚才那一下她也被撞得头晕眼花,虽然努力想站直身体,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晃了两下,然后扑倒在了白郁宁身边,顺带撞了她一下。 白郁宁被这一撞才终于回神,她抖着嘴唇看着阮小梨:“阮姨娘......” 阮小梨捂着头爬起来:“喊我干什么,跑啊。” 白郁宁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要走,却摇摇晃晃的一幅随时会跌倒的样子,阮小梨看的着急,想去扶她,脖子忽然一凉,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就横在了她脖子上。 她僵住,整个人都不敢动弹了,冷汗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她怎么忘了,拦路的是两个人,她撞了一个,自然还有另一个...... “小娘们胆子还挺大,忠心长得也挺好,可惜了,主子交代的是一个不留,不然倒是想把你带回去玩一玩......” 第99章 阮小梨瞳孔慢慢放大,恐惧如同虫子一般,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脊背,她浑身发冷,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完了,要被杀了。 她下意识想求救,可一抬眼,看见的却是白郁宁踉跄着往前跑的身影,她不知道白郁宁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抓了,还是发现了也没打算救她,总之她越来越远了。 阮小梨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半晌也或者之过去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才艰难的张了张嘴:“饶命......” 长刀仍旧冷酷无情的抬起,刀身反射的银光仿佛一道催命符,晃得阮小梨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是一凉,她挣扎了小半辈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刀砍下来的距离很短,可似乎又很长,以至于阮小梨竟然还短暂的回顾了一下自己这没什么意思的一生。 年幼家贫,被卖去做丫头,可年纪小,做不了什么,主家觉得亏就把她卖去了青楼,然后就是,逃跑,被抓,挨打,再逃,再抓,再挨打...... 一直持续到她十四岁,亲眼看见当时的花魁从楼顶跳下,那张漂亮的脸变得血肉模糊,没了一丝风采。 往日浓情蜜意的恩客,没有心疼,没有悲伤,而是满口的羞辱嘲讽,他们骂花魁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骂她不识好歹,骂她犯贱...... 骂完,他们就把花魁的尸体丢去了后院,阮小梨就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人,被大狗一口一口咬的没了人形......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男人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她连着做了几天噩梦,人瘦了一大圈,然后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忽然想开了,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什么都没有活得像个人重要...... 于是她成了百花阁最老实的姑娘,也是最无趣的姑娘,不闹事也从来不撒娇吵闹。 不管是花魁也好,红牌也好,都有心仪的男人,会给对方几分优待,可阮小梨没有,她看所有的男人都像禽兽。 不管是温文尔雅的,风流多情的,还是体面威严的,她看他们,都能看见某些人的影子,那些把花魁扔去喂狗的禽兽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百花阁来了个客人,他不喝花酒,也不要姑娘,谁靠近就黑脸,凶巴巴的,看起来很不好相处。阮小梨听见姐姐们抱怨,心里却生出一点好奇来,于是借着送酒偷偷去看了一眼。 男人看起来年轻英俊,气度不凡,这种人是很受姑娘们喜欢的,可他却皱着眉目不斜视,满脸都写着不耐烦,让人望而生畏,阮小梨有些怵他,给他换酒的时候都没敢靠近,而男人也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阮小梨想,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不爱女色的男人,心里既好奇,又觉得兴奋,她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是禽兽的。 只可惜对方只来了那一次,就再没来过。 这让阮小梨既失望又高兴,不来这里鬼混的男人,肯定是个好男人,就是她也出不去,对方不来的话,那以后就再也遇不见了...... 直到那天晚上,她坐在院子里乘凉,然后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百花阁的院墙上翻了下来。 如果那个人不是贺烬,她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大胆去救人的。 只可惜就算她鼓起了勇气也没换来好结果,贺烬和她想的还是不一样的,她欣赏这么自持克制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喜欢的是白郁宁那种知书达理的女人...... 而她永远都变不成那样的人,何况现在,她就要死了...... 第100章 温热的液体劈头盖脸的喷了下来,阮小梨微微一愣,人的脖子被割开的时候,血是往脸上喷的吗?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阮小梨?” 阮小梨一个激灵,她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爷?” 贺烬拧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应该是没受伤,心里一松,随即又有些恼怒:“我追你你跑什么?” 阮小梨一愣,刚才后面的人是贺烬吗? 她张了张嘴,还不等说话,就见贺烬急切的看过来:“白姑娘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她出事了?” 阮小梨微微一顿,劫后余生的惊喜还没等涌上来,就被贺烬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他是来找白郁宁的...... 不过这种时候......当然是救人重要,虽然她丢下自己先跑了,暂时应该没事。 她抬手指了指白郁宁消失的方向:“往那边去了。” 贺烬抬脚就走:“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看了看身边倒下去的黑衣人尸体,莫名其妙的想叹气,她抬手拍了拍脸颊:“没死......挺好的。” 她不知道周围哪里安全,但不敢离开这里,只好躲在树后,没多久却又被断腿马的哀鸣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心里一揪,明知道很不安全,但还是又摸了出去,她是拖不动马的,只能撕开袖子将马的断腿包了起来。 “对不住了,要是我们不骑你,你也不至于这样。” 马匹好像疼晕了,没有回应,阮小梨正想看看,身后响起脚步声,又有人追过来了,她不敢多呆,连滚带爬的藏了起来,心里十分后怕,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出息的。 白郁宁连贴身丫头都能说放弃就放弃,她却差点为了一匹马把自己搭进去......太蠢了。 她叹了口气,缩着肩膀藏在树洞里。 她以为贺烬很快就会带着白郁宁回来,十分期待的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那里毫无动静。 直到天色忽然大亮。 阮小梨一惊,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不是天亮了,而是龙船着了,不是某个地方失了火,而是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巨大船只上的火焰,几乎将半边天都映成了红色。 她心里一咯噔,她虽然对朝廷的事丝毫不了解,但也很清楚如果事情解决了,龙船这个代表着帝王威严的东西,是不可能被毁的。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贺烬还会回来找她吗? 第101章 她心里很清楚,这种时候自保是最重要的,这个地方也并不安全,离开才是最好的,可想着贺烬那句话,她却迟迟迈不动腿。 万一,万一他真的回来了,却找不到自己呢...... 她咬着牙,一边胆战心惊,一边眼也不眨的盯着贺烬消失的方向,直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她面前。 阮小梨心里顿时一咯噔,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在来人穿着盔甲,像是之前被贺烬带来的那群巡城卫。 那不是有救了? 她心里一喜,刚要求救,忽然瞧见这些人手里拿着些画像对着她打量,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嘴边的话就吞了下去。 领头的巡城卫烦躁的摇了摇头:“这么多人怎么比对,上头还真是会折腾人......画上没有你,走吧。” 阮小梨趁机瞄了一眼,发现画上的人有些眼熟,竟然是那位陈夫人,也就那个做了太子岳母,还想做贺烬岳母的人。 这些人在抓船上逃下来的权贵? 那就不是好人了,好险好险,差点自投罗网。 她一阵后怕,但面上不敢露出一丁点来,只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加快脚步打算离开,可没走多远眼前就多了条胳膊,有人拦住了他,她强作镇定的看过去,却只看见了满脸的淫光。 拦路的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甚至还吞了下口水:“头儿,船上那么多人,肯定有人没画画像,我看宁可错杀,也别放过......” 阮小梨心里一惊,手脚都因为紧张有些发麻。 好在领头的人没这么禽兽,他朝着拦路的男人啐了一口:“我呸,肖大方,你话说得漂亮,心里想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事吧?” 原来这个淫贼叫肖大方。 肖大方讪讪一笑:“什么正经不正经的,还不是为了差事......” “少来!我警告你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她这身衣裳怎么看都是寻常百姓,你小子这种时候别给我惹乱子,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肖大方看起来不太服气,但还是闭了嘴,阮小梨松了口气,连忙加快脚步钻进了不远处的巷子,却没注意到身后有道视线一直追着她。 天很快亮起来,阮小梨在巷子里穿梭,却找不到地方可以落脚,因为巡城卫开始封锁这周围了,虽然很想相信贺烬,可眼下这种情况,他恐怕不能回来找她了。 “要不,出城吧,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命最要紧。” 然而龙船出事这么大的事,城门也被封锁了,巡城卫光明正大的戒严了整座青州府,在这种情况下想出城,太难了。 她把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试图扮成村妇混出去,但还没到城门口,就被撵回来了,门卫说的很清楚眼下青州府只能进不能出。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阮小梨游荡了一天,眼看夜色降临,也还是无处可去,既没有银子住店,也不敢去百姓家里寻求帮助,只能露宿街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下的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让她不至于在夜里睡着的时候被冻死。 她缩在狭长的巷子里琢磨着以后怎么办,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一起来,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第102章 “唉,倒霉......” 她摁了摁肚子,眼睛不停的盯着路过的人看,她不太敢让自己的思维空闲下来,因为那样她就会想自己以后。 她不知道回凉京城的路,也没有能力没有盘缠回去,现在还找不到贺烬......她可能要被遗忘在青州了。 如果没有人抓她,她也不是不想就在这里做个绣娘算了......可偏偏有,而且她的卖身契还在侯府。 真是一条活路都没有。 她愁苦的叹了口气,耳边忽然响起吵闹声,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竟然是城门那边出了乱子,她眼睛一亮。 这场乱子肯定是那些大人物们策划的,就是为了出城。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她又往脸上拍了些土,这才猫着腰往城门走,到了近前果然一片混乱,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不少人正趁机往外走,阮小梨连忙跟上,本以为能找到几个侯府的人,可出去后才发现这些人竟然全是些普通百姓。 身后有巡城卫追上来,阮小梨看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吓得蹲在了地上,对方拿着刀鞘泄愤似的抽打这些人,但最后似乎意识到了是调虎离山的计谋,又匆匆回去了,他们这些人算是逃过了一劫。 阮小梨松了口气,混在人群里跟着他们一路往乡下去,不管怎么说,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打量着周围的人,琢磨着哪个是个良善的,能暂时收留自己一下,但不等她选好人,就看见路边有个脏兮兮的荷包,她一愣,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悄悄放慢速度,落在人后,趁着旁人没注意,将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 荷包很陌生,但这兰花的花样和绣法她却记得,这是她和白郁宁还没撕破脸的时候,她在惜荷院里绣的东西,可怎么会在这? 竟然还让她看见了,也太凑巧了。 她感慨了一句,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去找她,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不想见白郁宁的,也想过她要是出事回不去了,贺烬就不会成亲,她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可贺烬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这个可能,足以让阮小梨放下所有的不高兴,去找一找人。 她脱离了队伍,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路里找痕迹,如果东西是白郁宁留下的,应该不会只有一个荷包才对。 但她走了很久,都没发现别的东西,她不得不想,自己这个倒霉蛋,捡到的哪个荷包,可能对方不小心掉的,并不是什么找人的线索。 “就是犯冲......天生犯冲。” 她疲惫的坐在了地上,抬手锤了锤小腿,正打算换个方向去追之前的那些村民,忽然指尖摸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她一愣,随即嫌恶的甩了甩手:“别是什么动物的......” 她抓着帕子一擦手,这才看出来那是血。 “白郁宁受伤了,这血难道是她的?我都不想找了,又来了线索......” 大概这就是天意,阮小梨爬起来,一边盯着地面看,一边认命的往前走,然后远远地看见了火光。 第103章 “找到了!” 她心里一喜,顿时有了力气,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种时候她本来以为白郁宁应该很紧张忐忑才对,却没想到她竟然睡着了,而且丝毫没有被脚步声惊醒的迹象,安逸的简直不像话。 “......真厉害。” 她放轻了脚步,还不等靠近,一块石头忽然砸在她脚下,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来:“谁?!” 阮小梨一愣,贺烬竟然真的在。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本来就是去找白郁宁的,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然没什么高兴的情绪。 “侯爷,是我。” 贺烬似乎愣了一下,因为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几个呼吸后,才响起悉悉簌簌的摩擦声,然后贺烬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阮小梨?” 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以至于有一瞬间阮小梨觉得自己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出来了?我本来打算......” 他抬手抹了下阮小梨脸上的灰土,后半截话却咽了下去,他本来想去找她的,可被追的太紧,白郁宁又需要照顾,所以没能分得开身。 可这些理由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倒像是托词,无论如何,他答应了去找阮小梨,却没能做到,这是事实。 因而他只是看着狼狈的阮小梨,慢慢叹了口气:“出来了就好。” 阮小梨轻轻的应了一声,跟在贺烬身后走到了火堆旁,周遭光线一亮,她才看见贺烬身上竟然是有血迹的。 “你受伤了?!” 她本能的抬了抬手,想去看看他的伤,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怎么伤地?厉害吗?” 贺烬摇摇头,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但因为周围危机四伏,所以强撑着不能休息:“皮肉伤......饿吗?” 阮小梨摸了摸肚子,没有开口,贺烬像是笑了一声:“该说话的时候又不说话。” 他丢过去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干粮,凑合着吃点吧。” 阮小梨本来也不是娇气的人,这种时候更不会嫌弃,很快从里头摸出个馒头来啃。 贺烬借着火光看她低着头吃东西,心思却有些飘,他有点好奇,阮小梨心里现在在想什么。 要是自己答应白郁宁的事情没做到,她大约会很生气的,尤其是这种事关生命的事情。 那阮小梨也应该是生气的吧,可她从来了这里开始,一个抱怨的字都没说,甚至连表情看起来都是很平静的。 她在想什么呢? 女人的心思他毕竟很少揣摩,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反倒是意识有些模糊了。 等阮小梨发现他很久没动静的时候,吓了一跳:“爷?侯爷?你睡了吗?” 她挪过去,小心翼翼的推了推贺烬的手,却发现触手滚烫,这个男人在发烧。 “怎么会......” 第104章 她想到了什么,连忙扯开了贺烬的衣襟,这才发现他腹部裹着厚厚的绷带,而就算如此,也仍旧有血迹渗了出来,显然伤的不轻。 她心里有些恼怒:“逞什么强?” 眼前的人忽然和当初晕倒在百花阁里的人重合了起来,阮小梨心里一叹,摸索着在贺烬身上找到了药,然后解开了他的绷带,最里面几层已经被血黏住了,有些揭不开。 阮小梨只好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分离血肉,等处理完的时候,她已经全身都是汗了,可却顾不上喘气,因为一个血窟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这也叫皮肉伤?” 她手有些抖,很庆幸之前自己并不知道贺烬伤地这么厉害,否则她可能根本没办法解开绷带。 贺烬显然也不好受,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 阮小梨额头上的汗几乎滴下来:“我给你上药......忍一忍。” 贺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显然是没听见。 阮小梨抖着手撒了一堆药粉出来,这药大概是有些疼的,贺烬浑身一颤,好在并没有醒过来,阮小梨连忙去给他包扎伤口,可绷带已经脏了。 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汗水,并不干净。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将白郁宁的内衫撕开了,她动作并不轻缓,白郁宁却完全没有醒过来,可见是睡得很沉。 只是阮小梨眼下并没有心思理会她,动作迅速的将伤口给贺烬包扎好了,这一刻,心里倒是有些庆幸她打小就被老鸨打了,不然包扎的时候,不会这么熟练。 等折腾完,天色已经快亮了,阮小梨困倦的伸了个懒腰,可却不敢睡,只有三个人,还两个都受了伤,她要是再睡过去,随便来个谁都能把他们一锅端了。 日头很快大起来,贺烬挣扎着睁开眼睛,脸色却很难看,声音也有些低哑—— “什么时辰了?” 阮小梨抬头看了看天空:“大概巳时了吧......你的伤怎么样?很疼吧?” 贺烬一怔,垂眼看见了被撕下来的绷带,神情有些复杂:“你昨天给我换药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伤那么厉害,怎么弄的?” “带她出城的时候遇到点麻烦......你呢?” 阮小梨摇摇头,大概是她运气好,也或者是她这种小人物,没有人注意,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我没什么事......我们去找个大夫吧。” 贺烬看了一眼白郁宁:“现在还不行......别告诉她了,她还不知道。” 阮小梨有些愣住了,不知道? 既然是出城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瞎呀? 阮小梨看看贺烬,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遇见了喜欢的女人都会变得这么蠢,可她没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只好扭开头避开了和贺烬的对视。 贺烬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阮小梨现在好像有些不待见他。 他皱皱眉,觉得大概是伤的缘故,才会让他产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把她喊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阮小梨闷闷的应了一声,又去看白郁宁,见她还在睡,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贺烬那么重的伤都醒了,白郁宁只是肩膀被扎了一下,要不要睡这么久? 第105章 她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白姑娘,太阳晒屁股了,醒醒。” 白郁宁皱了皱眉,大概是被打扰了有些不高兴,但很快这情绪就散了,因为她想起来了眼下是什么情形。 而且,她还很意外:“阮姨娘?你怎么在这?” 她愣了愣,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似的,蹙眉看着贺烬:“贺大哥,你太胡来了,身上有伤还去找人......” 阮小梨要被这句话气笑了,刚才贺烬还言之凿凿,说白郁宁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不知道? 她很想问他一句现在脸疼不疼,然而一看见贺烬那苍白的脸色...... 她憋屈的扭开头,冷笑了一声:“爷身上的伤不能救人,倒是能守夜,白姑娘还真是会心疼人。” 白郁宁一噎,夜总要有人守得,总不能她来吧?她也受伤了啊...... 她觉得阮小梨的指责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委屈的看了眼贺烬,然而对方并没有察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烬其实是有些意外,他还是头一回见阮小梨这副样子......原来府里温顺老实都是装的吗? 他摇摇头,抛开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打断了阮小梨的话:“这种事本该我做的,我们得走了。” 阮小梨闭了嘴,心里有些憋屈,又觉得自己真是犯贱,那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份打抱不平,就像是个笑话。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她就是搭个伙回凉京,这两个人的事和她没关系! 她爬起来,捡起了地上的包袱甩到了肩膀上,然后恶狠狠地踩灭了地上的火。 贺烬扭头看过来,看见她泄愤似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张了张嘴:“走吧。” 阮小梨露出个假笑来,不太想和他说话。 贺烬还想说什么,白郁宁惊呼一声,身体踉跄了两步扶着树干才站直了身体,有些虚弱的看过来:“贺大哥,能不能扶我一把?” 她本意并不是真要人扶,只是阮小梨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所以要用些小手段把贺烬绑到自己身边来。 贺烬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点点头,抬脚就要过去,可刚一动,眉头就拧了起来。 阮小梨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咬着牙伸手把白郁宁拽了起来:“我扶你吧。” 白郁宁眼底闪过嫌恶,阮小梨来凑什么热闹?她就算是有意向讨好自己,可这时候的殷勤实在是太没眼力见了。 “你看起来也不太好......” “比你好多了,白姑娘别客气。” 她紧紧抓住了白郁宁的胳膊,心里恨恨道,就是不让他扶你! 白郁宁还想说什么,但贺烬已经抬脚往前走了,她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心里却觉得阮小梨果然是很碍眼。 皇室的靠不住她已经很清楚了,这种时候,要是能和贺烬孤男寡女共处一宿......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苛责她吧? 可惜好好的计划,被阮小梨破坏了。 她心里有些沉,正琢磨着怎么把人打发走,前面的贺烬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白郁宁一愣:“贺大哥?” 阮小梨松开她伸手扶住了贺烬:“爷?” 贺烬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然而不等他张开嘴,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的栽了下去。 阮小梨下意识去接他,却被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贺烬?” 第106章 贺烬闷哼了一声,大概还是想说话,却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他不用说什么阮小梨也知道他情况不好了,那么重的伤也没好好处理过,身体还在发热。 白郁宁紧张的走过来:“贺大哥怎么了?” 阮小梨语气有些恶劣:“装什么傻?你不是知道他受伤了吗?” 白郁宁有些恼怒她的态度,可现在却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说不管了吗?” 阮小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白郁宁那句话说的特别不中听,活像是她会因为贺烬现在是个累赘就丢下他一样。 她要丢也是丢白郁宁啊。 白郁宁叹了口气:“我们不要吵,先想想怎么办吧。” 阮小梨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只是说了句话就是吵了?这人的话说的怎么好像她做什么都不对一样? 她很想反驳,可到底没有心思理会她,还是贺烬更重要一些。 她将贺烬放在地上,男人人高马大,她有些背不动,得想个别的办法。 但白郁宁却误会了:“你要干什么?他受了伤你还把他放地上......” “你要是背的动你来,什么都不做,嘴皮子倒是利索。” 白郁宁被噎住,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很是难看,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不客气。 “阮姨娘,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小梨心里一突,又憋屈又难过,是是是,她出身低贱,活该被欺负!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什么身份都和你没关系了。” 白郁宁的话头被堵住,捂着伤口坐在了一片草地上。 阮小梨试图找点什么东西垫在贺烬身体底下,好拖着他走,然而周遭不是干草就是枯树。 “要命......” 她有些急,冷不丁看见了贺烬腰间挂着的刀,她没有犹豫就抽了出来,抡着胳膊去砍碗口粗的树。 白郁宁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到贺烬身边,抓着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贺大哥,我不会丢下你的。” 贺烬昏迷中没什么意识,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阮小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砍了三棵粗细不一的树,撕破衣裳将树干绑起来,然后抱着贺烬的肩膀想把人托上去。 可刚才的砍树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还没等把贺烬抱起来,她就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小心!” 白郁宁紧张的看了看贺烬的伤口:“还好没撕裂,阮姨娘,小心些。” 阮小梨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有说话的功夫,不能和我一起抬吗?” 白郁宁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我肩膀有伤......” 阮小梨往地上一躺:“那我们在这等死吧,我没力气了。” 第107章 白郁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要在这种时候闹脾气吗?” 阮小梨索性装哑巴,她是真的精疲力尽了,以往只知道大小姐招人羡慕,现在才知道她们也有让人恨的时候,她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因为疲惫而咔咔作响。 白郁宁瞪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真的不打算动弹,气恼的一咬牙:“好,我和你抬!” 阮小梨立刻爬了起来,白郁宁一噎,恨恨跺了跺脚。 两人都是咬着牙才把贺烬抬上木排,阮小梨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手掌,心里有些绝望,白郁宁没什么用处,她一个人要把贺烬拉走,恐怕要费很大很大的功夫。 白郁宁大概也累到了,捂着伤口咬着牙,幽怨的看着阮小梨,大约觉得她是故意要为难自己的。 可为了贺烬,她还是忍了。 这一折腾,天又要黑了,阮小梨叹了口气,知道他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就算贺烬不能去看大夫,可也得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的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她爬起来,将腰带解下来系在木排上,然后搭在肩膀上,咬着牙拖动了贺烬,然后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白郁宁:“走吧,不能耽误了。” 白郁宁爬起来,她们一路走到天黑,才在山里找到了一座小破屋,屋顶都漏了,大堆茅草摊在屋子里,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 阮小梨将贺烬拖进去,整个人都有些爬不起来,然而不能放着贺烬不管。 她本想将贺烬搬上土炕,可只是拍了拍土,土炕就塌了,她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好在贺烬身子底下有木排,也算是床了。 她翻了翻屋子,有用的东西不多,两床被子都被老鼠咬了,还散发着霉味,一口铁锅也已经变了形。 但有总比没有好,她把被子盖在贺烬身上,拎着铁锅出了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遇见小溪,可以打水去给贺烬清洗伤口。 只是她太累了,就算只是端着个没装满水的锅,胳膊也一直在抖,腿也在发软,可她不能休息,再难受也只能忍着。 回到小屋子的时候,白郁宁已经睡了过去,就缩在贺烬身边,还和他盖着同一条被子。 “大家闺秀就这种教养吗?没成亲呢就睡一起了......” 她愤愤不平的嘀咕了几句,掰开馒头在水里泡软了,然后一点一点喂进贺烬嘴里,又喂了他些清水,这才撩开被子去解贺烬的衣裳。 白郁宁被惊醒,扭头看过来刚好看见贺烬赤裸的胸口,当即脸色涨红:“你......” 她大概是想说阮小梨不知羞耻,竟然脱男人的衣裳,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眼下是什么情况,于是话风一转:“我能做点什么?” 阮小梨惊讶的看着她,外头是挂着俩月亮吗?白郁宁这大小姐竟然也知道要帮忙了。 “你要是有心,待会就守夜吧。” 白郁宁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守夜?我一个人?” 阮小梨指了指贺烬:“他这副样子,你就别指望了,至于我......昨天就没睡,怎么都该轮到你了吧?” 白郁宁心里是不信的,觉得她是在偷奸耍滑。 阮小梨没有力气和她争吵,抓着布巾给贺烬清理伤口:“你要是不愿意,那明天换你来拉他。” 白郁宁看了眼她满是伤痕的手,抿了抿嘴唇:“我守夜。” 阮小梨没吭声,强撑着给贺烬上了药,又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才往地上一瘫:“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第108章 白郁宁看了她一眼:“要不找点吃的吧......” 阮小梨把包袱扔给她:“吃干粮吧。” 白郁宁没再吭声,也没去拿包袱,心里大概很不满。 可阮小梨没功夫搭理她,她既不是白郁宁的丫头,有让她满意的义务,也不是什么高手,敢深更半夜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走。 她扯过另一床破被子,刚想往身上盖,又想起白郁宁,叹了口气还是把被子扔给了她。 白郁宁略有些意外,但阮小梨没再理她,而是抱着一堆草团成了一团。 白郁宁扯过那床破被子,又看了眼阮小梨,见她真的睡了过去,才叹了口气:“真是毫无良善之心......” 她心里很不满,但她的确是拖不动贺烬,眼下还用得着阮小梨,忍一忍吧。 她靠在贺烬身边,撩起一角被子盖住了身体,却还是冷,犹豫了一下她看向贺烬,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男人正在发烧,那股温度,用来取暖的话...... 手底下的人忽然动了动,白郁宁一愣,随即惊喜起来:“贺大哥,你醒了?” 贺烬捂着小腹坐起来,高热和疼痛让他浑身无力,但比起早上来说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这是在哪?什么时辰了?” 白郁宁摇摇头:“具体在哪也不知道,只是在林子里找了个小屋子,子时了,贺大哥要不要喝水?” 她话音一落,才觉得尴尬,因为阮小梨没生火,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取水。 好在贺烬摇了摇头,他既不渴也不饿。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白郁宁面露无奈,她看了眼阮小梨,声音里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是阮姨娘,她让我守夜。” 贺烬一顿,循着她的目光朝阮小梨看过去,她看起来倒是睡得很沉,不管是说话声还是寒冷都没有惊醒她。 “她今天也是累了一天了,贺大哥不要怪她。” 白郁宁小声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虽然受伤了,但这点小事我还是做的来的。” 贺烬脸一沉,将目光收了回来:“伤口怎么样了?” 白郁宁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贺烬爬起来:“你睡吧,我守夜。” 他拧眉看着阮小梨,然后抬脚走了过去,白郁宁目光微微一闪:“贺大哥,别喊她了......” 贺烬将手里的被子搭在阮小梨身上,女人果然没醒。 他摇了摇头,语气略有些不耐:“我喊她干什么?这么大人了,不生火就算了,连被子都不知道盖,若是着了凉哪有功夫理她?” 白郁宁一愣,贺烬想的是这个吗? 她还以为...... 第109章 贺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眼打量了周围一眼,见白郁宁还在看自己略有些意外:“还不睡?” 白郁宁抿了抿嘴唇,笑得有些勉强:“贺大哥不用我陪吗?” 贺烬捂着伤口打算出门捡些柴火来生火:“不必,走了一天也该休息了,睡吧,我很快就把火生起来。” 白郁宁还想说什么,贺烬已经走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睡,秉烛夜谈也是佳话,而且阮小梨睡得那么沉,也不会来打扰他们。 这个机会很难得,不能放过。 她理了理头发,抱着膝盖坐在木排上等贺烬回来,却没想起来可以去帮着他捡柴。 外头传来风声,呼呼喝喝的听着有些凶,白郁宁看着黑漆漆的周围,心里生出点恐惧来:“贺大哥?” 捡柴显然没有那么快回来,她犹豫了一下,抱着被子朝阮小梨靠近了一些。 “睡得这么踏实......” 她摇了摇头,心里觉得阮小梨不太会心疼人,不过毕竟是青楼出身,俗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也不能指望阮小梨如何,只能自己多照顾贺烬一下了...... 她思绪有些纷杂,等回神的时候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她一惊,悄悄缩到了阮小梨身后,没敢开口。 直到门口出现了一道颀长的影子,她才放松下来,丢开被子走了过去:“贺大哥?” 贺烬似乎有些意外,安静片刻才开口:“还没睡?” “你一个人出去,我有些不放心。” 贺烬将捡来的柴火丢在地上,一边点火一边开口:“让你担心了,冷吗?” 白郁宁摁了摁肚子,冷倒是还好,她有些饿,虽然有干粮,但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她也就体贴的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我这里有被子,不冷......” 她犹豫了一下,耳朵尖悄悄红了:“只有两床被子,贺大哥和我凑合一下吧。” 贺烬并没有察觉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怀着多么羞耻的心情,拒绝的倒是很干脆:“不用了,我不冷。” 白郁宁可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盖同一条被子这种事...... 他看了眼阮小梨,就算真冷到了那个地步,他可以和阮小梨挤一挤,犯不着委屈白郁宁。 火苗一点点窜起来,贺烬疲惫的靠在墙上,受伤这种事,果然恨容易让人疲惫,只是做了这么点事情,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可伤口的感觉却舒服了些,他低头看了看,应该是被清理过后又换了药。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本该是他照顾人的,现在却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白郁宁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抱着被子走了过来:“贺大哥,伤口疼了吗?” 贺烬摇摇头,见她走过来,往旁边挪了挪。 白郁宁本来还想挨着他坐,可贺烬这一动作,她反倒不好靠近了,只能隔着一尺距离坐下来,随便挑了个话题和他聊—— 第110章 “我们明天该往哪里去才好?” 贺烬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伤口舒服些,他其实没怎么有精力说话,但也不好这么晾着白郁宁。 而且他刚才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眼下,并没有什么地方绝对安全,更糟糕的是青州官府并不可靠,否则巡城卫就不会临时倒戈,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先看看情况再说,虽然青州出了问题,但兖州据此不过三十里,皇上一定已经派人去调兵了,这种时候不添乱就行了。” 白郁宁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扭头,却看见贺烬靠在墙上合上了眼睛,看起来并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 她心里有些失望,难得能有机会说说心里话,他竟然一点都不珍惜吗? 都说患难见真情,她也算是知道了贺烬对自己的心意,城门口那么危险的情形,他也是一心护着自己,这份情谊,她不会辜负的。 但歪着头,借着火光打量贺烬的侧脸,看着看着意识就逐渐模糊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是被阮小梨的声音吵醒的。 “不行!你这样子怎么能自己走?” 白郁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贺烬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地上,看起来正打算起身,但肩膀被阮小梨摁住了。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阮小梨你干什么?” 她要去拉阮小梨,贺烬先一步抓住了对方的手,眉头拧起来,略有些不耐烦:“我一个男人,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走?” 阮小梨的视线落在他又渗出血的伤口上:“可你的伤......” 白郁宁这才听明白两个人再说什么,连忙转换了态度:“贺大哥,阮姨娘说得对,你眼下还是小心为上,拖着你走吧。” 贺烬扫了一眼阮小梨伤痕累累的手掌,眉头越皱越紧:“不必。” 白郁宁还要再劝,贺烬就咬着牙站了起来:“我的身体我清楚,走路不影响,不要多说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不肯动弹,白郁宁叹了口气,凑过去想要扶他,然而贺烬摆了摆手:“我可以。” 但话音刚落,胳膊就被人抓住了,阮小梨问都没问他就把他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逞什么强......” 贺烬看了看她的头顶,上面还夹着几根脏兮兮的杂草,平日里那么爱打扮的人,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拒绝的话却没能再说出口,由着她扶着自己往门外走去。 白郁宁略有些意外,很快想起来自己肩膀上的伤,贺烬是在担心这个,才不让自己扶的吧...... 她捡起地上的包袱追了上去,可眼看着两人姿态那么亲密,心里却有些不痛快起来。 原本以为阮小梨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出身低贱,成不了气候,还想着以后留着她在府里,好堵住别人的嘴,现在却觉得她有些碍眼了,在贺烬面前,她太爱献殷勤了。 等以后和贺烬成了亲,就找个机会把她发卖出去吧。 她紧了紧手里的包袱,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第111章 他们在湖边稍微休整了一下,阮小梨抓着水袋装水,透过水面倒映的影子,她才看见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连忙抬手摘了头顶的杂草。 “就这么走了一路吗?” 她心虚的瞄了眼贺烬,对方靠在河边的树上在闭目养神,大概那伤让他很不好受,所以就连他那么挑剔的性格也没能顾得上找茬。 白郁宁走过来,靠着她蹲下去洗了洗手里的帕子,然后拿过去给贺烬擦脸,两个人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贺烬白着脸笑了笑。 阮小梨扭开头,心里嘁了一声,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她有些心烦,塞好了水袋的塞子,正打算走远一点,好眼不见心不烦,还能洗个脸,稍微打理一下自己,可她刚蹲下没多久,就瞧见河边的石头上挂着个黑漆漆的东西,她随手捞起来看了一眼,是块黑布。 她微微一愣,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随即就反应过来,那些黑衣人,都是用这种东西蒙着脸的。 她猛地站了起来,抓着黑布朝贺烬走了过去,递到他跟前给他看,声音却压得很低,还有些发颤:“爷......” 黑布上的水淌下来滴到了白郁宁脚上,她唬了一跳:“你干什么?!” 阮小梨连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白郁宁怒瞪着她,刚要掰开她的手,就见贺烬脸色不好的站了起来:“快走。” 阮小梨将黑布又丢进水里,伸手扶住了贺烬,白郁宁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黑布是什么东西,有些恼怒阮小梨刚才不说清楚。 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还是保命要紧,她快走两步跟了上去,然而还是迟了,刚才她那一声叫,已经惊动了在附近休息的黑衣人,对方迅速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几人连忙加快速度,却仍旧被堵住了去路。 “贺侯?没想到你竟然逃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黑衣人的脸蒙的很严实,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里,泛着森冷兴奋的光:“你可是条大鱼啊,把你的头带回去,主子肯定重重有赏。” 贺烬面色冷沉,阮小梨则是一哆嗦,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胳膊。 这人竟然是要来杀贺烬的,可现在他受了伤,还那么重,能打得过吗...... 阮小梨绞尽脑汁的想眼下该怎么逃过一劫,冷不丁被狠狠一推,整个人跌倒在地上,紧跟着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就劈砍在了她脚边。 贺烬随即一刀贯穿了那人的胸口,然后抽出刀,甩了甩上面的血迹,看都没看阮小梨,语气冷淡里还带着几分嫌恶:“滚远点,别碍事!” 这种时候,虽然的确是帮不上忙,可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阮小梨咬了咬牙,爬起来躲到了河边一块大石头后面,黑衣人并没有追过来,大约刚才贺烬那不太客气的话让他们觉得阮小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并不值得费多少心思。 然而阮小梨并没有因此放松多少,因为她发现贺烬的身体晃了晃,没拿刀的左手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腹,显然是伤口被扯动了。 甚至说不定在他那只手下面,已经有血迹浸透了衣衫。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贺烬身上有伤,一起朝他攻了过去,阮小梨看的胆战心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么重的伤,敌人又这么多......贺烬能赢吗? 第112章 她紧张的吞了下口水,脑海里想起很久之前他浑身是血晕倒在百花阁里的样子来,不自觉心口一颤。 不行,不能这么干看着。 阮小梨狠狠握了握自己发抖的手,捡起地上的石头,对着一个黑衣人就砸了过去,对方并不想理会她,只是凶狠的瞪了她一眼。 阮小梨被瞪得一僵,下意识想藏起来,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捡着地上的石头又扔了过去,就算只能砸死一个也好...... 这次黑衣人没有再容忍,转了方向朝她走过来。 贺烬看见了,瞳孔一缩,这个蠢女人,这种时候不跑还要招人眼! 他一刀挡开黑衣人的攻击,抬脚想去追,可伤口疼的他眼前发黑,而敌人还正对着他虎视眈眈,攻击几乎密不透风,他全靠意志力支撑才没有倒下,这种情况下想去追人实在是太难了。 他不得不咬着牙将注意力收回来,打算速战速决,尽快把眼前这些人解决掉。 阮小梨也没想到自己几块石头砸下去,除了把人激怒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而且人还气势汹汹的跟着自己来了。 她拔腿就跑,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 但身后的脚步声却一直都在,听起来还不紧不慢的,像是笃定了猎物跑不掉,所以根本不着急。 阮小梨又急又怕,很想把人甩掉,可对方的体力不是她能比的,等她跑不动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仍旧没什么变化。 然后一声冷笑传来:“跑啊,不是想跑吗?怎么不跑了?” 阮小梨吞了下口水,缩在一棵树后面谨慎的看着黑衣人:“我就是个丫头,你杀了我也没什么用。” “我管你是谁,上头交代的是一个不留。” 他大吼一声,举着刀恶狠狠的劈过来,刀身嵌进了树身里,一时间木屑四溅。 阮小梨惊叫一声,转身就跑,然而跑了几步却发现黑衣人没有追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还在拔刀。 “???” 她本该撒腿就跑的,可一想到这人待会拔出刀来还是要来追杀自己,杀了自己还要回去杀贺烬,又有点不想跑了。 “这种时候不能怂......他不死我们就得死......” 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然后喵了一眼地上的石头,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对着男人的后脑用尽全力砸了过去,大概是对方忙着拔刀没来得及躲,竟然被她砸了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 他捂着头看过来,脸上已经淌满了血:“你个贱人!” 他没再顾得上拔刀,抬脚就追了过来,宛如一只恶鬼,阮小梨被吓的一抖,撒腿就跑。 第113章 两人绕着树一通你追我赶,阮小梨虽然没有功夫,可身形纤细,动作灵活,借着树干的遮掩,竟颇有些难缠。 黑衣人开始还想着耍耍她,后来耐心就被耗尽了,他脸色狰狞:“你给我站住!” 阮小梨觉得他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傻子才站住。” 她隔着树干和黑衣人对视:“大哥,你放了我吧,我真就是个小人物,你杀了我也没用。” 黑衣人捂着头,脑袋被一个女人开了洞这种事只是想想就让他火冒三丈,他不由冷笑:“休想,你老老实实的过来,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阮小梨转身就跑,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站住!” “我不......” “小贱人!” “你别过来了啊......” 身后的黑衣人越跑越快,显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阮小梨原本还想继续借着树干和他绕圈子,可跑着跑着就发现,她竟然不知不觉间被逼的开始往回跑了,刚才黑衣人砍过来的刀就卡在自己眼前的这棵树上。 这么下去,很快她就会把这个人引到贺烬身边去。 她猛地顿住脚步,黑衣人一边冷笑一边追过来:“小贱人你怎么不跑了?!” 他脚下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朝着阮小梨飞扑了过来。 阮小梨惊叫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 “我让你跑......” 黑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阮小梨手背上一湿,不知道哪里来的液体溅到了她手背上。 她心里一喜:“爷?!” 然而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面前空无一人,只有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上面不停滴落下来,她一愣,慢慢抬头看去,就见刚才追着自己的黑衣人脖子被切断了一半,整个人都因为这个伤口而挂在了那把嵌在树里的刀上。 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死了?” 她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这也太......人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但好歹解决了一个,她没再耽搁,爬起来朝着前面走,贺烬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得赶紧去看看。 还没等到河边,她先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再往前地面上已经有了血迹,一个黑衣人趴在不远处,后背上有道长长的伤痕。 阮小梨心里一颤,连忙加快脚步往前,黑衣人躺了一地,贺烬拄着刀,正艰难的试图站起来,他浑身都是血,有些看不出来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爷!” 阮小梨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但不知道是她刚才那一番追逐用尽了力气,还是贺烬已经精疲力尽,阮小梨这一下竟然没能把他扶住,两人交叠着摔倒在地上。 贺烬抬手勉强撑住地面,才没直接砸在阮小梨身上,他意思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用力甩了甩头才看清身下的人:“你没事?” 阮小梨点点头,刚想说自己弄死一个黑衣人,就见贺烬的头垂了下来,搭在了她肩膀上,然后不动了。 “爷?” 她推了推,贺烬动也不动,倒是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慢慢浸透了她的衣衫。 “糟了,伤口肯定撕开了。” 第114章 她攒了口气,将贺烬推开,解开他的腰带查看他的伤口,她本以为伤口现在肯定惨不忍睹,却没想到真正惨不忍睹的是贺烬这个人,刚才那一战他身上大大小小又添了不少的伤,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阮小梨手忙脚乱的给他清理了伤口,又给他撒药,但很快小瓷瓶就空了,她用力抖了抖:“......这么倒霉?” 她将贺烬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却没能再摸出任何类似伤药的东西来,她呆了呆,看向贺烬那一大片还没来得及上药的还在冒血的伤口,下意识伸手捂住了。 “怎么办,没有药这么流血流下去,他会死的......怎么办,怎么办......” 她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心里又慌又怕,忽然想起来白郁宁:“对,白姑娘,白姑娘你有没有伤药......” 她扭头去找人,之前对方就在贺烬没多远的位置,按理说她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人,然而她扭过头去,入眼的却是黑衣人的尸体。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白姑娘?” 她心里一咯噔,白郁宁是死了,还是逃了? “白姑娘你在哪?你活着就出来,别吓我啊......” 没有人回应。 阮小梨心里发凉,贺烬重伤濒死,白郁宁又下落不明......她该怎么办? 她惶然的将周围查看了一遍,半点白郁宁的影子都没找到,但好消息是,没有尸体。 人在的时候阮小梨只觉得她招人烦,可现在人真的不见了,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空荡和慌张,白郁宁在的时候,就算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壮胆,现在只剩了她一个...... 阮小梨只觉得周身寒气嗖嗖的窜了上来。 忽然有只湿漉漉的手碰了她一下,她浑身一抖,险些跳起来,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碰她的人是贺烬。 她又惊有喜,几乎要哭出来:“爷,你醒了?” 贺烬显然并不是真的清醒了,他的眼睛里甚至都没有光彩,声音也嘶哑不清,阮小梨低下头才勉强听清楚他说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话一说完,他就再次昏迷了过去。 阮小梨很想把他喊起来,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了嘴,现在他这样,昏着总比醒着舒服吧。 她也不是不想走,可贺烬全身都在流血,她根本不敢动他。 “药,得先找止血的药......不然这样子就算走了,也肯定活不了......” 可去哪弄药呢? 她惶然的看着周围,林子里有草,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药,这周围也没有人家,别的人也都死了...... 别的人? 阮小梨眼睛一亮,这些黑衣人来杀人,肯定也会受伤的,受伤就要带药。 她连忙爬起来,抖着手去摸黑衣人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 “找到了!” 她满手都是血,分不清是贺烬的还是黑衣人的,连手里的瓷瓶都被染成了红色,可眼下她顾不上这些,拿着就想去给贺烬用,然而很快她又顿住了。 万一这不是伤药怎么办? 第115章 她看看贺烬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看看手里的瓷瓶,一咬牙,抓着贺烬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忍着疼将药粉洒出来一点点。 白色的药粉很快被掌心伤口涌出来的血冲了下去,阮小梨不得不又上了一些,伤口却迟迟不见变化,反倒是她越来越冷了。 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这要是毒药......” 她一颤,心里有些懊恼,刚才怎么没多想想呢,脑子一热就拿自己试药了...... 她越想越怕,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不见血色,恍惚间手脚似乎都没了知觉。 “要真的是毒药,我就太冤了......” 她看着贺烬,苦笑了一声:“我把命都搭给你了,你也不知道对我好一点,连个孩子都不给我......” 她抿了抿嘴唇,莫名的有点想哭,好在这时候掌心伤口的血液总算止住了,她也没有出现七窍流血或者常穿肚烂的症状。 药应该不是毒药,得出这个结论,阮小梨松了口气,僵着身体爬了起来,朝贺烬走过去。 “反正这药我也上了,要是真有问题,你死了也别来找我,我那时候肯定也已经死了......” 她将药粉小心翼翼的撒到贺烬身上,然后包扎好伤口将他藏了起来,自己返回破屋子去找之前做好的木排。 虽然她很想暂时在这屋子里住下来,等贺烬伤好一些再走,可贺烬既然强撑着醒过来告诉她赶紧走,她也就只能听话,毕竟这种事情,他肯定比自己有经验,知道怎么做才对。 但拉着木牌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了,刚才不该割手心的,空木排还好,可再加上贺烬,拖绳几乎是瞬间就勒进了她的伤口。 “疼疼疼......好疼啊。” 她连忙松开手,摊开手掌看刚才的伤口,血已经糊了一片,整个手掌都是血肉模糊的。 她其实没想哭,疼痛来的太剧烈,还是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怎么这么蠢,割之前也不想想手还得用......” 她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水渍全都揉干了,才站起来。她没力气撕自己的衣裳,就从黑衣人身上随便摸了块布将伤口厚厚的裹了起来。 “这样就行了。”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又看了眼贺烬,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我一定能给你找到大夫的。” 她紧紧抓着拖绳,咬着牙一步一步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之前一起出城的那些百姓们,走的也是这个方向,说不定能遇见。 只是河边的路石头太多,她昨天本来就累的有些虚脱,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腿还在发抖,现在更有些吃不消,可她也只能咬牙忍着。 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会遇见人了...... 她眼前忽明忽暗,周遭的景色开始模糊起来,连手上的伤都没了知觉,只有两条腿还在机械的走。 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一怔,回神的时候已经跌到了地上,手掌压进了碎石里,尖锐的边沿似乎要戳破伤口层层的包扎,直接戳进她骨头里去。 “啊,好疼啊......” 她歪倒在地上,抱着伤手疼的哆嗦起来,额头冷汗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但很快她就硬生生忍住了颤抖的本能,咬着牙又爬了起来。 “就割了一下能有多疼......贺烬那么多伤都没喊......阮小梨你别矫情,别偷懒......得快点走......” 她骂了自己几句,抬起胳膊狠狠擦了擦脸,捡起拖绳搭在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木排再次动起来,一点一点开始往前挪。 “很快,很快就能看见人了......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手在抖,腿也在抖,连一直咬着的牙也开始抖起来。 “别抖了......别抖了......我求你别抖了,这么抖我怎么走啊......我得去找大夫,我得救他啊......”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忽略所有的不舒服。 “别的都不要想,往前走,一直走,走......”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阮小梨毫无察觉,仍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拖拽身后的木排,然后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她被摔得头晕眼花,一时竟没能站起来,爬了几步才挪到贺烬身边。 断裂的拖绳十分醒目,她试图将断口接起来,可有半截太短,根本接不上,她只好将那半截解下来,剩下的重新系好。 “好了,这样就行了......” 她咧开嘴笑了笑,却发现什么东西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正好滴在她手背伤,她一愣,抬手一抹,这才发现竟然是血,她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 她抓着袖子随手一擦,就将拖绳搭在肩膀上,抬脚继续走,脸上却忽然一湿,她一愣,仰头看了看天空,竟然下雨了。 可贺烬浑身都是伤,不能沾水...... 她连忙停下,试图找个地方避雨,然而周遭除了碎石和树木,什么都没有。 “怎么这么倒霉......非要这时候下雨......” 她无处可躲,只能将贺烬拖进林子里,很想找棵茂密的大树,可这个时候草木都还没有发芽,就算树冠宽大,也完全遮不住头顶越来越大的雨。 阮小梨只能将贺烬拖起来,让他尽可能的靠着树干坐,然后将木排斜靠在树上,试图靠这样给贺烬遮雨。 然而木排并不结实,不等阮小梨折腾好,就哗啦一声散架了。 阮小梨呆了呆,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背朝外抬手扶住树干,半伏在贺烬身上,替他遮住铺天盖地的雨水。 “真是要命......我发誓,以后都不会跟你出来了......” 她嘀咕一句,眼前的世界却越来越黑,她头一垂,几乎就要昏过去,却又惊着了似的猛地弹了起来,她用力甩甩头:“不能晕,不能晕......” 初春的雨不会太大,但冷,没多久阮小梨就觉得身上都冻透了,寒气一股一股的往骨头里钻。 她冷不丁想起因为白郁宁而被罚跪的那天,那天好像也是很冷,怎么到了侯府,连个暖和天都遇不到呢...... 第116章 阮小梨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浑身都冷,刚要哆嗦一下,猛地想起来睡前是什么清醒,连忙低头看了眼贺烬。 对方还在昏迷,虽然身体底下的衣服湿了,但胸前的伤口并没有沾染上雨水。 她松了口气,不自觉笑了一声,身体歪倒在了地上,她实在没力气爬起来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但很快她就怕了起来,太冷了,再躺下去感觉都要冻僵了。 “再忍一下,收拾好了再躺下,不然会冻死的......” 她抖着手想去拧身上的水,却试了几次才将湿淋淋的衣服拎起来,她已经连拧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不能这么放着贺烬不管,他本来就在发烧。 她挣扎着爬起来,正想看看他的伤口,手底下的身体就动了动,她一愣,随即惊喜起来:“你醒了?” 贺烬勉强睁开眼睛,虽然打小习武,可毕竟是世家子弟,又是长公主独子,备受宠爱,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只是他天性要强,再难受也能咬牙忍着。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微不可闻:“这里安全吗?” 阮小梨没听见,低下头凑了过来:“爷你说什么?” 贺烬喘了口气,索性自己去看,可这一看却发现少了人,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情急之下音调也高了几分:“白姑娘呢?” 阮小梨一愣,她没想到贺烬伤成这样,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白郁宁,她一时间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有些恼怒,有些嫉妒,更多的却是酸涩。 她握了握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林子里跑出来就没见过她......” 贺烬脸色一变,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没见到人你就没去找?!” “......找了,附近没有人。” 贺烬恼怒的看着她:“附近没人,就不知道往远处去看看?她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有伤......阮小梨,你!” 阮小梨的手越握越紧,被血糊住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又开始渗出血来,但大概是之前疼的太厉害,她眼下竟然没有什么感觉,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贺烬语气十分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倒是宁愿你这么做。” 他说着就伸手扶着树干打算站起来,阮小梨连忙阻止他:“你身上都是伤,不能乱动。” 重伤的身体显然让贺烬的耐心比以往更糟糕,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闪开。” 阮小梨眼神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摇了摇头:“不行,你那么多伤,会死的......” 贺烬满脸冷凝的看过来:“你有功夫在我这里献殷勤,倒不如去找人!” 阮小梨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脸了,可她真的没力气了,她这一路走过来,真是拿命在赶路...... “爷,我......” 第117章 “废话就别说了,我不想听,是在哪里分开的,指路。” 他自己走不稳当,却也没喊阮小梨帮忙,只把刀戳在地上当成拐杖,强撑着一步步往前。 阮小梨见他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又心疼又无奈:“爷,就不能等等吗......我数过尸体,没有人去追她......” 贺烬的视线针一样刺过来:“阮小梨,你百般阻挠是想干什么?” 这叫阻挠?她只是...... 阮小梨一肚子的解释,在抬眼看见贺烬的眼神的时候,就都堵在了嘴里。 她下意识摇头,她没有不愿意去找人,只是真的...... “你是故意不去找她的?就为了那点私怨,你就见死不救?” 贺烬的声音忽然响起,并由远及近,等阮小梨震惊的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垂眼紧紧盯着自己,眼底全是震惊和嫌恶:“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她是......” 他忽地闭了嘴,这里还不知道安全不安全,有些话不能说,但白郁宁必须找到,虽然没来得及上玉碟,可皇帝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又救驾之功,等此间事了,皇帝必定不会亏待,若是让人知道阮小梨对她...... 他看着阮小梨,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他懒得再理会她,必须得赶在白郁宁出事前把她找到。 他转身就走,脚下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阮小梨顾不上别的,连忙扶了他一把。 然而贺烬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了:“别碰我!” 阮小梨本就是强撑着才能站起来和他说几句话,被这一推,就算贺烬力道并不大,她还是坐在了地上,饱受蹂躏的掌心再次摁在了碎石上。 钻心的疼涌上来,阮小梨脸色发白,一瞬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来伤在手上能这么疼...... 她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才艰难的开了口:“我没有......故意扔下她......她不见了,你又伤的那么厉害,我能怎么办......” 她苦笑了一声,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喉头却又酸又涨,隐隐的还有些腥甜气,她只好闭了嘴。 贺烬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仍旧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许久才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该先救她,如果她出事,我不会原谅自己。” 阮小梨安静片刻,把脸埋在掌心里笑起来。 她原本还指望着救了贺烬这回,他会对自己好一点,原来是她想多了,在这个男人眼里,什么都比不上白郁宁。 什么都比不上...... 她忽然间既不疼也不累了,这个世道,她不敢强求旁人心疼自己,可原来自己心疼自己,也是过错...... 她抹了抹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撑着地面爬起来,脸上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爷歇着吧,我去找人。” 贺烬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一起......” “我自己去吧。”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却没看他,只扫了满地的碎石一眼,“路不好走,我自己去能快一点。” 她说完这句话,抬脚就走,贺烬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说什么。 第118章 阮小梨的背影慢慢变成一个黑点,贺烬支撑不住似的晃了晃身体,重伤,高烧加失血,让他有些吃不消。 然而白郁宁的不知所踪才是最揪心的。 他看了眼阮小梨离开的方向,犹豫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这种时候不能再走散了。 然而阮小梨说的对,他现在这样子,靠自己行动实在是有些困难,就算对方走的不算快,他还是慢慢的被落下了。 冷不丁脚下一滑,他直接摔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扯动了伤口,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几乎厥过去。 他缓了缓神,觉得自己眼下实在是太没用,正想承着地再站起来,却忽然瞧见地面一抹艳红,他微微一愣,探手摸了一下,然后指尖微微一捻,是血。 空气里还残存着潮湿的气息,他可以很明确的判断出这里不久之前才下过一场雨,按理说,血液被雨水稀释过,不该这么浓郁,而且从颜色看,好像是刚滴下的...... 他连忙抬头看向前面,不远处果然也滴着两滴有些浓郁的鲜血,而这里,刚才只有阮小梨走过。 “......她也受伤了吗?” 他盯着手上的血愣了回神,心绪有些复杂。 天色慢慢黑下来,夜里找人得不偿失,既增加了难度,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可阮小梨并没有回来。 贺烬拄着刀沿着血液低落的方向找过去,却不敢开口喊,唯恐引来不速之客。 然而半宿过去,也没能遇见阮小梨。 “是我之前的话太重了吗......” 他抿了抿嘴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要是阮小梨也出了事...... 念头还没落下,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贺烬警惕起来,悄悄躲进了林子里,等确定来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他从林子里往外走了两步:“阮小梨。” 那身影微微一僵,脚步停下了,虽然没继续往前却也没有循着声音找过来。 贺烬等了等,见她始终没有过来的意思,眉头一拧:“你戳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 阮小梨这才抬脚走过来,却隔着一丈远就停下了:“我是在想,没找到人怎么和爷交代。” 贺烬沉默下来,心里却有些烦躁,半晌才克制住这情绪。 “......明天再找吧,夜里什么都不方便。” 阮小梨应了一声,然后就哑巴了似的没再开口,贺烬抬眼看了看周围:“这里离昨天过夜的屋子不远,我们先过去凑合一宿吧。” 阮小梨又点了点头,这回慢慢走近了两步,伸手扶住了他。 贺烬动作一顿,没再推开她。 两人沉默着走向那座破败的小屋子,之前那场雨下的不大,但茅草屋还是湿了一半,好在两条破被子还是干的。 第119章 因为知道附近就有黑衣人,贺烬没敢再点火,阮小梨也没提这茬,两人凑合着吃被水泡了的干粮。 贺烬忽然想起来路上的血,抬头看了眼阮小梨,见她低着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眉头慢慢拧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阮小梨的手紧了紧,没说话,贺烬就当成是她默认了,探手过来要抓她的手:“是哪里伤了,我看看......” 阮小梨一躲,将包的厚实的手收进了怀里:“就一点小伤,不用上药了。” 贺烬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疏离,心里有些不痛快,然而到底没说什么,白郁宁现在下落不明,他又伤的厉害,的确没多少心思放在阮小梨身上。 而且她自己都说了小伤,那应该的确是不要紧吧...... 他松了口气,靠在墙上盯着外头的动静:“睡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爷睡吧,我守夜。” 贺烬刚要让她别废话,外头就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被呼啸的风声一遮,让人几乎听不见。 他一凛,立刻抓住了身边的刀。 阮小梨虽然没听见,但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有人来了,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贺烬听了听门外,脚步声不止一个,他一咬牙,敌人追的这么紧,他们又基本没有自保能力,想在这种情况下去找白郁宁,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顾不上别的,伸手指了指小屋子坍塌的一面墙,示意他们从后面悄悄的走。 外头的人察觉到屋子里没有火光后似乎放松了些,开始说些闲话,阮小梨扶着贺烬,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走进了草堆。 两人伏在草地里没敢动,这时候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里面的人察觉,他们只能等,等这些人睡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子里的说话声慢慢低下去,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贺烬一拉阮小梨,本想拉着她赶紧走,触手却被冰了一下,阮小梨身上好冷。 他下意识想问他怎么了,可话还没等出口,阮小梨忽然一拉他,他猛地想起眼下的情景来,连忙闭了嘴。 然而阮小梨拉住他并不是因为猜到了他要说话,而是发现了亮光,就在这山底下,零星的光亮练成了片,那是一个村子! 阮小梨心里满是惊喜,可扭头看见贺烬黑漆漆的剪影,心里的欢喜就落了下去,他是不是还想先找白郁宁? 贺烬没有给出反应,他在思考这个村子安不安全,他们在这里过夜的第一天虽然并没有发现这个村子,但这并不能说明村子隐蔽,如果黑衣人看见那里,一定会去找人,说不定还会给那个村子招去灾祸。 去,还是不去呢...... 虽然心里很犹豫,可他还是拉着阮小梨悄无声息的朝山下走去,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阮小梨十分安静和配合,就算离着那间屋子远远的了,她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往哪里去,像是去不去都可以。 贺烬有些不习惯她的安静,却到底没有主动开口,只短暂又迅速的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必须尽快好起来,这样才会有反击的可能,也才有去找白郁宁的能力。 他紧了紧抓着阮小梨的手:“我们过去。” 第120章 那村子看着近,可两人走到天亮才到了跟前。 贺烬站在村口没动弹,阮小梨抬眼看着他:“爷改注意了?” 贺烬摇摇头:“我们这么进去太扎眼,要编个合理的身份。” 阮小梨点点头:“那我等会等天大亮了就进去看看......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爷的伤也得换药了。” 贺烬应了一声,两人互相搀扶着又钻进了不远处的林子里,阮小梨递了水袋过去,贺烬接过刚想喝就看见水袋上沾着血。 一宿了,血还没止住吗? 他忍不住看了眼阮小梨,却见她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他总觉得阮小梨最近有些安静。 他喝了两口就将水袋递了过去,阮小梨仰头灌了一口,仍旧靠在树上不动弹。 贺烬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开口,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没多久阮小梨动了,贺烬睁开眼睛看她,见她将头发拆下来,扮成了村姑模样。 这些天她显然也是受了不少苦,原本的艳丽不见了,反倒多了几分苍白脆弱,倒也有些招人疼惜。 只是这一路走过来两人身上都不干净,血渍和泥土糊了满脸,有些看不清五官。 “我去看看。” 贺烬本想嘱咐她一句小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些话说不说的,没什么意思。 阮小梨很快就走了,但没多久就传来了说话声,她运气好像不太好,刚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进山的百姓。 贺烬紧张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但就在他犹豫的档口,就看见阮小梨混在村民里往山林里走来,贺烬躲在树后,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 也不知道阮小梨和这些人说了些什么,那群人竟然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还让她进山跟着摘些草药好回去卖钱。 贺烬的视线一直落在阮小梨身上,心里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起来阮小梨的出身,那种身份的确应该很擅长和人打交道。 他收回视线,轻轻跳上了树杈,这个位置既不容易被人发现,也能占据地利查看周围的情形。 阮小梨果然跟着人群一直待到中午,这期间她似乎已经完全和这群人打成了一片,路过他栖身的大树时,竟然还在和人说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阮小梨的脸有些红。 村民们这一走,山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贺烬窝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他本以为阮小梨很快就会回来,可却一直没听见动静。 他心里不由一沉,阮小梨还会来吗? 是出事了,还是...... 虽然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但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安安静静的等着,直到天色再次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又往底下看了一眼。 还没有对方的影子,他平静的表情有些龟裂。 好在这时候,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紧跟着是阮小梨的声音:“侯爷?” 第121章 贺烬看了眼她身后,她是一个人来的,贺烬这才从树上跳下去,阮小梨有些惊讶:“这么重的伤怎么还上树?” 贺烬摇了摇头:“村子里什么情况?” 阮小梨从怀里掏出个热乎乎的窝头给他:“爷先吃东西吧,我慢慢说。” 贺烬靠着树坐下来,窝头粗糙,有些硌嗓子,贺烬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几乎咽不下去,然而当着阮小梨的面,他还是咬牙吞了进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热的,他已经好些天没吃到热东西了。 “今天遇见的人是先前和我一起趁乱出城的人,我就编了个谎话说和家里人走散了,村里人肯让我住进去,说要在村里给我找个好人家。” 贺烬手一顿:“你答应了?”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嗯了一声:“不这么说,他们可能不会让我住进去,反正先拖一拖,咱们应该很快就要走的吧......白姑娘不是还没找到人吗?” 贺烬没再开口,只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块窝头,可这东西和馒头不一样,颇有些噎人,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锤了锤胸口,阮小梨连忙打开水袋递到他嘴边。 “对不住,我一直没找到时间出来,爷饿急了吧?” 贺烬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但没有开口,周遭夜色太暗,阮小梨也没看见,仍旧自顾自开了口:“这些年村里搬出去不少人,村长挑了个齐整的屋子给我住,等明天搬过去就能把爷接过去了。” 一个女人不起眼,这年头村子里找媳妇难,所以阮小梨一个人进去,村子愿意护着他,可要是贺烬也去,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与其引起旁人的怀疑,倒不如偷偷摸摸往里头搬。 然而理智告诉贺烬,阮小梨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也就懒得说话,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阮小梨把身上背着的包袱递给他:“爷换套干净衣服吧,就是这是村里的粗布衣裳,怕您穿不惯。” “......我何曾这样娇气?” 他语气里带着不悦,阮小梨大概听出来了,也没再说什么,抿紧了嘴唇坐在旁边发呆。 山上夜里冷,他们不能点火,贺烬看见阮小梨缩成了一团,眉眼微微一沉:“不回去戳在这里干什么?” 阮小梨这才动了动,有些迟疑道:“爷一个人......” “没事。” 阮小梨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想起之前因为白郁宁发生的争吵,想起他骂自己的那句献殷勤,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自己的关心,他大概也并不受用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我明天晚上再过来。” 贺烬没吭声,她也没再多言,真的转身走了。 贺烬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嘴唇微微一张,却到底没说话,这女人,竟然真的走了...... 不过也好,这些天过去,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摸索着换了衣裳,又跳到了树上,这个位置能远远的看见村子里的烛火,也能看见阮小梨越来越远的背影。 第122章 第二天阮小梨十分忙碌,村长觉得她一个女人住很不安全,很想让她在自己家再住几天,等熟悉一些再说。 可阮小梨不肯,只说村长家孩子多,家里也并不宽敞,还是不打扰了,心里想的却是得赶紧收拾好屋子,把贺烬接回来养伤。 忙忙碌碌到晚上,阮小梨在锅里放了水,填上木柴烧着,然后就趁着夜色出了门。 贺烬远远的看见了她,从树上跳了下来:“收拾好了?” 阮小梨扶着膝盖喘粗气:“比不上府里,但能住人,爷跟我回去把。” 贺烬伸手扶了她一把:“休息一会再走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下山不累,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烧了热水,给爷洗一洗,爷有自己换药吗?” 贺烬摇摇头,他本想换药的,但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被血黏上了,他也就没折腾。 阮小梨叹了口气,扶着贺烬往山下去,到了村口贺烬停下了脚步:“你的屋子指给我看。” 阮小梨指了指左手边第三家:“那个,院子里还烧着水。” 贺烬点点头:“分开走,你先进去。” 阮小梨有些不解,但也没问,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路上遇见邻居喊她,让她去自己家里说话。 村子里穷困,这家里有两个儿子都没娶亲。 阮小梨打了个招呼,很客气的拒绝了,对方不依不饶,看样子像是想把她拖进去一样,热情的过分,好在村长媳妇来了,给她解了围,还递给她一小布袋玉米面子。 “这面子你先凑合着吃几天......老吴家的人......你离远些吧。” 阮小梨连忙点头,村长媳妇又说明天男人们进山打猎,问她去不去,可以去挖一些药草的根来卖,多少也是个进项。 阮小梨答应了,在村子里,她既不敢洗干净脸,也不敢露富,虽然她身上的确没有钱,但贺烬肯定是有的,只是不能明目张胆的拿来用。 因此赚钱也变得很紧迫起来。 她接了村长媳妇的篮子,道谢的档口状似很无意的问了句村里有没有什么大夫,说自己早上进山的时候被扎破了手,伤口很深,得让人看一看。 但可惜的是,这村子又穷又小,并没有大夫,但山里有种草用来止血很好,他们村子里都是这么做的,自己家里还存了些干的,要是她需要,明天就给她带过来。 阮小梨心里失望,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连忙和她道谢,眼看着她走远,才开门进了屋子。 灶膛里的柴已经烧完了,锅里正咕噜咕噜冒泡,显见是烧开了。 她舀了些出来放在陶罐里,又往锅里头填满了水,又添了柴,这才进屋子里去。 贺烬却已经到了,正坐在里头的炕上,打量这间屋子。 阮小梨把玉米面放在桌子上,抬眼看着贺烬,随即一愣,刚才外头太黑,她没能看见贺烬的样子,现在借着屋里暗淡的油灯,她才看见他已经换了自己之前给他的衣裳。 换下了锦衣华服,他身上那股矜贵冷凝似乎也消散了些,只是仍旧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农户。 “看什么?” 第123章 贺烬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阮小梨连忙掩饰性的摇了摇头:“没......爷饿不饿?” “才吃了干粮。” 那就是不饿的意思,阮小梨搓了搓手指:“我去端水给爷洗洗吧。” 贺烬扶着墙站起来,一句我自己来还在嘴里,阮小梨就不见了影子,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就见阮小梨正往木桶里舀水,然后弯着腰很费力的往屋子里提。 他连忙走快几步想帮忙,却被她避开了手:“有伤就别乱动了。” 她直起身体锤了锤腰,贺烬看见她手上还包着帕子,正想抓过来看一眼,阮小梨就走了,不多时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爷脱了衣裳坐着吧,我给你擦擦身体。” 贺烬看她忙忙碌碌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憋闷。 阮小梨将布巾丢进水盆里搓洗,手刚伸进去就被贺烬捞了起来,他解开了缠在手上的帕子,瞧见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掌微微一颤:“这是怎么弄得?” 阮小梨把手抽了回来:“就不小心碰了一下。” 她不想提这件事,因为提起来就会想到白郁宁。 而且原本自己也只是割了一个小伤口,是一路拉着贺烬往前,又被锋利的石头硌了几回,伤口才变得越来越深的,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她重新用帕子把手包起来,但只包到一半就又被贺烬抓住了手:“上过药吗?” 阮小梨想起那一小瓶的药:“明天我找村里人要一点吧。” 贺烬从身上把药瓶摸出来,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带的那个,他脸色一沉,药难道被人换了? “你那瓶用完了,这是我从黑衣人身上找的。” 她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这药自己试过了,不是毒药,但贺烬没给她这个机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反而转移了话题—— “我自己处理就好,你歇着去吧。” 阮小梨想起他一胸膛的伤,行动应该很不方便的,于是仍旧蹲了下来:“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贺烬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半晌没说话。 阮小梨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没什么心思去猜,自顾自将手腕抽出来,仰着头去解他身上的布条,因为不少地方被血液黏住了,她不得不将布条打湿,一点一点揭下来。 贺烬显然也不好受,明明还是让人哆嗦的天气,他却硬生生出了一身汗。 等伤口清理干净,重新上了药,两人都松了口气。 阮小梨找了干净的布条将贺烬的伤口包扎起来,这才站起来:“爷歇着去吧。”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提着水桶出了门,将血水泼到了院子里荒废的菜畦里,带着血的布条就直接填进了灶膛。 贺烬原本还想嘱咐她一声,见她事情做的这般妥帖,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看着外头忙碌的身影,思绪有些飘,这是他没见过的阮小梨,也或者曾经见过,只是自己没有记住,当年他受伤被她救起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第124章 厨房的大灶通着身子底下的炕,贺烬只穿着单衣也没觉得冷,倒是只觉得热气腾腾的涌上来,熏得他昏昏欲睡。 他甩了甩头,勉强清醒了一些:“你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阮小梨说了句这就来,却隔了好一段时间才湿着头发进了屋子,贺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洗澡。 只是外头这么冷,她怎么洗的? 他想问一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洗都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阮小梨一边抓着布巾绞头发,一边走过来,见他还没睡,略有些意外:“爷还有吩咐?” 贺烬摇了摇头,躺下闭上了眼睛,阮小梨却又走了过来:“爷去里头睡吧,明天我得早起,别再把你惊醒了。” 贺烬有些意外:“早起?” “嗯,跟着村里人去山里挖什么东西的根,说是有人来收,很值钱。” 贺烬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脱下来的衣服里有钱袋子,阮小梨笑了笑:“我知道爷有钱,但有个道理叫财不露白,爷不好出面,我一个女人,让人知道我有银子,不太安全。” 贺烬垂下眼睛,这番道理他不是没听过,只是从来没想过要用到自己身上来,原来眼下他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可阮小梨说的又的确是有道理的,甚至还称得上很是妥帖。 他没再开口,却仍旧窝在炕边没动弹,只垂着眼睛看阮小梨的动作,她大概是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洗干净了脸,就算是昏暗的灯光也仍旧白的醒目。 贺烬许久没瞧见她这副样子,冷不丁一看,竟被晃了一下。 阮小梨将头发擦得半干,抬脚朝炕边走过来,见贺烬没动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再多都没办法让贺烬改主意。 她轻手轻脚从贺烬脚边爬了进去,一躺下就觉得骨头咔咔响了两声,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她觉得如果不是皮肉包裹着,她的骨架可能就要散了。 这几天的日子,简直像是噩梦。 她长出了一口气,扯过被子盖好,意识迅速模糊了下去。 贺烬翻了个身,黑暗里瞧不见阮小梨的样子,却能听见她略显粗中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没睡着,可这频率又像是睡着了的。 他没有再开口,在黑暗里安静的等了会儿,才摸索着将阮小梨的手抓过来。 他完全看不清伤口的情形,但想也知道刚才碰了那么久的水,伤口肯定被泡的发白了。 他摸索出药瓶来给她上了药,才又重新包扎了起来。 毕竟这些天对他来说日子也不好过,没多久他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这些天难得能睡到正经的床铺,虽然比不上侯府松软舒适,可总比树林和破屋好多了。 他意识很快沉下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有人敲门,他下意识去摸放在枕头下的刀,却只动了一下,就被阮小梨发现了。 “侯爷醒了?” 贺烬挣扎着坐起来:“我去外头看看......” 阮小梨连忙拉住他:“是村长婶子来喊我了,等会我走的时候把门锁了,爷就在屋子里休息吧,锅里我昨天贴了饼子,爷凑活着吃。” 她说完就朝外头喊了一声:“婶子等等,我马上来。” 第125章 敲门声果然停了下来:“也不着急,你慢慢收拾,别忘了带个筐子。” “唉,知道了。” 阮小梨一边和门外对喊一边爬起来,手腕却被贺烬抓住了,她有些意外的看过去:“爷?” 贺烬眉头皱起来,手指从她手腕一路摸到她额头:“你在发烧。” 阮小梨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也就没放在心上:“没事,应该快退了。” 她随口敷衍一句,仍旧要下地,贺烬却不肯松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阮小梨的态度让他觉得恼怒,他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阴沉:“阮小梨,你这是在唱苦肉计吗?” 阮小梨一愣,好端端地,贺烬为什么又要这么说她? 她把手从贺烬手里抽了出来:“爷想多了,我就算要用苦肉计,也不至于拿个发烧来说事。” 她翻出自己的衣裳往身上套,贺烬看着她的动作,握了握自己空了的手,心情有些糟糕,他刚才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服软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只好抿了抿嘴唇,见阮小梨收拾好就要走,这才再次开口。 “明天再去吧。” 阮小梨微微一愣,她还从来没听贺烬说过软话,虽然刚才那句其实也算不上多软和,但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这个人遇见白郁宁之后,还真的是改变了很多。 她勾着手指抠了抠衣角:“爷,我不是白姑娘,没那么娇贵,这点烧不要紧。” 贺烬被噎了一下,这和白郁宁有什么关系? 然而阮小梨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完就开门走了。 贺烬听见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然后开门关门,和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自己一个人住怎么样?害怕吗?” “左右都有邻居,没什么好怕的。” “你这丫头胆子真大,我家那个就是怕黑,别说一个人住,有时候晚上都不让吹灯......”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走了,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彻底消失。 贺烬却没能再睡着,他脑子里忽然窜出来一个念头,阮小梨怕黑吗? 他想起来前天的时候,山路那么难走,天上既没星星也没月亮,她还不敢打灯笼,一个人摸着黑在根本不熟悉的地方跌跌撞撞往前...... 小腹的伤口忽然疼起来,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身体,思绪跟着一顿,他给自己换了药,伤口平复下来,脑海里想的竟然还是阮小梨,他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拖累,要被一个女人这么照顾。 而这个女人,他竟然连她怕什么都不知道。 他仰头叹了口气,说到底是不在意,他不在意阮小梨,所以懒得去了解,懒得去关心。 要是现在身边的人换成了白郁宁...... 他思绪一顿,要是换成了白郁宁,他现在应该不能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养伤了。 第126章 阮小梨到中午才背着一篓子草根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把干巴巴的药草。 贺烬从窗户里看出去,就见她满脸带着笑和人道别,但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就没了,整个人都透出疲惫来,靠在门框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抬脚往屋子里来。 上山下山,很累吧...... 虽然侯府的日子不怎么舒坦,可好歹也是有人伺候的。 贺烬扶着墙下了地,伸手拉开门的时候,阮小梨刚好走到屋门前,听见动静就抬头看了看他,然后露出个和刚才在门口与人寒暄时没什么去别的笑容来:“爷好些了吗?” 贺烬不太喜欢她现在这副表情,可又觉得阮小梨现在能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没什么好挑的。 他点点头:“好些了,你怎么样?” 阮小梨将背篓放在门边,抓着手里的干草进了屋子:“我挺好的......这个爷认识吗?这地方太偏僻,也没有大夫,婶子说村里人碰了伤了,都用这个草。” 贺烬接过去看了一眼:“是三七,有用。” 阮小梨松了口气:“那我给你煎上,可惜现在找不到新鲜的,不然外敷再内服,应该能好的快一点。” 她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贺烬拉住她:“我自己去。” 他这个人不开玩笑,说自己去就真的走到了厨房,到处翻找能煎药的瓦罐,然后对着小炉子点火。 阮小梨看的有些胆战心惊,总觉得他不小心伤口就要裂开,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爷,我来吧。” 贺烬摇摇头:“这些事我能做。” 阮小梨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暗理说,他出身那么富贵,对这些东西应该很生疏,而且也不屑做才对...... 她叹了口气,正想再劝劝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了。 “侯爷,你是不是不想承我的人情?” 贺烬点火的动作没停,大概没注意她说了什么,随口道:“什么?” 灶膛里的火苗窜起来,他脸上紧绷的表情松快了些,这才扭头看向阮小梨,大概是也回忆起了她刚才的话,眉头微微一拧:“你胡说什么?” 阮小梨垂眼看着小炉子里的火苗,还是抬脚走了过去:“是不是胡说都不要紧,爷放心,我不会因为照顾了你几天,就借此要挟你让我生孩子的......” 这话说的太不好听,贺烬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又绷了起来,但不等他开口,阮小梨就接过了他手里的柴:“爷还是去歇着吧,不是得尽快养好伤,好去找白姑娘吗?” 这种时候提起白郁宁,是因为自己那天的态度,在生气? 贺烬思绪有些乱,大概是知道这几天阮小梨的确是过的很不容易,再想起她当时把白郁宁丢下的事,他没了多少火气,倒是想起来自己那句颇有些过分的话。 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第127章 阮小梨探头去看小炉子里的火,因为贺烬不肯挪地方,所以她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 贺烬只好给她腾地方,却仍旧坐在不远处,只是眼神有些飘,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阮小梨将放着水和三七的陶罐放到炉子上,也盯着火苗出神,但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去哪弄点好吃的,贺烬伤地那么厉害,总不能每天都啃窝头,还连咸菜都吃不着。 和村子里的人换太显眼,不然还是出去别的村子里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到给大夫什么的,再买点药,贺烬的伤,那一把三七,怎么看都不够...... 她正想的入神,贺烬忽然拉了她一把,阮小梨有些茫然的看过去:“爷?” 贺烬的眉头一如既往的拧着:“你在想什么?水都要溅到手上了。” 阮小梨这才听见陶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原来药已经煮开了,蒸汽顶的盖子哐哐响,不停的有滚烫的药汁从缝隙里迸溅出来。 阮小梨伸手想将盖子拿开看看,但刚碰到盖子她就被烫的一抖,不但没能将盖子拿开,反倒碰的盖子砰的一声响,让本就四溅的药汁迸射的更厉害起来。 她小小的嘶了一声,连忙用烫着的手指头捏住了耳垂,等缓解了这份烫和疼,她才拽了拽袖子,正要再去拿,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先她一步揭开了陶罐的盖子。 “哎,烫......” 她下意识道,却发现那只手像是不知道什么叫烫一样,稳稳地拿开了盖子。 阮小梨一愣,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他烫不烫,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又低下了头,可一只手很快就伸了过来。 她略有些诧异的看过去:“爷?” 贺烬扭开头,耳朵尖微不可察的红了,他咳了一下,粗声粗气道:“不就是想看吗?给你看......我打小就跟着武师傅,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阮小梨仍旧有些惊讶,贺烬看起来像是不在意自己丢下白郁宁的事了,可她心里还有个疙瘩。 所以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在贺烬有些不耐的眼神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掌心里的茧子,厚厚的,有点粗糙,完全不像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手。 她从来不知道贺烬的手是这样的,不过也对,这个人也没给过她仔细看的机会。 她正走神,贺烬的手猛地一哆嗦就迅速抽了回去,然后凶巴巴的瞪过来:“你的手能不能老实点?!” 阮小梨被凶的莫名其妙,她不就摸了两下? 不过算了,不给摸就不摸吧,反正她也不是很想摸...... 她再次将目光落在陶罐上,看着陶罐里翻滚的水花半晌没说话,贺烬握了握拳,有些不适应她这么安静:“喂?” “啊?”阮小梨抬头看过来,脸色倒是很平静,看起来既没有多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贺烬皱了皱眉,心里是不爽的,但却莫名的不想发作,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阮小梨看。 阮小梨并没有察觉,见他不说话,便又扭开头去看陶罐,药汤的颜色还很浅,看起来还可以再煮一会......这东西应该越浓效果越好吧? 第128章 她正琢磨着多煮一会儿,敲门声忽然响起来,两人都是一惊,好在很快门外就响起了村长婶子的声音:“丫头,在吗?我家里炖了鸡,给你些尝尝。” 阮小梨连忙站起来,这鸡肉来的是时候,正好可以给贺烬补身体:“爷,我......” 她扭头看过去,男人已经躲进了屋子里,她也就闭了嘴,擦了擦手手上的灰去开了门。 村子里穷,哪家炖个鸡鸭什么的,肯定是因为有了什么事,阮小梨不想打听,可也觉得不好就这么收人家的东西。 可贺烬还伤着...... 她硬着头皮接了碗:“婶子,谢谢你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能还你的人情......” “你这话说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就该多照顾照顾你,这点东西算什么?” 阮小梨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她还真是没接受过别人无缘无故的好,心里多少有些感动:“谢谢婶子......我听说妹子要成亲了,我绣活还过得去,要不等会我去你那帮着绣些花样吧?” 女人面露惊喜:“那感情好,我手笨,家里又穷,打小就从地里扑腾,这精细的活计还真没学多少,我那丫头也是......你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嫁衣要是请别人来绣,可得好几两银子呢。” 她抓着阮小梨的手又和她说了一会话,这才噙着笑转身走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连忙关上门进了屋子:“爷,吃点东西吧。” 贺烬没动弹,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竹子出来,正一点一点的削,阮小梨愣了愣:“爷?” 贺烬瞥了眼她手里的碗:“我不饿,你吃吧。” 阮小梨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有些茫然,这个人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古怪了,果然白郁宁丢了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叹了口气,偷偷嗅了下空气里的鸡肉香气,这才把碗放在了桌子上,又去厨房里拿了个碗来扣住:“那爷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吧......天气凉,等会爷把碗放在锅里热一热再吃。” 贺烬还在专心致志的削竹子,对阮小梨的话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竹子削的太认真,根本没注意听。 阮小梨也不再打扰他,悄悄去了厨房,一边看着炉子,一边啃窝头,虽然窝头不太好咽,但眼下这么平静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了,要是能在这里多呆一些时间...... 咕噜噜的水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这才看见陶罐里的药汁已经变得很浓郁了,再熬下去大概就要干了,连忙裹着帕子将陶罐端了下来,一点一点倒进碗里。 热气混着苦涩味铺面而来,阮小梨扭开头却还是觉得嘴里都是苦味,心里倒是很放松,这种程度的药,效果应该不错吧,就是看起来有些苦。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烧点开水兑上,但很快又觉得贺烬一个大男人,应该不怕苦才对......而且这药好不容易才熬成现在这样子,一兑水,药效损了怎么办? 还是这么送进去吧,她伸手一摸碗,药汁晾得到差不多了,就端起碗进了屋子,贺烬还在打磨竹箭,他脚边已经放了几只打磨好的,看起来很尖锐,现在动作大一点都不行,做这些东西干什么?打猎? 第129章 她好奇却也没问,只是看一眼药汁子,又看一眼贺烬,琢磨着怎么递给他,贺烬刚好放下了手里的竹箭,小心翼翼的抻了个懒腰,阮小梨觉得他这大概是要休息的意思,连忙把药碗递给了他:“爷,喝了吧。” 贺烬随手接过去,刚要喝就看见阮小梨有些古怪的神情,又忐忑,又期待......这是什么意思? 不懂就要问,贺烬很自然的开了口:“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阮小梨摇了摇头,心想可能就是自己吃不了苦味,这药虽然看着颜色深,但或许没那么苦...... “没,爷喝了休息一下吧。” 贺烬没察觉出她那隐藏的一点纠结,也没再多问,仰头就往嘴里灌,但只一口他就浑身一抖,将碗从嘴边拿开了,却半晌没说话。 阮小梨下意识往前一步,片刻后又退了回去:“爷,没事吧?” 贺烬看着她,手里几乎还是满的药汁微微晃动,显示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许久后,他声音嘶哑的开了口:“这是......什么东西?” “......熬的三七。” 阮小梨看他连脸色都没变,心里微微一松,男人果然是不怕苦的,这一碗下去,他的伤应该能好的快一些,以后就按照这个浓度来熬吧...... “爷快喝吧,待会就凉了。” 贺烬端碗的手又是一抖,药汁子晃了晃,几乎药从碗里溢出来,但他脸色还算平静,只是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是放了多少?” 阮小梨有些无辜:“没多少,就是水熬干了......这东西越浓效果越好吧,爷快喝。” 碗里的药汁几乎要晃出一个漩涡来,端碗的手却迟迟没有把它送到嘴边——越浓效果越好,按理来说,这话不能算错,可这也太苦了。 贺烬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以往也从不矫情,但这一碗还是有些超出他认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阮小梨的催促声里,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这女人,该不会是趁机报复他之前说话过分的事吧? “爷,再不喝就凉了,药效要不好了。” 阮小梨又催了他一句,贺烬被催的心里不爽,仰头一口就灌进去大半碗,阮小梨松了口气,刚要走,就被拉住了手腕,然后还剩小半碗的药汁就递到了她跟前。 “爷?” 贺烬拉了她一下:“你不是也受伤了吗?不喝药怎么行?” 阮小梨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人还记着她受伤的事呢?但就算是这样,这药她也不太想喝,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多苦,但刚才倒药的时候那股味道...... 可贺烬并不管她想不想,也或者是她越不想,他反而越要让她喝,总之那小半碗药仍旧在她面前:“快喝。” 第130章 阮小梨微微犹豫了一下:“我这就是小伤,不用喝药也能......” 贺烬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药碗干脆抵到了她嘴边:“小伤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张嘴。” 阮小梨被他这么亲密的动作惊得一呆,贺烬这是怎么了?私下里很少这么亲密的。 但她的思绪很快就被碗里苦涩的气息打断了,她垂下眼睛,觉得那褐色药汁马上就要涌进自己嘴里了。 她连忙扭开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贺烬见她如此抗拒,眼睛一眯:“不肯喝?为什么?” 看起来像是知道这药什么味道似的,难道是故意熬的这么苦来给他喝的? 阮小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倒是很奇怪,一碗药,贺烬为什么非要她喝?药本来也不多,贺烬一个人用已经很勉强了,没必要再分给她,再说她的伤的确可以自己好,所以这药...... 阮小梨思绪忽然一顿,贺烬是在怀疑什么吗?是怕她在药里加了别的东西? 她心里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没等贺烬再开口,就张嘴喝了一口进去,贺烬一愣:“你怎么真喝了?” 阮小梨不防备这药这么苦,浑身一哆嗦,脸都皱了起来,一时间完全没办法说话,贺烬也吓了一跳,他只是看阮小梨闷闷的,想逗逗她,完全没想到几句话而已,她竟然就真的喝了。 他放下药碗,抬手怕了拍她的脸:“吐出来。” 阮小梨咬着牙吞了下去,因为这分出离的苦,身体还在微不可察的颤抖:“不,不能吐......” 贺烬本想找碗水给她,可都在厨房,人又还坐在自己腿上,只得作罢,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以往倒是不见你这么乖,让你喝你就喝?你就没看见这药的颜色?” 阮小梨皱着脸,语气苦哈哈的:“看见了......可我喝了爷才能安心喝......虽然有些苦,爷也还是忍着喝了吧。” 她搓了搓手指,语气里透着几分为难:“拢共就这么一碗......喝一点少一点,而且剩下的三七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用几天。” 贺烬微微一怔,却不是因为药多药少,而是阮小梨之前那句我喝了爷才能安心喝。 他有些不痛快:“你什么意思?” 阮小梨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有些茫然:“就是药不够了的意思......我还会找的,爷放心。” 贺烬眉头一拧:“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刚才说的什么安心不安心?” 阮小梨茫然的看着他,不就是字面意思吗?哪还能有别的意思?不过从白郁宁不见了开始,他就阴阳怪气的,这看起来又要找茬......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爷,有话晚上再说吧,我还答应了去给村长家的姑娘绣嫁衣,这时候天本来就黑的早,要是再不去就做不了活了。” 贺烬能感觉到她是在转移话题,可沉默片刻还是顺势揭过了刚才那一茬,他有种预感,就算打破沙锅问到底,结果也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第131章 他松开了拉着阮小梨的手:“去吧,别回来太晚。” 阮小梨应了一声,临走之前又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鸡肉:“爷记得吃。” 贺烬没吭声,阮小梨似乎也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说完话就走了,连头都没回。 贺烬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莫名的想叹气,这个女人,好像是在生气吧,因为他之前那些口不择言的话,可白郁宁毕竟是公主,如果真的出了事,不管是他还是阮小梨,都要被问责的...... 他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小半碗药汁子灌了进去,苦味窜上来,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那碗鸡肉上,虽然有碗扣着,可还是有香气飘出来,他思绪顿时一飘,隐约想起来,阮小梨刚才似乎是吞了下口水。 这么馋了,还一口都不吃? 贺烬心里莫名其妙的被扯了一下,说不上疼,但的确是不太舒服,他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碗里都是油花,看着有些腻歪,但好些天没正经吃饭,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可他还是将碗又扣了回去,他还不至于要一个女人省吃俭用的来养他。 他重新坐回去,又开始削竹子,按照阮小梨所说,黑衣人还有同伙来,如果他没事的话,那些人完全不足为惧,可现在他伤得不轻,就要另作准备,而且也不能这么等着了,还是得尽快去找找白郁宁。 他看着竹子差不多了,这才抓了一把挂在腰上,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阮小梨晚上回来的时候,手里又抓了一把晒干的三七,是邻居看见了她给村长家姑娘绣的嫁衣,眼热了,特意送过来想和她搭上线的。 话里话外倒是说的这东西多珍贵,对伤口好,让她好好养着手上的伤。 其实就是舍不得送好东西,所以才拿这玩意来糊弄人的,但阮小梨刚好需要,也就摆出了一幅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样子,勉为其难收了下来,心里却很是高兴。 怀着这种心情,她一路嘴角都扬着,虽然这些日子她有意打扮的灰扑扑的,可泥土底下白皙细腻的皮肤仍旧若隐若现,瞧着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她这一笑,魅色就越发明显起来。 因此刚到门口,她就被人堵住了,是隔壁家的大小子,对方就拦着阮小梨进院子的路,不说话也不让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胸脯。 阮小梨见多了这样的目光,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多少有些恶心,可又不能喊,万一把贺烬吵出来...... 她死死抓着手里的三七:“这位大哥,你有事吗?” 男人的手动了动,唬得阮小梨往后一跳:“你干什么?” “不干啥......” 隔壁院子的门忽然开了,隔壁大婶出现在门口,看见男人戳在阮小梨面前不动弹,目光微微一闪,却还是喊了他一声,把他喊走了,阮小梨松了口气,等回到院子关上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吓死我了......” 她拍了拍胸口,一想到贺烬也在,心里那股忐忑就消停了下来。 第132章 她看了看手里的三七,忍不住笑了笑,心情变得很好,一路进了屋子:“爷,我又拿到三七了,这回的多,够用上几天了......爷?” 屋子里没动静,她还以为人是睡了,声音很快低下去,脚步也放轻了,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屋看了一眼,没人。 “不在屋子里?那去哪了......爷?” 仍旧没人回应,她到处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动都没动过的鸡肉,和地上消失了的削好的竹子。 “真去打猎了......还有一身的伤呢。” 阮小梨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但贺烬那么要强的人,受不了别人的帮助怜悯,也说得过去,这里离山上也不远,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她想着就在陶罐里又熬了药,然后拿着石碾子,试图做一点三七粉出来,以免伤药用完了没有东西替代。 这一折腾,天就彻底黑了下来,阮小梨锤了锤酸疼的腰,看了眼外头,人怎么还没回来? 她心里有点不安,可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人,只好这么等着,毕竟晚上那么冷也不可能在山里过夜,肯定是要回来的,而且还有黑衣人虎视眈眈,夜里太危险了。 她挑了挑煤油灯的灯芯,火苗亮了一点,然后她就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一点火苗发呆。 看着看着,火苗就再次暗了下去,阮小梨抻了个懒腰,看了眼外头,月上中天,都半夜了,竟然还没回来。 “别不是没打着东西,不好意思回来了吧,还是迷路了回不来了......” 她正碎碎念,话音却忽地一顿,因为她想起来,还有一种可能,贺烬不想回来。 虽然这个念头只是滑过脑海,可却莫名的让人信服,当初知道白郁宁不见了的时候,贺烬的脸色...... 想起那张有些狰狞的脸,阮小梨手指微微一颤,他可能真的去找人了,不声不响的就去了...... 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外头,空旷的院子毫无动静,完全没有人要来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这才站起来将桌子上没动过的鸡肉收进了厨房里。 虽然没吃晚饭,但大概是窝头太瓷实了,她竟然一点都没觉得饿。 但觉还是要睡得,不然这夜这么长,干等着多难熬啊。 她关好门窗,滚进床里拉起被子蒙住头,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找合适的姿势,却仍旧毫无睡意,她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贺烬这一走,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她抱着被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贺烬这应该算是把她丢了吧,其实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也不错,苦是苦了点,可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也能像个正经人一样活着了,不会再遇见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邻居大儿子的身影忽然闯进脑海里,阮小梨一抖,想起那个人刚才看着自己的带着淫邪的眼神,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站起来了,她连忙摸了摸:“别想了,总不能真的这么倒霉......” 她裹紧被子里,心脏却仍旧砰砰乱跳,在寂静的夜里,颇有些恼人,但没多久,这声音里就多了几分别的,她一愣,为了确定自己不是耳鸣了,她还抬手揉了揉耳朵,然后她就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没有敲门声,可人却已经要到屋门前了。 第133章 阮小梨摸索着下了地,捡起地上的竹子,躲在了门后,她差不多能猜到来人是谁了。 她这个人还真是和好运扯不上边,每每遇见什么事儿,事情总要往最糟糕了发展。 可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退让,说不定以后就要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这种时候就得立威,绝对不能让人欺负她......以后还是养两条狗吧。 外头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然后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在听屋子里的动静,确定人是不是睡了。 阮小梨紧紧的握住了竹竿,然后看见一把小刀子从门缝里插进来,一点一点挑开了门闩,一道陌生的声音隔着门板在自言自语:“等我把人睡了就有媳妇了,嘿嘿嘿......” 门闩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随着这一声响,阮小梨的心跳又剧烈起来,吵得她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门板,没过多久,门板果然被推开,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从门缝里钻进来。 阮小梨抓紧竹子,抡起胳膊,狠狠砸了下去:“淫贼,我打死你!” 对方猝不及防,被打的闷哼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一把就抓住了阮小梨的竹子,并顺势拽了过去,远远的丢了出去。 “阮小梨,你干什么?!” 这声音又凶又不耐烦,听起来就不招人待见,但却透着浓浓的熟悉的味道,阮小梨一愣,借着模糊的月色认出来,这人竟然是贺烬。 “爷?是你?” 她心里又惊又喜,还颇有些不可置信:“你回来了?” 这话说的,他不回来能去哪? 贺烬被问的心里很不痛快:“怎么,不想我回来?”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又想起刚才听见的那句话,连忙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果然地上躺着个人,看不出来是死了还是晕了。 “他......” 贺烬脸色黑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该我问你吧,一回来就看见他鬼鬼祟祟的趴在门口,什么人?” 他其实很想问她是不是要偷人,但刚才阮小梨那恶狠狠的一棍子把他有关的想法都给打没了,比起偷人,她更像是要谋杀亲夫。 他摸了摸被打到的肩膀,觉得应该是肿起来了。 罪魁祸首全然不觉,还指了指隔壁的院子:“他家的大儿子,今天路上拦着我说话,当时我就觉得他眼神不对,没想到还真的半夜来了,好在我也有准备......” 话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那蓄了半天力的一棍子,砸到了贺烬身上,她一激灵,连忙凑过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我刚才那一下了好大的劲,爷,你有没有要断气的感觉?” 贺烬:“......” 应该的确是关心人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是味呢...... 第134章 贺烬叹了口气,虽然阮小梨的口无遮拦让人不悦,可这一闹,她身上的冷淡倒是少了些,以前那个熟悉的蠢笨又啰嗦的阮小梨开始回来了。 他弹了弹阮小梨的脑门:“我好的很,去点灯。” 阮小梨犹犹豫豫的收回手,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爷,你真的没有要断气的意思吧?” 贺烬:“......” 要是真的断了气,那也一定是被气的。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快去。” 阮小梨这次没再犹豫,很快点燃了煤油灯,只是光线暗淡,要靠的很近才能看清楚彼此的脸,阮小梨犹豫着凑过来:“爷,脱了衣裳我看看吧......刚才打到哪了?” 贺烬摇了摇头:“等会再说,先处理他。” 他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院子里躺着的男人,眼底闪过杀意,这个男人深更半夜来爬一个独身女人居住的屋子,能安什么好心思? 可杀了他,难免会引起村民恐慌,到时候引来了官府,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麻烦事。 “爷?”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阮小梨这声呼唤里带了点困惑的味道,贺烬回过神来,抬脚朝男人走近了些:“不能让他在这个院子里。” 不管这个混账是死是活,只要和阮小梨扯上关系,吃亏的肯定是阮小梨。 他弯腰抓住男人的脚,正要把人往外头拖,却听见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声音停在了门口,紧跟着门板轻轻一颤,随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外头有人在偷听。 贺烬眼神一寒,看来这男人的所作所为,并不只是自己心术不正,而是家学渊源。 这样的败类...... 他抓着男人小腿的手越捏越紧,昏迷中的人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惨叫,听起来像是快要被疼醒了。 贺烬心里哼了一声,虽然恨不得就这么捏断男人的腿,却还是松了松手,心里却在琢磨眼下这种情况,要怎么教训这些人才好。 阮小梨抬脚走过来,张了张嘴要说话,贺烬连忙抬手抵在她唇上,然后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头。 阮小梨恍然,想起邻居大婶的眼神,心里恍然,原来是她。 她还以为这村子里的人都淳朴善良,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有所图谋,幸亏当初进村子的时候,没有带着贺烬,否则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出卖了。 但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好处理,他们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这院子里有个贺烬,也不能把事情闹起来,否则出于颜面考虑,自己也要搬离这个地方,到时候贺烬要怎么办? 可总不能真的把这个男人就这么放在院子里不管,不然对方还会变本加厉的,而且,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出去,她的不速之客会接踵而至。 阮小梨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些发苦,这世道,果然是没给女人多少条活路...... 贺烬迟迟没有说话,显然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不能狠狠教训这个淫贼一顿已经让他万分憋火了,要是就这么放了......他绝对不能这么窝囊! 他脸色变幻不定,阮小梨压低声音开了口:“爷,先回屋子里去吧。” 在院子里的确容易被发现,贺烬很快就点了点头,将男人随手一扔,抬脚进了屋子。 第135章 “爷打算怎么办?” 贺烬眉头拧着:“没想好。” 其实眼下若是忍了这口气,等谋反平息了,人自然是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可问题就是在于,这口气他忍不下去,甚至越想越暴躁。 他眼神阴恻恻的看向外头,像是要杀人一样。 阮小梨不自觉地抓着衣角揉搓,神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贺烬忍不住看过来:“有话要说?” 大概是被点明了心思,阮小梨这次没再犹豫:“爷要是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 她脸色微不可察的白了白,眼底露出几分难堪来。 贺烬略有些急躁:“什么就是?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阮小梨叹了口气,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脚尖:“楼子里有让人暂时废了的法子,就是有些下三滥,怕爷觉得手段脏,不愿意用。” 贺烬微微一愣,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楼子里是指的青楼,那种地方的下作手段的确应该很多。 他有些恍然阮小梨刚才眼底的难堪,心里有些不痛快:“你都来侯府这么久了,过去的事该忘就忘了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不打算用青楼里的下作手段,可又像是安抚的意思,阮小梨一时琢磨不明白,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指了指外头:“陶罐里还有药,我端过来爷喝了吧。” 贺烬脸一僵:“放了多少?” 这句话阮小梨听懂了,有些想笑:“一点点,没那么苦了。” 贺烬被拆穿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我是嫌苦的人吗?是你自己说药少的。” 这种时候阮小梨也不知道顺毛摸,既没给人递台阶,也没离开,就戳在旁边笑。 贺烬被她笑得有些恼,抬手弹了个脑崩:“还不去?!” 阮小梨这才走了,贺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忍不住嘁了一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 这个女人真是...... 阮小梨很快端了药碗回来,贺烬借着不甚明亮的煤油灯看了看颜色,看起来不是很浓郁的样子,应该不会很苦...... 他心里有了底,仰头一口灌了进去。 虽然还是苦的,但比之前那碗好多了。 但他喝完,还是有一碗清水递到了他跟前,阮小梨有些紧张:“还是很苦吗?喝点水吧。” 她难得这么温柔体贴,虽然嘴里的苦味不是不能人,但贺烬还是接过了水碗,很给面子的喝了:“好多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毕竟这次的药也熬了很久。 贺烬心里也稍微痛快了一些,可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时,脸色仍旧很难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楼子里的下三滥手段...... 他目光沉沉的笑了,配这种人渣,不是刚刚好吗? 第136章 吴三婶一直趴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可不知道是不是门窗太严实,还是人晕了,她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眼看着天快亮了,儿子还没出来,她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敢进去找人。 犹豫了一下,声音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句:“大郎。” 里头没有人回应,她有些慌,没听见?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她伸手就要推门,里头这才传来男人有些粗重的声音:“别催。” 吴三婶松了口气,知道事情这是成了,心里很高兴,又有些嫌恶:“真是个狐狸精。” 她正琢磨着怎么把事情闹出去,不远处就传来喊声,是打算进山的挖草根的人都醒了,正打着招呼要一起走。 她被唬了一跳,连忙躲回了自己家,可门一关她却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现成的证人吗? 村长那一家对这个孤女很是照顾,肯定会来喊着她一起,她要是趁机冲进去,俩人的事被撞破了,那不就成了? 反正自家是个儿子,这种事肯定不会吃亏的,到时候女人的名声没了,就算要娶妻也花不了多少钱,以后还能借此胁迫她,让他老老实实的听话......实在是很合算。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顿时来了精神,开门走了出去,远远招呼了村长媳妇一声:“今天捎上我吧,我也去。” 村长媳妇惊讶的看她一眼:“你这懒婆娘也肯动弹了?” 吴三婶有些不高兴:“你这话说的,我也得赚钱贴补家用啊,俩儿子,可都等着娶媳妇哩。” 女人们哄笑一声,吴家的俩儿子,一个比一个懒,自己都养不活,谁家姑娘肯嫁? 吴三婶咬了咬牙,心道你们现在笑,待会就有的哭,村子里穷,那么多人娶不上媳妇,谁没打过这孤女的主意? 可现在,那女人是自家的了。 吴三婶想着,心里就有些痛快,快走两步和人汇合在一起,然后砰砰砰的开始敲阮小梨的门:“丫头,咱们进山了。” 村长媳妇觉得她有些股改:“你今天咋这么热心?” 吴三婶有点心虚,她扭开头讪笑了一声:“这丫头一个人怪可怜的,我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其他人忍不住笑起来:“咱们谁不是这么想呀,帮人你好歹让人去家里吃口饭吧?你吴三家的,就知道拉着人说话,连口窝窝头都舍不得给人吃。” 女人们笑起来,吴三婶脸色涨红,粮食那么金贵,她凭什么要给这丫头,以后就算成了亲,她也只能吃自己家里人剩下的! 她心里发狠,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像是在砸门,女人们听不下去了:“哎哎哎,你干啥呢?这门都让你砸坏哩。” 吴三婶逼着自己露出担心的样子来:“这么久了咋还不开门,别不是遭贼了吧?这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一个女人太危险了......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村长媳妇刚要阻拦,她就后退一步,猛地朝门撞了过去。 第137章 门吱呀一声开了,吴三婶猝不及防,没能收住力道,被门槛一绊,咕噜噜滚进了阮小梨的院子,趴在地上一时没能动弹。 阮小梨面露惊讶:“这年早就过去了,吴三婶你咋还要拜年?这不合适,你好歹年纪比我大好些呢,我也没压岁钱给你。” 村长媳妇被逗笑了,她看不上吴家的人,不只是因为他们一家子心术不正还懒,还因为这家子曾经觊觎她的女儿,要不是自己看的严实,还不知道他们要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呢。 她一拉阮小梨:“离远点,这老吴家的,最能撒泼,要是赖上你可不好整。” 吴三婶哎呦几声,见阮小梨站在一边看热闹,心头火起:“死丫头你眼瞎啊,还快点拉我一把。” 阮小梨戳着没动:“本来想扶你的,但你这一骂我,我就不想扶了,我又不欠你的。” 吴三婶瞪大了眼睛,愤怒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反了你了!都成了我家的人了,还敢顶嘴?!你看我不弄死你!” 她捂着腰爬起来,抬手就要打人,被村长媳妇一巴掌又推到了地上:“吴三家的你撒什么泼?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和你家有啥关系?就你家那俩烂泥样的儿子还想娶媳妇?做梦去吧你。” 吴三婶气的要挠人,可想起昨晚的事,又忍了下来,反正事情已经成了,等人过了门,她想怎么收拾还不就是怎么收拾? 她哼了一声:“我儿子好得很,是你们眼瞎不识货......这小贱人你们以为她是个好东西?昨天勾引我家大郎,现在还没让人出来!” 女人们都惊呆了,连村长媳妇都愣了愣:“你胡说啥呀!” 吴三婶一叉腰:“大郎,出来吧,这小贱人啥德行可都知道了。” 村长媳妇见她这么理直气壮,心里有些打鼓,忍不住扭头看着阮小梨:“丫头啊,她说的......” 阮小梨面露茫然:“这位婶子是不是失心疯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吴三婶冷笑:“还装,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小贱人甭想着做我家的媳妇,你最多就是个妾!我说卖就卖了你!”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不太好,吴三婶只当她被自己吓住了,越发得意:“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阮小梨叹了口气:“百姓是没资格纳妾的,要是你家真有妾,按照国法,要徒三年。” 别说吴三婶,其他人也都是一愣,徒三年? “就是流放,做足三年苦力才能回来,还得把妾放了。” 吴三婶回过神来,又心虚又气恼,跳着脚骂阮小梨:“你放屁!啥时候时候有的这种王法?我咋不知道?!” 阮小梨也不生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就比如这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就要受拔舌之刑,就是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吴三婶莫名一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可没冤枉她,大郎就在里头呢! 第138章 吴三婶又有了底气,扯开嗓子喊吴大郎:“你小子聋了?从女人床上下不来了吗?!你娘都让人欺负死了,还不滚出来!” 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女人们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屋子里要是真的出来个人,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阮小梨这个人就算是冤枉的,她们也不敢和她走太近。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屋子,吴三婶则盯着阮小梨,脸上都是得意的笑,一个女人长这么好,肯定不是好东西,等进了门,她要好好教教这女人规矩,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要是敢不懂听话...... 她想着眼神逐渐恶毒起来,就等着吴大郎出来,好把阮小梨摁进泥潭里。 然而天渐渐亮了,太阳也跳了出来,屋子里还没有动静。 村长媳妇忍不住了:“吴三家的,你家小子真在里头?那咋还不出来?” 吴三婶等了这么久也有些心慌,忍不住胡思乱想,可一想到刚才那句别催,又有了点底气,她一撸袖子:“肯定是这小贱人用了什么下作法子,让我儿子没爬起来,我这就进去看看。” 她气势汹汹的往屋子里冲,阮小梨连忙拦住她:“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胡说八道,现在还要进我的屋子......” “小贱人,你不敢让我进去看是吧?肯定是心里有鬼!” 吴三婶扭头看着其他人:“你们看见了吗?她心里有鬼!” 女人们脸色各异,都没有开口,阮小梨有些无语:“我没说不让你进去,但你要是进去了却什么都没发现,怎么补偿我?” 吴三婶一愣,这个小贱人竟然和她要补偿? “我呸!补偿?你疯了吧和我要补偿?没门,我告诉你,小贱人,想的倒好,我......哎哟。” 她忽然一趔趄,歪倒在地上,抱着腿哭喊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阮小梨。 女人们都看不下去了,村长媳妇怒道:“又撒泼!你冤枉人家姑娘,跑到人家这里来闹事,给点东西补偿咋了?” 女人们连忙附和,吴三婶气的哆嗦,可抱着腿又站不起来,想解释也没人听,末了只好大喊:“我儿子就在里头。” 村长媳妇犹豫的看了一眼屋子,拉着阮小梨往旁边走了走:“丫头,她说的那些话......” “婶子,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胡话,我这院门屋门锁的好好的,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村长媳妇心里一定,嫌恶的看了眼吴三婶,喊了两个辈分高的女人进去看了一眼。 吴三婶艰难的爬起来,恶狠狠的瞪着阮小梨,还不等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嘲讽她:“哟,不装了?” “你......老娘我这是让人打了,小贱人你还敢动手是吧?!” 阮小梨扭开头,心想这人真不要脸,她离着有七八尺远,根本碰不到人,怎么可能打她? 吴三婶仍旧抓着她不放:“你给我等着,等你过了门......” “你快闭嘴吧!人家姑娘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村长媳妇走出来,拉着阮小梨走远了些,确认了她的清白,女人们看过来的目光再次和善起来。 阮小梨却没感觉倒多少暖意,要是贺烬不再,她没能把吴大郎撵出去,今天是什么场景呢? 她脸色微微一白,由着这群女人群情激愤的指责吴三婶,没再开口。 第139章 吴三婶不可置信的冲进去看了看,又冲出来要抓阮小梨:“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昨天我明明看见他进来的!” 阮小梨指尖微微收起来:“我大门插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吴三婶气头上口不择言:“我儿子翻墙进来的,我还给他扶了梯子!” 女人们脸色都变了,抓着吴三婶不肯让她走:“咱们得去见村长,这村子里姑娘可不少,这吴家这么不要脸,啥恶心事做不出来?!” 吴三婶有些慌了,但想的还是儿子:“不是,这小贱人先勾引的我儿子......你快说,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阮小梨指了指院墙:“你说他翻墙了,可他应该没能翻过来,我一个人住有些害怕,就在院墙上插了些竹子,要是谁敢来,应该伤到了。” 那东西是贺烬昨天连夜弄好的,现在刚好拿来唬人。 村长媳妇一拍手:“我就说来的路上怎么有血,原来是哪个混账小子,快点,喊我家老头子去抓人,这种混蛋不能留着。” 人群乌压压散了,村长媳妇拍了拍阮小梨的手:“丫头,今天上不了山了,你就在家里歇着吧,回头卖药材的时候我再喊你。” 她说着匆匆跑了,几个女人拧着吴三婶也追了上去。 阮小梨看着人影都消失了,这才抬手关上了门,这普天下的男人,难道都是这副样子吗...... 哦,贺烬还是不一样的,他从来没贪恋过自己的美色,他贪得是别人的。 将门关好,她进了屋子,贺烬已经坐在了床榻上,正把玩着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子,刚才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竟然没有人发现他。 她打了个招呼:“爷。”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贺烬眉梢微微一挑:“吓到了?” 阮小梨摇摇头,当初在百花阁的时候,见过的阵仗更大,在侯府也没少被冤枉,都习惯了。 “没,就是昨天没睡好,有些累。” 她这么一说,贺烬也困倦起来,刚想补个回笼觉,忽然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有东西,连忙掏出来扔给了阮小梨。 阮小梨一愣:“什么?” 贺烬也不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阮小梨只看好打开包裹,里面却是一只烤熟的兔子,她一愣:“这是......” 贺烬的下巴不自觉抬高了一点:“昨天进山查看,无意间逮着的,在这里做也不方便,就烤好了带回来的。” 只是天起才刚暖,猎物不好找,他也没带火折子,生火费了好些功夫,还要避着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熟。 但这种事情就没必要告诉阮小梨了。 他见阮小梨还戳着不动,只当她是高兴的,音调不自觉高了一点:“不就肉吗?多着呢,一碗鸡有什么好稀罕的?” 第140章 阮小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从贺烬的话里听出来一点点的骄傲,但只是弄了只猎物回来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阮小梨挠了挠头,看着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兔子有些犹豫:“爷现在吃吗?” 贺烬躺在床上,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语气也有些懒洋洋的:“不必管我,你自去......闹腾一晚上了,我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他不打算吃,阮小梨也不好吃独食,而且她也一宿没睡,现在也是身心俱疲,很需要补一觉。 她去了厨房,往灶膛里加了些柴,好将炕头烧热一些,然后将鸡肉和兔子都隔着蒸屉放进了锅里,这样中午醒过来就能直接吃了。 隔着院墙,外头响起吵闹声,大概是吴家人已经知道吴大郎出了事,正在闹腾,但好在人并没有来敲门。 阮小梨也就不理会,转身放轻脚步进了屋子,贺烬仍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平躺在床榻上,呼吸倒是已经平稳了,看起来的确是很困倦了。 也对,毕竟还受着那么厉害的伤。 阮小梨动作越发小心起来,紧贴着炕沿一点点挪了进去,等躺下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贺烬这个人有时候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明明他去里面睡,能剩好多事儿,但他就是不肯。 阮小梨想着翻了个身,面朝着贺烬,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男人这些天显然不好过,人都瘦了一圈,脸颊似乎要凹陷进去一样,脸色也苍白的厉害。 要是这个样子回去,长公主肯定要心疼坏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迁怒自己,毕竟这人身上还有伤是自己造成的。 想到这里,阮小梨思绪一顿,她还没看过贺烬的伤怎么样了,自己那一下是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 她盯着贺烬熟睡的脸,心里有点打鼓,她很少起的比贺烬早,但偶尔一次的话,能看见男人早起的时候,心情好像并没有特别的糟糕,应该是没有起床气的。 她底气足了一些,悄悄坐起来,伸手去解贺烬的腰带。 虽然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人的伤,可脱衣裳这种事还是有点羞耻,阮小梨只好不停深呼吸:“他一宿没睡,肯定很困了,不要紧的......” 她手下动作很快,没多久就解开了腰带,然后撩开衣襟,露出贺烬裹满布条的胸膛来,毕竟这是间空屋子,东西都不足,这些布条虽然已经有些脏了,却一直没换新的,还是得去镇子上扯一点干净的白布。 她一边琢磨一边动作不停,她当时是拿着竹子从上往下砸的,按照贺烬的身高来看,应该是在他头附近,但他脸上没看见伤,头上也没有血,所以可能是她打歪了,砸在了肩膀上。 她伸手将衣服往上扯了扯,刚看见藏在衣服底下的一点红肿,外头就传来一声哭号,她浑身一抖。 “我可怜的儿子啊......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我不会放过她的!” 原来是吴大郎被找到了,也不知道贺烬把人扔到了哪里,竟然折腾到现在才找到人,这个村子可并不大。 但哭的这么惨,那人应该伤地挺厉害。 阮小梨丝毫不意外,贺烬对自己的女人都没有柔软的时候,何况是外人,可对她来说不是个坏消息,现在她心里可痛快多了,就是很可惜,不能出去看看。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第141章 贺烬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阮小梨又是一抖,但手里仍旧死死捏着贺烬的衣襟,只下意识低头看了他一眼,等看见对方清明的眼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肯定要醒的:“爷......” 贺烬垂眼看了看自己:“看的不够?以前在侯府倒不见你这么主动,夜里也不知道等人,就知道睡。” 阮小梨噎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冤枉,贺烬每次都去的那么晚,她也不是不想等,但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她腹诽完忽然反应过来贺烬这话里的意思,手一抖,衣服就落了下去:“我,我没想做别的,就是看看你的伤......” 她有些尴尬,脸红了一片:“是在肩膀那里吗?” 贺烬敷衍的哼了一声,仍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倒是抓着阮小梨的手,拉着她碰到了自己的衣带:“系好。” 阮小梨:“......” 怎么不懒死你呢!可毕竟是自己解开的...... 阮小梨叹了口气,给他系好了衣带,又将腰带扎好,正要下地,一条胳膊就压了过来,把她摁在了床榻上:“睡觉。” 看伤看的都忘了自己要睡觉了,阮小梨困倦的打了个呵欠,却还惦记着外头的事,她犹豫了一下:“爷,吴家那个人,伤的怎么样?” 贺烬显然对这个话体并不感兴趣,态度十分敷衍:“死不了。” “死不了是什么意思?是现在死不了还是......” 贺烬忽然栖身压了过来:“你是不是不想睡觉?” “啊?”阮小梨有些茫然,“我没......” 不等她解释,贺烬就堵住了他的嘴:“不想睡就别睡了。” 刚系好的衣裳又被扯开,阮小梨有些着急:“爷,你一身的伤......” 后半句话又被堵了回去,阮小梨挣扎了几回,可既不敢喊怕外头的人听见,又顾忌着贺烬身上的伤,不敢真的用力,最后只好叹口气,认了命。 半梦半醒的时候,贺烬好像给她盖了盖被子,但阮小梨没能睁开眼睛,也就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她虽然困倦,却也并不能睡得踏实。 她隐隐觉得吴三婶肯定要来找她闹,于是梦境一个接一个,却都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么睡睡醒醒,等她爬起来的时候,时间才过去一个时辰,古怪的是,吴三婶竟然没吵也没闹,真是太新鲜了。 可就算这样,贺烬还是已经起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外头传来哐哐的劈砍声。 阮小梨穿好衣裳出了门,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在劈柴。 贺烬竟然会做这种事吗? 第142章 阮小梨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呆呆的站在门口没动弹。 贺烬扭头看过来,竟然有些怀念,他已经很久没看见阮小梨这副样子了:“你这是什么眼神?这又不是多难的活。 是不难,但很粗糙,不像是贺烬这样的人会做的。 她犹豫着走下去,有些无奈:“爷,你该好好养着伤。” “我的身体我清楚,就算躺着也不会好的多快......而且,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他说着看了门口一眼,阮小梨这才发现那里摆着几个奇奇怪怪的架子,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这是?” “别让人进来就对了。” 看来是很危险的东西,阮小梨点点头,没再打扰他,转身进厨房里去熬上了药,锅里的鸡和兔子也热了,香气一开锅就飘了出来,她连忙关上厨房的门,心里有点好笑,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百花阁的厨房里偷东西吃的时候。 贺烬大概也饿了,没多久就抬脚走了进来,阮小梨连忙拽了只兔腿给他,桌子小,两人头对着头,倒真有些贫贱夫妻的样子。 阮小梨忍不住看了眼贺烬,没从那张脸上看出来表情,但想也知道,这种生活他肯定不喜欢的。 吃完饭,贺烬仍旧去削竹子,阮小梨无事可做,就将贺烬那件换下来的破损的不成样子的袍子找了出来,准备缝补浆洗一下。 当初这衣裳没丢,是怕被人察觉他们的踪迹。 她搬了个小马扎在屋门口坐下来,就着明亮的阳光往针孔里穿线,虽然是小事,但因为手上有伤,不管是拿针还是拿线都有些抖,她不得不全神贯注,才终于穿好线,比对着破损的口子一点点缝合。 贺烬的目光不自觉看了过来,想起那天在惜荷院,他看见的阮小梨也是这么认认真真的在绣帕子,但大概是因为现在阮小梨手里的是自己的衣裳,所以他的感受,和当时有些不一样。 只是具体那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口,只是有些不太想动弹,就想这么坐着,多看一会儿。 隔壁慢慢吵闹起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通过叫骂声,贺烬隐约听出来是发生了什么,是吴三婶的娘家人听说吴大郎出事了,特意来探望,现在一群人闹腾着要来找阮小梨算账。 贺烬手里刚削好的竹箭啪的一声断了,他冷笑了一声,这群刁民,不过是看阮小梨孤身一人,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等他回了侯府...... 可眼下还是只能忍着,就算有些不消停,可至少比在外头风餐露宿的逃命要好的多。 他将折断的竹箭丢在地上,起身进了屋子,路过阮小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嘱咐了一句:“不必理会他们。” 阮小梨的耳朵显然没有他还用,还没听见隔壁那些不堪的话,闻言很是茫然的看了过来:“怎么了?” 贺烬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轻弹了弹她脑门:“有人来闹事了。” 大概是这次弹的不疼,阮小梨慢了两拍才伸手捂住额头:“知道了,我就当听不见......爷快进去吧。” 第143章 贺烬看着她被捂起来的额头,眼底闪过一丝可惜,却没再耽误,很快就进了屋子,与此同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听起来倒是十分气势汹汹。 但阮小梨懒得理会,她就真的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他们骂他们的,她仍旧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缝补贺烬的袍子。 大概是察觉到院子里可能没人,也或者是他们累了,叫骂声停了下来,没多久院墙上传来动静,阮小梨抬头看过去,吴家老二正站在梯子上往院子里看:“娘,大舅二舅,那小贱人就在院子里!”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看着阮小梨,眼底泛起和他哥如出一辙的亮光来:“看我翻墙过去把她抓起来......” 他冷笑了梁上,又往上面爬了两步,正要扒着墙头往上翻,就一巴掌摁在了削尖了的竹箭上,登时惨叫一声,从墙头摔了下去。 外头顿时又一阵鬼哭狼嚎。 这次惊动了村里人,村长夫妻都露面了,大概是觉得吴家太无耻,儿子爬人家墙头受了伤,他们竟然还有脸找人家姑娘麻烦,这次村长骂的有些凶,还说再闹事就滚出村子。 吴家人这才消停下来,没再惹事,可阮小梨觉得这些人像极了自己曾经见过的泼皮无赖,那样的人是不会被几句话吓到的......他们一定还会做些什么。 可因为贺烬也在,阮小梨心里没感到多少害怕担忧,仍旧低头认认真真的缝补衣裳。 直到天色越来越暗,她才直起腰,抬手揉着酸疼的脖颈,拉伸了一下身体:“可算弄完了......” 贺烬大概听见了:“累就别弄,又不缺那件衣裳。” 阮小梨抖开袍子:“这么好的料子,丢了怪可惜的......明天我去趟镇上吧,买些补身的药,再扯几尺干净的布料,爷身上那些布带都有些脏了。” 贺烬听着她啰啰嗦嗦一段话说完才摇摇头:“不着急。” “我不会引起注意的,我背着篓子,村长婶子说那东西药店里收,我就说是去卖药的......” 贺烬还是没松口,只拧着眉头看阮小梨,这个女人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很危险。 但阮小梨显然没想这么多,见他不肯松口,还有些为难:“那要不,我跟着村长婶子去?” 再不去,他们就没的吃了。 贺烬还想拒绝,可看着阮小梨期待的眼睛,他竟有些说不出口,这些天,她大概也是实在忍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罢了,早去早回,不要再路上耽搁。” 阮小梨眼睛亮了一下,心里很高兴,她其实以为贺烬还是不会答应的。 “我明白。” 她应了一声,进厨房里去点火贴玉米面饼子,这东西虽然顶饿,但的确不太好吃,明天买点馒头包子带回来吧...... 揣着这种念头,第二天一早阮小梨就出发了,不管是去还是来,路上都没敢耽误,但村子离镇上太远,等到家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她加快脚步进了院子,刚要喊一声贺烬,泛着寒光的刀刃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第144章 阮小梨僵住,不敢再动弹。 可身体动弹不了,眼睛却看清楚了院子里的情形,竟然遍地都是尸体,脚下没有一处地方干净。 而这些人死的也极惨,怎么看都是像是被乱箭射死的,阮小梨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看出来上面插着的东西有些眼熟,那是贺烬削的十分锋利的竹箭。 她终于知道他做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了。 而身后挟持她的人,显然比她更清楚这些东西的威力,因为他身上也插着竹箭,只不过为了方便行动,过长的部分都被他削掉了,但他仍旧满身血,连抓着刀的手都在不停颤抖,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贺烬!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杀了她!” 他说着话呕出一口血,刀刃跟着一颤,阮小梨紧紧抓着手里的布袋子,一动不敢动,但身后的人并没有善罢甘休,他狠狠往下压了压刀刃,皮肤立刻割破,鲜血顺着她颈项淌了下去。 “喊,让他出来投降!” 阮小梨有些为难,她倒不是不愿意喊,关键是就算她喊了,贺烬也不可能听啊。 不管怎么说,贺烬也不可能为了她而让自己陷入危险。 “你听不懂人话?我让你喊!” 黑衣人显然没怎么有耐心,大概是因为亲眼目睹同伴全死,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了,也或者是觉得没了退路,索性放手一搏,总之那刀刃割的越来越深,血液也越来越浓稠。 阮小梨微微一颤,有些控制不住身体,僵得成了一块木头,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你别冲动......其,其实,你认错人了,我就是来送个饭,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贺烬是谁呀?” 黑衣人狰狞一笑,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骗鬼呢?!给我喊!” 他不信阮小梨反而松了口气,但她还是不敢喊。现在不喊,这人还拿她当个护身符,就算会受伤,也不至于死;可要是喊了,他发现贺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肯定会立刻给她一刀。 这种时候,她要么犟着不吭声,要么就得反着说,至少不能让这个人如意。 嘴角淌出血来,她不敢擦,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壮士,我喊了也没用,他,他不会出来的。” “别废话!” 黑衣人恶狠狠的吼了一声:“要么把人喊出来,要么就给我去死!” 他的刀刃又压了下来,阮小梨不得不歪了歪头,才能让脆弱的脖颈少受到一点伤害,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屋门上。 贺烬是走了呢还是就在里面看着?他现在怎么想的呢? 她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神,可却足以让黑衣人失去理智,他一脚将阮小梨踹了出去,拿着刀对准了她:“给我喊!” 阮小梨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这一下对方踹的很用力,落地后她好一会都没喘上气来,但并没有人顾忌她现在的难过,黑衣人的刀干脆对准了她的眼睛:“我再说一遍,喊!” 刀尖在瞳孔里逐渐放大,阮小梨失去了语言能力,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宁愿这个男人在她脖子上划一刀。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阮小梨本能的闭上眼睛,迟迟没有睁开,直到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脸。 第145章 “阮小梨?” 阮小梨一愣,迟疑地睁开眼睛,眼前血红一片,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瞎了一只眼睛才会这样,还是因为别的。 但贺烬的手很快擦了擦她的脸,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出去,将眼睛里的血液冲洗干净,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爷?” 贺烬把她拉起来,眼神晦涩的看了她一眼:“没事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但脖子上还在不停的流血,贺烬抬手捂住她的伤口,拉着她进了屋子:“你的伤口得处理一下。” 阮小梨木木的应了一声,由着贺烬把她带进屋子里,让她坐在了椅子上,等伤口碰到药粉,被刺激的疼痛剧烈起来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的血是黑衣人的,她又逃过一劫...... 奇怪的是,心里竟然也没有多害怕。 她抬了抬手,想接过贺烬手里的布条自己来,可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提着布袋子。 她将布袋子放在桌子上,摸了摸已经凉透的包子,抬眼看着贺烬:“爷饿不饿?” 贺烬给她包扎的手一顿,大概完全没想到她这时候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把阮小梨的伤口包扎好,才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阮小梨,我没有不想救你......只是当时的情况,一旦我露面,我们就会完全陷入被动......” 阮小梨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个人在解释吗? 她笑了笑:“我明白,爷有自己的考量,不用告诉我......这不是也没事吗。” 她其实不开口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现在只是很庆幸,幸亏自己当时没有喊,没有报多余的希望。 但最后,他也还是救了自己的,不管怎么说,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还是要谢谢爷,又救了我一回。” 贺烬仰头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阮小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倒也不是很感兴趣,她将包子拿出来:“来不及热了,爷凑活着吃吧,我还买了药,爷带一些在身上,还有......” “阮小梨。” 贺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他接过阮小梨手里的包子,却又放回了桌子上,他仰头看着阮小梨,目光幽深又晦涩:“阮小梨......你,你刚才为什么不喊?” 阮小梨被问的微微一愣,为什么不喊?她怕死啊,喊了会死啊,当然不能喊。 于是她摇摇头:“我不能......” 屋顶忽然响起极轻的瓦片碰撞声,阮小梨下意识闭了嘴,贺烬一把拉起她,两人躲进了里屋,阮小梨这才看见里屋的窗户已经从里面完全封死了,地面有整束削好的竹子,贺烬显然早就做了准备。 可事情怎么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呢?明明她早上离开的时候还风平浪静,一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就...... 第146章 “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逃吗?” 贺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轻轻摇了摇头:“外头现在全是人,我们恐怕跑不掉。” 这话什么意思? 阮小梨一愣,忽然想起来回来的路上,过分安静村子,原来他们已经暴露了,这些围杀他们的黑衣人,是村里人找来的。 他们的身份被发现了吗?是因为今天自己去镇子上的事吗? 阮小梨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贺烬像是猜到了她会胡思乱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迟早的事,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已经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了。” 至少他也是有吃有喝,安安稳稳的养了几天伤,只是现在看来完全不够。 他靠在炕头上,手不自觉摸到了腰,他一直没看,但伤口应该是裂开了,这也是他不能出面和黑衣人正面硬刚的原因,只是说起来太像是借口了...... 好在阮小梨似乎很看得清形式,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这么懂事反而让人过意不去。 他心里叹了口气,抬眼朝阮小梨看过去,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怎么了?” 阮小梨翻出新买的药:“爷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贺烬没吭声,阮小梨就凑了过来,解开绷带给他重新换了药,虽然很想等血止了再处理后续,可外头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她根本不敢耽误,只好又将伤口包扎起来。 但出血并没有因此而被抑制住,血色很快就浸透了厚厚的布料,出现在两人眼前。 “出血太厉害了......” 这种情况下,贺烬根本不可能再做些什么,如果没办法跑出去,就算黑衣人冲不进来,他们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得想个办法...... 阮小梨心思急转,可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没有退路。 “别想那么多了,来的都是黑衣人,而不是巡城卫,青州府的叛乱应该很快就要平息了。”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虽然情况很危急,但贺烬的脸色仍旧算是平静,至少没露出慌乱来。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是留了后手,可阮小梨很清楚,贺烬眼下的冷静,不过是因为天性使然,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露出恐惧来。 这个男人啊...... 她叹了口气,像是被贺烬说服了,没再开口。 贺烬似乎笑了一声,看了眼布袋子:“拿点东西吃吧,一天没吃饭了。” 阮小梨连忙把包子递给他,却有些纳闷,为什么是一天?她早上走的时候,是给贺烬留了早饭的。 只是她并不清楚,她前脚刚出了村子,后脚吴三家的小儿子就带着人进了村。 昨天吴二愣爬墙,本想翻过去把阮小梨抓起来,可没想到被墙头的竹子扎透了手心,只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形,就疼的摔了下去。 第147章 当时吴家人就想冲进院子里去把人绑起来,可村长赶来拦住了他们,很少露面的里正竟然也来了,说青州府出了事,有好些贼人跑了,官府正在抓人,让他们不许在这时候闹腾。 吴二愣顿时有了想法,等村长和里正一走,他把门一关,就有了想法:“娘,你们说这女的是不是就是从青州府逃出来的?” 村里人家的姑娘,从来没哪个长得那么好看,那滑嫩细腻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 一说报官,吴三婶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她虽然坏心眼不少,但毕竟只是个寻常百姓,一说官府就本能的紧张。 “儿啊,这万一她不是,官爷们追究起来......” 吴二愣举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右手,脸色有些狰狞:“娘,甭管她是不是,只要报了官,她就没好日子过,再说你看她那浪蹄子样,能是啥正经人?” 就算官差来了,真的确认阮小梨不是,可送上门来的肉,官差会不吃?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 他眼底淫光一闪:“娘,你凑过来......” 他见吴三婶靠近了些,小声和她嘀咕:“就算最后官差真的啥都没做,可她就一个人,咱们把她绑起来偷偷卖了,也没人会找咱们算账,我和大哥娶媳妇的钱也有了......” 后面这句话打动了吴三婶,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我儿咋这么聪明呢?对对对,就这么干,要是她真是贼人,咱们能赚一笔赏钱,要是不是,卖了也不少银子。” 母子两人一时间满脸红光,吴三婶搓了搓手,抬手给了吴二愣一巴掌:“那你还等啥,还不快走。” 吴二愣不情愿的挥了挥自己的手:“娘,我这手还流着血......” 吴三婶才不管这些,一瞪眼睛凶悍的看着他:“你娘我都这把年纪了,官府那么远,我咋去?” 吴二愣还要说话,吴三婶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嘁......娘你太懒了,一点都不贤惠,要是以后我媳妇这样,我不大嘴巴子抽她......” 吴三婶脱下鞋就扔,吴二愣慌忙跑了出去,一路溜溜达达,到了镇上就看见告示栏贴着通缉令,看来看去也没有哪个和阮小梨相似,于是他随手撕了一个:“我见过这个人,他在我们村里。” 官差连忙把他带进了府衙,说要问情况,吴二楞生怕这些人不去,把阮小梨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对方终于松口,派了个官差跟他回村子。 吴二楞一路上十分殷勤:“官爷,这要是真的是逃犯,小的是不是能拿赏钱?” 官差冷冷扫了他一眼,笑得凉沁沁的:“当然有,你放心,肯定不会亏待你的,赏钱可多着呢。” 吴二楞喜上心头,练练作揖道谢,官差却看都没看他。 眼看离着村子越来越近,官差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前不久他才收到消息,负责这附近的一队黑衣人被人团灭,只剩了尸体...... 如果只有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个刁民竟然敢偏他! 他狠狠一巴掌扇过去,直接将一脸讨好的吴二楞打翻在地,然后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刀。 第148章 吴二楞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直接被打蒙了,直到冰凉的刀锋抵在他脖子上,他才回神,捂着脸惊恐的看过来:“官爷,您,您这是干啥?” 官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还敢骗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 吴二楞吓得一抖,裤裆里顿时一热一湿,一股尿骚味窜了出来。 官差嫌恶的踹了他一脚:“怂货。” 吴二楞爬起来连连磕头求饶:“官爷饶命,我不敢撒谎,村子里真的就来了一个女人......村长,对,村长待会来的,他肯定知道很多,和我无关我啊官爷,饶命饶命......” 因为恐惧,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官差眼底露出浓重的鄙夷来,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直接将跪在地上的人踹的滚了出去。 “狗东西,还不带路。” 吴二楞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往前面走:“带路带路,这边走,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被刚才官差的举动吓得不轻,现在腿还发软,几乎是一路走一路摔跤,等到村口的时候,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 但官差并没有要放了他的意思:“带我去找你们村长。” 村子又偏又小,平时连里正都嫌少露面,更何况是官差,沿路不少村民看见他们,都跟着到了村长家,村长不敢怠慢,连忙让女儿去泡茶。 官差挥了挥手:“别浪费我时间,我问你,你们村里来了外人,为什么不上报?” “官爷,这是新出来的规矩?咱们这些泥腿子也没进城,啥也不知道啊。” 官差见他神情不像是作伪,也不愿意闹出大动静来:“你确定就一个女人?” 村长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就一个,是从山里捡的,穿的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我就让骗了。” 其他村里人都连忙点头,算是确定了村长的话,吴二楞趁机献殷勤:“官爷,现在就去抓人吧,我给您引路......” 官差没有理会他,虽然村里人都说只有一个女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个女人要怎么在这山里活那么多天,还杀了那么多黑衣人...... 那个人就算没进村子,也一定就在不远处,不过,能先抓到女人,那他们就掌握了主动权。 他冷笑了一声,吩咐村民守住了村子的出口,别让人发现,自己抬脚要走。 吴二楞还想着趁机赚一笔赏钱,又凑了过去:“官爷是要去抓人吗?小的给您搭把手......” “滚。”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村长也忍不住凑过来,他倒是不图别的,就怕人万一真的是通缉犯,现在做点什么,好让官府不要追究他们村子。 “官爷,村里小伙子多,您就一个人,要是用得上......” 官差不耐烦的瞥他一眼:“抓个人难道还用我自己动手吗?我有的是人,你们就给我守好出入口就行了,听明白了吗?!” 第149章 村长没敢再说,连忙把村民都喊了出来,守住了两个出口。 官差却一路上了山,然后朝天放了个烟花,人数虽然还没确定,但肯定都是大人物,这种人的血,他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好,反正还有黑衣人可用。 黑衣人很快就循着烟花找了过来,官差一指阮小梨的屋子,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随即此起彼伏的惨叫响了起来。 官差惊住了,都走到了门口却完全不敢进去,他震惊的看着一院子的尸体,短短一个照面,发生了什么?十几个黑衣人,怎么能说死就全死了? 就在他不可置信的时候,一只削尖了的拇指粗的竹箭疾风般射了过来,他腿一软摔倒在地,倒是借此躲过一劫,他不敢再看,慌里慌张的跑了。 他得去找村里人算账,这群刁民,竟然敢骗他! 但路上他就反应了过来,能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反击而不是逃跑的,一定是个武将,可随行的武将,一个是大统领宁节,但对方现在正在皇帝身边,另一个就是忠勇侯贺烬。 这可是条大鱼。 他想到这里,一连发了三个烟花,他要把周围的帮手都调过来,杀了贺烬,就算此次事败,主子也一定不会责罚。 就在阮小梨回来之前,贺烬已经杀了两波人,而现在,第三波也来了。 屋顶的瓦片滑落下来,啪得一声在院子里摔成了碎片,而与此同时一声惨叫也从屋顶响起,紧跟着一声闷响,有人从屋顶滚了下来。 阮小梨一惊,她没看见贺烬做什么,怎么人就被解决了? 贺烬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屋顶又一声惨叫响起来,对方似乎意识到屋顶并不如他们所想是薄弱之处,很快就转移了阵地跳进了院子里。 但仍旧很快就触动了机关,竹箭嗖嗖射了出去,但外头满院子的尸体早就给了对方提醒,这次的收获简直可怜,可阮小梨仍旧很惊讶,贺烬住进来才短短几天,竟然就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 这个男人果然很厉害,要是死在这种地方,就太可惜了...... 她紧了紧手里抓着的布袋子,竟然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走神了,冷不丁贺烬扑过来,带着她在地上一滚,一只羽箭铎的一声钉在了两人刚才坐的地方。 阮小梨抬起头,看着只剩了半截,箭尾还在微微发颤的箭矢,心脏不安的跳动起来。 贺烬闷哼了一声,似乎也是想爬起来的,但试了一下并没有成功,只好又躺了会去。 阮小梨一惊,伤口本就挣开了,这一下动作这么大...... 她连忙捂住贺烬的伤口,可血液还是通过她的指缝溢了出来,慢慢淌到了地上。 明明刚受伤的时候都没流这么多血,为什么现在这么多? “爷,你怎么样?” 贺烬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死,死不了......” 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外头的箭矢雨一般的射了进来,虽然大部分都射在了窗户上的木板上,但这么下去,木板迟早被射穿的,不能这么等着...... 第150章 阮小梨溜到门边,想把桌子拖过来,然而刚到卧房门口,几只羽箭就贴着她的脚尖射进了地面。 对方显然知道他们要逃跑的心思,早就开始防备了。 而且外头不是里屋,贺烬没来得及做准备,窗户完全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她被迫退了回去,拖着贺烬暂时躲到了放衣服的木箱子后面。 “爷,你忍一忍,我这就再给你上点药......” 贺烬摇了摇头,这时候药已经没有意义了,反而会让阮小梨陷入危险。 “别去了,没用。” 他也在思考对策,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机关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出其不意的效果,那东西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而且,竹箭应该也不多了。 他这边念头刚落下,外头的破空声就骤然稀疏了下来,竹箭如他所料,真的空了。 阮小梨显然也猜到了,但没有问出口,也算是难得的体贴。 可没了竹箭阻碍,黑衣人们开始迅速逼近,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贺烬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对方仍旧是谨慎的,羽箭仍旧不停的从窗口里射进来,试图压制他们的行动。 而另一边,已经有人逼近了屋门,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堂屋的门板被踹倒了。 “贺侯,出来吧,堂堂忠勇侯,走的体面点。”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屋子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只有这间里屋,因此对方连想都不用想,就朝着他们来了。 阮小梨紧紧捂着贺烬的伤口,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外头轻微的一声咔哒响,随即响起一声惨叫,显然是贺烬还留了一手,阮小梨心里很是惊讶,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却见他脸色仍旧沉凝,没有半分缓和的意思。 阮小梨就明白了,门口的这个机关,大概只是以防万一的,并没有很大的用处,果然这一声过后,再没了动静,对方气急败坏的踹了几脚门。 “娘的,姓贺的,缩头乌龟当上瘾了是吧?” 贺烬拳头收紧,却抿着嘴一直没吭声。 蓦地窗外响起碎裂声,贺烬的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封着窗户的木板开始裂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贺烬忽然抓住了阮小梨的手,那只手现在还捂在他伤口上,试图给他止血。 阮小梨一颤,意识到是贺烬之后才放松了一些,扭头看过来。 贺烬和她四目相对,在他印象里,这个女人一向胆小,几句话就能吓住,但在这种时候,她竟然一声也没喊。 虽然就算这样,他们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了。 “爷?” 阮小梨的声音很轻,但贺烬还是听出来一点颤音,握着阮小梨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声音也压得很低—— “别怕,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只要我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 阮小梨听的心口一颤,贺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你藏箱子里去,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阮小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第151章 阮小梨脸上的空白逐渐有了神采,贺烬只当她是死里逃生觉得高兴,刚要嘱咐她两句,手就被阮小梨反握住了。 “爷死了他们不会追我,那是不是也意味着爷走了,他们也会跟着走?” 贺烬叹了口气,虽然事实如此,可他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要怎么把人引走? “阮小梨......” 阮小梨忽然爬了起来,打开箱子开始翻找。 贺烬眉头拧起来,声音却不敢提高:“阮小梨,你干什么?” 阮小梨根本没听见,自顾自将衣裳翻得乱七八糟,然后猛地直起腰来:“找到了。” 贺烬一抬眼,这才看见她找的竟然是自己那件被砍的破破烂烂的袍子,刚想问她找这个做什么,话到嘴边忽然顿住,他猜到阮小梨想干什么了。 阮小梨正将衣裳往身上披:“幸好昨天缝补好了,不然外头的人认不出来就麻烦了,我待会......” “脱下来。” 贺烬虽然声音压得低,语气却十分严厉,阮小梨不由一愣,扭头朝他看过来:“爷?” 贺烬脸色阴沉:“歇了你的心思,我用不着你来救。” 阮小梨微微一愣,这种时候,贺烬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她犹豫了一下,在动作的时候,手却仍旧去系了腰带,显然并不打算听贺烬的话。 贺烬铁青:“你胡闹什么?你手无缚鸡之力,连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把人引开?这根本就是送死!” 阮小梨却已经想好了:“我待会开门把堂屋的人引进来,先弄死他,然后我顶着桌子跑,我不走大门,厨房那边有个窗户,我翻船,然后往山上跑,我去了好几趟,路都熟了......” “够了,我不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忽然将被自己翻乱的衣裳捡起来,抖开就往贺烬身上套:“爷待会就装死,等他们走了就跑。” 这种时候她竟然在自说自话,贺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凶悍又恼怒:“你就这么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阮小梨也没生气,轻轻掰开了他的手:“我不一定会死,等我跑远一点,就把衣服脱了,他们知道上当了就不会追了......” 贺烬冷笑出声:“都是练家子,谁给你的自信能跑过他们?” 阮小梨一噎,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抬手要去拆贺烬的发髻,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然后拉过去就要往箱子里塞:“给我老实藏在里头!” 阮小梨扒着箱子边缘不肯进去,贺烬一盖盖子,就听见砰的一声响,阮小梨脑门上立刻红了一块,然后迅速鼓起来一个包。 贺烬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进去!” 阮小梨被这一下砸的有点懵,一时没说话,外头的人却被惊动了:“怎么回事?小心,肯定还有后手!” 外头的人暂时停了下来,阮小梨回神,趁这个机会从箱子里爬了出来,抓住了贺烬的手:“贺烬,你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娶白郁宁?让我试试吧。” 贺烬还在试图把阮小梨塞进箱子里去,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一扯嘴角,抬手碰了碰她额头上的包:“我是个男人,不管怎么样,都该站在你前头。” 第152章 两人互不相让,嗖的一下破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钉在窗户上的木板彻底裂开,箭矢不要钱一样射进来,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靠着木箱子遮挡。 阮小梨叹了口气,苦笑着开口:“现在是真的跑不了了。” 贺烬也笑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刀,撩起衣角擦了擦:“总还能带几个垫背的......也说不准我大发神威,能把他们全带走。” 阮小梨扭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一向不苟言笑的人,怎么这时候反倒开起玩笑来了,却仍旧配合的笑了笑。 “你不是说村民都守在外头吗?就算这些人死了,村民们也不会让我走的......再说我还得拖着你,你很沉的。” 贺烬沉默下来,抓住阮小梨的手摸了摸她包着厚厚布带的伤口:“早知道会这样,不该带你出来。” 阮小梨一瘪嘴:“我当初都说了不来了,你又不听。” 贺烬一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忍不住敲了敲阮小梨的头:“你能不能偶尔也解风情一回?嗯?” 阮小梨这回倒是没躲,因为贺烬没用力,而且箱子范围外都是箭,她也不太敢躲,但心里很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 贺烬又沉默了,等外头的箭停了,脚步声开始越来越近的时候,才又开口:“你在怪我是吗?” 阮小梨看着他,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很低落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忍,而且他们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 她叹了口气:“也没有多怪你......” 她伸手掐了一点点指尖:“也就这么多吧。” 虽然是有心安慰,但不能更少了。 贺烬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大概没想到这女人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小气,连句好听的都不肯说。 他靠在箱子上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呀......” 他的手从阮小梨掌心挪到了指尖,轻轻搓着她柔软的指腹:“我不会让你死的......” 阮小梨没当真,甚至开始思考以后的事:“爷,我要是和你死在一起,以后能不能进贺家的祖坟?长公主会不会把我丢去乱葬岗?” 贺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屋门碰的一声巨响,外头的黑衣人们开始强攻了,贺烬虽然还有一肚子牢骚,现在却是没时间再说了,只好闭了嘴,紧紧握着刀柄,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阮小梨连忙扶了他一把,贺烬侧了侧身,把她完全挡在身后。 窗户比门破的更快,黑衣人横刀堵在外头,透过窗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第153章 领头的踹开门走进来,看着贺烬有些猖狂的笑了一声:“一向高高在上,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的贺侯,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啊。” 这话说的贺烬眉心一动,虽然听起来只是嘲讽的话,可他不给面子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单独提了句皇子? 是真的因为自家主子是皇子,所以这些黑衣人在替主子抱不平,还是在甩锅? 贺烬打量着对方,还想着要套套话,但对方嘲讽完,并没有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拿着刀就砍了过来。 身后就站着阮小梨,贺烬不敢躲,只好举刀硬抗,却竟然被对方逼的后退了两步,被阮小梨撑着才稳住身体。 黑衣人这才察觉到他不对劲,一看地上已经稀稀拉拉的淌了不少血,顿时笑起来:“怪不得贺侯一改往日的狂妄,躲在屋子里做起了缩头乌龟,原来是受伤了......” 他话音一落,举刀又砍了下来,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增加了,贺烬手臂都在发颤,好在虽然吃力,却还是接下了这一刀。 其他黑衣人立刻冲进了屋子,打算群起攻之,领头的却挥了挥手,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里面却带着浓郁的几乎溢出来的嘲讽和兴奋:“我自己来。” 如果贺烬好好的,这句话他绝对不敢说,可现在贺烬连一成实力都发挥不了,正好可以让他捡个便宜,等把贺烬的人头割回去,他的前程...... 其他黑人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心里再不服,也只能忍着。 领头的甩了甩手里的刀,再次抡起来狠狠朝贺烬劈砍下来,一下一下,没有章法,几乎全凭蛮力在攻击,可就算这样,贺烬还是越来越捉襟见肘,连伤口的血都流的更快了。 阮小梨看的胆战心惊,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给这个领头的脑袋上狠狠来一下。 然而她不能动,那么多人都看着,她一动,只会给贺烬引来攻击。 贺烬又退了两步,几乎完全贴在了阮小梨身上:“爷?” 贺烬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连话都没能说出来,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还能接下下一招的样子。 领头的黑衣人得意的笑起来:“啧啧啧,说出去谁信?天之骄子贺烬,竟然要死在我一个无名小辈手里了......你放心,等你发丧的时候,我一定会去祭拜的!” 他抡起刀,恶狠狠劈下,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带着狠辣和对未来的幻想,竟然有些癫狂。 一道血光闪过,阮小梨浑身一颤,抬眼看过去,却只看见一具没了头的尸体,随着一阵咕噜噜的响动,她垂眼看向脚边,黑衣人的神情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连眼底的情绪都没变化。 就算这些天经历了不少次生死考验,可这被一颗头瞪着的感觉还是超出了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她险险就要喊出来,但最后关头死死咬住了牙,她不能让贺烬分心。 她假装没看见,白着脸扭开头,手仍旧稳稳地扶着贺烬,好让他借力站稳。 贺烬反手探到身后,带着安抚味道的捏了捏她的手,可呼吸声却越来越粗重,显然刚才的反击对他来说并不轻松,但仍旧震慑住了其他黑衣人,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可他们毕竟是亡命徒,短暂的犹豫过后,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一样,毫无预兆的一起攻了过来。 第154章 贺烬咬牙直起身体,握刀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仍旧试图反击,可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开始模糊,人都变成了黑影,刀锋都看不清楚。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跪倒在地,堪堪用刀身撑住了身体。 他用力甩了甩头,眼前的景象却仍旧是糊得,他好像要不行了,可他倒下,阮小梨怎么办? 自己带她出来,难道真的要让她死在这里吗? 他伸手捂住伤口,狠狠往里面摁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几乎连半跪的姿势都没办法维持,可意识却的确清醒了。 “阮小......梨......” “小心!” 耳边响起一声有些尖锐的叫声,是阮小梨的声音,贺烬一愣,抬眼看过去,只见数不清的刀锋正对着他当头劈下。 他低吼一声,举刀硬扛了这一下,却随后就被一脚踹的倒飞出去,撞到了窗户又摔了下来。 阮小梨连忙扑过去:“贺烬。” 贺烬勉强坐起来,看了眼已经空了的院子:“我拖住他们,你跑......别出村......会被抓住......找个地方藏,藏起来......” 阮小梨摇摇头:“他们都是练家子,我怎么可能跑得掉。” 贺烬咳了一口血,无奈的看了阮小梨一眼,这种时候不听话还顶嘴...... 黑衣人显然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次排好阵形攻击过来,贺烬一抱阮小梨,两人从窗户里滚了出去,可这并没有什么用,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将他们堵在了墙角。 贺烬还试图站起来,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他索性靠在墙上,抬眼看着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开个条件,放她一马。” 黑衣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 贺烬笑了一声,却很快被涌出来的血呛的咳了一声:“......她只是个妾,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你们不亏......” 黑衣人们显然有些心动,犹豫片刻有人开了口:“贺侯能给我们什么?” 贺烬扭头又吐出一口血,语气虽然虚弱,却满是底气:“你们要的起的,我就给得起。”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慢慢靠近:“贺侯既然这么说......” 他举刀猛地砍了下来,贺烬瞳孔一缩,视线却很快被遮挡了,有人伏在了他身上。 “阮小梨!你干什么?给我闪开!” 他伸手试图把阮小梨拽开,可手刚抬起来,就被溅了一手的血,他僵住:“阮小梨?” 阮小梨紧紧闭着眼睛,不动也不看他。 贺烬心里一凉,抬手抱紧了她,刚要探探她的鼻息,就听见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低语,他微微一愣,这才听见声音是从阮小梨嘴里发出来的。 “阮小梨,你怎么样?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凑得越来越近,也逐渐听清楚了阮小梨在说什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155章 ??? 贺烬一时间不止大脑,连表情都空白了,直到几个呼吸后才彻底回神,他张了张嘴,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阮小梨不肯听话的恼怒,还有些对眼下情况的哭笑不得。 “你没死?” 阮小梨一愣,似乎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她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看见的是贺烬苍白的脸,和他身后被攻击的伤痕累累的墙壁。 “我......没死?” 贺烬这才抬眼看向院子里,一群金羽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正在院子里围杀黑衣人。 他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 金羽卫是皇帝贴身侍卫,素来以忠心骁勇著称,他们来了这里,至少说明皇帝现在已经安全了。 阮小梨也听见了打斗声,从贺烬身上翻了下去,眼看着黑衣人被一个个砍杀,大难不死的激动涌上来,她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了几下。 手忽然被人抓住了,她扭头看过去,就见贺烬也正看着她,她不自觉笑起来:“爷......” 贺烬抬手弹了她一个脑崩:“不听话是吧?回去我就......休了你。” “......爷,你讲不讲道理?” 贺烬哼笑一声,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迟迟没有离开,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阮小梨没得到回应也没追问,靠着墙没动弹,贺烬也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刚才弹到的地方。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场面被完全掌控,金羽卫收了刀来找贺烬:“贺侯可还安好?” 贺烬点点头,刚要张嘴,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不太好,腰上被扎了个对穿,伤口一直没养好,刚才又裂开了,需要大夫。”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金羽卫一直带着御医,闻言立刻有人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贺烬无奈的看了阮小梨一眼,这丫头多什么嘴,他自己难道不会说吗? 最多只是美化一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男人受点伤怎么能大呼小叫...... 他这么想着,意识就有些昏沉,失血和脱力,让他有些扛不住了,可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贺大哥!” 是白郁宁! 贺烬连忙睁开眼睛,就看见熟悉的人从门口跑了进来,即便满院子尸体和鲜血,她仍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很是清丽脱俗。 “你没事救好......我还以为......” 白郁宁摇了摇头,先太医一步在他身边蹲下来,毫不嫌弃的抓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我没事,当时被黑衣人追杀,我滚下了山坡因此逃过一劫,后来就遇见了宁统领,他把我救了回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好在总算找到了…” 她说的动情,眼角很快滴下泪来。 贺烬一时间心情复杂,却莫名的看了眼阮小梨,对方扭开了头,看不清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收回视线,正想安抚白郁宁两句,意识就昏沉了起来,他到极限了。 白郁宁吓了一跳:“贺大哥?你别死啊,贺大哥,你说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第156章 太医走上前,因为知道这位新认回的公主很是得陛下喜欢,因而开口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的:“公主,让臣给侯爷看看吧。” 白郁宁这才回神,连忙松开贺烬的手,转而抓住了太医的胳膊:“他流了好多血,怎么办?” “臣得先看看。” “你一定要救活他,不管用什么法子,什么药材我都能找来,你听见没有?一定要尽心......” 阮小梨眼看着贺烬的血流到了自己身边,忍无可忍的看着白郁宁:“我说白姑娘,你有废话的功夫不能让太医先看看吗?你再拖下去,他流血都流死了。” 白郁宁被狠狠一噎,一时没说出话话来,太医倒是趁机走到了贺烬身边,先给他扎针止血,然后才去诊脉。 这期间白郁宁脸色一直青青白白,最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看着阮小梨冷冷笑了出来:“本宫担心贺大哥,难免要失控,倒是没看出来阮姨娘竟然这么冷静。” 阮小梨听出来了,她这是在说自己不在乎贺烬,也不关心他的生死安危。 但她懒得理这个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带人来救了贺烬和自己的。 “他伤怎么来的我一清二楚,难不成这样还要去问?” 白郁宁还没开口,一道尖细的嗓音倒是先响了起来:“大胆,竟然对公主殿下无礼!” 阮小梨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样子,但这声音......是个太监。 等等,太监不太监的另说,他刚才说,公主殿下? 阮小梨愣了愣,这满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他说的肯定不可能是自己,那就只能是...... 她看向白郁宁:“你是公主啊?” 白郁宁微微抬起下巴,面带矜傲,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封号要等回宫了才能颁布。” 那也就是说,她真的是公主。 阮小梨想起长公主的威严,再看看白郁宁,心里产生了很浓重的违和感。 年轻太监见他知道了白郁宁的身份,竟然还敢站着说话,而且神情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顿时大怒,快步走了过来:“大胆刁民,见了公主还不跪下!” 阮小梨不想跪,就算白郁宁是公主,可他们曾经的恩怨也还是有的,总不能因为她身份变了就一笔勾销了。 太监见她没有反应,抬脚就要踹她膝窝,阮小梨灵活的一闪,那人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这一下用足了力气,结果却没有受力点,被晃得往前冲了好几步,撞到墙上才停了下来。 白郁宁就冷眼看着太监为难阮小梨,既不开口解围,也没继续施压,神情就像在看两个跳梁小丑。 太医这时候诊完了脉,起身走了过来:“回禀公主,贺侯的伤有些厉害,需要立刻缝合,待会怕是要发热,需要些东西......” 白郁宁的心思立刻从阮小梨身上收了回来,她喊来一个金羽卫:“你去置办太医需要的东西。” 第157章 金羽卫领命而去,白郁宁这才开口,喝止了太监和阮小梨的闹剧:“去烧些热水来,处理贺大哥的伤口要用。” 阮小梨不喜欢她这么颐指气使,但忍了,不管怎么说,贺烬的伤是最重要的,而且人家现在人多势众,还是躲一躲吧。 她想着看了眼贺烬,他的衣服已经被剪开了,露出小腹上的血窟窿来,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好在血是止住了。 她看的嘴唇发白,没敢再耽误时间,手脚利索的洗锅添水,等水开了就舀进木盆里端进去。 金羽卫戳在门口,看着有些吓人,但并没有拦她,这让她松了口气,心里却多少还有些惴惴。 里屋被简单收拾了一下,贺烬闭着眼睛躺在上头,御医正拿着针线给他缝合伤口,只是看着就觉得疼,即便是昏迷中贺烬额头也不停的冒出冷汗来,白郁宁就站在旁边拿着帕子给他擦汗。 阮小梨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太医看了她一眼:“外头的人抓了药回来就熬上,三碗熬成一碗,熬好了就端过来。” 阮小梨应了一声,连忙出去等人,拿了药也不敢耽搁,这么折腾到天亮了又黑,事情才算是处理完。 阮小梨累的腿发抖,刚想进去看看贺烬,门口的金羽卫竟然就拦住了她,她一愣:“我都在这一天了,为什么现在拦我?” 金羽卫也不说话,只是架着刀不让她进去。 阮小梨没办法,只好走到窗边,这才看见白郁宁趴在炕头上睡着了,看起来也累的不轻。 “什么时候能醒啊......脸这么红,会不会发烧了......” 她靠在窗户边上有些出神,冷不丁耳边响起一声嘲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和公主争。” 阮小梨看过去,果然还是那个太监,这个人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和小桃如出一辙,他们该不会是兄妹或者姐弟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也懒得和他计较,不让自己进去她就不进去,窗户里又不是看不见。 但很快太监就拿着床单过来把窗户当上了,阮小梨心里嘁了一声,去了厨房,不管怎么说,那里可比这屋子暖和多了。 可她睡得不踏实,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都梦见了贺烬,她索性爬起来,见太监没了影子,这才撩开床单往里面看了一眼。 白郁宁还在说,贺烬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红,她有些着急:“白......公主,喂,你醒醒。” 白郁宁没有动弹,阮小梨犹豫了一下,从墙角捡了块泥坷垃丢了进去,白郁宁被惊醒,恼怒的看过来:“谁这么放肆?” 金羽卫听见声音迅速围了过来,举着刀对着阮小梨,阮小梨连忙摆手:“误会,误会......是侯爷脸色不对,我提醒公主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白郁宁嫌恶的看她一眼,这是在说她不尽心? 呵,这个女人...... 白郁宁不想理会她,可一垂眼就愣住了,贺烬的脸色真的不对:“太医!” 第158章 贺烬这一发热,将众人暂时困在了这个小村子里。 白郁宁让人将隔壁的院子也买了下来,收拾好腾给金羽卫和太医住,虽然她很想把阮小梨也撵过去,可她毕竟还没出阁,总不能真的整天和贺烬共处一室。 因而阮小梨不得不被留下来。 可白郁宁还是不太待见她,因而时常让太监九文守着门,不让她去屋子里,阮小梨大概意识到了敌众我寡,倒没有耍什么心眼,只是时不时就会扒着窗户往里面看。 白郁宁心里瞧不上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却也懒得理会她,偶尔闷了,也会和她说两句话,只是阮小梨并没有给她什么想要的回应。 贺烬嘴里那个见钱眼开的阮小梨,好像从那天,因为坠子的事闹开之后,就不愿意和她维持面上的平和了。 就比如眼下,白郁宁大发慈悲让她进屋子,她竟然还不肯进去,仍旧站在窗户外头:“我在这里挺好,又不是看不见。” 白郁宁好整以暇的瞥她一眼:“这种时候还嘴硬?” 她倒是想拆开阮小梨的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什么,自己堂堂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是阮小梨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她不趁机讨好求饶就算了,竟然还是这副态度...... 大概是这些天和贺烬单独相处,真的把自己当回事了。 白郁宁眼神冷了一些,原本她还打算等她和贺烬成亲后,将阮小梨留一段时间再找个机会发卖出去,免得自己担上善妒的名头,但现在她竟然有些不能忍耐了了,要不要借着皇帝的口说一句呢? 先把其他人清理了也好......贺烬应该不会拒绝的把,反正他也并不喜欢那些人,说不定还会觉得高兴,顺水推舟就做了。 她正想的入神,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阮小梨走了。 她看了看时辰,大概是去煎药了,也就是这种时候,白郁宁才觉得阮小梨是有用的。 可区区一个小妾,竟然如此不知尊卑,对未来的主母毫无敬畏之心......以后要好好教她规矩才行。 白郁宁一时间思绪翻飞,冷不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呻吟,她微微一愣,随即一喜,这声音是贺烬发出来的! “贺大哥,你是不是醒了?” 贺烬眼睑颤了颤,但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清醒,倒像是做了什么梦,眉头越拧越紧,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贺大哥?你说什么?是不是渴了?” 她听不清楚,只好俯下身体,将耳朵凑到了他嘴边,却听见他说的是,阮小梨,快跑。 她的脸色刷的就沉了下去,心里冒出个念头来,她要立刻就把阮小梨撵走,或者回京的路上随便丢在哪里,不能再让她出现在贺烬眼前!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就出去吩咐金羽卫把阮小梨处置了。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一直被困在梦里的贺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粗重的呼吸声将白郁宁从幻想中拉了出来,她连忙调整了一下脸色,垂下眼睛关切又紧张的看着贺烬:“贺大哥,你怎么样?九文,去请太医。” 贺烬闻声抬眼看过来,眼底还带着没褪去的肃杀和冷厉,显然刚才的梦一点都不美好,白郁宁被唬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几个呼吸后才重新走到贺烬身边:“贺大哥,你醒了吗?我是郁宁。” 贺烬迟钝的转了转眼珠,这才从几天前的厮杀里将心神抽回来:“是你?” 第159章 他吐了口气,似乎放松了一些,白郁宁正想在他身后给他垫两个枕头,就见他忽然坐直了身体:“阮小梨呢?” 白郁宁手一紧,指甲几乎抠破自己的掌心,可她的声音仍旧算是平静:“阮姨娘在休息。” 贺烬这次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轻嗤了一声:“她这回估计吓得够呛......” 说不定以后都不愿意跟着他出门了。 大概不是说不定,而是真的。 他想着,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切又轻松起来,本就英俊的面孔,因为这个笑,多了几分亲和,变得越发迷人,可却刀子一样扎进了白郁宁的心口。 她想自己之前的决定没有错,阮小梨这个人果然不能留。 她垂下眼睛,在贺烬身后垫了个枕头:“我去厨房看看,药应该快熬好了。” 贺烬看了眼她白皙干净的手,刚要开口,白郁宁就站起来走了,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贺烬只好闭了嘴,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冷不丁耳边响起惊喜的喊声:“你醒了?” 贺烬扭头看去,发现阮小梨正在外头,透过窗户往屋子里看,身上仍旧是灰扑扑的样子,瞧着有些脏兮兮的。 “......你在外头做什么?” 阮小梨瞥了眼已经没人守着的门口,连忙绕了进去:“爷什么时候醒的?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 贺烬瞪了她一眼:“这么啰嗦。” 阮小梨一噎,心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贺烬扭头打了个喷嚏,然后目光迅速锁定了阮小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阮小梨连忙摇头:“怎么会?爷你这发热发的怎么总爱胡思乱想?” 贺烬也不知道是被忽悠过去了,还是被伤痛折磨的没怎么有精慎,竟然也没在反驳,只看着阮小梨,目光直勾勾的。 阮小梨有些茫然,她低头大量了自己一眼:“爷看什么?” 贺烬抬手碰了碰她的脖子:“伤怎么样了?” 阮小梨摇摇头,她自己看不见脖子上的伤口,太医不给她看诊,她也没上赶着去问,就上了些药粉,然后就没再理会。 “应该快好了吧,本来也不重。” 贺烬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什么叫应该?太医就在这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阮小梨犹豫着要不要告状,话刚到嘴边,白郁宁就端着药进来了:“贺大哥,喝药吧。” 阮小梨一愣:“熬好了?是只有一碗吗?应该还要点时间......” 白郁宁严厉的看她一眼,眼底赤裸裸的写着警告,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下场就会很惨一样。 第160章 阮小梨很少见她这副样子,或许是因为突然,也或许是因为知道她是公主,所以清楚她真的有能力做些什么,所以阮小梨有一瞬间竟然真的被吓住了。 但很快她就甩了甩头,把刚才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她觉得这药汁的颜色不太对,应该是没到时间就被白郁宁端下来了。 “我再去熬......” 贺烬忽然抓着她的手捏了捏:“回去休息吧,让太医看看你的伤,我和白......公主说几句话。” 阮小梨回头看看贺烬,又看看白郁宁,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眼下有多多余。 她连忙把手抽回来,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她刚才脑子怎么没转过弯来呢,现在白郁宁一来,贺烬当然没什么功夫再理会她...... 其实也好,反正她也对贺烬没什么想法,现在白郁宁又愿意亲历亲为的照顾,她犯不着再上赶着去伺候,出力还不讨好。 她闷着头去了厨房,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片刻后,伸出两根手指举着自己的嘴角,逼着自己笑了笑。 “有什么好不舒服的,不是早就知道了不能和人家比吗。” 她又想起那天贺烬醒来,发现白郁宁不见了的样子,那狰狞的脸色,和那句让自己不要献殷勤的话,心口一点点凉下去。 人呐,就是犯贱。 就因为那一宿,他拼命的保护自己,就想多了,其实很明显的事情,随便换个人,他也是会那么拼命的。 毕竟他那个几乎要了他命的伤,就是因为白郁宁来的。 阮小梨扯着被子盖住头,虽然心烦意乱,可大概是因为知道贺烬没事了,她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因而很快还是睡着了。 屋子里,贺烬却十分清醒,他知道白郁宁不是能熬药伺候人的人,但不能让阮小梨当着别人的面拆穿她。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孤女白姑娘,眼下已经是身份显赫的金枝玉叶,堂堂公主了。 他拧眉喝光了碗里的药,随手将碗放在了矮桌上,完全无视了白郁宁要接碗的手:“不敢劳烦公主。” 白郁宁脸色一暗:“贺大哥这事要和我生分吗?” 贺烬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怎么会?只是毕竟君臣有别,你如今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我们之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这话说的白郁宁心里高兴,不管什么时候,贺烬都这样守礼,哪怕明知道他们以后会成亲,他也不曾因此而怠慢自己一二。 只是她面上看着仍旧有些不高兴:“就算这样,贺大哥待我,还是要和待其他公主们不一样的。” 不知道那药里是不是有助眠的东西,这几句话的功夫贺烬就有些困倦了,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了几分含糊:“我与公主们并不怎么熟识。” 虽然算是有着表亲的关系在,可贺烬并不喜欢在女人堆里混,以往长公主也请这些外甥女来侯府办过诗会赏花宴,他都找借口没去,现在连谁是谁都有些分不清楚。 白郁宁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仍旧被这句话取悦了,眼睛微微一亮,抿着嘴角羞涩的笑了起来。 第161章 贺烬闭了闭眼睛,白郁宁终于发现了他的疲惫:“贺大哥要休息吗?” 贺烬顺势答应了一声,语气十分缓和:“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太医也来了,你去歇着吧,看你眼底全是清影,想必这两天也没睡好。” 他的关心,白郁宁自然受用,闻言点点头:“好。” 路过太医的时候又端起公主的架子,低声吩咐他多用些心。 太医连连称是,白郁宁这才走了。 太医摇了摇头,心里却多少有些好笑,虽说她是公主,贺烬是侯爷,一个君一个臣,身份不同,可真要论起来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太医压下心里乱糟糟的念头,朝贺烬行了个礼:“侯爷,请伸手。” 贺烬将手伸出来,垂眼打量着太医,这才看出来竟然是院正刘太宁,按理说他应该在皇上身边才对。 他眉头一拧:“怎么是你来这?皇上那边是谁伺候?” 刘太宁一边诊脉一边开口,语气倒很是平和:“侯爷放心,皇上眼下在济州府,由付将军带人护卫,绝不可能出岔子。” 一听是付将军,贺烬顿时松了口气,刘太宁也笑起来:“陛下自公主口中得知侯爷受伤,连夜调派人手寻找,前几天一得了消息,就立刻将臣派了出来。” 贺烬心里颇有些动容,眼下青州这么乱,皇帝竟然还将院正派了出来:“劳累陛下记挂,是我的不是。” 刘太宁诊清楚了脉象,松了口气,神情轻松不少:“侯爷身强体壮,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休养容不得马虎,日后还是要好生温补才好。” 贺烬点点头:“多谢。” “不敢,侯爷言重了,那下官就先出去了......” “且慢,”贺烬开口留住了他,“我此次出行,还带了个房里人,她身上也有不少伤,最厉害的一处是手心,一处是脖颈,太医可曾看过?” 刘太宁微微一愣,片刻后才恍然:“原来是那位姑娘,下官还以为是随行的婢女,故而不曾在意,真是对不住。” 贺烬眼神阴郁,然而忍着没有发作,声音听起来仍旧客气有礼:“那就劳烦太医去看一看,她就在......” 他话音一顿,抬眼看了眼屋子,并没有对方住过的痕迹;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也没听见院门开合的声音;而堂屋里虽然吊了帘子,却是白郁宁的地方......也就是说她虽然也还住在这个院子里,却并不是这两间屋子。 可这不大的一间小院,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住人? 他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破破烂烂的厨房印入眼帘。 他神情有些阴郁,就算是权宜之计,可既然眼下已经安全了,总不至于要这么多天,都让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一直睡在厨房...... 白郁宁她...... 他思绪猛地一顿,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要为了阮小梨责怪白郁宁吗? 第162章 因为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贺烬再见白郁宁的时候,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又想着她辛苦跋涉带人来救自己,对她的态度就越发缓和。 白郁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这是伤好了些,有精力对自己好了,心里自然高兴。 虽然贺烬仍旧需要卧床,无法随意走动,可白郁宁也并不是爱闹腾的人,拿着书,或者一盘棋,两人就能安安静静的呆一天,看起来倒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可贺烬心里却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古怪,直到白郁宁离开,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想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阮小梨。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这冷不丁看不见,心里竟然还有些空荡荡的。 他嘲笑了自己一声,原来习惯是这么容易养成的。 遮着窗户的床单忽然抖了抖,贺烬神情微微一动,虽然语气听起来有些凶,里头却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要看就看,躲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床单的抖动停了下来,半晌才被撩开一个角,贺烬抬眼看过去,正要开口教训两句,就发现床单后面,竟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的眼神霍的愣了下去:“你是谁?” 窗外的人一哆嗦:“奴才九文,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奴才,前几日才被皇后娘娘拨到公主身边伺候的。” 贺烬瞧他只觉得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眼底也没有丝毫和善的神色,很是不招人喜欢,心里就有些不耐烦:“既是公主的奴才,就该伺侯在公主身边,在这里干什么?” 九文似乎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不喜,姿态越发恭敬:“是公主担心侯爷晚上有吩咐,才特意让奴才侯在这里的。” 贺烬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不必,你下去吧。” 九文还想辩解两句,可一见他眼底全是冷凝,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低头应了一声,合上了遮挡窗户的床单。 贺烬等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撩开床单往外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门口值守的两个金羽卫,再没了别人。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目光落在厨房上,里头有一点火光,看起来阮小梨应该还没睡,可她就算醒着也没过来。 他啧了一声,放下了床单,很快虚弱的身体就沉入了梦想,厨房的火光却持续到后半夜才灭了,里面的人却仍旧没睡,而是打开门走了出来。 阮小梨提着铁壶:“两位大哥喝点热水吧。” 金羽卫连忙接过了碗,就算身强体壮,可夜里这种时候总是冷的,这种时候能有碗热水喝,实在是不能更好了。 “多谢姑娘。” 阮小梨笑笑:“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我那还能活到现在,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就行。” 虽然这些人主要是来救贺烬的,可自己毕竟也是因此保住了一条命,别的她做不了,也只能做做这些烧热水的小事了。 第163章 “有劳了。” 阮小梨收了碗,提着壶回了屋子,裹着被子躺了下来,对着空着吐了口白气,这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没多久院子里热闹起来,村长带着媳妇来送饭,经过之前的变故,他们显然吓得不轻,做了一辈子的小人物,冷不丁来了那么多杀手,又来了那么多金羽卫。 最后还知道这院子里住的人一个是侯爷,一个是公主,简直吓得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唯恐当初帮着守村口的事儿惹怒了里头的人,被拿来给他们定罪。 因而这些天送饭的时候都很是殷勤,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金羽卫将饭餐送了进来,贺烬和白郁宁的是单独的,阮小梨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也不好跟着金羽卫和太医这群男人吃,只能自己吃,倒是每天去领饭,和这群汉子逐渐熟悉了起来。 大概是知道她是贺烬的人,这些人虽然看着她的目光里也有些欣赏,却并不漏骨,态度热情却不轻浮,相处起来倒是还算舒服,能给阮小梨照料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吝啬。 阮小梨领了饭,瞧见自己的碗里有只鸡腿,感激的朝金羽卫看了一眼,对方红着脸挠了挠头:“姑娘要是不够,就回来再添。” “多谢,这些够了。” 她回了厨房,临进门前看了眼正屋,大概是因为外头阳光好,遮窗的床单被撩开,能清楚的看见屋子里的两个人正相对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看起来其乐融融。 阮小梨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只这副状态吃过一次饭,还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又沉又闷。 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阮小梨收回视线进了厨房,等门关上的时候,贺烬的目光移了过来,这个女人倒是和别人处的亲热。 他心里哼了一声,草草喝了碗汤就放下了筷子。 “贺大哥身体虚弱,正是该进补的时候......这鸡汤里放了老参,再喝一碗吧。” 贺烬摇了摇头:“我整日躺着不动,吃多了反而要积食。” 白郁宁只好不再劝,自己却也没能多吃多少,村里人虽然努力仔细的做了,可毕竟手艺粗糙,吃起来颇有些油腻,她一直吃不太习惯,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好多挑剔。 “九文,收了吧。” 年轻内侍连忙进来,直接将矮桌从炕上端了出去,白郁宁拿了本书过来:“贺大哥爱看这些江湖轶事吗?九文特意搜罗来的,读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她拿着书要往床头坐,看起来想和贺烬一起看,可对方却摆了摆手:“我还有些困倦,就不扰你的兴致了。” 白郁宁心里有些失望,却仍旧点了点头:“那贺大哥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一声就成。” 贺烬下意识要拒绝,想说白郁宁不必如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想自己可能是有些不知好歹的,白郁宁现在是公主,肯亲历亲为的照顾他,他合该高兴才对,怎么竟然觉得不耐烦呢...... 第164章 往后几天,贺烬一直没再见到阮小梨,偶尔能看见她从窗前经过,却也没看他一眼,他心里越发不痛快。 这是脱险了,用不上他了,就懒得理会了? 好在伤口也已经稳定了,他就扶着伤口下了地,一开门,外头的九文立刻看了过来:“侯爷怎么下地了?公主知道吗?” 虽然他是白郁宁的奴才,这么问无可厚非,可贺烬仍旧有些不痛快,他的行踪何时竟还需要向旁人禀告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 大概是听出了他心情不好,九文没敢再多说,弯着腰退到了一旁,院子里没有人,贺烬瞄了一眼厨房,正想过去看看,隔壁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他紧了紧手,抬脚出了院门,隔壁大门没关,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头蹲着的两个人。 阮小梨和太医正蹲在一起说话,手里还翻检着药材。 原来整日不见人,是跑到这里来了。 他咳了一声,见两人都看过来才抬脚走近:“在做什么?” 刘太宁倒很是高兴:“侯爷来了?听夫人说山上有药材就请她带路上去看了看,竟然挖了好些茵陈,这时候的茵陈药效最好,索性就多挖些带回去,也免了太医院的一笔开销。” 贺烬对这个不感兴趣,听他说完就看向了阮小梨,有空去采药,倒没时间去看他。 他心里嗤了一声:“村里那么多人,用得着你来献殷勤?” 阮小梨一愣,这话说的有些难听,虽然也不是没听过,甚至都算是习惯了,可现在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垂下眼睛站起来,拍了拍手上挖药草时沾上的土:“那我先回去了。” 她不想和贺烬争执,从发现白郁宁来了这里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几句话没说就要撵她走,她出门上山,也是为了躲个清净,却没想到这也不行。 难道......白郁宁和他告状了? 说自己对她哪个公主不够敬畏? 倒也是有可能,贺烬给白郁宁出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她加快了脚步,很想快点离开这里,但路过贺烬身边时,还是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男人似乎被她的态度激怒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声音也凶巴巴的:“让你走了吗?” 这一下声音有些大,金羽卫都被惊动了,纷纷看过来,太医尴尬的看着他们:“对不住侯爷,是下官擅作主张了,夫人她......” 贺烬瞥了他一眼:“我的家事,就不劳太医费心了。” 刘太宁一噎,知道自己这是被迁怒了,却也不敢开口,这时候说话也不过是帮倒忙罢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爷,有话回去说吧,这么多人呢?” 贺烬冷笑了一声:“怎么,嫌我丢人?”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多少有些不适应贺烬现在的冷酷,毕竟在白郁宁来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都算得上和颜悦色的。 第165章 但现在他不肯走,阮小梨爷不能强求,只好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爷为什么生气。” 贺烬被问住了,他为什么生气......他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但就算不知道,眼下也不能这么说,他眉头皱了皱,语气里带着些烦躁:“堂堂公主都知道在身边照料,你倒好,四处乱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是来替白郁宁抱不平的。 阮小梨有些无奈:“侯爷,白......公主在,我不是更不好露面吗?我也是为了你好。” 贺烬被噎住,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阮小梨拽了拽自己的手,贺烬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并不肯松开,两人都不说话,姿态却有些僵持。 “哟,大庭广众的,看不出来表哥你还挺放得开。” 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来,听的两人都是一愣,贺烬将阮小梨往自己身边一拽,这才抬眼看过去,却一眼先看见了白郁宁,对方的视线正落在他抓着阮小梨的那只手上。 他微微一犹豫,松开了阮小梨的手。 白郁宁这才笑了笑:“贺大哥,青藤殿下来了。” 贺烬已经看见了靠在门框上的青藤,对方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了阮小梨身上,正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想到就算不施脂粉,阮姨娘也这般好看......表哥,你还真是让人羡慕。” 贺烬眼神阴郁了一些,刚要说话,阮小梨就抬脚走了,既没到别也没行礼。 九文刚好看见,眼睛一瞪:“你大胆,见了公主和青藤殿下竟然不行礼,你给我回来!” 青藤抬脚追了过去,看起来不但没生气还挺高兴:“对美人客气些,她现在这副样子可有意思多了,唉美人,等等我,我有礼物要送你......” 他抬脚追着阮小梨进了隔壁的院子,贺烬心里有些恼怒,青藤还是这么不懂分寸,阮小梨可是有主的人! 白郁宁张了张嘴,刚要问他是不是好些了,就见贺烬抬脚也进了隔壁院子,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她慢慢咬住嘴唇,直到嘴角流下一丝血迹,她才抬手擦了擦,也跟着去了隔壁院子。 两个男人正在厨房门前说话,阮小梨却没在。 白郁宁走过去刚好听见青藤在说想要阮小梨的事儿:“表哥,我拿两个绝色舞姬和你换,你也知道我们越国的舞姬那可是都是极品,你一点都不亏。” 她心里一动,如果把阮小梨送出去...... “你有完没完?再说这些胡话别怪我翻脸了。” 白郁宁心里刚冒出来的念头被贺烬这句话砸了个粉碎,他那么守规矩的人,竟然对青藤说话这样不客气。 青藤一向是不在意这些的,听见这话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略有些奇怪:“你又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肯换?” 贺烬一时被问住了,他的确不喜欢阮小梨,为什么不答应呢? 他陷入沉思,冷不丁白郁宁开了口:“青藤殿下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贺大哥可是答应了要让阮姨娘在侯府终老的,他素来信守承诺,自然不会毁约。” 第166章 白郁宁的话提醒了贺烬,是的,他是答应了阮小梨的。 无关其他,只是承诺而已。 他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白郁宁的话,心里却隐隐的有些不安宁,像是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青藤并没有因此放弃,反倒有了别的想法:“那不就是说,只要她愿意跟我走,表哥你就会放人?” 贺烬没吭声,要放阮小梨走? “当然,贺大哥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要是阮姨娘想走,他自然会成人之美。” 白郁宁笑吟吟的开了口,青藤眼睛一亮:“那感情好,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孚人芳心,倒是很在行。” “那就提前祝殿下心想事成。” “借公主吉言。” 青藤昂首挺胸的走了,白郁宁扫了眼厨房,心里一块石头也慢慢落了地,若青藤真能将阮小梨带走,越国距大昌千里之遥,她就不信阮小梨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贺烬。 她心情好起来,刚要回屋子里去,一转身却见贺烬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心里一凸,一瞬间竟然有些被吓到了,贺烬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她不自觉抓紧了袖子,努力平和自己的语气:“贺大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贺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眼底的锋利慢慢褪去,语气却仍旧带着些残留的冷硬:“没什么,只是侯府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白郁宁一僵,贺烬这是嫌她刚才多嘴了? 这个男人,他怎么敢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刚才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她眼底也染上了几分阴郁:“贺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烬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收在了眼底,却没再开口,只是转身走了。 眼见贺烬回了屋子,将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了,白郁宁的脸色才阴沉下去,她恨恨跺了跺脚,她就知道阮小梨这个人不能留,不过是让他们相处了几天而已,竟然就让贺烬态度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当初就不会趁乱逃走了。 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把贺烬抢回来,阮小梨不过一个娼妓,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扭头看着厨房,半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青藤这次来,一是闲的,想四处逛逛;二是怕余党未清,担心这里人手不足,所以来帮个忙。 说也奇怪,这群黑衣人分成了两大波,一波追着皇帝不放,这倒是意料之中,但另一波一直咬着贺烬,就很让人意外了。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说幕后黑手和贺烬有私仇,然而贺烬的为人,虽然不算圆滑,也不懂逢迎,但他身份在这里,又没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就算和人有些嫌隙,也不至于这么苦大仇深。 青藤摸着下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去问贺烬:“你到底和谁结了这么大的仇......” 他说着见贺烬根本没看自己,就伸手想戳戳他,却还不等碰到人,就被对方一巴掌拍开了:“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第167章 青藤一噎,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手背,多少有点委屈:“你这被追杀了一回,脾气变坏不少......你还记得我是越国皇子兼使臣吗?” 明明在侯府的时候,不让他行礼他还不干,现在倒好,不光不讲礼数,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了。 贺烬瞥他一眼:“那使臣阁下,你好端端的不呆在陛下身边,出来乱跑什么?” 青藤耸耸肩:“我这还不是太无聊了,出来找个美人打发时间。” 贺烬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青藤很识趣的揭过了这茬:“我听说你的伤情况也稳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贺烬扭头看了眼窗外,阮小梨仍旧很少露面,只是上次被他为难过后,她也不再出门,每天就呆在厨房里,除非必要根本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表哥?贺侯?问你话呢。” 贺烬收回目光:“是该回去了,那就禀告公主一声,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就启程吧。” 青藤啧了一声:“你们都这种关系了,还叫公主呢?听起来太生分了。” 贺烬不耐烦和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但鉴于不久前才被抱怨了脾气不好,他只好把这份不耐烦强忍了下去:“礼不可废。” 青藤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盯着他古古怪怪的笑了两声,然后走了,很快外头就传来他骚扰阮小梨的声音。 贺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青藤。 好在他们很快就要走了......不,还是再快一点吧。 当天晚上金羽卫就开始收整东西,白郁宁得知明天就要回去,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个消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九文弯着腰,面露为难:“贺侯才说了明天要走,奴才是一得到消息就来禀告公主了。” “......既然是贺大哥说的,那就去收拾吧。” 九文弯腰退下,等他走了,白郁宁才扯了扯手里的帕子,她现在是堂堂公主,要走这种事,贺烬竟然也没有问问她的意思。 可她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没露出来,去找贺烬的时候,仍旧满脸温柔:“贺大哥的身体可以吗?这附近都是山路,怕是会有些难走,要不然......” “无妨。”贺烬摇摇头,“这周围还没盘查,总不好因为我就让你们都处于危险中。” 原来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考虑吗? 虽然心里仍旧有些不痛快,但白郁宁多少还是高兴了些:“那就听贺大哥的,只是马车怕是不足......” 她忽然想起来似的又开口:“不过阮姨娘会骑马,骑术还很是精湛,想必也不愿意和咱们挤马车。” 贺烬有些意外:“阮小梨会骑马?” 他倒是从来不知道这茬,不过也不奇怪,他毕竟鲜少关注她,不知道的应该还有很多。 可以往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他却莫名的开始好奇了,阮小梨...... 第168章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贺烬靠在车厢里,打开车窗往外看,金羽卫正在收拾东西,大部分都是白郁宁找到他们之后陆陆续续添置的。 之前他和阮小梨为了不暴露,一直过的很简陋,只是奇怪的是,他回想起来,竟然也没觉得那些日子有难以忍受之类的感觉。 阮小梨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贺烬闻声看过去,就见她仍旧一身灰扑扑的,正帮着太医刘太宁将晾晒好的茵陈送上马车,看起来的确像是丫头,也怪不得太医当初误会了。 两人径自走向后面,贺烬咳了一声,两人都看过来,因为之前的事,刘太宁看见贺烬还有些尴尬,也觉得他大概并不想自己凑过去,便远远行了个礼。 巧的是,阮小梨也觉得贺烬这一声咳,不是要吸引她的注意力,毕竟白郁宁就在院子里,这种时候,他一向是不怎么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于是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贺烬没再开口,就在两人以为这声咳可能只是纯粹的因为嗓子不舒服造成的时候,贺烬终于又出声了:“刘太医,来这辆车吧。” 刘太宁一愣,有些诧异:“下官随身带着不少药材,这味道......” 贺烬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无妨。” 刘太宁不太想上去,正想拒绝,就见贺烬关上了车窗,没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这......那就叨扰侯爷了。” 他叹了口气,抱着药筐子上了马车,因为前车之鉴,他这次没敢让阮小梨帮忙:“有劳夫人了,这手上的伤颇有些厉害,一定要仔细,这药膏若是用完了,可请侯爷去宫里取。” 阮小梨道了谢,也没往跟前凑,心里有点失望,她本来还想蹭一下刘太医的马车的,毕竟他这把年纪了,为人又正派,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现在他和贺烬一起,她就只能走回去了。 “阮姨娘在这里做什么?” 白郁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阮小梨回头看过去,就见她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虽然仍旧是一身白衣,可比以往在府里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大约是多了几分华丽。 “没什么。” 她不太想和白郁宁说话,以往就知道两人身份有别,但那时候身份的差异,是贺烬的态度带来的,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成了公主,就算没有贺烬,也是自己完全不能比的。 白郁宁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自卑,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十分温婉大气:“来之前没有想到你也在,所以马车准备不足,要委屈你了。” 阮小梨心里嘁了一声,白郁宁的马车,求她上她都不上,谁没有腿似的,又不是不能走,有什么好稀罕的。 她脸上露出假笑来:“不劳你费心。” 白郁宁点点头:“那就好......贺大哥。” 她的目光从阮小梨身上挪开,向前看去,随即脸上的笑容扩大,抬脚走了,阮小梨连看都懒得回头看。 还没成亲呢,就腻腻歪歪......皇家的礼教也就是这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抬脚走了。 等她不见了影子,白郁宁才走到马车旁边:“贺大哥,你怎么坐了这辆马车......你的伤真的可以吗?” 第169章 贺烬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迅速扫了一眼阮小梨的背影,这才看向白郁宁,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休养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路上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示意赶车的金羽卫把车门打开,却不想金羽卫还没动弹,车门就开了,须发皆白的太医从里头钻出来:“公主殿下。” 白郁宁一愣:“你怎么在这?” 刘太宁有些尴尬,活到他这把年纪,年轻人的心思已经十分透彻了,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有多碍事,可走又不能走,只能讪讪一笑:“这......” “马车不是紧吗?请太医与我同乘,你们两个姑娘就能松快些了。” 白郁宁脸色微不可察的僵住,半晌没说话。 刘太宁看看白郁宁,又看看贺烬,见他没有一点要改主意的意思,连忙打了个圆场:“山路难走,侯爷身上的伤不方便,臣和侯爷同行,正好照料。” 白郁宁神情还是不太好看,但忍着没发作,只是语气有些淡:“你先下去吧,我和贺大哥有些话要说。” 刘太宁连忙应了一声,下车走了。 白郁宁一直看着他走远,这才看向贺烬:“贺大哥是觉得我照顾的不好吗?” 贺烬有些诧异的看过来:“何出此言?” 白郁宁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却看了眼太医离开的背影,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贺烬看起来却像是仍旧没明白:“你为何生气?” 白郁宁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装傻充愣的意思,有些意外,贺烬这么聪明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火气倒是稍微收敛了一些:“贺大哥为何不肯与我同乘?” 这话问的贺烬很有些莫名其妙,他要是和白郁宁坐了同一辆马车,难道要让阮小梨去和太医坐吗? 这叫什么道理? 他眉头一拧:“你堂堂公主,又未出阁,我与你同乘马车,像什么样子?” 白郁宁一噎,虽然这话听起来,仍旧像是在为自己考虑,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仍旧很不痛快,隐约觉得贺烬似乎是在刻意和她拉开距离,彼此之间完全没了之前在侯府的亲近。 她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这种时候,贺大哥还要想这些吗?此次回京后,不是就要请旨赐婚了吗?” 贺烬垂下眼睛:“话虽如此......” 白郁宁转身就走,几步后却又停下脚步扭头看过来:“我自知在宫中没有生母庇佑,父皇对我也说不上宠爱喜欢,说是公主,不过名头好听,若是贺大哥反悔了,告诉我一声就是,不必如此回避。” 这话说的贺烬心里很有些莫名,他何曾说过反悔?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第170章 贺烬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和白郁宁为了这些小事争执,他自认是处处都为白郁宁思虑的,只是对方看起来并不领情。 他靠在车厢上,虽然对外说是伤势好些了,可身体毕竟还虚弱的厉害,也就越发懒得说话。 “我随你去另一辆马车。” 白郁宁这才高兴了些:“我知道贺大哥是为我好,可你的身体一直是我照顾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贺烬没再开口,白郁宁只当他是伤口还在疼,没精力,也没在意,伸手扶着他下车,却见贺烬摆了摆手,人前他从不肯和白郁宁有什么肢体接触,白郁宁也不意外,收回手等在一旁。 “其实将东西挪下去也成,这马车虽然小了些,倒也是结实。” 贺烬捂着伤口抬脚慢慢的走:“不过几步路,就不必劳累旁人了......刘太医深得陛下器重。”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提醒,白郁宁想起自己对太医并不算客气的态度,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就释然了,再怎么样她也是金枝玉叶,一个太医即便得罪了又如何? 但贺烬的话总是出于好意的:“我心里明白,贺大哥不必担心。” 贺烬没有再开口,白郁宁起初还以为他是精神不济懒得说话,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眼睛微微眯起来,神情瞧着有些不善。 她循着贺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阮小梨正坐在不远处等着启程,身边还站着个人,看着倒是芝兰玉树,风流倜傥,正是青藤。 此时他手里正拿着个包袱,仿佛是要给阮小梨的,但对方不收,两个人便起了争执,正在拉拉扯扯。 白郁宁心里笑了一声,阮小梨那般贪财的人,白送的东西为什么会不要? 无非是欲擒故纵,想吊着青藤罢了。 想起上回青藤说,要让阮小梨松口跟他去越国的事来,白郁宁不由一笑,意味深长道:“这青藤,看起来倒是真心示意的......阮姨娘还真是好运气。” 贺烬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上马车的时候,白郁宁扶了他一把,不知道是被阮小梨气到了,还是怕扯动伤口,贺烬这次没有拒绝,只是上了马车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直闭目养神,让白郁宁也有些不好开口。 好在村长带着村民来送行,乌压压一群人都来了。 他们不敢靠近贺烬的马车,也知道他身份尊贵,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阮小梨身上。 毕竟她受过村里人的恩,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是很有身份地位的样子,但村里人已经因为帮黑衣人守出口的事吓到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因此村长媳妇出面,拉着阮小梨的手就要给她下跪。 阮小梨很为难,她承这些人的情,可心里也清楚,自己说话是没什么用处的。 这边纠缠起来,声音很快惊动贺烬,他睁开眼睛,眼底很快闪过不耐,白郁宁也跟着看了一眼:“去把人打发了,不要耽误了出发的时间。” 第171章 九文答应了一声就要喊金羽卫去赶人。 而阮小梨还被人拉着,身边几个女人将她团团围了起来:“丫头,就看在当初咱们给了你不少药草的份上,你去和贵人们求求情,咱们真的啥也不知道,以为穿着官服的就是好人,真没想到会这样啊......” “就是啊,俺们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咋敢杀人啊。” 阮小梨为难的看着这群人,心里很无奈,这些人去求贺烬说不定比她去有用,当着白郁宁的面,贺烬肯给她面子才有鬼:“婶子,我不是不肯帮你们,只是我真的说不上话......” 众人当然不信,还以为她是不肯,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却不敢发作,只是一个劲儿的抓着她的手哭求,看起来倒像是阮小梨在仗势欺人。 她心里有些无奈,扭头看了眼马车,两个能做主的人都没露面,由着她在这里被人为难。 九文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嚎什么?不知道公主也在?惊扰了她你们担得起吗?” 村民们顿时被吓到了,缩着脖子闭了嘴,阮小梨有些尴尬:“我去问一声,但是侯爷肯不肯见,我实在说不准。” 村民们刚想道谢,就被九文阴沉的脸色吓住了,没敢说什么,但脸上却露出感激来。 九文忍不住冷笑:“一群蠢货,还真以为她能说得上话?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给公主提鞋都不配,你们竟然指望她?”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意外。 九文斜了阮小梨的背影一眼,补充道:“还是个窑子里买出来的,不然你们以为能带到这种地方来?” 人群越发鸦雀无声,却忽然一声响亮的拍巴掌声,吴三婶从人群里挤出来:“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说她勾引我家大郎你们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她就是个婊子,什么做不出来?!” 九文来了兴致:“她还做过这种事呢?” 吴三婶一看就知道他是瞧阮小梨不顺眼,连忙添油加醋将当天的事情说了,指天发誓说阮小梨水性杨花。 九文心里有小算盘,追问道:“那贺侯知道这件事吗?” 吴三婶一拍大腿:“怎么可能知道,偷人肯定要背着人偷,这位贵人肯定是让骗了!” 九文忍不住笑了,他早就看出来了白郁宁看阮小梨不顺眼,要是自己能替主子除去这个眼中钉,日后还愁没有前程? 他丢给吴三婶一块碎银子:“等会问你话的时候,就这么说,听见没有?” 吴三婶没想到说几句闲话还能有银子,眼睛立刻亮了,连连点头:“是是是,您放心,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九文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去找白郁宁禀告,就见一个金羽卫跑着走了过来,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忠勇侯传话,让村长夫妇过去一见。” 村长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一声,九文眼珠一转,朝吴三婶招了招手:“你也过来吧,把你刚才那些话去贺侯面前再说一遍。” 第172章 阮小梨闷着头走到马车前,虽然没有人拦她,可她速度仍旧蜗牛爬似的,等到跟前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贺烬正满脸不耐烦的垂眼看她。 “我还当你忘了我这么个人......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阮小梨神情古怪的看着贺烬,这人喜新厌旧,这些天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己还没怎么样呢,他倒是先阴阳怪气起来了...... 这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白郁宁是,贺烬也是,啧啧啧...... 阮小梨一边腹诽,一边扭头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又闹起来的村民,脸上露出点为难来:“侯爷现在有没有空?” 贺烬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马上就要走了,你说我有空没空?” 阮小梨听着这话,像是有空的意思,但有点拿不准,正准备确认一下,白郁宁的脸就出现在车窗前:“贺大哥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要静养,阮姨娘要是没什么正经事,还是不要来打扰他了。” 要赶人也轮不到你来好吧? 阮小梨心口有些堵,气倒是说不上,主要是有点憋,这人还没过门呢。 但人家现在位高权重的,贺烬的心眼又那么偏,和她吵起来显然是自己吃亏,阮小梨想了想还是忍了这口气,转身就走。 贺烬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答应了旁人的事,提都不提一句就走?你的信誉就是这个程度?” 这话说的阮小梨停住了脚步,白郁宁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贺大哥,我已经让九文去处理了,你还是不要理会了,都是些山野刁民,最会胡搅蛮缠。” 贺烬看着阮小梨的后脑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窗,笃笃笃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你哑巴了?” 阮小梨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贺烬现在是个伤患,不能和他计较,而且回到侯府后,又要变回自己的衣食父母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翻脸。 她挤出一脸假笑来:“我是不是哑巴,侯爷还不清楚?” 贺烬盯着她的笑脸看了看,心里越发烦躁,忽然坐直身体从车窗里探出手去,捏住了她的脸颊:“谁让你这么和我说话?啊?” 阮小梨疼的龇牙咧嘴,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她说的不是实话吗? 她拍开贺烬的手,伸手揉自己酸疼的脸颊,又气又委屈:“你自己说没空,我还能怎么着?” 说着她声音里也有了火气:“我这种人哪有什么信誉?我都成哑巴了我都。” 她转身就走,衣领却又被人抓住,她扭头看过去,就见贺烬半个身体都从车窗里钻出来,抓着她的衣领并不肯撒手。 “你松开!” “我让你走了吗?” “你管我呢?!” “进了我贺家的门就归我管。” 第173章 “你......” 贺烬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看她气的脸都鼓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心里的烦躁反而退了下去,甚至还有点高兴。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说不见了吗?” 阮小梨张了张嘴,正想骂人,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她刚才听见了什么?贺烬要见? 她揉了揉耳朵,狐疑的看过去:“我刚才听见你说你要......” 贺烬下巴微微一抬:“不就是见个人?多大点事儿?”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金羽卫:“去把村长夫妇喊过来。” 金羽卫连忙去了,阮小梨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看不清脸的白郁宁,语气里透着几分惊讶:“你真的肯见啊?” 贺烬伸手就要敲她脑门,但阮小梨早有准备,一歪头就躲开了。 “长本事了?” 阮小梨高兴起来,说的话也好听了:“爷别乱动,还有伤呢。” 贺烬又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像在说你还知道啊,活像是他这样都是因为阮小梨一样。 但看在他肯见村民的份上,阮小梨大度的没有计较他的甩锅行为,转身去迎村民,还想着嘱咐他们两句,毕竟贺烬脾气不好,有些废话能不说就不说。 但她刚看见村长夫妇,朝他们招了招手,就见对方扭开了头,一幅并不想看见她的样子,或者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回避,他们在刻意回避阮小梨的视线。 因为以往的经历,阮小梨对人的态度总是格外敏感,她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跟着金羽卫走过来的村长夫妇果然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虽然不清楚这短短一小会儿发生了什么,但阮小梨答应他们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她受了这些人的恩,现在应该也算是还了。 那里不理会就随他们吧。 她摇摇头转身要走,却被紧跟在村长夫妇身后的九文撞了一下,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她稳住身体:“你有病?” 九文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面露嘲讽:“谁有病还说不准呢......有些人,说不定要被病死了。”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阮小梨有些恶劣的想,大概是因为这人不男不女,才会对人这副态度。 她心里嘁了一声,正想走就看见青藤正探头探脑,像是在找人,她连忙躲了起来,青藤这人真是奇怪,放着国色天香,云英未嫁的白郁宁不去欣赏,整天来招惹她一个有夫之妇做什么? 她倒不是说非贺烬不可,可这青藤怎么看都是个花花公子,她见多了这样的人,知道这些人越是多情也就越是无情,想起她那个被狗啃得面目全非的花魁姐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这种人的。 青藤到处找不到阮小梨,瞧见贺烬这里围着人就来凑热闹,还没到跟前,就听贺烬用那种冷冷淡淡的语气说道:“不知者无罪,此事不会有人和你们追究。” 村长夫妻两人感恩戴德的要磕头,贺烬摆了摆手,对他们的感激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阮小梨巴巴的来说了一回,他不好不理,这才给了句安稳话。 眼见人走了,他抬手就想关车窗,然而还不等碰到,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启禀公主,侯爷,村民沈家妇有话要说,奴才觉得事关重大,不好瞒着,所以将人带了过来。” 第174章 贺烬关窗的手一顿,垂眼看着九文,他见过不少内侍,但像九文这样一眼就让人觉得厌恶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他毫不留情的关上了窗户,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好像根本没听见刚才有人说话一样。 被这么毫不留情的下了面子,九文虽然是个奴才,但脸上仍旧有些挂不住,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很是好看。 吴三婶战战兢兢的看着他:“贵人,我这话啥时候说啊?” 九文嫌恶的瞪她一眼:“催什么催?急着投胎啊?” 吴三婶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捂住嘴:“没催,没催,咋敢催呢......” “闭上你的嘴,乡野刁民。” 九文将火气发作在吴三婶身上,见她被自己训斥的缩起了脖子,心里的虚荣感得到了满足,这才平复了一下刚才被贺烬甩脸子的憋屈,可心里仍旧不甘。 把这事抖落出来,不止能提白郁宁除了碍眼的阮小梨,也能让贺烬狠狠丢一回人,就算他以后娶了公主,也成了自己的主子,可因为这一茬,他在自己面前也算是抬不起头来了。 他心里打的算盘噼啪响,越想越觉得这事必须闹出来,只是贺烬现在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眼珠一转,脚下很快换了方向,走到了白郁宁那一侧去,白郁宁看阮小梨多不顺眼,通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对,他算是了解的很清楚了,所以只要向她透露一点,她自然会给自己创造机会的。 想到这里,九文抬手敲了敲车窗,声音恭敬又谦卑:“公主,奴才刚才听说了些事情,事关侯府声誉,必须得向您禀报。” 白郁宁正郁闷,刚才贺烬和阮小梨那一番打闹,虽然看着很不成体统,轻浮又不稳重,可那样子的贺烬,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而是自己才开了口,警告阮小梨不要随便来找贺烬,下一瞬贺烬就驳了自己的话,将阮小梨拉回来不说,还见了那些刁民,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只是贺烬看起来并没有这个意识,大概是做主太久了,已经忘了自己现在并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 也或者,是知道自己如今身份不同,怕以后压不住,所以在刻意彰显自己的地位? 白郁宁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贺烬,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心思有些乱,眼神逐渐沉郁。 九文敲车窗的时候,她心里正烦躁,并不太想理会,可想着这是皇帝拨过来的人,她也不好太过端架子,只能打开车窗,语气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 九文听她语气也不太好,怕她和贺烬一样连说话的几乎都不给自己,连忙将吴三婶拽到跟前来:“奴才从她嘴里听说了些关于阮姨娘的事,仿佛是品行不端的很,所以......” 白郁宁一愣,刚才心里纷杂的念头瞬间消散了,她眼睛亮了起来,侧头看了眼贺烬,对方似乎也听见了什么,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皱眉看过来。 她连忙扭过头去,扫了一眼吴三婶拘谨畏惧的脸一眼,然后用眼神询问九文,这话是不是真的。 九文连忙点头,虽然吴三婶拿不出证据来,可谁让阮小梨是那种出身呢? 再说贺烬和阮小梨都在这个村子里,她趁着贺烬不在,让男人进了屋子......就算没做什么,有人会信? 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了,事情的发展总不会脱离他们的希望的。 第175章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这个后果,于是心照不宣的露出个一个笑容来。 白郁宁拿着帕子扫了扫脸颊的尘土,正要开口却瞧见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撕坏了,现在正有线头悉悉簌簌的往下掉。 她连忙将帕子收进手心里,这才看向贺烬:“贺大哥,九文有些事想要禀告......” 她见贺烬满脸不耐,眉头皱的更紧,知道他这是不感兴趣,连忙加快了语速:“是村里人来说的,不管怎么说,听一听还是好的。” 村里人? 贺烬微微坐直身体,从车窗里看出去,然后就瞧见了一个面相有些刻薄的中年妇人。 他心里一哂,这人长得好生眼熟啊,他们应该见过才对。 他又看了眼九文,心里已经知道了他在闹什么幺蛾子,只是事情经过他再清楚不过,用得着这些人来说嘴? 还真是闲的。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一句滚,思维就顿住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些人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就躲在屋子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这个喜欢无事生非,心思恶毒的妇人得到惩罚。 这个奴才,是真的以为阮小梨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所以才会将人带到自己跟前来,白郁宁才会劝他听一听。 可...... 他扫了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金羽卫,还有不远处的村民,这种事情在这种地方抖落出来,他若是当时当真不在,阮小梨会怎么样? 他心脏不自觉沉了下去,看向九文的目光逐渐锋利,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更根本的原因,九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阮小梨什么时候结了这么大的仇?竟然要把人往死里折腾?也或者...... 目光不自觉落在白郁宁身上,对方正期待的看着自己,仍旧是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贺烬竟然再一次从她身上看见了当初孙姨娘的影子。 那个陷害阮小梨装病,内宅争斗还敢牵扯上他母亲的女人。 虽然两人不管是容貌,身份还是气质都相差很多,可他还是发现了某些共同点,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了。 只是上次,他以为是错觉。 大概是他看的太久,白郁宁有些尴尬起来:“贺大哥,你看什么呢?” 贺烬这才收回视线,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可心里还是很好奇,白郁宁在劝他听一听九文话的时候,知道他要说什么吗? 她知道这个人一开口,就会让阮小梨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翻身吗? 第176章 贺烬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再胡思乱想,他很少去猜测女人的心思,即便猜了,也不觉得自己猜得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又落在白郁宁身上:“你知道他要说什么?” 白郁宁面露为难:“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关乎侯府声誉,所以才想请贺大哥听一听。” 哦,是关乎侯府声誉的事...... 贺烬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这小小的山村里,有什么东西能关系到侯府声誉? 如果事他的事的话,就算他一时不自控收了个民女,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和侯府的声誉扯不上关系。 所以只能是阮小梨的事儿。 这么分析起来,白郁宁的那句不是很清楚,就变得很假了。 看来他刚才的胡思乱想,也不全然是错的,他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吴三婶身上,神情逐渐凶悍犀利起来:“是你有话要说?” 吴三婶先前只以为带着刀穿着盔甲的金羽卫吓人,以为贺烬这华衣锦服,什么兵器也不带,就这么坐在车厢里的人应该很和气,可现在被他看这么看了一眼,才知道什么叫威严赫赫,当即大脑一片红白,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九文没想到她这么不中用,抬腿踢了她一脚:“你哑巴了还是聋了?侯爷问你话呢?!” 吴三婶脑子一乱,一时间忘了自己刚才的瞎话是怎么编的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 贺烬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是没话好说?” 他的目光落在九文身上:“你就是这么做奴才的?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往主子跟前报?” 九文心里又气又急,连忙伏地请罪:“侯爷息怒,公主,奴才不敢,是这刁民刚才说了一遍,奴才听着的确是不简单,才敢报道您跟前来的。” 白郁宁也恼怒吴三婶上不了台面,可毕竟九文是自己的奴才,要是真让贺烬发作了,她的脸要往那里放?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贺大哥不要生气,九文虽然做事的确有些不妥,可毕竟是父皇赏的人,你就看在父皇的面上,不要和他计较。” 贺烬身体微微一顿,意味不明的看了眼白郁宁,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被白郁宁拿着皇帝压自己的时候。 他轻轻嗤了一声:“公主说的是,毕竟是皇上赏的人,我一个臣子,怎么敢怪罪。” 这话算是很不客气了,白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句话说的有些没分寸,可她也只是想着不能让九文出事而已。 贺烬何时竟然也这么小气了。 她心里有些不悦,但没开口,只用眼神示意九文赶紧想个办法,要是这刁民再不开口,她也没办法保他了。 九文自然也知道刚才两人的谈话,让贺烬生气了,不敢再耽搁,下手狠狠拧了一把吴三婶,看她张嘴要叫,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凑过去阴恻恻的威胁:“我可警告你,到了公主侯爷面前还不老实说话,你那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 吴三婶被吓住了,身体僵硬,连动都不敢。 第177章 九文满意的点点头:“你想想你儿子,你男人,等会儿把事情办妥当了,公主自有赏赐,到时候你买上良田,做个地主,岂不痛快?前程可都是拿命挣出来的。” 吴三婶忙不迭点头,被九文这连恐吓带利诱,她已经丧失了自主思考能力,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九文又拧了她一吓:“清醒了吗?好好给我说话。” 吴三婶吃不住疼,连连点头,呜呜咽咽道:“明白,明白了......” 九文这才松开她,仰头看向车窗,他跪着,只能看见白郁宁有些冷淡的脸,瞧不见贺烬的神情,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这才开口:“启禀公主,侯爷,这女人刚才是被侯爷的威严吓住了,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白郁宁点点头,侧头看着贺烬,见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也拿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只好自己拿了主意:“那就说说吧。” 贺烬仍旧没有反应。 白郁宁手里本就被撕烂的帕子越发惨不忍睹,可她心情却并不算糟糕,虽然贺烬现在看起来是在生自己的气,可等阮小梨的事情被说出来,这份火气自然会被转移到阮小梨头上去。 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安定,看向吴三婶的目光都缓和了几分,甚至连眼底的嫌恶都收敛了起来:“你别怕,知道什么直说就是。” 吴三婶连忙磕头,刚要张嘴,一道有些不耐烦的男音响起来:“站起来说话。” 白郁宁有些诧异,贺烬这是不生气了? 然而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脸上却仍旧是没有表情的。 吴三婶并不知道这些,能不用跪着当然好,她连忙爬起来:“这事情是这样的,我家有个大儿子,叫吴大郎,长得体面,为人又好,村里好些姑娘都想嫁给他......” 她说了一通废话,听的九文都有些不耐烦,抬腿又踢了她一脚:“说重点。” 吴三婶瑟缩了一吓:“是是是......就是那天从山上捡回来一个女人,一看就不正经,肯定是一来就看上了我家大郎,还搬到我家隔壁去住,后来还在门口拦着他说话,我撞见了好几回......” 白郁宁是不信阮小梨会做这种事的,她要是有那个心思,放着青藤不勾搭,去找一个村夫? 然而她信不信无关紧要,只要让贺烬觉得恶心就成了。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贺烬的脸色,却不等看清楚,车厢外就传来一声惨叫,她连忙看过去,就见吴三婶捂着腿跌倒在地上,正打着滚哀嚎。 她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九文也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吴三婶在装神弄鬼,疾言厉色的训斥她:“还不给我起来,你不要命了?!” 吴三婶一头冷汗,半晌没能爬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 九文正要拉她一把,一直很安静的贺烬忽然开了口:“这感觉,是不是很熟悉?” 第178章 此言一出,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吴三婶还没弄明白情况,白郁宁先察觉到了不对劲,贺烬这话什么意思? 九文脸色变幻不定,谨慎的没有开口。 然而贺烬并不理会他们什么心情,只看着吴三婶:“我在问你,这感觉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有过。” 吴三婶腿上的疼稍微缓解了一下,理智也跟着回笼,这种腿上忽然疼起来,还疼的这么厉害的事情,好像真的曾经有过一回...... 是什么时候呢...... 她脸色瞬间涨紫,她想起来了,就在她去阮小梨家里胡搅蛮缠的时候,在她要进屋子里找人,阮小梨却拦着她不让她进的时候! 她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当时屋子里真的有人,只不过不是她的儿子,而是眼前这个...... 她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对上了贺烬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当即浑身一抖:“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就是嘴碎,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贺烬轻笑一声:“放了你?三言两语就能毁人一生,我如何放你?” 虽然他并没有发怒,可吴三婶还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她惊恐的摇了摇头,视线一转忽然看见了九文,顿时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公公,是你让我过来说的,是你说我只要说了这些就能拿到赏钱的......赏钱我不要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九文一脚把她踢开,脸上的冷汗淌了下来:“侯爷,奴才是被这刁民蒙蔽了,不知道她是编的瞎话,这才误会了,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白郁宁脸色难堪,她扭开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却忍不住骂九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怎么她如此灵秀,身边的奴才不管是丫头还是太监,却都如此不中用? 她恨得咬牙切齿,本来想看阮小梨的笑话,却成了自己的。 她抿紧了嘴唇没说话,贺烬也没开口,看着车窗外吴三婶和九文打成一团,眼神渐冷。 原来白郁宁真的是知道这两人要说什么的。 他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眶:“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车外的两人齐齐一抖,都住了手,惊恐的看过来,白郁宁也微微动了动身体,显然也因为贺烬的开口而有些紧张。 “杀手怎么忽然追来了村子,你们一家子,是不是做了什么?” 吴三婶脸色煞白,她没想到明明贺烬都说了不计较村民的事,怎么忽然又提起了这茬。 但她还不至于糊涂到说实话,连忙摇头,可她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辩解,贺烬连听都懒得听。 “来人,将这胆敢谋害朝廷命官的一家子收押,着令岐山县县令审问。” 吴三婶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她刚才要是没有因为堵一口气就胡说,没有被那块银子迷了眼,就不会被人发现吴家做的事了,现在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呐...... 金羽卫上前来将她拖了下去,九文胆战心惊的看着贺烬:“侯爷,奴才真的是被蒙蔽了......奴才也是为了侯府的声誉着想......” 第179章 这话假的贺烬都不想开口,可有些话还是得说,也不只是说给九文听的:“你自己的心思,你最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丢人的到底是谁?” 九文被戳穿了心思,脸色一时间十分精彩,却不敢抬头,怕被贺烬看出来更多。 他先前还以为这位大昌最年轻的侯爷,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到了长公主的肚子里,父亲又救驾而死,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荣耀,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只是靠运气,这份心计和眼力...... 他伏在地上哐哐磕头:“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白郁宁见他额头上磕出了血,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贺大哥......” 贺烬的目光移过来,看着她笑了一声:“公主放心,好歹是皇上赏的人,我不会怎么样的......就算要处置,也得皇上开口才行。” 这就是并不打算放过九文,而是要回去再算账的意思。 九文腿一软,一瞬间连求饶都忘了,但却很快回神,看向自己的主子,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白郁宁身上。 “公主,救救奴才......” 白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开了头。 九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敲开车窗和白郁宁要一句准话,可到底没这个胆子,路上还要走好几天,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压下心里的恐慌,殷勤的帮着收拾东西,他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事糊弄过去。 而车厢里,白郁宁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贺烬刚才的举动,到底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在维护阮小梨。 她正想的出神,贺烬忽然开口:“就这么看她不顺眼?” 白郁宁思绪一顿,惊疑不定的看过来:“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贺烬叹了口气,靠在车厢上看着她,目光一改刚才对着外人时的犀利冷漠,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你既然知道我对她的承诺,也知道她的出身,又何必和她计较?” 白郁宁原本还想狡辩两句,可既然贺烬将话摊开说的这么明白,她再抵赖也没什么意义。 她揉了揉手里彻底坏了的帕子:“哪个女人不想独占自己的男人?说是要大度,可我心里还是......” 她委屈的扭开头,眼眶已经红了。 贺烬看她这副样子,脑海里冒出来的竟然是黑衣人杀进来的那天,阮小梨跟他说你还要娶白郁宁的场景。 那时候阮小梨是怎么想的?她心里委屈吗? 他回想过往种种,发现阮小梨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独占欲,那个女人对自己,果然是没有情的吗? 他心里一沉,再看白郁宁,这场让人不喜的胡闹,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从马车暗格里拿出帕子递给她:“我和你保证,我只会敬重你一个人,其他不管是谁......都是玩物。” 第180章 这句话算是剖白心意了,白郁宁颇有些动容。 “贺大哥......” 她微微侧身,将头靠在了贺烬肩膀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不会再理会她了。” 贺烬身体微不可察的僵了僵,本能的躲闪了一下,虽然车厢里没人,他们这般做为没人瞧得见,可他还是...... 然而短暂的纠结后,他还是稳住了身体,他和白郁宁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迟早会有这么亲密的一天,他应该早点适应。 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只是到底有些艰难。 白郁宁忽然笑了一声:“贺大哥,你在紧张吗?” 贺烬一愣:“什么?” “身体这么僵,不是紧张是什么?看不出来,贺大哥竟然如此......” 她抿着嘴角笑起来,虽然眼底带着几分促狭,可因为笑意很柔和,眼睛也很亮,所以不但不让人厌恶,反倒多了几分俏皮。 贺烬目光微微一闪,他好像没见过阮小梨露出这副样子来:“......或许吧。” 白郁宁脸上的笑越发真诚:“能遇见贺大哥,我真的是很幸运。” 大概是这句话说出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白郁宁很快就直起身体,靠在了车厢上,神情有些飘:“贺大哥......皇宫是什么样的呢?我有点怕......” 贺烬犹豫着正想安慰她两句,就听见车窗外传来青藤的声音:“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我找你半天了。” 贺烬一愣,下意识扭头朝外面看过去,就见青藤正由远及近,目光却没落在马车上,显然话不是和他们说的。 可青藤除了他们,还能和谁这么说话? 他心口微微一颤,下意识往外探了探头,就见马车底下躲着个灰扑扑的影子。 阮小梨? 她怎么会在这? 那她...... 他脑子忽然有点乱,不等他平复下来,就见阮小梨站了起来,声音发苦:“殿下,我哪让你看上了,我改还不行?” 青藤笑起来:“我瞧你就觉得哪哪都顺眼,你还躲吗?我继续找,反正地方就这么大,用不了多少时间。” “......殿下,我不是和你玩捉迷藏。” “我知道啊,但这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 “......” 阮小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应该是没办法逃脱青藤的魔爪了:“不藏了,这都要走了。” 青藤吹了个口哨,一匹马踢踢踏踏的走过来,青藤走过去将马身上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递给阮小梨:“我这么远给你带过来,你好歹给个面子收了。” 阮小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殿下,在我们大昌,这叫私相授受,我可能会被淹死。” 第181章 青藤一噎,抬头看了贺烬一眼,男人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盯着他们,大概是伤地不轻的缘故,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但他并没有心疼人的想法,反倒笑起来:“这好办,表哥他点个头,不就没事了吗?” 阮小梨微微一僵,视线落在那个包袱上,迟迟没抬头。 贺烬眼神沉下去:“里头什么东西?” 青藤眼睛亮起来:“我们越国的女子服饰,咱们这回去,肯定不少人来接,她这副样子见客也不好......” 话虽然说的也有些道理,可贺烬却并不想答应,大昌的人,穿什么越国的衣裳,还是别有用心之人送的。 他张了张嘴,正想拒绝,白郁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殿下只是想看看阮姨娘的越国人打扮吧?”她笑了一声,“等打动了阮姨娘的芳心,带她回了越国,以后自然多的是机会,至于眼下......” 她瞥了眼阮小梨:“大可不必,她应当是没什么必要去见客的。” 这虽然是实话,可实在是不好听,贺烬一时,竟然觉得白郁宁十分刻薄,可说到底,阮小梨的确是妾。 然而他没开口,青藤却忍不住了:“公主这就不懂了吧?男人嘛,当然得让女人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长脸。” 白郁宁哼笑了一声,大约是很不屑这句话,青藤挠挠头:“怎么阴阳怪气的。” 白郁宁:“你......” 贺烬抬手揉了揉眉心:“阮小梨,你想收吗?” 这话把阮小梨问的抬起了头,贺烬趁机打量她的神情,倒是和前几天没什么不同,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没在意。 “我自己做决定?” 阮小梨很惊讶,她有点怀疑贺烬是在为难她。 但贺烬脸上也看不出一丁点恶劣来,他在白郁宁面前向来这么稳重端方,人模狗样。 看出了阮小梨眼底的犹豫,贺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当着我的面,你若是想收,不必避讳,若是不想......” 虽然话没说话,可前面那一句话就已经让阮小梨高兴了:“那谢谢爷。” 她一把抓过包袱,朝青藤笑了笑:“谢谢殿下,我还没见过越国人的衣裳呢,算是长见识了。” 她抱着包袱跑了,贺烬没说完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其实阮小梨不想收,他也可以让青藤消停下来的。 他心里憋了口气,沉着脸回了车厢,外头响起青藤的声音:“你别拿了就跑啊,趁着还没出发,快去换上看看......” 声音越来越远,慢慢消失了,贺烬的手指不自觉弹动起来,一下一下敲着手边的小桌子,声音杂乱无章,听的人心烦意乱。 白郁宁倒是很高兴,贺烬这么守礼的人,肯让阮小梨收青藤的关系,显然是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的,去留自然也不会在意。 她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太过高估阮小梨了,就算共患难,可也改变不了什么,不管是阮小梨的见识还是出身,都注定了,她配不上贺烬。 “贺大哥,”她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可有件事,还是要早定下才让人心安,她看了眼贺烬,脸颊微微红了,“回去后,你就去请长公主进宫,向父皇请旨赐婚好不好?” 贺烬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可敲着矮桌的手却微不可察的一顿。 第182章 白郁宁没有察觉,只当是自己刚才过于羞涩,声音太低她没听见,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将音量提高了一点:“贺大哥?” 贺烬像是刚刚被惊动,睁开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看,白郁宁的脸色又红了一些,但她仍旧顶着这份害羞开了口:“是请父皇赐婚的事儿......” “......此事我会处理,你且在宫里安心等着。” 这不是白郁宁想要的结果,她以为贺烬会说回去就请长公主进宫,可刚才已经说了一遍了,要是再提就有些上赶着了。 她心里的喜悦淡了些,可念头一转,又觉得兴许是皇家规矩多,有诸多事情需要准备,贺烬既然尽心尽力的帮自己得到了公主的身份,刚才又许了诺,那他心里应该也是着急的,这时候,自己要稳住才行。 至少应该比贺烬稳得住才行。 她的出身,在皇宫的境遇,贺烬都清楚,要是这时候自己再太过殷勤,只怕是会被看轻,就算贺烬没这种心思,长公主可说不准,毕竟她可是很瞧不上现在宫里的金枝玉叶的。 想到这里,她神色平淡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是应了贺大哥的......倒是也不好太急。” 贺烬心里微微一松,虽然的确是想好了要娶白郁宁为妻,可到底不好太仓促。 “好。” 他答应一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没多久车队就动了起来,他们终于要回去了。 然而走了没多久,外头就热闹了起来,他睁眼一瞧,竟然看见阮小梨在骑马,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太医的马车,她为什么不去? 阮小梨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想出来透透气,马车上都是药材,那味道就不说了,关键是这太医好为人师。 估计也是因为之前喊阮小梨带路挖药草,害她被贺烬骂的事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教她号脉读医书。 她也不是不想学,关键是,她听不懂,太医自己讲的还挺陶醉,见她一脸问号,还要骂她不认真。 阮小梨实在是心累,只好出来透透气。 也不知道青藤是不是一直盯着头,她刚做到车辕上,他就窜了过来,喊金羽卫给她替了匹马出来。 “会不会?我带着你吧,我这可是匹宝马,汗血宝马。” 阮小梨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还是挺感激青藤开口的,不然她自己应该没这个本事让金羽卫给她一匹马。 “不用,我会骑。” 青藤面露失望,但还是放慢速度跟在她身边:“衣裳你都收了怎么不换?” 阮小梨无语的看着他,她那里有地方换?马车上又不是她自己,就算太医已经年纪一大把了,可年纪再大,那也是男的。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显,青藤也反映了过来,讪讪一笑,却仍旧是失望模样:“刚才就说让你换了再走。” “这么多人呢,难道都等我吗?” “等就等呗,有什么?”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解,好像是真的不知道等她有什么不对,这和达官贵人们那种因为自持身份而让人等待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183章 阮小梨有些惊讶,越国人都这样呢还是只有青藤是不一样的? 对越国好像有点感兴趣了。 “你怎么不说话?” 青藤这人不止没架子,话还特别多,虽然阮小梨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却也不能真的晾着他,毕竟也是皇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我和殿下是不一样的。” 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困惑问了出来:“殿下要是想和人聊天,为什么不去找白......公主?” “我听说她学识好,身份又高,比起我来,她应该......” “嗨,”不等她说完,青藤就打断了她的话,“公主有什么好聊的,我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公主,见太多了,烦。”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然后催着马靠近了一些:“而且这公主吧,你不能随便凑太近,不小心是要被指婚的,我这么年轻,还想多玩几年,可不想娶个人回去管着我。” 这大概是他的真心话,可听起来仍旧有些刺耳,阮小梨不由沉默下来。 白郁宁不能随便靠近,因为要付出代价,而她就没有这个顾虑,不喜欢扔了就是,反正她没靠山,什么都做不了。 她开始的决定是对的,果然不应该和这个人走太近。 阮小梨勒停了马,翻身跳了下去,将缰绳还给了金羽卫:“谢谢大哥了。” 金羽卫连忙摇头:“别客气,再想骑就来找我。” 阮小梨又道了谢,这才回到御医的马车上,刘太宁看了她一眼:“来来来,把这段背下来。” “......太医,我字还没认全呢。” “不要偷懒,先背,背完再认,又不多,也没有晦涩的词句。” 阮小梨有些无语,你当然不觉得晦涩,毕竟你就是干这个的,但我是个连字都写不好的人,这医术简直是天书了好吧? 可她闲着也是闲着,看一眼是一眼吧。 她盯着医术上的字看,还没数出来自己认识几个,车窗就被敲响了,她一打开就看见了青藤茫然的脸:“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走了?再出来溜达溜达啊。” 阮小梨摇摇头,不太想和他说话。 青藤察觉到她的疏离,虽然之前也没多亲近,但现在的确更远了一些,他挠挠头,心里有些茫然,纠结片刻,他忽然一拍脑袋,悟了:“我刚才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轻视你。” 阮小梨不觉得他有和自己解释的必要:“你轻视也不要紧,甭解释,都懂。” 青藤有些急了:“不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纯粹是觉得你们那公主不如你招人喜欢。” 这话越说越扯,阮小梨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外头九文就跑了过来:“殿下,侯爷请您过去说话。” 青藤叹了口气:“那我等会再来和你解释啊。” 他一走阮小梨就关上了窗户,真心希望他可别再来了。 第184章 中午的时候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一下,这时候阮小梨正头大如斗的被太医检查背的医书。 刘太宁摇摇头:“背错了好多,你这要是我弟子,早就要挨手板了......治病救人的事怎么能这么马虎?” 阮小梨无力的靠在车厢上:“大人,我那是马虎吗?我是字没认全,刚才都说了,你又不听。” 刘太宁叹了口气:“好吧,我再教你读一遍。” 阮小梨硬着头皮听完,刚想说再来一遍,马车就停了,外头金羽卫喊着生火做饭,她连忙站起来:“休息了,大人也出来透透气吧。” 说完她也不等太医有什么反应,自己先跳下了马车,然后迎面就看见了青藤笑嘻嘻的脸。 “我之前那话真不是那意思,你别生气。” 阮小梨心想这人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要是换了贺烬,肯定早就不耐烦了...... 不对,贺烬根本不会解释,他本来就是那么想的。 她有些无奈的摊摊手:“你那话没说错,我也没生气,殿下你别放在心上。” 青藤瞄了她一眼:“真的?” “骗你干什么?” 青藤放松了些:“那就好,其实越国真的不错,民风开放,也尊重女人,你看你在这过的多苦啊。” 这话说的阮小梨一愣,她现在过的......很苦吗?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冷不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了贺烬仍旧有些苍白的脸。 白郁宁就在他身边,伸手扶着他,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阮小梨脑子里不自觉蹦出个词来,如胶似漆。 这还没成亲呢。 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青藤忽然一拉她的袖子:“走走走,我看河里有鱼,抓来给你烤着吃。” 阮小梨还是很抗拒他靠这么近,可眼见贺白二人越走越近,一幅要在这里休息的样子,她也不想再继续呆下去。 她点点头,跟着青藤去了河边。 青藤踢开靴子,一撩袍子就要下水,阮小梨一愣:“你真要下去?算了吧,这天还没有多暖和......” 青藤一边撸袖子一边往里走:“当然要下去,不然怎么抓鱼?你以为我和你说着玩啊?” 阮小梨就是这么以为的,堂堂皇子,这么不顾身份体面...... 如果自己不是个女人,应该很愿意和青藤这样的人交朋友。 “小心点啊。” “放心吧,我从小抓到大,越国御池里的锦鲤都被我抓了个遍,我可是个高手......嘿,抓到了!” 阮小梨有些惊讶:“这么快?”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点银光从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啪得一声被丢上了岸。 阮小梨连忙跑过去,真的是一只一尺长的鱼,她不自觉有些惊喜:“好大,殿下真有你的!” 青藤朝她点点头,面露得意:“那是,这抓鱼的本事,越国的渔夫都没我强。” 阮小梨没想到这人夸两句就得瑟,脾性还真有点让人喜欢,但也没顾得上和他继续说闲话,连忙将在地上扑腾的鱼抓起来,免得它又跑回水里去。 第185章 可这鱼太滑,她手又不够灵活,刚抓起来就被对方挣脱了。 “别跑!” 那鱼强壮有力,一路蹦蹦哒哒往前,阮小梨只好弯着腰一路抓一路追,冷不丁眼前出现了一只靴子,稳准狠的踩住了那条鱼。 她眼睛一亮:“谢谢,这鱼真是太......” 视线上移,她后半截话就顿住了,是贺烬。 他不是在和白郁宁弹琴说爱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本来稍微高兴一些的心情,被贺烬忽然的出现浇灭了,她慢慢站直身体:“爷。” 贺烬垂眼看着她,半晌没说话,直到脚下的鱼停止了挣扎,他才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青藤拎着另一条鱼走过来,瞧见两人面对面站着,连忙加快脚步:“哎哎哎表哥,你别又为难她。” 贺烬眉头一拧,阮小梨是他的人,就算他真要为难,和青藤又有什么关系? 阮小梨倒是没想这些,只是觉得青藤误会了,就随口替贺烬解释了一句:“没有,爷帮我抓鱼呢。” 她说着,目光就落在了贺烬脚下的鱼上,却发现那鱼已经翻了白眼,显然死了,她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青藤面露可惜:“鱼都快踩成酱了,我再去抓一条吧,这条你拿着。” 他递了条鱼过来,阮小梨下意识接了过来:“不用再抓了吧,我不吃也行。” “那不行,这鱼就是给你抓的,等着啊......” 他抬脚要走,脚刚踩进水里,就听见贺烬开了口:“等等。” “嗯?” 贺烬抬起脚,放过了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的鱼,慢慢朝河边走过去:“既然是我踩死的,我去抓。” 阮小梨和青藤都是一愣。 “表哥,不用这么客气。” “是啊爷,你身上还有伤呢。” 贺烬扭头,视线唰的射了过来,看的阮小梨一呆:“爷,你......” 贺烬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抓不到?” “啊?”阮小梨被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她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烬哼了一声,又把头扭了回去,一幅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阮小梨叹了口气,她也没做什么呀,怎么就又把贺烬惹生气了呢?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她索性不再想,找金羽卫要了个木桶,盛了些水将鱼放了进去,她这边刚放好,就听见青藤高兴的笑了一声:“这条真大。” 这是又抓着鱼了? 她连忙看过去,却不等看见青藤,先瞧见了贺烬,他既没脱鞋子,也没下水,就站在河边,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抓鱼的样子。 阮小梨正纳闷他是不是要打退堂鼓的时候,男人忽然飞身跃起,在河面一抓,然后再一踩水面,又跳回了岸边。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衣服上甚至连点水渍都没有。 阮小梨一呆,虽然贺烬对自己总是阴阳怪气的,但她还是有一瞬间被迷住了眼,这个男人...... 第186章 一条大鱼啪得摔到阮小梨面前,她猝不及防,被鱼身甩了一脸水,她被惊得回了神,抬手抹了把脸。 “好大的鱼。” 贺烬又哼了一声,下巴微微一抬,从头到脚都写着这还用你说。 阮小梨笑了笑,把鱼也丢进了木桶,冷不丁青藤的鱼也扔了过来,她只好也捡起来扔进去。 但没多久青藤就提着鞋子走了过来:“表哥也抓住了?快比比,谁的大。” 阮小梨有些无语,这有什么好比的?反正两个人都抓到了。 然而贺烬听见这句话竟然也走了过来,虽然没开口,却的确是一幅比就比的样子。 阮小梨安静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抠了抠木桶。 “比不出来?你怎么不说话?” 阮小梨心虚的扭开头,她怎么会想到这两个男人这么幼稚,连抓鱼都要比比大小,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全都扔桶里了。 “那个......一样大。” 青藤往桶里看了一眼:“你这眼神不太好啊,这三条分明不一样,最大的那个肯定是我抓的。” 贺烬啧了一声:“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抓鱼那么多年,绝对抓的是最大的。” “证据呢?”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阮小梨顿时头大,她以前知道女人会为了胭脂水粉这些小东西吵,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小气起来,一条鱼也能闹腾。 贺烬哼了一声,然后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河里:“再来?” 青藤立刻丢开鞋子:“走走走。” 阮小梨眼看两人走远,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她蹲在岸边看着,没多久两人双双有了收获,但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有胜负欲,两人都没过来,反倒远远的把鱼扔了过来,阮小梨连忙过去看,然而两条鱼被扔到了一起,到底哪个是哪个的? 她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 两个人还等着她的结果,见她戳着不动弹,纷纷开口催促。 “你哑巴了?” “怎么不说话?谁赢了?” 阮小梨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一幅比不出来就继续的样子,顿觉头大,青藤就算了,贺烬要是为了条鱼再把伤口崩开...... 阮小梨小心翼翼道:“算平局行不行?” “不行。” “不行。” 阮小梨:“......” 一条鱼的大小,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她不想再搭理着两个幼稚鬼,可又谁都得罪不起,一时间十分愁苦,好在白郁宁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脚走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纷纷放弃了继续比的念头,走了过来。 阮小梨松了口气,拎着装鱼的桶想去河边收拾一下,但半路上桶就被人拿走了。 青藤:“这么沉,我来提,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第187章 “应该快好了吧。” 贺烬将手收了回去,脚下转了个方向,朝马车去了。 白郁宁略有些诧异:“贺大哥?” 贺烬脚步不停,好像根本没听见,白郁宁犹豫了一下抬脚追了上去:“贺大哥,我给你换药。” 贺烬摇摇头:“我去找太医,你不用过来了。” 白郁宁还想和他亲近,可一想到自己眼下的身份和之前的思量,该有的架子还是要有的。 她点点头:“那让太医仔细些。” 贺烬摆摆手,头都没回就钻进了马车。 刘太宁正在车上看医书,瞧见车门开了,还以为是阮小梨回来了:“来来来,再把这段背了......” 贺烬:“......她字都认不全,怎么背医书?” 刘太宁抬头,这才看见是他,连忙行了个礼:“原来是侯爷,真是失礼了,可是要换药?” 贺烬点点头,在阮小梨的位置坐下来,一垂眼却瞧见坐垫边缘都被扣的有了线头,不由啧了一声,早上他坐这车的时候,垫子可不是这样,手还真是不老实...... 太医检查了一下伤口,又给他换了药,眉头拧着:“侯爷最近不要练功,等伤口痊愈了再说,这要是挣开了,会很麻烦。” 贺烬眼底闪过尴尬,他刚才抓鱼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没想到还是被太医给看了出来。 “......我明白。” 太医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好动。” 贺烬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见他处理完了伤口就下了车。 金羽卫们已经升起了火,一边烤鱼,一边煮鱼汤,青藤和白郁宁都坐在火边上,阮小梨却不在。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就见她正在河边弯着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等再走近些,他才瞧见不少金羽卫下了水,大概是知道河里有鱼,也想着吃顿热乎的。 阮小梨就拎着木桶在河边捡男人们丢上来的鱼。 桶大概并不轻,她站起来的时候,腰还是弯着的,呼吸也有些粗重,显然很累。 贺烬心里哼了一声,力气本来就不大,手上又有伤,这种时候来献什么殷勤? 他张了张嘴,刚要教训她,水里的金羽卫就上了岸,朝阮小梨道谢,然后把桶接了过去。 阮小梨这才站直身体,笑着朝人摇摇头,然后抻了个拦腰,看样子的确是累的不轻。 贺烬想说她是自找的,可话在嘴边赚了几个圈,却愣是说不出来,半晌他还是闭了嘴,转身走了。 阮小梨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只瞧见了他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才张了张嘴,小声道:“爷。” 贺烬脚步一顿,扭头看过来:“怎么?” 阮小梨有些尴尬:“也没什么,就是刚才那么飞来飞去......有没有扯到伤口?” “瞧不起我?” 阮小梨连忙摇头:“怎么会?我就是......” 贺烬抬手,弹了弹她脑门:“我好着呢,吃鱼去吧。” 阮小梨松了口气,这才走了,贺烬却迟迟没动弹,他搓了搓刚才弹人的指尖,心情莫名好起来。 第188章 连着几天在山里奔波,旁人还好说,白郁宁却有些受不了了,脸色十分憔悴,好在他们终于看见了稍微繁华些的镇子。 贺烬:“先在这里休整一天吧。” 金羽卫连忙应了一声,白郁宁忍不住看过来:“贺大哥,不用顾忌我......” 贺烬摇摇头:“我们不赶时间,不必如此着急。” 白郁宁白着脸笑了笑,靠在车厢上等着九文去客栈定房间,然而片刻之后,回来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桃?” 小桃看起来这些日子过的不太好,看见白郁宁眼睛一亮,扑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姑娘,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白郁宁伸手扶住她,安抚的拍了拍,却下意识扭开了头,拒绝了和她的对视。 她心情有些复杂,小桃还活着她多少也是高兴的,只是当初两人分开的场景太过一言难尽,不管是小桃的背叛,还是自己当时的丢弃,让人想起来多少都会有些尴尬。 “......你当时去了哪里?我去找你没有找到。” 小桃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竟然有些感动,像是真的相信了白郁宁这随口胡诌的谎话,她摇了摇头:“奴婢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后来遇见了寒江,就被救了。” 白郁宁一愣,朝车外看去,这才瞧见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正站在外头和人说话,而那人正是寒江。 “奴才猜着爷得在这里歇脚,早就包下了客栈,皇上传了话,让您不着急回去,万事身体为重。” 贺烬点点头:“你是从皇上那里来?情形如何?” “刺客都抓住了,反叛的青州巡城史也已经伏诛。” 贺烬一愣:“伏诛?可问出了幕后主使?” 寒江忍不住摇头:“人是皇上身边的楚公公亲自审的,刑部和大理寺都没插手,至于结果......” 这种处理方式有些耐人寻味,贺烬想起刺客的那些话,心里有了猜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大约就是如此了。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打听,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寒江连忙点头应声,而后侧身让开路:“听说爷伤地不轻,还是快歇着去吧,奴才在路上遇见了翡烟姑娘,可要唤她来伺候?” 贺烬摆摆手,即便要伺候,他也不想翡烟凑过来。 他扫了一眼人群,竟没看见阮小梨在哪,眉头不由一拧,张了张嘴正要喊,就看见她从太医的马车里钻出来,手里还抱着一摞医书,灰扑扑的样子,十分不起眼。 “去帮她一把。” 寒江应了一声,往人群里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才瞧出来哪个是阮小梨:“阮姨娘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贺烬顿时心情复杂,他顾忌着白郁宁在,的确没分多少心思在阮小梨身上,连件干净体面的衣裳都没让人买给她。 然而一向爱打扮的人,这次竟然也没说什么,一路上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连抱怨一句也没有。 他心里突然间多了那么点愧疚:“让翡烟去照料她两天。” 第189章 寒江觉得这话有些多余,毕竟两人住在一起,翡烟照料两个人是应该的事情,哪用得着特意提醒一句。 可他没敢提出异议,走到阮小梨身边接过了她手里的书,引着她上了楼:“姨娘先休息一下,有事就吩咐奴才。” 阮小梨连忙道谢,虽然当初船上出事的时候,没有人想着去救她,可再见到寒江,她还是有些高兴的,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别后重逢。 “奴才正打算出去采买,姨娘可有需要的东西?” 虽然的确有,可是女人贴身的东西,不好告诉他,因而阮小梨只好摇头:“没什么要买的,你去忙吧。” 寒江没再啰嗦,很快就走了,阮小梨连忙去找小二要热水,她这些日子还没正经洗过澡,好在天气冷,不然她身上大概都要有馊味了。 大概是知道这些人都是贵人,店里的伙计不敢怠慢,很快就送了浴桶和热水上来,阮小梨正要脱衣服,听见外头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响起来说话声,声音还颇有些耳熟。 “姑娘......不对,现在应该是公主了,我以后要跟着进宫吗?” “你若是愿意,自然好,若是不愿......我便请贺大哥另作安排。” “我还是想跟着姑娘......” 阮小梨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小桃,也没想到当初分开的那么不体面,两个人之间竟然没有一点芥蒂。 要是换成她,她心里肯定得有疙瘩。 可话说回来,要是当时是彩雀的话,她未必能有白郁宁的魄力,说走就走。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公主呢,比自己可霸气多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自己泡进浴桶里,然后舒服的叹了口气:“享受啊......”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潜进了浴桶里,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小狗似的甩了甩。 贺烬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就被甩了一脸水:“怎么回事......” 他和浴桶里的阮小梨四目相对,猛地抬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头来往的人群:“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这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片刻后,贺烬的脸先黑了下去:“怎么,你这里我还来不得了?” 阮小梨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一路上,贺烬连和她说话都很少,显然是在顾忌白郁宁,现在自然也没理由和她睡同一个房间,她甚至从开始就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寒江并不知道这一路上两人相处的情形,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船上,自然而然的将两人安排在了一起。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半晌阮小梨才往水里缩了缩:“那我等会搬出去......” 贺烬还没开口,敲门声先响了,青藤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小梨你在吧?走走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这镇上还挺热闹。” 阮小梨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干脆没出声。 “没在?那跑哪里去了。” 青藤嘀咕着走了,贺烬这才哼了一声,觉得寒江这么安排还是有道理的,这个青藤真的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第190章 听说贺烬到了,翡烟连忙出门去找人,却一开门就看见白郁宁和小桃站在门口,脸色顿时有些僵。 当时的情形算是十分危险,大家都是为了自保,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可心里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何况在龙船上的时候,翡烟已经知道了白郁宁对妾侍的态度,知道以后是指望不上她的,自然也没了以往讨好的心思。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竟谁都没开口,小桃倒是没察觉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指了指翡烟身后的屋门:“公主,我和翡烟姐姐住这间,就在你隔壁,有事喊我一声就成。” 白郁宁淡淡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翡烟,慢慢的笑起来,眼底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翡烟姑娘别来无恙?” 翡烟目光闪了闪,白郁宁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依仗贺烬宠爱才能在侯府立足的孤女了,她现在是堂堂公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来:“托公主的福,奴婢死里逃生。” 提起这事,小桃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幸亏公主当时跑了,不然咱们都得遭殃。” 这话说的翡烟想冷笑,要是白郁宁真想救他们,当时会一句话都不说? 白郁宁却有些愧疚,她不自觉抓了抓小桃的手,小桃没察觉到什么,随手推开了隔壁的房门:“姑娘这一路走过来肯定很辛苦,快进去休息休息吧,可要沐浴?我这就让人送热水上来。” 白郁宁点点头:“去吧。” 小桃答应一声走了,白郁宁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颤了颤,不管怎么说,小桃伺候她的时候,还是很尽心的,当初的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她转身要去自己的房间,一扭头却发现翡烟正在看自己,她心里有些不悦,就算以往自己看在贺烬的面子上,对这个丫头诸多看重,可她也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么直视自己,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她脸色微微一冷:“你还有事?” 翡烟察觉到她似乎生气了,犹豫片刻还是顾忌她的身份,慢慢低下了头,眼底却闪过一道亮光:“奴婢等着公主休息了,好去找侯爷,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丫头,这种时候总不能偷闲。” 她迅速看了眼白郁宁有些沉凝的脸色,嘴角微微一翘:“再说,侯爷也是习惯了奴婢伺候的。” 她虽然低着头,却仍旧看见白郁宁的手指蜷缩了起来,心里知道她是在生气,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公主又怎么样?就算嫁给贺烬成了侯夫人又怎么样? 既然有了这么尊贵的身份,就注定不能做争宠那种事,男人嘛,谁会喜欢高高在上的女人? 她自觉扳回了一局,整个人都有些斗志昂扬,可等了半天,爷没等来白郁宁的话,她有些纳闷,堂堂公主,不至于因为她几句话就被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吧? 要不偷偷看一眼? 她正准备抬头,忽然听头顶上传来一声既冷淡又轻蔑的笑声:“说得对,你毕竟是一直伺候着贺大哥的,自然做事妥帖,心思细腻......我倒是盼着,以后,你也能在我身边伺候。” 翡烟一愣,这句话什么意思?在夸她? 可怎么可能?明明很生气了,还夸她? 翡烟正纳闷,就听白郁宁又冷冷淡淡的开了口:“你去吧,贺大哥身上有伤,你仔细些。” 第191章 她说完也不等翡烟反应,自顾自抬脚进了屋子,然后合上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翡烟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有些困惑的往贺烬的房间去,路上却忽然反应过来,白郁宁刚才那些话哪里是夸她,分明是在说,如果以后她和贺烬成了亲,就会把自己要过去伺候...... 到时候自己成了她的奴婢,要是她不开口,就算贺烬再喜欢自己,也没办法纳成房里人。 她浑身一抖,知道自己这是把白郁宁得罪死了。 她脸色一时有些灰白,脑子也浑浑噩噩起来,直到到了贺烬门前,她才勉强回神,强打起精神来敲门:“爷,奴婢翡烟,可要进去伺候?” 虽然在白郁宁面前放了很话,可伺候贺烬这事儿,还真不是她想做就能做的,故而这句话一说完,她的心脏就提了起来。 里头很快响起声音,却不是贺烬的,而是一道女音:“不用不用,你歇着去吧。” 翡烟一愣,她家爷才刚到,就被狐媚子缠上了? 但她很快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短暂的思考片刻就想起来了,是阮小梨。 对啊,当初跟着出门的可不是只有她们三个女人,还有阮小梨呢,眼下白郁宁没过门,自己又只是个丫头,能理直气壮和贺烬主再一起的,也只有她了。 翡烟恨恨的咬了咬牙,心里有些嫉妒,这个贱人! 可既然阮小梨在,还开了口,那贺烬应该是不在的,不然怎么轮得到她说话? 她心里骂了一句,转身正要走,脑海里忽地亮光一闪,阮小梨是妾,出身那么不体面,可白郁宁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她还能在这种时候挤开白郁宁,住进贺烬房里去...... 要是自己也能在白郁宁过门之前,被贺烬抬了身份...... 她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眼睛不自觉亮了。 小桃带着小二来送热水,刚好看见,脚步不由一顿:“翡烟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翡烟眼睛一转,面露无奈:“等着伺候阮姨娘呢。” 小桃脸上立刻露出明显的厌恶来:“她?她一个妾,也配?” 翡烟装模做样的摇头,伸手要去捂她的嘴:“可别乱说,爷也在里头呢,说不定是两个人一起......” 她心里是笃定贺烬不在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小桃又不知道。 她的话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你不知道咱们这位阮姨娘可是既有手段又有心机呢,爷那么自持的人,她一来就住了进去,白姑娘......哦不,是公主殿下还在呢......啧啧啧。” 小桃脸色发青,厌恶的瞪了一眼门板:“真是不要脸!” 她说完气冲冲的走了,翡烟得意的瞥了眼小桃的背影,嘁了一声,在自己顺利达成目的之前,就让这两个人斗去吧,贺烬那样的性子,肯定厌恶,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趁虚而入...... 第192章 翡烟心情大好,正琢磨着怎么创造个机会,让贺烬顺理成章的纳了自己,就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她一愣,阮小梨出来了? 她冷笑了一声,抬着下巴扭过头去,却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寒气森森的眸子,她一怔,脸色刷的白了:“爷,您,您怎么在这......” 贺烬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垂眼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翡烟有些受不了,后心凉沁沁的,半晌才鼓起勇气抬眼看过去:“爷,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贺烬这才抬脚从屋子里出来,随手合上门,话有些漫不经心:“本侯自然是想看看,敢背后编排主子的奴才,是长什么样。” 翡烟浑身一颤,连忙跪在了地上:“爷,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编排您,只是随口说了几句闲话,当不得真的。” 贺烬心里一哂,翡烟的确没有编排他,可关于阮小梨的闲话却没少说,还刺耳的很。 他半蹲下来,这个动作唬得翡烟浑身一颤,不自觉低下了头:“爷......” 贺烬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躲闪和忐忑,自顾自开了口:“有手段?有心机?嗯?” 翡烟没敢开口,心里却十分愤怒,贺烬这是要替阮小梨出头吗?为那个娼妓出身的妾? 果然是个贱人! 然而她在心里骂的再凶,也并不敢质问贺烬,甚至连一点不满都不敢露出来,只好把气撒在了帕子上,借着袖子的遮掩,用指甲死命抠挖。 她忐忑的抬头看了眼贺烬,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来:“爷,溪兰苑的人和事儿您不是一向不管的吗?这次奴婢可没有牵扯您和长公主。” 她觉得贺烬这大约是出门时间太久,又每天和阮小梨在一起,被她那些下作手段迷住了眼睛,这才一时没了分寸,只要自己提醒一句...... “我是懒得管......” 贺烬淡淡的开了口,翡烟心里一松,刚要说句什么把这件事揭过去,就听贺烬冷笑一声:“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背后说她?” 翡烟被骂的一愣,贺烬待人从来说不上和善,以往做错了事惩处起来也从来不会留情,但为了溪兰苑的人发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不真实,像是她癔症了。 “爷......” 贺烬嫌恶的瞥她一眼:“你即是母亲挑过来伺候我的丫头,回府后,就还回母亲身边去吧。” 翡烟一抖,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贺烬:“爷,你是要......要赶我走?奴婢伺候你那么多年......奴婢可是打小就伺候你的,你怎么能赶我走?”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虽然的确是从来没被贺烬偏爱过,可他对谁都是这样,甚至对溪兰苑的人更糟糕,因此翡烟虽然时常被罚,却从来没想过会被贺烬赶走。 还是因为阮小梨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人。 “爷,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不能被赶回去,用孙嬷嬷的话来说,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的奴才,留着有什么用? 她一旦去了慈安堂,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可这苦楚之后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她会从风光无限的大丫头,变成人人耻笑的对象,以后做的活计也会是最脏最累的...... 那种日子,只是想想,她都觉得毛骨悚然。 “爷,求你,求求你......” 第193章 她伸手,试图去抓贺烬的衣摆,然而对方轻轻一侧身,就避开了她的手,就算是这种时候,他那不喜欢被人碰触的毛病也没改。 然而翡烟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了,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被撵回去。 “奴婢求您,饶了奴婢这回,奴婢一定不敢了,一定不敢了!” 她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贺烬脸上却看不见一丝动容。 他不喜欢翡烟,单从做奴才的角度来说不喜欢,但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一直忍让,总觉得这丫头年岁大了,就会懂些事,可事实却是她让人很失望。 不管是擅自替他作主,试图掌控他的生活;还是碎嘴子,背后编排主子的闲话,都让他觉得厌恶。 他为此罚了她不少回,但她始终没有改正。 贺烬不是个耐心好的人,已经懒得再给她机会了。 翡烟也察觉到他沉默里含着的意思,贺烬对溪兰苑里人的冷漠,终于也拿来对她了。 这个男人一向是这样,只要打定了主意,不管旁人怎么哀求哭号,都不会改变主意,甚至还会恶劣的欣赏对方的狼狈,就比如现在...... 翡烟心里一凉,眼泪混着血迹淌了下来:“爷......您再给奴婢一个机会,求您,求求您......” 贺烬轻嗤了一声:“你伺候我那么多年,难道我的脾气你不懂?” 翡烟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没动弹,就在贺烬要回屋子的时候,她才猛地一颤,用力往地上磕了一下:“爷,奴婢不回去......您要是不肯松口,奴婢今天就磕头磕死在这里。” 贺烬嘴角微微一扯,看起来像是要笑,可眼底却露出寒意来,这个丫头,是在威胁他? 想到这一点,他就真的笑了,抬手一击掌,云水从角落里钻出来:“爷。” 贺烬微微一抬下巴:“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看着她磕头,要是她没力气了,就帮她一把。” 翡烟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迅速退下去,她抖着嘴唇,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云水叹了口气:“翡烟姑娘,可要我帮忙?” 翡烟一抖,终于回神:“不,爷,奴婢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贺烬抬了抬下巴,云水会意,没再给翡烟说话的机会,抓着她的发髻逼着她继续磕头。 他的力道大,也丝毫没有怜惜,随着砰砰几声,翡烟的话断断续续起来,然后夹杂了呜咽声,听着倒是十分可怜。 小二送了热水出来,远远看见顿时吓得停下了脚,动也不敢动,脸上却有些不忍心。 这如花似玉的丫头,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磕头磕得满脸是血,怎么这主子似地男人竟然一点要喊停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看过去的眼神...... 小二一哆嗦,垂下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他不敢说话,却有人敢,耳边很快就响起一声怒斥:“住手!” 第194章 虽然那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可因为眼下的情形太过惨烈,就衬得这本该有些娇弱的声音多了几分大义凛然。 小二连忙看过去,就见是之前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原来胆子这么大。 但不等他再看第二眼,就被一个丫头瞪了:“看什么看?公主是你能看的吗?” 小二惊住,公,公主? 他连忙跪在了地上:“小人见过公主,给公主磕头。” 头顶很快再次响起女人的声音:“免了,你下去吧。” 这里的热闹小二不想看也不敢看,闻言连忙爬起来,感激涕零的走了。 白郁宁这才抬脚朝贺烬走过去,等走到近前她才看见翡烟的凄惨样子,心里不由一颤。 却也不全是被吓到了或者是怜悯不忍,也有些出了气的快感,毕竟这丫头不久之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就如此狼狈...... 有了这番遭遇,想必她也对贺烬死心了,这时候自己再为她出头,救她一命,还愁她不被自己所用? 她目光微微一闪,又很快就平复了下去,眼下的情形看来,她极有可能和贺烬起争执,但值得。 收服一个丫头不算什么,可她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她现在还没来得及进宫,没上玉碟,正好是需要好名声的时候,眼下贺烬的所作所为,刚好给了她机会。 虽然事情传出去,会让贺烬的形象有些损害,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应当是无妨的。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语气严厉起来:“贺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看在她伺候了你那么多年的份上你也不该这么对她。” 贺烬眉头拧起来,许久没说话。 云水忍不住想开口,他是做奴才的,遇见这种事,本能反应就是维护自家主子:“公主,是翡烟姑娘做错事在先,而且爷也只是给她个教训,并没有要......” “住口!” 白郁宁喝斥一句,倒是一幅笃定了他们在欺负人的架势:“你还要狡辩?你刚才那副样子,不是杀人是什么?” 云水张了张嘴,不等开口,就听白郁宁又道:“你还不松手?!这样的弱女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云水沉默下来,似乎知道自己一个奴才,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什么用处,所以不必再浪费口舌,可抓着翡烟的手却仍旧没松开,只是眼神落在了贺烬身上。 贺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也就继续摁着,一幅没听见白郁宁说话的架势。 白郁宁脸色有些发黑:“云水,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云水叹了口气,却没解释,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是贺烬的奴才,自然只听贺烬的话。 白郁宁的脸色又黑了些,她看了眼左右值守的金羽卫:“你们去把他架开!” 金羽卫面面相觑,片刻后一起低下了头。 白郁宁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脸色已经不只是阴沉了,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公主的身份,是多么可笑。 就算贺烬是皇帝的外甥,颇受荣宠,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侯爷。 第195章 可这些皇帝身边的亲信,却在自己这个金枝玉叶和他那个臣子之间,选择了他。 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窘迫,难堪和愤怒,虫子一样啃咬着她,以至于她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漩涡中心的贺烬终于开了口:“既然公主开了口......云水,还不松手。” 云水这才退开一步,站到了角落里去。 白郁宁的脸色仍旧难看的厉害,许久之后才看了眼小桃:“还不去把她扶起来。” 小桃没见过白郁宁这么骇人的脸色,没敢耽搁,连忙过去了,伸手抓着翡烟的胳膊,轻轻一拽:“翡烟姐姐,你还好吗?” 刚才云水那几下,把翡烟磕得头昏脑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现在小桃这一拉,她才清醒过来,却随即哆嗦起来,又后怕又委屈,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了出来。 小桃见她一脸血泪,似乎都要抹到自己衣裳上来,眼底嫌弃一闪而过,连忙把帕子糊在她脸上:“翡烟姐姐快擦擦吧。” 翡烟抓着帕子捂着脸,瘫倒在地上,声音低低的哭。 贺烬笑了一声:“不是你要磕死在这里的吗?本侯不过是让人帮你一把。” 翡烟一僵,哭声停住,身体却颤抖起来:“侯爷......” 白郁宁疾步走过去,挡在了翡烟面前:“够了,贺大哥,你真要她死吗?” 贺烬抬眼看过来,虽然差点把翡烟折腾死,他脸上却没什么情绪,只是视线很透彻,看的白郁宁心里微微一突,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的想法都被贺烬看透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自己在对方心里,应该是个超凡脱俗的人才对,是和阮小梨,翡烟之流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白郁宁安抚了自己,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贺大哥......” 贺烬抬了抬手:“我知道公主要说什么,只是......这是我侯府的奴才,要如何处置是我的事,就算您是金枝玉叶,也无权干涉。” 这话说的太过生分,听的白郁宁心口一颤。 她咬了咬嘴唇,知道贺烬这是真的生气了,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收手,虽然名声重要,可要是真的因此彻底得罪贺烬还是不值得。 但机会又很难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衣摆,翡烟狼狈的抬起头来:“白姑娘......不,公主,救救奴婢......” 贺烬眼睛一寒,这个丫头果然是不能留了,竟然向外人求救...... 然而白郁宁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翡烟的示弱无异于投诚,她刚才的纠结顿时被抛在了脑后,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贺大哥,我知道你会不高兴,可翡烟......请你放过她。” 贺烬又沉默了,片刻后有些自嘲的笑起来:“公主以为,我要怎么处置她?” 白郁宁看了眼翡烟满脸的血,虽然没说话,意思倒是很明显。 贺烬嗤了一声,神情一点点冷了下去:“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侯府的家事,不敢劳动公主。” 第196章 白郁宁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烬竟然会不给自己面子。 她心里有些忐忑,可要是这时候退步,自己刚才的坚持就成了笑话,不说旁人,贺烬心里也肯定会对自己产生误解,觉得自己软弱可欺,日后说不定会不尊重她。 她不能就这么退缩。 “贺大哥,”她挺直了腰板,抬眼直视贺烬,“如果我说,我非要管呢?” 贺烬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狼狈的翡烟,许久没说话,他不开口,周遭气氛就有些沉凝,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然而这份安静在白郁宁看来,无异于是贺烬在施加压力,试图借此让她退步,她在心里安抚了一下自己,眼神越发坚定:“贺大哥,你说话。” 贺烬笑了一声,却没什么情绪,既不是以往对着溪兰苑那些人的轻嗤,也不是对上白郁宁惯有的无奈和温和。 “公主想让我说什么?” 自然是要放人的。 白郁宁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觉得贺烬是在明知故问,然而对上贺烬的目光,这话她却说不出来,说到底,翡烟是侯府签了死契的下人,别说她一个公主,就连皇帝也不好插手。 可既然自己已经开口了,贺烬就不能退让一步吗? 她殷切的看着贺烬,虽然没开口,意思却都写在了眼神里,可贺烬却并没有回视,只是再次看着翡烟沉默下来,无声的和白郁宁对峙。 这个场面不在白郁宁设想范围之内,她没想到贺烬会真的这么坚持,甚至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 她心里气恼起来,也干脆抿紧了嘴唇不开口。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吱呀一声,贺烬身后的门开了,阮小梨小小的叫了一声,头从门后一闪而过。 贺烬沉凝的心一顿,抬脚追了进去,却没走多远就伸手一抓,将阮小梨从门后面拽了过来,刚要问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就瞧见了她身上那抹艳丽的红。 大昌朝的妾侍是不能穿红色的,因而他这是第一回看见阮小梨穿这种颜色,不由一愣,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名为惊艳的亮光。 虽然这颜色十分张扬,可却丝毫没有盖住阮小梨精致的眉眼,甚至还颇有些相得益彰。 贺烬一瞬间,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名为可惜的情绪,如果,阮小梨不是出身青楼,如果自己没有纳她为妾,如果她也能堂堂正正的穿上凤冠霞帔......会不会比现在更好看? 可惜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阮小梨穿红色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捡起刚才的话题,问她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后干什么,就在阮小梨那通身明艳的红里看见了一抹白,他脸色刷的一黑,抬手就捂了上去,气急败坏道:“你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脖子上那一大片,胸口都快露出来了!还有腰,收的那么紧做什么?! 越国的衣裳,真是不成体统! 阮小梨有些尴尬:“那......我也没别的衣服可以穿了。” 她忽然想起来贺烬刚才出门是做什么的,朝他伸出手:“爷,我的里衣呢?” 第197章 贺烬一顿,他刚才只顾着教训翡烟,把这茬给忘了。 他正想说还没来得及去买,忽然想起来走廊上都是金羽卫,阮小梨这副样子,是不是被别人看见了? 他抬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这才松开手,又看了眼阮小梨,然后耳廓气红了:“你就打算这副样子出去见人?” 阮小梨茫然的啊了一声,她这一路走过来又累又乏,只想睡觉,没想出去,要不是贺烬去找衣服迟迟不回来,门口的声音还越来越吵,她也不至于爬起来躲在门后面偷听。 还不小心把没关严实的门碰开了。 但贺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那个“啊”字听在他耳朵里,就是肯定的意思,他音调不自觉高了:“啊什么啊?” 他越想越觉得刚才门开不是偶然,肯定是阮小梨打算穿成这样去招摇过市,说不定还要去找青藤,脸色顿时一黑。 “刚才开门打算去哪?”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句:“没想出去,就是你们声音开始挺大,后来声音又小了,我听不见就凑近了一点......” 贺烬高涨的火气一顿:“偷听?” 阮小梨心虚的扭开头:“也,也不算吧,你们就在门口说,我听见了也很正常......” 这的确是阮小梨能做出来的事情,贺烬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阮小梨抱着头躲开,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我也不是故意听的,谁让你们非在门口说......”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爷,翡烟做什么事了?你怎么生那么大气?” 虽然没看见刚才外头什么情形,可阮小梨是见过贺烬黑脸的样子的,一想起来心里就有些打怵。 可她以前一直以为,贺烬只会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毕竟自己从头到脚都不招他喜欢。 贺烬没说话,阮小梨觉得这大概是觉得自己多嘴了,问了不该问的,连忙摇了摇头:“当我没说......” 她朝床榻走过去,撩开被子盖在身上:“爷要是没事,我睡了啊。” 贺烬这才哼了一声,瞧见阮小梨那衣裳上金银链子和宝石一堆,想必躺着很不舒服,心里有些不耐烦:“你没有衣裳,我也没有不成?以往倒不见你这么守规矩。” 阮小梨有些惊讶,片刻后高兴起来:“爷是说,我能穿你的衣服?” 贺烬下巴微微一抬:“我难道连件衣裳都舍不得吗?” 阮小梨笑起来,看着有些傻,贺烬不自觉多看了一眼,却被阮小梨抓了个正着:“爷?” 贺烬霍的扭开头,心里莫名的有些恼,他抬脚朝门外走去,眼看着要开门,却又回头瞪了阮小梨一眼:“不许穿着这套衣裳出去。” 阮小梨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可惜,她还觉得这衣服很好看呢......而且大红色,她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穿这一回了。 她有些可惜的摸了摸裙摆,忽然反应过来,可能就是因为这颜色,贺烬才不让她穿的吧。 第198章 门板吱呀一声响,贺烬出去了,阮小梨躺在床榻上,没了去找衣服换的念头,她想趁着现在没有人,多穿一会儿。 贺烬对此浑然不觉,门一开,刚才的烦心事再次涌了上来, 翡烟听见开门声,浑身一抖,白郁宁也抬眼看过来,经过刚才这一闹,她的情绪也冷静了一些。 想起贺烬刚才看阮小梨的眼神...... 她心口微微一颤,她怎么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要是因为翡烟的事和贺烬闹翻了,被对方趁虚而入...... 她缓缓吐了口气,正打算放缓态度,好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就听贺烬啧了一声:“既然公主这么喜欢这个丫头,就送给公主了。” 翡烟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贺烬:“爷?” 白郁宁也一愣,贺烬这是什么意思? “贺大哥,你不要她了?” 贺烬瞥了眼翡烟,虽然仍旧满是嫌恶,却没了之前的冷凝肃杀,只是语气仍旧冷冷的:“背主的奴才,留来何用?” 可若是翡烟不能留在贺烬身边,那她救这个人又有什么用?她难道还缺一个伺候的丫头不成? 她摇了摇头,还想替翡烟说情:“贺大哥......” 贺烬却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云水,回去后找出她的卖身契,给公主送过去。” “是。” 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他和寒江不一样,贺烬没吩咐的时候,他一向很安静,果然如云如水一般,十分的不起眼。 可主仆二人的这一唱一和,已经将事情定下了。 白郁宁抿紧了嘴唇,强撑着才没露出失望来:“如此,就多谢贺大哥了。”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救下了。 贺烬反应有些冷淡,大概还是介意她刚才当众下他的脸面,白郁宁正想说几句软和话,就见他抬脚就走,显然是要出门。 “贺大哥,你身上还有伤,要去哪里?” 贺烬回头看她一眼,语气有些淡:“不劳公主挂心。” 果然是生气了的样子,白郁宁咬了咬嘴唇,知道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因而识趣的闭了嘴。 贺烬这一走,客栈的老板和小二就都冒了出来,顾忌着他们在,虽然心里对翡烟已经没了耐心,她还是逼着自己露出个笑容来,吩咐小桃:“快把人送回屋子里去,喊大夫来看看。” 虽然有随行的太医,可翡烟毕竟只是个丫头。 小桃撅了一下嘴,但大概是这些天互相扶持着逃亡,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她虽然嫌弃翡烟身上脏,却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就把人扶起来,送回了屋子。 第199章 九文之前在后院停马车,错过了一场大戏,此时一进门就听见说要去请大夫,连忙殷勤的去了,本想趁机讨好白郁宁,却没想到大夫请回来,白郁宁却看都没看他。 “公主?” 九文是个太监,还是这些日子一直伺候着白郁宁的人,小桃看见他顿时有些戒备起来:“公主的闺房,是你能进的吗?出去。” 九文脸色一僵,抬头打量了一眼,他听说过小桃,但心里并不把这个丫头放在心上,说到底,一个蠢货而已。 只是眼下,这个蠢货显然比他更得白郁宁青眼,他眼睁睁看着小桃在自己面前把门关上了,只能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小桃进了屋子,就看见白郁宁虽然泡在了浴桶里,神情却有些冷淡,显然心情并不好。 “公主,你是不是在想侯爷?” 白郁宁没开口,倒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反应相当于是默认了,小桃也跟着叹气,有些不解的开了口:“公主,我不太明白,你怎么忽然看翡烟这么顺眼了?还为了救她和侯爷吵。” 她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白郁宁其实不是那么善良的人,可这一点她不敢说出来。 可就算她说的很委婉了,白郁宁也没有开口,她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贺烬会把翡烟撵出来,她的确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去救人。 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而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贺烬看阮小梨的那一眼......果然是青楼出身的人,好手段。 这时候小桃也想起了阮小梨:“公主,这种时候你可不能和侯爷生气,你看,今天你们一吵架,那个狐媚子立刻就穿成那样去勾搭侯爷,真是不要脸。” 虽然她嘴上骂的恶狠狠的,可之前阮小梨的样子,就算是她也不得不说一声,的确是好看的,没想到那个女人一向上不了台面,竟然和红色这么相称。 可有什么用呢?只要回到京城,她敢碰红色一下,就能治她个僭越的罪名。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帮白郁宁扳回这一局,就见白郁宁摇了摇头:“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小桃答应了一声,却不想回去伺候翡烟,一眼瞧见白郁宁的包袱还放着,连忙道:“奴婢不出声,收拾一下你沐浴完要穿的衣裳。” 白郁宁就懒得再理她,合上眼睛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可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小桃忽然叫了一声,她心里有些不悦,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了?” 小桃拎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走过来:“公主,这衣裳真好看......看起来不像是咱们大昌的样式。” 白郁宁一愣,她倒是忘了这茬了,这衣裳是青藤送的,说是见面礼,只是她一直搁着也没穿,现在小桃忽然拎出来,满眼放光的盯着,她才生出个想试试的念头来。 小桃难得的善解人意:“公主,试试吧,阮姨娘穿的那个和这个好像,侯爷肯定是觉得新鲜,才多看了几眼,要是公主你穿上,侯爷的眼睛肯定要移不开了。” 白郁宁瞪了她一眼:“我堂堂公主,难道要和一个妾一样,以色侍人吗?” 小桃看出来她不是真的生气,脸上就露出笑来:“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阮小梨怎么能和你比?咱们就是要让她看看,不管什么衣裳,公主你都比她强得多,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整这些幺蛾子。” 白郁宁有些被说服了,却仍旧没松口,小桃费了好一番口舌,她才半推半就的从浴桶里站起来,换了新衣裳。 第200章 贺烬头一回买女人的衣裳,盯着铺子里五颜六色的成衣,竟有些眼晕,怪不得阮小梨的衣裳都是这种,原来外头的铺子就是这副样子。 他有些不知道选,犹豫片刻,把最贵的几套都包了起来。 云水看老板一脸惊喜的样子,顿时有些肉疼,觉得他们这是被坑了,可贺烬又不是会为了几两银子计较的人,他也只好作罢。 贺烬四处查看了一圈,倒也不只是为了闲逛,好打发一些时间,让他不必现在就回去见白郁宁。 还想看看这周围有没有谋反的逆党留下的痕迹。 云水知道他的心思,小声禀告自己的发现:“这个镇子还算太平,之前青州出事的时候,府衙都没有动静,应该是没有沾染的。” 贺烬点了点头,瞧见不远处有个头发花白的乞丐在讨钱,就随手扔了块碎银子进去。 乞丐喜出望外,趴在碗边捡起银子咬了一口,才抬头看向贺烬,激动的浑身哆嗦:“多谢贵人,贵人多子多福,多谢贵人。” 贺烬心里啧了一声,他现在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呢,而且在正妻生下嫡长子之前,他也不可能有孩子。 这老乞丐的奉承话倒是说错了。 然而他给人银子,也不是为了这茬,他隔着三尺远在乞丐身边蹲下来:“我问你几句话......年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这里?” 老乞丐立刻摇头:“年前都进城买年货,人可多了,哪有什么奇怪的人。” 贺烬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扯,没再继续问,站起来走了,乞丐看着他的背影,忙不迭将银子揣进怀里,然后拿着自己的破碗走了。 云水瞧了一眼乞丐,忍不住摇头:“这块银子,够普通庄户人家几个月的吃用了,他也算运气好。” 可就是没说出一丁点有用的消息来。 贺烬看着倒是不在意,瞧见路边摊子上有不少女人戴的首饰,脚步微微一顿。 云水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一眼:“爷是想买给阮姨娘?” 贺烬下意识摇头:“我给她买这些做什么?” 云水猜错了,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那是奴才想错了......只是白姑娘如今是堂堂公主,这摊子上的玩意儿......再说,刚才那一遭,爷没生气?” 生气? 贺烬心里一哂,他岂止是生气,可能怎么样? 就算白郁宁的所作所为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可毕竟是公主,他总不能真的不给皇家面子。 虽说他当时在气头上,的确没打算留情面,好在阮小梨出来打了个岔,没让他做出失了分寸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扫过那个摊子,在一群并不算精致的簪镮里瞧见了一只红玉发钗,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些天看见的阮小梨的样子,她的发髻的确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抬脚朝摊子走过去,明明看中了那只红玉发钗,伸手拿的却是一只金镶白玉的簪子,他清了清嗓子:“你觉得这个母亲可会喜欢?” 云水像是看出了他的欲盖弥彰,强忍着没笑,配合他演戏:“爷的眼光好,长公主自然会喜欢。” 贺烬这才点点头,抬手递给摊主:“给我包起来。” 第201章 摊主见生意来了,立刻笑起来:“客官好眼光,这可是我的镇店之宝,旁人来我都舍不得卖,也就是看您通身贵气......” 贺烬以往是不耐烦听人说这些奉承话的,但今天不知道摊主哪句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他脸色竟然难得的是缓和的:“倒是会说话......罢了,再拿上这个吧。” 这次拿的才是那个红玉的发钗,摊主喜上眉梢,这么痛快的客人,谁不喜欢呢? “您这眼睛真毒,这簪子虽然玉质一般,可红玉难得,尊夫人戴出去肯定有面子。” 贺烬有些不自在,他那里说过这个是给阮小梨的? 这个刁民,乱猜什么? 然而和一个百姓计较也有失身份,故而他犹豫片刻,还是没解释,倒是云水喝斥了一句:“赶紧包好了东西,别说废话。” 摊主连忙点头答应,没敢再开口,但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显然今天这两单生意让他赚了不少。 贺烬只管挑东西,见摊主包了起来,转身就走,云水连忙上前付账,接过东西跟在他后头。 这次贺烬没再去别的地方,很快就换了方向,朝客栈走去,在门口遇见了采买回来的寒江。 “爷。” 贺烬看了眼他背上的大包袱:“都是些什么?” “小桃姑娘说公主睡不惯粗布,让我去扯几尺真丝,我这找遍了镇子也没找到,只好买了匹绸子。” 金枝玉叶,讲究些也正常。 贺烬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屋子,而楼上小桃也匆匆关了窗户:“公主,侯爷回来了,咱们去迎一迎吧。” 白郁宁没说话,虽然换衣服的事儿她也是愿意的,可真要穿出去取悦贺烬了,心里又有了个疙瘩。 小桃看出她的犹豫,连忙换了个说法:“公主,这眼看着就要吃晚饭了,您要是不下去,那小贱人肯定还以为你是怕了她呢。” 把贺烬摘出去,白郁宁心里顿时没了那股别扭,她理了理颇为复杂的衣裳,站了起来。 主仆二人正要出门,冷不丁敲门声响了起来,小桃一喜:“肯定是侯爷派人来请咱们下去吃饭呢。” 白郁宁心里觉得贺烬不是这么体贴的人,毕竟先前的事,他怎么看都是动了真怒了,这种时候还想他照顾自己的情绪,太不过不切实际。 可小桃却没想这么多,颇有些欢快的去开了门,然后就看见云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云水大哥?我就知道是你。” 她高兴的回头去看白郁宁,想说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白郁宁心里一松,颇有些动容,她没想到贺烬对自己竟然如此包容。 她心里多少有些羞愧,之前翡烟那种事,她以后绝对不能做了。 “那我们就下去吧。” 她迅速从镜子里打量了自己一眼,只觉清丽脱俗,不似人间客,不由满意一笑,抬脚出了门。 云水一愣,这衣裳...... 第202章 小桃误会了,只以为他是被白郁宁的美貌惊住,看直了眼睛,用力咳了一声,云水回神,连忙低下头:“寒江采买东西回来了,想请您下去看看。” 小桃忍不住笑起来:“侯爷真是的,想让公主下去直说就是,还找这么个借口......” 她笑嘻嘻的看着白郁宁,朝她挤眼睛,满脸都写着,我就说你这么穿好看。 白郁宁被她夸得有些羞涩,可心里还是高兴的,而且刚才云水的反应...... 她不自觉挺直了脊背:“那就下去看看吧。”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大堂里竟然没有人,白郁宁一愣,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开门声,贺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阮小梨极有可能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他自然不能让下人进去送衣裳,所以才亲自跑了一趟,只是进去后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阮小梨在睡觉,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从头捂到了脚。 知道她这些天劳累,贺烬也没吵醒她,放下东西就出来了,却不想一开门,就瞧见楼梯口站着一抹窈窕的白。 白色是很熟悉的颜色,毕竟白郁宁时常穿。 果然那身影转过头来,是白郁宁。 可贺烬还是愣了一下,她竟然穿着和阮小梨相差无几的衣裳,他有些意外,因为这看起来,太像是在和阮小梨争艳了,可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一时想不明白,等回神的时候,白郁宁已经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小桃倒是还在笑:“侯爷,公主很适合这衣裳是不是?” 贺烬点点头,不管怎么说,的确是赏心悦目,只是青藤这衣服送的,显然也是分了人的,白郁宁虽然样式和阮小梨那套一样,可不管是做工,料子,还是上头装饰用的宝石,都比阮小梨那套要繁复贵重的多。 就这,他也好意思一天天的追着阮小梨,说要带她回越国。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抬脚朝楼梯口走过去:“怎么想起来穿这套衣裳?” 小桃张嘴就要说话,可白郁宁拉了她一把,到嘴边的话她就咽了下去。 白郁宁笑了笑:“小桃收拾衣裳的时候看见了,非要我穿给她看......贺大哥是知道的,我不爱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寒江恰好将丝绸布匹拿出来,远远的喊小桃:“小桃姑娘,你来看看,这绸缎料子公主可睡得惯?” 贺烬扯了扯嘴角,却忍住了没说话,白郁宁却没察觉到任何不妥,顺势把小桃打发走了,打算和贺烬说些软和话:“贺大哥,之前的事,我太冲动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年幼颠沛流离,实在看不得女人那副样子......” 贺烬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他其实不太想和白郁宁谈论这些,她的心思虽然藏得深,可自己毕竟不是瞎子废物,难免能看出那么些来,因此如果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免得自己一回想,再一琢磨,探查到她更多的心思。 “都过去了。” 他简短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试图将话题就此打住,可惜白郁宁并没有体会他话里的意思,闻言就抬头看过来:“贺大哥不怪我就好,我其实知道你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的,回头我给你做双鞋子赔罪好不好?” 贺烬忽然觉得白郁宁这架势有些眼熟,像极了他驯马时,先给鞭子,再给个甜枣的样子。 第203章 这种联想,让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要疯了,白郁宁怎么可能把他当兽来训?何况她这个甜枣给的,自己也并不稀罕。 “还是不必了,你这双手若是因此多几个针眼,皇上怕是要去侯府兴师问罪了。” 白郁宁忍不住笑起来:“贺大哥原来也会说笑......” 小桃撅着嘴走了过来:“公主,这镇子真是太偏了,布店里连真丝都没有,只有绸缎......” “出门在外,有什么好讲究的,绸缎就很好了......你去请阮姨娘下来吧,这就要吃晚饭了。” 因为是要给阮小梨下马威,小桃十分痛快的就去敲门了,只是阮小梨要换衣裳,还要梳头,要耽搁些时间,小桃懒得等,就先下去了。 下楼的时候,见两人坐在一起说话,她也没去打扰,而是凑到了寒江云水身边,帮着他们整理采买来的杂物。 东西很多,零零碎碎的都有,但女人天生对首饰感兴趣,小桃很快就看见了被单独放在一旁的两个盒子,只当也是寒江买回来的,拿起来就打开了,瞧见里头的金镶玉簪子,顿时眼睛一亮:“寒江大哥,你买这个回来是想......” 她瞧见了两个盒子,还以为是自己和翡烟一人一个,话里就带了几分期待,然而云水很快就开口打断了她的幻想:“那是爷买的。” 贺烬买的?那不就是给白郁宁的? 虽然心里失望,可小桃还是将另一个盒子拿起来,朝白郁宁走过去,打算献宝。 寒江一愣:“小桃,你干什么去?” 云水倒是没动弹:“别管了,爷买的,还能是给谁?” 他想起贺烬今天欲盖弥彰的样子来,忍不住摇了摇头:“她拿过去也好,要是靠爷自己,这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送出去呢。” 寒江却仍旧皱起了眉头,那可是两个盒子,这里又是两个女主子...... “爷说了全是给公主的?” 云水觉得寒江这话问的很是古怪:“爷虽然没这么说,可倒是说了,不是给阮姨娘的。” 这句话成功让寒江闭了嘴,他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自己想多了?他心里还想着当初出行的时候,就因为阮小梨给他拿了个鞋垫,贺烬就好一阵阴阳怪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不在意阮小梨的。 可现在,出趟门买东西,明明买了两件,却全都是给一个人的。 难道当初那副模样,单纯的只是因为阮小梨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他家爷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寒江懒得再去乱猜,视线却还是落在了贺烬身上,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用,总觉得自家爷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可能是错觉吧...... 第204章 然而贺烬现在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他没想到云水竟然连两个盒子都看不住,被小桃一个丫头拿了过来。 自己的话是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吗?! 大概是这些日子不在自己身边,做事有些毛躁了,该找个机会教教他才对。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向那两个盒子,一红一白两只簪子摆在盒子里,对比倒是十分鲜明。 白郁宁一眼看中了金镶玉的,显然这素雅又贵重的东西才符合她的喜好,而那只红玉簪子,如摊主所说,有杂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名贵的好东西。 “谢谢贺大哥,没想到我还没给你赔罪,你倒是先送了我东西。” 她眼底闪着亮光,显然是真的感动,她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男人,两人明明吵了架,不欢而散,他出门却不但没拈花惹草,还给她带了礼物。 这样的男人...... 贺烬微微垂下眼睛,避开了她的视线。 东西都已经被送到了白郁宁手里,他自然不好说,这是他打算送给长公主的,只好将错就错,只是那种红玉发钗...... 他瞄了一眼,手指不安分的轻轻敲打着大腿,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小桃此时心里也不平静,那红玉簪子,虽然玉质不好,可难得一见,要是白郁宁看不上的话,她这个贴身丫头戴着也很是合适,只是有了坠子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动手脚,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直白。 犹豫片刻,她小声道:“公主,你喜欢哪个呀?” 白郁宁看了眼贺烬:“贺大哥送的,我自然都喜欢。” 小桃面露失望,贺烬脸色也有些僵,连敲着大腿的手也不自觉加快了些。 他轻咳了一声,抬手将红玉盒子盖了起来:“这支是摊主送的,上不了台面,倒不好给你了。” 白郁宁正高兴,没多想,倒是觉得贺烬心里果然珍惜自己,不好的东西都不想给她用。 她体贴的笑了笑:“没关系,我知道贺大哥你的心意,就算这只是个竹子,木头,我也喜欢。” 贺烬的手一顿,连大腿都不敲了。 楼上恰好响起脚步声,贺烬抬头看过去,是阮小梨下来了。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一眼,贺烬心情复杂,虽然没有开口,可仍旧看的阮小梨一愣。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她有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过去,小桃却开口了:“阮姨娘快来,侯爷出了一趟门,还给公主买了两只簪子,你也来帮着看看哪个好。” 这话显摆的意思太过明显,声音又大,一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小桃没觉得如何,白郁宁却深觉丢人。 她瞪了眼小桃,争风吃醋是私下里的事情,怎么能拿到面上来说? 她笑了笑:“小桃说笑的,阮姨娘来看看,若是喜欢,就送你。”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心想我又不傻,过去给你们当乐子吗? 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公主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不是说要吃饭了吗?” 小桃得意的抬起下巴:“吃饭也是在这桌吃啊,阮姨娘你早晚得过来,还是赶早的好,能饱一饱眼福呢,这可是侯爷特意给公主挑的。” 第205章 贺烬眉头凝起来,这个小桃,就算过了这么久,也仍旧是很招人厌恶,身为一个奴才,谁教的她在主子面前摆出这副猖狂的样子来? 这次白郁宁倒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知道小桃之前的所作所为早就惹恼了他,又想着翡烟的下场,连忙喝斥了小桃一句:“就你话多,还不快闭嘴!” 小桃自觉没有做错事,被白郁宁这么训斥心里很委屈,正要辩解,冷不丁对上了贺烬的眼睛,她想起翡烟的下场,顿时一抖,什么话都噎了回去。 阮小梨隔得远,不知道三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听小桃说要在这张桌子上吃,虽然不情愿,还是抬脚走了过来。 “爷......公主。” 贺烬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坐吧。” 阮小梨慢吞吞坐下来,像是刚在没睡醒,还在犯困一样,既不说话也没去看白郁宁面前的盒子,只盯着眼前的桌面发呆。 然而她不动弹,对方却并不放过她,白郁宁将两个盒子都推了过来:“阮姨娘看看,可有喜欢的。” 这话说的,好像她看上,真的会给她一样。 阮小梨不想陪她演戏,看都没看,就敷衍的点了点头:“好看好看,都好看......” 她正要把盒子推回去,小腿就被踢了一下,而且还是踢得侧面,这个角度,总不能是白郁宁踢得。 她抬头朝贺烬看过去,他果然正看着自己,完全没为自己刚才做的事心虚,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 阮小梨有些憋屈,扭开头不想理他,但小腿又被踢了一下。 阮小梨:“......” 有完没完?东西又不是给我的,我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是你买的,我敢说不好看吗? 这一下一下的,是要干什么呀? 她鼓足勇气瞪了贺烬一眼,就见他眼角微微一撇,看的是桌子上的簪子。 阮小梨心里直喷火,她给我看,我就非得看?! 她腾的站了起来,凳子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桌子上另外两个人一起看过来,阮小梨那恨不得把两个盒子都摔了的心情一顿,然后慢慢冷却了下去。 都是玉的,真摔了她赔不起。 不生气,不生气,不和自己过不去。 她盯着两个簪子,咬牙切齿道:“都好看!” 贺烬眉头一拧,阮小梨脑子里在想什么?白郁宁都说了她喜欢的就送给她,为什么不选一个? 白郁宁倒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贺大哥挑的,自然都好看......阮姨娘没有喜欢的?” 阮小梨敷衍的笑笑:“都不合我眼缘。” 贺烬脸一黑,那个红的玉质虽然差了些,可除此之外,哪里不好看? 白郁宁也不是真的想给,见阮小梨这么说,就顺势收了回去,贺烬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就想去拦,可随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是阮小梨自己不想要的...... 第206章 因为簪子的事,这顿饭吃的很沉闷,阮小梨没吃多少就上了楼,明明这些日子没吃过多少好东西,竟然也没看出馋来。 贺烬兴致也不高,阮小梨离开后没多久,他也放下了筷子,视线不自觉落在白郁宁手边的盒子上。 虽然努力劝说自己一只簪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可...... 他犹豫片刻,还是看向白郁宁:“你是公主,话既然说出去了,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出尔反尔。” 白郁宁愣了愣,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手边的盒子,心里觉得贺烬这话有些古怪,可说的也不是不在理。 她点点头,将装着红玉发钗的盒子递给了小桃,贺烬心里一松,正要喝杯茶,就看见白郁宁的手忽然收了回去。 他一愣,一句怎么了就在嘴边,却又被他给咽了下去,问的话太刻意了。 白郁宁很快就看过来,她的确是有意试探,想看看贺烬的反应,好在对方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微微一笑:“既然是要送人,总不好拿着摊主送的东西来糊弄人......” 贺烬捏着杯子的手一紧,他掩饰性的喝了口茶:“那个就成。” 小桃也忍不住开口:“就是,她一个......难道还想要这个金镶玉不成?这可是侯爷特意给你挑的。” 白郁宁本来也只是客气一句,见贺烬态度坚决,自然顺水推舟,将盒子给了小桃:“送上去吧,就说是贺大哥送的,奖赏她这些日子一直悉心照料。” 贺烬险些因为这句话呛到,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很想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多说多错,还是算了。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外头看起来倒是热闹,贺大哥要不要出去走走?” 贺烬看了她一眼,想起之前阮小梨也要出门的事情来,难道女人换了新衣裳都爱出门?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消食也好。 他搁下茶杯站起来:“那就走吧。” 白郁宁微微一笑,和他并肩出了门,外头月色正好,街上还有不少行人,既不热闹,也不冷清,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舒服。 “贺大哥今日出门,可知道哪里景色好?” 贺烬平时并没有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刻意去打听,此时白郁宁问起来,他也只好摇头:“出门太急,没顾得上。” 白郁宁有些失望,这样好的月色,若是什么都不做,就太浪费了,她正想着有什么法子补救,忽然听见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动静,她一愣:“那里......” 贺烬早就有所察觉,白郁宁一开口他就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安静,小巷子里虽然有人,但似乎目标并不是他们,听起来虽然打的挺激烈,却没有杀气,像是在打闹。 他抬手指了指前面:“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去前面就好。” 白郁宁点点头,两人正要走,小巷子里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个眼熟的影子从里头钻出来,扶着巷子口的墙壁用力啐了一口:“呸,他姥姥的,追到这里来了。” 那影子熟,声音更熟,贺烬脚步一顿:“青藤?” 巷子口的人影一僵:“贺烬?你怎么在这?”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你这是......刚才谁和你动手了?” 第207章 青藤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一条疯狗,别理他......哟,大昌公主,你们这孤男寡女的要去哪?晚上还回不回客栈?” 这话说的粗俗,贺烬不由皱起眉头:“口无遮拦,我们不过是散散步而已。” 白郁宁的脸色也有些发红,她虽然的确想和贺烬多相处一些,可却没想过做别的。 青藤耸耸肩,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他只是看见两个人抹黑出来,才随口这么一说。 “行,你们散步吧,我先回去了......阮小梨在吧?” 这话一问出来,贺烬就没了继续陪白郁宁继续散步的心思。 他嗅了嗅空气里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青藤正转身打算走,听见贺烬的话一愣:“鼻子够灵的啊,就是一点皮肉伤,不要紧。” “你是使臣,要是在大昌出了事,我们怎么和越国交代?我送你回去。” 青藤无奈一笑:“不用,这良辰美景的,我怎么好耽误你。” 贺烬眉头一拧:“不要玩笑。” 白郁宁张了张嘴,想劝阻贺烬。 既然青藤那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没什么,不必贺烬再走一趟,再说,青藤也是有武功傍身的,遇见事情也能处理。 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事关两国邦交,还是听贺烬的好,有句话说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贺大哥说的对,还是一起回去吧,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 见两人打定了主意,青藤有些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三人一路回了客栈,直到周遭被灯火照亮,贺烬才看见青藤竟然受伤了,只是伤地位置有些奇怪,竟然是在嘴角。 “你这伤?” “遇见了只野猫,被咬了一口。” 贺烬:“......” 他摇摇头,面露无奈:“原来是风流债。” 青藤脸一黑:“可别冤枉我,我这人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能有什么风流债......你别跑去小梨面前胡说啊。” 贺烬懒得理会他,既然没受什么大伤,而且这伤人的人,青藤看起来还讳莫如深,他也就懒得再问,寒暄几句,就抬脚上了楼。 房间里静悄悄的,贺烬还以为阮小梨是睡了,推门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些,可门一开,他才看见阮小梨竟然坐在铜镜前发呆,手里还拿着之前那只红玉发钗,无意识的摩挲,看起来倒是很喜欢的样子。 贺烬的心情不自觉明朗起来,算她识货。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用了几分力道关上了门,这动静果然惊动了在镜子前发呆的人,对方很快扭头看过来。 “爷回来了。” 阮小梨说着话站起来,一直握在手里的发钗也被放在了桌子上,贺烬轻轻咳了一声:“喜欢吗?” 第208章 阮小梨点点头,看起来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贺烬刚才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想起刚才在大堂里的情形,有些不自在的解释了一句:“我不是特意买的......” 阮小梨笑了笑:“我明白,是白姑娘没看上,才给我的,爷放心,我没多想。” 贺烬一顿,他不是这个意思,可要解释,又有些说不出口。 阮小梨抬脚走过来:“爷可要沐浴更衣?我喊人送热水上来。” 贺烬点了点头,一向冷静的脑袋难得的竟然有些乱,这时候,阮小梨离开也好。 夜色已经深了,镇子本就不算多繁华,到了晚上自然安静,再加上这客栈里住的都是贵人,也没有人敢喧哗吵闹,就趁的周遭越发静谧,以至于楼下阮小梨和店小二说话的声音都很清楚。 但没多久,就又多了个人。 “小梨......你穿的这是......我送你的你怎么不穿?今天你们的大昌公主都穿了。” 是青藤,贺烬不自觉走到了门边,抬手推开了一条小缝,恰好听见这句话,脸色不由一黑,青藤送的那衣裳,露了那么大一片肉,像什么样子? 他是绝不可能让阮小梨穿成那副样子出门的。 青藤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不由抬手揉了揉鼻子,纳闷道:“好像有人在骂我。” 阮小梨微笑:“这些日子天气变化的厉害,也说不定是着了凉,太医也在,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青藤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你别看我是皇子,可也是大小练武的,身强体壮。” 他撸起袖子给阮小梨看自己的肌肉,然后拍了拍:“你看,结实吧?” 阮小梨觉得他这副样子有点孩子气,像谁家刚刚懂事的少年郎,虽然行为颇有些幼稚,却也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殿下真厉害。” 青藤高兴起来,举着胳膊凑近了些:“来来来,给你摸。”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这好像不太好......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青藤对自己,似乎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态度,反倒像是兄弟朋友,自然而坦荡,虽然偶尔说话不着调,可并无恶意。 自己或许并没有必要计较太多。 她动了动手指,刚要伸过去,就听楼上传来贺烬的声音:“阮小梨,来给我找件衣裳。” 阮小梨动作一顿,蠢蠢欲动的手立刻又缩了回去,然后朝青藤行了个礼:“殿下,我先上去了。” 青藤失望的放下胳膊,朝她挥了挥手:“那明天见吧......对了,以后见我别这么多礼数,也别殿下殿下的了,太生分。” 阮小梨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当真,身份有别,她可不想因为一句话,就被人抓住错处。 但贺烬还在楼上等着,她也不好再耽搁时间和青藤解释,只好匆匆抬脚上了楼。 贺烬正大爷似的坐在床榻上,看着脸色不太好,这也不奇怪,他在自己面前,鲜少有好脸色的时候,因而阮小梨只当没看见,去拆贺烬的行李。 粗粗一数,竟然有好几个箱子,有些是寒江翡烟他们来的时候,捎带来的,也有些是白郁宁找他们的时候带去的,看着十分繁杂。 阮小梨一个个打开看,想找贺烬的常服出来,好给他换,然而她找着找着,身边就多了个人,她还当是贺烬等急了,连忙道:“马上就找到了。” 贺烬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音调有些高:“你就没瞧见我在生气?” 第209章 阮小梨被问的一愣:“我,我看见了......” 贺烬声音不自觉又大了一些:“看见了还问都不问一句?” 谁家的女人这么不关心自家的男人?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收拾衣裳?!” 阮小梨:“......爷,是你让我找衣裳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先问问他为什么生气吗? 贺烬被噎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这么看着阮小梨,心里却又莫名的有股火。 他哼了一声,松开阮小梨又坐回了床边,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悄悄走远了一些,然而贺烬还是察觉到了,眼神嗖的就射了过来:“你干什么?” 阮小梨讪讪一笑:“没......” “我都看见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我就是躲远了一点点。” 不在这时候上赶着惹眼,是阮小梨唯一能做的了,但现在看起来,这招好像不太好用,因为贺烬的脸色看起来更难看了。 阮小梨有些愁苦,现在要怎么办? 好在店小二在外头敲门了:“客官,小人来送热水。” 阮小梨松了口气,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她连忙去开了门:“多谢,放在那吧。” 小二进来后,阮小梨才看见后头还跟着提着热水的寒江和云水:“阮姨娘。” 阮小梨连忙让开路:“辛苦了。” 两人都没说话,云水是一向话少,寒江则是还记着当初马车上贺烬的阴阳怪气,不敢多说。 他们都不说话,小二更不敢开口,毕竟先前才看见贺烬收拾翡烟时候的冷酷无情,很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人。 因而虽然人多,可却十分安静,动作也很迅速,很快屋子里又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阮小梨瞄了眼贺烬仍旧不太好的脸色,借着关门的档口叹了口气,然后才露出笑容来:“爷,沐浴吧,我给你擦背。” 贺烬没开口,却站了起来,一边脱衣裳一边朝浴桶走过去,等到跟前的时候,上半身已经坦坦荡荡的了。 阮小梨看着一地的衣裳,正要弯腰去捡,就见贺烬拦在了她面前,她走一步,对方就走一步,始终堵在她面前,一幅要找茬的样子。 “......爷?” 贺烬抬了抬下巴,确认阮小梨该看的都看见了,这才抬脚进了浴桶,泡在热水里叹了口气。 他也好些日子没有沐浴了,但顾忌着伤口,上半身还是只能擦洗。 阮小梨收拾好贺烬丢的满地都是的衣裳,挽着袖子走了过来,刚要去水里捞布巾给贺烬擦洗,就被他抓住了手腕,然后掰开她手掌看了一眼,手心仍旧红肿一片,痂结的很厚,看起来还要很久才能好。 “......不用你。” 第210章 贺烬坚持不用阮小梨,阮小梨也不好上赶着,只好坐回了床上,倒是隐约琢磨出来一点,贺烬刚才为什么生气。 大约是自己在大堂吃饭的时候,对白郁宁的态度太敷衍,当着白郁宁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好憋着回来,见了自己再开口。 气的连澡都不让自己给他洗...... 可我又不稀罕。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翻倒在床榻上,倒是很想先睡,可之前睡得太久,现在竟没有多少困意,她只好闭目养神,可眼前一黑,贺烬那边的动静就清晰了起来。 她能清楚的听见男人撩起水花的声音,布巾摩擦在皮肤上的声音,以及对方因为用力而时重时轻的呼吸声。 听的人莫名的不自在,阮小梨翻了个身,仍旧有些尴尬,这种感觉,倒还不如去给贺烬擦背呢。 她撩起被子蒙住头,正要逼自己睡觉,被子就被人扯开了,贺烬裹着一身水汽低头看她:“天气已经暖和了,盖这么多干什么?” 阮小梨只好坐起来,正打算下地找布巾给他擦头发,就被贺烬推到在了床上,她一愣:“爷?” 她这才看见贺烬连衣裳都没穿,洗完澡就这么坦荡荡的走了过来,她脸霍的一红:“你,你怎么......” 贺烬抬手扯下床帐子:“穿了还得脱,麻烦。” 他头慢慢低下来,阮小梨忽然想起太医的嘱咐,连忙抵住他的胸膛:“不行,太医说养伤期间,不能做这些事。” 想起在村子里的那一晚,阮小梨就有些后悔,贺烬那时候伤地那么厉害,自己竟然也没想着要拦他。 可话说回来,她其实也不太敢拦,万一贺烬一气之下走了呢? 至于眼下...... 贺烬啧了一声,有些不痛快:“这老头......” 虽然消了念头,可他还是就这么垂眼看着她,阮小梨被他看的头皮发麻。 阮小梨想不明白,只好无奈的看着他:“爷......” 贺烬的脸色倒是比之前好看了许多,他压低声音开口:“刚才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阮小梨被问的一愣,什么意思,刚才怎么了?刚才她也没干什么呀。 见阮小梨一脸茫然,贺烬冷笑了一声。 阮小梨恍然,终于明白贺烬在说什么了,原来是在说刚才捉鱼的事。 第211章 阮小梨哭笑不得,如果不是知道贺烬的性格,她还以为他这是在吃醋呢。 意识到贺烬这是在玩笑,她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爷别闹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得赶路吗?” 贺烬顺着她的力道躺倒在床榻上:“不着急,反正眼下青州的乱子已经平了,我们去青州和直接回京城都是一样的。” 虽然话说的正经,可他依旧直直盯着她,阮小梨轻轻拽了拽,也没能挣脱:“爷......” 贺烬侧着身看她:“问了你一堆问题,一个也没答上来,还想我这么放了你?”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阮小梨抿了抿嘴唇,知道他就是想要一句夸奖,可这话太羞耻,她有些开不了口。 贺烬催促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我跟青藤捉的鱼,你喜欢谁的?”阮小梨憋得脸涨红:“你……你的。” 贺烬这才松开手,但对阮小梨的吞吞吐吐很不满意:“这种事你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论来才对。” 贺烬话说出口也没再多想,下了地走到灯台前:“可收拾好了?我熄灯了。” 阮小梨没有回应,贺烬困惑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僵坐在床榻上,脸色很不好看,他一愣:“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可不过是事实而已,自己也并没有在意这件事。 可阮小梨现在的样子,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贺烬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忌讳过往,那府里的人拿这个嘲讽她的时候,她什么心情? 他心里莫名憋闷起来:“......阮小梨,你......” 阮小梨这才回过神来,白着脸摇了摇头:“没,没事了。” 她往床里挪了挪,又撩开被子蒙住头,贺烬怔了怔,恍然醒悟,原来阮小梨那么多次蒙住头,都是因为不开心。 可他不知道怎么去劝慰她,尤其是因为一件本来就是事实的事情,犹豫片刻,他还是吹灭了灯,抬脚回了床榻。 阮小梨安安静静的躺着,听不见太大的呼吸声,但贺烬直觉她没睡着,或许不出声只是不太想和自己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有些睡不着,明明好些天都没挨到舒服的床榻了,可困意始终没能涌上来,只要一闭上眼睛,看见的就是阮小梨刚才的样子。 贺烬心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扯开了阮小梨的被子:“别这么睡。” 阮小梨倒是没再装睡,闷闷的哦了一声。 贺烬鬼使神差的抬手,揉了揉阮小梨的头:“别想那么多......” 第212章 两人一夜无话,第二天却都醒的早,贺烬如今伤势好的差不多,就想下去练剑,然而一动,阮小梨就睁开了眼睛。 “爷要起了吗?” 她说着就要撩被子,看起来也不打算睡了。 贺烬压住她的手:“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醒了,我伺候爷更衣。” 她其实就算躺着,也睡不着了,因为贺烬昨天那句无心之言,她做了一宿混乱的梦,虽然具体情形记不清楚了,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梦,让她现在的心跳还有些乱。 这种时候与其躺着,倒不如起来做点别的。 贺烬看了她一眼,见她真的没有睡意也没再勉强,自顾自去洗漱,等擦干净脸的时候,阮小梨已经找出了他的常服,拿过来给他换上了。 以往这种事,大都是要自己开口,她才肯做,今天倒是难得的勤快,可贺烬心里却说不上愉悦,反而莫名的沉凝。 这些日子,他见识了阮小梨很多面,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原来这么能吃苦,原来也不是那么爱打扮,原来也有难受的时候...... 但她好像从来也没说过,贺烬回想起来,甚至不记得阮小梨什么时候是高兴的...... 她那张嘴,果然是该说的时候,从来都不说话。 就比如现在,从醒来开始,她就一直没提昨天的事,忽然哑巴了似的沉默着给他理了理衣衫,然后凑过来给他系腰带。 贺烬垂眼看着她,觉得这个姿势像极了投怀送抱,可他一眼看过去,却只能瞧见阮小梨黑漆漆的发顶,这又让他心里的那一点旖旎消了。 “你再睡会吧。” 末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抬脚出了门,路过镜子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只红玉发钗,不知道阮小梨今天会不会戴。 他收回视线,抬脚去了后院,刚练完一遭,太医就听见了动静,追出来查看他的伤口:“侯爷真是太胡闹了,伤口还没长好,怎么能舞刀弄枪?” 贺烬不以为意:“差不多了,不用这么小心。” 刘太宁知道没办法说服他,只能一个劲摇头:“胡闹,胡闹......” 大概是他嗓门太大,没多久,白郁宁就被惊动了,推开窗户看下来,然后眉头一蹙:“贺大哥在做什么?” 贺烬理了理被汗湿的长衫,随手取过外袍披上:“不过是活动一下筋骨,不必在意。” 白郁宁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身体为上,贺大哥不可大意,阮姨娘竟然也不拦着你?她竟如此不上心。” 小桃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公主,你怎么能指望她?” 贺烬眼神微微一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她要去做什么。” 而且阮小梨若是真的对他不上心,昨天也不会不许他做那种事,毕竟她可是一直想要个孩子的,而这里,也不会像侯府一样,有人给她送避子汤。 楼上白郁宁叹了口气:“就算你不说,她也该问的......太医,贺大哥的伤怎么样?” 刘太宁拱了拱手:“回公主的话,倒是无碍,但还是小心为上。” “正是这么个道理,贺大哥,可不能胡闹了。” 第213章 贺烬没了继续的心情,随口敷衍道:“这就回去了。” 白郁宁仍旧站在窗前看着他,贺烬心里觉得没意思,收剑入鞘,丢给了不远处的金羽卫。 等他抬脚从后门进大堂的时候,隐约还听见楼上那主仆二人在说话。 小桃:“公主,侯爷可真听你的话。” 白郁宁:“我的话是为了他好,自然是该听的。” 贺烬心里啧了一声,抬脚上了楼,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难道阮小梨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推门进去,却看见她正靠在窗前看医书,大概内容有些晦涩,她整张脸都是皱着的。 “刘太医已经醒了,若是有不懂的,去问他就是。” 阮小梨大概是没听见他进来的动静,被这忽然响起来的声音吓的轻轻一抖,连忙抬头看过来:“爷?你回来了?” 贺烬嗯了一声,扫了她一眼,却只见她发髻上仍旧光秃秃的,而那只红玉发钗,还被放在铜镜前。 怎么不戴呢? 他有些困惑,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僵持了片刻,才轻轻咳了一声:“不是说喜欢吗?怎么不戴?” 阮小梨没想到他会在意这种小事,至于那发钗......从看见那东西在白郁宁手里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戴的,不只是今天,以后也不会。 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愿意直接丢了,可毕竟是穷惯了的人,以后留着换银子也好。 只是这话,当着贺烬的面,肯定不能说出来。 她只好摇摇头,先扯了个借口敷衍:“我还没梳头。” 贺烬没再追问,让阮小梨松了口气,心里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自己又不是白郁宁,身上多点什么,少点什么,贺烬一向是不在意的。 可贺烬不在意她,她却总能察觉到贺烬身上的不一样,就比如现在,他那汗湿了的长衫。 她合上医书站起来,朝贺烬走近了两步:“爷身上怎么有汗......可要换衣裳?” 贺烬应了一声,随手洗了把脸,才把衣裳换了,却不等系好腰带,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侯爷,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贺烬一顿,可给他系腰带的阮小梨却像是没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手仍旧稳稳的给他佩戴好了玉佩。 “好了,爷去吧。” 贺烬本就不太想去,阮小梨又是这幅态度,越发让他不想动弹,他不太客气的看了眼阮小梨:“我说要去了吗?” 阮小梨一愣,觉得贺烬这态度变得太古怪,刚才他明明没有拒绝,现在却又忽然反口,和白郁宁闹矛盾了,在耍脾气? 她狐疑的看过去:“爷真的不去?” 贺烬瞥她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说了不去就是不去,眼看就要用早饭了,有什么话不能那时候说?”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 贺烬忽然抬手把她略有些凌乱的发髻扶了扶:“快去梳头。” 第214章 等阮小梨梳好头的时候,门外的小桃已经走了,不知道是听见了屋子里的话,还是没得到回应,等不及跑了。 但如同贺烬所说,楼下没多久就热闹起来,青藤咋咋呼呼的喊他们吃早饭。 白郁宁似乎已经下去了,两人在说话,白郁宁还笑了,听起来相谈甚欢,阮小梨抿好了头发,忍不住看了眼贺烬,见他仍旧靠在床上看书,并没有下去的样子,有点纳闷。 贺烬不担心青藤撬墙角? 白郁宁现在可是公主,又没有婚约,越国虽然远,可嫁过去说不定就能做皇后,那可不是一个侯夫人能比的。 而且,青藤的母亲曾经也是大昌的公主,论起亲疏,并不比他们侯府这位长公主差。 阮小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青藤和白郁宁也算是表兄妹,和贺烬的关系是一样的。 她这一想就有些出神,等意识回笼的时候,就瞧见眼前站了个高大的影子,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跟前来。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阮小梨连忙摇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好像是早饭好了,下去吗?” 贺烬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大概昨天的事算是完全揭过去了,阮小梨转身去开门,先一步走了出去,站在门边看着贺烬。 贺烬却没出去,反倒看着她,又看了眼桌子,阮小梨还是没戴那只发钗......难道真的不喜欢? 贺烬心里啧了一声,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挺难猜。 他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一点失望来,却没再说什么,和阮小梨一起下了楼。 见他一来,白郁宁一边喊人上菜,一边快步迎了过来:“贺大哥早上练了许久的剑,伤口有没有难受?” 贺烬摇摇头,想告诉白郁宁不必如此谨慎,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对上了阮小梨的目光:“爷这副样子去练剑了?” 贺烬忽然像哑了一样,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郁宁叹了口气:“阮姨娘还是用心些好,贺大哥就算再结实,也毕竟只是个人。” 这话说的好像贺烬这么不爱惜自己,是阮小梨撺掇的一样。 浑然忘了当初贺烬刚受这么重伤的时候,是谁理直气壮让他守夜的。 阮小梨在反驳和不理她之间摇摆不定,贺烬忽然开了口:“我说过了,我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她去做什么。” 他看着白郁宁拧起眉头,觉得刚才这一出,实在是很无理取闹,而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如此多虑。” 大概是这话听起来有些严厉,白郁宁竟然愣了愣,等她再要开口的时候,青藤走了过来:“你们都堵在这里干什么?饭都好了,还不吃?” 他看着阮小梨:“你爱不爱吃羊肉?有羊肉汤包。” 阮小梨张了张嘴唇,话还没出口,贺烬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我爱吃。” 他大踏步走了过去,白郁宁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只好咽了下去,快走两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阮小梨只好也跟过去。 第215章 青藤紧紧挨在她身边,面露失望:“你怎么还不穿我送的衣服,你看她穿的多好看。” 他这么一提,阮小梨才发现白郁宁穿的竟然是越国的服饰,因为领口开得大而宽,就衬得的脖颈十分纤细,而腰身又收的窄,整个人曲线十分玲珑,就连阮小梨一个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真的好看啊,只可惜,她有,却不能穿。 而且,幸好没穿,她虽然不怎么识货,倒是也能看出来,自己那件比白郁宁这件,是差了很多的,穿出来就该丢人了。 “......我的身份不太适合穿红色。” 她很委婉的解释了一句,没提别的。 青藤恍然,脸上露出懊恼来:“我忘了,之前只觉得那颜色适合你,却忘了这个......你等我回去,我再送一套别的颜色的给你。” 阮小梨连忙摇头:“别别别,你们的衣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桌边,青藤还要纠缠,贺烬瞥了他一眼:“你适可而止,我侯府是有多落魄,连府上女眷的衣裳都要人送?” 青藤耸耸肩:“我不太想和你说话,你们大昌人,真的是毫无情趣可言,我不管你们的规矩,我喜欢她,自然要给她我觉得好的东西。” 他朝贺烬看过来,却不防备贺烬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气氛忽然就紧绷了起来。 阮小梨有些莫名其妙,这俩人说什么了?为什么忽然就像是生气了?男人都这么善变吗? 白郁宁显然也觉得气氛不太对,但也和阮小梨一样,完全没弄明白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给贺烬夹了个蒸饺:“贺大哥尝尝这个。” 贺烬这才哼了一声,目光却仍旧落在青藤身上:“殿下知道这是大昌就好,有句话叫入乡随俗。” 青藤扫了一眼白郁宁,忽然明白过来:“你是因为她穿了我送的衣裳,所以才生气的吗?” 贺烬一愣,下意识看了白郁宁一眼,这才瞧见她身上那套越国服饰竟然没换。 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青藤,白郁宁已经脸红了:“好了,你们真是......贺大哥不喜欢,我回头换下来就是。” 贺烬连忙否认:“你不要听他胡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青藤嘁了一声:“敢做不敢认,不是为了这个,你为什么忽然这么不客气?表哥,你可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贺烬一噎,他的确是因为青藤送衣服生气的,可并不关白郁宁的事,她是公主,虽然和自己两情相悦,却并没有成亲,他并没有立场去干涉白郁宁的穿着。 可阮小梨是他的房里人,青藤的所作所为就实在是过分了。 之前那件是颜色的问题吗?要是阮小梨穿成那样出去,他的脸往那里放?岂不是要成为满凉京城的笑柄? 他火气又来了,怒瞪了青藤一眼:“你要是再敢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会更没分寸。” 看出来他这句话是认真的,青藤没再纠缠,只是忍不住嘁了一声:“我又没说送你们大昌公主,我只送小梨......” 一阵极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他话音一顿,随即脸色大变:“小心!” 第216章 贺烬伸手去拽阮小梨,手下却抓了个空,青藤已经抱着人滚到一旁躲了起来。 贺烬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手下却动作十分迅速的抓住了白郁宁,然后抬脚踢翻了桌子,挡住了外头开始密集起来的箭雨。 客栈内外顿时一片混乱,掌柜的和小二吓得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往柜台后头躲,冷不丁一支羽箭射过来,贴着小二的头皮插进了他身后放酒的架子,随着一声陶瓷碎裂声,烈酒劈头盖脸的撒了下来。 小二惨叫一声,僵住身体竟没敢再动。 贺烬看了一眼,忍不住脸一黑,一个男人,胆子这么小怎么行? 他踢过去一个凳子,将半路射过去的箭全都拦了下来:“蠢货,还不藏起来,你想死吗?” 凳子砸在柜台上,顿时摔得七零八落,小二却被贺烬那一声骂惊得回了神,连忙抱着头躲起来。 寒江云水都听见了动静,从后院跑了出来,纷纷围到贺烬身边:“爷?” 贺烬看了眼紧贴着青藤躲在柱子后面的阮小梨,朝寒江抬了抬下巴:“你过去护卫。” 寒江就地一滚,很快就到了两人身边:“殿下,阮姨娘,没事吧?” 青藤嫌他碍事:“你看我像有事的吗?这里用不着你,快走快走。” 可寒江不是他的奴才,自然不肯听他的话,再说他没事,阮小梨呢?她可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 因而他只是笑了一声,就再没了反应。 青藤气急:“你......” 阮小梨看了眼贺烬,对方竟然也在看她,只是怀里还抱着白郁宁,大概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得不轻,急需安慰。 她目光微微一颤,扭开头看向寒江:“我这里不要紧,你还是回去吧,爷有伤,公主也还在那边。” 寒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阮姨娘?” 他倒是不觉得阮小梨是想和青藤呆在一起才这么说的,可外头的情形不明朗,自己要是走了,她难道还真能指望青藤一个皇子保护她? “云水也在那边......” “爷的伤口还没长好,要是再撕裂了......” 阮小梨一句话堵住了寒江的嘴,也是,他虽然没看过贺烬的伤口,但从金羽卫嘴里听过这次救人的凶险,贺烬如果不是真的伤到了那个地步,怎么也不可能迟迟不露面,还要等人去救。 他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阮姨娘,那奴才走了?” 阮小梨点点头,又看了贺烬一眼,这次对方没看她,正借着桌子的遮挡看外头的情形。 寒江也没再纠结,又从地上一滚,躲过箭雨,来到了贺烬身边:“爷。” 贺烬一愣,随即眉头凝起来:“不是让你守着她吗?回来干什么?” 寒江有些为难:“阮姨娘说你的伤口不能再裂开,要奴才......” 贺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谁是你的主子?!” 一听这语气,寒江就知道他是有些怒了,没敢再说话,又悄悄滚了回去。 青藤白他一眼:“你又来干什么?” 寒江:“......” 他有些憋屈:“爷的话我不能违抗......” 第217章 阮小梨忽然站了起来:“他们冲进来了!” 两人一惊,都朝贺烬那边看过去,对方的目标显然就是贺烬,冲进来之后连犹豫都没有就朝着桌子劈砍过去。 贺烬身边还有个白郁宁,颇有些束手束脚,被对方凌厉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虽然有云水帮衬,可毕竟是受伤的人,还要腾出手来去抓白郁宁,因此看起来仍旧十分凶险。 阮小梨声音里透着急切:“寒江,快去帮忙。” 眼下这情形,也由不得寒江多想,连忙跳了过去,一刀砍死了正追着贺烬的刺客:“爷,没事吧?” 贺烬刚要点头,就听出来这是寒江,脸色登时一黑:“你又回来干什么?!” 寒江一噎,身后也传来兵器碰撞声,他回头一瞧,对方也有人盯上了阮小梨。 之所以说是阮小梨,是因为对方明显不想对青藤下手,动作颇有些畏缩,可碰上阮小梨的时候,下手就狠辣了起来。 “还不回去!” 贺烬喝斥了一句,寒江连忙跑过去,和青藤一起,将阮小梨护在了身后。 阮小梨张了张嘴,寒江顿时头大:“阮姨娘,放过奴才吧。” 他是一个高手,又不是累赘,为什么要被两个人不停的踢来踢去? 阮小梨只好闭了嘴,心里还是觉得寒江更该去贺烬那边。 楼上忽然传来尖叫声,久攻贺烬不下的黑衣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看见对方还是个女人,顿时纵身一跃,举着刀劈砍了过去。 白郁宁瞳孔一缩:“小桃,快躲开!” 小桃听见了白郁宁的喊声,可身体不听使唤,她有点后悔了,刚才听见楼下这么大的动静,就该想到是出事了,她不该出来看情况的。 可现在怎么办? 她要死了吗? 可她还这么年轻,没进宫见识过,也没来得及嫁人......她不想死啊...... 随着锋利的刀锋越来越近,小桃大脑空白一片,就在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腾空而来的刺客竟然被人一脚踢开。 贺烬捂着伤口落地,嫌恶的看她一眼:“还不躲起来?!” 小桃如梦初醒,浑身一颤终于回神,她忙不迭点头,慌慌张张的躲进了旁边的屋子。 白郁宁追着贺烬跑上来:“贺大哥?你的伤口是不是......” 贺烬摇摇头,刺客还没收拾干净,说这些没什么用。 白郁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扶着他没再开口,青藤很快拉着阮小梨走过来:“你怎么样?” 贺烬摇摇头,上下打量了阮小梨一眼,没看见血迹,应该没再受伤:“我没事。” 青藤摸了摸下巴:“这阵仗挺大......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贺烬冷笑了一声:“没这个必要,他们既然敢来,那就全都给我留下!” 青藤一愣,这黑衣人可不少,怎么全留下? “你是不是疯......” 他话音没落,地面忽然震颤起来,是整齐的马蹄声,随即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战士,将客栈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218章 青藤恍然:“你早就喊了人?你知道这里有刺客?” 贺烬低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显然疼的厉害,阮小梨正想说话,白郁宁先开了口:“有话等会再说,先让太医给他看看......太医呢?” 云水连忙去找人,白郁宁正想把贺烬扶回房间,就见他摆了摆手:“不着急,先见了人再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甲战士冲了进来,这些人不止盔甲是黑的,连脸上都罩着黑色铁面具,加上一身杀气腾腾的气质,活像是杀神。 他们出手干脆狠辣,很快将乱窜的黑衣人制服,但这些人显然是死士,一见事败,立刻就自尽了,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好在黑甲战士早有防备,仍旧打晕了两个,算是留下了活口。 只是看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贺烬抬脚下楼,抬手行了个晚辈礼:“多谢将军。” 来人摘下面具,竟是个长相十分凌厉的女人:“贺侯不必客气,请长公主做两碟子点心赏我就是。” 她的目光很快扫过众人,然后落在青藤身上:“青藤殿下。” 青藤往后退了一步:“付,付将军啊。” 阮小梨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白郁宁却听说过的,大昌朝唯一一位女将,镇守边关十三年,敌寇不敢踏进大昌一步,乃是名副其实的悍将。 贺烬年幼时,还曾拜师于她,被教导过几年武艺。 阮小梨不知道这些,却仍旧看的眼睛冒光,她活这么大,从来不知道女人还能活成这样。 付悉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见她长得好,又是妇人打扮,顿时恍然:“侯夫人?” 阮小梨一愣,连忙摇头:“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个妾。” 付悉哦了一声,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鄙夷来:“是如夫人。” 如夫人是对妾侍的尊称,她这样的身份地位,这句话算是很给阮小梨面子了,她有些受宠若惊,又朝付悉行了一礼。 付悉看了眼白郁宁,见她还是姑娘打扮,就知道不是贺家的人,心里微微一松,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身上,半晌才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我是粗人,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当作是见面礼吧。” 阮小梨一愣,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收过见面礼,下意识看了眼贺烬。 贺烬扭头咳了一声:“付将军既然给了,你就收着吧。” 阮小梨这才接过来:“多谢将军。” “好说......”她看向白郁宁,一拱手,“想必这位就是公主殿下了,臣付悉,见过公主。” 白郁宁笑得有些僵硬,不管怎么说,付悉都不该把自己放在阮小梨之后,可眼下贺烬对付悉尊敬非常,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摆出客气的笑脸来:“将军不必多礼。” 付悉似乎有所察觉,直起腰来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白郁宁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没想到她一眼没发,就把视线落在了贺烬身上:“腰上有伤?” “旧伤。” “旧伤撕裂更麻烦,有大夫吗? “皇上身边的刘太医在。” 付悉就挥了挥手:“那就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谁带我在周围转转?” 第219章 青藤显然有些怵她,不等她话说完就走了,白郁宁只好看向阮小梨,用目光暗示她自觉一些,阮小梨心里嘁了一声,虽然不想如她的意,可心却是很愿意和付悉多相处一会儿的。 她正要开口,却不防备贺烬先出声了:“公主就在这里陪一陪付将军吧。” 白郁宁一愣,困惑的朝贺烬看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贺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付悉,有些话虽然不能明说,但若是能和付悉打好关系,对白郁宁来说,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白郁宁心里不喜欢付悉,对这个决定自然也有些抗拒,虽然面上什么都没说,可心里却是不情不愿的。 阮小梨也有些失望,虽然她活不成这样子,却很愿意看别人过的不一样。 两人的心思因为贺烬一句话,都没达成,可也都不能说出来。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扶着贺烬上了楼,虽然伤口疼的厉害,可好在没出血,太医松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以后绝对不能再乱动,不然就要出大问题了。 阮小梨愁苦的叹了口气,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又管不住贺烬,白郁宁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会管的......除非是回凉京城,把人送到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才行。 她正发愁,冷不丁脑门被弹了一下,最近贺烬弹她的时候都不疼,就像是打招呼一样,阮小梨也就没躲,反而抬眼朝他看过去:“爷?” “收了见面礼还不高兴?” 阮小梨想起那把匕首,连忙掏出来看了看,虽然这东西瞧着灰扑扑的,很不起眼,可阮小梨却打从心里喜欢,不自觉就摩挲了几下。 贺烬穿好衣裳:“下去见见吧,武将不好和朝臣有牵扯,但算起来,她是我半个师父,你对她要尊敬些。” 阮小梨有些惊讶:“爷的功夫是她教的?那这位将军不是很厉害?比爷你还要厉害。” 贺烬脸一黑,夸人就夸人,为什么非要踩他一脚? 他是付悉教的,就非得打不过付悉?这叫什么道理? 他正要教训阮小梨一句,就见她转身跑了,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显然很着急。 “......”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谁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里憋了口气,一脸不痛快的抬脚出了门,可不等他两只脚都迈出去,他就瞧见门边站了人,是小桃。 跑来这里做什么? “公主不在这里。” 想找就去别的地方,不要来他面前碍眼。 小桃却摇了摇头,迅速看他一眼才低下头:“我,我是来谢侯爷救命之恩的。” 贺烬有些不耐烦,他把人救下来,不过是看不得黑衣人滥杀,按照他本心来说,他并不想救她。 “不必。” 他硬邦邦说完,抬脚就走,好在小桃并没有追上来,这让他松了口气,觉得黑脸有时候还是有用处的。 第220章 先前阮小梨还想着,要想让贺烬老实养伤,就得把人送回凉京城,让长公主自己看着,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说中。 因此一听到付悉和白郁宁说让他们直接回凉京,不必再转道凉京的时候,很是惊讶。 他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她心里高兴,却不敢露出来,也不太敢凑过去和付悉说话,这个女人让她既羡慕又敬畏,能远远看着就很好。 可白郁宁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身上那股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轻轻一哂:“阮姨娘来了怎么不过来?躲着做什么?付将军又不会吃了你。” 阮小梨有些尴尬,但她并没有躲,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而已。 但现在白郁宁都已经开口了,她要是再不过去,就像是心里有鬼一样。 她抬脚走过去,并没有靠太近,远远朝付悉行了一礼:“将军。” 付悉挠挠头:“如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看看阮小梨,又看了眼白郁宁,似乎对女人之间的心思很清楚,但却并不在意,也丝毫没有因为两人的身份有别,而产生态度上的变化:“贺侯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牵扯到了,并没有撕裂,也没有出血。” “那就好,但也还是尽量不要奔波的好,眼下青州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你们直接回凉京吧,不过两天,皇上就也该回去了。” 阮小梨听不懂她说的青州的事情是什么,但也并不好奇,刚要说好,就听贺烬的声音响了起来:“付将军此番随我们回京?” 几人都转身看过去,白郁宁连忙快走几步,宣誓主权似的站在了贺烬身边,还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付悉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贺烬。 贺烬眼睑一垂,一幅并不想多提的样子,付悉也很识趣的没有谈论这个话题,而是接了之前的话头:“正是,皇上开恩,允我回京过年,正好向父亲尽尽孝,哪料到出了些乱子,一直拖到现在,又刚好赶上这场乱子。” 然而镇守边关的将领回京,可不是小事。 贺烬心里难免会有些奇怪,但并没有问出口,有些事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他就算很得皇帝宠信,可毕竟君臣有别。 话题就此打住,贺烬喊了寒江过来:“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府衙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寒江忍不住笑了:“早就来人了,只是被黑甲军吓得没敢往前凑,奴才刚才出去刚好看见,已经把人请去大堂喝茶了。” 只是这茶人能不能喝得下去,他就说不准了,毕竟大堂里的尸体就算收拾干净了,可血迹还在,味道也多少有些难闻。 贺烬却没在意这些:“既然到了,付将军,随晚辈去见见如何?” 付悉点头:“贺侯请。” 贺烬转身要走,白郁宁忽然抓紧了他的胳膊。 贺烬微微一愣,这些日子下来,他对白郁宁的碰触多少也算是习惯了,虽然他心里仍旧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可架不住白郁宁愿意,他也只好不提。 “怎么了?” 白郁宁脸色微微一白:“我还是不去了,那里的场景实在是......” 第221章 别说女子,就是寻常汉子看见那情形,心里也是会发毛的,所以贺烬也并不意外,随意一点头:“那你上去歇着吧......原本还想在这里多修养两天,眼下既然要回凉京,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劳烦公主传个话,让众人收拾行囊,下午启程。” 白郁宁点点头走了,贺烬这才去看阮小梨,一眼却没瞧见人,等扫视周围一圈,才瞧见她竟然比白郁宁走的还早,难道也是怕屋子里的血? 可怕了怎么不说? 他略微有些走神,直到付悉开口喊了他一声,他才回神看过去:“付将军?” 付悉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面具:“贺侯和公主......” 贺烬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而且刚才白郁宁的行为也算是十分明显,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如付将军所想,等回京后,就会请母亲进宫请旨赐婚。” “原来是长公主看中的儿媳,我还当这个档口认个女儿回来是要和越国联姻,毕竟皇子公主们年纪都差不多了......倒是要恭喜你了,总算要娶妻了。” 贺烬心里倒是十分平静:“只怕到时候付将军已经回了边关,连杯喜酒都喝不上。” 付悉笑了,有些意味深长:“我这次倒是不着急,且要在京里呆一阵子呢。” 一个掌着兵权的悍将,要在京里呆一阵子......这可不算是个好消息,贺烬只是一听,心里就有些乱。 可要问,他却又不能开口。 云水急匆匆走过来:“爷,付将军,黑衣人都死了。” 并没有出乎贺烬意料,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咬舌。” 付悉对这些事似乎并不关心,听说自己费心抓住的人就这么死了,也没露出别的表情来,仍旧很平静。 贺烬挥了挥手:“下去吧,尸体都处理干净。” 云水行了一礼退下,贺烬这才看向付悉:“付将军不好奇?” “要那么多好奇心做什么?再说这些刺客,似乎并不想给大昌惹麻烦......那就与我无关。” 她说的是刺客始终没有对青藤下杀手的事,对方显然知道青藤的身份,知道他代表着越国,一旦在大昌出事,两国必然交恶。 换句话说,只凭这一点,就能将幕后主使锁定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抬脚朝大堂走去,县令不知道是没见过这么多死人有些被吓到了,还是被黑甲军震慑,因为某些事情心虚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额头上满是冷汗。 贺烬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副样子,简直是心里有鬼,可他懒得拆穿,再说这小镇子出了这么大乱子,总要有人善后,至于其他的,等他回京后,自然会慢慢和他算。 “将衙门的差役都调出来,将尸体集中一处烧了。” 县令冷不丁听见他这句话顿时一愣,随即眼底露出喜色来,人要是都烧了,那不就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可不查有不查的好处。 他殷勤的应了一声,点头哈腰的走了。 第222章 未时正,一群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贺烬正要上车,寒江忽然走了过来,面露难色:“爷。” 他眼睛轻轻瞥了眼白郁宁,显然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太方便旁人听,贺烬便走远了一些:“怎么?” 寒江苦笑了一声:“奴才先前听说阮姨娘一直和刘太医一起坐马车,就又备下了一辆,刚才正想把阮姨娘的东西送马车上去,可到了一看才知道,车上装了不少公主的行李,坐不了三个人了。” 贺烬脸一沉:“谁办的事情?” 寒江一撇嘴,贺烬抬眼一瞧,小桃和翡烟正站在马车边上说话。 寒江有些尴尬:“怪奴才没说清楚,她们以为马车是给她们的,就自作主张将行李搬了上去。” 贺烬冷笑:“那你来是想问什么?还要阮小梨给她们让位子不成?” “那哪能啊,奴才这不是先和您打个招呼,免得回头被人告了状......等到了大一些的镇子,奴才就再去买一辆。” 贺烬懒得理会这些小事,挥挥手让他去了,其实他明白寒江的意思,他顾忌的不是两个丫头,而是车上白郁宁的行李,既然都堆满了,想必人坐进去也不会多舒服。 可东西都装了进去再搬出来,白郁宁未免脸上不好看。 他叹了口气,倒是头一回觉得白郁宁这公主身份,原来麻烦这么多,竟让他有些不耐烦。 他正平复心情,就看见阮小梨提着包袱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头上仍旧光秃秃的,那只红玉发钗,她还是没戴。 真这么不喜欢? 贺烬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越发糟糕了起来,抬脚就朝阮小梨走了过去。 阮小梨正想走快一些,免得耽误时间,眼前就被人拦住了路,她抬眼一瞧,略有些惊讶:“爷?” 贺烬眉头皱着,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阮小梨被看的莫名其妙,犹犹豫豫的猜了一句:“爷是不是有东西忘记收拾了?我回去拿?” 贺烬哼了一声:“我倒是没忘东西,就怕你忘了。” 阮小梨能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可这话却没听出来别的意思,怎么看都是出于好心所以来提醒自己一句。 她笑了笑:“爷放心,我东西不多,也就爷买的那几套衣裳,都收拾着了。” 贺烬一噎,谁要管她那几件衣裳? 他正要暗示的明显一点,白郁宁就走了过来,略有些警惕的看了阮小梨一眼,脸上却带着温婉柔和的笑:“贺大哥,快上车歇着吧,现在可不能马虎了。” 贺烬没应声,还想和阮小梨说几句,可阮小梨却已经走了,贺烬一愣,这女人,真是反了,竟然敢不搭理他。 然而阮小梨不是故意的,一来是懒得看两个人腻歪,心里觉得烦,二来是她还提着包袱,里头不止有她的衣裳,还有贺烬的一些物件,看着不大,倒也是沉甸甸的。 就这么提着和人说话,实在是有点难受。 她疾走两步,将包袱丢上车辕,这才手脚并用往上爬,但马匹大概是被周围的血腥味惊扰了,并不安稳,冷不丁一动,险些把阮小梨晃下去,好在一只手伸过来扶助了她。 阮小梨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虽然有些后怕,却也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蹲在车辕上和刚才扶自己的人道谢:“谢谢......付将军?” 付悉点点头:“进去吧,这拉车的马看着是在镇子上买的,没见过血,容易受惊,小心些。” 第223章 阮小梨见她这么和气,顿时有了亲近的心思:“付将军怎么走?” 付悉指了指不远处也披着黑甲的战马:“我有坐骑。” 阮小梨跟着看了一眼:“看起来就很威武。” 付悉见她眼底露出向往来,有些新鲜:“喜欢骑马?我倒是很少遇见你这样的姑娘。” 阮小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其实没有多喜欢马,但在她过去的日子里,学骑马的时候,是她仅有的几次能感受到畅快的时候。 付悉忽然朝她伸出手:“要来骑马吗?” 阮小梨一愣:“我吗?” 她又指了指披着黑甲,威风凛凛的战马:“骑它?” 付悉点点头,虽然眉宇间仍旧带着锋利,可眼神却很温和,看的阮小梨不自觉点了点头:“我,我想去......” 付悉抓着她的手微微一拽,然后手一抬,轻轻托了她一把,就让她平平稳稳的落了地。 “想来就来。” 她如此没有架子,反倒让阮小梨不自在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付将军知道我的出身吗?” 付悉被这句话问的一愣,阮小梨的出身? 她没刻意去打听,但看阮小梨这副不自在的样子,也能猜到几分,这世道,女人靠自己或者的法子,也无非哪几种。 她笑了笑:“重要吗?” 阮小梨又被问的惊讶了:“不重要吗?” 付悉微微一耸肩:“人总要活下去的,至于活下去的方法......每个人际遇不同,方法自然也不同,可这个念头总是没错的,在不违背国家大义的前提下,没有人该因此被责备。” 阮小梨头一次听见这种言论,很有些回不过神来,但付悉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带给阮小梨的冲击,拉着她走到了战马前。 “能爬上去吗?” 阮小梨点点头:“可以。” 但这匹马比她以往骑过的马都要高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的爬上去,这期间,看着温和的付悉竟然也没伸手帮忙,关于这一点,阮小梨是有些感激的。 “多谢付将军。” “客气。” 她纵身一跃就跳了上来,将阮小梨揽在怀里,然后看了眼整装待发的队伍,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出发!” 队伍立刻动了起来,付悉驱马走到贺烬马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很快被打开,贺烬露出头来,瞧见两人的样子一愣:“你们这是?” 付悉抬头看了看马上就到出口的镇子:“来和侯爷打个招呼,我要带如夫人去前面探探路。” “她?她不......” 短短几个字,贺烬还没来得及说完,付悉已经一抖缰绳,战马飞奔,只留给贺烬一脸尘土。 第224章 贺烬抬手挥了挥几乎要扬进嘴里的尘土,有些无奈,这付将军,这把年纪了,竟然还风风火火的。 不过阮小梨跟着她也好,青藤怵她,想必不敢往跟前凑,就是阮小梨大概要不好过了,这马偶尔骑一骑还好,真骑久了...... 阮小梨在知道骑久了会有什么后果之前,先知道了这战马的威力,快,太快了。 倒春寒的天气,她脸颊被风吹的生疼,这也就算了,总觉得发髻要散,她不得不伸手捂了捂。 付悉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拽缰绳:“对不住,我这进了关,就没好好跑过马,难得有机会,就放纵了一些。” 阮小梨连忙摇头:“别这么说......这战马就是不一样,跑的真快。” 付悉爽朗一笑:“这才哪到哪,行了,咱们回去吧。” 阮小梨搓了搓红彤彤的脸颊,倒是很想问问付悉是怎么成为将军的,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她们并不熟悉,付悉对她这般温和,应该也是看贺烬的面子。 来的时候风驰电掣,回去的时候倒是不紧不慢起来,然而车队也在走,她们没多久就迎面遇见了。 青藤驱着马走过来:“小梨,你哪去了,我找你半天......付将军?” 他看见阮小梨身后的付悉,果然拉住了马,没再靠近,僵硬片刻,随口找了个理由跑了,阮小梨有些意外:“殿下?” 青藤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啊...... 付悉倒是很习以为常的样子:“这小子。” 听起来像是她早就认识青藤一样,倒也不奇怪,毕竟都是大人物,难免会有牵扯。 但已经到了队伍里,阮小梨也不好继续赖在付悉的马上,她朝对方又道了谢,这才下马,正要去和小桃她们挤马车,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 “爷?” 贺烬看了看她红彤彤的脸颊,抬手用食指指腹轻轻一碰,随即被凉的皱起眉头,然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白郁宁的马车:“你去那辆车。” 阮小梨不太想去:“不好吧......三个人也有些挤......” 云水恰好牵了一匹马过来,贺烬动作利落的翻身上去,轻轻一扯缰绳:“我找付将军说些事情,不上车了。” 就算这样,阮小梨爷也是不太想去,她和白郁宁凑在一起......那场景,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然而贺烬已经催着马走了,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阮小梨叹了口气,正琢磨着能不能阳奉阴违,一扭头就看见寒江正盯着自己。 就上个马车,要不要和看犯人一样。 她叹了口气,认命的爬上了马车。 白郁宁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贺烬上来了,带着笑看过来:“贺大哥,喝杯茶......怎么是你?” 阮小梨靠着车门坐下来,嘴唇张了张,还没开口就听见寒江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爷这一路上要找付将军说些政务,便请阮姨娘来陪陪公主。” 白郁宁没说话,但却看了阮小梨一眼,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她需要阮小梨陪? 原本阮小梨还想坐一会就下去的,可现在被白郁宁这么一看,又忽然不想动了。 第225章 她虽然很不情愿呆在这里,可要是白郁宁更不情缘的话,那她也还是可以委屈一下的。 她扯了扯嘴角:“公主别客气,就当我是替爷照顾你了。” 这话说的白郁宁脸色有些发青,她替贺烬?她有什么资格替贺烬? 然而这话在心里想想还行,真要是说出来,就有失身份了。 想起贺烬那句都是玩物,她还是平复了心绪,沉默的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一幅懒得理会阮小梨的样子。 这倒是正合阮小梨的意,她也没什么和白郁宁好说的。 但不得不说,公主的马车的确是比刘太医的好多了,既宽敞又柔软,阮小梨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虽然在镇子上休整了一天,但因为贺烬那句无心之言,她昨晚并没有睡好,现在困意就涌了上来。 她看了一眼白郁宁,对方仍旧没正眼看她,她也就放松了些,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只是打算休息一下,却没想到眼睛一闭上,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但没多久又被冷醒了,许是路不太平,马车颠簸的时候磕到了头,她脑袋竟然隐隐作痛。 她抬手锤了锤,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个声音惊动了白郁宁,她抬眼看过来,然后像是笑了一声似的:“阮姨娘还真是很随遇而安。” 要换成是她的话,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睡得着。 阮小梨没接她的话,也没看她,仍旧靠在车厢上,百无聊赖的看外头的初春的景色。 手边冷不丁一热,她下意识躲开,还以为是白郁宁要收拾她,看过去的目光就有些警惕。 白郁宁嘲讽的笑了一声:“怎么,怕我?” 多少是有那么点,从知道贺烬喜欢白郁宁的时候,她心里就没底气,现在人家还成了公主,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心里固然有厌恶和排斥,但更多的是忌惮。 她真的担心过,白郁宁一句话,自己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白郁宁又笑了一声,似乎对阮小梨这副反应十分满意,她抬手指了指刚才烫着人的东西:“不过是看你懒洋洋的,给你点喝的罢了。” 阮小梨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瞧见那竟然是一杯热茶。 这对刚刚被冻醒的阮小梨来说,可算是雪中送炭了,但......毕竟是白郁宁倒的。 像是看出了阮小梨在想什么,白郁宁轻蔑的笑了一声:“放心吧,我还能对你下手不成?就算真的看你不顺眼,也犯不着自己来。” 处置阮小梨这样的人,她自己来的话,那不是脏了手? 阮小梨没听出来她的未尽之言,慢慢拿起了杯子,却只放在手里暖着,并没有喝进去。 白郁宁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们之前是有些误会,但你放心,我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以后你只要老实本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阮小梨还是没开口,白郁宁瞥她一眼,也没再出声,反正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至于以后是不是真的不会怎么样...... 第226章 赶在天黑前,队伍进了县城,县令已经等在了城门口,看见车队连忙弯着腰走过来:“下官拜见大将军,侯爷,青藤殿下,公主殿下。” 付悉抬了抬手:“免了,我们此行并无它意,县令不必费心。” 这就是不希望被打扰的意思,县令连连应声,态度仍旧殷勤:“府衙已经腾了出来,各位下榻期间,定不会有闲杂人等叨扰。” 贺烬并不想住县衙,免得再碰见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他后院离可有不少地方官的千金小姐。 他正要拒绝,就被付悉打断了,对方点点头:“如此,就叨扰县令了。” 她话已经说出来了,贺烬也不好当众驳回,只是眉头却不自觉拧了起来,付悉看过来:“我知你在想什么,放心,公主还在,就你和公主的样子,他们不敢做什么。” 贺烬略有些不自在,但队伍很快就走了起来,付悉顾忌着他还有伤,青藤和白郁宁又都不好出面,主动与县令攀谈起来,青藤这才凑到贺烬身边:“你怎么把她招来了?” 而且有件事他还没弄明白:“你怎么知道那镇子有古怪。” 贺烬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先前在镇子上走了一遭,找人打探了一下消息。” 青藤很是意外:“这也能打探出来?他们这么不小心?” 贺烬没再开口,对方自然是小心的,还派人假扮乞丐来糊弄他,可问题也就出在这个乞丐身上,一个落魄乞丐,平白收了那么多银子,自己问他个问题,却连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根本不符合常理。 可这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他抬眼看着已经走到前面去的马车,心里叹了口气,希望真如付悉所说,今天晚上不会有不速之客。 他驾着马,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等到地方的时候,阮小梨刚好从马车上跳下来,大约是在车上睡了一觉,她瞧着脸色有些红润,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贺烬不自觉眯了眯眼睛,翻身跳下了马:“累了就去歇着吧,晚上大约会有接风宴,你......” 阮小梨理解的点点头:“我不会出去乱跑的。” 既然是接风宴,她肯定是不好露面的,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 贺烬一时没说话,以往不觉得这种安排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一想到他们所有人都去了,只留下阮小梨孤零零一个,他心口竟莫名的有些揪扯。 只是这情绪想来有些莫名,他很快就压了下去,只抬手理了理阮小梨有些乱的发丝:“想吃什么就告诉寒江。” 阮小梨微微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贺烬身上看见了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这可真是太新鲜了。 她忍不住看了对方两眼,大约是眼神太古怪,贺烬不自觉挑了挑眉:“看什么?” 阮小梨摇摇头,难得贺烬肯心平气和说话,她也不想煞风景。 第227章 只是大庭广众的,贺烬也不好和她多说,抬手指了指屋子:“进去吧。” 阮小梨听话的转身朝里走,同在马车上的白郁宁却迟迟没有下来,她打开车窗,看着外头忙碌的寒江,想起来住宿的事情一向是他安排的,便轻轻咳了一声:“寒江。” 寒江虽然在忙碌,却仍旧听见了这不大的一声,抬脚走了过来:“公主有吩咐?” 白郁宁看了眼等在门边的阮小梨,意有所指道:“贺大哥身上的伤,先前才牵扯到了,太医嘱咐需要静养,你明白吗?” 寒江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他顺着白郁宁的视线看向阮小梨,目光微微一闪:“公主放心,奴才明白。” 白郁宁微微一笑,眼底带着几分满意,将一个荷包丢给了他:“赏你的。” 寒江连忙接住,弯腰道了谢,然后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白郁宁松了口气,靠在车厢上休息。 不多时小桃在外头敲了敲车门:“公主,你在吗?” 白郁宁淡淡的应了一声,见小桃推门谈进头来,才站起来钻出了马车,将手递给了小桃,让她扶着自己下马车,可要抬脚的时候,却瞧见底下摆着的不是马凳,而是一个跪伏在地上的人。 她一愣,很快认出来,那是九文。 她抿了抿嘴唇,没说话,抬脚踩着他的脊背走了下去,小桃面露嫌弃:“这人真是没骨头。” 九文笑得谦卑:“瞧姑娘这话说的,既然是奴才,那在主子面前,要骨头做什么。” 小桃没见过这么谄媚的人,一时有些愣住了,没能注意到白郁宁眼底的满意,九文虽然做事不妥帖,可这句话没说错,做奴才的本就该是这样。 她看了眼正一脸鄙夷的小桃,心里一哂,话却是对着九文说的:“起来吧,回去收拾一下,晚上接风宴你随我去。” 九文面露惊喜,不止没起来,还将头伏的更低了些:“是,奴才一定好好伺候,不给公主丢人。” 白郁宁抬脚走了,小桃连忙跟上,边走边嘟哝:“公主,他真的跟着去啊?那到时候我们谁伺候?对了,晚上穿什么衣服好?我是不是也得打扮一下?” 白郁宁刚要开口,就瞧见不远处寒江领着阮小梨走过,看方向,是要往西北角去的,她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寒江还是懂事的,不止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将阮小梨另外安排了出去,还是远远的,安排到了最偏僻的角落里。 小桃说完话,许久都没等到白郁宁的回应,忍不住看过来:“公主?你怎么不理我呀。” 语气里有那么一点点埋怨,白郁宁原本的好心情稍微凝滞了一些,虽然小桃是大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可要说起规矩,还是比九文差得多,以后要是真的带进宫了,还是得请个嬷嬷,好好教导她规矩。 别的不说,这个你呀我的,必须要改过来。 想到这里,她顿时没了带她出门的念头,但脸上却满是关切:“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晚上就好好休息吧,九文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第228章 丢下满脸不情愿的小桃,白郁宁穿着一身华服到了正厅,还没进去,倒是先看见了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看样子大概是县令的千金。 她心里冷笑,就凭这种货色,也想讨好贺烬? 她进了正堂,看着县令的目光就有些冷,对方虽然察觉了,却很莫名其妙,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笑。 白郁宁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在贺烬身边坐下来,抬手给贺烬倒了杯酒,姿态十分亲密。 贺烬略有些不自在,大庭广众的,这样很不妥当,可一想到门外的那些姑娘们,他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总比晚上有麻烦的要好。 县令一看两人这架势也有些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两人是这种关系,眼底顿时露出失望来,走到自家夫人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县令夫人不死心的看了两个人一眼,转身走了。 没多久外头的年轻姑娘就都散了。 虽然县令也想给自己在京里找个靠山,为自己女儿挣个好前程,可如果代价是得罪公主的话,还是算了。 他按下心思,老老实实的陪着喝酒吃饭,这场宴席倒也算是风平浪静,只是贺烬为了防患未然,还是决定换个房间睡。 他目送白郁宁和付悉离开,这才抬手想喊云水过来,却没想到寒江也跟在后头来了,按理说他应该在安置后续才对。 “你怎么过来了?” 寒江笑了一声:“奴才不敢不过来,这个......” 他将白郁宁给他的荷包掏出来:“今天公主赏的,让奴才给爷挑选个僻静的房间好养伤。” 这要求算是体贴,但这银子赏的,就很莫名其妙。 但贺烬也没多想:“给你就收着吧,只是下不为例。” 寒江连忙点头应声,正要走就听贺烬又开了口:“县令府上不少千金,说不得谁走错了路......我今晚换个地方睡。” 寒江一听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府衙腾出来的屋子就那么多,贺烬的身份也不好去下人住的屋子...... “别的地方怕是要另收拾......” 贺烬摆摆手:“明日就走了,我去阮小梨那里凑活一宿,不必再忙碌......引路。” 寒江连忙答应了一声,琢磨着以后,还是给两人安排在一起的好,就算出了什么别的事,他们也不至于吃亏。 云水跟着走了几步,在岔路口和两人分开了:“奴才去取爷要用的东西。” 贺烬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再往前路就好认了,一片漆黑里,只有一间屋子点着灯,贺烬眉头一拧,阮小梨的屋子未免太偏僻了些。 “这屋子,你安排的?” 虽然话听不出喜怒来,可寒江还是解释了一句:“奴才可没有排挤阮姨娘的意思,是觉得您肯定要换屋子的,先请阮姨娘来占个地。” 贺烬瞥了他一眼:“不是狡辩?” “那哪能呢,这种事咱们多少回了,您哪回住过自己的屋子?” 贺烬这才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抬手一挥,示意寒江可以下去了,寒江识趣的没再说话,身影很快隐没在月色里。 贺烬这才快走几步,伸手推了推门,竟然没推动。 第229章 阮小梨这家伙,把门插死了。 贺烬略有些无语,他可不是第一回被阮小梨关在门外头了,不过这回情有可原,毕竟她不知道自己会过来。 但贺烬总不能不进去,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没瞧见窗户开着,只能过去敲门。 阮小梨似乎睡着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谁啊......” 贺烬想,似乎自己每次敲她门的时候,她都要问这一句,可这大晚上,除了自己,谁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敲她的门? 他叹了口气:“我。” 阮小梨大概听出来了,里头安静了一会,很快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爷稍等,我马上来。” 但门还没等开,里头就一阵哐啷乱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倒了,阮小梨哎呦了一声。 贺烬又叹气:“着什么急?毛手毛脚。” 他说着话的时候,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阮小梨出现在门后,眼底还带着几分困倦,一个字没说,倒是先打了个呵欠。 “......爷。” 贺烬一边看她一边进了屋子,往周遭一扫,瞧见凳子倒再地上,不由打量了阮小梨一眼:“磕了?” 阮小梨摇着头,又打了个呵欠:“没......踢倒的。” 贺烬有些无奈:“就这么困?” 阮小梨眼睛半睁着看他,像是没听懂一样,半晌没说话,贺烬抬手敲了敲她额头:“去睡吧,不用你伺候。” 阮小梨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下:“不太好吧......” 贺烬一挑眉:“那去打洗脚水......” 阮小梨夸张的打了个呵欠:“爷这么体恤,我现在就去睡。” 贺烬失笑,见她翻身上了床,没多久呼吸就轻缓了起来,果然是很困倦的样子,不由抬脚走了过去。 阮小梨一迷糊,时间就有些分不清,还以为他是收拾好了也要休息,就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了位置出来。 贺烬看着那空出来的大半张床,心里莫名的软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才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脸。 大概是睡得很舒服,她脸颊红扑扑的,瞧着越发明艳昳丽,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贺烬摸着脸颊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顺着脸颊慢慢落在那十分明显的锁骨上。 他想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很容易就让人失控,还好他今天换了地方睡,不然真要是半夜身边多了个姑娘,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毕竟连阮小梨这样的后院老人,他都有了情不自禁的前兆,这可不是件好事。 云水在外头敲了敲门,他不止拿了贺烬换洗的衣物,还带了一壶热水。 贺烬将阮小梨那被自己扯开的领口合上,随手扯下床帐子,将人严严实实的挡好,才让云水进来。 却一见他,就察觉到了他平静表情下的古怪:“这副样子是怎么了?” 云水苦笑了一声:“公主熬了醒酒汤想给爷喝呢,结果瞧见回去的只有奴才,那脸色......” 第230章 贺烬抬抬手,示意云水不要再说,白郁宁毕竟是公主,背后说她的是非总是不好的。 虽然她的小意温柔,的确是让贺烬觉得很违和,之前他一直觉得白郁宁该是个类似于付悉那般的女子,目光长远,心怀天下......后来相处日久,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她不过是见识多些,骨子里仍旧是和其他大昌女人一样的。 她也想要给自己绣荷包,关心照料自己,显露出自己温柔贤惠的一面。 贺烬不是不知好歹,嫌弃她对自己好,只是多少是失望的。 他并不需要这样的妻子,他若是想要这些,溪兰苑里每个人都能做的很好。 他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痴心妄想了,若是白郁宁当真如付悉那般,只怕是也未必愿意被拘泥在后宅里,眼下这样,就很好了,不能再想太多。 云水兑好了热水,端过来要给贺烬泡脚,贺烬摇摇头:“你下去吧,不用你伺候。” 云水习惯了他贴身的事情自己动手,因而没废话,很快就走了,贺烬将脚泡进略烫的水里,思绪慢慢飘远。 大昌和越国历代联姻,眼下青藤一个成年皇子出使大昌,未必没有这个意思,虽然他一直没提。 那皇上,会同意他和白郁宁的婚事吗? 若是不同意,他该怎么做才能兑现对白郁宁的承诺,若是同意了,又会不会为了皇家的脸面,要他遣散后院,别人还好说...... 他目光不自觉落在阮小梨身上,她怎么办呢?一旦离开侯府,她就会被青藤带走的吧...... 他皱了皱眉,虽然这个结果对阮小梨来说,还算不错,可这么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太丢男人的脸了。 他拿着布巾擦了擦脚,抬脚朝床边走过去,然后捏着阮小梨的鼻子,把她憋醒了:“青藤再送你东西,不许收,听见没有?” 阮小梨茫然的看着他:“啊?” 贺烬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啊什么啊?你再收他的东西,就叫私相授受,他是没什么事情,你却没什么好下场,懂吗?” 阮小梨张开嘴呼吸,然后慢吞吞眨了下眼睛,她还困着,脑子不太清醒,见贺烬说完了一直看着自己,很敷衍的哦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贺烬有些不痛快:“你这叫什么态度?” 可到底还是松了手,翻身上床,背对着阮小梨侧卧着,伸手摸索着将阮小梨盖着的被子抢了过来,片刻后一扭头,见对方冷的缩成一团,又给她盖了回去。 “就该把你冻醒了,让你长个教训。” 他说着话就把头扭了回去,正要闭上眼睛,阮小梨就凑了过来,刚才被子被抢的功夫,她的确是冷了,本能的朝着温暖的贺烬靠了过去。 贺烬一僵,阮小梨主动亲近他的时候可不多,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就算偶尔有,也都是有事相求的时候,就比如之前她想有个孩子的时候。 想起那件事,贺烬心里一沉,当时他是疾言厉色的训斥过阮小梨的,那现在这个亲近......她是不是又想提呢? 他轻咳了一声:“贺家是规矩的人家,正妻没过门前,庶长子是绝不能出生的,这也是为你好......” 第231章 阮小梨一声没吭,贺烬还当她是失望了,正想再说两句缓和的话,就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这家伙,没醒? 贺烬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死心的翻身过去垂眼看阮小梨,果然没有要醒的迹象,他沉默下来但很快又哼了一声:“睡着了还要凑过来......” 他扯了扯被子,刚要给她掖掖被角,阮小梨就缩了一下身体,把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冷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阮小梨抱进了怀里。 他头一回用这种姿势和人睡觉,有点别扭,但古怪的并不让人讨厌,和翡烟,其他姨娘碰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可能男女之间,有没有夫妻之实,感觉真的会差很多。 月亮慢慢升上正空,贺烬没再胡思乱想,拿着床头的茶杯轻轻一扔,茶杯紧贴着蜡烛压灭了烛火,然后轻轻一颤,稳稳的落在了桌子上。 屋子里彻底暗下来,然后又慢慢亮起。 贺烬睁开眼睛,觉得胳膊有些麻,他竟然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他轻轻吸了口气,撩开被子坐了起来。 阮小梨还在睡,而且看起来还很酣甜,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这些天也是累坏了吧......” 他将被子给阮小梨盖好,轻手轻脚的下了地。 天色有些暗,显然时间还早,他换了衣服打算去院子里练练剑,但云水昨天没给他带剑过来,他只好打了套拳,身上还没来得及出汗,就瞧见有人沿着小路朝这边来了。 虽然还没看情人,但他直觉是白郁宁,等人走近了,果然是。 贺烬有些无奈,他记得白郁宁之前,并没有这么粘人,她和阮小梨不一样,阮小梨字还没认全,想读书解闷也不成。 可白郁宁是琴棋书画都会的,有时间的话,做点什么不行?整日围着自己做什么呢?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收了拳,将别在要带上的衣摆扯下去,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地方失礼。 “公主。” 白郁宁路上走的急,到了贺烬跟前,反而淡定了:“贺大哥起得真早......我听付将军说,今天速度快一些的话,晚上就能到凉京了,想来问问你,是否要给长公主送个口信回去。” 这么点小事,竟然特意跑一趟。 贺烬眼底露出点无奈来:“皇上既然让我们先回京,那母亲想必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白郁宁这句话,应该不只是在问要不要送信,重点在于提醒他,晚上他们就会到凉京城,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按理说她是该进宫的,可眼下皇帝皇后都没在宫里,她的身份也还没昭告天下,就算想进宫也进不去。 现在也只有一个方法,先跟他回侯府,然后由他母亲出面,把人送进宫去见太后。 第232章 县令很快就找了过来,邀请他们去用早饭,贺烬回去换了套衣裳,阮小梨大概是被外头的声音惊动了,在贺烬换衣服的时候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爷......” 贺烬看她仍旧一幅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失笑:“时辰可不早了,还困?” 阮小梨含糊的应了一声,片刻后摇了摇头:“要起了,我伺候爷更衣......” 贺烬摆了摆手:“不用你,等会让他们把早饭给你送过来。” 这意思就是不和她一起吃了。 阮小梨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心里倒是没多大感觉,贺烬和她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现在还住在旁人家里,他这么看重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出去。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见人出了门,才晃了晃头,下地去穿鞋,没多久,果然有丫头来送了饭。 阮小梨刚吃完,寒江就让丫头来传了个信,说很快就会启程,要赶着天黑进城,阮小梨赶紧收拾了东西上马车,她猜着贺烬不太想让自己露面,就一直呆在马车上,抓着太医给她的医书打发时间。 没多久白郁宁上了马车,阮小梨和她没话好说,干脆装没看见,白郁宁也没开口,车厢里倒是十分安静,直到中午他们停下来休息,白郁宁才开口:“软姨娘最近倒是十分安静。” 阮小梨被这句话惊醒,她刚才一不小心,看医书看的睡着了。 她打了个呵欠:“咱们又没话说。” 这倒也是,但在白郁宁看来,她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她清了清嗓子:“回京后,贺大哥就会请长公主进宫,向父皇求旨了。” 阮小梨无语的看着她,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特意告诉自己是想显摆一下? 她兴趣缺缺:“那恭喜啊。” 这反应不是白郁宁想要的,她张了张嘴,正要再说点什么,车窗就被敲了两下,阮小梨猜着是贺烬,干脆闭上眼睛装睡,懒得听两人腻歪。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贺烬向来是很注意分寸的。 他只是想让两个人下去走动走动,休息一下。 可车窗打开,他只看见了白郁宁,连阮小梨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不自觉搓了搓手指:“下来休息一下用午饭吧。” 白郁宁欣然答应,被小桃扶着下了车,她离开了窗口,贺烬才看见歪在车厢里的阮小梨,看起来仍旧懒洋洋的,竟然和早上刚睡醒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他有些意外:“又睡?” 阮小梨听出来这声音里有那么一点不满,但懒得搭理他,虽然早就知道贺烬是要和白郁宁成亲的,刚才对方说出口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意外震惊之类的情绪,但现在车厢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心里反而多了点憋闷。 她有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心里叹气,越发不想搭理贺烬,就让他以为自己在睡吧,反正他也不会在意,而且他们快到凉京了,到时候,贺烬就算想来找她的茬,估计也没时间了。 车窗果然很快被关上,阮小梨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如果车厢里的人是白郁宁,贺烬肯定不会掉头就走的...... 失望过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和白郁宁比什么? 第233章 人家是两情相悦,以后也会是三媒六聘的正经夫妻,而她,说白了,就是强买强卖。 没得比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冷不丁额头被碰了一下,阮小梨没防备有人上来,当即被唬了一跳,身体猛地往后一缩:“谁......爷?” 这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没听见声儿? 阮小梨有些尴尬,可尴尬过后,心里竟然生出来一股喜欢,贺烬也没有不管她...... 然而贺烬的眉头却拧了起来:“你好像在发热。” 阮小梨愣了一下:“发热?”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有些分辨不清,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生病的:“不能吧,最近吃好喝好的,也没着凉......” 贺烬探手又摸了一下,温度似乎又没有异常了,如阮小梨所属了,她最近的确没有什么感染风寒的契机,就算昨天自己抢了她被子,可那一瞬,应该是不碍事的。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阮小梨额头的温度,阮小梨倒是很乖巧的任由他摸来摸去,一双杏眼一直看着他。 贺烬手心有些发烫,越发不能确认温度,他在心里回想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当初开始逃亡的时候,她淋了那么冷的雨,又受了伤,也没见生病发烧...... 刚才大约真的是错觉。 车厢被敲了两下,白郁宁的声音响起来:“贺大哥,东西还没找到吗?” 贺烬一顿,将手收了回去:“找到了。” 阮小梨抬眼看他,见他拿了块帕子就要下车,心里恍然,原来贺烬来看她,就是顺便,主要是为了帕子。 她瘪瘪嘴,本就不算振奋的精神,越发懒散了。 贺烬下了车却没走,隔着车门看她:“下来走走。” 阮小梨打了个呵欠:“等会,马上就去。” 贺烬向来是没耐心的,也没注意到阮小梨是在敷衍,很快就被白郁宁拉走了,车厢内外都安静了下来,阮小梨无聊的翻了翻医书,没多久就又困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从车窗里往外头看,就瞧见青藤正在和白郁宁说话,怪不得今天没来烦她,原来是发现了别人的好。 因为要赶着回凉京,休息没多久他们就再次启程,这次白郁宁却没上马车,阮小梨出于好奇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她正往贺烬的马上爬。 原来是坐腻了马车,要骑马,但白郁宁从来没学过,只能和贺烬共骑一匹。 阮小梨关了车窗,但白郁宁的声音还是时不时的就传进来:“啊,贺大哥......好高啊......好晃......我会不会摔下去?” 阮小梨有些无语,她还以为白郁宁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呢,原来也就是这些手段,骑马有多难?她当初摔了两次就学会了好吧。 而且摔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疼...... 第234章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凉京城的城门,虽然已经到了城门落锁的时候,可毕竟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巡城令不敢怠慢,延迟了落锁时间。 一行人顺利进城,此时侯府也仍旧灯火通明,得知儿子受伤不轻,长公主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来,心脏却始终提着,听到人马上就到,也按捺不住到了门口。 车队乌压压的停下,但载着阮小梨的马车却仍旧往前,正门不是妾室能走的,尤其是这种合家欢聚的时候,就更不需要她去败兴致。 因而阮小梨只是借着夜色的遮掩,打开车窗看了眼侯府金碧辉弘的大门,瞧见素来雍容华贵的长公主脸上露出关切和担忧来。 “以后,本宫可怎么放心再让你出门......” “是儿子不孝,劳母亲担忧。” “长公主,太医说了,贺大哥的伤只需要静养就能恢复如初,您不要太担心。” “......事情我都听说了,多亏你,好孩子,合该咱们是一家人......” 阮小梨关上了车窗,心里有些无奈,贺烬能平安回来,她其实做的不比白郁宁少,可没人看得见。 就连贺烬,似乎也没有在意,他和所有人一样,看见的都是白郁宁在危急关头,带着金羽卫救下了他。 阮小梨觉得自己有点像笑话,但终究是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本抵抗的,除了忍耐,似乎也别无办法。 谁让人家是衣食父母呢,就当是买卖吧。 她叹着气下了马车,他们已经到了角门。 彩雀就在里头等着她,见她进来,欢呼一声跑了过来:“姨娘!你可回来了,想死奴婢了!” 阮小梨郁闷的心情微微消散了一些,侯府就算百般不好,可至少彩雀对她是好的。 “姨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 阮小梨的确有些冷,但也没在意,毕竟是刚从马车上下来:“也还好......回去再说吧。” 彩雀连忙点头:“走走走,厨房知道姨娘跟着侯爷出门这么久,今天可还送了不少好菜过来呢。” 虽然中午没吃多少,下午又一直在赶路,可阮小梨却古怪的并没有多饿,只是不太想坏了彩雀的兴致,才跟着吃了两口。 彩雀很快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姨娘,你不高兴啊?” 阮小梨摇摇头:“也没,就是有点困。” “肯定是路上太累了,那姨娘你赶紧睡,奴婢今天才把被子都晾晒了,又软又暖。” 在自己屋子里,总是要自在些的,阮小梨也没再坚持,很快就撩开被子钻进去。 果然如彩雀所说,被子又软又暖,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一抖,然后眼皮子也跟着烫起来。 好像从门口到溪兰苑的几步路,她真的被风吹到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却有些口干舌燥,想去喝杯水,身体又动弹不了,只好喊彩雀,可嘴唇张了半天,却连自己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有些难受,但说不出来也动弹不了,最后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扶着她的肩膀,给她喂了一杯水,可一杯完全不够,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含糊:“还要......” 第235章 贺烬眉头拧起来,伸手将杯子递给彩雀,显然并没有再给阮小梨喝一杯的意思,但很快寒江就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爷,温度刚好。” 贺烬托着阮小梨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将药往她嘴里灌。 阮小梨苦的皱起脸,嘴唇不自觉闭上了,躲避似的侧了侧头,贺烬没防备,剩下的小半碗药就都洒在了两人身上。 彩雀唬了一跳,连忙跪在了地上:“爷息怒,姨娘她不是故意的......” 彩雀眼里的贺烬,比阮小梨眼里的还要恶劣一些,因而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忐忑。 贺烬没功夫理会她,连忙撩开脏了的被子,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还不快收拾干净?” 彩雀连忙爬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给阮小梨扯了件衣服盖上,这才去收拾狼藉的床铺。 贺烬垂眼看着阮小梨,眼底闪过一丝懊恼,阮小梨果然是病了的,之前在马车上并不是他的错觉,可他当时竟然连请太医看看都没有,就放下了。 明明太医就在队伍里,他怎么就懒得说一声呢? 彩雀换好了被子,忐忑的看过来:“爷,好了。” 贺烬这才将人放回床铺里,瞧见阮小梨衣襟上也沾了褐色的药汁,就伸手抹了一下:“给她换件衣裳。” 彩雀答应了一声,去找了阮小梨的中衣来给她换。 贺烬带着寒江去外间等着,姨娘的屋子的确狭窄,连个暖阁都没有。 贺烬叹了口气:“你拿我的牌子进宫,请刘太医来一趟。” 寒江应了一声,脚步急匆匆的走了,屋子里忽然传来彩雀的惊叫声:“呀,这......” 贺烬下意识站起来:“怎么了?” 彩雀声音一紧:“没没没......奴婢马上就换好了......” 寒江不在,贺烬自然不必委屈自己在外头等,自顾自抬脚进了屋子,然后隔着几步远,看见彩雀有些慌乱的在给阮小梨扯衣领。 贺烬知道她刚才为什么叫了,想必是看见阮小梨脖子上的伤了。 听见脚步声,彩雀没敢耽搁,给阮小梨扯了扯被子,就下去了。 贺烬在床边坐下来,目光不自觉落在刚被彩雀理好的衣领上,犹豫片刻,伸手轻轻扯开了那白色的中衣。 一道巴掌长的伤疤出现在眼前,虽然位置很凶险,可好在伤口并不深,早就结痂了,只是说不定会留疤......回头给她找些祛疤痕的药好了。 他抬手,正要将阮小梨的衣服重新理好,视线却忽地一顿,她瞧见了阮小梨肩膀上隐约的青色。 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领口开得稍微大些他才确定,阮小梨肩膀上的确有淤青。 这是怎么弄得? 他怀着困惑,将阮小梨扶起来,本以为一拉领口就能看清楚,可没想到那淤青范围大的出奇,几乎布满了阮小梨整个后背......怎么会这么厉害? 第236章 贺烬回府后,先是安抚了担忧儿子的长公主,而后才将关于白郁宁的打算都说了。 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异议,看起来对白郁宁比以往要热情的多,等人离开之后,就喊孙嬷嬷去开私库:“你找找我年轻时候的衣裳头面,她明日进宫,总不好带些宫外不合规制的东西。” “还是殿下细心,奴婢这就去看看,等挑好了再送过来给公主过目。” 长公主点点头,又道:“我记得还有些上好的云锦,一直存着没舍得用,挑几匹颜色合适的送过去。” “是,奴婢记下了。” 贺烬就靠在椅子上看她们忙碌,心里却有些纳闷,他母亲并不是这么情绪外放的人,以往虽然也喜欢白郁宁,可却不如现在这般,都写在了脸上。 他困惑的喊了一声:“母亲。” 所谓知子莫若母,长公主一看贺烬的样子,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笑起来:“好奇母亲为何态度大变?” 她既然猜中了,贺烬也就没再开口,只看着她。 长公主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兄的亲骨肉......且不说她救驾有功,以后就算出于面子情,皇兄也会对她多加照顾,单单只是......” 她探手过来,抓住了贺烬的手腕,指尖微微一颤:“她救了你,就是救了我,救了咱们整个侯府,母亲虽然心高气傲,可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贺烬略有些惊讶,先前在门口的时候,他还以为长公主的话是客气话,现在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以为的。 可他们刚到京城,他母亲又没有离开凉京半步,是怎么知道白郁宁救了他的? 他眉头不自觉蹙起来:“母亲,你如何知晓当时的情形?” 长公主略有些惊讶:“母亲虽然懒得出门,可满凉京城都传遍了,我如何能不知?” 凉京城都传遍了? 贺烬心里一沉,他并非是觉得被女人救了丢人,而是眼下的情况,怎么看都透着股诡异。 长公主见他脸色有异,热切的心也冷却了一些:“怎么?还有隐情?” 贺烬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会做这种事的,除了白郁宁,没有其他人,如果此时将事情拆穿,长公主虽然面子上未必会露出来,可心里对白郁宁肯定要多几分不喜欢的。 未免日后家宅不宁,还是罢了。 就当他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吧。 只是何必呢?他明明说了回京后就会去请旨赐婚,何必借人言可畏来逼迫他?就这般不信任自己? 贺烬叹了口气,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 长公主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在眼底,她毕竟是宫里腥风血雨杀出来的,对人心最是敏感,猜到了事情有内情,却并没有开口,她向来讲究捉贼拿赃,在事情被查清楚之前,并不会多说什么。 “你这一路也是累了,歇着去吧。” 贺烬点点头,起身正要走,长公主忽然道:“你那个妾室......” 贺烬脚步一顿,略有些不自在的看过来:“母亲?” 第237章 长公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没什么,只是这次出远门,想必她也是吓坏了,回头母亲挑两件好东西赏给她。” 贺烬一拱手:“那就替她谢过母亲了。” 贺烬抬脚出了慈安堂,刚好和找东西回来的孙嬷嬷走了个对脸,贺烬远远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孙嬷嬷便径直从他身边穿过,进了屋子。 “殿下看看,这些东西怎么样?” 长公主心不在焉的看了眼桌上珠光璀璨的首饰:“没什么问题......这位金枝玉叶,你怎么看?” 孙嬷嬷略有些惊讶:“殿下怎么问这个?既然是金枝玉叶,那自然是好的,关键是咱们爷喜欢,出身也够高。” 长公主点点头,没再说话,虽然她的确察觉到了贺烬刚才态度未免的变化,可很多时候,大家族的婚姻并不是单纯的凭借自己的喜好决定的。 贺烬自然也是很清楚这一点,因而对于和白郁宁的婚事,向来都很坚定。 这次在外头,虽然看得出来是出了不少事,但她的儿子仍旧足够理智,清醒,在这个前提下,就算他心里装着的不全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无妨,他的性子,总不会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算了,看着也是个老实孩子,不必太苛责......” 她抬脚走到孙嬷嬷挑出来的首饰旁,抬手从里面捡出两只金簪来,让孙嬷嬷单独装了起来。 这是她成亲那年,宾客送的贺礼,虽然贵重,却没有规制,寻常人家也能戴。 孙嬷嬷有些诧异:“长公主这是?” “那阮氏对烬儿也算上心,出门遭了一遭罪回来,总要安抚些才好。” 孙嬷嬷连忙点头:“殿下说的是......只是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她那么个人。” 长公主没说话,她记得谁,自然是因为贺烬记得谁,不然那一院子的人,谁配在她跟前说话? 第二天早上,贺烬来给长公主请安,顺道谈一谈送白郁宁进宫的事,可宫里的事,贺烬自然不如长公主清楚,她一句交给她就是,贺烬就不好多说了,只能低头吃饭。 长公主将盒子推过来:“本宫挑给阮氏的赏赐,你瞧一眼。” 贺烬略有些无奈:“儿子的眼光哪比得上母亲......”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随即一怔,贵重倒是贵重了,可不管是样式做工还是材质,都毫不出奇,不像是特意挑的,倒像是拿来唬弄人的。 贺烬忍不住看了长公主一眼,对方正含笑看着他。 贺烬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多谢母亲。” 他有些明白了,长公主这大约是故意的,是在提醒他,不管在外头发生了什么,都别太把溪兰苑的人当回事。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可长公主有话对他说,总比去找阮小梨好。 见他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长公主起身:“太后得了信,还在宫里等着,我这就送她进宫了。” 贺烬起身,一直目送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抓紧了手里的盒子,抬脚朝溪兰苑去。 第238章 他这一去,才知道阮小梨病了,现在整个人都有些烫手。 大夫来开了药,说是寻常的风寒,可贺烬总觉得不对,他想起阮小梨最近几天的嗜睡,觉得她那时候大约就已经是病了,只是没有烧起来。 寻常的风寒,并不是这样字的。 寒江从外头进来:“爷,刘太医到了。” “快请进来。” 他给阮小梨理了理衣襟,将床帐子放下来,刘太宁刚好走进来,朝他行了个礼:“贺侯。” “太医不必多礼,来给她看看。” 一瞧这手上的伤口,刘太宁就认出了是阮小梨,对她生病的事丝毫不觉得意外:“今日才发作起来,倒也是难得。” 贺烬听这话头有些不对,像是阮小梨早就该病了的样子。 可他耐着性子并没有开口,安安静静的等着刘太宁诊脉,没多久他就开了方子,看着和之前府里供奉的大夫开得方子没有太大区别。 贺烬拧起眉头:“恕我冒昧,她的病症并不像是寻常风寒......” 刘太宁慈和的笑了:“贺侯所言不假,如夫人这病的确不是普通的风寒,只是风寒却是引子,想必她之前是受过寒的,又有外伤,加之心力交瘁,心思郁结......按理说,早该发作起来才对。” 他说着摸了摸胡子:“怪哉,怪哉。” 贺烬忽然想起白郁宁不见了的那天,他醒过来的时候,阮小梨的确是浑身湿透,全身都是冷的。 那天,下过雨......可他的伤口却是干的。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愧疚来,他眼看着阮小梨受了那么多苦,却从来没想过要关心她一句。 就如同阮小梨那一后背的淤青,他知道是为了拖着自己赶路,而被绳子勒出来的,可他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他没办法靠自己行动,也没办法去强求白郁宁帮忙,就只能让她咬着牙忍着,然后连句谢谢都没有。 他有些难堪的闭上了眼睛。 刘太宁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只是又看了眼阮小梨的手:“如夫人这手要好好养着,当初伤的太厉害,以后千万不可碰冷水,也不能再受伤,否则说不定会留下病根。” 彩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小心的答应了一声,嘴角瘪瘪的,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谁都知道跟着贺烬出门,是风光的事,可谁能想到这风光的背后,竟然是遍体鳞伤。 她吸了吸鼻子,将之前大夫开得方子拿过来给太医看:“大人您看看,之前已经喝了一幅了,要不要紧啊?” “无妨,眼下她这病既然发作了出来,用心将养就是,虽然时间会久些,但总比憋着的好。” 彩雀连忙点头,见他递过来一盒药膏,连忙接过。 “这是给她手上用的,要仔细涂抹。” “是,奴婢记下了。”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刘太宁很快站了起来:“贺侯,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贺烬这才从飘远的思绪里回神:“寒江,代我送一送。” “是,太医,您这边请。” 第239章 太医一走,彩雀也有些不自在了,可她总觉得阮小梨这一身的伤和贺烬有关系,又不太想把人单独留下,索性开了药膏盒子,慢吞吞的给阮小梨手上上药。 但她还没上到一半,贺烬就开口:“下去吧。” 彩雀有些不情愿,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是一个丫头,违抗主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只能将药膏搁在床头,满眼担忧的走了。 贺烬在床前蹲下来,慢慢将阮小梨的手心都涂满药膏,然而药膏涂的再多,也没办法掩盖住那道有些丑陋的疤。 都是受伤,白郁宁伤了肩膀的时候,明里暗里提醒了自己好多次,可阮小梨,他竟然想不起来有听她说过。 “蠢死你算了......” 他叹了口气,用干净的白布,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或许是终于睡够了,也或者是贺烬的手劲太大,把人弄疼了,总之贺烬正给她包扎着,阮小梨就醒了过来。 外头已经阳光大胜,她大概有些适应不了,眼睛眯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然后有些茫然的看着贺烬:“爷?” 她把手抽回去,要撑着床榻坐起来,贺烬抓紧了她的手腕:“刚上了药,别乱动。” 阮小梨讪讪一笑,没再拽右手,有些别扭的靠左手将身体撑了起来:“我们还没到凉京?” 贺烬略有些无奈:“睡懵了吗?认不出这里了?” 阮小梨说话的时候已经在打量周围了,这时候已经认出了自己的屋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可看着贺烬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奇怪,既然到了凉京,贺烬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犹豫了一下:“爷今天不忙?” 贺烬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点撵人的意思,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恶劣起来,他声音沉下去:“你是不想看见我?” 阮小梨连忙摇头:“怎么会,就是有点好奇......” 贺烬哼了一声,心里还是不痛快,干脆将长公主的那个盒子拿了过来:“母亲赏你的。” 阮小梨的惊讶完全写在了脸上:“长,长公主?” 她对对方的印象还停留在雍容华贵,难以接近上,有些不太敢信那样的人会给自己东西。 贺烬有些不高兴:“不过是两件首饰,有什么稀罕的?” 阮小梨完全忽略了这句话,抖着手打开了盒子,被金光灿灿的簪子晃得眯了下眼睛,她抬手戳了戳:“好大的金簪子......我是不是得去谢恩?” 她撩开被子就要下地,贺烬不耐烦的拦住她:“不知道自己还病着吗?乱跑什么?” “是有点头晕......那我谢完恩就回来躺着......” 竟然还是要去,贺烬有些烦躁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就待在这儿,哪也不能去。” 阮小梨被他凶的收回了脚,但还是想挣扎一下:“我就远远的......” “不行!”贺烬脸色黑沉,“回了侯府就不听话了是吧?!” 他本意只是想吓唬阮小梨,可话音一落,却忽然反应过来,阮小梨为什么回了侯府,这病才会发作? 在路上的时候,她在担心什么? 怕自己病了,会被丢了吗...... 第240章 这个联想让贺烬不自觉沉默下来,他神情复杂的看了眼阮小梨:“你......” 阮小梨已经被他凶的重新盖好了被子,闻言看过来:“嗯?” 贺烬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自己虽然对阮小梨的确说不上好,可也不至于恶劣到把人丢在半路上......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是为什么呢? 他陷入思考里,许久没说话,阮小梨也不催,靠在床头看外头明亮的阳光,神情难得静谧。 贺烬一回过神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微微一愣,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很久都没听阮小梨正儿八经的和他说过话了。 两个人的交流,每次都少的可怜,而且大都不欢而散。 可他不会去哄人,阮小梨也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来讨好他或者干脆赌气不理人,于是每次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遗忘。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自觉捻了捻手指,轻轻一咳,清了下嗓子:“你在想什么?” 阮小梨看过来:“没,等爷说话呢。” 可贺烬无话可说。 犹豫片刻,他抬手抓着阮小梨伤了的手摩挲了一下:“我会让人去找最好的药,不会让你留疤的。” 阮小梨朝他笑了笑,眼神却有点淡:“那先谢过爷。” 她垂眼,视线落在自己手心上,她当初割的时候,没想到伤口会变成这个样子,疤痕又粗又丑,要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不会割手心的。 贺烬有所察觉,却什么都不好说,只能摇摇头:“本就是我该做的,这伤是绳子磨得?” “有一部分是。”阮小梨有些尴尬,不太敢说自己这伤是为了给贺烬试药才割出来的,怕他觉得自己是在用苦肉计......之前有过这种事情,她不太想再听贺烬说那么难听的话。 但贺烬自己想到了,他想起来在自己察觉到伤药不是自己带的那瓶的时候,阮小梨说过,那药她试过。 摩挲着伤口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阮小梨吃疼,轻轻往后拽了拽,但没能拽出去,只好作罢。 贺烬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这伤是为我受的......” 他想,阮小梨能为他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不管怎么说,他都必须有所回应,他轻轻吸了口气,语气逐渐坚定:“阮小梨,我不会亏待你。” 他说的认真,可听在阮小梨耳朵里,就像极了敷衍,她没什么情绪的道了谢,倒是忽然想起来,贺烬要和白郁宁大婚了,自己与其留着贺烬这句虚话,倒不如要点实际的。 她抬头看过去:“爷,要是你这句话是认真的,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贺烬微微沉吟片刻:“孩子?” 阮小梨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却摇了摇头:“不是,就是你不是要和公主成亲了吗?我想......到时候能不能把我送到庄子上去?” 虽然白郁宁说了不会对她怎么样,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那就是句虚话,她不想在这侯府里死的不明不白。 贺烬没开口,阮小梨期待的看过去,却见对方的脸色正慢慢阴沉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副样子,像是生气了,阮小梨有些茫然:“就是字面意思......” 贺烬脸色仍旧不见缓和,他冷笑一声:“要离开侯府?给我一个理由。” 第241章 他语气听起来还算冷静,可手却已经不自觉握成了拳头,如果让他知道阮小梨私下里已经和青藤有了什么约定...... 他骨节被握的卡巴作响。 阮小梨一无所觉:“爷不是知道吗?我和公主......有点不和,以后遇见总会有些不愉快的,倒不如搬出去。” 贺烬一愣,阮小梨这话说的还真是实诚,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的不和,归根到底,是白郁宁的不对,他其实撞上了好几回了,可却并不能为阮小梨做什么。 身为妾,她注定了要被正妻压在头上一辈子,不管是折辱还是欺压,都只能咬牙忍着。 贺烬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当初如果不曾答应阮小梨,不曾把她带回侯府来,那她的日子也不用过的这般憋屈。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答应。 好好的妾室被送去庄子上,外人要怎么传? 他侧了侧头,避开了阮小梨期待的视线:“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不必多想,我会和公主谈一谈......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阮小梨没办法相信这句话,虽然人心本就是偏的,可贺烬在面对自己和白郁宁的时候,那心都偏的没边了,坠子的事她还记着,实在是不敢冒险。 “爷,别麻烦了吧,我走就挺好的......” 贺烬脸一黑:“我没松口,你要是敢走,就算逃奴,抓到直接乱棍打死。” 阮小梨被吓住了,脸色一白:“爷......” 贺烬皱眉,阮小梨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吓唬她妈?自己何至于就这么狠。 然而解释他却也说不出口,只能扭开了头:“你若是老实些,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说着话,安抚性的轻轻摩挲了一下阮小梨的手。 这看起来倒像是催促,阮小梨心里十分无奈,还有些对未来的茫然,然而仍旧笑起来:“我知道了。” 她笑里带着几分讨好,这样的笑,贺烬已经很久没见到了,按理说她变回了熟悉的样子,贺烬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阮小梨的笑,心里竟然慢慢生出点不痛快来。 他其实是应该看惯了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才对的...... 大约是太久没见到了吧。 他抬手捏了下阮小梨的脸,有些生硬的改变了她的笑。 “......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出去转转。” 阮小梨微微一怔:“真的?” 在侯府,妾室还不如丫头自在,她们是不许出府的,那么多人每天就被困在这溪兰苑里,也怪不得都要想着法子互相斗,大概是憋得太狠了。 “自然是真的,我难道会骗你吗?” 阮小梨眼睛慢慢亮起来。 贺烬看着她,情不自禁的眯起眼睛,不得不说,比起之前那谦卑的笑,眼下这副眼睛发亮的样子,才更让人觉得舒服。 他情不自禁的凑过去,在那张因为发烧而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上,浅浅的啄了一下。 第242章 贺烬头一回不是在夜里做这么亲密的事,阮小梨不由惊住了,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贺烬,看的原本还想再来一下的贺烬,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略有些恼怒的抬手捂住了阮小梨的眼睛:“不许看。” 阮小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爷......那个......我病了。” 贺烬叹气,心里十分好奇,阮小梨明明是那样的出身,怎么能做到这么不解风情? 他有些无奈的松开了手,刚才的冲动过去,他心里隐隐生出来一股懊恼来,他不是这么孟浪的人,青天白日,怎么就...... 他扭开头咳了一声,刚想着找个借口离开,外头就响起了说话声,声音有些耳熟,仿佛之前听过,但一时半会却有些想不起来。 可阮小梨却听出来了:“好像是薛姨娘来了。” 不止是薛姨娘,还有孙姨娘,以及其他那些达官贵人们送进来的美人们,全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在外头。 “你这丫头,真不懂事,阮妹妹病了,我们这些做姐妹的,自然要去探望,你拦着门算什么?” 彩雀虽然因为阮小梨身上的伤,对贺烬产生了一些误会,可她赖着不走是一回事,这些人打着探病的名义来找贺烬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她一个丫头,也不能真的把人往外头赶:“姨娘们这话说的,你们来看望我家姨娘,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一个丫头怎么敢拦?这不是因为得了风寒,病的厉害,怕各位身娇体弱,过了病气吗?” 妾室们并不吃她这套,贺烬这一走快两个月,她们要是再见不着人,就该被忘了。 要是能趁机让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就算真的因此病一场,那也值了。 薛姨娘给孙姨娘递了个眼色,孙姨娘挺了挺胸膛,脸上堆着笑朝彩雀走了过去:“你这丫头,是不是还记恨上次衣服的事儿呢?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哎呦......” 她脚下一个不稳,将彩雀直接压倒在了地上,其他姨娘们连忙开门就往里走。 阮小梨伸手去摸衣裳,打算出去看看情况,贺烬摁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生病?” 阮小梨摇摇头:“没没没,我就是出去看看,我要是不去,彩雀要吃亏。” 她知道贺烬不管溪兰苑的事,也不指望他:“爷稍等,我一会就把人撵走......爷?” 她晃了晃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虽然不指望他帮忙,可这捣乱就有点过分了。 她不解的看过去,眼底带着几分指责。 贺烬失笑,抬手弹弹她脑门:“什么眼神?你能打发她们?我招来的麻烦,我去解决,躺着吧。” 阮小梨惊讶了,手指微微一弹,有点想去摸贺烬额头,觉得他大概事和自己待得时间太久,也跟着发热了。 “......这又是什么眼神?” 贺烬十分不满,阮小梨能不能用妻子看丈夫的眼神看自己?这一连串的神情变化,都是在闹什么? 他没好气的拽了阮小梨一下,把她压坐在床上:“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躺在这,要是我回来看见你脚上还穿着鞋......” 他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只是难得的没有凶神恶煞的味道,让人害怕不起来。 第243章 但阮小梨还是乖巧的把脚收了回去,贺烬这才抬脚出了内室。 阮小梨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心里还有些稀奇,贺烬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忽然想要管溪兰苑的事了...... 会不会是太久没见这些女人,也有些想念了呢? 阮小梨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贺烬就算有思念这种情绪,也不会分给她们的......大概是因为白郁宁走了,他又要养伤,无事可做,与其闲着,不如打发打发时间。 她觉得自己猜的挺靠谱,正琢磨着等会他会跟着谁走,外头就响起了姨娘们整齐的请安声,然后是贺烬略带不耐的声音:“免了......你们来做什么?” 阮小梨瘪瘪嘴,心想他明明是自己要去见的,见了人竟然还用这种语气...... 他要是敢用这种语气对白郁宁说话,她就敬他是条汉子。 但这种事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外头的妾室们正迫不及待的表达自己的思念关切之情,阮小梨听着这些词,觉得很耳熟,仿佛在百花阁的时候,也听过类似的。 她有点想笑,但嘴角扯了扯,也没能笑出来。 她有点好奇,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为什么还要说呢?难道她们真的天真的以为,贺烬会对她们这些人上心? 她这边胡思乱想的正入迷,没察觉到外头的动静慢慢消了,倒是脚步声正由远及近,然后一只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阮小梨还以为是贺烬,连忙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结果一抬眼,看见的竟然是彩雀:“......是你啊。” 她心里生出一点类似于失望的情绪来,可很快就散了,明明刚嘲笑了其他的姨娘们,说他们爱胡思乱想,结果换到自己,竟然就以为贺烬会为随口说的一句话负责。 怎么傻了吧唧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脸色倒是很正常:“都走了?” 彩雀连忙点头:“爷几句话就撵走了......还是爷厉害。” 阮小梨有点无语:“厉害是别人吧?爷不也让人带走了吗?” 彩雀一愣:“啊?爷让人带走了?” 阮小梨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文钱来:“我赌是薛姨娘。” 彩雀回过神来,把她手里的两文钱拿走了:“姨娘错了,爷是被云水喊走了,说是谢先生有事情找他。” 阮小梨一呆,竟然不是被女人带走的? 她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可还是有些不高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彩雀的手,以及手里的两文钱。 “你这不能算赢......” 彩雀随手把铜钱丢进匣子里:“愿赌服输,谁让姨娘你嘴快。” 阮小梨噎了一下,悻悻闭了嘴,这一闹腾,倒是又疲惫起来,她打了个呵欠,扯过被子闭上了眼睛。 第244章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一屡屡飘来饭菜的香气,阮小梨肚子叫了一声,眼睛虽然还没睁开,话却已经出了口。 “彩雀......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彩雀大概是没听见,并没有回应,阮小梨不太情愿的睁开眼睛,屋子里并没有人,倒是外头传来脚步声,阮小梨提高了音调:“彩雀?” 仍旧没有回应。 “这丫头,怎么不搭理我......好香啊......” 她嘟哝了一句,一边嗅着空气里的香味,一边伸手去摸索衣服,这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颀长的影子出现在卧房门口。 “旁人生病都茶饭不思,你鼻子怎么这么灵?” 这声音...... 阮小梨连忙坐起来:“爷?” 贺烬抬脚走进来:“有力气吗?” 阮小梨连忙点头:“有有有......” 她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忽然反应过来贺烬这架势,像是要在这里吃饭的,动作不由一顿。 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贺烬从来没在溪兰苑用过饭,说不定只是赏几个菜给她而已。 她理了理头发,爬起来往外走,可不知道是不是病的的确厉害,还是今天躺的太久了,她眼前竟有些天旋地转,只能扶着床柱子适应一下。 等周遭都平稳下来的时候,她轻轻松了口气,一抬眼瞧见贺烬正拧眉看着自己。 她讪讪一笑:“爷先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贺烬不止没离开,还抬脚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刚才怎么了?” 阮小梨摇摇头,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竟然从贺烬眼里,看见了一点关切。 “......有点晕......” 她鬼使神差的就开了口,贺烬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很烫......还是躺着吧。” 阮小梨摇摇头:“也不用,缓一缓就好了......” 贺烬没理她的话,扭头朝外头道:“端个炕桌进来。” 彩雀这次倒是很痛快的答应了一声,但溪兰苑并没有炕桌,她要用还得去借。 “爷,这一来一回得要些功夫......” 她话音还没落,彩雀就端着桌子进来了,阮小梨有些惊讶:“这么快?” 彩雀朝她挤了挤眼睛,但阮小梨没看懂,当着贺烬的面又不好问,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阮小梨盘腿坐在床榻上,见贺烬也脱了鞋爬上来,心里有点惊讶:“爷......在这吃?” 贺烬下意识要不高兴,可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他敲了敲桌子:“不想我在这吃?” 阮小梨摇头:“就是有点惊讶。” 第245章 贺烬哼了一声,他就知道阮小梨那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多回,怎么也该了解一些了,可知道归知道,每次听见还是会觉得不痛快。 他探手捏了捏阮小梨的下巴:“以后好好说话。” 真不知道这人嘴皮子怎么长得,好好的话,也能说的人不高兴......他以往到底生了多少没必要的闷气? 彩雀端了菜进来,将两人吵吵闹闹的,气氛很融洽,心里很高兴,连忙退了出去,没再打扰。 寒江在溪兰苑外头等着,彩雀泡了杯热茶送出去:“寒江大哥,刚才多谢你,不然借这炕桌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呢。” 寒江接过茶盏,仍旧笑眯眯的:“彩雀姑娘客气,东西送来的及时不是我本事好,是管家看咱们软姨娘的面子。” 彩雀知道他是在奉承人,但心里却仍旧高兴,虽说阮小梨一回来就病了一场,可贺烬早上来守了一上午,赶着天黑又过来用了晚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先前因为阮小梨要跟着出游,府里的下人们已经有了讨好的心思,眼下又来了这么一遭,怎么看都像是要得宠的先兆。 彩雀也不求别的,只要她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夏天多给两盆冰,冬天多分两篓子碳,就够了。 “还是多谢你,这一路上我家姨娘也多亏你们照料了......要不,我再给你做双鞋垫吧?” 她还不知道因为那双鞋垫,曾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但寒江也不介意:“那就多谢姑娘了......只是这一路上,我倒是没能做多少,反倒是软姨娘照顾侯爷颇多。” 他扫了眼周围,没瞧见闲杂人等,才低声道:“爷是个重情义的人,往后这溪兰苑,总不会再有人越过软姨娘去。” 彩雀有些惊喜,但只是片刻,就又散了,就算溪兰苑没人再敢欺负阮小梨,可妾仍旧是妾,要是...... 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连忙甩了甩头,她真是疯了,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她堆起笑来又朝寒江道谢,寒江的笑里带了几分无奈:“彩雀姑娘这一小会儿谢了我三四回,我都要接不住了......” 他伸手在衣服里摸了摸,递过来一个小盒子:“青州那边盛产彩玉,我随手买了些送人,彩雀姑娘别嫌弃。” 彩雀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给我的吗?” 虽然两人早就认识,可贺烬逼近鲜少来溪兰苑,他们见面的次数自然不多,也就说不上什么交情,唯一的往来,也就是之前的鞋垫子。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我什么也没做,不太好收吧......” “的确是不值钱的东西,彩雀姑娘看不上也是应该,那我回头f就找个地方扔了。” 这话说的彩雀脸色涨红,又是尴尬又是好笑:“你这人看着脾气好,怎么说话这么不给人留退路......我那里说过看不上。” 寒江笑意加深:“那就瞧瞧,合不合眼缘。” 彩雀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自己给人做了鞋垫子,可那东西,不管是布料还是针线,都是府里给的,她不过是动动手,怎么看都不值钱,现在却收了旁人的首饰...... 这份人情总得找机会还回去才好。 她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开了盒子,就瞧见里头一支银镯子,上头镶嵌着各色宝石,做出了飞鸟和花朵的样子来,又别致又漂亮。 她眼睛一亮:“真好看......” 寒江只笑,也不说话,彩雀先不好意思了,将盒子盖上,正要再谢,忽然想起来收拾阮小梨行李的时候,也看见一支红玉的簪子,被她收拾出来放在了妆台上。 那也是彩玉吧...... 第246章 贺烬吃完饭,打算走的时候,才看见妆台上的那一点红。 他还这东西被阮小梨丢在那家客栈里了,原来还是拿回来了......他心里有些高兴,但却绷着没露出来。 等彩雀收拾完了桌子才看向阮小梨:“怎么不见你戴?” 阮小梨被正消食,被他问的一愣,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瞧见那支红玉发钗,心里有点尴尬。 大概在贺烬心里,白郁宁送她东西,就是给她的脸面了,她该感恩戴德才对,可事实却是,她有些膈应。 但毕竟是花钱买的东西,总不好真的扔了,这才一路带了回来,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戴。 她琢磨着找个借口敷衍一下贺烬,但对方已经拿着发钗走了过来,抬手就要往阮小梨发髻上插。 阮小梨灵活的一缩脖子,她才不想戴这个东西。 贺烬一愣,凑巧? 拿着发钗的手追了过去,阮小梨往旁边挪了一下,然后一侧头,再次躲开。 贺烬手一顿,眼睛一眯,他确认了,阮小梨这是在躲他,虽然这些小动作透着一股莫名的可爱,但还病着呢,闹什么闹? 他不打算惯着阮小梨,大手很快就追了过去,直接糊在了阮小梨后脑勺上,箍着她的脑袋,让她不能乱动,另一只手也跟了过去,慢条斯理的把红玉发钗,插进了她的发髻。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就把这支发钗拿去压箱底,让它永远也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贺烬却一时没说话,大概是因为之前想过好几次阮小梨戴上是什么样子,眼下真的看见了,他竟然有一点莫名的高兴。 他努力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情绪,轻轻咳了一声:“当初瞧见的时候就觉得适合你......” 他话音猛地一顿,人果然不能在说话的时候想别的,一不留神,就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他连忙又咳了一声,试图将刚才的话含糊过去,可阮小梨已经听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慢慢睁大:“爷......给我买的?这不是公主挑剩下的?” 她太过震惊,嗓音微微发颤。 原本打算矢口否认的贺烬,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来了,他看了眼阮小梨,对方眼里都是忐忑,看的人不忍心说什么伤人的话。 然而对上白郁宁,他能理所当然,可对上阮小梨,那话就莫名的有些说不出口。 他有些恼羞成怒,不太客气的瞪了阮小梨一眼:“你瞧见送人送俩的吗?” 阮小梨下意识想点头,既然是送人东西了,送几个都很合适吧? 然而贺烬正瞪着她,让她嘴边的话愣是没敢说出来,只好违背心意摇了摇头:“没,没见过......” 贺烬这才满意,但终究是有些不自在,很快就站了起来:“你歇着吧,我还有些正事要做。” 阮小梨还处在震惊里,刚才贺烬的话,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承认了,那发钗真的是特意买给她的......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贺烬说完,见她没什么反应,如果是以往也就发作了,但现在却有点庆幸她没追问,做贼似的急匆匆走了。 等阮小梨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不见了人影,她把头上的红玉发钗拔下来,握在手心里慢慢摩挲。 第247章 彩雀进来,一眼看见她在发呆,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她手心的发钗上,忍不住笑起来:“姨娘,这是侯爷送的?” 阮小梨下意识抓紧了发钗:“你怎么知道?” “寒江说的......真好看。” 阮小梨笑起来,却没说话,彩雀轻轻撞了撞她:“姨娘,奴婢觉得,爷总算看见你的好了......咱们的好日子肯定要来了。” 阮小梨很想告诉她,贺烬很快就要和白郁宁成亲了,她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但这种时候,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做什么? “希望这样吧......快回去睡吧。” 彩雀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也没说什么,很快就退下去了,阮小梨又看了眼发钗,虽然知道这什么都不算,但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一点。 贺烬...... 接下来几天,贺烬没再露面,彩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皇上已经回来了,贺烬因为保护公主有功,被宣进宫里去褒奖,但赐婚的事却迟迟没有定下。 阮小梨对此并不关心,她觉得这是早晚的事儿。 可彩雀不这么想:“姨娘,这要是那白......公主真进了门,那咱们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奴婢真是盼着皇上把她指给越国的皇子呢,反正总得要有人和亲的,她去多好啊。” 可她也只能在私底下念叨几句,完全没有什么用处。 而贺烬此时也在想这件事,皇帝为什么迟迟不答应呢? 谢润抬眼看过来:“按照侯爷所说,公主救驾有功,皇室又不少公主,没理由非要她去和亲,而且......” 他确认似的问道:“长公主确定转达了你们两情相悦的实情?” 贺烬颔首:“母亲不会骗我。” “也是,就算长公主不说,外头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的......”谢润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按理说这种时候顺理成章,成全你们的婚事,也是一段佳话,皇上怎么看着......像是不想让公主留在凉京呢?” 这猜测听着有些不可思议,谢润一说出口就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毕竟救驾有功,总不能这是假的吧?” 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可话音落下,贺烬却没开口,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侯爷,该不会这事儿真的......” 贺烬摇了摇头:“说不准,当时的情况你我并不清楚。” 只是按照现在皇帝反应来说,恐怕事情的确有些古怪。 谢润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侯爷,若是皇上反对,那你和公主的婚事......” 他并不愿意贺烬为此得罪皇帝,然而贺烬却摇了摇头:“我答应了她,就要做到。” 谢润叹气,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只是有一点他必须提醒贺烬:“若是最后侯爷如愿,皇帝为了遮掩现在的为难,怕是会给一笔丰厚的补偿,届时,定会引来麻烦。” 第248章 虽然和谢润的谈话大都是猜测,可长公主三番五次进宫,皇帝都迟迟没有答应赐婚,的确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白郁宁,比起困惑,她心里更多的是忐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出身皇家,可真的住进高高的宫墙之中后,她却没有一刻觉得安心,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宫里,没有人是真心欢迎她的。 圣驾回宫,皇后自然也回来了,却隔了好些天,才肯见她,态度却十分冷淡,白郁宁努力不去在意,内敛又恭敬的跪地行礼。 皇后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既没喊她起来,也没有任何寒暄,自顾自喊了掌事太监:“宫里人多,哪处宫殿还空着?” 看出皇后对白郁宁的不喜,内侍很识趣的说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凝芳宫倒是很合适,精致好,也僻静,正适合咱们公主这一身气质。” 白郁宁此时尚且不知道凝芳宫是什么地方,但一听僻静两个字,心里就有了股不详的预感,她谨慎抬头:“母后,太后嘱咐儿臣时常去请安,所以......” 皇后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母后?” 着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鄙夷,像是白郁宁那两个字,喊得很不知好歹一样,白郁宁涨红着脸低下了头:“皇后娘娘。” 皇后这次没开口,可她身边的丫头宫人却都窃窃私语起来,然而音量却又大的足够白郁宁听见:“一个宫外来的,不知道从哪个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敢喊母后......” “就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白郁宁脸色青青白白,手里的帕子被她团成一团掐在手心里,骨节因为用力而过分发白,她死死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来。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要遭受这样的屈辱...... 她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然而她的隐忍克制,看在皇后眼里,却不过是笑话罢了,这就算屈辱了? 摊上皇帝这样的夫君,她遭受的屈辱,可比白郁宁想的多多了。 她冷笑一声:“就送她去凝芳宫吧......本宫不喜欢热闹,你以后只管老实呆在你宫里,不必来这里请安。”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可白郁宁也只能忍着,抬头谢恩的时候,还要摆出平静的表情来,连一丝不满都不敢表露。 恍惚间,她竟然觉得自己像极了阮小梨,连露面......不,连存在都让人觉得是耻辱......仿佛她真的有多上不了台面一样。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胸腔里激烈的情绪,掌事太监懒洋洋的喊了个小太监来:“给公主引路,去凝芳宫,以后这就是凝芳宫的主子,你挑几个合用的奴才送过去。” 小太监连忙应声。 可白郁宁还是被气到了,一个奴才,竟然也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带路都不肯...... 然而她就算气的说不出话来,也还是只能忍。 她以往只知道大昌的皇子公主不值钱,却是今天才知道,竟然这么不值钱,连奴才都敢轻贱她。 这笔仇,她记下了,她要好好的攒着...... 小太监好像没看见她狰狞的脸色,仍旧笑吟吟的给她引路:“殿下这边请......皇后娘娘脾性一向如此,您别见怪。” 第249章 白郁宁懒得理会他,却仍旧瞧了一眼,然后就看出来这人有些眼熟,仿佛是他们当初登船的时候,来给他们引路的人。 “是你?” 小太监躬身:“公主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奴才。” 白郁宁虽然想和他结交,可碍着身份,话却说不出口,她看了眼小桃,对方却仿佛被皇后的威严吓到了,颇有些魂不守舍,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倒是九文反应过来,凑过来塞了个荷包给小太监,白郁宁心里一松,看九文就觉得顺眼许多......她决定留下这个人。 在贺烬伤好进宫之前,她得打消对方对九文的敌意。 九文去和小太监套近乎,等到凝芳宫的时候,该问的已经问了个差不多,小太监很快告辞离去,冷清的宫殿里,只剩了他们主仆三人。 白郁宁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致,这地方要说是冷宫,恐怕也没人会阿姨。 小桃大概是被这里的阴凉冷到了,浑身一抖,然后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的宫殿一愣:“这......这就是以后要住的地方?” 她面露嫌弃,绕着周围看了看,脸色越发不好:“这皇后怎么给了这么一个地方?这能住人?公主你可是救过驾的人,她这么苛待你,就不怕皇上找她麻烦?” 她说的义愤填膺,好像随时都能撸起袖子来去拼命,可白郁宁却只是冷眼看着她,许久都没说话。 小桃心里有些尴尬:“公主?你怎么不说话?” 白郁宁声音冷淡的开了口:“说什么?” “当然是说这地方咱们不能住,要不找皇后再谈谈?” 白郁宁嫌恶的看她一眼:“你有这么多话,刚才在坤仪宫怎么哑巴了?现在是看着没人了才敢张嘴吧?没用的东西!” 她语气十分恶劣,眼神也犀利又凶悍,训斥的小桃既畏惧又心虚,刚才在坤仪宫,白郁宁自己也不敢开口,她一个丫头怎么敢? 可这话她不敢说,她之前的确是被皇后吓到了,现在想起来,心口还哆嗦,眼下被白郁宁骂了,也只能忍着。 白郁宁却是越看她越生气:“你收拾一下这里吧,九文跟我进来。” 小桃一愣,虽然因为心虚不太敢说话,可看了看院子,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公主,这院子这么脏,让九文收拾吧,我贴身伺候你......” 白郁宁头也没回,小桃不甘心,抬脚要追进去,却被九文一伸胳膊拦了下来:“小桃姑娘,主子的吩咐,你还是照做的好,这宫里可不比外头,主子厌恶了的奴才,就是打死了也没人喊冤。” 他虽然是笑着开的口,可眼睛却宛如淬了毒的蛇,凉沁沁的,看的人心里直发凉。 小桃不自觉一颤,竟有些被吓到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九文已经跟着白郁宁进了凝芳宫,荒凉的院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后知后觉的一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第250章 白郁宁在宫里被苛待的事情,外头并没有人知道。 即便是长公主有所耳闻,也并没有告诉贺烬,宫里的公主都是这样过来的,若是白郁宁当真有本事,自然能在宫里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出来。 倘若她没这个能耐,事事都要贺烬出面斡旋,那以后她又如何能与众命妇打交道?侯府娶她又有何用? 因而贺烬在收到白郁宁意信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信里说奴才里只有九文得用;说地方僻静,很少有人打扰;说自己入宫许久,却连路都不认识...... 贺烬看完,随手就放在烛火上烧了,并没有看出来里头的意有所指。 而外头的关于白郁宁救了他的流言也越传越烈,说什么的都有,也夹杂着些攻讦侯府的言论,说他忘恩负义,不知报恩之类的。 贺烬并不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好奇,虽然大昌朝不禁民间言论,可传的这么厉害,怎么都有些古怪。 像是借着人言可畏,来逼迫侯府赶紧请旨,也逼迫皇帝赶紧赐婚一样。 他心里有些古怪,觉得自己想多了,可隐约又觉得皇帝这般吊着不肯应承他们的婚事,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想多了?所以想要给始作俑者一点教训? 他一时想不明白,干脆去给长公主请安,却瞧见她正在喝药,不由一愣:“母亲病了?” 孙嬷嬷叹了口气:“是气着了。” 多的却不肯再说,贺烬也只好不问,提起想再进宫请旨的事。 长公主端着药碗的手一顿:“着什么急?皇兄既然不肯松口,必然有他的思量。” 贺烬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对这桩婚事没了以往的热情,按理说,她应该比自己还急切才是。 长公主没再等他猜测,挥了挥手就要撵人:“你去逛逛吧,趁着养伤的功夫,好好玩乐一场也是可以的,你这般年轻,就不要总是摆着这副沉稳的样子来......以后成了亲,有拘着你的时候呢。” 这话就差明说了,让他去后院厮混。 贺烬有些无奈,他的母亲大概确实是该喝点药,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而他心里知道这不成体统,却没有和长公主辩驳,应了一声就出了门,本想去书房看看抄奏的邸报,然后再去瞧一眼阮小梨,至于其他人,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刚走到花园,就看见阮小梨靠在假山上。 眼下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阮小梨脱去了棉衣,身段倒十分窈窕,颇有亭亭玉立之感,然而贺烬并不满意,这么瘦做什么? 若是她能壮实一些,兴许再外头的时候,也能少吃些苦...... 他抬脚走了过去,临近了才看见阮小梨是在偷听,他一愣,脚步不自觉放轻了,然后有人说话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别说了被说了,人家和以前可不一样了,现在那叫一个受宠,侯爷什么时候去过溪兰苑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就叫受宠了?你是没看见之前白姑娘......呸,人家现在是公主了,她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里送,吃顿饭算什么?侯爷每月花的银子都不够她一半。” “真的?!我还想去讨好讨好阮姨娘......” “别费心思了,侯爷肯定就是新鲜,等以后公主进了门,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一个青楼出身的婊子......” 贺烬脸色铁青,抬眼看向阮小梨,对方倒是仍旧站在假山后头,脸上也没看出来别的表情。 这也能忍? 贺烬抬脚大踏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抓她的手,拉着她出了假山,正在说闲话的两个婆子一愣,瞧见是贺烬连忙低头弯腰,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却并没有多少畏惧。 第251章 显然这种闲话以往她们说的不少,也从来没怎么样过。 直到贺烬阴沉的声音响起来:“侯府的规矩,严禁非议主子,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两个婆子连忙跪地,一边磕头求饶,一边瞄了眼阮小梨,看起来竟还有些委屈,阮小梨算哪门子的主子? 虽然她们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可却都写在了脸上,贺烬看明白了,气的心口一堵,几乎想抬脚踹过去,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们倒是很有骨气,来人!” 云水远远的跑过来:“爷。” 贺烬看着两个人:“非议主子,是什么罪?” “回爷,掌嘴八十。” 两个婆子被吓到了,这八十下巴掌打下来,她们的脸都要烂了! 先前总觉得贺烬不会为了溪兰苑的人动怒,因而心里并没多少想法,现在贺烬这话一出,她们才真心实意的害怕起来。 “侯爷饶命......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侯爷,侯爷,都是她说的,奴婢可没对阮姨娘不敬,一个字都没说啊......” 然而贺烬一肚子火气,根本没心思听她们的辩解,自顾自朝云水点了点头。 府里下人的责罚一向是孙嬷嬷掌管的,可因为这次贺烬懒得等,就直接让云水动了手。 两个婆子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花园里,云水的巴掌兜着风招呼下去,噼啪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阮小梨看的有些龇牙咧嘴,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然后摸了摸自己还在结痂的手。 贺烬垂眼看她:“怎么,不忍?” 阮小梨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贺烬一噎,他见惯了白郁宁的求情,冷不丁还以为阮小梨也会做这种事,但显然阮小梨和白郁宁是不一样的。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阮小梨这般不够良善的行为,却让他心里觉得舒服的多。 他不自觉笑了,抬手戳了戳阮小梨眉心:“那你这是在想什么?” 阮小梨有些犹豫,压低声音说话:“我说了爷别生气......” 这一听就不像是要说好话的,但贺烬还是点了点头:“说吧。” 阮小梨看了看脸已经肿起来的婆子:“爷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现在气撒了吗?” 贺烬一愣,阮小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有些生气,还有一种被误会了的憋屈感,音调不自觉拔高:“你觉得我这是在撒气?!我明明是......” 他话音一顿,颇觉丢人,没再继续开口。 阮小梨愣了愣,有些意外,她总觉得贺烬那未尽之言,像是为了她一样。 第252章 等八十下巴掌打完,两个人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带着满嘴血,呜呜啊啊的说不出话来,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 毕竟云水也是跟着贺烬大小习武长大的,手劲不是闹着玩的,两人的惨状,可算是实打实,没有一丝掺假。 然而贺烬不但没有一丝怜悯,看过去的目光里还充满了烦躁。 云水抬脚走过来:“爷,罚完了,您可要验刑?” 贺烬不耐的摆了摆手,显然没有这个心思:“以后府里,谁都不许再提她以前的事,谁要是再口无遮拦......” 因为烦躁,他语气十分恶劣,听起来很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唬得围观的下人齐齐一抖。 贺烬哼了一声:“......不管是谁,都不必回禀母亲和我,直接发卖出去。” 他说完甩袖就走,阮小梨愣了愣,后知后觉的确认了,自己之前并没有产生错觉,贺烬真的是为了自己才发作的那两个婆子。 那他......这是抽风了? 阮小梨惊讶的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颇有些茫然,冷不丁身边有人咳了一声,她扭头看过去,就看见云水站在不远处,正假模假样的咳嗽,显然就是咳给她听的。 “......你有事?” 云水看了看贺烬走远的背影:“姨娘不去追侯爷吗?他往日是不管府里的闲事的,今天也是因为涉及到了姨娘,才发这么大的火。” 虽然自己猜的也是这么回事,但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眼下云水这么一提,她才有了点真实感,可要追上去找贺烬...... 她摇摇头,觉得这活她实在是做不来。 “还是不了,我觉得我追上去,爷会更生气。” 云水一噎,不太清楚阮小梨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了,可想起贺烬刚才的脸色...... 他头皮一麻:“阮姨娘还是去看看吧,爷这些天虽然忙着公务,可也是时常惦记着您的。” 阮小梨怀疑他发烧了:“云水,有空去抓服药吃,别拖着。” 云水:“......” 他又被噎住了,正想改怎么继续开口的时候,贺烬又由远及近,沉着脸回来了。 “我今日有空,要去外头走走。” 阮小梨这次倒是很机智的听懂了:“爷出门能带着我吗?” 贺烬哼了一声:“带着你干什么?给我添堵吗?” 阮小梨挠挠头:“那,爷走好。” 贺烬眼睛一瞪,这就算了?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要不要这么好打发? 现在他走还是不走......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云水,他咳了一声,替阮小梨说话:“爷,阮姨娘大病一场,刚好出去散散心。” 阮小梨摇摇头,虽然一直想着要出门散心,可临到头了,又不是很想去了,毕竟也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 但贺烬这次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接了云水的话茬:“你说的也对,我先前也说过要带你出门......那就走吧。” 阮小梨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跟在贺烬身后朝大门走。 第253章 贺烬瞄她一眼,冷不丁看见了她头上插着的红玉发钗,刚才的闷气顿时散了,他咳了一声,伸手拨弄了一下阮小梨的发髻:“连下人的话也偷听?” 阮小梨茫然的看着他,片刻后才想起来刚才的情形:“没,不是偷听......我就是路过。” 贺烬垂眼看着他,从神情上完全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阮小梨略有些无奈:“我不爱偷听......” 之前被抓住的那两回,都是意外,那么多人呢,也不怕人听,怎么算偷听? 至于这次—— “我是和彩雀还炕桌去了,路上她被人喊去帮忙,我就自己溜达回去了,刚到花园,就听见她们俩说话,我这要是露面了多尴尬呀,就想等她们说完了走了之后再说。” 贺烬有些不敢相信:“听完就走?” “......那不然呢?” 贺烬捏了捏阮小梨的脸颊,又敲了敲她脑门:“就不生气?没想过要教训她们?” 阮小梨用你在逗我的眼神看着他。 贺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不在意,侯府的妾室们,地位都低的不可思议,阮小梨要是真想教训那两个婆子,恐怕只能带着彩雀,亲自和她们打一架了。 然而到时候,丢人的还是阮小梨。 她能做的,似乎也就是假装不知道。 贺烬刚才的好心情慢慢沉了下去,他垂眼看着阮小梨,半晌才叹了口气:“抱歉。” 阮小梨一愣,贺烬道歉? 她抬眼看过去,男人却赶在四目相接的瞬间扭开了头,并没有给她对视的机会。 “......以后府里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阮小梨张了张嘴,想说其实她已经习惯了,但话在嘴边,又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很假,有些事情,不管多习惯,再遇见的时候,仍旧会觉得难堪。 这世上,能让人一直记得的事情,大概就是难堪了。 她垂下头,嘴边的话不能说,可别的也不想说,她只好沉默。 贺烬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轻轻拢进了怀里:“是我以前苛待了你。” 阮小梨仍旧说不出话来,她想之前贺烬去看她的时候,可能真的感染了风寒,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情来,让她产生了这种自己被喜欢着的错觉。 但她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轻轻推了推贺烬,对方大概也有些不自在,顺势松开了手,却仍旧垂眼看着她:“阮小梨。” 阮小梨莫名的有些紧张,总觉得贺烬会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然而贺烬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说了一句寻常的话:“走吧,去外头逛逛。” 他抓住了阮小梨的手,牵着她出了门。 阮小梨从来没有以这种姿态,和贺烬一起出现在人前,在迎面看见下人们震惊的目光的时候,她心里慢慢升起不自在来。 但另一股名为愉悦的情绪很快就冒了出来,并迅速将不自在压了下去,盘踞了她的心房。 这一刻,很多事情她都不想去想了。 第254章 凉京城遍地贵人,稍有不慎,就会得罪大人物,将自己推上思路,因而想在这里立足,大多数商家都会选择挂靠权贵。 但也有些人,是打着百姓的幌子开店做生意,背后却是有主的,就如同三泰酒楼。 看着不甚起眼,生意也不算多好,可此刻坐在楼上包间里的人,若是一露面,满大街的人都只有跪下的份。 他就是当朝太子,赵晟。 他虽是男儿身,一张面孔却十分秀气,若非看人的目光阴鸷锋利,极容易被错认成姑娘。 也是因此,让皇帝对这个太子有些不满,并随着自己儿子越来越多,这份不满就变得逐渐明显起来。 可他身为元后嫡子,很得宗亲喜爱,母家又枝繁叶茂,于是皇帝这份不满,也只能克制着,并没有发作出来。 然而满朝文武都是人精,谁都看的出来,皇帝想要废太子,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可就算现在他情形不好,每个人都觉得他会被拉下皇储的宝座,但只要他还住在东宫一天,这些人就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侍卫张琅将小二手里的酒壶接过来,挥挥手把人撵了下去,然后轻手轻脚给赵晟倒了酒:“太子爷,尝尝新作的桃花酿。” 赵晟随手端起酒杯,却是一幅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因为他的眼睛仍旧透过窗户,盯着外头热闹的街道。 张琅透过窗户看出去,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格外显眼的两个人,那是一男一女,样貌都十分出众,穿着打扮虽然不算多贵气,可仍旧和寻常百姓不同。 “是贺侯,他身边那位莫非是......” 赵晟哼笑了一声:“那个野丫头还被关在宫里呢......对了,父皇今天下旨给封号了?” 张琅虽然不认识白郁宁,可对宫里的事情却十分清楚:“是,礼部拟了长宁二字,皇上觉得不好,换了安宁。” “安宁?” 赵晟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将那两个字在嘴边咀嚼了两遍,忽然笑了出来:“好一个安字......” 安,静也。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来孤这位皇妹,也并不如外头传言的那般,得父皇喜爱......也是,这天家,哪来的父女亲情。” 张琅不敢多言,见他酒杯空了,就给他填满了,可赵晟却没再喝,反而眯起了眼睛,一般他露出这副表情来,大都是在琢磨着收拾人。 张琅不自觉看了眼门,确认已经关好了,且外头并没有可疑的人影,才压低声音开了口:“殿下在想什么?” 赵晟没骨头似的趴在了桌子上:“能想什么?自然是要为君分忧了......你没看出来,父皇不想将安宁留在京城?” 就从皇帝频繁召青藤进宫的架势来看,分明是连大昌都不想让对方待。 可这话自己猜猜可以,却不能说出来,不然就是妄测圣意。 但着主仆二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谈论皇帝,因而并没有露出任何敬畏来,只是张琅开口的时候,仍旧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属下听说,皇上虽然和青藤皇子提了几次联姻的事,却都被婉拒了。” 第255章 赵晟一挑眉:“好歹也是个美人儿,青藤就一点都没看上?” “这青藤皇子风流成性,大约是不想娶个身份贵重的妻子管着自己的,反正是一直没松口,倒是说了他有个妹妹,很是仰慕大昌风土人情,要请皇上给她挑个好夫婿......殿下要不要争取一下?” 赵晟摆摆手:“还是算了,听说越国的女人如狼似虎,孤怕是吃不消......” 张琅有些尴尬的闭了嘴,街道上贺烬和阮小梨越走越近,又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张琅趁机转移话题:“殿下回宫吗?” 赵晟摇摇头:“不着急......按你所说,青藤不愿意,父皇也不能强制让他娶亲,这赐婚的旨意,八成还是得下。” 张琅脸色微微一变,声音里透着几分忐忑:“殿下,有个消息还没证实,但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想必八九不离十。” “说,我面前还吞吞吐吐的。” “皇上最近在写京畿守兵的调令,似乎打算加封贺侯为虎贲将军,掌管凉京安危。” 赵晟懒洋洋的脸色瞬间紧绷了起来,眼神变得阴鸷而锋利,一如人前的样子。 “他是疯了吗?!忠勇侯府本就权势滔天,他竟然还要给他再添一把火?!” “主子,隔墙有耳。” 赵晟恨恨锤了下桌子,虽然闭了嘴,脸上的气恼却迟迟退不下去:“不行,贺烬那个人,油盐不进,若是京畿守兵到了他手里,我们要添不少麻烦。” 对于他想阻止贺烬得权这件事,张琅并不奇怪:“殿下,要如何做?” 赵晟大约在思考,并没有开口,片刻后忽然笑起来,他起身走到窗边,外头已经完全看不见贺烬的影子了,却能远远瞧见巍峨的宫墙。 “若是这虎贲将军的位置,是赐婚的赠礼,那事情就好办了。” 张琅不明所以,困惑的看着他。 赵晟看起来心情很好:“不明白?你说京畿守卫这么诱人的饵,谁看见不眼馋?父皇他,当真没想过会有人暗地里给贺烬下绊子?” 张琅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皇上故意的?他自己不好拒绝这桩婚事,所以抛出一个饵来,引着旁人去做自己的刀?” 想起那位看着十分和善的皇帝陛下,张琅不自觉一抖,竟生出些后背发凉的感觉来。 他张了张嘴,因为惊讶而有些失声:“皇上他......一向宠爱贺侯......” 赵晟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胸口笑起来,大约是笑得太剧烈,脚下竟有些站不稳当,张琅连忙扶住他:“殿下当心......” 赵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呀你......跟在孤身边这么久,竟然还会信皇家的人有心?” 张琅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思绪:“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既然有别人出手,不如我们......” 赵晟一摆手:“我信不过旁人,至于我们......” 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来:“清明不是快到了吗?孤记得孤那位心高气傲的姑母长公主,这天会带全家去上香......这可是上天给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第256章 如同太子所猜测,清明这天,一向不怎么喜欢妾室露面的长公主,会带着满府的女眷去万佛寺上香。 因而清明这天,对溪兰苑的人来说,比过年还要让人高兴。 阮小梨正在换衣裳,彩雀已经急不可待的在外头催了好几回,她叹了口气:“来了来了......” 她换了双靴子,带着几分期待的把付悉送的匕首插在了里头,有些不舒服,但心里却觉得很新鲜,觉得自己好像离付悉近了一点点。 彩雀有些好奇:“姨娘,怎么这副打扮?” “你听说过女将军吗?就是付悉副将军。” 主仆说着话,出了门刚要上锁,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阮妹妹,咱们坐一辆马车可好?”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瞧见一位很有异域风情的美人,对方鼻梁高挺,眼窝略深,瞧着和她们都不太一样,可一口凉京话却又说的很地道。 这位,就是出身东宫的那位娇客。 “穆丹姐姐啊。” 阮小梨一向是谁都不得罪,但说起来,可这位的确是没什么交集,溪兰苑也有个鄙视链,虽然在贺烬眼里大家都一样,可是太子送出来的自然还是不一样,旁人都要忌惮几分,连府里的下人也不敢轻慢。 她和阮小梨,算是这溪兰苑一高一低,身份的两个极端,平素里,对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今天倒是热情起来了。 彩雀锁好了门,嘴角却耷拉了下去,小声道:“肯定是知道爷现在对姨娘好,想着要沾光,好去见见爷呢。” 阮小梨轻轻踢了她一下,让她别乱说话,彩雀虽然不高兴,可毕竟本性还是老实的,也并不是爱惹事的人,只是瘪了瘪嘴就安生了,没再说别的。 穆丹凑过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阮小梨的胳膊:“先前我出了事,满府里,只有你不曾来嘲笑奚落我,我合该谢你。” 她说的是之前把白郁宁推进水里,然后被贺烬惩治的事儿。 虽然当时是被连累了,可现在回想起来,阮小梨又有些佩服她,明知道贺烬对白郁宁不一样,还敢下手,而且是死手,虽然没成功,但还是很有胆量。 “不值当的......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 虽然觉得她厉害,可有些事儿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免得平白添麻烦。 大概是看出来了阮小梨不想谈这些,对方一笑,很快就换了话题:“听说万佛山上的桃花好看的很,路上咱们可以去摘几支,也学学那些男人们的风雅。” 风雅?附庸风雅吧? 阮小梨对男人们没什么太大的好感,她见的有些是人,有些是披着人皮的鬼,从骨子里透出来清正的,没有几个。 这些人口里的雅,她也自然没兴趣。 但话不用说出来,反正对方要的也不过是面上和气,她笑着应了一声:“好啊,听姐姐你的。” 侯府女眷多,加上长公主要用的器具,林林总总装了十来辆马车,但仍旧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长公主在哪里,她那辆马车只是看着,就透着股贵气。 穆丹羡慕的看了一眼:“果然是长公主,真气派......” 阮小梨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刚要抬脚上马车,就被人拽了一下,她扭头看过去,就见穆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那是薛姨娘和孙姨娘吧?她们去干什么?” 第257章 “......给长公主请安吧,她们是慈安堂出来的丫头。” 穆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不然我们也去请个安?” 阮小梨连忙摇头,长公主看起来可不像是喜欢她的,凑上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我身份低,不太好过去,不然你去吧?” 穆丹犹豫片刻,抬脚走了,阮小梨松了口气,抬脚上了马车,彩雀鼓着脸在她身边坐下来:“这个人真是,谁跟前都凑,也不怕没脸。” “你管她呢?东西都带了?你不是说要单独去烧几炷香吗?” “带了带了,奴婢就去求求佛祖,让侯爷眼睛亮一点,每天都能看见姨娘的好......” 阮小梨没想到自己被她消遣了,抓着她挠她的痒痒:“还乱说话吗?说呀,你说呀......” 彩雀被挠的说不出话来,伏在车厢里一阵阵哆嗦。 车窗忽然被拉开,贺烬的脸出现在外头,阮小梨一愣,连忙坐直了身体:“爷?” 贺烬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迅速在阮小梨脸上滑过,然后在车厢里扫了一圈:“马上就出发了,坐稳些。” 阮小梨答应一声,仍旧看着他,还以为他特意跑过来一趟,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可对方说完就走,多于一个字都没提。 “......来干什么的?” 她有些莫名,彩雀却忽然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阮小梨又好气又好笑:“没完了是吧?” 彩雀连忙摇头:“奴婢闭嘴,立刻闭嘴。” 她说话算话,果然没再开口,车厢里安静下来,没多久马车果然咕噜噜转动起来,这时候,阮小梨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穆丹还没上车。 “她不是说一起坐吗?” “你管她呢?那么多车,还能放不下她?” 这话说的也是,阮小梨也没再想,听外头人声越来越浅,知道这是出了城,就打开窗户去看外头的景色,可一抬眼先看见的是贺烬挺拔的身影。 对方正跟在长公主的马车旁,头微微低着,大概是车里的人正在说话。 事实如阮小梨所想,长公主的确正在说话,而没上车的穆丹,此刻也在她的马车里,现在正和丫头似的给她捶腿。 贺烬却没瞧见,注意力都在长公主的话上:“桃花?” 长公主点点头:“万佛山的桃花最是别致,眼下花期也刚好,你去摘两支回来,让我送给主持,好应一应那句俗话,借花献佛。” 贺烬微微一笑:“倒是货真价实,说来也算别致,母亲稍候。” 他催马走远,阮小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桃花林里,思绪有些飘,耳边忽然响起女人们惊喜的喊声,她回神,四下里一张望,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万佛山名声斐然的桃花林了。 “果然好看......” 她正感慨,一支桃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第258章 阮小梨一愣,抬眼看过去,才瞧见是贺烬。 她眼底露出来惊讶:“给......我的吗?” 贺烬晃了晃桃花枝:“我给母亲去摘花,这支摘错了,花开得不好。” 阮小梨仍旧抬手接过来:“谢爷。” 贺烬语气很淡的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马脖子,似乎要走,可不等马匹抬腿,他就抓住了缰绳,语气略有些生硬道:“也没有很不好。” 阮小梨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垂下眼睛笑起来,半张脸都被桃花映成了粉色。 贺烬咳了一声:“你......歇着吧。” 他没给阮小梨说话的机会,一夹马腹很快走远了。 阮小梨抬手拨弄了一下桃花瓣,背上忽然压了个人,彩雀凑到她耳边,笑嘻嘻道:“姨娘,侯爷特意给你摘得花啊。” 阮小梨有些无奈:“你没听见吗?是摘错了才给我的。” “......这你也信?一听就是侯爷抹不开脸才这么说的,肯定是故意给你摘得,你看这花哪里开得不好?” 阮小梨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花枝,没再开口,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贺烬的背影上。 彩雀见两人这样,心里高兴的厉害,忍不住想闹阮小梨,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马车忽然剧烈一颤,两人猝不及防,险些从车窗里被甩出去。 阮小梨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抓住了窗沿,掌心的伤口被狠狠一压,疼的她登时白了脸。 可马车的晃动却还在继续,像是要翻倒一样,与此同时,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彩雀也跟着慌乱起来:“怎么了?!” 车夫似乎正在努力控制马车,声音短而急:“有炮仗,马惊了!” 上山的路怎么会有炮仗? 阮小梨心里觉得古怪,拉着彩雀坐回车里,抬手关上了车窗:“坐稳了,别磕了碰了。” 彩雀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被车身剧烈的晃动搅的心神不宁:“姨娘,你说真的是炮仗吗?” 阮小梨摇摇头,就算惊了马的不是炮仗,现在外头也是混乱一片,这时候下马车容易被误伤,倒不如好好躲着,若是马真的压不住,她们再跳车也来得及。 好在事情并没有走到那一步,马车的晃动慢慢消停了下来,寒江的声音在外头想起来:“阮姨娘,彩雀姑娘,可有伤着?” 阮小梨抬手开了车窗,见外头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下来,车队也暂时停了,心里一松:“我们没事......刚才是怎么了?” 寒江面露无奈:“是李太傅家的小孙子,贪玩丢了炮仗,这孩子说是三代单传,平日里很是宠爱,纵的他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敢招惹,现在太傅与夫人正带着孩子在长公主那里请罪呢。” 原来是因为一个惯坏了的孩子吗? 第259章 那她之前大约是想多了,阮小梨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有了心理阴影,却也不好多说。 “那你去忙吧。” 寒江点点头,却仍旧往车窗里看了一眼才开口:“那奴才就先退下了......马车很快就会启程,姨娘还是不要下来了。” 阮小梨有些意外:“不是说在请罪?” 寒江苦笑一声:“这李太傅年轻时候倒是严谨公正,老了就糊涂了,尤其是关于孙子,长公主不待见他们,又不好真的和个孩子计较,少不得要觉得憋闷,肯定是不想把人留在跟前添堵的。” 阮小梨点点头,没再追问,心里倒是很好奇,这李家的孙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竟然连长公主那样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如寒江所说,车队很快就走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之前发生了意外,贺烬骑着马在车队里巡视了两圈,阮小梨看他行动间像是没什么别的问题,伤大概是好了。 回府后,他自然不必自己再照料,虽然翡烟被送走了——长公主听说这件事,连问都没问一句,就重新挑了几个丫头送过去,虽然这次出门一个都没带,但伺候人的话,应该都是妥帖的。 阮小梨因而也不知道他伤情如何,只能这么看几眼,然后瞎猜。 后半段路一路太平,她们很快到了万佛寺,虽然长公主没有说要封山,只供自己用,可毕竟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不少来上香的香客在看见车队的时候,还是选择了离开。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人在高高的阶梯前停下来,纷纷下了马车。 阮小梨是第二次来,但再看见那长长的石阶,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上次爬完这里回去,她腿又软又抖,回去躺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可累也得忍着,她们又不是长公主,能坐软轿。 方丈亲自来迎接,阮小梨抬眼看过去,瞧见那母子两人正和方丈说一些听起来就很奥妙精深的佛偈,等寒暄告一段落,就有人抬了软轿过去,抬着长公主往山上走。 阮小梨她们只能认命的抬腿跟上,彩雀叹了口气:“能出来走走虽然好,就是这万佛寺的台阶,太难走了,刚开始走我就觉得腿疼了......” “那就不想,咱们说点别的,不去想就不疼了。” “唉......”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阮小梨抬头看了眼不见尽头的石阶,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她们口水说光了,都未必能到地方。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外头逃亡的时候,吃惯了苦,还是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次等到地方的时候,虽然也累,却并没有上次腿抖的几乎站不稳的情况。 她有些惊讶的低头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心里还挺高兴。 但别的姨娘就没这么好受了,若不是顾忌着侯府的正经主子都在,不敢失了仪态,恐怕她们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阮小梨看着她们龇牙咧嘴的脸,有点可惜她们那大早上就起来精心描绘的妆容,脑子里却蹦出来一个念头,被追杀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不然回去,还是把以前在百花阁学的本事再练练吧,虽然吹箫动静太大,不太好练,却可以把跳舞捡起来,就当锻炼身体也好。 第260章 她心里正把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冷不丁发现贺烬正在看自己,她下意识走近了两步,贺烬却又扭开了头,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想不明白,也没人再让她继续想,因为方丈说万佛寺的讲经会很快要开始了,请长公主和侯府的女眷们去听。 侯府那乌压压一群人,除了长公主,大概没人是冲着万佛寺的讲经来的,但面上却没人敢露出来。 在佛祖面前,还想着男女情事?那不是下贱是什么? 因而所有人都摆出一副十分荣幸的表情来,但荣幸里又透着几分为难,孙嬷嬷看出来了,摇头叹气,凑到长公主跟前说话:“奴婢看姨娘们都累了,不如先让她们去歇歇?” 她自然知道长公主的心思,明白她让众人同去也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因而这句话说的很得人心,长公主顺势就要开口答应,可这时候忽然有人笑了一声:“妾身不累,能陪着长公主听经,可是莫大的福气,平日里求都求不来呢。” 长公主打量了她一眼,认出来是太子送来的人,知道她是有意讨好自己,也懒得多说:“想留下就留下,累了的就去歇着。” 话虽这么说,可一旦有人留下,离开的人心里难免要犯嘀咕。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跟着进了庙,然后在隔着草帘子的雅间里坐下来。 虽然是特意为侯府备下的地方,可毕竟地方有限,下人们都不够格进去,倒是有了在外头休息的机会。 阮小梨心里颇有些羡慕彩雀,却也只能想想,然后老老实实的盘腿坐在蒲团上。 外头大殿里不少僧人,也有不怕事的香客,一眼看过去倒是满满当当的。 有小沙弥进来点了一炉佛香,这香气,混着外头僧人那完全听不懂的天书似的讲经,再加上一路的劳累,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可长公主还醒着,谁敢真的睡呢? 阮小梨偷偷掐了一把大腿,疼的龇牙咧嘴,可困意却完全被压了下去,她抬眼瞄了眼长公主,对方正听的认真,完全没有回头看她们这些小玩意儿一样。 她松了口气,打算悄悄变化一下姿势,她腿快要麻了。 可她刚动了动身体,就有人从外头走了过来,是个小和尚,看起来像是才入寺的,脑袋上还有剃头留下的伤。 对方笔直的朝着她走了过来,阮小梨一愣:“小师傅是找我?” “阿弥陀佛,正是,贺施主在后山等着,请您前去一叙。” 贺烬找她去后山说话?这不瞎扯呢,贺烬是能好好和人说话的人? 她心里觉得古怪:“小师傅,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小和尚困惑的看了她一眼:“没错,就是你啊。” 阮小梨还是有点不确定,贺烬找她说话?想想就觉得很违和。 可他都会给人摘桃花了,说说话,好像也没有多难理解。 小和尚见她不动弹,压低声音催了一句:“贺侯正等着呢,女施主请吧。” 阮小梨只好站起来:“那就走吧。” 第261章 她放轻脚步跟在小和尚身后往前走,万佛寺的后院她之前没来过,哪里都透着陌生,让人多少有些不安。 人一旦不安,就想说点什么。 阮小梨正绞尽脑汁想话题,冷不丁想起来小和尚刚才提了一句贺侯,思绪不由一顿,片刻后,她语气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小师傅,你是什么时候剃度的呀?” “师父昨天才渡我入门。” 阮小梨应了一声,随口说了几句闲话:“这万佛寺还真是气派,我以前还从来没来过......小师傅认识我家爷?” “啊?我不认识,只是他说姓贺,我才知道。” 阮小梨脚步一顿,她先前就觉得贺烬找她说话很不靠谱,现在这小和尚又透着可疑,先前还说了一句贺侯,现在反口就是不认识,未免太假了。 她看了看周围,琢磨着要往哪里跑。 前面带路的小和尚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过来,阮小梨吓了一跳:“......小师傅,有事吗?” 小和尚打量了她两眼,忽然面露狰狞:“你都发现了,我也没必要再装了。” 这人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阮小梨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了结实的胸口上,她一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人是谁,就被对方一个手刀砍晕了。 “小娘们,还听聪明。” 阮小梨软软的倒了下去,对方伸手一捞,将她接住,然后看向小和尚:“长点心,这么快就让人发现了,你个不成事的玩意儿。” 小和尚有些尴尬:“我不知道她这么鸡贼......前面几个都迫不及待跟着我走,都快跑起来了,就她腻腻歪歪......我哪儿露馅了啊?” 高大的男人没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管他呢,反正咱们接的活就是把人掳走,你赶紧回去,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别办砸了。” 有一点他没说,下单子的那位,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虽然穿衣打扮都是寻常人样子,可对方不自觉摸刀柄的姿势,已经摆明了那是个刀口舔血的家伙,要是拿了钱,却没把活干好,少不了麻烦。 “赶紧去吧。”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冷不丁摸到了伤口,疼的一龇牙:“头儿,不是我说,你这剃头的手艺真烂。” 男人给他一脚:“还不快滚!” 小和尚灰溜溜跑了,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随即微微一愣,虽然知道贺侯后院里的都是美人,可还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看。 “姥姥的,长这样还是个妾?这姓贺的想娶什么样的婆娘?” 他眼底露出可惜来,虽然是个美人,却只能看不能碰,他忍不住叹气,却很快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了脑后,搂着阮小梨的腰,纵身一跃,跳到了万佛寺的后山,这里正有个十分隐蔽的山东,四五个已经晕过去的女人正躺在里面。 “等这一票干完,老子就回边塞,做马匪可比在这里痛快多了,娘的,这凉京城规矩真多,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嘟哝着,将阮小梨放在地上,情不自禁上手摸了一把:“真标致......身段也好,真是太合老子胃口了......” 第262章 贺烬的手莫名一颤,指间捏着的杯子啪的一声成了碎片,劈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寒江诧异的看过来:“爷?” 贺烬皱眉看着桌子,上面茶水正流的到处都是,可算是一片狼藉,可他无心理会,心口正有份莫名不安涌上来,让人十分焦躁,且这份烦躁,正在越来越剧烈。 寒江掏出帕子递过来:“爷,擦擦吧。” 贺烬并没有接帕子,只是很不耐的甩了一下手:“这经要讲到什么时候?” 寒江知道他不拜神佛,在这种地方自然觉得无聊,也有些无奈,长公主说了他不必来,他又非要跟着,闹得现在这么阴沉沉的脸色,是打算吓唬谁? 他叹了口气,脑海里忽然一亮,有了主意:“姨娘那么多,少了人也不打眼,要不奴才去请几个出来,陪爷说话解解闷?” 贺烬眉梢一拧:“几个?” 寒江失笑:“阮姨娘一个顶好几个。” 贺烬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但就是默认的意思,寒江连忙去了。 贺烬看着他的背影转过树丛,很快消失不见,心里的烦躁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越发厉害,内里藏着的不安也逐渐浮出水面。 他眉头拧的死紧,手指不自觉敲打着桌面,声音越来越急促,且毫无规律。 他想,自己这般的烦躁,大概不是因为万佛寺的无聊引起的,可还能是什么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贺烬心口一跳,直觉来人应该没带着什么好消息,他下意识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鹰隼般盯着对方。 寒江盯着黑沉沉的脸色走近,还不等开口就被贺烬的目光吓了一跳:“爷知道了?” “什么?” 原来他还不知道......可这还不如他已经知道了呢。 寒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开了口:“姨娘们都不见了。” 贺烬一愣:“......不见了?什么叫姨娘们都不见了?阮小梨呢?” 显然这个变故是寒江也没想到的,他被问的头皮发麻,眼底透着茫然和自责:“也不见了,奴才问了周围的僧人,没有人看见。” 贺烬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好好的在里头听讲经,怎么说不见就不见?母亲那边怎么样?” “长公主无碍,只是闻了不该闻的东西,正歇着。” 贺烬脸色沉的厉害,心里却怎么都想不通,看他不顺眼的人不少,可对他的后院下手,是图什么? 若是图财还好说,可别的......他不可能就范的。 寒江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爷,现在怎么办?要不封山找人?” 封山?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散了,他摇摇头:“不行,今日若是只有我一家也就罢了,可眼下,还留在山上的都是枝繁叶茂的权贵人家,哪个都不好得罪。” 他虽然话说的冷静,可脑海里却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堆,什么人抓了她们?路上会不会吃苦,阮小梨她的伤还没好...... 然而这些担忧,终究不能影响他的理智:“不止不能封山,事情也不能泄露出去。” 寒江一愣,这是为什么?不等他问出口,一个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爷说的对,事情绝对不能宣扬出去。” 第263章 是孙嬷嬷。 寒江不解的看着她:“孙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叹了口气:“我能是什么意思?这世道......倘若被外人知道她们都曾被人掳走,名声就毁了,以后就算救回来了,也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就连咱们侯府,到时候都要被人嘲笑。” 寒江面露不服,虽然他一向对孙嬷嬷都很尊敬,可这种时候,难道名声比人命都大? “难道就这么不管不成?” “自然是要找的,爷刚才也说了,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对方既然把人掳走,肯定是有目的,咱们不如耐心等一等。” “等?”寒江心里有些憋屈,若是彩雀追问起来,他这要怎么回话?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贺烬,“爷,真的就这么等着?” 贺烬沉吟着没开口,显然也是为难的,但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寒江心里失望,可既然贺烬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应下。 “那奴才......” “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做,免得对方误会,以为咱们没有救人的意思,做出什么事来......寒江,你带人往香客们住的院子去松懈东西,趁机查探一下。” 寒江眼睛一亮,虽然猜着自己这八成是无用功,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再说,万一呢?万一对方真的把人藏在了院子里,被他找出来了呢? 他急匆匆跑走了。 贺烬却没有他那么乐观,拧着眉头在脑海里一个个的过滤自己的对头,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孙嬷嬷笑了一声:“还是殿下了解爷,老奴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就是怕爷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倒是殿下说爷有分寸,让老奴不必着急......这还真是白跑了一趟。” 贺烬没开口,他固然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可心里到底是多了个坎。 “孙嬷嬷,你回去吧,请母亲不必担忧,我自会处理。” 孙嬷嬷点点头,正要走,寒江却急匆匆跑了过来:“爷,后院发现了血迹。” 贺烬腾的站了起来,血迹?为什么会有血迹,是谁受伤了吗?会不会是阮小梨? 他心跳剧烈起来,脸上却仍旧冷静一片:“带路。” 寒江连忙引着他去了万佛寺的后山,就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几点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 血量不多让贺烬松了口气,就算有人受伤,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他探手沾了一点,在鼻间轻轻一嗅,随即一愣,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一些,这个味道...... “是阮小梨,是她手上流的血。” 寒江诧异的凑过来,也沾了一点血迹去闻味道,片刻后面露茫然:“爷,这就是血......” “你仔细闻,上面还有清苦的草木味,阮小梨用的药膏就是这个味道。” 只是,那手已经结了那么厚的痂,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再次流血,该有多疼...... 他手掌微微一颤,慢慢将染了血的指尖收进掌心里:“跟着血迹,追!” 第264章 阮小梨醒过来的时候,后颈疼的厉害,她想伸手摸一下,可一动才发现自己被绑起来了。 她一愣,她当时发现那个小和尚不对劲,转身想跑,然后被人打昏了......所以,她这是被绑架了? 可什么人脑袋被门夹了才会绑架她? 她悄咪咪睁开眼睛看周围的情形,但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倒是有隐约的哭声传过来,听起来离着自己不远。 她索性睁开眼睛,周遭实在太暗,她好一会才适应这个亮度,隐约认出来这是一个石洞,而周围还有不少女人。 她会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太好的联想,这些人,该不会都是出自溪兰苑吧? 可她不敢开口问,怕被人发现自己醒了,毕竟她现在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把她们虏来这里,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自然也就没有底气。 她安安静静的躺着,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洞里好像并没有敌人,她完全没有听见走动声,这不合理。 许久之后,大概是实在是受不了山洞里女人的哭声,外头终于响起了动静,一阵很重的脚步声逐渐走近,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给我闭嘴!” 一直哭泣的女人被吓到了,声音一哽,短暂的安静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她就开口了:“大哥,你放了我吧,我爹是东山县令,你放了我,他会给你钱的......” 东山县令? 阮小梨想起来了,她是那位文姨娘。 一听文姨娘这话,出身官家的几位姑娘全都开了口:“我是吏部郎中的女儿,我爹官比她爹大......” 吏部郎中沈安,从六品,官不大,她又是个庶出的女儿,只有做妾这一条路才能嫁进高门。 又有人开口:“我是刑部赵侍郎的侄女......” 阮小梨记得这个人,据说当初进府的时候,说是要抬良妾的,但后来一直没动静。 绑匪有些惊讶:“哟,没看出来,还是一群官小姐,官小姐也做妾?也是贱......” 女人们被骂的哭起来,男人有些暴躁的啐了一口:“娘的,有完没完?再特么哭,老子就上了你们!” 这句话威慑力太大,女人们立刻闭了嘴,大概是怕自己不小心再发出点声音来,有人抬手捂住了嘴,因为动作太过急促,还发出了轻微的拍打声。 汉子嗤笑了一声,扛着大刀晃晃悠悠的出去了,边走还边骂骂咧咧,说的话很是难听,吓得一群女人都没敢开口。 脚步声很快远去,阮小梨循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发现这个山洞很狭长,外头透进来的光只有一点,要是自己说话小点声,对方应该听不见。 但其实也没开口的必要了,刚才那几个人开口的时候她就听出来了,并且很确定,这些人果然就是溪兰苑的。 她叹了口气,越发闹不明白,这些人绑架她们一群小妾,图什么?要挟贺烬?要让他拿钱赎人? 可犯得着把人全都抓过来? 她既紧张又忐忑,不自觉去想贺烬,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她们不见了?会着急的要找她们吗? 第265章 阮小梨正想的出神,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洞穴门口,对方拿着火把,步子很大,很快就走到了她们面前,阮小梨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闭起了眼睛,然后她干脆就继续装昏了,只竖起耳朵来听男人的动静。 男人嘿了一声,似乎是蹲下了,因为就算闭着眼睛,阮小梨也感觉到亮光强烈了一些,还有火焰的温度。 她不敢乱动,总觉得不小心就会被火焰烧到。 “还装昏?我自己下的手我有分寸,不可能昏这么久。” 阮小梨心脏一提,但仍旧没睁眼睛,既然装了傻,就得装到底,万一这人是在诈她呢? 她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男人安静了一下,似乎是没招了,阮小梨正要松口气,对方忽然伸手拽了她的衣领一下:“要是真没醒过来,我就先快活快活......” 阮小梨烫着了似的弹了起来,伸手抓着衣领,噌噌噌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干什么?!” 男人咧着嘴笑起来:“不装了?” 虽然被拆穿了,还抓了个正着,但阮小梨丝毫不觉得羞愧,她警惕的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人个子很高,看起来和贺烬不相上下,身板也很结实,仍旧寒凉的天气,他只穿着单衣,结实的肌肉透过单薄的布料,能隐约看见轮廓,至于那张脸...... 阮小梨微微一愣,这人脸上,竟然少了一只眼睛。 可旁人若是遇见这种情况,总要蒙个布条遮掩一下的,他却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大咧咧的露着虬结着狰狞疤痕的右眼,冷不丁一看,的确有些骇人。 发现阮小梨对着自己的眼睛发呆,男人忽然凑近了一些,笑容里多了几分凶恶:“好看吗?给你也挖一个?” 阮小梨下意识摇着头躲远了一些,抬起手拦在身前,试图阻止男人的靠近。 男人嘲讽的笑了一声:“没意思......来个人,弄点乐子出来。” 外头跑进来几个结实汉子,脸上带着亮光:“头儿,能敞开了玩吗?” 男人踹了说话的人一脚:“这种时候玩?不要命了?” 对反讪讪笑了一声:“不玩不玩......那让她们跳个脱衣舞总行吧?听说老带劲了......” 男人的独眼亮了一下:“这个好。” 两个汉子立刻举着火把在人群里一扫,将穆丹和薛姨娘拽了出去:“我看她俩合胃口......快脱衣服。”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除了求饶,什么都不会说。 汉子们等的不耐烦:“草,磨磨唧唧,又不是要干别的,脱不脱?不说话是吧?老子帮你们!” 他伸手就拽开了穆丹的衣带,穆丹一声惨叫,慌乱中指甲挠破了汉子的脸,对方大怒,抬手恶狠狠的给了穆丹一个巴掌:“姥姥的,小贱人,竟然敢伤了老子?!” 他抬手又补了几巴掌,穆丹歪倒在地上,嘴角流了血,人却动也没动,其他人就看着,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阮小梨看的胆战心惊,穆丹不会被打死吧? 第266章 她不敢管闲事,可耳边的巴掌声却一下比一下凶悍,她心脏砰砰跳起来,如果她真的被打死了...... “别打了!” 男人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阮小梨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了,她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有些懊恼。 独眼男人凑过来:“哟,还敢管闲事?要不,你替她脱?” 阮小梨不自觉吞了下口水,既紧张又忐忑,可这种时候得冷静,她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露怯。 她目光迅速在男人瞎掉的那只眼睛上扫过,她这阵子见惯了伤口,又跟着刘太宁读了些医书,知道他那是新伤,应该是还疼的,这是自己的机会。 她鼓足勇气开了口:“我,我有药,可以治你的伤......你别让他们再动手,我就给你。” 男人一愣,眼神古怪的看过来:“你在和我谈条件?” 阮小梨心里仍旧有些怕,可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说完:“不算条件......你们绑我们,肯定是有目的的,我们伤了,对你们也没好处。” 她见男人眉毛竖起来,怕他一口回绝,连忙道:“我这是好药,止疼止血效果很好,很对你的伤。” 男人抬手虚虚的摸了下自己伤了的眼睛,然后眯着另一只眼睛打量阮小梨,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女人说话的态度,但不得不说,这些女人们伤了,对他们的确没有好处。 刚才纵容底下人乱来,也不过是想立个下马威。 他迟迟不说话,阮小梨心里有些不安,可又不敢开口催,只能默默等着。 “看在你长得这么合我胃口的份上,这份交易,成了。” 男人忽然开口,惊得阮小梨一抖,他被取悦了,脸上有些狰狞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愉悦的笑容,他摊开蒲扇似的大巴掌,伸到阮小梨面前:“药呢?” 阮小梨从袖子的暗袋里翻出自己用着的药膏,递给了男人,对方打开闻了闻,咧嘴一笑:“和你身上的味一样,看来的确是好东西。” 阮小梨讪笑,根本不搭理他的调戏。 男人正想再说点什么,身后的汉子忽然笑起来:“娘的,这女人还真信?你给了药膏,我们还不是爱干什么干什么......” 他说这话,伸手去拽穆丹,显然并没有放齐之前的想法。 阮小梨一愣:“你......” 不等她说完,独眼男人站起来,一脚踹翻了汉子:“你当老子说的话是放屁?大老爷们,一个唾沫一个钉,赶紧滚蛋。” 汉子愣了愣,倒是也没恼,只是有些怀疑的看着他:“真不动啊?” “听不懂人话?滚滚滚。” 第267章 汉子灰溜溜的出了洞,独眼男人抛着手里的药膏盒子:“我这个人说话算话,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老老实实的,我的人自然不会做什么,但你们要是敢跑......” 他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没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可仍旧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们吓到了,直到他出了山洞,都没人再说话。 阮小梨摸索着走过去,本想将穆丹抱起来,可她的手被绑着,只好低头看她:“你没事吧?醒醒,别死啊......” 穆丹并没有回应,但呼吸还在,应该只是撞到头晕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抓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绑匪们一走,火把也被拿走了,山洞里重新暗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擦得干净不干净,只能先凑活着。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啊......” 人群里,不知道谁先开了口,然后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没多久就响起了隐约的啜泣声,阮小梨顿时头大:“别哭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省点力气吧,爷会救我们的。” 姨娘们哭声一顿,孙姨娘明明怕的厉害,刚才腿软的连动都动不了,现在一听阮小梨开口,却又来了力气:“你装什么好人?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个山贼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一腿,你说,是不是你设计的?” 阮小梨懒得理她,干脆假装没听见,孙姨娘只当她怕了自己,不依不饶的又开了口:“你不说话就是心虚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定西,那种出身,还不是走到哪里都勾引男人......” “你这么贞烈,怎么被抓的时候没一头撞死呢?” 阮小梨忍无可忍,她实在不懂,这种时候孙姨娘为什么还要咬着她,就因为她出身是这里最差的? 孙姨娘被她的话狠狠噎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其他人也都没吭声,安静的和哑巴似的。 阮小梨倒是觉得这安静,比热闹让人舒服多了,可有人就爱看热闹,等孙姨娘闭了嘴,对方就笑了起来:“三个女人一台戏,没想到这种时候,还唱的出来。”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是那个独眼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手里还拎着根布条,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阮小梨走过来,伸手往前一递:“给我把眼睛包起来。” 阮小梨很不情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晃了晃自己被绑着的手,男人啧了一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给她割断了绳子。 阮小梨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忽然反应过来,这一山洞的人,好像只有她被绑着......凭什么呀? 男人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咧嘴一笑:“别不服气,谁让你聪明呢,一屋子人就你看出了铁蛋的伪装,不绑你绑谁?” 阮小梨露出一个假笑来敷衍他,动作迅速的包扎好了伤口,然后就往旁边一躲,男人却一伸手又把她拽了回去:“小娘儿们,我缺个压寨夫人,看你正合适,咱们今天就圆个房?” 阮小梨一惊,抬腿就踢了男人一脚,对方猝不及防,捂着伤处弯下了腰:“你属驴的......烈是吧?我今天非睡了你。” 他追过来,一把抓住阮小梨的手,无视了她的挣扎,拖着她就往外走,迎面却撞上了急匆匆来报信的汉子。 “头儿,有人找过来了!” 第268章 男人脚步一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快?不可能啊,这山洞这么隐蔽,除了我没别人知道......”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阮小梨,然后目光迅速落在她还包着白布的手上,脸色阴沉下去:“原来是你......”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撒腿朝外头跑,但没几步就被男人追了上来,对方一弯腰,将她抗在了肩膀上:“想跑?你以为有人找过来了你们就得救了?” 他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这群一直养在凉京城里的小白脸,能有什么能耐?就算他们追到了眼前,老子还是能跑!” 他虽然说话口气大,却并不打算逞能:“带上人,撤!” 阮小梨还在挣扎,试图从男人身上跳下去,但男人过于强壮,胳膊宛如铁手,任她怎么折腾,都没有松懈一分一毫。 阮小梨急得脑袋上冒汗,这要是被抓走了,她还不定要被怎么折磨呢,毕竟贺烬能追过来,的确是因为她留了线索。 想起现在还昏迷不醒的穆丹,阮小梨心口一颤,她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牙一咬,心一横,抬手从靴子里把付悉送的匕首抽了出来,然后狠狠一下扎在了男人肩膀上。 男人吃痛,浑身一颤,将阮小梨摔了下去,匕首却还插在他肩膀上,他又疼又怒,伸手拔下来,正要教训一下阮小梨,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他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自己的确是见过,脸色大变,紧走两步抓住阮小梨,将匕首怼在她眼前:“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付悉是你什么人?!” 阮小梨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还一门心思的想着要跑,根本没听清男人在问什么,而远处的灌木抖动,显然追兵正在迅速靠近。 “娘的,竟然让你这么一个小娘儿们给伤了,老子这人丢大发了!” 他擦了擦匕首上的血,随手挂在了腰上,然后一个手刀敲晕了阮小梨,把她捞起来,转身跑进了深山里:“别墨迹,都快点!” 一群人都学着他的样子,将女人们打晕了,然后扛在肩膀上,游鱼一样钻进了深山。 等贺烬追过来的时候,地上除了一片凌乱的脚印,只剩了山洞里零星的血迹,绑匪和人质,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贺烬拧起眉头:“速度好快。” 他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心里冒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来,隐隐觉得这群绑匪,似乎并不是图财。 对方对万佛寺很是熟悉,且行事狠辣老练,更糟糕的是,虏了这么多人,必然要十分严密的布局,可不管是万佛寺里的僧人,还是他提前派来探查的侍卫,都没有任何发现。 这简直不可思议。 若是这么厉害的手段,只用来图谋钱财,未免大材小用。 可除了这个,还能是为了什么? 贺烬脸色阴沉如水,他这么理智冷静的人,此刻心里也生出来一点侥幸,说不定,对方所谓的严密布局,只是碰巧,并非有意为之,对方所图的,也只是钱财而已。 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可贺烬眼下除了这么想也没了别的办法,因为钱财是他的底线,若是换了其他的...... 他抓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 阮小梨浑身一抖,从黑暗里清醒了过来,她身上莫名的冷,就算醒了,也仍旧控制不住的哆嗦了好几下。 “醒了?” 第269章 她抬眼看过去,瞧见之前的独眼男人正光着膀子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肩膀上包着白布,但透着粉色,显然是血流的厉害。 “小娘儿们,挺厉害啊。”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想躲却动弹不了,她再次被绑了起来,比之前绑的还结实,简直是五花大绑。 她试了试,除了被勒的生疼,完全没有能解开的可能。 “还想跑?你以为你有这个机会?” 他恶狠狠地笑了一声,将那把匕首抽出来,递到阮小梨面前:“说吧,这东西哪来的。” 阮小梨微微一愣,她以为这人是要报仇的,却没想到比起报仇,他竟然更关心这把匕首。 阮小梨想起付悉,那样的大人物,肯定也有很多仇人吧,眼前这个,难道就是? 她犹犹豫豫的摇了摇头:“......捡的。” 男人脸一黑:“你他么蒙鬼呢?!” 他抬起脚,将绑着阮小梨的椅子踹出去,椅子砰的一下撞到墙上,阮小梨跟着一磕,额角顿时淌下血来。 阮小梨被吓得一抖,虽然受伤了,却也没敢喊疼,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走近一些恶狠狠的瞪着阮小梨:“还不说?看来这点小打小闹对你没用,老子这就给你来点真格的。” 他抓着匕首铎的一声扎进了阮小梨身后的椅背上,划破她的袖子,在她肩膀上带出来一条血线。 “你说我在你身上哪里开个洞好?” 阮小梨不敢开口,怕自己嘴一哆嗦,说出点什么来,男人真的会给她来一下。 但就算她没开口,男人也仍旧把匕首拔了下来,锋利的尖端紧紧贴在了她脸颊上:“要不在这里?” 他好整以暇的盯着阮小梨恐惧的脸,正想再说两句,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人:“二马爷......” 男人手一抖,险些划破阮小梨的脸,他手忙脚乱的丢了匕首,瞄了一眼阮小梨的脸,见没有血痕才松了口气:“这脸要是毁了,就太可惜了。” 他嘟囔完,没好气的回头踹了一脚冲进来的汉子:“喊什么喊?!我聋啊?!” 汉子被他踹的莫名其妙:“不是你说饿了吗?我给你送吃的啊。” 男人哼了一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烧饼,正想往嘴里放,忽然反应过来,抬腿又给了汉子一脚:“谁特么是二马爷?那个字读冯!老子叫冯不印,谁特么叫二马?” 汉子还是笑嘻嘻的:“这不是都喊习惯了吗。” “滚滚滚。” 撵走了人,他抬起脚踩在桌子上,一边啃烧饼一边看阮小梨,这一瞧却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 “......想吃?” 阮小梨没点头也没摇头,男人爱惜她的脸,给了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270章 可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犹犹豫豫的看了眼匕首,刚才冯不印一抖,匕首就被丢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匕首?” 冯不印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伤了的眼睛,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露出狠辣来:“为什么?因为我这只眼睛,就是被这玩意儿给扎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阮小梨更不敢说了。 她抿着嘴角,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茬忽悠过去,心里又有些怀疑,付悉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残忍的人,会活生生的把人的眼睛挖出来...... 可话说回来,这个冯不印本来就是个坏人,付悉又是朝廷的将军,要是遇见了他,要抓他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那真的是很大的仇了,不能说,不能说...... 她暗暗下了决心,却没想到自己的神情变化都被冯不印看在眼睛里,只是他不动声色,并没有开口说什么,等他啃完烧饼,就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插进了自己的靴子里。 阮小梨有些急了:“那是我的。” 冯不印冷笑一声:“你一个阶下囚,还敢和我要东西?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他摆出凶神恶煞的脸来看着阮小梨,却不想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看都不肯看他。 冯不印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抬手捏着阮小梨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你最好不要惹我不高兴,不然收拾你的手段老子多的是。” 阮小梨虽然仍旧没睁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恶意,身体不自觉僵住了。 然而她的反应却让冯不印很满意,他直起腰来冷笑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却不想刚到门口,那女人竟然又开口了。 “我,我身上有不少首饰,很之前......我跟你换,你把匕首还给我吧......” 那是阮小梨正儿八经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实在是很珍惜。 冯不印愣了愣,看着她明明害怕还要强撑着开口的样子,心里有点意外,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子不大的女人,竟然还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自己讨价还价。 他把匕首抽出来,在阮小梨面前一晃,见她终于睁开眼睛,还露出了渴望的眼神,恶劣的又把匕首收了回去:“想要?就不给你!” 阮小梨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坏,但也清楚他不给自己,自己也是没办法的,真把人惹急了,她还得遭罪,她只好闭嘴。 见她不开口,冯不印反而又有些失望,拿着阮小梨逗逗乐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嘿了一声:“这就放弃了?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要嘛。” 阮小梨看他一眼,既想反驳他,又不太敢开口,冯不印察觉到了她的纠结,拿着匕首挽了个花:“说不定你再求求我,我就给你了。” “......你在骗我。” 冯不印一哽:“看不出来,还挺聪明,我的确不会给你。” 他摇了摇头:“这东西对我来说,还有用处......你要是肯告诉我是谁给你的,我说不定会放你一马。” 第271章 阮小梨就又闭了嘴,冯不印看她态度这么坚决,目光微微一闪:“态度这么坚决?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好......毕竟你们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可不大......” 阮小梨一愣,她抬眼打量着男人,见他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心口一凉。 “你,你们不是要拿我们威胁侯爷要钱吗?你们打算只拿钱不放人?” 冯不印有些冷酷的笑了:“钱?为了钱值得闹这么大阵仗?随便绑你们一两个不就行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阮小梨一时完全无法反驳,恐慌慢慢从心底冒了上来,她看了眼周围,本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逃跑,可这一看,却发现这屋子里竟然只有她和冯不印。 其他姨娘去哪里了? “还有功夫担心别人?放心,还不到动你们的时候,真到了不得不下手的时候,我也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阮小梨完全没办法放心,可冯不印却没打算再说,将匕首插在靴子里,晃晃悠悠的走了。 屋门被关上,阮小梨这才能静下心来仔细打量周围,这看起来像是柴房,有些破旧,窗户上只交叉封着两块木板,一幅完全可以钻出去的样子。 可惜她被绑起来了,完全动弹不了。 “不是图钱,那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她回忆着冯不印的话,试图从里面找出点诓骗的痕迹来,可她并不了解这个人,完全不知道他的性格,这也就让她无从下手,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还是得跑,等我找到爷,就给他引路,把其他人救出来......” 她努力磨蹭绳子,但越折腾绳子越紧,勒的她嘶嘶直抽气:“好疼啊......” 她不敢再乱动弹,可这么紧的绳子本身就会让人很不舒服,没多久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这什么绳子呀,怎么还越来越紧呢......” 她甚至觉得身上的皮肉都被勒破了......有些忍不了了,正想喊人,柴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眼熟的汉子走过来,看见她身上绳子的样子,知道她挣扎过了,冷笑一声:“滋味好受吗?” 阮小梨抿着嘴唇没开口,感觉自己被勒的意识有些模糊。 好在男人看了会儿热闹就给她松了绑:“去给我们头儿换药。” 阮小梨长出一口气,绳子一解开,她身上更疼,那红痕活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 但这刚好是个机会,可以趁机看看周围的情况,要是运气好,说不定晚上不会被绑起来,那她就又机会跑了。 她想着,心跳越来越快,汉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阮小梨连忙摇头:“我,我就是害怕......” 这个答案似乎很合汉子的心意,他不客气的笑了两声:“知道怕了就好,老老实实的,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鞭子伺候你。” 阮小梨像是被这句话吓得不轻,浑身一抖后才忐忑的应了一声,脸上堆满了畏惧。 第272章 只看刚才囚禁自己的房间,阮小梨还以为这会是个土匪寨子,可这一出来,她才看出来,这就是个普通的民居,只是从房子里看,完全没办法分辨他们是在京城,还是在周围的村子里。 冯不印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里,手里拿着付悉那把匕首,正看的出神,领着阮小梨过来的汉子喊了一声他才抬头看过来。 “小娘们儿,你要是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可以放了你,反正人质这么多,少你一个也不要紧。” 阮小梨有瞬间的心动,可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真是捡的。” 冯不印嘿了一声,压低声音嘟哝了一句什么,大约是觉得她油盐不进,还不知死活,可看起来倒是也并没有恶意。 他嘟囔完就脱了上衣,给阮小梨看她刚才扎出来的伤,虽然阮小梨自觉用了不少力气,可实际只擦破了两层皮:“就这二两劲还想伤我?嗯?” 阮小梨顿时有些忐忑,也不敢乱说话。 “愣着干什么?来给我上药,要是上不好,我就把这伤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阮小梨脖子一缩,心里虽然忐忑,倒是也没有很害怕,毕竟他还没有真的伤害过自己。 她抿着嘴唇,给冯不印上了药,刚要松口气,就被人一拉衣服,拽进了怀里:“侯府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身上可真香......匕首的来历你不说也成,伺候好老子,老子就放了你,怎么样?” 阮小梨浑身一抖,感觉到他在颈间嗅来嗅去,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最讨厌这种轻浮的男人。 她抓着对方的头把他推开:“你别碰我!” 冯不印耻笑了一声,并不把阮小梨的抗拒放在眼里,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提。 衣袖滑下去,露出阮小梨红肿的手腕来,刚才被绑着的时候挣扎的太厉害,绳子越勒越紧,导致她手腕上满是勒痕。 冯不印瞄了一眼:“被绑着的滋味怎么样?你不会以为我放开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上个药吧?” 阮小梨抿着嘴唇不说话,求饶显然是没有用的,她见过其他姐妹们的恩磕,有些人,越求饶,反而下手越狠。 然而她不开口,对方也不满意:“哑巴了?那正好,我也不太喜欢床上的人叫的太厉害。” 阮小梨浑身一抖,她开始还以为这个人是在故意吓唬自己,但现在看他的样子,才知道并不是。 “你知道我是侯府的人,还敢碰我?” 冯不印嘲讽的笑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把侯府放在眼里,也没回阮小梨的话,反而朝外头喊了一声:“把门给我关了,老子要办事了,谁要是敢来吵吵,坏了老子的兴致......” 外头守着的汉子哄得笑起来:“我就说老大忍不住,来来来,给钱给钱给钱。” “晦气,又让你小子赢了。” 阮小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是在拿她和这个男人下赌,冯不印显然也明白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暂时丢开阮小梨,抬脚朝外头走过去,不多时外头就响起鬼哭狼嚎:“敢拿老子下赌?活腻歪了你们?还赌不赌?赌不赌?!” 一阵哀嚎过后,外头安静了下来,像是人真的都走了。 第273章 阮小梨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只有一个门,通向院子里,后墙还有个窗户,但是关着,不知道能不能推开。 虽然很想过去看看,最好推开就跑,可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显然冯不印把人打发走后,要进屋子了。 阮小梨来不及多想,连忙将一个花瓶拿在手里藏在背后。 冯不印果然很快进来,却是一进门就随手将门在身后合上了,还抬手插上了门栓,一幅真的不想让人打扰的样子。 阮小梨心里一抖:“你,你别冲动......” 冯不印的衣裳,因为刚才要上药本就没穿好,眼下他伸手一扯,顿时就拽了下来,露出精悍的带着不少疤痕的胸膛来。 “冲动?老子这可不叫冲动,一群人里你长得最标致,胆子还大,最适合做压寨夫人。” 阮小梨头皮发麻:“你刚才还说会放我走。” 冯不印龇牙一笑:“就怕到时候,你自己舍不得走!来吧,美人儿......” 他快走几步朝着阮小梨扑过来,阮小梨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藏在身后抓着花瓶的手却一颤,险些将花瓶掉下去。 但很快她就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她不能真的被这个男人碰了,不然侯府以后绝对不会有她的位置。 想起侯府那些因为她的出身而传的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她不由眼神一暗。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况一定会更糟糕,说不定连命都会丢了,贺烬才刚刚对她好一点,她才刚刚有了一点盼头......怎么能就毁在这里呢? 她死死抓着花瓶,想起男人刚才嘲笑她力气小的事情来,不由咬牙,她眼下没有退路,也绝对不能再做无谓的良善。 眼看着男人越走越近,她闭上眼睛,抓着花瓶狠狠抡了出来。 冯不印大概没想到她敢反抗,连躲都没躲,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脑袋结结实实的被花瓶砸中,碎片顿时四溅开来。 冯不印往前冲的脚步没来得及收住,仍旧因为惯性压倒了阮小梨身上,可却没再动弹,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阮小梨被吓得全身僵硬,直到冯不印的血液低落到她身上,她才猛地回神,忙不迭的推开人,远远的躲开了,但她的衣裳已经被血液染红了,温热的触感和血液里的腥气,让她不自觉狠狠哆嗦了一下。 “不会死了吧?” 她心里又惊又怕,可却不敢过去查看,更不敢耽误时间。 她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她跌跌撞撞走到窗户旁边,推开看了一眼,后面也是个院子,拴着几匹马,却并没有人。 阮小梨心里一喜,心里琢磨着这应该是个村子,如果是凉京城的话,只能住土房的人,不可能有银子再去买这么大一个院子。 她偷偷从窗户里钻了出去,牵了一匹马正想走,忽然反应过来这样不行,她马术不精,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追上。 第274章 她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强撑着想要逃的急切心情,将马厩里的马匹全都放了,然后对着马屁股抽了几鞭子。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奔跑起来。 这声音惊动了其他人,很快就响起吵闹声,是有人过来查看了。 阮小梨一惊,抓着马鞍想往上爬,却因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有些腿软,她不得不握了下拳,靠疼痛保持清醒,这才咬着牙爬上了马背。 “站住,别跑!” 阮小梨一甩马鞭,马匹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堪堪将追过来的绑匪甩在了身后。 “娘的,有人跑了!” “追啊!” “拿什么追?!马都被放走了!” “草,这小娘们......” 后面的话阮小梨没能听见,一是因为马跑的很快,她必须紧紧抓着缰绳,好避免自己被摔下去。 二是她心脏跳的很剧烈,简直宛如擂鼓,很快就让她完全听不见别的动静了。 马匹疾驰在小路上,阮小梨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凉京去,眼下却也顾不上分辨,只能先往前,别的不说,至少得离那个院子远远的。 等周遭完全看不见亮光的时候,她才勒停马匹,谨慎的观察周围,她不知道自己眼下是在那里,但没有人追过来,还是让她松了口气,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外头也并不安全。 她下了马,揉了揉自己有疼又痒的大腿,忍不住想吸气,但很快就顾不上了,因为肚子叫了起来。 她们一群人大早上就起来,早饭只吃了几口,然后就爬了高高的万佛寺,斋饭还没进肚子就被绑走了,然后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都快天亮了。 阮小梨捂着肚子叹了口气:“先忍忍吧,等天亮了,就能分辨方向了......凉京城是在东边吧?” 她在地上坐下来,手里抓着缰绳根本不敢松手。 要是这匹马也跑了,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远处也亮起了火把的光,这意味着那群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 阮小梨没敢再耽搁,连忙翻身上马,催着马匹继续往前,但没走多远,前面就也出现了亮光,她一惊,连忙跳下马背,牵着马匹藏进了树木后面。 她现在很情形这山里草木茂盛,不然连藏都没地方藏。 可怎么会前后都有人呢?对方竟然猜到了她要往那里跑? 她之前可是完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的。 然而就算想不明白,她也不敢出去,这要是被抓回去...... 想起冯不印之前在自己颈间嗅来嗅去的样子,她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顿时都立了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被抓回去。” 到时候冯不印就算再不和女人计较,也一定会动手的,要是被打的爹娘都不认识...... 第275章 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阮小梨听见有人说话:“仔细搜,一点痕迹都不要放过!” 她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扒着树枝往远处看,却不等看清楚对方是谁,这里的动静就被对方察觉了。 “什么人?!” 一支利箭搜的射了过来,阮小梨下意识去躲,脚下却一滑,顺着斜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快追!” 对方很快就追了上来,阮小梨被摔得几乎爬不起来,正挣扎着要躲,忽然那个耳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阮小梨?!” 阮小梨一愣,抬眼看去,却被明亮的火把晃得不自觉闭了下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就瞧见贺烬站在自己身边,弯腰将手伸了过来,似乎要扶她。 阮小梨怔了怔,随即巨大的惊喜用上心头:“爷?!” 她连忙抬手抓住贺烬,被对方一把拉了起来,然后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真的是你?你逃出来了?” 阮小梨又惊又喜,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眶也酸的厉害:“爷......” 贺烬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神情却有些复杂,他没想到阮小梨能跑出来,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可就在他们开始找人前,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递了信出来。 前几天太子去过万佛寺,还见了人,只是对方的身份还没查清,但眼下,已经没有要查的必要了。 太子不满他掌管京畿守卫,他很清楚,因为所有皇子都想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可为什么要绑架他后院里的人? 如果说要以此威胁他,太子应该不至于那么天真才对。 可太子偏偏这么做了,这就让人有些茫然,但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以太子的性子,他一定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所以这场绑架,一定另有目的。 就在贺烬绞尽脑汁的想太子想做什么的时候,城里的秘卫送来了消息,东宫有人去了青楼,说要在今天晚上送几个府里犯了错的丫头进去,要她们在青楼里接客。 这两个消息看起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可贺烬却隐隐觉得有关联,就在刚才,看见阮小梨之前,他忽然想明白了。 东宫所谓的那些犯了错的丫头,大约就是被绑匪绑走的那些他后院的女人。 若是如此...... 贺烬心口有些发冷,这计策不得不说十分恶毒。 倘若这些人真的被送进了青楼,被别的男人玷污,那侯府要还是不要? 若是要,必然会被天下人耻笑,他堂堂忠勇侯,满头的绿帽子......侯府会因此彻底抬不起头来,这种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舍得女儿嫁过来,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若是不要,她们都是妾,只有侯府一个安身的地方,倘若侯府不许她们再进去,她们就只剩了死路一条,到时候只怕他也要背上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头,皇帝又怎么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而且......溪兰苑里还有不少人出身官宦,倘若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侯府又要怎么和对方父母交代? 稍有不慎就要结仇,而且不管要与不要,他都注定会被打上无能的标签,到时候就算真的与白郁宁成婚,以后的仕途也会颇多坎坷。 实在是毒,很毒。 所以贺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赶在这群土匪被接应进城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把人救出来。 第276章 眼下阮小梨逃了出来,给了贺烬这个机会,可换个角度去看,对方一旦发现人逃脱了,出于谨慎,一定会立刻转移,而且会更加小心,想要抓到他们也就变得更难。 所以贺烬短暂的高兴过后,心情很快就沉凝下去。 阮小梨并没有察觉,她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略有些激动的情绪:“爷,我记得回去的路,我们回去救人吧。” 贺烬一时没开口,他不忍心打击阮小梨,可就算她记得路,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对方应该已经要转移了,他们现在过去也只能找到一个空屋子。 谢润远远地走过来:“侯爷,听说找到人了?”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阮小梨,顿时有些惊讶:“阮姨娘?其他人呢?” 阮小梨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清楚,我没和她们被关在一起,但我没事她们应该也没事。” 贺烬和谢润神情都有些复杂,眼下没事不代表等会也会没事,而且这一旦出了事,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 阮小梨不知道他们的猜想,见他们很愁苦只当他们是在担心其他人,连忙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我虽然不知道,但他们一定知道,他们追了我很久了,要是把他们抓起来......” 贺烬一愣:“有人在追你?” 阮小梨点点头,不自觉朝贺烬靠近了一些。 贺烬这才想起来问她怎么跑出来的,阮小梨停顿片刻,还是隐瞒了冯不印相对她不轨的事:“他们有人受了伤,让我给换药,我趁机砸晕了他跑出来了,还放走了他们的马......” 谢润很是意外:“阮姨娘心思细致,临危不乱,真是女中豪杰。” 阮小梨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好讪讪一笑,心里还惦记着救人:“我们不去救人吗?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一下......” 贺烬正要点头,却见谢润朝他摇了摇头,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贺烬摸了摸阮小梨的头:“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很快就来。” 阮小梨只当他们是要商量怎么救人,也没有打扰,很快就找了个平坦地方坐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贺烬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喊了云水去前面盯着,这才看向谢润,神情却有些晦涩:“你有话要说?” 谢润眉头拧起来,还没开口先苦笑了一声:“侯爷当真打算把这些绑匪绑了,再去救人?” 贺烬大概还没拿定主意,闻言没有开口,谢润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侯爷,侯府的确势大,可对方身后却是东宫,这些绑匪极有可能是东宫死士假扮的,只怕我们抓了人,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打草惊蛇。” “即便不是,绑架手法如此专业,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阮姨娘说的法子,行不通。” 贺烬眉头拧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棘手。 “你有什么法子?” 贺烬沉默半天,还是开了口,谢润没能立刻回答,因为他分不清贺烬是真的无计可施,还是想到了法子却不愿意用,所以才开口问他。 第277章 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是云水发现了那些追着阮小黎的追兵,鸟叫声不长不短,对方离着他们也只有几里的距离。 谢润不再耽搁:“侯爷,我知道你很为难,阮姨娘也会很抗拒,可眼下也没了别的办法,我们必须顺藤摸瓜把人全都找出来。” 他没直说,但贺烬已经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也想过,只是心里有些抗拒,才不愿意说出口。 他迟迟不开口,谢润有些焦急:“侯爷,你想想公主,你不想和他成亲了吗?” 贺烬仍旧没有开口,谢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句话一出,贺烬就会答应...... 鸟叫声很快又想起,对方靠的更近了,谢润来不及多想,匆匆道:“侯爷,你想想长公主,她一辈子尊崇,难道现在要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吗?” 贺烬微微一颤,他那母亲脾性刚硬,若是以后当真要活在旁人的嘲笑里,在命妇面前抬不起头来......她一定受不了。 谢润见他脸色变化,心里有些不忍,却还是又开了口:“还有侯府百年的名声......老侯爷为了这个侯府,可是连命都搭上了,你如何忍心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贺烬身体猛地一颤,这句话太重了...... 谢润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脚,也很清楚他不会再反对,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多少还是松了口气:“我知道侯爷不好开口,属下会去和阮姨娘说个明白。” 他说着转身就走,身后哑巴了似的许久没开口的贺烬却在这时候说话了:“我去吧。” 这种事情过于难堪,还不如他亲自去。 谢润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安抚:“侯爷不必勉强自己,阮姨娘她......毕竟是那种出身,应该也不会介意。” 他本意只是想安抚贺烬,可这句话却刺了对方一下,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阮小梨苍白的脸颊,心脏顿时沉了下去:“我去。” 谢润见他坚持,只好不再劝:“那就劳烦侯爷了。” 贺烬应了一声,可却迟迟没有迈开脚,直到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十分急促的鸟叫声,追兵尽在咫尺。 贺烬被这声鸟叫惊得一颤,没再耽搁,抬脚朝阮小梨走了过去。 阮小梨见他过来,眼睛微微一亮:“你们商量好了吗?” 贺烬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忽然瞧见了阮小梨额角上的伤:“......他们对你动手了?” 阮小梨抬手摸了一下,却不等摸到伤口,就被贺烬抓住了手腕,衣袖滑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她手腕上那殷红的痕迹。 他们果然是对阮小梨动手了,这种时候要是让她被抓回去...... 贺烬越发开不了口,然而谢润说得对,他既不能放弃和白郁宁的婚事,也不能让母亲为此劳神,更不能让侯府百年来积攒的名声毁在自己手里...... 他是贺家子,侯府是他从出生起就担负的责任,不能因为任何人而让侯府受到损害。 第278章 贺烬不自觉抓紧了阮小梨的手,指腹摸索着她手腕上殷红的痕迹,眼睛有些移不开:“阮小梨,你想不想救人?” 阮小梨点点头,她虽然和溪兰苑的人不和,但也不至于要看着她们去死,因而她觉得贺烬这句话问的很莫名其妙。 “爷,我没说不去救。” 她张了张嘴,很想告诉贺烬,她之前就救过那个太子手底送来的美人了,那个叫穆丹的姨娘。 但不等她开口,她就发现贺烬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男人眼底泛着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她心里泛出点心疼来,下意识安慰道:“很快就能把人救出来的,你不要担心。” 抓着她的那只手忽然加重了力道,阮小梨被握的有些疼,却没喊,也没往外头拽,她只是抬眼看着手的主人,绞尽脑汁的想要怎么安慰他。 然而她那些匮乏的词语还没能组成话,心里先漫上来一股莫名的不安。 因为贺烬还在看她,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在看她。 “......爷?” 她听见自己小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她真的有点害怕,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贺烬似乎被她那个字喊得回了神,慢慢垂下了眼睛,却仍旧抓着阮小梨的手没松开,却终于开了口:“阮小梨......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阮小梨下意识想答应,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好字在她嘴边,却死活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心里的不安慢慢浓郁起来,让她下意识的想离贺烬远一些。 然而她动了动手腕,却只换来很更用力的禁锢。对方不松手,也没有看她,语气却一点一点冷下去:“我要你回去,替我拖住他们。” 阮小梨愣了愣,脸上充满了茫然:“爷,我要怎么拖住他们?我连功夫都不会。” 贺烬脸色晦暗,却终于再次抬眼朝阮小梨看过来:“你只需要托住领头的就好......他是男人,你是女人,你有法子的。” 阮小梨有一瞬间的耳鸣,她茫然的看着贺烬:“爷,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贺烬扭开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小梨,可开口的时候却仍旧冷静理智:“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放心,不管你在那里经历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这件事也绝对不会传出去......等事情了结,我会抬你做良妾,会给你拨一个单独的院子......也会给你一个孩子。” 阮小梨愣愣的看着他,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直到贺烬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阮小梨,不管成功与否,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你......” 阮小梨终于回神,她张了张嘴:“爷......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是我?” 她这么努力的跑出来,不是为了再回去的。 而且—— “让别人去做不行吗?我已经出来了啊,我还认识回去的路......我可以带路,我带你去找其他姨娘好不好,爷,别让我做这种事,好不好?” 她语气急切又恐慌,贺烬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眼下只能这么做,他将阮小梨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阮小梨,事情太复杂,我现在和你解释不清楚......而且这件事,别人做不来,她们都是良家子,不会这些东西,只有你,只有你是从青楼出来的,有勾引男人的手段......” 阮小梨一僵,青楼,勾引...... 宛如一道雷霆当头劈下,阮小梨浑身一颤,猛地挥开了贺烬的手,控制不住的低吼出声:“我已经从良了!” 这一声出来,周遭诡异的安静下来,阮小梨在这份安静里,理智慢慢回笼。 她带着几分慌乱的又将贺烬的手抓住,殷切又无助的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侯爷,我已经从良了,你知道的......这两年我很乖的,我没见外男,也没有做不合规矩的事,侯爷,别这么对我,别让我去做这种事,我不想......” 第279章 贺烬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他猜到了阮小梨会抗拒,却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他也不想逼她,可他没办法。 他只能狠了狠心:“阮小梨,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能答应你。”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别让她去做这种事...... 可她摇着摇着,就反应了过来,贺烬这还是要让她去。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明前几天,这个人还说,不许旁人再提她的出身,还带她出门,还给她摘桃花,怎么一转眼,就能说出这么扎心窝子的话来...... “侯爷,我怎么才能不去?” 她看着贺烬,眼底全是哀求。 然而男人只是看着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可这已经是回答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今天必须去。 阮小梨心口一点点凉下去,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还是强撑着看过来:“非去......不可?” 贺烬没见过阮小梨这种神情,被她那轻的几乎风一吹就散的四个字,戳的心口发疼:“阮小梨......” 他知道时间不多,不能浪费,他该立刻点头,绝了阮小梨其他念头,让她老老实实配合。 可他看着阮小梨的眼睛,却有些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候,阮小梨忽然爬起来,转身就跑,贺烬手微微一颤,扭开头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下人将阮小梨压了回来。 贺烬还没说什么,阮小梨先开了口:“我不会去的,就算她们都会死,我也不会去的......” 她说着那么狠厉的话,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在颤抖,她很害怕。 贺烬看出来了,可仍旧没有改变主意,他只是站起来,一步步朝阮小梨走过去:“阮小梨,你明知道没得选......” 阮小梨的颤抖戛然而止,她短暂的安静片刻,抬头看过来:“要是我不去,你会杀了我吗?” 贺烬眼神沉下去,迟迟没开口,阮小梨似乎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希望,脸上慢慢又露出哀求来:“爷......”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 云水:“爷,人就在两里地外,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贺烬心里一沉,来不及了,没有时间再和阮小梨纠缠了。 他闭上眼睛,脸色冷了下去:“阮小梨,你若不去,我会杀了彩雀。” 阮小梨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过来:“她是侯府的人,你......” “她只是一个下人。” 阮小梨被噎住,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贺烬,却瞧见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他真的会杀了彩雀。 第280章 阮小梨恍惚想起来,她曾经读过一个词,叫如坠冰窟,只觉得十分适合眼下的自己。 她看着贺烬,嘴唇开开合合,终究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云水的话谢润也听见了,他抬脚走过来:“阮姨娘,我们也是无可奈何,请你谅解。” 阮小梨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无耻,可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也生不出和他辩解的力气来。 贺烬抬手,似乎想碰一碰她额角的伤,然而他那个动作,像极了要动手的样子,一瞬间,阮小梨仿佛看见了自己回府后人人喊打的情形...... 她下意识避开了,贺烬微不可察的一僵,片刻后他才又开口:“我说到的一定做到。” 阮小梨没开口,她实在不知道能和贺烬说什么,只能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谢润又催了一句,贺烬这次没再开口,只打了个手势,带着一群人迅速隐匿了行踪。 刚才还热闹的营地,瞬间只剩了阮小梨一个人,还有那匹她骑过来的马。 她抱着马脖子,把脸埋进马匹并不算太柔顺的鬃毛里,贺烬,你好狠呐...... 耳边很快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翻身上马,催着马匹往前。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身后不远的人,一群人呼喝起来,追赶猎物般,凶悍的扑了上来。 马腿中了一箭,摔倒在地上,阮小梨也跟着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才落地,却不等爬起来,眼前就架了六七把明晃晃的刀。 “贱人,还敢跑!” 男人一巴掌狠狠打下来,大约是憋着火,这一巴掌丝毫没有留情,阮小梨耳朵嗡嗡响,连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却分不清楚自己这是被打的,还是被贺烬那诛心的话刺的,总之却是真没了力气,伏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可并没有人在意她疼不疼,难过不难过,男人甚至又踢了她一脚:“别装死!” “差不多行了,咱们可还得带回去交差呢,真打坏了,上头追究起来,可没你我的好果子吃。” 于是阮小梨昏昏沉沉的被扛在了肩膀上,一路回了那个小院子,此时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冯不印看着人粗糙,却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致。 汉子们带着阮小梨在空院子里休整到中午,并没有在周围察觉到异常,才带着她出门。 阮小梨仍旧是晕着的,等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但和上次一样的是,她仍旧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冯不印,但男人这次脑袋被包了起来,看起来有凄惨。 她无话可说,干脆沉默。 冯不印倒是笑了一声:“砸我的时候不是挺横吗?现在哑巴了?怕了?” 阮小梨仍旧垂着头,心思还没能完全从之前那场对话里收回来,脑子里时断时续总会想起之前贺烬和她说话的样子。 他说,你是从青楼出来的,有勾引男人的手段...... 她心口猛地一颤,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贺烬...... 冯不印眼神古怪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病?要死了?我刚好能送你一程。” 冰凉的刀刃贴在脖子上,阮小梨却仍旧木头一样没有回应。 第281章 可她的呼吸还是急促的,这让她不经意间就划破了颈侧的皮肤,血迹一茬一茬的冒出来,她却也不觉得疼,心里满是嘲讽。 她当初,怎么会以为贺烬和别人不一样呐?这世道,哪有人是不看出身的,哪有人是会在乎她这种人的...... 即便贺烬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这个不一样,他也永远都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太蠢了,太蠢了...... 阮小梨微微仰起头,闭着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你哑巴了?我可不是吓唬你,我堂堂扛把子,让你这么给开了瓢,要是不把场子找回来......” 他话音戛然而止,阮小梨也没在意,直到对方的手毫无预兆的碰到了她的脸颊。 “......我就吓唬你两句,还能真和你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至于吓哭了吗?胆子不是挺大的?” 阮小梨一怔,哭了?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只瞧见冯不印垂眼看着她,神情有那么一点点无措,连手里一直把玩的匕首都收了起来。 “哎,真哭了?” 阮小梨愣了,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很想抬手摸一摸,但她这次仍旧被绑的结实,完全没办法做到,她只好摇了摇头:“我没哭,我已经很久没哭了......”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在百花阁挨惯了打的时候,也或者是看着花魁被撕咬的不成人形的时候。 眼泪不值钱,她其实很早就知道,所以再难再苦,也不能哭。 冯不印大概不信,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看,然后挠了挠头:“虽然没掉眼泪,但你眼圈红了。” 阮小梨又沉默下来,她看着冯不印许久都没说话,直到这个男人按捺不住再次开口:“没看出来你脑子还挺好使,还知道把别的马都放了......但这里你不认识路,跑不出去的,你看,这不是让人抓回来了嘛?” 阮小梨没开口,她其实是可以跑出去的,如果没有遇见贺烬的话。 但这话她不能说,不然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彩雀。 于是她又沉默下来。 冯不印盘腿坐在她面前:“被打怕了?怎么这么安静?” 阮小梨的确是不想说话,她很茫然,有些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不想回侯府了,可除了侯府她无处可去。 当初要是遇见的人,不是贺烬就好了...... 阮小梨抬眼朝冯不印看过去:“我们最后都会死吗?” 这句话问住了冯不印,但他很快就耸了耸肩膀:“看你们的造化,说不定就得救了呢?” 他对匕首仍旧很执着:“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肯告诉我这东西的来历,我就放了你。” 阮小梨一瞬间很想苦笑,就算冯不印这句话是实话,她也是不能走的,她可以不管溪兰苑其他人的死活,却不能真的看着彩雀被贺烬杀死。 于是她再次摇了摇头:“我真的是捡的。” 冯不印嗤笑了一声:“没劲,都没点新说辞。” 他站起来要走,门板却忽然被敲响了,有人在外头说话:“二马爷,雇主来消息了,让咱们进城交货。” 第282章 冯不印一愣:“进城?雇主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忠勇侯虽然是个小白脸,可他们那么多人,肯定堵在城门口等着搜查呢,这时候带人进去,不是自投罗网?” 敲门的人干脆推开门:“雇主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没人会查,呐,你自己看。” 他递过来一个小竹筒,显然是飞鸽送过来的信。 冯不印看了一眼,脸皱了起来,这个动作很快牵扯到了他眼睛上的伤口,顿时脸颊一阵抽出:“嘶,疼疼疼......我怎么觉得这雇主很古怪,不像是个正经人。” 他看向阮小梨,见她还低着头,就抬脚踢踢她小腿:“你们家男人的仇敌都是什么人?” 阮小梨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是苦笑出来:“我一个妾,能知道什么?” 冯不印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尴尬来,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的很多余。 汉子看了看天色:“二马爷,时候可不早了,走不走?” 冯不印看起来很纠结,但很快眼神就锋利起来,他看着男人,抬腿就是一脚:“格老子的,说多少回了,老子不叫二马。” 汉子嘿嘿一笑,根本不在意他的话:“那去还是不去?” 冯不印好像一时拿不准主意,不多时外头又响起了扑棱棱的动静,又一只信鸽落了下来,这次冯不印没用别人动手,自己去拆了小竹筒,随即嘿了一声:“催咱们呢,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呢?” 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个有些狡诈的笑来:“不过他们着急也不是没好处......虎子,给他们回个信,加钱。” 门外的汉子应了一声,然后将信鸽拿走了,冯不印再次关上门,一扭头就发现阮小梨在看自己,顿时挺了挺胸膛:“是不是发现老子很有男人味儿?” 阮小梨没开口,她只是在想,如果这个男人没有进城,那她的拖延是不是也算做到了? 冯不印也不管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自顾自抬脚朝她走过来:“之前没尝到甜头,还被你给开了瓢,现在该讨回来了。” 他割开了阮小梨身上的绳子,抓着她的胳膊,拎鸡仔一样把她拎到了床榻上,这次他长了个心眼,将阮小梨搜了一遍,确定她身上没有凶器,这才在压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她笑:“这次看你还怎么跑。” 阮小梨不自觉一抖,对冯不印的靠近十分抗拒,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然而她推不开冯不印,情急之下仰着头就撞了过去。 冯不印没想到她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敢来横的,冷不丁被她装了个正着,身体顿时朝后躺了下去,他手里还抓着阮小梨的衣裳,这一拽直接撕裂了衣襟。 阮小梨捂着胸口缩到了床角,警惕的看着冯不印。 冯不印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小娘们,给你脸了是吧?还敢和我动手,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阮小梨缩成一团,冯不印的话她信,可她实在没办法。 冯不印似乎也看出来了,啧了一声:“怎么着,我要是用强的,你还打算死给我看?” 这话问的阮小梨微微一愣,如果真的阻止不了冯不印,她会去死吗? 她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忍不住苦笑出来:“不会。” 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在这个名声贞洁大于天的时代,她就算从良了,也做不成一个良家子...... 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对方隔着门板喊:“二马爷,收到消息了。” “这么快?” 第283章 冯不印大概惊讶,暂时丢开阮小梨开门走了出去,没多久两人的交谈声传进来:“答应了?格老子的,真有钱。” “那咱们去不去?” “我得想想,虎子,你先去探探情况,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阮小梨平复了心情,闻言忍不住看过去,冯不印似乎真的很纠结,坐在门槛上挠头上包着的绷带。 “我要是你,我就不去。”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虽然她不至于会因为被侵犯而去寻死,可如果能不走到那一步,还是不走的好。 冯不印扭头看过来:“为什么?” 阮小梨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又聪慧,好让自己的话多一点说服力。 “......他们明知道爷......侯爷在找人,你这时候进去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就算有人遮掩,你们也会被发现的。” 冯不印嗤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根本不怕这些,张嘴就要反驳。 阮小梨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抬眼看着冯不印,眼神看起来竟然十分笃定犀利:“你就算不怕侯爷,也不怕你的雇主反水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雇主,可能根本没想过要让你们活着出来。” 她抬手指了指虎子手里拿着的纸条:“如果是我,我只会对将死之人这么大方。” 冯不印一时愣住,不得不说,他这么纠结也是联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毕竟那么多钱,他有点不甘心。 虎子就没那么多的耐心,闻言嘲讽的笑了一声:“这小娘们肯定吓唬咱们呢,二马爷你别听她的......” 冯不印犹豫了一下:“先去探探消息,这里毕竟不是关外,小心点没毛病。” 虎子不情不愿的去了。 阮小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没能彻底拦住他们,但至少的确是拖延了时间了。 冯不印嘿了一声,抬脚走过来:“你刚才那番话说的真像那么回事......哎,你叫什么名字?” 阮小梨抿紧了嘴唇没开口,冯不印晃了晃那把付悉的匕首:“你要是肯告诉我,我就把这个还给你,怎么样?” 阮小梨眼睛微微一亮,只是对方毕竟是个土匪,她并不确定对方有这个信誉。 她犹豫不决,冯不印倒是不急了:“对,你好好想想,如果答应了就老老实实的说个真名,不然让我发现了你在糊弄我......” 他冷笑了两声,手里的匕首铎的一声钉进了床榻里。 阮小梨心脏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瞥向那把匕首,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珍惜这东西,虽然她对付悉并不熟悉。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觉得这匕首值得她冒险:“我,我叫......” 外头骤然响起呼喊声,冯不印一惊:“怎么了?!” “我们被包围了!” 第284章 贺烬已经跟着这群人一天了,在他们进去第一座院子的时候,他就很想冲进去,但咬着牙忍住了,因为那座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他和谢润猜的没错,对方在发现阮小梨逃跑之后,就立刻换了地方,狡兔三窟,万佛山这么大,如果没人引路,他们根本不知道去那里找。 然而就算这样,他沉甸甸的心情也没能好一些。 他想起阮小梨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不自觉一揪,烦躁铺天盖地的涌上来,让他身上不自觉带了几分杀气。 谢润有些头皮发麻,他叹了口气:“侯爷,你别太担心,眼下敌在明,我在暗,我们更有优势。” 贺烬沉着脸没说话,刚才阮小梨是被扛进去的,是晕了吗? 被打晕了?他们又对她动手了吗? 其实不用想他也猜到了,这群人看不出来是不是出身东宫,但亡命徒却是真的,一旦发现有人逃跑,下手肯定不会太轻。 阮小梨...... 谢润忽然压低声音开了口:“侯爷,他们有动静了。” 贺烬猛地抬头看过去,果然瞧见那些汉子们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嘀咕几句,就收拾东西往外走,其中一人进了屋子,没多久将阮小梨扛了出来。 一上午了,竟然还没醒。 贺烬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可身体却还是慢慢往后一退,彻底隐藏在了树木后头。 谢润看着绑匪们前进的方向:“看起来因为抓到了人,他们果然没了那么多戒心,走的这么快,应该是要和贼首会合。” 贺烬照旧没开口,等着人走远了些才影子似的坠在了后头,等他们跟着对方到了另一个村子的时候,他们正在说话,阮小梨被丢在地上,显然还没有清醒。 虽然一院子的人,但贺烬还是迅速锁定了其中一个,那个男人好像头受了伤,用白布包着,一只眼睛也被遮了起来,虽然看着凄惨,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而露出窘迫来。 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绑匪。 好在他们一路上都十分谨慎,对方并没有察觉什么,还在和底下人说话。 “哪抓着的?” “估计是跑迷糊了,骑着马跑了半天,还在山坳里头转,咱们要是不管她,估计晚上就能让狼吃了。” “废那么多话......你打的?看看这脸肿的,让老子怎么下嘴?” 男人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都是女人,裤子一脱,不都一样?” 独眼男人骂了一句:“滚蛋,我可警告你们,除了这个,别的都不许动,少一个好说,要是别的再除了岔子,可不好和雇主交代。” 其他人懒洋洋答应了一声,独眼男人就将阮小梨捞起来,开门进了屋子。 贺烬将他刚才的话听的清清楚楚,知道他进屋子是要做什么,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又被谢润死死拉住:“侯爷,冷静,这里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其他姨娘没在这里,你要是这时候出去,咱们这出戏就白唱了!” 贺烬一僵,他知道谢润说的是对的,可一想到屋子里头,那个独眼淫贼会和自己一样,脱掉阮小梨的衣裳,亲吻她的皮肤......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里不自觉漫上来一股凶悍的杀意。 第285章 或许是这杀意太过明显,院子里的人被惊动,朝周围看过来:“不知道怎么了,我这后背怎么有点发毛?” “我也是......不会是那些女人又有人跑了吧?” “你们快去看看。” 这是个机会,不等贺烬授意,云水就悄无声息的跟上了绑匪。 屋子里很快传来动静,只是他们隔得远,什么都听不清,但由于心里作用,怎么听怎么像是呻吟声。 那个男人,肯定已经对阮小梨下手了。 也对,阮小梨她本就长得好,这男人看起来又像是个禽兽模样,能忍得住才奇怪。 可是...... 不能多想,要忍住,事关溪兰苑那么多人的清白,还有后面数不清的麻烦,必须要忍住。 贺烬逼着自己扭开头,不再去看那间屋子,手却不受控制的将腰间的刀越抓越紧,连刀柄上的缑绳似乎都有些承受不住,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谢润忐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隐隐觉得贺烬这副样子不太对劲,然而不等他继续想下去,贺烬就开了口:“怎么还没回来?!” 这话问的是云水,人才刚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但贺烬显然对时间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语气里的急切和暴躁已经浓郁到要按捺不住了。 谢润只能安抚他:“应该快了。” 他打量着贺烬拧成了疙瘩的眉头:“侯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贺烬低声开口,但语气实在说不上和善,谢润看他一幅一点就炸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将目光落在了那间屋子里。 他当初向贺烬进言,由阮小梨施展美人计将人留在这里,好给他们争取布局的时间,一面是因为阮小梨的出身和容貌,满溪兰苑里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去做这件事了。 另一层考量则是,倘若贺烬心里当真因为这件事有个疙瘩,日后想出尔反尔,要处置阮小梨,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只是眼下看来,他这位主子,显然并不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对阮小梨毫不在乎。 这时候,一只信鸽忽然扑棱棱飞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们直觉这是太子的传信。 贺烬眼睛眯起来:“抓下来。” 下人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将鸽子从半空掳了下来,然后将竹筒递到了贺烬跟前:“爷。” 贺烬打开扫了一眼,手背青筋凸起:“果然是要她们进城。” 这也就是说他之前的猜测完全没错。 谢润接过去看了两眼,仔细记下了笔迹,然后将竹筒塞了进去:“爷,若是将消息扣下,恐会打草惊蛇。” “我知道。” 贺烬的目光再次落在屋子的窗户上:“送进去,等消息再传出来的时候,你来回。” 第286章 谢润连忙答应了一声,将信重新装了回去,命侍卫走远一些再将鸽子放了。 没多久,鸽子扑棱棱飞进了院子里,有人朝屋子里喊了一声,独眼男人很快就走了出来,和外头的人说了几句话。 但贺烬完全没注意他们再说什么,眼神一直在男人身上逡巡,衣服还算整齐,是完事了,还是没得来及做什么? 绑匪果然写了信要往外头送,谢润带着人小心翼翼的将信鸽截了下来,随即脸上露出几分轻松来:“爷,这些人不是东宫的死士,事情会好办很多。” 贺烬接过纸条迅速扫了一眼,随即就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院子里。 那个独眼男人竟然又回了屋子里,禽兽,有完没完?! 他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抓着刀的手却因为过度用力而轻微的哆嗦起来。 要是他真的敢动阮小梨......他一定会杀了他,千刀万剐! 他身上杀气太重,谢润不自觉一颤,犹豫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爷,这信怎么处置?他们要加钱,不如我们拒绝......” “答应他。” 贺烬目不斜视,语气里却满是寒意:“答应的越快,越容易让人起疑,他们心神不宁的时候,就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 谢润连忙应了一声,提笔回了信,稍微等了等,才让人将信鸽朝着院子的方向放了。 对方的反应果然如贺烬所料,开始犹豫不决,独眼男人甚至还朝屋子里看了好几眼。 屋子里有什么好看的?自然只有阮小梨。 这个禽兽! 贺烬深呼吸,死死憋着心里那口气,然而云水还没来。 “他是在路上被人收拾了吗?!” 他低吼一句,因为烦躁,手指控制不住的敲击着手里的刀柄,众人都不敢开口,谢润想劝一句,又怕被迁怒,毕竟这主意是他先提出来的。 众人只好沉默,这份安静不知道持续了多少,等贺烬的呼吸已经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的时候,一阵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云水急匆匆走过来:“爷......” 贺烬腾的站起来:“一个不留!” 侍卫们猛虎下山般朝着小院子攻了过去,云水一愣:“爷,姨娘们她......” 谢润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却不敢在这种时候往前冲,听见云水的话朝他摇了摇头:“侯爷怕是没心思听了,你跟踪的结果如何?可找到其他姨娘了?” 云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太谨慎了,我不敢靠太近,但数着人数,好像不太对,人不全。” 谢润顿时头疼,可眼下再想去拦贺烬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好在都不是东宫的死士,事情还有余地,你快去帮忙吧,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云水连忙跟在侍卫们身后往底下冲,却刚到院子里,就看见贺烬和一个独眼男人打在了一起。 虽然那男人受了伤,但招式凶悍凌厉,虽然没有章法,却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竟完全没让贺烬占到上风。 云水看的心惊肉跳,很想上去帮忙,却不等动弹,就听贺烬一声低吼:“去找阮小梨!” 云水连忙冲进了屋子,他本以为独眼男人会来拦他,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还咧嘴笑了一声:“原来她叫阮小梨......好名字。” 贺烬目光冷厉的看着他,眼底全是杀意:“她叫什么,和你无关!” 第287章 冯不印啐了一口唾沫,笑得有些猖狂:“你是人多,可未必就能赢,冲着救人来的?” 贺烬没再说话,持刀冲了过去,刀锋戾气更重,刀刀都冲着要害去,冯不印不敢大意,却也不想和他硬碰硬,随手一挡,也冲进了屋子。 这时候云水刚来得及找到缩在床上的阮小梨:“阮姨娘?!你没事吧?” 阮小梨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当初贺烬要她回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云水都听见了。 眼下看见他冲进来,她不但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脸上火辣辣的烫起来,浑身上下最明显的感受,竟然是难堪。 她更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我没事。” 云水察觉到她的抗拒,有些尴尬,但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开门见山:“阮姨娘,这里不安全,先跟奴才走......” 他话音未落,身后骤然一道劲风袭过来,他下意识躲闪,却被逼的离阮小梨越来越远:“阮姨娘!” 他喊了一声,随后就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谁,那个理应被贺烬拦在门外的独眼男人。 “阮小梨是吧?” 阮小梨抬眼朝他看过去,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他竟然就知道了。 冯不印将长长的刀身横过来,离着阮小梨的咽喉只有一指远,然后扫了一眼正警惕的看着自己的云水:“你再过来,我就弄死她。” 云水:“你!” 他不敢轻举妄动,可眼看着冯不印离阮小梨越来越近,心里又很是着急,好在这时候,贺烬也追了过来。 “放开她!” 男人低吼一声,眼睛红彤彤的,看着有些骇人。 所以阮小梨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头,比起云水,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烬。 可眼下,她避无可避,只能更紧的抓住了胸口的衣服。 冯不印一把将她勾进怀里,刀锋不客气的横在她脖子上:“让他们停手。” 贺烬没开口,也没动弹,只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他。 冯不印不得不将刀锋压进阮小梨皮肉里:“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血迹顺着阮小梨脖颈淌了下去,她颈侧本就受了伤,这一下,血迹几乎连成片,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贺烬不自觉上前一步。 “站住!” 冯不印低吼一声:“让他们停手,不然我就先划了她的脸,再砍了她的头!” 贺烬一颤:“都停下!” 外头的侍卫应声而停,冯不印咧嘴一笑,挟持着阮小梨往外走,几个还活着的绑匪连忙凑到了他身边。 虎子:“娘的,人太多了。” 冯不印看了眼满院子的弟兄尸体,心里恨得发痒:“格老子的,这仇,老子早晚得报!” 第288章 谢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狼狈的几个姨娘:“爷,人不全。” 贺烬扫了一眼,没看出来少了谁,可阮小梨看出来了,少的是那几个官家小姐。 云水显然也看出来了,凑到贺烬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贺烬脸色就越发阴沉,这个冯不印看起来比他想的还要狡诈。 “其他人在哪?” 冯不印冷笑一声:“杀了我这么多兄弟,还想把你的人全都带回去?做梦!” 贺烬抬手轻轻一握拳,侍卫们顿时收缩了包围圈。 冯不印一勒阮小梨的脖子:“你想清楚了再动作,我没见过你们这种大人物,要是被你吓到,可说不定会手抖,给她割几个窟窿出来!” “你!” 贺烬的怒骂就在嘴边,可看了眼被挟持着做人质的阮小梨,他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眼下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交代你的幕后主使,我留你一条命。” 冯不印“哈”的一声笑,声音里满是不屑和嘲讽:“你们这些达官显贵,说话跟放屁一样,我前脚放人,你们后脚就能弄死我。” 他摇摇头:“我可不信你们。” 虽然眼前的场面的确是有些惊心动魄,可阮小梨却古怪的并不是很惊恐,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最近经历了太多的缘故。 她看看贺烬,很想再去看一眼冯不印,但对方的刀架的很紧,仿佛她一动,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割断她的脖子。 她只好维持不动,低声开了口:“侯爷他......不是食言的人。” 贺烬抬头看过来,目光微微颤动,大概没想到自己之前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她眼下还会为自己说话。 虽然这话很有可能是为了她自己。 冯不印也垂眼看过来:“小丫头,闭嘴吧,我也不信你,之前看着老老实实的,上来就给我这一下,老子这辈子头一回被女人开瓢。” 他说着大概生气了,架在阮小梨脖子上的刀又紧了一些,本就淅淅沥沥往下淌的血迹顿时厚重了起来。 贺烬心口一颤:“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别欺负一个女人。” 冯不印哼笑一声:“好啊,你让我走,我自然不会欺负她,还会好好的把她放回来。” 贺烬眉头拧起来:“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那你不要她的命了?!” 场面顿时有些僵持,谢润走过来:“侯爷,我带人去搜山找人。” 冯不印虽然没听见他说什么,但也猜到了:“你要是让我走,我就告诉你她们在哪,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带她走。” 他勒着阮小梨的脖子,逼着她仰起头来。 阮小梨心里一叹,如果是之前,她心里说不定还敢有那么一点期望,万一贺烬肯答应呢? 但经着之前那一遭,她是一点侥幸都没有了。 她不能等贺烬开口拒绝,到时候冯不印恼羞成怒,肯定会杀了她,甚至就算贺烬答应,她都觉得他会安排人埋伏在半路上,把她连带这些绑匪,全都杀了。 虽然自己这辈子一直过得不好,可也从来没想过要死。 所以,她得自救。 第289章 她抓紧了袖子,按捺着心里的紧张,努力寻找合适的机会。 关于冯不印要带走阮小梨的提议,贺烬果然张嘴就要拒绝,但话不等出口,就被谢润拦住了:“侯爷,至少先把其他姨娘救出来。” 贺烬拧眉看了眼阮小梨几乎被血染红的衣襟,虽然这些日子时常见血,可他还是被那过于显眼的眼色被刺得下意识扭开了头。 阮小梨她......很疼吧...... 谢润小声喊他:“侯爷?” 贺烬缓缓吐了口气:“我明白。” 他逼着自己扭头看过去:“你先说地点,我得确定能找到人。” “这么多人还怕我骗你?” 可他也仍旧很谨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反倒眼睛一转:“其实我也可以不要人质,反正关押她们的地方很隐秘,很严实,要是你们今天晚上还找不到人,估计人就憋死在里头了。” 他恶劣一笑:“侯爷,做个选择吧,要你那些姨娘,还是要她。” 他说着话,低头看向阮小梨,眼底闪着寒光:“要是他选了其他人,你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吗?”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分明是想着就算放了她,也不让她好过。 阮小梨不自觉抓紧了袖子,以及袖子里硬邦邦的金属,缓缓吐了口气:“我跟你走,其他人在哪?” 冯不印一愣,他还以为阮小梨开口,不是求他就是骂他,却没想到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贺烬和周围的人也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这种时候,阮小梨会宁愿自己涉险,也选择去救别人。 姨娘们看过去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她们很清楚,换成自己在她那个处境,她们一定会选择自保。 可阮小梨其实只是笃定了贺烬会这么选而已,与其这话让他说出来,不如自己开口,至少还能留点体面。 冯不印却很震惊:“你这个女人......你是不是疯了?” 阮小梨很冷静:“我已经选了,你不说,是打算出尔反尔吗?” 冯不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脸上露出点类似于怀念的情绪来,倒是没再拖延:“关这些人的山洞下面还有一个洞,你们去找吧,但是最好快一点,去完了,她们真的会憋死。” 贺烬看了云水一眼,他连忙带人去了。 冯不印趁机抓着阮小梨后退,见贺烬仍旧紧紧跟着自己,再次往下压了压刀锋:“你真的不要她的命了?” 贺烬动作一顿,虽然本能仍旧想要跟上去,但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阮小梨的性命最要紧。 他抬手示意侍卫让开一条路:“放他走。” 冯不印眉梢一挑,自己倒是没急着走:“虎子,带着弟兄们先撤。” 虎子很犹豫:“二马爷,他们这么多人,你身上还有伤......” 冯不印混不吝的一笑:“别担心我,这不是有护身符吗?” 虎子这才一咬牙:“成,我们在前面接应你。” “别,直接出关,你们在这里,你看看这位大人物,像是会轻易放过咱们的样子吗?别给自己找麻烦。” 虎子看了沉着脸的贺烬一眼,片刻后叹了口气:“二马爷,小心。” 冯不印哼了一声,等看着人走远了,这才看着阮小梨笑起来笑起来:“我还能出什么事?最不济也有你这个垫背的......啊!” 第290章 他惨叫一声,手里的刀顿时一松,阮小梨连忙掰开了他的胳膊,远远地躲了出去。 这变故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齐刷刷一愣,贺烬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拉阮小梨,却不想对方完全没往他这边看,反倒远远的缩到了角落里。 贺烬只好把手收回来,抽刀压制住了冯不印。 冯不印因为疼痛已经半跪在了地上,虽然手死死捂着小腹,可仍旧有血不停的从指缝里渗出来,因为他那里插着一把十分眼熟的匕首,正是付悉那把,之前被他插在床榻上,忘记拔走了,没想到就被阮小梨抓住了机会,不止拿走还给他来了这么狠的一下。 “老子......又栽你手里一回......格老子的,丢人丢大发了......” 贺烬将他掉下来的刀踢远了一些,垂眼看着他:“想死还是要活?” 冯不印叹了口气:“谁能想死?给我治治我这伤,我告诉你我雇主是谁。” 他目光一闪:“不过,你真有这个胆子知道?他看起来可是来头不小,你一个侯爷,说不定人家一指头就碾死了。“ 贺烬冷哼一声:“不必用激将法,你只管说,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卸磨杀驴?” 他看了一眼阮小梨:“看看你女人这样,狼心狗肺,把她绑过来的时候我可没动她一根手指头,你再看看我这样......” 贺烬将刀压得低了些,语气冷冷的:“她那一身血难道是从你身上沾得不成?!” 冯不印顿时有些理亏,干脆转移话题:“你确定在我伤好之前,能保我的命?” 贺烬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答应保你的命。” “你!” 冯不印瞪着他,可眼下自己受制于人,而且只有这一个筹码,如果对方不上钩,他的确没什么办法。 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云水带着剩下的姨娘们走了回来:“爷,找到了,人都齐了。” 贺烬松了口气,抬腿踢了冯不印一脚:“现在,你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冯不印歪倒在地上,嘶嘶直抽气。 贺烬却没再搭理他,抬头朝阮小梨看过去,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低着头,既没看他,也没看旁人。 贺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敢要走过去,谢润就开了口:“若是巡城史来要人......” 毕竟他们搜山借的就是巡城史的人,还死了这么多人。 贺烬瞥他一眼,语气十分不耐:“侯府的逃奴,还要别人来处置不成?” 这是他们和巡城史借人搜山的理由,说的是侯府出了偷盗钱财的逃奴,所以才弄了这么大阵仗出来。 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但凡有脑子的,就知道为了一个奴才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只是别人不想说,追根究底容易得罪人,就只好装糊涂。 谢润只能点头:“是,属下明白怎么处理了。” 几个侍卫上前,给冯不印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将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等人被压着走远了,阮小梨才走过去,将刚才被拔出来丢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撩起衣摆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不管怎么说,东西总算是回来了。 第291章 她松了口气,可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她当初死扒着贺烬不放,就是想借着进侯府,彻底摆脱娼妓的身份,眼下可好,被侯府主人指着鼻子骂是青楼出来的,会勾引男人...... 那地方不能回去了。 只是能去哪里呢? 进侯府时间虽然不短,却还是不知道正经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没学到什么谋生的手段,要是离开侯府,不知道生活回难成什么样...... 然而她还是不想回去。 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神情有些暗淡。 冷不丁肩膀上一重,有人给她披了件衣服,虽然对方是好意,可阮小梨却下意识浑身一抖,猛地跨前一步躲开了,大概是她动作太快,那衣服披得又不够稳当,便因为这动作掉在了地上。 阮小梨不自觉抓紧了匕首,警惕的看过去,这才瞧见是贺烬。 男人没开口,垂眼看着地上的外袍,不久前,这衣服还穿在他身上。 阮小梨也跟着看过去,然后心里一点点酸涩起来,只看贺烬这样子,谁能想到他能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来,做出那么让人绝望的事情来...... 她苦笑了一声,很想说点什么,可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努力半天,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哪怕一个字。 她只好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贺烬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因而面对面和阮小梨站了很久,他才弯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再次披到了阮小梨身上:“......穿着吧,你这副样子,不太好让人看见。” 不太好让人看见......原来是怕她丢侯府的人。 阮小梨裹好了身上的衣裳,越发说不出话来,只好弯腰将匕首插进靴子里,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贺烬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你......伤到了哪里?身上全是血。” 阮小梨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她抬手摸了下脖子,那里一堆细小的伤口,虽然不致命,可伤在这个位置,的确有够唬人。 然而贺烬始终都很冷静,完全看不出紧张来,这让阮小梨不得不去想,他应该是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的。 既然这样,那就不提吧。 她摇了摇头:“没事。” 贺烬又沉默了,大概是这次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一直看着阮小梨,直到谢润带人清理周围,似乎有了发现没过来找他,他才再次开口:“回去让大夫好好看看......不会留疤的。” 这时候,谁还能想着留不留疤呢...... 阮小梨有些好笑,却又忽然明白过来,她自己不在意,可于贺烬而言,她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一个精致的可以泄欲的花瓶而已。 若是身上留了疤,他肯定是要扫兴的。 原来是这样。 亏她当初伤了手,听贺烬说不会让她留疤的时候,还以为是安慰......终究是想多了。 贺烬转身跟着谢润要走,阮小梨心口颤了颤,终究还是开了口:“侯爷,能不能把我的身契,还给我?” 第292章 明媒正娶的妻要走,需要休书,需要衙门核验劝谏记录,可妾,只有身契,消了籍,就再无瓜葛。 对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句话就能解决。 然而贺烬似乎从来没亲自做过这种事,因而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阮小梨的意思:“你要走?”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衣服,贺烬的衣服和她的不一样,金丝银线秀的鹤纹,漂亮精致,可握在手心里,却硌得伤口生疼。 她轻轻抽了口气,眼眶莫名发热,虽然贺烬之前的话刺得她心口生疼,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她心里竟然还是涌上来一股难过。 这世道下的男人,真是太占便宜了,不过对人好几天,就让人...... 她只好更紧的握住了手里的衣服:“是,我觉得侯府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 贺烬完全没在听她说什么,脑子里嗡嗡的转着阮小梨之前那句话,这不是阮小梨第一次提起要离开,但以往她最多只敢提一下去庄子上,这次说的,却是要离开侯府。 他心里骤然涌上来一股类似于惊悸的情绪,这情绪过于陌生,他试图压下去,却不得要领,反倒让自己不自觉焦躁起来,只是死死忍着没有发作,却也没给阮小梨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先回去养好伤,到时候你要是想去庄子上呆几天散散心,我派人送你过去......” 庄子上? 那和侯府有什么区别? 她吃的穿的用的,仍旧都是贺烬的东西,仍旧会让她无时无刻的不去想他那句你是青楼出来的,有勾引男人的手段...... 倘若她真的有,怎么就勾不到贺烬呢...... 她摇摇头,心里很抗拒,下意识想去抓贺烬的手,和他求情,可手腕不过微微一动她就又想起了那句话,贺烬这么在意这件事,会不会自己一碰他,就被他甩开了? 然后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厌恶,鄙夷,再狠狠地扎她一下。 不,别碰他了,这辈子都别碰他了...... 她用力吸气,声音仍旧不自觉发颤:“侯爷,当初是我不知好歹,胁迫你给我赎身......你放心,我离开后不会和任何人说起侯府,我就只当不知道这里......把身契给我吧?” 说到后面,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哀求,就如同她当时哀求贺烬,不要让她去勾引冯不印一样。 而贺烬的反应,也如同当时一样,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阮小梨的话:“不可能!” 他盯着阮小梨,心里的焦躁因为她刚才那番话而变成了暴躁,开口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是我赎回来的,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云水!” 这一声他虽然努力克制,却仍旧藏着森然的寒意,听的云水浑身一抖,他伺候贺烬这么久,头一回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爷,奴才在。” 贺烬看都没看阮小梨:“看好她,从今以后没我的话,不许她离开侯府半步!” 阮小梨一惊,情急之下忽然想起来:“侯爷,你当初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不要良妾,不要院子,你让我走吧,我什么都不拿走......我就这么走行不行?你把身契给我,我现在就走......” “你想都别想!” 贺烬冷厉的看她一眼,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道:“承诺你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但别的你想都别想!要是你敢跑......” 他眼睛眯起来,眼底闪烁的全是刀子似的寒光:“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后果的。” 第293章 他说完,深深看了阮小梨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似乎知道阮小梨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云水适时走过来,拦在了阮小梨面前:“姨娘,爷在气头上,您别和他闹......” 她和......贺烬闹? 阮小梨控制不住的苦笑出来,她和贺烬闹? 她不过是想离开侯府,想找个能把她当人的地方去活一活而已...... 闹,这就是闹啊...... 她垂下头,眼眶热辣辣的烫起来,贺烬,贺烬啊...... 云水叹了口气:“姨娘,奴才知道您这次受了委屈,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放心,这件事绝对没有人敢外传,您就忘了吧,对大家都好......” 这句话何其轻松,忘?若是当真那么容易忘,她在侯府的日子,又何必过的那么小心翼翼,处处忍让? 阮小梨提不起力气来说话,索性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远处响起了车轮声,是之前派下山的人带着马车回来了,这么多女人,如此狼狈,的确是不能就这么下山的。 其他人纷纷上了马车,云水见阮小梨不动弹,心里有些愁苦,只能软下声音来劝她:“姨娘,上去吧。” 阮小梨坐在一块石头上,假装没听见,虽然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却奇异的察觉到了贺烬在看她。 只是她不知道眼下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只好假装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没听见。 云水叹了口气:“姨娘,就算你要走,可也得下了山再说,何必和自己为难?” 阮小梨仍旧木头似的坐着,动也不动。 姨娘们都已经上了马车,见队伍迟迟不动弹,纷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瞧见是因为阮小梨,脸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不知道阮小梨和贺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刚才却看见了贺烬给阮小梨披衣服。 孙姨娘哼了一声:“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爷来救人,你还给甩脸子......你看她衣服那样,肯定是被那群土匪给......我要是她,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她竟然还有脸和爷吵。” 她不敢大声说,但周围很安静,阮小梨还是听见了,她抬眼看过去,孙姨娘冷笑一声,得意的朝她抬起了下巴。 阮小梨笑了一声,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不,应该会比这个更糟糕。 可她能怎么办?她想躲都躲不开。 眼前忽然多了一双脚,阮小梨看着那双鞋子上的泥土,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贺烬。 “上车。” 阮小梨沉默片刻,忽然站了起来,云水还以为是贺烬的话有用了,心里正高兴,却瞧见阮小梨一步步离着马车越来越远。 “我走回去。” 第294章 云水一愣:“阮姨娘,你别冲动,这山里的路很不好走,我们又赶时间,这天都快黑了,你跟不上的。” 阮小梨充耳不闻,低着头,拖着疲惫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 云水连忙追过去,还要再劝,就见贺烬大踏步走了过来,心里顿时一跳:“爷,有话好好说......” 贺烬一弯腰,将阮小梨打横抱了起来,态度强硬的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阮小梨身体僵硬,她很想让贺烬放开她,可想也知道他不会听话,与其浪费口舌,倒不如闭嘴。 贺烬将她放在车辕上,随手打开车门,垂眼看着她:“进去。” 阮小梨不动弹,贺烬就也跟着装木头,只有眼神不停的在她身上逡巡。 两人僵持不下,虽然天色越来越暗,可没有人敢催。 直到谢润实在忍不住了:“侯爷,山路难行......” 贺烬这才动了动,却将目光从阮小梨身上收了回来,瞥向了一旁的碎石:“里头没人,进去吧。”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云水恨不得给她跪下:“阮姨娘,奴才求您了,快进去吧,这天都要黑了,咱们再不走,就要在山里过夜了,这山里冷的厉害,旁人还好说,谢先生说不得会冻出什么毛病来。” 两人之间的矛盾,谢润知道的清清楚楚,也很明白自己脱不了关系,连忙上前一步,朝阮小梨作揖:“阮姨娘,学生这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只能拜托了。” 阮小梨与谢润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以往心里就有几分尊敬,眼下看他如此,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僵持下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就当心疼自己吧。 她叹了口气,沉默的钻进车厢里,随手关上了车门。 外头响起脚步声,没多久贺烬的声音响起来:“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提起一个字,尤其是你们,若是让我在府里在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这溪兰苑,就不必留了!” 姨娘们惊讶的声音传过来,大约有些不服气,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答应。 大约也只有孙姨娘那个蠢货看不清形势,以为阮小梨出了事她就可以看热闹,却也没想想,她们都是一样的人,谁能比谁好呢? 马车咕噜噜动起来,阮小梨后知后觉回想起来被贺烬抱住的感觉,他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在洗手? 她身上莫名窜起来一股寒气,让她控制不住的抖了抖,随即她才甩甩头,将莫名的念头甩了出去,管贺烬做什么呢? 她深呼吸,将头靠在车厢上,虽然因为路面不平坦,她这个动作并不舒服,可她却懒得动,脑子里也混沌一片,什么都懒得去想。 大概真的是因为她耽误了很多时间,等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们才到万佛寺,只是这次不用众人再爬山,马车直接绕到了后门,在那里,孙嬷嬷正等着她们。 众人劫后余生,就连看见严肃的孙嬷嬷,都觉得和蔼可亲,唯有阮小梨不肯抬眼,怕被这位精明的女官看出来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 好在对方也并没有时间理会她,心思都在几位官家小姐身上,如同贺烬所说,她们都是良家子,自然要更可怜些。 至于她这样的人...... 她沉默的站在阴影里,等着孙嬷嬷把人都安慰了一遍,才跟在后头去了姨娘们的院子。 第295章 大概是对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有了和孙姨娘一样的猜测,所以虽然房间紧张,却仍旧没有人来和她挤。 阮小梨也就难得得了片刻安宁,她合上房门,连灯都没点,摸着黑坐在床榻上,然后慢慢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没多久,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是长公主让人准备了斋饭送过来,只是阮小梨这屋子里没点灯,外头的人就以为里头空着,很快就走了过去,连停都没停。 阮小梨也就没动弹,仍旧缩着,她现在真的是宁愿饿着,也不想见旁人。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小和尚虽然走了,却仍旧有人走到了她门前,然后门也不敲,就抬脚走了进来。 阮小梨呼吸一顿,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摸靴子里的匕首。 “姨娘,你在吗?” 阮小梨一愣,是彩雀。 她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也对,这种时候,除了彩雀谁还有心里理会她。 她松了手,轻轻应了一声。 彩雀大约是什么都不知道,闻言忍不住抱怨:“怎么也不点灯?这两天可担心死奴婢了,就等着你回来好看看你呢,你倒好,自己藏起来,奴婢找了好几个屋子都没有,实在没法子才来了这间屋子......” 她说这话,已经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微弱的火光亮起来,虽然屋子里仍旧昏暗,可彩雀的样子却清晰了起来。 “那些人真不是东西,就知道欺负女人......姨娘你受苦了吧?” 她举着油灯走过来,边走边盯着阮小梨看,这一看就瞧见了她衣襟上的血,顿时手一抖:“姨娘?!” 阮小梨虽然心不在焉,却也被这一声喊得一抖:“嗯?” 彩雀连忙将油灯放在一旁,伸手去拉阮小梨的衣领:“怎么这么多血啊?哪里受伤了?大夫,大夫......” 阮小梨抓住她冰凉的手,慢慢握在手心里,于是她的手也跟着凉了,可心口却暖起来。 侯府里,果然只有彩雀关心她...... 她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可一张嘴才察觉到嗓子哑了,她只好咳了一声:“没事,别害怕。” 彩雀挣脱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拨开她的衣领往里面看:“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我去找方丈,他们肯定有会看伤的。”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阮小梨拉住了:“真没事儿,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彩雀脸皱着,显然并不愿意,可说到底,她们只是侯府底层的存在,就算她火急火燎的去了,也未必真的能请动人来看。 这佛门的一视同仁,说到底也只是说来好听的。 彩雀心疼的直叹气:“这群王八蛋......奴婢去打盆热水来给你洗洗吧,好歹换身干净衣裳。” 阮小梨不想动,但没拒绝,让彩雀做点什么,也好过她追问别的。 第296章 可彩雀这一去就没了影子,阮小梨等着等着,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却也不安生。 她忽然梦见最开始她遇见贺烬的时候,那个男人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青楼女子? 阮小梨心口一颤,睁开了眼睛,那算不得噩梦,可却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彩雀:“姨娘,你醒了?” 阮小梨头有些疼,抬眼朝她看过去,不等看清人,先被过于明亮的阳光晃得闭了闭眼睛。 “......什么时辰了?” “都快中午了,刚才方丈和......来看过了,伤口虽然不深,可这个地方好吓人,以后可得好好养着。” 她说着凑过来,连衣领都不翻,就能看见颈侧包着的白布,她忍不住谈起:“这个地方也太显眼了。” 之前在村子里被人划出来的伤还没好,眼下又多了好几道,还交叉在了一起,以后就算好起来,也肯定会有痕迹。 只是阮小梨眼下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又没人看......衣服你给我换的?” 彩雀不自在的扭开头:“啊?嗯......那个,你睡得太沉了,我就给你换了,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万佛寺的斋饭还是很不错的。”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很久没吃东西了,怪不得浑身没力气。 主仆两个人头对着头将万佛寺的斋饭吃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外头就热闹起来。 “大概是要回去了,咱们的东西都还没拿出来,倒是省了收拾。” 她手脚利落的将碗筷都收进托盘里,端着往外走,门没来得及关严实,阮小梨通过狭窄的缝隙看见了外头的人。 只不过一夜而已,溪兰苑里的人就好像已经忘了被绑走的事情,三三两两的聚在院子里说笑,场面看起来倒是热闹又明艳。 阮小梨懒得动弹,干脆趴在桌子上发呆,意识却又很快昏沉下去,她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挣扎,醒着也是难熬,倒不如睡一会......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彩雀正扒着窗户往外头看,车厢里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再没有别人。 阮小梨倒是早就猜到了,丝毫不意外,只是一想到自己怎么伤的马车...... 她轻轻一颤,下意识抬手狠狠擦了擦胳膊。 彩雀听见动静看过来,眼底带着好奇:“姨娘,你怎么了?” 阮小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动作,与哦谢茫然的朝彩雀摇了摇头,她没怎么,很好,好得很。 但彩雀毕竟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她又不是个复杂的人,彼此算是十分了解,因而彩雀仍旧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姨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上午方丈来的时候只看了眼伤口,早知道应该给你把把脉的。” 阮小梨心思有些不集中,愣了一会才听明白彩雀的话,她摇摇头:“没有......” 第297章 她本想敷衍人的,可看着彩雀眼底的担心,话又有些说不出口,她顿了顿,只好再次闭上眼睛:“有些被吓到了,回府就好了。” 彩雀心疼的靠在她身边,可她的碰触却让阮小梨莫名有些不自在,她心里茫然,以往冬天她大都是和彩雀一起睡的,不应该会有这种反应。 可身上的不自在她压不下去,只好挪远了一些,假装去看桃花。 彩雀没有再凑过来,透过另一扇窗户往外头看,倒是安安静静的,很乖巧的样子。 阮小梨松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装模作样,就看见贺烬骑着马从后头一步步走过来。 她心口一颤,连忙关上了车窗,不肯再露头,她听着那特殊的马蹄声慢慢靠近,然后又毫不停留的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贺烬果然不是故意要来看她的,这很好。 虽然如此,她却还是不太想露面,靠在车厢上发呆。 冷不丁彩雀动了一下,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欢呼。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支桃花从车窗里被递了进来,花枝齐整,花朵鲜艳完好,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可阮小梨却只觉得那粉色有些刺眼,让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敢去看。 好像也有人给过她桃花呢...... 大约是记错了吧。 彩雀絮絮叨叨和车外头的人说话,阮小梨听的不甚清楚,反倒是莫名困倦起来,反正无事可做,她干脆纵着自己又睡了一觉。 但这次马车一停下她就醒了,甚至不用彩雀喊她。 马车从角门进了府,已经到了二门门口,阮小梨踩着马凳下去,瞧见周围熟悉的景色,竟有些恍如隔世,这才离开几天而已。 侯府没有主母,长公主也懒得管她们,因而溪兰苑的事一般都是孙嬷嬷处理,眼下她便站在马车旁,指挥着下人将姨娘们送回去,还有各自的东西。 阮小梨东西不多,也没在寺庙里买什么经书木鱼,小包袱自己拎着就能走,也不必旁人安排。 但她却是一露面就被孙嬷嬷喊住了,她看过来的目光严厉中带着几分探究:“爷说了,阮姨娘以后就不必住在溪兰苑了,眼下别的住处都还没收拾,只有惜荷园是能直接住人的,您这就过去吧,东西稍后老奴让人收拾好了再送过去。” 阮小梨被这个消息砸蒙了:“你说......侯爷让我去哪儿?” 孙嬷嬷有些不耐烦,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性子开了口:“惜荷园,就是之前白姑娘......不对,应该是安宁公主住的地方,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你要感念爷的恩典,尽心伺候才对......” 她说了一堆,阮小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听不清楚,却有一个念头很清楚,她不去。 她不再管孙嬷嬷说什么,低头加快脚步走了,后来就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孙嬷嬷一愣:“日后主母过门,更该谨守本分......阮姨娘?你干什么去?” 彩雀也愣了,连忙追着阮小梨跑了,贺烬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却只来得及看见阮小梨越跑越远的身影,他目光不自觉沉下去,阮小梨不要惜荷园......她还是想走。 第298章 阮小梨仍旧在溪兰苑住着,只是其他姨娘们对她态度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抬良妾了,虽然也带着个妾字,可到底是不一样的,算起来也真的是个主子了。 至少在贺烬的后院里,是独一份的。 如果是以往,少不了人来巴结奉承,可赶在这时候实在是尴尬,因为贺烬用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堂堂公主。 这时候的良妾,就变得十分尴尬,而阮小梨还是那种出身。 所以就算绑匪的事没有传出去,却仍旧传出了别的闲话,大都是说阮小梨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贺烬,说不得这桩婚事要危险。 连长公主听见这些话都忍不住皱眉,将贺烬喊去仔细盘问了一遍,听说只是以为她救了人,才给的奖赏,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旁的就好,只是眼下皇兄还没松口给你赐婚,这当口不宜将事情闹大,府里人可以先喊着,月例银子也先涨上去,这良妾的礼,还是等一等再说。” 贺烬没吭声,长公主看过来这才瞧见他在出神:“想什么呢?” 贺烬一愣,回过神来:“母亲恕罪,儿子刚才有些走神了。” “打从把人带回来,你便有些不对劲,怎么,山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也不对母亲说?” 那些事自然是不能说的,若是被长公主知道,说不定要将阮小梨...... 不成。 他摇摇头:“是这绑匪,似乎和......颇有关系。” 他虽然含糊了过去,可长公主毕竟不是普通人,仍旧听明白了,脸色顿时有些难堪:“真是嚣张,他们都当你是什么人?!” 她冷冷一笑:“你且放心,这件事母亲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并不是贺烬说这话的目的,他摇摇头:“儿子既然已经入朝,就没有再躲在母亲后面的道理,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母亲不必忧心。” 长公主打量他两眼,见他说的认真,只好不再强求:“如此,就随你吧......晚上在这里用膳吧。” 虽然贺烬看着十分孝顺,对她也很是恭敬,还从来没有人性的时候,即便是绑人的事,也处理的没有任何失去分寸的地方,任谁来看,都要觉得是完美无缺的。 可长公主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遗憾,这孩子太自持,打从懂事起,就没怎么让人抱过,成年后对她更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恰好清明刚过,她想起亡夫,对儿子自然就多了几分亲近,这才想让人留下来用饭。 然而贺烬并没有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很干脆的拒绝了:“儿子晚上还有人要见,怕是不能陪伴母亲了。” 既然是公务,长公主也不好强求,只能挥挥手,让他走了。 等贺烬的影子消失在门后,长公主忍不住谈起:“这孩子啊......什么时候能和本宫亲近一些......” 孙嬷嬷知道她的心结,连忙宽慰:“等咱们侯爷成了亲,有了孩子,体会了为人父母的不容易,自然会待长公主更好。” 她见长公主不说话,连忙又道:“便是侯爷性子如此,也还有安宁公主呢,她素来八面玲珑,定然会开导侯爷的。” 长公主这才点点头,心里却想起来之前那些关于白郁宁救了贺烬的流言蜚语来,事情还是得查啊。 “本宫记得她身边有个贴身长大的丫头,叫小桃对吧?” 第299章 孙嬷嬷目光一闪:“您是想?” 长公主淡淡笑了一声:“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罢了。” 孙嬷嬷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安排她来见您。” 贺烬对自己母亲的打算一无所知,他急匆匆出了门去见了人,对方不过是刑部的一个小吏,却极擅长刑讯,虽然冯不印看起来不像是忠心的人,可有些事,得以防万一。 小官难得有机会能和侯府搭上线,几乎是将刑讯的本事倾囊相授,寒江和云水边听边记,听的几乎头大。 贺烬却很是心不在焉。 那天阮小梨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或者是从他开口,让逃出来的阮小梨回去的时候,阮小梨的脸色就没好看过,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其实就算她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的,她甚至连发脾气都不敢,最多只是背地里骂两句。 可这次...... 贺烬觉得脑仁疼,理智告诉他,自己给的补偿足够丰厚,莫说阮小梨那样的出身,就算是那些各府里选送出来的美人,也不该有什么怨言才对。 可他心里仍旧觉得不舒服,尤其是想起阮小梨低着头看都不肯看他的样子的时候。 女人真是......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彻底没有在这里浪费时间的耐心了,连招呼都没打,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两个亲随都吓了一跳,抬脚就要追,寒江连忙摁住云水:“我去,你好好听人家大人讲。” 云水要反驳,却不等开口,寒江就跟着从窗里跳了出去。 “爷,可是要回府?” 贺烬没开口,寒江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也没再问,只抬头看了眼前面的方向,的确是回府的路。 他隐约猜到了贺烬这副样子是因为什么,却不太敢确定,犹豫了一下才小跑着快走了两步,在糕点铺子里买了两斤桃花糕:“爷,听说这家铺子的糕点,很受姑娘们喜欢。” 贺烬脚步一顿,低头瞥了眼他手里的桃花糕,嘴唇微微一动,却到底没说什么。 寒江也就不再吭声,跟着他一路回了侯府,又一路去了溪兰苑,这才在门口站定,也不说话,只将其中一包桃花糕往前一递。 贺烬扫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不自在来,可脸色却仍旧威严:“以后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寒江低下头敷衍的应了一声,没为自己解释,手里的纸包却很快就不见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刚要走,就发现贺烬还站在自己跟前,他抬头一看,就见对方正盯着自己。 寒江:“???” 他顺着贺烬的目光一瞧,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自己另一只手里的桃花糕,他沉默片刻,默默地将另一包桃花糕塞进了怀里。 他也是要送人的,主子要也不给。 第300章 贺烬一进溪兰苑,就瞧见了阮小梨的屋子。 倒不是他对这个地方记忆多么深刻,而是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她的屋子是黑的,她没点灯。 贺烬一时间有些犹豫,阮小梨难道已经睡了? 他抓紧了手里的桃花糕,站在门口许久都没动弹。 直到屋子里忽然有了动静,没多久一点烛光亮起来,贺烬心里一松,阮小梨果然没睡。 也或者是察觉到他来了,所以才醒了? 贺烬扭开头,因为刚才那个想法而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一声,琢磨着待会阮小梨要是问他怎么会来,他要怎么说。 然而屋子里的人却迟迟没有来开门,反倒是不断响起细微的动静,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难道没发现自己? 贺烬嘴角微微一垂,可到底不是矫情的人,里面的人没发现,他索性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阮小梨大概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来,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才从地上站起来,慢吞吞行了个礼:“侯爷。” 贺烬张了张嘴,想问问她在做什么,可看她连头都不太,一幅并不想见自己的样子,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以他的脾气,旁人不待见他,他自然不会上赶着,都是摔袖就走的,可眼下他却没能胜出这股气性来,纠结半晌,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不尴不尬的咳了一声:“你......伤好些了?” 阮小梨抬手摸了摸脖子:“都是皮肉伤,好了。” 贺烬琢磨着明天进宫找皇上要几瓶好药膏回来,阮小梨平日里那么爱惜自己的容貌,应该是不喜欢留疤的,到时候东西拿回来,她应该是要高兴的。 他手指微微一弹,想把阮小梨拉过来,好看看她的伤。 可不等他伸手,阮小梨就又蹲了下去,从床头的矮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箱子来,然后放到了桌子上。 贺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那箱子看起来有些旧了,还有些眼熟,仿佛是当初阮小梨进侯府的时候就带着的。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贺烬现在想起来,竟然仍旧能很清楚的想起来她进府那天的样子,那天她穿着鹅黄的夹袄,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怀里抱着个小箱子,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东西。 他当时以为阮小梨是因为要进侯府,所以瞧不上青楼里用的东西了,索性都扔了,眼下看她一个破箱子留到现在,这才觉得自己当初大约是误会了。 “这是什么?” 阮小梨摩挲了一下箱子,这才伸手将小铜锁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 有几样东西贺烬看着眼熟,一幅翡翠镯子,是去年他让珍宝斋的人送去给白郁宁的,当时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他只扫了一眼,别的没记住,只看见了这副镯子,但白郁宁大约不喜欢,一次也没瞧见她戴。 原来是送给了阮小梨。 一幅金簪就更熟悉了,那是她母亲挑出来赏赐给阮小梨的,眼下被好好的放在锦盒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戴过的样子。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荷包,和两件别的首饰,有一件他见阮小梨戴过,仿佛去年元宵之后......这大约是年底下,府里赏赐的东西。 第301章 贺烬有些明白了,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阮小梨全部的私财。 可这大晚上的,她找这些做什么? 贺烬有些不解,略带困惑的看过去,阮小梨将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侯爷看看,这是三十两银子,都是府里的月例银子攒下来的,账目都对的上,这些首饰,折算起来怎么也得一千两......” 这个价格应该是算低了,若是真要卖,至少得翻一番才对。 “你缺银子?” 贺烬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 阮小梨抓紧了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当初管家去赎我的时候,一共就花了一千两......侯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百花阁查,如果你当初多给了银子,应该是被管家私吞了......” 这话头听着有些不太对,贺烬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他有些粗暴的打断了阮小梨的话:“你说这些做什么?!” 阮小梨终于肯抬起头来直视他:“侯爷,我想给自己赎身。” 贺烬的脸色刷的阴沉下去,阮小梨果然还是想走。 他腾的站起来,转身就走,却刚到门口就被阮小梨抓住了胳膊:“侯爷,就当当初给我赎身的银子是我借的,现在我把钱还给你,你把身契给我吧,好不好?” 贺烬心口堵得厉害,他知道这些天阮小梨不痛快,并不想再和她起矛盾,可阮小梨这口口声声要走,却真的是让他忍无可忍。 “当初是你要来侯府的!” 他极力克制着心口的暴躁,可话一出口,却仍旧像是嘶吼。 阮小梨微微一颤,声音低哑下去:“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当初赎身的银子就当是我借的......侯爷,你这里这么多人,也不少我一个,你很快还要娶亲......”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烬将阮小梨抓着自己的胳膊的手拽了下去:“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关于离开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他抬脚要走,眼看着要出门—— “侯爷,冯不印碰我了。” 贺烬一颤,只觉心口猛地窜起来一股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理智一瞬间分崩离析,他转身盯着阮小梨,低吼道:“我说过了,这件事谁都不许提!” 阮小梨身体微微一颤,似乎被他这副狰狞的样子吓到了,然而没多久,她就笑了起来,贺烬,信了。 他竟然连追问都没有,连抗拒都没有,就信了...... 一瞬间,阮小梨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从他开口让自己去勾引冯不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不在乎的。 可眼下被再次这么赤裸裸的印证了一遭,她竟然还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难堪。 她仰起头,努力深呼吸:“侯爷,你是不是觉得挺恶心的?” 贺烬目光阴沉沉的看着她,半晌忽然冷笑出生:“阮小梨,你当你是什么?想走就走?你是我买回来的,除非我玩腻了,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第302章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彩雀端着热水推门进来,打算伺候阮小梨洗漱,却一进屋子就看见了桌子上散落着的银两和首饰,顿时一愣:“姨娘你就这些家底,怎么都放在这了?” 她喊了一声,随手将热水放下,走过去收拾,可直到她把东西都小心翼翼的收进箱子里,也没听见阮小梨说话。 “姨娘?睡着了吗?” 她抬眼朝床榻上看过去,随即一愣,阮小梨不在。 “大晚上的去哪里了?” 她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没能瞧见人影,也不能乱喊,只好坐在椅子上等着,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仍旧安安静静的。 彩雀莫名心慌起来:“这都半夜了,怎么还没回来......别是出事了吧?” 她不敢再等,也没有别人敢求,只好去找寒江,好在贺烬回来后一直有很多事要处理,现在仍旧在书房,寒江就在院子里守着。 下人们平时是不许来书房的,彩雀只能小心翼翼的露了个头:“寒江,寒江......” 虽然她声音小,可寒江耳力好,还是听见了,立刻抬头看了过来:“什么人......彩雀?你怎么来了?” 他抬脚走过来,借着门口吊着的灯笼,看见了彩雀脸上焦急的神情,顿时一愣:“怎么了?” 彩雀既怕人真的出事,又怕只是一个误会,自己小题大做了,因而又急又纠结,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寒江善解人意:“是阮姨娘出事了?怎么了?” 他开了个话头,彩雀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姨娘不见了,我还以为临时有事出去了,结果等到半夜也没看见人,她这几天看着不太对,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有些慌......” 找人那天,寒江在城里守着,并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可他是知道刚才贺烬才从溪兰苑出来,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人伤了。 “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找找,以往阮姨娘常去哪儿?” 彩雀摇摇头:“姨娘不是旁人,府里风言风语多,我们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走动......没地方可去啊。” 寒江闻言不由皱眉,没地方可去,可人又不见了,这就难办了。 “我想想......” “封了门,满府里一寸一寸的给我找!” 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还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冷不丁一开口,将两人都唬了一跳。 好在寒江一直跟着他,很快回过神来,一拱手:“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走了,彩雀很想跟着,可寒江跑的太快,她追不上只好站在原地,忐忑不安的看着贺烬。 贺烬却是抬脚就走,彩雀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话里听不出喜怒来,可彩雀听着却仍旧觉得胆战心惊,一开口就有些结巴:“就,就是吃了晚饭没多久......” 她咬了下舌头,因为这点疼痛脑袋冷静下来:“奴婢伺候姨娘吃了晚饭,她胃口不好,没吃多少,还说要睡觉,奴婢就把灯熄了,然后去大厨房送食盒,回来的时候带了热水,想着给姨娘擦洗一下再让她睡,然后就没瞧见人。” 贺烬手指微微一蜷,阮小梨这是和他吵完就不见了,偷跑了吗?连身契都不要了? 他蓦地想起吵架的时候,阮小梨看自己的眼神...... 第303章 他心里一揪,有些懊恼,他只是气头上,想让阮小梨打消离开的念头罢了,并不是真的把她当成......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压下心里的懊恼,一张口嗓音却有些发哑,他不得不咳了一声:“屋子里可有少什么东西?” 彩雀被问得愣了一下,她出来的太急,哪还顾得上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但有一点还是能确定的:“奴婢别的不知道,但首饰和银两都在......”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贺烬这话里含着的意思,他是觉得阮小梨偷跑了吗? 可为什么呢?眼看着要抬良妾,以后的日子要好起来了,这时候跑,图什么? 可这话她不敢问出来,只好低着头当哑巴。 府里很快热闹起来,只是都很克制的没有惊扰到慈安堂。 但侯府虽大,可找了一遍竟完全没有阮小梨的影子,彩雀有些不解,这怎么可能呢? 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又不能是长了翅膀飞走了。 她怕贺烬没了耐性不肯再找,看过去的目光有些忐忑,却很快就不敢再看了,因为她这位主子的脸色实在是吓人。 简直比知道白郁宁坠湖那天还要阴沉。 就连寒江心里都有些打怵,却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爷,府里没有,您看是不是告诉官府一声?” 彩雀听见这话吓了一跳,什么意思?她家姨娘真的出事了? 她鼓起勇气看过去:“爷,阮姨娘她......” 贺烬根本没在意她说话,语气沉沉道:“再找!” 他不信阮小梨胆子这么大,身契在他手里,就敢偷跑......她就不怕自己真的让官府发海捕文书? “再给我仔仔细细的找!” 寒江不敢多言,带着人又走了,彩雀也不敢留在这里,跟在人群后面往前面走,心里虽然急切愁苦,却又隐约觉得贺烬有些奇怪,他怎么看起来,像是知道阮小梨为什么不见了的一样? 难道是他又做了什么事? 彩雀脚步一顿,忽然想起来当初孙姨娘来找茬的时候,贺烬说的那番话,他是真的不把溪兰苑的人当人的...... 她家姨娘不会做傻事吧? 完了完了,彩雀急得要哭,抬脚就朝着湖边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噗通一声响,她顿时一惊:“姨娘!” 她抬脚就朝河边冲,眼看着就要跳下去,被人一把搂住了腰。 寒江:“你干什么?!” 彩雀急得推了他两把,却没能推开,情急之下给了他几巴掌:“放开,你放开我,姨娘,姨娘跳下去了......肯定是她跳下去了!” 寒江一愣,顿时顾不上别的,他将彩雀一拽:“老实在这呆着,我去救人!” 他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明明速度极快,身边却还是有人先他一步跳进了湖里。 是贺烬。 第304章 因为这个变故,所有人都被引了过来,彩雀认定了那是阮小梨,还没看见人,已经哭的不成样子。 寒江抓着袖子给她擦了一下脸:“你别哭了,要真是阮姨娘,你这时候就该去拿件斗篷来,免得让旁人看了不该看的去。” 彩雀一激灵,这句话的确是给她提了醒,阮小梨在府里的处境本来就不好,要是再招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她转身就跑,也顾不得自己累不累,等她喘着粗气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了岸边,贺烬刚好把人从水里救起来,正湿淋淋的抱着往岸上走。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为了避免看见不该看的被主子记恨,都纷纷退远了一些,扭开头连看都没敢看。 夹袄浸了水,沉得厉害,贺烬下水也急,连大氅都没来得及脱,这一番折腾本就费力,他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没有修养好,因此等他脚下踩到地面的时候,竟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阮小梨......” 他咬着牙将人放下来,伸手去按压她的胸腔:“你怎么敢做这种事......你不是还想要孩子吗......” 我那句话,真的只是气头上的无心之言,你怎么能生这么大气,连湖都敢投...... 他一下一下按压,身上的水不停的淌下来,砸在面前人的身上,对方却毫无反应,半分回应都不肯给贺烬。 “阮小梨,你给我醒过来!” 彩雀上前两步,却不敢开口,只能抓紧了手里的斗篷,好在寒江领着大夫来了:“爷,让大夫看看吧。” 他喊了几声,贺烬毫无反应,寒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爷,大夫来了,让大夫看看吧。” 贺烬这才像是听见了一样,猛地抬头看过来:“大夫?快来看看,她灌了不少水,可是不肯吐出来。” 大夫连忙上前,贺烬本想给他让个位置,却没想到竟然没能站起来,寒江连忙扶了他一把,将顺手带过来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贺烬随手扯下来,盖住了地上的人。 彩雀张了张嘴,只好将手里的斗篷递给寒江,寒江这才重新披到了贺烬身上。 大夫:“劳烦小哥给照个亮,这溺水得看一看才行。” 寒江连忙将灯笼提过来,随即一愣,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这才确定自己没眼花。 他惊讶的看向贺烬:“爷,这不是阮姨娘。” 众人一愣,贺烬猛地抬头看过来:“你说什么?” 寒江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爷,奴才没眼花,您看看,这是不是小桃?” 贺烬垂眼看过去,大概是水滴迷了眼,他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真的不是阮小梨。 他心口砰砰跳了两下,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晃,寒江连忙扶住他:“爷?” 贺烬摆摆手:“没事。” 他确认似的蹲下去,盯着小桃看了好几眼,然后长长的出了口气,不是阮小梨,真的不是。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在微微颤抖,他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复杂,他好像被这场误会,吓到了...... 大夫很快让小桃吐出了胸腔里的积水:“眼下这天气,应该会得风寒,我回头开两副药......” 第305章 既然不是阮小梨,寒江就没了耐心,虽然答应着却是一伸手就将大夫拉到了旁边:“快给我们爷看看。” 大夫察觉到他态度变化,又知道贺烬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给贺烬诊脉,却不想对方一挥手:“我没事......都别愣着,去找人。” 这个既然不是,那阮小梨肯定还躲着。 寒江看着他欲言又止,经历了刚才那一糟乌龙,贺烬的耐心直线下降:“有话就说。” 寒江这才开口:“奴才是觉得,小桃出现在这里有些蹊跷,会不会是公主她......天也快亮了,奴才去给您备马?” 贺烬一时没说出话来,彩雀暗地里瞪了寒江好几眼,鼓足勇气开了口:“爷,您进宫也不耽误找人,人手能不能先不撤......” 贺烬的脸色慢慢黑沉下去:“我何时说过要进宫?!” 两人都有些意外,这有可能出事的,可是白郁宁啊,他怎么会不管? 寒江犹豫片刻,再次开口:“爷,这可是白姑娘......” 贺烬冷冷看他一眼:“你这么着急,不如你去?” 寒江知道他这是恼了,连忙摇头:“奴才绝没有这个意思。” 贺烬懒得听他解释,留下一句继续找,摔袖走了。 路上却越想越气,他是看重白郁宁,那是公主,是日后要做他妻子的人,可就算这样,就说明他会丢下阮小梨不管吗? 会在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时候,丢开她不管吗? 寒江这个蠢货! 他心里憋着气,可也清楚,这件事怪不得旁人,他的确是偏心,他自己都清楚,对上阮小梨,从来都说不上一个好字。 明明是不想让人走的,明明是想补偿她的,可却...... 他叹了口气,还想再去找人,却是一抬眼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溪兰苑。 彩雀说她什么都没拿,会不会并没有走? 可府里到处都找不到。 贺烬又叹了口气,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和他之前来的那一趟不一样,当时满院子都亮着灯,只有阮小梨的屋子黑着。 现在满院子都黑着,只有阮小梨的屋子亮着,大约是彩雀走的时候没顾得上熄灯。 贺烬就抬脚走了过去,慢慢推开了门。 这屋子,晚上的时候一向不怎么明亮,照的人也模糊不清,但却不让人觉得憋闷,甚至是舒服的。 是的,舒服,虽然贺烬嘴硬,从来没称赞过阮小梨,对她也丝毫说不上好,甚至还由着府里的人传那些闲言碎语欺辱她......可他不能否认,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觉得舒服。 但现在,人不见了。 他又想叹气,可不等这口气出来,他就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人影还在,他却有些不敢相信,只能直愣愣的看着,直到对方扭过头来,目光平和的和他四目相对。 第306章 贺烬忽然之间就觉得嗓子干哑起来,他扭开头咳了一声,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走......” 阮小梨微微一愣:“侯爷肯让我走了吗?” 贺烬下意识摇头,片刻后又顿住,他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声音低哑的开了口:“我之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阮小梨这才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然而她目光只是颤了颤,就扭开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侯爷那些话没说错,是我以前没看清自己的身份......侯爷什么时候玩腻了,告诉我一声......” “住口!” 贺烬有些暴躁的打断了她的话,他听不得阮小梨说这种话,想让她闭嘴,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想吼她的。 他语调有些艰涩:“......我不是那个意思。” 阮小梨沉默片刻,静静的嗯了一声。 她知道的,贺烬那句话,就是那个意思,只是没必要和他吵,反正总是赢不了的,既然走不了,她就等一等吧。 她总能找到法子让贺烬松口的。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彩雀的声音跟着响起来:“爷,你在这里吗?还是没有,姨娘她会不会是......” 彩雀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的看着阮小梨,片刻后,猛地扑了过来:“姨娘,你没事啊,你吓死我了,大半夜不见人......” 阮小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去找自己了。 “我就是睡不着,出去溜达溜达,吓到你了?好好的在府里,能出什么事儿?” “都有人落水了,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你......” 阮小梨恍然,怪不得贺烬也露面了,原来是以为她想不开投湖了,可她怎么会轻易就去死呢? “姨娘,你去哪了呀?满府里找了好几遍都没看见你。” “就是在园子里走了走,没去别的地方。” 彩雀叹气:“那还真是不巧,都没发现,肯定是他们不上心......” 她忽然想起贺烬来,一肚子的牢骚顿时止住了,她扭头朝男人看过去,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在门口留下了一滩水迹。 “哎呀,爷身上还湿着呢,也没顾得上换衣服......” 彩雀又要絮叨,见阮小梨朝着床榻走过去,有些意外:“姨娘,虽然是误会,可爷好歹也找你找了大半宿呢,你怎么......” 阮小梨吹灭了灯:“很晚了,回去睡吧。” 彩雀愣了愣,她还以为阮小梨会很感动呢,可这反应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可又莫名的不敢问,只好点点头,摸着黑将门关上了。 她一走,溪兰苑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贺烬站在阴影里看着这座他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院子,明知道已经无话可说,却又不愿意走。 直到寒江找过来:“爷,听说阮姨娘找着了?” 贺烬抬手揉揉眉心:“嗯,只是刚好没遇见而已......让人都散了吧。” 寒江应了一声,见他身上还穿着之前的湿衣裳,顿时有些急:“爷怎么还没换衣裳?阮姨娘也不劝劝,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眼下的天气还这么冷......” 贺烬有些头疼,连忙摆了摆手:“啰嗦。” 第307章 他抬脚往前,寒江亦步亦趋的跟着,眼见他进了院子,换好了衣裳才叹了口气,琢磨着喊个大夫来看看。 贺烬大约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在他要出门的时候,语气严厉的开了口:“别带闲杂人等来烦我。” 寒江一噎,不情不愿的走了。 贺烬自持身强体健,不过是穿了一阵子湿衣服,应该是没事的,哪料到一觉醒来,竟然真的有些头晕。 “......功夫得赶紧捡起来了,这样都能生病。” 他有些不满,但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办法?只好忍着。 丫头来伺候他换衣裳,这些人是翡烟走后,长公主给他重新挑的,别的不说,倒是很规矩。 贺烬一摆手,人就退了下去,并没敢凑上来动手动脚。 贺烬自己收拾妥当,抬脚去给长公主请安,到了地方却发现有娇客,连忙止住了脚步,待要回转的时候,里头传来了说话声,原来是白郁宁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落水的人是小桃,是白郁宁的丫头,她的人莫名出现在侯府里,自然是要来给个说法的。 但他不打算进去,这种小事,长公主自己能处理的很好。 然而不等他走,孙嬷嬷就开门走了出来,瞧见贺烬连忙喊了一声:“长公主,侯爷来了。” 贺烬眉头一皱,刚要说走,门口就出现了白郁宁的脸。 “贺大哥......” 美人粉面含春,眉眼娇羞,眼底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想念,极容易让人动容。 然而贺烬只注意到了贺大哥那三个字:“......公主如今是金枝玉叶,这称呼,还是要谨慎些好。” 白郁宁一愣,她没想到和贺烬的别后重逢,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即便是她素来沉稳,一时也没能端住脸上的神色。 长公主抓着帕子摁了摁嘴角:“烬儿这性子......不过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你眼下刚回宫,自然是谨言慎行的好。” 白郁宁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姑母说的是,我明白了......贺侯进来吧。” 贺烬张了张嘴,还不等开口,长公主就堵住了他的话头:“既是表兄妹,也不必如此忌讳,何况本宫也在,你便进来吧......母亲也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贺烬只好抬脚进去,在末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离着两人都远远的。 白郁宁从他身上看出了疏离,心里不由一跳,既有些急切又十分困惑,这是怎么了? 但当着长公主的面,她也不好问,只能沉默。 长公主:“听说夜里你救了个人?还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贺烬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做事如此不经心,公主身边的人你都搂搂抱抱......这像什么样子?” 贺烬一愣,他不自觉站起来:“母亲,事急从权,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白郁宁也有些意外,她身边的丫头?小桃?怎么会半夜出现在侯府还落了水? 她想不通,可右眼皮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第308章 长公主叹了口气:“话虽然这么说,可毕竟清白也是毁了,人要是再留在安宁身边,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白郁宁愣住了,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小桃?可小桃知道她那么多事情...... “姑母说笑了,小桃一个丫头,不必讲究这许多,我清者自清,也不会在意旁人的言论。” 长公主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倒的确是大气,可惜我侯府不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家,一个丫头也不是养不起。” 白郁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大早上的长公主就把她接了过来,她还以为是贺烬想见她,现在看来,好像就是为了小桃的事,只是一个丫头而已。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能让小桃留下,那个丫头就是个蠢货,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把她的底给套走。 她有些急切,下意识抬眼看向贺烬。 好在他似乎也很不赞同:“母亲,我说了,事急从权,我不要这个丫头。” 白郁宁连忙帮腔:“是啊姑母,我和贺侯之间......若是小桃留在侯府,怕是传出去才是真的不好听......不如等日后婚事成了,我再将她开脸做个通房丫头可好?” 贺烬眉头一拧,下意识要反对,他实在是受够了一个个的往他房里塞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长公主先笑了:“开脸?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那样的小丫头,若是做了烬儿的通房丫头,岂不是委屈了我儿子?不过是留下来做点粗活罢了。”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不管怎么说,小桃也是白郁宁的贴身丫头,伺候她的人,到了长公主嘴里,却连个通房丫头都不配...... 可她心里却又不自觉松了口气,长公主没有这个意思就好。 “姑母说的是,人还是让我带回去吧......” “都是做丫头,不如让她自己选吧。”长公主说完也没给白郁宁反应的时间,抬手轻轻一击掌。 小桃裹着明显不是她的衣服走进来,目光迅速扫过贺烬,然后落在白郁宁身上,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 白郁宁没注意,倒是觉得她身上的衣服,越看越眼熟......那是贺烬的!这个贱人! 她不信长公主连件体面衣裳都没给她,可她却还是裹着这件衣服来了......这是在和她示威? 她扭开头,尽量不去看她,免得情绪失控,在这母子两人面前丢人。 可心里却有些发凉,她已经猜到了小桃会怎么选,但......她这是为什么?背叛? 她难道以为贺烬会护着她?会在她和自己之间选择她? 这个贱人! 她脸色平静,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可满屋子的人却像是谁都没察觉。 小桃果然选了留在侯府,开口的时候甚至还看了眼贺烬,一幅痴情模样,白郁宁忍无可忍,站起来走了。 等她不见了影子,长公主才冷笑一声,收了脸上的和善,看着小桃的目光像在看一只野狗:“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算计我儿子,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以为自己多能耐。” 贺烬拧眉看着,既没去追白郁宁,也没问长公主这是在干什么。 长公主对这个态度表示满意:“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对,你向来在这种事情上粗心。” 她将流言的事情说了一遍,话音落下却没等来贺烬的回应,便抬眼看了过去,却瞧见他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 “想什么呢?” 第309章 贺烬这才回神,虽然刚才只听了一耳朵,却也能猜到:“母亲,这种小事既然敲打过,那就算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长公主有些不痛快:“本宫自然知道,好歹也要顾及皇家的脸面,只是本以为是个好的,却原来这般不省心,这丫头你要如何?” 贺烬没心思能分给小桃:“随母亲处置吧。” 他转身就走,却没多远就被白郁宁拦下了。 “贺大哥。” 贺烬停下脚步,和她隔着一丈远站着,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奇怪,这么久不见,他竟然一次都没思念过白郁宁。 甚至眼下这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听见她开口,第一反应是让她不要喊得这么亲昵。 然而这毕竟是侯府。 “怎么了?” 白郁宁抬眼看过来,眼底带着审视和探究,似乎在分析他一样,这让贺烬觉得很不舒服:“......有话就说。” 白郁宁柔柔的笑起来:“没什么,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父皇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亲自去找他说的,这两天圣旨应该就要下来了......” 贺烬一愣,他和白郁宁的婚事,要定下了吗?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阮小梨的脸,心里却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原本就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阮小梨,眼下就更困惑了。 白郁宁眼看着他的脸色变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贺大哥,你不高兴吗?” 贺烬回过神来,被这句话问住了。 不高兴吗? 他好像,的确是没有高兴这种情绪的。 “这件事迟早会成,我知道的......没什么好高兴的。” 白郁宁的脸色暗淡了下去,没再开口,转身走了,显然是被贺烬的回答惹恼了。 然而贺烬并没有察觉,只是眼看着人走了,心里竟还轻轻松了口气。 他现在脑子不太清楚,慢慢的都是怎么和阮小梨解释清楚,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理会白郁宁。 可白郁宁却并没有真的就此离开,虽然不知道她进宫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却有一种直觉,贺烬态度的变化,一定和阮小梨有关。 所以在离开贺烬视野之后,她立刻抬脚去了溪兰苑。 那地方还是老样子,一群庸脂俗粉,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 她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九文立刻会意,上前逼着女人们跪下请安,然后一顿训斥。 白郁宁心里的憋闷这才好了些,抬脚朝阮小梨的屋子走去。 对方大概已经听见了动静,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白郁宁冷笑:“看不出来,你还真有本事。” 阮小梨和她算是撕破了脸,也懒得装:“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以帮你,要不要合作?” 第310章 如同白郁宁所说,两天后,皇帝果然下旨,给贺烬和白郁宁赐了婚,只是圣旨里还提了一条,要他遣散后院。 贺烬自然乐得清静,后院那么多人,大部分都来历不明,目的也不纯粹,他以往为了避免麻烦,干脆一个不碰,只除了阮小梨。 但皇帝并不知晓这些,自然也不知道阮小梨的特别,他既然下了旨,指地自然是他整个后院。 可他不能让阮小梨走,不管是因为他曾经答应的话,还是因为别的。 因此他看着那明黄的圣旨,却迟迟没能伸手接下。 传旨太监有些意外,若是接旨的换了旁人,他早就疾言厉色的训斥了,可贺烬毕竟不一样,因而他不但没有便脸色,反而凑过来压低声音开了口:“这亲事不是贺侯自己求得吗?莫非是有了什么变故?” 贺烬没开口,就是真的有了变故,他也不能和皇帝身边的内侍说,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不管白郁宁的脸面。 他垂下头,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转身就要进宫去求个恩典,旁人可以不要,但阮小梨...... 他沉着脸牵了马,一路朝着宫门去。 却不等进去,就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影子,白郁宁照旧一身白衣,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十分醒目。 贺烬下了马,远远的朝她行了一礼:“公主。” 白郁宁抿了抿嘴唇,抬脚走过来:“贺侯是进宫谢恩的吗?” 贺烬没开口,他进宫,一半是为了谢恩,一半不是,可却没打算和白郁宁说。 而且他不说,对方肯定也猜到了,他早就告诉过她,自己答应了阮小梨,会让她在侯府终老,所以这个圣旨,他接,却又不能完全接。 如他所想,白郁宁果然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死心的想来验证一下罢了,但可惜的是,注定要失望了。 她垂下眼睛,将眼底的情绪全都遮掩了下去,心里却只觉一股屈辱涌上来。 贺烬竟然要让一个娼妓,和自己共享一个夫君......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脸上再次露出笑容来,就算阮小梨给她出了这么一个狐假虎威的主意,可不代表她要因此就记她的好。 只要她在,就对自己而言,就是个障碍,绝不能就这么放过。 她抬眼看向贺烬:“我知道贺侯重诺,可有些时候,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听说青藤殿下去侯府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有人不愿意继续留在侯府呢?” 这话是在说阮小梨已经红杏出墙了? 贺烬看着白郁宁,眼前的她再次和府里的孙姨娘重合,他不得不甩了甩头,可就算如此,白郁宁身上关于孙姨娘的影子却还是越来越重,重的贺烬就算很努力,也有些没办法将两人完全分开。 他干脆从她旁边穿了过去。 这个反应显然出乎白郁宁意料,她愣了愣才再次拦在贺烬面前:“你明明知道她想走,还要留她?” 贺烬眉头微微一拧:“你怎么知道她想走?” 白郁宁顿时语塞,她在贺烬面前一向大气得体,气度和溪兰苑的女人们完全不一样,所以,借着圣旨要贺烬驱散后院的事,她绝对不能承认。 “......我都说了,看见青藤去了。” 第311章 这话解释不通,但贺烬不打算继续追问:“她为什么要走我清楚,和青藤无关,所以我必须让她留下来。” 白郁宁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不由一瞪:“你知道她要走,还不肯放手?贺烬,你对她是不是动心了?” 贺烬一怔,动心? 他对阮小梨动心了? 他下意识摇头,觉得白郁宁这话十分可笑,可脑海里却一遍遍闪过阮小梨的脸,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以至于他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甚至于连心底都冒出个莫名的声音来说,你好像是很在意她的...... 贺烬僵住了,半晌没能开口。 白郁宁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俏皮的笑容来:“我说笑的,贺大哥你是堂堂忠勇侯,长公主独子,皇亲国戚,怎么可能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动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 贺烬心里那些旖旎又飘渺的情绪慢慢散去,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他和阮小梨,的确是身份相差极大,可都是人,即便是真的有了情愫,又有何处滑稽? 他看着白郁宁,没能从她脸上看出别的神情来,可他仍旧很确定,刚才那句质问并不是玩笑,那番解释也不是她本意。 她只是借着这番话在提醒和敲打他。 贺烬忽然间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和白郁宁说什么了。 他抬脚大步进了宫门,白郁宁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脸上的冷静彻底绷不住了。 贺烬他,竟然没有否认...... “阮小梨!” 她恨恨地撕扯了一下帕子,很想偷偷收买几个侯府的下人,将阮小梨暗地里发卖出去,可一想到前几天长公主那不阴不阳的态度,她心里就有些忌惮。 那个老女人,有没有从小桃嘴里问出什么来? 小桃那个蠢货,该不会真的被侯府迷了眼吧?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才是侯府未来的主母? 就算真的什么都说了,最多也不过是查到流言的事儿,她若是不承认,长公主也不能怎么样,她就算不受宠,也好歹是公主,长公主再霸道,也总要顾及皇家的颜面的。 想到这些,白郁宁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到底还是有些难堪,因为贺烬要留几个妾室这种事,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皇帝一定会答应。 他自己风流成性,自然不会觉得男人多几个女人是问题,就算是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他也没半分共情......简直是人渣。 她越想越气,一时间竟有些后悔,京城富贵人家那么多,若是她不选侯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若是不选侯府,以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嫁出去就真的成了泼出去的水,日后多的是委屈求全的时候,她不要过那种日子。 可现在,阮小梨成了她的绊脚石......侯府还是得去。 她得去宣誓一下主权......反正过两天贺烬就要遣散溪兰苑了,到时候她就打着赏赐补偿的名头去看一眼,既看了热闹,也能示威。 第312章 贺烬去溪兰苑的时候,阮小梨正在收拾东西。 她似乎终于知道了以往那些俗艳的衣裳在生活里并不是很招人待见,所以装进包袱里的,都是些稍微寻常些的颜色。 贺烬眼看着她一件一件将东西放进包袱里,心脏慢慢沉下去。 虽然来的路上,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说气话,不要再把人惹恼,可看着眼下的情形,他心里还是生出来了一股怒火,让他恨不得将阮小梨丢在床榻上,然后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再也不敢生出离开的心思来。 这念头十分强烈,可贺烬还是艰难的控制住了,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开口的时候,语气听起来不至于十分恶劣。 “别收拾了,皇上所谓的遣散后院,不包括你。” 阮小梨早就察觉到了他来,但是不想说话,这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却不想他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一个让人绝望的消息。 “你说什么?” 贺烬抬脚进了屋子:“你倒是消息灵通,旁人都还没动静,你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阮小梨抬手摁在包袱上:“你刚才说,不包括我?” 贺烬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冷笑来:“本侯特意进宫,向皇上请了旨,说你已经是良妾,是有正经婚书的人,不能遣散。” 阮小梨眼睛微微一睁,本能的摇了摇头:“我不是......你骗了皇上?你这是欺君!” 贺烬扫了眼她手底下按着的包袱,一字一顿慢慢道:“抬良妾的事,满府皆知,我何处欺瞒了皇上?” 阮小梨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你这是图什么?” 贺烬被问住了,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活不想让阮小梨走,一旦去思考,白郁宁在宫门口的那句话就会冒出来。 他是不是对阮小梨动心了? 他心口微颤,竟然有些不敢继续想。 “......我应了你的,要你在侯府终老,我不能言而无信。” 最后,他只好将这句承诺搬出来做挡箭牌。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你不是在守诺,你是厌恶我当初和你要承诺,所以在报复我......” 贺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这句话歪解成这个样子,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干巴巴道:“我没有。” 阮小梨并不是愿意和他争吵的人,见他软硬不吃,忽然一咬牙,抬脚要出门。 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可贺烬还是莫名的心里一跳,下意识拦住了她:“你要去干什么?” 阮小梨握着拳,努力保持平静:“青藤殿下约我在梅花林见面。” 她大约是怕贺烬不信,走到梳妆台前,将一封信拿了出来,上面的的确确写的是青藤的名字。 原来白郁宁说的青藤来了是真的,只是对方并没有冒失到直接来溪兰苑,而是让人给阮小梨送了封信。 “不许去。” 阮小梨充耳不闻,将信塞进袖子里就要走,贺烬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见阮小梨还要绕路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说你不许去!” 阮小梨用力拽了拽手腕:“你不是说我是良妾吗?那我去见个客有什么不行?” 第313章 她试图推开贺烬,然而男人的力气太大,她不但没能推动,反而被对方一步步逼的靠在了梳妆台上,连动都动不了。 “放开我!” 贺烬沉着脸看她,确认她不是单纯的在闹脾气,是真的要去见青藤,心里被苦苦克制的火气顿时窜了上来,他几乎是怒不可遏:“你明知道青藤对你有不轨的心思,还要一个人去见他......你究竟是去见客,还是接客?!” 话音一落,怀里挣扎的人顿时一僵。 贺烬猛地想起来阮小梨对自己出身的忌讳,自己刚才那句话,简直是在她心口戳了一把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小梨笑起来:“你没说错,这侯府我不想呆了,所以去找个下家......青藤就是我的恩客,今天伺候好他,他就会带我离开......” 贺烬抓着她的手陡然一紧:“阮小梨!” 他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伤了阮小梨:“你气头上口不择言,我不和你计较,但这种话你以后不许再说......” 阮小梨沉默下来,贺烬以为她冷静了,试探着松了手,却不想阮小梨抬脚就走,贺烬连忙再次抓住她:“你还要去?!” 阮小梨也不说话,她要激怒贺烬,如果圣旨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她也只能铤而走险。 好在贺烬虽然脾气不好,却没有气头上动手的先例......就算真的受了伤,能离开这里也是值得的。 “你哑巴了?说话?!” 阮小梨仍旧不开口,她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如漠视给贺烬的冲击大,他那么高傲的男人,最忍受不了这个。 抓着她的手果然越来越用力,阮小梨几乎觉得手腕要被他抓肿了,可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开口,直到贺烬耐心用尽,将她压在了梳妆台上。 “阮小梨,你就这么缺男人是吧?!” 阮小梨心口一颤,贺烬说过那么多次他是口不择言,可每每总能继续说出别的话来,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口不择言,更多的是心直口快。 他心里这么想,才会这么说。 阮小梨睁眼看着他:“是啊。” 贺烬一僵,脸上一瞬间布满阴云,他笑起来,却满是森然:“你好,你很好,缺男人是吧?” 他低头一口咬在了阮小梨锁骨上。 阮小梨一惊,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这一瞬间的贺烬,简直像极了野兽,她不自觉就想起了那些百花阁的嫖客,想起那个被恶犬分食的花魁姐姐...... 她浑身一抖,推着贺烬的力道陡然大了起来:“不要,你放开我,别碰我!” 贺烬脸色越发狰狞,他的女人,竟然不让他碰! 他眼底漫上来血色,理智开始消失,他不说话,只是抬手撕扯阮小梨的衣服。 真的像极了一只野兽。 阮小梨颤抖起来,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会被他活活咬死。 不,不行! 她挣扎着去摸索梳妆台上的东西,很快就摸到了一支发簪,她顾不得其他,抬手朝着贺烬扎了下去。 第314章 疼痛暂时遏制了男人的冲动,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口后退一步。 阮小梨想躲,可腿却有些发软,身体不受控制的滑坐在了地上,手里还紧紧拿着那支扎伤了贺烬的簪子。 贺烬从疼痛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已经被伤口冒出来的血染红了。 他甩了甩头,将脑海里还残存的有些疯狂的念头甩了出去,又变成了以往冷静理智的贺侯。 他垂眼看着地上坐着的阮小梨,朝她伸出手:“先起来。” 阮小梨没听见他的话,却被他伸过来的手惊得往后缩了一下,她眼前的贺烬,还是刚才的那个野兽。 贺烬叹了口气,也跟着在地上坐了下来:“刚才我是气疯了......伤你哪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即便是真的气疯了,总也不至于连一点意识都没有,他还能记得咬在阮小梨锁骨上的口感。 他抬手摸了下嘴角,没有血,还好,没有真的在阮小梨身上咬出伤来。 “抱歉,吓到你了。” 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但有一点倒是很清楚,阮小梨眼下大概是不太想见到他的,可若是这么走了...... “阮小梨,你说句话。” 阮小梨抓着簪子不动弹,眼神却有些发直,贺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瞧见扎伤自己的簪子,竟然是他当初选来送给阮小梨的那支红玉发钗。 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可东西她还留着,又让贺烬糟糕到底的心情微微和缓了一些。 但就在这时候,阮小梨忽然将发钗远远的扔了出去,好在那红玉十分结实,在地面上颤了两下,动静虽然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可好在并没有碎。 贺烬心里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阮小梨大概是误会了,以为那发钗上的红色都是沾染的他的血。 “没事,一个小伤口,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在大昌,妻伤夫都不是小事,何况阮小梨还不是妻。 他试探着凑过去摸了摸阮小梨的头,对方微微躲闪了一下,显然仍旧不喜欢贺烬的碰触,但这仍旧让贺烬觉得高兴,至少她的态度没有很强烈。 “阮小梨,起来,别坐在地上。” 阮小梨没动弹:“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贺烬的好心情戛然而止,阮小梨果然还是不想见他。 他不想走,可这种时候,似乎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 “好,我喊彩雀来陪着你。” 阮小梨没给他回应,他只好自己站起来走了,却到处都没能找到彩雀,他皱眉,头一回觉得阮小梨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他放心不下,只好又回去了一趟,琢磨着自己不露面,偷偷看一眼就走,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原本坐在地上的阮小梨,现在躺在了地上,他一惊,连忙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阮小梨?” 阮小梨挣扎了一下:“你别碰我......” 贺烬轻易镇压了她的挣扎:“你怎么了?” 第315章 阮小梨捂着肚子:“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贺烬摸着她冰凉的手指,琢磨着这是不是要来小日子了,可很快就察觉到时间不对。 “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阮小梨没吭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等贺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贺烬轻轻喊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反应才伸手拨开了她的衣领。 一个很清晰的压印就印在她锁骨上,他抬手摸了摸,思绪有些混乱,他其实很少这么按捺不住,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听见阮小梨要去找旁人,就恨不得把她锁起来...... 他叹了口气,找出药膏来在她伤口上摸了一些。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处处不顺,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出事,原本好好的人,眼下浑身都是伤...... 他叹了口气,外头恰好响起脚步声:“爷,大夫来了。” 是寒江请了大夫回来,贺烬伸手给阮小梨盖好被子,确认什么都没露出来,这才应了一声:“进来吧。” 大夫常往富贵人家去,知道侯府规矩大,也知道阮小梨身份特殊,因而一进门就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一点都不敢乱看。 “你可擅长妇人症?” 贺烬问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可又不想糊弄,好在寒江知道是要给阮小梨请大夫,找的就是这方面的圣手。 大夫连忙点头应声:“小人专治妇人症的。” 贺烬点点头,这才从床边走开,让了位置给大夫看诊。 大夫却摸着脉,却迟迟没有开口,贺烬有些焦躁,他虽然耐心不好,可却很少这般连一刻都有些等不住。 片外头这时候闹了起来,几个姨娘察觉到贺烬来了溪兰苑,也得到了这里要被遣散的消息,纷纷找了过来,堵在门口哭的梨花带雨。 贺烬忍不住叹气,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他对这些姨娘们多好,才让人舍不得走。 可事实上,他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而且听见她们哭,他只觉得脑仁疼,可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必再拖,反正有些话早晚都要说的。 他抬脚走了出去,外头的哭声顿时一静。 “圣旨已下,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纠缠,入府这些日子,我对你们说不上好,眼下要遣散了,也不会小气,你们屋子里的东西,自己攒下的身价都可以带走,此外每人一千两银子,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告诉寒江,侯府会派人将你们送过去,若是不要银两,想田地或者铺子,也只管说出来。” 他也只能为这些人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是一幅白身离开,不少姨娘们还是松了口气的,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贺烬就转身进了屋子,随手将被阮小梨丢掉的红玉发钗捡了起来,靠在床边看大夫诊脉。 却只瞧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心脏跟着紧绷起来,耐性就越发不好:“有话就说,这副样子吓唬谁?” 大夫连忙请罪:“侯爷息怒,老朽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如夫人这脉象,仿佛是喜脉。” 贺烬一愣,喜脉? 阮小梨有了他们的孩子? 第316章 贺烬脑袋里竟然有些懵,他情不自禁的朝着阮小梨靠近了些,隔着被子将手掌搭在她肚子上。 这里面,竟然有了孩子......是他的孩子—— 他要做父亲了...... 贺烬浑身一颤,猛地把手收了回去,他无意识的揉搓着指尖,目光却还落在阮小梨身上,似乎很想再摸一摸,又怕自己没轻没重,摸出问题来,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纠结。 可犹豫半晌,他还是再次伸手,小心翼翼的将手再次搭在了她小腹上。 这底下,是他的孩子,他和阮小梨的孩子...... 贺烬心里陡然软了起来,阮小梨,孩子...... 原来做父亲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看着阮小梨,迟迟移不开视线,脑海里却仍旧是轰隆隆的,却有一个念头慢慢清晰起来,有了这个孩子,阮小梨就不会要走了,她应该会很乖的留下来...... 他松了口气,很想现在就把手从被子底下钻进去,好好的摸一摸,可大夫还在,这么做很失礼,他只好忍着。 “寒江,赏。” 寒江虽然站在门口,却也听见了这句话,只是侯府正妻没过门,妾室先有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传出去都不好听。 因而这个孩子能不能留,谁都说不准,所以先前寒江一听大夫的话,心脏就提了起来,直到贺烬这话一说出来,他才敢露出笑容,语调也欢快了起来:“是,大夫您这边请......我家如夫人可是要吃些安胎药?” 大夫的脸色仍旧说不上好看,按理说来这种大户人家,诊出了这种脉象,那是喜事,偶尔碰见一会,富贵人家都不会小气,那赏钱比一年出诊的都多......他不该是这副脸色。 寒江心里觉得奇怪,却没当着贺烬的面说,见大夫欲言又止,连忙引着他出了门。 “先生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喜事。” 大夫知道这是自己的反应让主人家不高兴了,犹豫片刻还是没能违心笑起来:“小哥,鄙人才疏学浅,这脉象怕是摸得不准,不如府里再请太医来瞧瞧?” 这话说的,倒像是这一胎真的有问题。 寒江脸色不自觉严肃起来:“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对自己要说的话似乎很是忌惮,纠结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却压得很低:“看脉象,这胎应该有两个月了,可脉象却十分微弱,说不得会是个......” 寒江一颤,会是个什么?死胎?畸形? 这可是忠勇侯府的第一个孩子,要是当真不好...... 他摇摇头,将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我家如夫人身子一向好,胎儿不可能有问题,想必先生是最近太过劳累,所以这脉才摸得不准,不过我侯府不是小气的人,既然来了,赏钱是不会少的,您请。” 大夫不敢再说,等从寒江手里结果那沉甸甸的荷包的时候,心里更是一颤。 如果说之前,这是报了喜讯的赏钱,那现在,这大约就是封口费了。 他连忙弯腰作揖:“我今日就是来看了个风寒,府上放心。” 倒是个懂事的,寒江也就省了多余的唇舌,喊了个小厮将他送了出去,可心里却有些愁苦,这话得怎么告诉贺烬才好...... 他放轻脚步回了院子,透过窗户看见贺烬还坐在床边上,姿势和刚才一样,手也仍旧隔着被子放在阮小梨身上,整个人像个木雕,竟然一动都没动。 第317章 寒江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贺烬从来没说过对阮小梨如何,可这一刻,他还是从自家主子身上看出了一种名为怜惜的东西。 他应该是很想要这个孩子的。 他有些发愁,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先进宫请个太医来看看的好,说不定真的是刚才那大夫弄错了什么。 他悄悄退了出去,路上迎面撞见彩雀端着食盒回来,连忙拦住她:“里头忙着呢,别进去。” 彩雀一愣,顿时眼睛一亮:“侯爷来了?” 寒江瞧她这副样子,就有些手痒,总想捏捏她的脸,可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彩雀这丫头看着娇小,可那天他拦着人不让她下水救人的时候,这小姑奶奶的巴掌可是真疼。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总感觉自己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彩雀倒是完全把这事给忘了,见他摸脸,还好奇的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寒江连忙摇头:“我要出去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带回来给你。” 彩雀脸上一红:“上回那桃花糕好吃......多少钱,我给你。” 寒江虎起脸:“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给你带了。” 彩雀摩挲着手上的镯子,低着头没说话,寒江也不自在起来,扭开头咳了一声才道:“那个......你要是没事做,就去厨房里让他们做一些滋补的汤品,这溪兰苑过两天就空了,只有阮姨娘一个人,厨房的人不敢怠慢的。” 彩雀应了一声,等他走远了才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好端端的做什么补品?难道是她家姨娘身体不舒服? 她唬了一跳,急匆匆往里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寒江嘱咐了自己,说贺烬也在,连忙又将脚步停下,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往里头看了一眼。 贺烬果然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 彩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贺烬这是在干什么,又不敢进去,正要溜走,一抬头却看见孙嬷嬷肃着脸走了过来,她在后院里素来威严,彩雀不敢说话,缩了缩身体低着头没动弹。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笔直的朝着屋子里去了。 是来找阮小梨的?可她们俩有什么牵扯? 彩雀想了又想,还是按捺不住,悄悄抬头从窗户往里头看。 孙嬷嬷大概没想到贺烬还在,一路走到很快,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可随即整个人就僵住了:“爷?您还在?” 贺烬像是被打断了思路,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嬷嬷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这对孙嬷嬷来说大约也是头一回,她愣了愣才低下头:“爷恕罪,长公主要见她。” 这个她,指地自然是阮小梨。 可长公主见阮小梨做什么?她们连话都没说几句。 贺烬思来想去,也只能联想到刚才的大夫,他眼神一沉,总觉得这召见,多了几分不详的意味。 “她身体不适,我随你去见母亲。” 第318章 孙嬷嬷下意识想拒绝,这后宅的事合该女人们自己解决,贺烬的精力应该放在朝堂上。 “爷,听说您还有不少差事......” 贺烬垂眼看着她,却慢慢站了起来,他生的挺拔颀长,一步步朝人走过来的时候,十分有压迫感。 孙嬷嬷不自觉闭了嘴。 “嬷嬷以往管着这溪兰苑也辛苦了,只是如今既然有了良妾,就不必再操劳你,你就好好的在母亲身边伺候吧。” 孙嬷嬷一愣,良妾说的是...... 她不自觉看了眼阮小梨,却只瞧了一眼,视线就被贺烬堵住了,对方抬了抬下巴:“走吧,我随你去慈安堂。” 孙嬷嬷还要开口,不管怎么说,长公主传召,阮小梨别说是个良妾,就算是正经的侯夫人,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可话倒嘴边,她忽然反应过来,贺烬刚才那话不只是在宣告阮小梨的身份,也是在警告她,这溪兰苑今非昔比,让她不准再和以往似的那般无礼。 看来大夫说的没错,阮小梨这果然是有了护身符,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连贺烬都肯为了她来敲打自己这半个长辈。 孙嬷嬷心情十分复杂,可在事情没确定怎么处理之前,她还是决定先忍一忍。 不管怎么说,都事关侯府的未来。 “爷请。” 她侧身让开路,等贺烬走到了前面,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阮小梨,只可惜被床帐子挡住了脸,没能瞧见对方的脸色,只看见了床边放着的一支颜色颇为特殊的红玉发钗。 慈安堂离着溪兰苑有些远,固然有侯府很大的原因,可说到底还是溪兰苑太偏,去哪里都说不上多近。 贺烬一路上十分沉默,孙嬷嬷偷偷看了眼他的神色,虽然看着还是没什么表情的,可她毕竟是看着贺烬长大的,还是看出来了,他是有些高兴的。 竟然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吗? 那以往送药的时候,竟然也从来没让人留情。 孙嬷嬷心里叹气,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劝他了,好在她毕竟不是贺烬的亲娘,总有长公主想的比她周到。 慈安堂里很安静,下人已经被撵了出去,贺烬一抬眼就看见长公主靠在罗汉床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 然而她是不可能睡着的,贺烬便也没什么顾虑,脚步重重的进了屋子。 长公主果然睁开眼睛:“......这步子,慈安堂的青砖都要被你踩坏了。” 贺烬行了礼,垂手站在一旁,连个寒暄都没有,就开门见山:“母亲将那大夫喊来问过了?” 长公主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心里顿时堵了口气:“你要遣散后院,这档口,母亲自然要小心谨慎些,免得有人趁机出什么幺蛾子,找人来问一句也不过是为了心里有底,你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 贺烬抿着嘴唇没开口,但显然并不觉得她这么做的目的真的如此简单,这副态度气的长公主心口疼:“你......你这个混小子!” 孙嬷嬷连忙去给长公主顺胸膛:“公主息怒,是老奴刚才办事没了规矩才惹怒了侯爷,他这不是和您生气呢。” 贺烬不太喜欢和人绕圈子:“母亲,阮小梨有孕了,这个孩子我要留下。” 第319章 长公主的怒容一顿,贺烬这混账,真的是不会看眼色,连气都不让人生痛快。 她挥挥手,示意孙嬷嬷退开,这才看向贺烬:“你以往可不是这个态度,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想好了怎么和安宁交代?” 她有些愁苦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她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爱耍些小手段,不太招人喜欢......可毕竟是金枝玉叶,皇室的颜面总要顾及的。” 贺烬沉默下来,从知道喜讯到现在,时间太短,他还没来得及从做要做父亲的惊喜里冷静下来,自然也就顾不上去考虑后续。 眼下长公主一开口,他才想起来这茬,却不过短短一瞬就有了结果:“孩子已经有了,就一定要生下来。” 长公主眉头一拧,对他的做法很不赞同,正要开口,就被孙嬷嬷拉住了:“殿下,您不是说了吗,侯爷素来分得清轻重,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喜欢极了这个孩子......那也是长公主你的孙子啊。” 这话说的长公主顿时有些硬不起心肠来,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早早就盼着有孙子的,只是贺烬不肯成亲,她也急不来,有时候也会想,不然就先让妾室们生几个庶子,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家,总是不愁没人嫁的。 可每次都是想着贺家的名声,想着她早死的夫君,又咬着牙把那念头压了下去。 谁能想到,眼看着贺烬要成亲的时候,这孩子就来了。 她有些愁苦,又有些困惑:“怎得就这么巧?多久了?” 贺烬脸色微红:“我没问,但算日子......应该快两个月了。” 长公主看向孙嬷嬷,孙嬷嬷点点头:“的确是。” 贺烬自己都记得这么清楚,那应该是没错了......而且两个月前,还在出巡的路上,应该也是没人记得给她送药的。 这样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倒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只是留下这个孩子,麻烦就大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这样吧,先把消息捂着,等你成了亲,我再进宫和皇兄说一声,到时候就只说是你我都不知道,即便皇兄怪罪,也不好对她一个身怀六甲的人做什么,这样也算全了皇家的面子。” 贺烬却是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不成,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会将事情怪罪到她头上?” 古往今来,这种事,总是要女人背锅的。 长公主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满的:“这是最好的法子。” “我不同意。” 长公主又有些被他气到了,但这次忍着没有发作:“这不行,那不行......你到底想如何?” 贺烬抬头看过来,眼睛亮的出奇:“我会进宫,将情况如实禀明皇上,若要处置,我便受着。” “你!” 长公主险些骂出来,忍了又忍才将这口气咽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拍了下椅子,“你就不怕安宁一气之下不嫁了?” 贺烬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长公主叹口气,刚要再劝就听他开了口:“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欺瞒,这个孩子,不能还没出生,就被说是见不得光。” 第320章 长公主毕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喝药归喝药,可这孩子已经有了,若是再打了,心里难免要过不去。 既然贺烬坚持,她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只是—— “进宫的事你且缓缓,回头得了空还是我去说,皇兄只我一个亲妹妹,想必也舍不得逼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你且去吧。” 贺烬朝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此番劳累母亲,是儿子的不是,只是眼下......多谢母亲。” 长公主忍不住叹气,她倒是宁愿贺烬理直气壮一些,她这个做娘的,为儿子做些事情算什么呢? 偏他要如此客气,看的人糟心。 她有些蔫,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去吧。” 贺烬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往外走,孙嬷嬷等人不见了影子,才叹气,虽然侯府添丁她也高兴,可换成谁不好,偏偏是阮小梨,她可是个...... 长公主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行了,你以为我不介意?可烬儿执意要留下孩子,想必是顾不得其他了,即便我坚持,他肯听?” 旁人只觉得贺烬对她孝顺恭敬,什么事都肯听一听,可这混小子主意正着,若是当真肯事事听她的,阮小梨那种出身的人,根本不可能进这侯府。 事已至此,算了,算了,随他们去。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外头忽然进来个丫头递话,说是小桃求见,长公主有些不耐,她当初的确是让孙嬷嬷将人带回来,打算探探白郁宁的底,可谁料到这丫头连威逼利诱都没用上,就自己全说了。 背主背的这般痛快,实在让人不齿。 这就让长公主没了继续盘问的心思,可这丫头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非要留在侯府,长公主自然懒得理会一个丫头的心思,将人撵了出去,却不想就出了投湖这事。 真是糟心。 她懒得见人,孙嬷嬷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的想法,连忙呵斥了丫头一声:“长公主是什么人?她一个小丫头想见就能见?没规矩。” 小丫头被训斥的瑟瑟发抖,她也知道小桃不够格见长公主,可谁让她是白郁宁的丫头,人家现在也是公主。 小桃拉大旗作虎皮,她哪里敢得罪? “奴婢这就去把她撵走。” 她转身往外跑,孙嬷嬷想着那小桃的性子,总觉得她没那么好打发,干脆也抬脚跟了过去,却不想小桃见到她眼睛一亮:“孙嬷嬷,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孙嬷嬷不待见她,自然不想理会,可小桃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刚才寒江拿了侯爷的牌子,进宫去请太医了。” 孙嬷嬷一愣,随即就反映了过来,这肯定是怕外头的大夫脉摸得不准,所以才要去请宫里的太医再来看看。 这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关系到侯府的长孙,慎重些也正常......所以这小桃鬼鬼祟祟的特意来说一嘴是为什么? 是背主背上瘾了不成? 孙嬷嬷心里越发不喜,却没有说什么,只敷衍了两句就要撵她走,小桃却笑嘻嘻凑过来:“孙嬷嬷,奴婢听翡烟姐姐说,以往侯爷院子里有什么事,都是她来说的,奴婢虽然比不得翡烟姐姐,可也愿意接她的差事......” 她殷切的看着孙嬷嬷,一幅等着她称赞的模样,却完全没想到这话说的孙嬷嬷想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这是当长公主是什么人?竟然要掌控儿子院子里的一举一动......这,这......简直放肆! 第321章 然而她没动声色,就算要除掉小桃,也不能是现在,这丫头再不招人待见,留着也还有用,倒不如先稳住她。 “你的忠心我明白了,会禀告长公主的,只是以后你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在府里还是要守府里的规矩的,不然被人瞧见了,可没人保得住你。” 小桃眼睛一亮,连连应声,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孙嬷嬷脸色刷的阴沉下来,这丫头还真是又蠢又坏,翡烟的话......她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不该信,可她不但信了,还真的跑来告了密,实在是蠢。 她摇着头回了院子,本想忘了这茬,却又觉得这太医来一趟,说不定会看出别的来了,还是得去瞧一眼。 她脚步一转,往溪兰苑去了。 里头姨娘们都在收拾东西,往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没人再和以往那般凑上来。 孙嬷嬷心里也不在意,毕竟她虽然只是个下人,却也瞧不上这些人,只是薛姨娘和孙姨娘缺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从窗户里看见她来,两个人连忙迎了出来,哭哭啼啼的说无处可去。 这种事她们本该去求贺烬,可贺烬的确是对她们不好,又知道他不是肯讲情面的人,不敢去自取其辱,只好来找孙嬷嬷。 毕竟是慈安堂出去的人,孙嬷嬷也有些怜惜,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等我禀告了慈安堂,若是你们愿意,就回去伺候。” 薛姨娘抓着她的手一紧:“嬷嬷,能再去伺候长公主当然是奴婢们的福气,只是好歹是溪兰苑出去的,再回慈安堂怕是不好看,少不得要被不知情的人说闲话......” 孙嬷嬷扫了薛姨娘一眼,虽然对方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可她仍旧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这是想去贺烬的院子伺候。 既然有这个心思,一早却不说,非要等她开了口再偷偷摸摸的暗示......这些丫头们,小心思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就帮她一回吧。 “我知道了,你回去等信吧。” 薛姨娘惊喜的应了一声:“就全靠嬷嬷了......眼看着天气要热了,奴婢做了件雪绸的内衫,夏天穿着最是凉爽,这就去给嬷嬷你拿来。” 孙嬷嬷摆了摆手:“再说吧,我有些事要忙,你们去吧。” 孙姨娘虽然跟着来了,却一句话都没说上,这时候也只能跟着薛姨娘走了,心里却越想越有些忐忑。 孙嬷嬷虽然说了要帮薛姨娘,可始终都没看她一眼,会不会把她落下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有些止不住,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得再找孙嬷嬷说一说,可不能当着薛姨娘的面,不然风头又让她给抢了。 她想着回了屋子,等看着薛姨娘那边关了门,这才偷偷摸摸出来,小心翼翼的往阮小梨的屋子走过去。 刚才孙嬷嬷就是进了这间屋子。 原本只是想找人说句话,可到了跟前,她却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孙嬷嬷找阮小梨做什么?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蹲在窗户底下偷听,却也没听见里面的人说话,她还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远,几乎将耳朵紧贴在窗户上。 里头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却惊得她目瞪口呆,因为她听见里头有人说,的确是喜脉。 阮小梨那个贱人,竟然怀孕了?! 第322章 孙姨娘被这个消息惊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整座溪兰苑都要被遣散了,只有她留了下来,不止抬了良妾,还有了孩子......这,这凭什么?! 她越想越气,要是别人就算了,可阮小梨是个什么东西?她是青楼里出来的婊子,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人......她有什么资格生下贺家的孩子?! 她不服,她不甘心! 里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于此同时,说话声也越来越近,孙姨娘一惊,顿时从恼怒里回了神,不管怎么说,被人抓住偷听,可不是个小罪名,她还想继续留在侯府呢。 她有些慌张的躲了起来,几人说话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贺烬:“有劳了,往后这些日子,怕是要你时常来往看顾。” 太医连忙拱手:“贺侯客气,如夫人但有需要,只管去我府上找我就是。” 贺烬点点头,看了寒江一眼,对方连忙点点头,引着太医出去了,到了门口就递了个荷包过去:“有劳太医了。” 他将屋子里的话听的七七八八,虽然太医没说清楚,但也能看出来,这一胎似乎真的有些问题。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太医,脉象可是一切都好?先前也来了个大夫,说是脉象微弱......” 太医摸了摸胡子:“的确是有些弱,可也无妨,只要好生调养,孩子定然能安然无恙。” 寒江松了口气,连忙又掏了张银票出来:“全靠太医圣手了,您请,外头备了马车,这就送您回府。” 太医带着满脸微笑走了,寒江也跟着笑起来,想着去找彩雀报喜,说不得趁着那丫头高兴,能讨点好处。 可他刚走到溪兰苑,就看见彩雀在门口红着脸转圈。 “......这是在做什么?” 彩雀看见他,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嘴角几乎咧到耳后去:“姨娘有喜了!刚才孙嬷嬷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长公主让她好好安胎,这可是侯府的长子长女啊!” 她笑完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眼睛。 寒江有些无奈:“这是大喜事,你怎么还哭了?” 彩雀沉默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就是高兴,你不知道我们以前的日子多难过......以后总算要好起来了。” 寒江也沉默下来,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那你还不去给阮姨娘做些好吃的?眼下可金贵着呢。” 彩雀顿时振作了起来:“对对对,我去给姨娘做好吃的......这下我看大厨房的人谁敢给我脸子看!” 她脚下生风,很快就不见了影子,寒江摇摇头,只能进了屋子,却隔着窗户瞧见阮小梨已经醒了,似乎正在和贺烬说话,他连忙停下脚步,识趣的不去打扰。 阮小梨才刚醒没一会儿,大脑还有些不清醒,虽然听见了刚才几人说的话,却有些茫然,甚至是难以相信。 “你是说......我有孩子了?” 她摸着自己的腹部,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竟然在这时候有孩子了? 在她要离开侯府,要离开贺烬的时候,有孩子了......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贺烬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她手背上,将她并不算细腻柔软的手指包住:“是真的,前后来了两个大夫看过。” 第323章 他说着,嗓音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不止阮小梨觉得难以相信,他现在也是不太冷静。 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出乎所有人意料。 可也来的正是时候,大约是知道他的父母正在吵架,特意来做和事佬的......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一些:“阮小梨,这是我们的孩子......留在侯府把他生下来,我会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阮小梨微微一颤,她看着贺烬,有孩子的惊喜的还没涌上来,眼底先多了几分探究和谨慎:“你确定要这个孩子?” “当然要,这是我的孩子,怎么会不要?” 阮小梨就沉默下去,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她盼了那么久,求了那么久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在她的肚子里了...... 她摸着自己仍旧平坦的腹部,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饿不饿?让厨房送些东西来吃。” 他说这话就要站起来去吩咐外头的人,阮小梨却摇了摇头:“我不饿......侯爷。” 贺烬连忙看过去:“嗯?” “我......”阮小梨抓住了身上的被子,“我想一个人待会。” 贺烬一怔,瞬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有些发凉。 他心里很失望,但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声音不自觉哑了下去:“那好,我晚上......明天再来看你。” 他其实很想睡在这里,可阮小梨这副样子,看起来仍旧不是很想理会自己,罢了,终究是他口不择言,再给她一些时间吧。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却又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可能说什么呢? 还是老老实实的走吧。 如今的溪兰苑算是清净,姨娘们虽然都还在,却都没出来闹腾,倒是各个屋子里都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来,大约是都在收拾东西。 以后再来,这里就只有阮小梨一个人了,他不管待多久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个联想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看了眼寒江:“挑几个人来这里守着,这几天院子里会有些乱,别让人冲撞了她,太医说过她前些日子身体有损伤,现在要静养。” “奴才明白,送太医回来的路上就请管家去挑人了,奴才先在这里守着,等人来了再走。” 贺烬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阮小梨的屋子,这才抬脚往外走。 等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门外,一直躲着的孙姨娘才悄悄露出头来,她狠狠咬着牙,不敢相信刚才那么温柔的人,会是贺烬。 以往他在自己屋子里,别说柔声细语,就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甚至于过夜的时候,都要让她换了新的床单被褥才肯躺下,可哪回都是紧紧贴着床沿,一动就能掉下去。 她但凡靠近一点,就要被他肃着脸训斥。 若是贺烬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也就算了,可不是。 从她上次来找阮小梨茬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贺烬对她是不一样的,现在这个不一样得到了验证。 嫉妒让她恨的咬牙切齿,她绝不能就这么看着阮小梨生下侯府的长子,借此一步登天,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她眼睛忽地一亮,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阮小梨被那个土匪带走的呀...... 第324章 彩雀带着食盒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厨房的婆子,手里都提着东西。 “姨娘,厨房炖了山参野鸡汤,送来给你尝尝。” 阮小梨从迷茫里回过神来,轻轻应了一声,却没动弹,手仍旧搭在小腹上,倒是一幅因为有了孩子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可今时不同往日,婆子们不敢发牢骚,甚至还露出谄媚的笑来:“这汤喂了两个时辰,最是滋补养气,姨娘要是尝着好,就往大厨房递个话,咱们还送过来。” 阮小梨这才知道屋子里还有旁人,她坐直了身体:“多谢你们。” 彩雀看出她没怎么有精神来,连忙替她打发了两个婆子,这才凑过来,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阮小梨的肚子,然后控制不住的笑起来:“真好啊姨娘,等小公子小姑娘生下来,就有人给你撑腰了。” 阮小梨垂眼看着彩雀的手,半晌才抬手附上去:“太医真的来过了?我总觉得像做梦一样......” 彩雀明白她的想法,她何尝不是震惊的呢? “咱们小主子肯定是想给你个惊喜呢,不然怎么来的这么巧?姨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该高兴些。” 阮小梨沉默片刻才笑起来:“你说得对,这是喜事,该高兴。” “那吃饭吧,今天大厨房可送了不少好菜过来,好些奴婢都没见过的花样,今天去领饭菜,也没人敢甩脸子,一个个殷勤的跟那什么似的,看的奴婢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阮小梨失笑,拉着彩雀一起坐了下来,的确是满满一桌子菜,瞧着琳琅满目,让人都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子。 “反正是吃不完的,捡你喜欢的吃。” 彩雀高兴的答应了一声,拿着筷子狼吞虎咽。 阮小梨的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却仍旧没吃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她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最初她还以为是烦心事太多折腾的,不想吃也就没逼自己。 眼下却不太敢了,即便觉得饱了,也还是又喝了一碗汤。 虽然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她仍旧是从心里喜欢的,她得好好的把他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好好爱他,保护她。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因而用了饭躺在床上,阮小梨半宿都没睡着,索性就爬起来在桌前磨了墨,然后绞尽脑汁的想这个孩子以后要叫什么名字。 虽然全名应该是没人听她的,但乳名还是可以自己起的。 只是叫什么呢? 阮小梨拿着笔愣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她读的书太少了,想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都很困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躺回了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自己的肚子,孩子,真的有孩子了...... 她慢慢缩起身体来,有了孩子,就不能走了,她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穷困的亏,也知道没有学问的人日子难过,虽然眼下的侯府仍旧让她觉得很抗拒,看见贺烬,也会不自觉想起她那些羞辱的话,但她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去过苦日子。 就,先把走的念头放一放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明知道孩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肚子:“你可为难死我了......” 第325章 可就算这样,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孩子,她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终于觉得疲惫了,把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溪兰苑就热闹了起来,阮小梨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知道这是有人要走了。 彩雀怕她出去凑热闹,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只开了窗户让她看,却一步都不能踏出去。 “这种时候千万得小心,她们看起来是要走了,可说不准谁的心就是黑的,万一暗地里下了手再转身就走,咱们找人都找不到,去和谁说理?” 阮小梨本来也没打算出去,但她说的话彩雀不信,一门心思认定了她就是会去凑热闹,因此守着门不肯挪开。 阮小梨只好随她去,真的坐在窗前看外头。 姨娘们虽然以往勾心斗角,可眼下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着,彼此倒是没了那些芥蒂,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有人红了眼圈,毕竟是住了许久的地方,眼下要离开,以后的日子也充满了未知,难免会茫然忐忑。 阮小梨在决定要离开侯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明知道前路未卜,却还是不愿意吞下那口气。 贺烬那些话,纵然难听,可最难过的,是她没办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所以她才要走,也或者说是逃。 只是眼下,还是不得不留下。 她趴在窗前的桌案上发呆,眼前冷不丁投下一片阴影,是穆丹。 “山上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这些天也没能来道个谢,眼下要走了,要是这句话再不说,怕是要惦记一辈子。” 阮小梨没从她身上感受到恶意,大概是人要走了,这里的恩怨就也跟着放下了。 “......别客气,我也就是没忍住。” 穆丹笑起来:“你这个人......和我们的确不太一样,虽然离了侯府,但我还在京城,打算开家脂粉铺子,你有空来,我不收你钱。” 阮小梨一愣,她记得穆丹似乎是某个大人家里养的波斯舞姬生的庶女,早先进了东宫,后来又被送来了侯府。 “你开铺子,你家里人可同意?” 穆丹眼底露出几分苦涩来:“都被送出来了,哪还有家。” 看来也是个苦命人,阮小梨识趣的揭过这个话题:“有机会我一定去,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穆丹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府里的衣裳带出去也穿不了,太花哨了,容易引麻烦。” 阮小梨深表赞同,正想附和两句,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以后这府里就你一个人了,等侯爷大婚,那位肯定盯着你,你可小心些。” 那位自然指地白郁宁,但这件事不用穆丹提醒,阮小梨也知道,但她还是道了谢:“我知道。” 穆丹却摇摇头:“你不知道,当初都说是我推她下的水,可我根本没用力,这位公主殿下,可半分都没有公主的气度,阮小梨,你真的要小心。” 第326章 因为穆丹的话,阮小梨愣住了,她想起最近这段颇为难熬的日子,似乎就是从白郁宁落水开始的。 她当时还想过,怎么有人胆子这么大,明知道贺烬看白郁宁不一样,还敢明目张胆的行凶,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原来竟是自导自演。 她不知道白郁宁这是图什么,也不关心,她清楚知道的只有贺烬的态度——事情既然有内情,贺烬为什么提都没提? 是根本没去查,还是查了也被他压下来了? 她蓦地想起那副坠子,想起贺烬连解释都不给机会的定罪,心里顿时有了答案——贺烬是知道的,他知道坠湖的闹剧是白郁宁的手笔,却仍旧选择了纵容包庇,甚至还拿着穆丹的命,演了一场大戏。 让所有人都以为白郁宁心思淳善,肯为害自己的人求情。 阮小梨忽然有些发冷,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 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了,她就一定要保住,谁都别想伤害她的孩子! 彩雀看见穆丹靠那么近和阮小梨说话,顿时警惕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见她说完话阮小梨就愣住了,顿时老母鸡护崽似的冲了过来:“你有什么话非得靠那么近说?你离远点。” 穆丹有些无语,她看了眼自己和阮小梨中间隔着的三尺宽的桌子,这哪里靠的近? 但既然彩雀防备她,她也没必要再往跟前凑,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你保重,我走了。” 她吵阮小梨点点头,转身拎过自己的小包袱往门外去。 一千两银子自然不足以在京城置办一家铺子,但侯府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她计较,因而她出门的时候,就从管家手里拿到了房契,有侯府出面,以后应该能少很多麻烦。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前面不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为首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白郁宁。 穆丹吸了一口气,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在门边跪了下来。 白郁宁似乎是认出她了,在她眼前走过的时候,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还真是刻薄。 穆丹抓紧手里的包袱,抬眼看着白郁宁的背影,她和当初在侯府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的她,虽然也是高人一等的姿态,却和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 兴许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有所收敛;也或许是如今成了公主,有了底气,脾气也跟着上去了。 但不管哪个,都和她无关,反正她是要走了。 所有人都要走了,走不了的,只有阮小梨一个。 白郁宁站在溪兰苑门口,抬眼往里面看去,九文清了清嗓子,车开了喉咙喊:“安宁公主驾到。” 院子里的人动作都是一顿,随即乌压压跪了一片。 彩雀心里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阮小梨,这时候过来,还带了这么多人,一看就没按好心。 她下意识就想把阮小梨藏起来,但不等她动作,就有人呵斥了一声:“大胆奴婢,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这声音有些耳熟,彩雀抬眼看过去,才瞧见是翡烟。 第327章 虽然听说人被给了白郁宁,可亲眼看见,她还是有些错乱,莫名的想起那天在侯府落水的小桃来。 被一群人盯着,她不敢再乱动,堵在门口跪了下来,反正今天她不会让这些人进去的。 不过这么大动静,侯府应该都知道了吧,那侯爷应该也会过来吧...... 她心里有些期待,可念头一转,忽然又不想贺烬来了,谁知道他来了,是护着谁啊。 白郁宁才不管她想什么,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目光很快落在她身后的门板上。 “阮小梨呢?本宫在这,她还不出来拜见?” 彩雀嘴角一瘪,你谁啊,我家姨娘又不是你的奴才,你要见就见啊? 但这话她只敢想不敢说,还得找个理由搪塞:“我家姨娘不在,这院子里太乱,她就出去遛弯了。” 翡烟是因为阮小梨才离开的,自然对她恨之入骨,听见彩雀这话,上来就甩了一巴掌:“当着公主的面,你还敢撒谎?!把门打开!” 彩雀被打的歪了头,却咬着嘴唇没吭声,她家姨娘和以前可不一样,要是被磕了碰了,那可是要出大事了。 翡烟见她不动弹,越发恼怒:“你聋了吗?” 她抬手还要打,这次却被人抓住了手腕,然后狠狠一扔。 “啊......谁敢动我......爷?” 她浑身一颤,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想找人算账,可扭头一看是贺烬,顿时被吓得闭了嘴,连声音都不敢再出。 白郁宁倒是很镇定:“贺大哥来了?那刚好把阮姨娘喊出来吧,她好歹也和溪兰苑里的人相处那么久,眼看着要分别,总要来送个行才好。” 贺烬看了眼还跪着的彩雀,瞧见她肿起来的脸和破了的嘴角。 如果她没有拦着门,那这一巴掌,是不是会落在阮小梨身上? 他心口莫名一颤,看向翡烟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森寒。 翡烟只觉后颈汗毛直竖,不得不往白郁宁身后藏了藏,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恐慌。 白郁宁察觉到气氛的僵硬,连忙开口:“贺大哥,这丫头大约是在侯府嚣张惯了,当着我的面还敢撒谎,翡烟气不过,这才给了她一巴掌,还请贺大哥不要介意。” 贺烬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惹怒了,竟然冷笑了一声:“难得公主还知道这是侯府。” 这是头一回,贺烬的脾气发作在她身上。 白郁宁有些回不过神来,片刻后想起了身后那乌压压一群的妾室,这么多人看着,贺烬却一点面子都不顾......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烫了起来。 “贺侯,你......” 贺烬看了彩雀:“寒江,彩雀护主有功,赏。”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他一向是爱笑的,今天却难得肃了脸,垂着头走过来,将彩雀拉走了。 白郁宁眼看着人走远,脸上更烫,这次却不止是因为贺烬的不给面子而产生了羞恼的情绪,更多的却是愤怒。 她的人才打了彩雀,贺烬转身就赏了,这是在赤裸裸的打她的脸。 第328章 溪兰苑越发安静,气氛却肉眼可见的紧绷。 白郁宁努力许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看着贺烬的目光却发冷:“贺侯,父皇已经下旨为你我赐婚,现在你为了一个丫头,就要这么对我?” 贺烬忍不住皱眉:“是你做错在先。” 带着这么多人跑到侯府来,一言不合就打了这里的下人......即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白郁宁眼下并没有心思要和他讲道理,她只知道,今天这面子若是找不回来,以后即便成了亲,做了这侯府正经的主母,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谁不知道长公主放着好好的公主府不住,长居在这忠勇侯府里,若是她此时露了怯,以后便只能活在长公主的阴影之下。 她怎么甘心如此? 她看着贺烬不太好看的脸色,苦笑了一声:“贺大哥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是彩雀没有撒谎,还是我不该教训她?我如今的确不住在侯府,可难道因此,这侯府的事就与我完全无关了吗?” 还有句话她没说,那就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孤女了,她堂堂公主,教训个丫头,有什么不行的? 这个男人,怎么能对她这般苛刻?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贺大哥,你难道以为我是故意为难她的?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若非父皇为了皇家颜面,让你遣散后院,我才不会理会这些人。” 她伸手抓住了贺烬的袖子:“贺大哥,你知道我的呀,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美人温言软语,本该让人怜惜,可贺烬却发现自己真的是个铁石心肠,他心里竟然没什么波澜,这不应该的。 白郁宁,可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谴责了一下自己,逼着自己缓和了脸色,却还是走开一步,将袖子从她手里挣了出来。 “彩雀没撒谎,阮小梨的确不在......你来是为了什么?” 白郁宁没开口,目光却落在了阮小梨的窗户上,刚才进溪兰苑大门的时候,她就从窗户里看见了阮小梨。 可现在,贺烬说她不在。 明知道他在说谎,可白郁宁却不能拆穿他,只能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假装没察觉贺烬在诓骗她:“这些人毕竟是因为我才要离开的,于情于理,本宫都要有所表示才对。” 她端起了公主的架子,目光疏离又嘲讽的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女人们,语调淡淡地开了口:“九文,赏。” 身后立刻有两个宫人抬着一个箱子上前,盖子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银子。 若是以往,她是没有这么大手笔的,可皇上赐婚的圣旨一下,宫里就没人再敢怠慢她,各宫娘娘们也都送了贺礼,再加上皇上太后皇后的上次,足以让她身家富足。 九文清了清嗓子:“安宁公主赏,溪兰苑众人,每人纹银五百。” 姨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这银子虽然是好处,可给的方式未免太屈辱,别的不说,她们已经在这里跪了半天了,眼下还没起来。 最后还是薛姨娘先开口谢了赏,旁人怎样她不管,可她以后还是要在侯府呆着的,不能和白郁宁闹僵。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就陆陆续续都跟着开了口,场面这才好看了些。 翡烟不敢往贺烬跟前凑,就站在箱子旁边给姨娘们拿钱,瞧见每人都提着一包袱银子,颇有些眼热,却并不敢动别的心思。 第329章 等人都走了,整个溪兰苑空下来,白郁宁才看向装银子的箱子,里头还有五个银锭子。 他笑了笑:“既然都带过来了,就给阮姨娘吧。” 虽然银子招人喜欢,阮小梨也的确缺钱,可贺烬却下意识拒绝了,他不愿意阮小梨要白郁宁的银子。 他很清楚对方这散财,绝不是因为她话里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来示威的,阮小梨要是收了这银子,这辈子在她面前,就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虽然妻妾的地位本该是如此的,可贺烬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一想到那场面,他心里竟然憋闷的厉害。 “......不必了,她又不出府,用不上银子。” 白郁宁神情一僵,她觉得贺烬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所以才拒绝的,顿时有些不甘心。 “我知道贺大哥看不上这点钱,可阮姨娘一向不宽裕......不如,让她自己选?” 贺烬语气强硬了一些:“不必,她若是缺钱,我自然会给,不必麻烦你了。” 一句话,就将白郁宁推到了外人的位置。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好在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恰到好处的打破了这份尴尬。 “公主来了怎么没去慈安堂?殿下可是记挂着呢,刚好这也要用早膳了,公主快请。” 今天和贺烬相处的十分不愉快,再呆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离开。 白郁宁顺势点头,虽然这位长公主最近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小桃那丫头又留在侯府,成了她的心头刺,可都出身皇家,她不信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姑姑,会把事情做绝。 “那就叨扰姑母了。” 孙嬷嬷在前面引路,和白郁宁说说笑笑的走了,看起来倒是十分融洽。 贺烬等人走远,才抬手推开了房门,阮小梨正靠在床头看书,她屋子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因而手里拿着的,是上回因为小桃偷坠子的事,而罚她抄的《女戒》。 贺烬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来,一时竟颇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当时她心里,肯定很委屈吧。 “......若是想读书,便让彩雀去书房取。” 他犹豫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阮小梨这才知道他进来了,扶着床柱子站起来,要给他行礼,贺烬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想让她别这么拘谨,可不等手伸过去,阮小梨就侧了侧身,避开了。 贺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半晌才收回来:“你喜欢读什么书?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阮小梨摇摇头,随手将那本《女戒》放在了矮桌上,“也说不上喜欢,打发打发时间......公主走了?” 贺烬点点头,想靠近却又想起阮小梨的躲避,只好离远了些在桌边坐下来:“你......身体怎么样?” “谢侯爷记挂,都好。” 贺烬闭了嘴,他能感觉到阮小梨还是不想见他。 第330章 长公主将白郁宁请过来,一是不想她在这档口闹事,被人嘲笑皇家的女儿没教养,二也是想试探试探她关于孩子的态度。 虽然长公主只见了阮小梨短短两面,完全说不上喜欢,可她肚子里的,却的的确确是她的孙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高兴。 如果没有就算了,可有了再没了,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因而等白郁宁进来的时候,就见这位素来很雍容尊贵的长公主,难得的主动朝她露出了笑容:“快来,听说你一早就进了府,特意让厨房多作了些,也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白郁宁连忙朝她行礼:“多谢姑母记挂,安宁不挑食的。” 长公主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然后给孙嬷嬷递了个眼色,孙嬷嬷会意,将九文和翡烟都带了下去。 翡烟却不停往后看,被孙嬷嬷一把抓住手腕,半拖半拽的带着除了慈安堂。 翡烟被她抓的手腕生疼:“孙嬷嬷......公主她还得伺候......” 她不大愿意出去,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她是从慈安堂出去的,这院子里的人不少,都认识她,知道她被贺烬撵出去送了人,少不得要嘲笑她,她实在是不想听。 可孙嬷嬷怎么会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 “长公主都不必伺候,安宁公主一个晚辈,她又素来守礼,又怎么会需要人伺候?再说了,她们日后要住在一个屋檐下,刚好说说体己话,亲近亲近。” 翡烟无话可说,只能闭嘴,不情不愿的跟着出了门,迎面果然看见不少眼熟的丫头,虽然对方没说什么,可看过来的眼神,还是让她脸颊发烫。 她只能扭开头,假装自己谁都不认识,蓦地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出现在视野里,她一愣,这人她认识,是孙姨娘。 溪兰苑不是遣散了吗?她怎么还没走? 翡烟有些好奇,正想凑过去,忽然想起来孙嬷嬷还在,连忙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朝孙嬷嬷笑起来:“难得回来一趟,奴婢想去找几个姐妹说说话。” 孙嬷嬷也看见了孙姨娘,见她这副样子,就觉得是有事,也就顺势点点头,任由翡烟走了。 等人消失在事业里,她才抬脚朝着孙姨娘走过去。 “不是要去侯爷院子里当差?鬼鬼祟祟的来慈安堂干什么?” 孙姨娘被唬了一跳,捂着胸口叫了一声,见孙嬷嬷脸色不好看,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下,却是一把抓住了孙嬷嬷的手:“嬷嬷,我有事要告诉你。” 慈安堂出去的人,孙嬷嬷只对薛姨娘多了几分青眼,对孙姨娘就只是面子上的和善,见她这么不懂规矩,顿时有些恼,用力甩了甩手,却没想到竟然没能将她甩开。 “你拉拉扯扯的想干什么?” “嘘!” 孙姨娘完全没在乎她的训斥,硬生生将她拉到了角落里:“我,我知道个秘密,是关于侯府声誉的。” 她虽然神情鬼祟,可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紧张不是骗人的,她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 孙嬷嬷按捺下心里的不耐烦:“什么秘密?说的这么厉害。” 孙姨娘犹豫了一下,这话说出来,她是没什么好处的,但要是能让阮小梨倒霉,也算值了。 她眼底恶毒一闪而过,趴在孙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 孙嬷嬷脸上的神情从不屑慢慢变成了震惊,随后又变成了凝重,她看了眼孙姨娘:“你这话是真的?” 第331章 孙姨娘点头:“我亲眼看见的,那去土匪之前还想强暴穆丹,没得逞,后来直接把阮小梨弄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她说着逐渐兴奋起来:“我们被关在另一间屋子里,却都没听见她叫,肯定是为了保命,主动勾引了。” “事关女子清誉,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孙姨娘有些急了:“这还要什么证据?她的出身就是证据,一个青楼出来的娼妓,能知道什么羞耻?肯定是那土匪一吓唬,她就乖乖躺好了。” 这话说的难听,孙嬷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既然孙姨娘这么说,那大约不是空穴来风。 侯府的长子可以是个庶子,却不有个身家不清白的母亲,倘若事情当真属实,那这个孩子就不能留。 哪怕贺烬确认是他的,也不行。 孙嬷嬷心思急转,脸上却分毫不露,她拍了拍孙姨娘的手背:“多谢你来告诉我,这要是再晚些,就来不及了......只是事关重大,我得去禀报长公主,你且来。” 她将孙姨娘引到一间屋子里:“来人,上茶点。” 小丫头连忙去了,她这才看向孙姨娘:“在这里等一等,等长公主有了主意,就唤你。” 孙姨娘从没见过孙嬷嬷这么和善的语气,颇有些受宠若惊,闻言连连点头:“嬷嬷尽管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孙嬷嬷又朝她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孙姨娘有些激动,她之前没想明白,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她这不是高密,而是保护了侯府以后的声誉。 被土匪玷污这事,就算和阮小梨怀孕的日子对不上,可外人哪管这些?只要事情传出去,这侯府的长子一辈子都要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连侯府也要被人嘲笑。 她想的满脸通红,开始热切的期盼孙嬷嬷回来,说不定她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阮小梨的良妾之位,会不会给她? “怎么还不回来......” 她越发急切起来,冷不丁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可进来的却是丫头。 她很失望,可瞧着那精致的点心,又有些高兴了,她以往可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反正总会见她的,不如趁机吃点好东西。 孙姨娘想着,就拿着糕点塞进了嘴里,不多时就点心带茶水都吃了个干净,她捂着肚子,有些被撑到了。 “不行,我得溜达溜达......” 她撑着椅子想站起来,可腹部却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可摔倒的痛楚她完全没能感觉到,因为肚子实在是太疼了。 “救命......” 她艰难的呼救,可刚才还满是人的偏厅,现在却空空如也。 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挣扎着朝门口爬去,一双脚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艰难的抬起头来:“救,救命......” 对方却只是垂眼看着她,聋了一般动也不动,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自己找死的啊。” 第332章 孙姨娘还想求饶,可嘴张开,却只呕出一口发黑的血来。 “救,救......” 她眼睛慢慢暗下去,脚的主人这才蹲下来,却是孙嬷嬷。 她抬手轻轻合上了孙姨娘还睁着的眼睛:“怪不得我,侯府百年声誉,怎么能容忍你来败坏?” 不管事情真假,侯府女眷被土匪绑走的事情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旁人未必不知道阮小梨被单独带走的事情,可谁都没开口,为什么? 都是溪兰苑出去的,私下里怎么斗都好,可这种事若是牵扯出来,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所有人都明白,所以才一起装哑巴,可孙姨娘却偏偏不守这个规矩,贪婪就罢了,还蠢。 留不得了。 她叹了口气,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多少是有些不舍的,可也仅此而已了。 她转身出了门,孙姨娘现在只是个寻常丫头,还是死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可她并不打算如此草率,必定要给孙姨娘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好杀鸡儆猴,让所有心里不安分的人,都老老实实的闭嘴。 至于阮小梨...... 她绷着脸出了花厅,这时候长公主应该也和白郁宁说完话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必须要告诉对方,关于阮小梨的处置,也得长公主开口才行。 只是那个孩子,本来该是候府的长子长女的...... 实在是可惜了。 孙嬷嬷叹了口气,抬脚出了花厅,却不等走远,就瞧见不远处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这是有人看见了刚才的事? 她神情仍旧温和,可眼底却忽地闪过一道寒光,不管对方是谁,既然胆大包天到敢窥探侯府的私密,那就该得到教训。 她假装什么都没察觉,抬脚离开了花厅,不多时一道影子果然鬼鬼祟祟的朝着花厅走过来。 对方探头往里面看,瞧见孙姨娘趴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这声音,是翡烟。 她抻直了脚尖轻轻踢了踢孙姨娘:“喂,起来。” 孙姨娘毫无反应,翡烟收回脚,已经猜到人是死了,这种事她见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她还在主院伺候的时候,也没少插手这种事,甚至还曾假公济私处理过某个小丫头。 至于原因......好像是当初贺烬多瞧了对方两眼,还与人和和气气的说了几句话。 虽然眼下想起来,觉得这理由有些草率,但她当时还是没有一点犹豫就下手了,甚至没有一丝后悔和害了人命的畏惧。 毕竟那小丫头天生的下贱,和她是不一样的,又不守规矩,死了也是活该。 可现在,她眼看着孙姨娘倒在自己面前,竟然生出来一股忐忑,之前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和自己扯不上关系,她是贺烬身边的大丫头,是侯府有头有脸的人,只有她处置旁人的份。 但眼下,她不敢这么想了。 因为孙姨娘是慈安堂的丫头,还开了脸做了姨娘,真说起来,身份比自己还高。 可她还是死了,就死在了慈安堂的花厅里。 第333章 翡烟吞了下口水,直觉这不是久留之地,虽然心里还是很好奇孙姨娘到底是知道了什么秘密,害的她自己命都丢了。 她悄悄往后退,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可不远处却响起了脚步声,并且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她一愣,顿时有些慌,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起来,可这花厅什么都没有,根本藏不住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有些尖锐的叫声惊的她心脏一抖。 “死人啦,快抓凶手!” 外头也死人了? 翡烟一时间又惊又喜,虽然候府今天出的事情有些多,可要是这些人真的能被外头的人命引走,那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她热切的盼着外头的人走远,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夹带着呼喊声,听得她心惊肉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来的路上很小心......没人看见我才对......” 她反驳了自己一句,却没能让自己的心安下去,反倒是右眼皮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按捺不住了,抬腿就往外头跑,却被迎面围过来的候府下人们堵了个正着。 一个婆子气势汹汹的指着她的鼻子:“就是她杀了人!” 翡烟一愣,她毕竟是候府里嚣张惯了的人,听见这话慌乱片刻就恼怒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杀了人?!” 她看着眼前的婆子,只觉得十分眼熟,大约以前没少给自己孝敬银子,身为贺烬的大丫头,她说话向来很好用,给人安排个好差事,或者找个名头打人罚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而府里的下人对她都十分谄媚,她还没见过那个下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张婆子,你是活腻歪了吧?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我身上扣,你忘了你那个丑八怪闺女的差事是谁安排的了?” 她以为这句话能挟住对方,可却没想到张婆子竟然冷笑了一声:“我闺女差事做的好才被调去了溪兰苑伺候,和你有什么关系?” 翡烟一愣,张婆子的闺女在溪兰苑伺候?这什么时候打事儿? 别说她不知道,就连张婆子也是刚得到消息的,眼下溪兰苑虽然主子只剩了一个,下人却比以往多了两倍,她那女儿就被调去做粗活了。 虽然不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现在的溪兰苑今非昔比,那位阮姨娘眼看着就要得宠,这时候能进溪兰苑,可是别人都想抢的差事。 张婆子也因此多了几分底气。 至于翡烟,她却是恨得牙根痒痒,这个死丫头,当初仗着是主院的大丫头,那叫一个横行霸道,她们每月才三钱银子的月例,却要给她拿一小半去孝敬。 若是谁不肯,她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人做最苦最累的活计,还有的是办法名目克扣月钱。 简直是丧心病狂。 眼下她被撵出了候府,又有杀人嫌疑,她立刻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教训她一顿!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声冷笑:“这么嚣张,一看就是能做出来在候府杀人的事情的,快,把她抓了,交给孙嬷嬷处置。” 一群人大都和翡烟有仇,听见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十分粗鲁的把人反剪了胳膊,押着跪在了地上。 “对,抓住她交给孙嬷嬷!” 翡烟慌乱起来,这些贱奴要干什么?! 第334章 她拼了命的挣扎,可这些人毕竟都是干粗活的出身,力气不是她一个什么都没做过,把自己当主子养着的女人能比的。 她累的气喘吁吁,却还是被迫跪在了地上,身上却处处都疼,这群贱奴,趁机在她身上动手了。 别的地方不说,腰上就被掐了好几把。 “你们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气急败坏的喊了出来。 张婆子十分不屑:“你已经不是候府的大丫头了,就算不放过我们又能怎么样?” 翡烟被挤兑的一愣,片刻后忽然回过神来,对啊,她已经不是候府的丫头了,她是公主的婢女。 这些人根本没资格动她! “都给我放开,你们是什么东西?我虽然不是候府的人,却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是宫里的人,你们谁敢动我,我就让公主砍了他的头!”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是啊,翡烟现在可是跟着公主的,她们刚才被张婆子一撺掇,又因为以前都被欺负过,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件事。 宫里的人......虽然比不上在府里权利大,可毕竟不是她们候府的人,孙嬷嬷能不能处置还真不好说。 一群人虽然不至于真的被吓住,可却不太敢做绝了。 察觉到众人的犹豫,翡烟挣脱开束缚,冷笑着站起来:“你们这群贱人,刚才是谁动的手我可都记住了,你们给我等着,我要是放过你们其中一个,我就不叫翡烟。” 她眼神阴恻恻地落在了张婆子身上:“尤其是你,老虔婆,你一定会后悔的!” 张婆子被她看的有些慌,可强撑着没漏怯:“我怕是候府的人,你能把我怎么着?” 翡烟抬脚走过去,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 “候府的人?候府的人算个屁!” 她得意的叉着腰,见张婆子捂着脸闪躲,越发猖狂:“别说你们一群废物,就算孙嬷嬷在这,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公主的人......”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孙嬷嬷由远及近,音量不自觉低了下去,可孙嬷嬷还是听见了。 她淡淡一笑:“大老远就听见狗吠,还以为是谁。” 翡烟脸色顿时涨红,张婆子眼看着来了撑腰的,顿时将刚才的事说了出来,末了斩钉截铁道:“肯定是她杀了里头的孙姨娘。” 翡烟抬手就要打:“你胡说八道!” 手腕被人狠狠攥住,翡烟抽了抽,没能抽出来,顿时涨的脸色通红,她怒瞪过去,却对上了孙嬷嬷冷凝的脸。 “......放开我。” 孙嬷嬷把她狠狠一甩:“你当候府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 翡烟被这一下甩的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愤恨又不甘的过去,犹豫半天都没敢再说出狠话来。 孙嬷嬷倒是冷笑一声:“既然有杀人嫌疑,就给我抓起来,带她去见长公主。” 下人们顿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的朝翡烟走过去,翡烟只觉心里发毛,忙不迭喊了起来:“我,我是公主的人!” 孙嬷嬷嗤了一声:“多谢你提醒,若你罪名属实,我会告诉长公主,让她别忘了和安宁公主问罪!” 翡烟顿时一僵,是啊,这虽然只是候府,可还有一个长公主坐镇,她的份量可比白郁宁一个没有根基的公主深多了。 翡烟思绪急转,没敢再开口。 第335章 也清楚眼下的情况自己跑不掉,挣扎也没用处,也就没再和自己为难,任由下人们把她捆了起来。 孙嬷嬷一瞥她:“走吧,去见长公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正厅,刚好遇见白郁宁出来,瞧见这架势顿时愣了。 “翡烟?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躬身一礼:“回安宁公主的话,刚才花厅里出了人命,您这婢女就在那里,按理说是证据确凿,该处置才对,可毕竟是您的人,所以该是审一审的好。” 翡烟一听她这话,就觉得气血翻涌。 “你胡说!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根本不是我干的。” 孙嬷嬷仍旧面无表情:“可你如今不是候府的下人,也没人吩咐你去花厅,你不在正厅外头候着好伺候主子,跑去花厅做什么?” 翡烟一时语塞,有些说不出话来。 白郁宁脸色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自己进宫后,每次来候府都要出事,她和这里犯冲了不成? 她拧着眉头:“翡烟,你去花厅做什么?” 翡烟多少是被吓到了,思来想去也没编出个合理的理由来,只能实话实说—— “奴婢是看见孙姨娘鬼鬼祟祟的和孙嬷嬷说话,心里好奇才跟过去看了看......” 说到这里,她脑袋里忽然一亮,要说杀人,孙嬷嬷不是比她更有时间? 她嚯的抬头看过去,却在对上孙嬷嬷眼睛的瞬间就怂了,她扭开头,心绪乱了起来。 白郁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孙嬷嬷,恐怕事情有误会。” 孙嬷嬷仍旧不苟言笑的样子:“是不是误会,只凭一句话恐怕做不得准。” 白郁宁一僵,孙嬷嬷这话说的也是很不给她面子了。 她语气冷下去:“那你要如何?” 孙嬷嬷又行了一礼:“毕竟是公主的人,老奴也不好处置,还是禀告长公主一声吧......公主去喝杯茶歇歇可好?” 白郁宁下意识要拒绝。 可孙嬷嬷说完就进了正厅,完全没管她的反应,她不是有意无视白郁宁,而是心里实在是急,一进屋子就把下人都撵了下去。 长公主正在读书,闻言看了过来:“你都这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孙嬷嬷叹了口气,将之前孙姨娘的话说了出来。 长公主原本淡然沉静的脸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她说的是真的?阮小梨当真被人单独带进了屋子?” “她的话我自然不敢轻信,先前去找阿薛确认过了,所有姨娘都看见了,侯爷还下了封口令,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狠狠将手里的书拍在桌子上:“真是胡闹!明知道她如今不干不净,竟然还要让她生下候府的长子长女?!” 她气的站了起来,抬手指着外头:“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孙嬷嬷立刻明白她这是要见阮小梨,毕竟贺烬已经说了要留下孩子,还是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所以两人都清楚,以他的脾气,再和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与其让母子为此闹矛盾,倒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第336章 如果说之前阮小梨有孕算是护身符,能让她从过去的卑微里彻底摆脱出来,那现在这件事就是催命符了。 毕竟只是个妾,收拾起来能费多少功夫呢? 孙嬷嬷心里叹了口气,多少有些难受,却也没多言,转身出去请人了,可一刻钟后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却是贺烬。 长公主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是要见你,你来做什么?” 贺烬仍旧恭恭敬敬的行了请安礼,这才开口:“她身子不舒服,母亲有什么吩咐,喊儿子也是一样的。” 长公主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才挥了挥手:“走走走,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贺烬却没动弹,只拧着眉看她,显然察觉到了长公主喊阮小梨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声音微微一沉:“母亲到底是想做什么?” 孙嬷嬷见气氛有些僵,连忙上前来打圆场:“侯爷别多想,就是说些体己话......” 长公主挥了挥手:“行了,没什么好瞒的,还该教训教训他才对,”她看向贺烬,“我还当你是稳成持重,却原来也有昏了头的时候。” 她语气严厉起来:“阮小梨被人动过了,这件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烬来之前就有了预感,但等这话真的从长公主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 “这消息母亲是从谁那里听到的?” 长公主抬了抬下巴,孙嬷嬷会意,低低解释了一句:“是孙姨娘,不过人已经处置了,侯爷大可放心,这消息不会传出去。” 贺烬的脸色看起来仍旧不太好,他没想到溪兰苑里的人会这么大胆,虽然她们已经被遣散了,可总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这样侯府就对她们没什么威胁了吧? 府里出了个孙姨娘,那府外会不会也出一个甚至是几个? 他一时没开口,孙嬷嬷却只当他是对孙姨娘还有旧情,连忙开口:“侯爷莫怪,事关侯府声誉,总是要谨慎些的,若是您心里当真过意不去......罪魁祸首就在外头跪着,您自可处置。” 贺烬这才想起来外头的确跪着个翡烟,看来孙嬷嬷是打算把罪名栽在她头上。 但这些并不在他关心范围之内。 权势人家,对下人的命总是没那么在意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天潢贵胄。 长公主很快就冷笑了一声:“都是贱人,亏本宫当初还以为她们老实本分。” 翡烟和孙姨娘的确都是慈安堂出去的,眼下出了这种事,长公主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这不妨碍她追究阮小梨的失贞。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孩子,可你若是想要,再去挑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回来就是,难不成以你的身份,还能缺女人不成?” “可阮小梨却是不能留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土匪们还都跑了,那消息迟早会传出去,留着这么一个人在侯府,会让贺家颜面扫地。” 她说着话,语气狠厉起来,还带着几分鄙夷:“果然是窑子里出来的,若是正经人家的女儿,遇见这种事哪还需要旁人来处理,早就自己一头......” 第337章 贺烬脸色骤然一沉,情不自禁的抬高音调打断了长公主这十分刻薄的话:“母亲,够了。” 长公主话音一顿,贺烬其实嫌少反驳她的话,一方面是两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贺烬又是她教导起来的,看事情的想法大都一致,很少产生分歧。 另一方面是贺烬的政务,长公主不会插手;而侯府的内务,贺烬又一向懒得理会,所以母子间一向十分和睦。 可眼下,贺烬竟然如此明确的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 长公主的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她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慢慢站起来,抬脚朝他走过去:“烬儿,你就是这么和母亲说话的?” 贺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但却并没有退缩:“这件事不是阮小梨的错,您不能追究她。” 长公主嘲讽的笑了出来:“没有守住自己的贞洁,不是错?烬儿,你是不是忘了她的出身?这些年她在府里的确老实,可不代表她本性就如此,这种事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没完没了......” “她不是这样的人!” 贺烬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起来一股小火苗,明明这种话他曾经听了无数遍,甚至自己也说过,可眼下再去听,却只觉得无法忍受,他想让说这些话的人闭嘴,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深深吸了口气:“母亲,她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为了争取救人的时间,才让她去勾......拖住土匪,并不是她想那么做的......这事的责任在我,她也是受害者,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怪罪她。” 而且,她还有了孩子。 贺烬不自觉搓了下手指,虽然在得到喜讯后,他始终都没有碰到阮小梨孕育着生命的腹部,可他以往摸过无数次,眼下想起那触感,他心里便会涌上来一股柔软。 然而他的心情,长公主并没有体会到分毫,问话也十分犀利直接:“那你为何选她,而不是旁人?” 贺烬顿时语塞,这次迟迟没开口。 可他说不出话来就是一种态度,长公主再次冷笑起来:“因为你也觉得她是个低贱的娼妓,在你开口说那句话的时候,也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你已经想好了要放弃她。” 贺烬再次被噎住,知子莫若母,他当时的确有那么一瞬间闪过这种念头,可他后来就后悔了,在看见冯不印进入那间只有阮小梨的屋子里的时候,在想到他们可能会做点别的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 只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意气用事,所以才不得不忍。 这些天他甚至没敢去见冯不印,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亲手砍了那个混蛋。 他忽然又想起白郁宁那天问他的话,对阮小梨动心了吗? 他不知道,可他却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能让人动阮小梨,不管是谁。 他缓缓吐了口气:“母亲,她的出身你我皆知,既然她当初进府的时候你没有阻拦,那就证明你接受了她的过去,以往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何必要在乎眼下这一次?” 长公主微微一愣,片刻后就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谁说她以往的事情我不计较?她那种出身的人,靠近我侯府都嫌脏了地方。” 她冷冷一笑:“若不是你亲自带回来的,还有几分喜欢,她又是个清倌,你以为她能在溪兰苑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贺烬怔住,清倌,什么清倌?谁是清倌? 第338章 贺烬当初遇见阮小梨的时候,人已经因为受伤而有些意识不清醒,至于怎么求救,怎么被救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只有一件事十分清晰,那就是他清醒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怀里的人,彼时阮小梨衣服没穿多少,被他的四肢牢牢固定在怀里,看起来倒像是自己主动的一样。 可他意识都模糊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于是结论就出来了,是阮小梨自己爬到他怀里来的。 好人家的女儿,谁会做这种事? 所以在看清自己身处青楼,听见旁人喊阮小梨小姐,于是心里就有了定论,这是个做惯了青楼生意,想借着自己离开这地方的女人。 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两人初夜的时候,他明明看见了床单上的血迹,却也没往阮小梨是第一次上联想,而是下意识的以为是碰上了她的小日子。 他有些茫然的站着,心里却慢慢涌上来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是阮小梨的第一个男人。 可这股满足感很快就被一盆冰水浇了下去,他本来可以是阮小梨唯一的男人的——但现在不是了,而这个结果,是他自己一手做出来的。 他心情复杂的厉害,说不清是懊恼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他压了下去,因为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阮小梨从来没有碰过别的男人,那自己当初那些话,对她而言,该有多过分。 怪不得冯不印被抓的时候,阮小梨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还想要回她的身契。 明明以往那么害怕被撵出去,现在却要自己走。 贺烬不愿意去想了,心口闷闷的钝钝的有些憋闷,也像是在疼,他情不自禁的含胸,为了避免失态,他扶住了不远处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脸色却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反倒不受控制的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都做了些什么...... 长公主只觉得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虽然仍旧因为贺烬维护阮小梨的事而有些生气,可毕竟儿子是自己亲生的。 她面露关切:“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贺烬没有开口,也不知道是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想回答,人却越发沉郁起来。 好在长公主天生敏锐聪慧,对儿子又十分了解,很快就猜到了端倪:“你不知道她是清倌?” 贺烬虽然仍旧没开口,身体却僵了一下。 这反应也算是默认了。 长公主顿时有些气恼:“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往回带?!” 她想骂贺烬做事不妥帖,可话到嘴边她就忽然反应了过来,倘若贺烬明知道阮小梨不清白却还要把她带回来,那岂不就是明说了对她是有情谊的? 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在乎女人的清白? 逛青楼归逛青楼,可娶回家的女人,那是不一样的。 如果真的能不在乎,那也只能是...... 她脸色有些发青,一面是因为刚才的猜测让她很是恼怒,一面是意识到了想要动阮小梨,会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 第339章 最初,她以为贺烬要保阮小梨是因为孩子,现在看来,才知道是她本末倒置了,那个孩子倘若在旁人肚子里,眼下说不定已经一尸两命了。 她心里各色念头急转,只是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这个孩子留下,贺烬年轻,做事难免冲动,以后等事情不能收拾的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烬儿,你要听母亲的话,母亲是为你好。” 贺烬终于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抬眼看着自己这位尊贵无双的母亲,一张嘴话却说的很不客气:“母亲的为我好,便是要杀我的妻儿?” 妻儿? 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混账,他们算你哪门子的妻儿,你说这话是要让我贺家......” 孙嬷嬷眼见她气头上要口不择言,连忙上前拦住了她:“殿下,殿下莫气,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坏了母子的情分。” 长公主闭了嘴,气的坐回了椅子上,却仍旧满脸怒容,显然并不打算退步。 孙嬷嬷有些着急,可母子两人都不是肯轻易退缩的人,若是事情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为了一个妾和一个庶子女,怎么看都不值得。 她叹了口气,虽然拦下了长公主,话却是对着贺烬说的:“侯爷,殿下正在气头上,您不妨先回去,等殿下她冷静了你再来,母子间有什么都是能好好说的。” 长公主眉头仍旧拧着,但毕竟孙嬷嬷伺候自己几十年,虽然眼下她并不想让事情拖着,可既然孙嬷嬷这么说了,她也就给她这个面子。 贺烬显然也并不想和她争吵,大约也知道短时间内想让她打消念头很难,因而也没纠缠,很快就起身走了,临出门前还朝长公主行了个礼。 只可惜气头上,长公主根本不想理会他。 等人彻底不见了影子,孙嬷嬷才上前关上了门。 长公主斜眼看她:“有什么话这么见不得人?” 虽然语气很不好,但孙嬷嬷知道她只是迁怒,也不放在心上:“长公主还是这个脾气......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您还能不了解侯爷的脾气?何必和她吵呢?” “你以为我愿意?这个混账,简直是色令智昏!” 孙嬷嬷好声好气的劝她:“年少轻狂都是有的,何况侯爷还是第一次做父亲,难免会失了分寸......好在还有殿下替他周全。” “周全什么?你看他那副样子,要是我不肯松口,他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孙嬷嬷目光微微一闪:“那长公主松口不就成了?” 长公主脸色一黑:“你老糊涂了不成?这种事情如何能松口?!” 眼见她要发作,孙嬷嬷连忙凑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长公主一怔,随即眉头拧起来:“本宫处置个人,竟然还要偷偷摸摸?” 她骄傲惯了,的确不大看得上这种行为方式,就比如之前她要敲打白郁宁,也是当着白郁宁的面,将她的丫头留在侯府的。 现在对上阮小梨,却要暗地里做手脚...... 孙嬷嬷知道她的脾气,可也没了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劝她:“总好过真的和侯爷闹起来,这么做虽然不大好看,可至少能将事情处理干净,侯爷也不会说什么,不至于损了母子情分。” 长公主脸色变幻不定,但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就先这么做吧。” 第340章 两个人的打算贺烬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长公主了解他,他也了解长公主,很清楚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哪怕自己这个独子去求她。 他心情沉郁的出了门,却一抬眼就看见白郁宁站在不远处,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顿时更加糟糕起来。 只是碍于礼数,他脸上没露出一丝端倪来。 白郁宁是为了翡烟来的,贺烬已经猜到了,她本意是想去见见长公主的,刚才两人用了早饭,算是相谈甚欢,言语间她一改上次的冷淡,态度很是热情,还与她说了不少子嗣的事。 比如,即便日后侯府会有庶子女,也会记在她名下;比如这侯府绝不允许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再比如庶子女永远不可能越过嫡子女去等等。 这让她害羞之余,心里也安稳了不少,隐约觉得长公主那些话像是在和她许诺,却全然没往阮小梨已经有孕身上联想。 只是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她一出门就看见翡烟被抓了,现在还跪在这慈安堂门口,动都不敢动。 虽然和翡烟说不上什么情分,可毕竟是自己的丫头,遭遇了这种对待,她怎么都要讨个说法的。 鉴于之前才和贺烬产生了矛盾,而长公主又对她和颜悦色,遇见这种事她自然愿意来找长公主,而不是贺烬。 可事情偏就这么巧,慈安堂不让进,她见不到长公主,可贺烬却在这时候出来了。 白郁宁只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就开口喊住了贺烬,不管怎么说,先把人带走才是正经事。 “贺侯留步,不知道本宫这丫头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扣在侯府如此惩戒?” 想起贺烬之前在溪兰苑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她心里就有气,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矜傲,试图以此让贺烬迁就退让。 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就算翡烟真的做了什么,自己既然出面了,那侯府也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贺烬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听见她开口便看了一眼翡烟。 翡烟原本还想依仗以往伺候他的旧情,求他给自己做主,可贺烬这一眼,却看的她立刻打了退堂鼓,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贺烬这个旧主看自己的眼神,除了锋利就是冷硬。 别说旧情,就连对陌生人的冷淡都成了奢望。 她本能的闭上了嘴,没敢吭声。 贺烬也并不在乎她的反应,那一眼扫过之后,目光就再次落在了白郁宁身上:“公主若是要兴师问罪,请进就是。” 他侧身将进慈安堂的路让了出来。 白郁宁一愣,贺烬这反应不在她预料之内,等她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贺烬却已经抬脚走了。 她心口陡然窜上来一股怒火:“站住!” 背对着她的人像是没听见,脚步仍旧越走越远。 “本宫让你站住!” 贺烬像是这才听见她的话,脚步顿住,微微侧身朝她看过来:“公主还有事?” 第341章 白郁宁抬脚朝他走过去,本意是想指责他对自己的冷淡,可到了跟前,却先一步察觉到了贺烬身上的沉郁。 这个男人的心情不太好......或者说是很不好。 难道是因为溪兰苑被遣散了,所以不高兴? 白郁宁高涨的怒气一顿,隐隐生出点心虚来,难道贺烬已经知道了,遣散的事是她去求得皇上? 她心思百转千回,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提这个话题,否则就是不打自招,她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抬手抓住了贺烬的袖子:“贺大哥,你许久都不见我,难道就不想念吗?” 她垂下眼睑,脸上都是落寞和失望:“我可是每日都惦记着你......” 贺烬垂眼看着自己的袖子,强行按捺着想拽出来的冲动,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郁宁这个问题。 想念吗? 他沉默下来,半晌才在白郁宁有些期待的注视下开了口:“我们前几天才见过。” 他说着话,不着痕迹的抬了抬手,试图将袖子从白郁宁手里拽出来,却不等他动弹,那抓着布料的手就猛地一紧,将平整的袖子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贺烬其实见过不少次白郁宁撕扯帕子,可因为对方每回手都半藏在袖子里,所以观感并不算强烈,可眼下,那双手就在自己眼前,本该纤细白皙,柔弱无骨的存在,眼下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扭曲,还遍布着青筋...... 他走开一步,拉开了和白郁宁的距离,也将袖子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公主要是没有别的事,臣就先走了。” 公主,臣...... 白郁宁心里莫名一跳,虽然这称呼没有哪里不对,他们也已经被赐婚了,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可听见他开口的时候,她仍旧觉得有些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拦住了贺烬的去路:“贺大哥......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你知道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 她的眼神殷切又诚恳,看起来无辜极了。 可贺烬却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她是忘了吗?是她先提起身份的,还试图用这个身份来压制胁迫自己。 他不过是如她所愿而已。 “......公主不是还要为自己的婢女讨回公道吗?臣就不打扰了。” 他抬手一礼,随即绕过白郁宁,大踏步走了。 白郁宁似乎又喊了他两声,但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白郁宁那个人还是很傲气的,他刚才话说的不算客气,对方应该会生一段日子的气才对。 这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是阮小梨,被欺负了也不会真的恼...... 他心脏忽地一滞,眼底慢慢涌上来愁苦,他忘了,现在阮小梨也在生气,而且,还是头一回生气。 而白郁宁生气,他毕竟经历过,知道她这气会怎么生,目的是什么,应对起来还算简单。 可阮小梨那边,他却连该怎么去哄都不知道,从来不生气的人,冷不丁真的来一下,真的是让他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阮小梨...... 第342章 溪兰苑虽然偏僻,可却是侯府最大的院子,当初为了安置下那么多人,也为了方便管束,是将几座院子打通了合在一起的。 因而姨娘们一走,这里就变得十分冷清空旷,贺烬怕阮小梨不喜欢,就调了不少丫头过去。 旁的条件没有,只有一个,老实本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可就算这样,溪兰苑也算不得热闹,因为阮小梨比起以往也更加不愿意出门了,这些日子,她别说院门,甚至连屋门都没出去过。 贺烬头疼的叹了口气,靠在溪兰苑大门上,却迟迟没有进去。 他想着长公主的那句清倌,越想越觉得心里揪扯的厉害,很想给当初那个说了那些混账话的自己几巴掌。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办法改变,他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让阮小梨高兴起来,至少不要再纠结在那些过去里。 他......他会对她好的。 他保证。 “爷?真是您,您这怎么也不进去?” 寒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将贺烬的思绪从神游里拉扯了回来,他扫了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长随,本想斥责他一句多管闲事,可却一眼看见了寒江身后的太医。 他一愣,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太医来是?” 大约是看出来了他有些紧张,寒江连忙摆手:“就是寻常看诊,咱们阮姨娘毕竟才遭了罪,总得多小小心些。” 贺烬松了口气,虽然仍旧觉得阮小梨不想见他,却还是硬着头皮抬脚进了屋子,当着外人的面,阮小梨总不至于把他撵出去吧? 嗯,应该不会,她不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 贺烬安抚了自己一句,神态慢慢坦然自在起来,可推门的时候还是顿了顿,犹豫片刻,姿势由推变成了敲。 没多久里头响起了脚步声,贺烬的视线就粘在了门上,他想,阮小梨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她立刻又把门关上......自己还要不要再进去?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蹦出来一堆,却不等他理清楚,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彩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爷来了?快请进。” 原来不是阮小梨。 贺烬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但这莫名的情绪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脑后,他抬脚进了屋子,一侧头就看见阮小梨坐在床前绣什么东西。 她应该是听见了彩雀的话,却并没有看过来,果然是还不太想见他。 虽然结果自己猜到了,可贺烬还是有些不高兴,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好说,他扭头咳了一声,见阮小梨还是纹丝不动,咳嗽声就越来越大。 “......爷可是着了凉?” 虽然有人开口了,却是寒江。 贺烬脸沉下去,扫了他一眼,眼睛里写满了你好多管闲事,连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事。” 寒江颇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贺烬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前阵子虽然受了伤,眼下也快好了,他也就没把这两声咳嗽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彩雀:“太医来给阮姨娘诊个平安脉。” 第343章 彩雀点点头,眼底忧虑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阮小梨终于扭头看过来,她随手放下手里的绣品,扶着桌子坐起来,慢慢朝贺烬行了个礼:“侯爷......大人安好。” 贺烬想去扶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太医没察觉到他纠结的心理,听见阮小梨的话连忙拱手:“不敢不敢,如夫人请伸手。” 两人在桌旁坐下来,压低声音说话,问的也不过是寻常话,饮食如何,睡眠如何等等。 贺烬撑着一张冷脸,离得不远不近的,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大约是并没有什么问题,太医很快就点了点头,说安胎药的方子不用换,继续吃。 贺烬紧绷的脸色也就跟着放松了些,见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就喊了寒江进来,先给赏,再把人送回去。 这期间阮小梨已经重新拿起了绣品,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活。 贺烬有心和她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靠近一些,垂眼看阮小梨手里的绣品。 他知道阮小梨的绣工不错,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不知道原来绣活做起来这么费劲,慢不说,手还会一直抖。 “......你要是缺什么,府里也有绣娘。” 阮小梨手一颤,针尖直直的戳进了指头里,她虽然没吭声,贺烬还是看见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让阮小梨分了心所以才会扎手,还是刺绣这东西,本身就很危险。 他只是下意识的蹲了下来,想去抓阮小梨的手,却被对方十分轻易的躲开了。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活像扎得人不是她。 贺烬心里有些憋闷:“......你要是闲,找人来给你说书唱曲儿,别做这个了。” 他伸手去拿那绣品,却见阮小梨两只手都捂在了上头,一幅保护的姿态。 他眉头顿时一拧,这些天虽然因为做错事他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脾气,在阮小梨面前做小伏低,可不代表他的脾性就改了。 眼见阮小梨这么不配合,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我想自己给他绣双鞋。” 阮小梨忽然开口,语气还是很平和,只是带了些冷淡,却瞬间噎住了贺烬的话头,也浇灭了他心头刚窜起来的那一点火星。 想给自己的孩子做双鞋子,这种理由,谁能反驳呢? 就连长公主那样的身份,也曾亲历亲为给他做过衣衫鞋袜的,兴许做的不好,可到底是一片慈母之心,谁能拒绝呢? 兴许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不为所动,可贺烬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他苦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视线却落在那绣品上。 他这才看出来,那花样是个虎头,布料她还选了大红色,估计是觉得男孩女孩都能穿。 “......才两个月,时间还很多,不着急。” 你小心些,别再扎着了。 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阮小梨自然也听不到,她只是见贺烬消停下来,就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去绣那个虎头。 第344章 虽然阮小梨没怎么说话,周身也充满了旁人勿近的气息,可毕竟没有开口撵人。 短暂的犹豫过后,贺烬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察觉,隔得不远不近的坐了下来,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低低开了口:“当初......” 阮小梨手一颤,贺烬意识到是自己忽然开口惊到了他,有些尴尬的住了口,可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与其等会再提,再吓阮小梨一次,倒不如现在就一口气说完。 他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当初是我误会了你,我不知道你进府的时候还是个清倌,上次让你去做那样的事......抱歉,阮小梨,我......” 阮小梨扭头看过来,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其他的神情,倒是仍旧很平静,像是贺烬的道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这让贺烬有些尴尬。 “阮小梨,我......” 阮小梨摇了摇头:“侯爷不用说这些话,我担不起......” 虽然她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可这话听在贺烬耳朵里,却仍旧宛如一把刀,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站了起来,朝阮小梨走近了一些:“我是真心的......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在意,我真的......很抱歉。” 阮小梨垂下头看着手里只绣了一点点的虎头,贺烬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其实她是有些意外的,要说一点感受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她是真的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低头。 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吃了那么多亏,总该长点心了。 如果说以前因为看见他待白郁宁的好,心里曾经生出过一点期待,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这人也会对自己和颜悦色,那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就彻底把她的期待打破了。 不仅如此,还重新教会了她做人和现实。 她不是白郁宁,没有对方的出身和教养,自然也得不到贺烬的尊重和爱护。 她其实从开始,就该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恩客,但这个觉悟来的太晚了。 她只好不说话,垂着头继续去绣手里的虎头。 然而这副反应显然并不是贺烬想要的,他干脆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来,强迫阮小梨和他对视。 “你是不是不信我?” 贺烬这么问了一句。 阮小梨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贺烬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非要她说一句没关系吗? 可这种事要怎么没关系?她又不是块没心的木头。 她抬眼看着贺烬:“侯爷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 这是在委婉的撵人,贺烬心里很不痛快,道歉没得到回应就算了,还要被撵走,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心里烦躁的厉害,可阮小梨却根本不理他。 于是他音调不自觉高了:“阮小梨,你......” 阮小梨捂住了肚子,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却因此让贺烬闭了嘴,他似乎终于想起来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他发脾气,于是沉默半晌,他的语气再次软和了下去:“怎样你才信?” 他说完话,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带着阮小梨以往没瞧见过的神情,她有瞬间的恍惚,回神的时候才认出来,那是期待。 贺烬竟然在期待她的回答。 可阮小梨不愿意开口,她信贺烬的那句抱歉,看他这副样子,也相信他可能真的后悔了,但这都不是关键。 第345章 她短暂的沉默片刻,轻轻地开了口—— “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清倌,还会不会让我去勾引冯不印?” 话出口的瞬间,阮小梨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很剧烈地跳起来,可却并不是因为紧张,因为她是能猜到答案的。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着贺烬那双眼睛,看着里面的期待慢慢褪去,变成了苦涩和无奈,以及浓郁的纠结。 男人迟迟没有开口,可这何尝不是一个答案呢。 果然是这样子的,和她猜的如出一辙。 贺烬,终究是贺烬,哪怕他现在这么急切的想要解开误会,想要让她放下怨恨。 但可笑的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误会。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他当初说的那些话,旁人都是良家子,只有她出身青楼。 和她是不是清倌没关系,只要她出身青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点点缓慢下去,如同即将在烈日映照下慢慢干涸的鱼。 贺烬这歉道的,真是让人心如刀绞。 可她还是扯了扯嘴角:“侯爷,请回吧。” 贺烬像是没听见,仍旧蹲在她面前,不动也不说话。 阮小梨叹了口气:“侯爷,如果当初在你开口的时候,我就一头撞死,你要怎么救人?” 贺烬再次语塞,他要怎么救人呢?大约也只能冒险了。 因为没有别人会答应这种事。 他心脏沉下去,他明白了阮小梨的意思,其实他不是不能冒险的,却因为阮小梨在,所以他放弃了,他选择了牺牲一个,去救别人,现在还要这个牺牲者放下芥蒂。 何其无耻。 “侯爷,回去吧。” 阮小梨又开口了,但贺烬这次没有再纠缠,他站起来深深的看了阮小梨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出了门。 直到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阮小梨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脸上的平静慢慢龟裂,她露出一抹苦笑来。 好在并没有人进来,也就没看得见她这平静撑的有多辛苦。 暮色四合,消失了一下午的彩雀终于露了面,她大概有些心虚,看见阮小梨目光躲闪了一下,见阮小梨并没有理会她,这才笑嘻嘻的凑过去:“姨娘,还绣呢?该休息一下了,不然咱们的小主子也该心疼了。” 她说着探头看了一眼,却只见那不大的虎头只绣了一小半,这可不是阮小梨以往的速度——难道因为是孩子的东西,所以格外细致? 阮小梨听话的放下了手里的绣活,侧头打量了彩雀一眼,瞧见她头上一朵珠花十分陌生,就知道她这一下午去了哪,却并不想追问。 “姨娘饿不饿?奴婢去做些点心来吧。” 她说着就要跑,却是刚出门就迎面遇见一个眼生的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彩雀姐姐安好,大厨房里炖了补汤,特意送来给阮姨娘尝尝的。” 第346章 彩雀到现在还没习惯这种待遇,忍不住露出惊喜来:“多谢你。给我吧。” 丫头却转身躲开了:“这种粗活哪能让姐姐来做,我给送进去吧,也好给阮姨娘请个安,表表孝心。” 彩雀没多想,毕竟这种事在这富贵人家是常见的,她心里生出点隐蔽的欢喜来,仿佛是看见了阮小梨以后在这侯府里站稳脚跟的样子,她不自觉笑了,态度也热情了许多:“那你就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彩雀笑嘻嘻道:“姨娘,你说巧不巧,刚说要去做点东西来吃,大厨房就送了补汤过来,喝点吗?” 阮小梨仰起头,抬手轻轻揉了下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活儿没做多久,就觉得身上疲惫的厉害。 她将绣品搁在了桌子上:“我倒是不饿。” “奴婢问阮姨娘好,姨娘喝一些吧,大师傅可是吊了好久,奴婢隔得远远的都闻见了香味。” 那丫头一开口,阮小梨才察觉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闻言朝她看了一眼:“瞧着你眼生。” 丫头笑了一声:“奴婢是大厨房的,平日里烟熏火燎的,不好往后头来,污了主子们的眼,今天是厨房缺人,没办法才将奴婢派过来。” 阮小梨点点头,虽然这丫头说了一堆,却连个名字都没报上来,她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丫头真的故意隐瞒,却也没有计较。 “你们有心了。” 她看了看彩雀,彩雀会意,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要赏,那丫头受宠若惊的接了,然后殷勤的开了食盒。 浓郁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彩雀深吸一口,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声:“真的好香啊,姨娘,喝一点吧。” 她盛了汤出来,放在桌边。 阮小梨也就没再推辞,反正她现在多吃些总是没坏处的。 只是那丫头得了赏钱竟然也还没走,仍旧戳在旁边看着他们,让阮小梨有些不舒服:“你还有事?” 丫头摇了摇头:“没没没......奴婢是想着这食盒要送回大厨房,还得彩雀姐姐跑一趟,倒不如奴婢等一等。” 话虽然说的不算错,可阮小梨却总觉得她过于殷勤了,虽然因为贺烬愿意留下这个孩子,而让她在府里的处境好了些,可毕竟很快这侯府就要有喜事了,对方还是公主,这么殷勤,实在是没必要。 她看了一眼那碗汤,有些不大想喝。 “不过几步路,就不必麻烦你了,你回吧。” 那丫头愣了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让人觉得不舒服了,脸上有些慌乱,片刻后才行了个礼:“姨娘莫怪,这汤是侯爷嘱咐大厨房熬的,特意叮嘱了要看着您喝了才行,奴婢现在回去,交不了差,还要挨罚,求姨娘可怜可怜奴婢,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吧。” 她看着阮小梨,脸上露出卑微和祈求来,仿佛真的很畏惧那差事没办好的处罚。 彩雀原先也觉得她有些殷勤,眼下听她这么一解释,顿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赖在这里不走了,原来是侯爷的意思,怎么不早说?” 丫头没说话,低着头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彩雀也没追问,倒是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侯爷真是的,熬的这么好的汤,难道还能糟蹋了不成?非要人盯着做什么?姨娘,喝一点吧。” 阮小梨这才重新看向那碗,贺烬吩咐的吗? 他原来也会做这种事情,这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第347章 可她也没办法说不是,毕竟她也并不是很了解那个男人,兴许是真的担心自己会亏待这个孩子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拿着汤匙搅了搅,舀起乳白的汤汁正要往嘴里送,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谁这么着急来溪兰苑? 阮小梨动作不由停下,扭头朝外面看过去,可眼前却多了道影子,是之前那个丫头。 她心里莫名一跳,瞬间警惕起来:“你干什么?” 对方没开口,却一改之前的谦卑,哪怕傍晚的天色有些昏暗,却仍旧将她脸上的狰狞照的清清楚楚。 那丫头一把端起了桌上的碗,抬手就要往阮小梨嘴里灌,彩雀尖叫一声:“你住手!” 她弯着腰,头对着那丫头的肚子就冲了过去,试图借此将她撞飞,却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有些拳脚功夫,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 彩雀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门框上,登时就有些头晕眼花。 “姨,姨娘,快跑......” 阮小梨自然是想跑的,可对方一直堵着她的去路,现在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用力挣扎起来,却只换来对方的嘲讽:“阮姨娘,奴婢劝你还是痛快点,别闹到最后,一尸两命!” 她话里满是狠厉,阮小梨不由愣住。 是谁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这丫头刚才说,汤是贺烬让人熬的......可怎么能是他呢? 阮小梨想不明白,也挣脱不开,却并没有想过要认命,这个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却是她盼了那么久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人夺走? 这绝对不行。 她抬脚狠狠踩了下去,对方疼的闷哼一声,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端着碗要往阮小梨嘴里灌。 她只能死死闭着嘴,却不防备下巴被人捏住,她心口一颤,颌骨像是要被人捏碎一样,疼的厉害。 在这种强度的疼痛刺激下,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张嘴,可又靠意志力死死强撑着没有松口。 “你给我张开!” 丫头也有些气急败坏,她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这么难缠,她加大力道,一幅要将手底下的颌骨捏碎的架势。 阮小梨撑不住了,虽然十分抗拒,可唇瓣还是在外力的压迫下一点点张开。 她眼底漫上来惊惧痛苦和不甘,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她手指四处摸索着,眼角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茶壶,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摸到了。 然而丫头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借着捏着她颌骨的手将她外头狠狠一拽,近在咫尺的茶壶瞬间遥不可及。 阮小梨心里一疼,她真的留不住这个孩子了吗? 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和自己会有联系的存在......就要这么没了吗? 第348章 抓着她的人忽然倒飞了出去,阮小梨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可没了钳制的力道,身体却很诚实的踉跄了几下,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一只结实的胳膊伸过来,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没事吧?” 阮小梨还没从刚才的绝望里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木然,愣愣的看了眼贺烬,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她抬手摸了一下,虽然因为月份小,还什么都摸不到,可砰砰乱跳的心却因此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又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有喝进去。 她摇了摇头:“没事。” 贺烬却仍旧看着她没动弹,女人的脸色很白,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可她却这么说了,一点撒娇抱怨的意思都没有。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因为这场景很眼熟,他总觉得自己见过很多次,却想不起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抬手碰了碰阮小梨的脸,兴许是因为刚刚才从险境里挣脱出来,阮小梨并没有躲。 但贺烬还是只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抬眼看向刚刚被自己扔出去的人。 在对方意识到今天不能得手的时候,已经试图逃跑了,但寒江和云水都守在外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现在人就被压着跪在外头。 只是对方很古怪的并没有露出任何心虚或者恐惧的情绪来,明明处于绝对弱势,却还抬着头看着阮小梨冷笑。 贺烬眉头拧起来:“谁派你来的?” 丫头不肯开口,云水抽刀压在她脖子上:“想活命就说实话!” 丫头像是聋了,没有任何反应,云水正要再问,丫头忽然朝着刀撞了过去,云水察觉到端倪,迅速后退,可对方动作太快又过于突然,脖颈上仍旧开了个血窟窿。 场面一时间颇有些血腥,彩雀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这场景,顿时被吓得叫了一声。 贺烬抬手遮住阮小梨的眼睛,可紧接着,那只手就被挪开了,阮小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侯爷,这场面吓不到我。” 贺烬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阮小梨是和他一起被追杀过的,自己昏迷的时候,还是她拉着自己,从尸体堆里逃出去的。 她的确不会害怕这种场面,也或者曾经是害怕的,只是没人体贴她的害怕,她也就只能慢慢适应了。 贺烬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的搓了搓手指,将手收了回去。 云水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丫头,朝贺烬摇了摇头。 人还没彻底断气,但既然宁死都不开口,就没了救治的必要,反正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可知道归知道,贺烬仍旧觉得恼怒甚至是难堪,在他的府邸,竟然有人要谋害他的孩子。 他一改刚才在阮小梨面前的沉静,脸色狰狞起来,语气阴沉沉道:“就算死了,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给我查!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云水和寒江连忙答应了一声,云水转身出了院子,寒江抬脚进屋,将那些没喝完的汤收了起来,大约是要拿出去找大夫查验。 阮小梨看着两人走远,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吵闹声,隐隐还有哭喊求饶声,这次大约会有不少人要遭殃。 她莫名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白郁宁落水的时候,那时候贺烬也很生气,也不管她们是不是无辜的,就全都问了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物是人非,可原来作为事件起源,感觉也并没有多好。 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垂眼看着地上还残留的血迹,后知后觉的颤抖起来,她还是怕的。 第349章 不是怕这个死人,而是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差一点,就要离开自己了。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贺烬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来:“没事了......回屋子里去吧。” 阮小梨感受着他掌心那略有些烫人的温度,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有挣脱。 不管怎么说,他救了孩子和自己。 “谢谢。” 她这句谢说的很诚恳,可惜听在贺烬耳朵里,就满是疏离和冷淡了,他甚至宁愿阮小梨指责他不够尽心,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让人找到空子下手。 可他也清楚,阮小梨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应该做的。” 末了,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半抱着阮小梨,把她送到床榻边上,让人出去再请太医来看看,毕竟是受了惊吓,还是要小心些的。 侯府的邀请太医不敢怠慢,没多久就到了,细细给阮小梨诊了脉,神情略有些严肃。 太医:“孩子还好,只是这安胎药的方子怕是要换一换,还请如夫人按时喝,一日三次都不要落下。” 阮小梨道了谢,寒江将大夫送了出去。 两人一走,气氛就有些尴尬,贺烬呆坐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你睡吧。” 阮小梨点点头,翻身上了床,正想去扯床帐子,一只手就先她一步伸了过去,然后藕荷色的薄纱就垂了下来,慢慢将贺烬挺拔的身影挡在了外头。 可却迟迟没有想起脚步声。 阮小梨撩开被子盖住自己,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那层薄薄的布料上,那上面投映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影子,是贺烬的。 他还站在外头......是在做什么呢? 阮小梨有些出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那天小山村里和贺烬亲热的那天,一会儿又是那个丫头狰狞的脸色...... 她脑袋慢慢疼起来,一声闷哼就在嘴边,外头却忽然闹了起来,不是和之前似的,下人在喊冤的那种吵闹,而是真正的哭喊和惊叫,像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心里一跳,睡意瞬间飞了。 外头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寒江几乎是小跑着进得门,大约是消息的确很不好,他虽然进了屋子却没开口,贺烬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脚走了出去。 两人在院子里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贺烬那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都死了?” 寒江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本来关押起来,打算分开审问的,谁想到晚上去提人的时候,就全都没气了。” 他神情有些灰败,话一说完就跪在了地上:“奴才办事不利,请爷责罚。” 贺烬却迟迟没开口,虽然涉事人等都死了,可这是侯府,除了他还有谁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来? 简直是不打自招。 第350章 虽然不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贺烬忽然的安静还是让她有些不安,她犹豫很久,还是撩开了帐子。 夏日降至,即便是晚上,屋子里外也并不觉得冷,故而窗户是开着的,她一抬眼就看见那主仆两人,一站一跪的戳在院子里,脸色都难看的厉害。 她心口一颤,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下手的人好像很棘手,棘手到贺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她一时间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情感上她是对贺烬有那么点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孩子,他应该做到一点父亲的责任。 可理智却总是在唱反调,嘲讽的告诉她,她不是白郁宁,贺烬没有理由会大张旗鼓的闹腾。 她靠在床头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发呆,思维从混乱变得清晰,如果贺烬不肯继续查下去,那么她...... “在想什么?” 贺烬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阮小梨的思绪,她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外头寒江也已经不见了影子。 她没有拐弯抹角,抬眼直视着贺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贺烬大约是从没见过她如此犀利的眼神,竟然下意识扭头躲闪了一下:“还没,人证都死了,要查证还要些时间。”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敷衍。 阮小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垂下眼睛,很想问一句这个时间是多久,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查得到。 可等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却只有淡淡的几个字:“侯爷请回吧。” 贺烬闻言沉默下去,他这些日子沉默的时候格外多,虽然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话也并不多,可和现在的样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以前是不想理会她,和她无话可说;现在却是肉眼可见的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只好闭嘴。 “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你一个人......” 阮小梨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就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可以。” 贺烬未尽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他僵持片刻还是抬脚走了,只是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明天溪兰苑就不用从大厨房要菜了,我会调人过来给你建个小厨房......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大约是先入为主,连这样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不会再查的暗示。 阮小梨忽然有些冲动,她看着贺烬的背影:“侯爷,你会找到下手的人吗?” 贺烬略有些诧异的看过来:“当然,侯府容不下......” 他话音突兀的一顿,他想说侯府容不下这么恶毒的人,可一想到下手的人可能是谁,那句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好在阮小梨并没有追问,她只是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侯爷在溪兰苑建个小厨房,是打算一直让我躲着。” 贺烬大概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嘲讽味道,眉头拧了起来,目光沉沉的朝阮小梨看过来,却许久都没说话。 阮小梨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忽然间糟糕了起来,茫然又困惑的看着他,手却慢慢抓紧了身上的薄被子,但声音还是平静的:“先谢过侯爷了。” 贺烬沉默许久,才语调沉沉的开了口:“不必。” 他看着仍旧靠在床头的阮小梨,迟疑许久,腿还是没能迈出去,他又走了回来,一步步朝床榻靠近。 烛光下,他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最后囫囵的罩住了阮小梨。 第351章 “阮小梨,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句话既像是承诺,又像是剖白,虽然听起来只是平常,可因为对象是阮小梨,所以贺烬仍旧有股莫名的不自在。 虽然阮小梨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贺烬无话可说了,却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阮小梨再次开了口:“夜深了,侯爷回吧。” 又一次被撵了。 可贺烬心里那股不想走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些,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却决定强人所难一次。 “我今天......想留下来。” 阮小梨一颤,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隐隐还有几分警惕。 这一瞬间,贺烬觉得阮小梨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通过他看见了某些不太好的人的影子。 就像她曾经在白郁宁身上看见过孙姨娘的影子一样。 他后退一步,试图借此让阮小梨放松一些,然而对方只是迅速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然后就开始去解衣裳的扣子。 贺烬一时愣住,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阮小梨也没挣扎,倒是笑了一声:“侯爷不是想让我伺候吗?” 贺烬目光沉下去,阮小梨有孕在身,他怎么会让她伺候? 她这句话分明是在骂他禽兽! 贺烬虽不是生在皇室,可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活到现在,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是众星拱月,从不知道什么叫低头。 可这些日子里以来,他因着自责曾经口不择言,又惦记着阮小梨有孕,对她算是百般迁就,已经拿出了自己几辈子的耐性,眼下却还要被嘲讽被羞辱...... 即便明知道不该,可情绪还是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控制不住的低吼起来:“阮小梨,我已经在弥补了,你还要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 阮小梨一愣,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她睫毛微微一颤,有些茫然的看过来:“侯爷是生气了?我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她这次是真的很茫然:“我要靠你护着,才能生下这个孩子,并没想过要惹怒你。” 这话说过的十分现实,现实的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贺烬没有关系一样,好像他的护持是在施恩一样。 他蓦地想起曾经留宿这里的样子,除了做那种事,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可回忆。 阮小梨不是在讽刺他,单纯的只是习惯而已。 贺烬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什么火气和憋屈都没了,他松了手,却仍旧看见那纤细的手腕被自己捏的红肿了起来。 这让他越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看着阮小梨那垂着的头,又觉得解释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沉默半晌,他还是抬手指了指外头:“我睡外面的软榻。” 第352章 贺烬这一宿睡得很不安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早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他捂着头闷哼一声,视线却下意识的看向屋子里。 外头天色还暗,显然时辰还早,阮小梨应该没醒,他心里一动,忍着头疼爬了起来。 借着窗户照进来的模糊光亮,他看见床上果然还是躺着人的,对方呼吸轻缓,显然还在酣睡中。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垂眼看她,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产生了错觉,总觉得阮小梨似乎比以往瘦了些。 他想碰一碰阮小梨的脸,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又怕手下没轻没重,把人吵醒。 他沉着脸很纠结,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朝阮小梨探了过去。 触感一如既往,也或许是粗糙了一些,毕竟怀孕的女人,皮肤都会变差的,可这种温热的触感,还是让人十分流连忘返,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忽视一个并不让人高兴的现实,阮小梨真的瘦了,脸颊都有些凹了进去。 虽然从巡游那次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恢复,可现在的确是更瘦了些。 难道怀孕的人都会瘦吗? 他毕竟是头一回有孩子,对此毫无经验,心里颇有些茫然。 可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疼,他闷哼一声,被惊得从思绪里回神,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阮小梨醒了,正咬着他的手。 “......你干什么?” 阮小梨一愣,像是没想到会是他,迟钝片刻才松开嘴:“侯爷?” 贺烬收回手,虽然看不清楚伤口什么情况,但八成是被咬破了,下嘴倒是挺狠。 “还能是谁?” 他叹了口气,却因为这句话有瞬间的恍惚,好像以前他也说过这种话,然后阮小梨就会来给他开门,露出在烛光下格外柔和艳丽的脸庞来。 可现在——她只是坐了起来,甚至还借着这个动作往后挪了挪,扯过被子完整的盖住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抱歉。” 阮小梨开口,话音一落才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她一愣:“侯爷,是不是破了?” 她摸索着要下地,贺烬伸手拦了一下:“是不是要点灯?我去吧。”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可阮小梨还是摇了摇头:“不劳烦侯爷了,火折子在哪,你也不知道......”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豆大的火苗,虽然不甚明亮,却仍旧将周遭映衬的清晰起来。 阮小梨闭了嘴,心里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贺烬能找到火折子。 贺烬也没解释,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知道的,只隐约想着好像什么时候见过旁人拿,就记在了脑子里。 他点燃了蜡烛,回头的时候阮小梨已经披着衣服下了地,蹲在矮柜面前找东西,没多久翻出一个木盒子来,打开里面都是伤药。 “不用这么麻烦,一点皮肉伤。” 他这才低头正儿八经的看自己的伤口,预估的倒是没错,果然被咬破了,现在半只手掌又疼又涨,已经开始肿了。 阮小梨也看见了,瞳孔微微一缩,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咬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才知道有些重了。 第353章 “我不知道是你......” 她又解释了一句,可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诚意,所以说着说着她就闭了嘴。 她是知道贺烬睡在外间的,可在惊醒的瞬间还是连问都没问一句就下了嘴,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贺烬其实也想过她是不是在借机泄愤,可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是早就受够了阮小梨这样的态度。 “不怪你。” 阮小梨眼神晦涩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抓着他的手清理了血迹,然后撒了药粉,又去裁剪白布。 贺烬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解气吗?” 阮小梨大约没听清,也或者听清了,却觉得这不像是他说出来的话,所以心存怀疑。 总之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什么?” 贺烬撸起袖子来:“不解气再给你咬一口。” 这次是真的很清楚了,清楚的阮小梨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她收回了手:“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在为之前的事和你道歉。” 贺烬话说的干脆坦然,可心情却远不像面上那么淡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阮小梨,试图从她的表情变化里窥探到她的想法。 然而阮小梨短暂的惊讶过后,脸色就变得很平静起来:“侯爷不要说笑了。” 她低下头,拿着剪好的白布将他伤口一点点的包扎起来。 这反应却让贺烬心里很是憋闷:“阮小梨,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对不对?” 阮小梨反而更奇怪他为什么要三番四次说这种话,如果说最开始那次,是因为不知道她当初进府的时候是清白的,心里受到了冲击,所以才口不择言。 那现在呢? 他应该回过神来了才对,应该很清楚,有过两个男人,和有过许多男人,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那是骗他的。 但她之前解释过一次了,这次她不打算再说那些话,再侮辱自己一次,所以她闭上了嘴。 可贺烬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很迫切的想要改变眼下这个状态,想让事情回到它原本该有的轨道上去。 “阮小梨,你说话。” 阮小梨叹气,她想如果自己坚持不开口,贺烬大约又要生气了,然后再口不择言,再来道歉......想想就觉得好无聊。 算了,说吧,反正她不信的确是有理由的。 她抬眼看过去,眼神已经从无奈变得冷静起来,带着一点点审视:“侯爷与其问我为何不信,不如先告诉我,对孩子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贺烬愣住,阮小梨却看着他笑起来:“我昨天看见你和寒江在外头说话,你那副样子......总不会是什么都没查到吧?” 贺烬一噎,有短暂的语塞,他的确有所收获,可要怎么告诉阮小梨呢?要怎么告诉她容不下这个侯府长子或者长女的人,是孩子的亲祖母? 第354章 他的沉默像是在拒绝,阮小梨没等到答案也没纠缠,只是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凌乱的床榻:“侯爷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再去睡了。” 这也算是个台阶了,她没再等,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了,她扭头看过去,就见贺烬神情晦涩的看着自己。 “你真的想知道?” 这话说的...... 阮小梨脸色逐渐复杂起来,贺烬这么问是真的打算告诉她呢,还是想找个人来糊弄她? 可她仍旧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她其实想过有谁会做这种事,可思来想去,这么看不得她生下孩子的也只剩了侯府里还留着的那两个姨娘,和白郁宁。 可姨娘们不管曾经还是现在,都没本事做这种事清,所以也就只剩了...... “是我母亲。” 贺烬说话的时候,略有些难堪的扭开了头。 可阮小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她的思维还停留在白郁宁身上,冷不丁听见他说的那个人,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甚至是贺烬为了维护白郁宁,不惜将自己的母亲拉出来顶罪。 但她很快就想起来,贺烬不是这样的人,他再喜欢白郁宁,也不会把谋害亲孙的罪名扣在自己生母头上。 所以,贺烬这话八成是真的。 阮小梨惊住了,一时间除了心口的冷,竟没了别的感受,她很想问问贺烬这是为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迟迟没能开口。 她怕自己真的问出来了,贺烬的回答会让她承受不住。 倘若长公主容不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她的出身,这让她要如何自处? 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娃娃,怨恨的盯着她...... 身体忽然被紧紧抱住,几乎透体的寒意也被那温热的胸膛驱散,哪怕阮小梨心里仍旧对贺烬存着抗拒,可这一刻,这个怀抱还是让她有一瞬间产生了心安的错觉。 “不是这个原因,别多想。” 贺烬声音很轻,语气里充满了安抚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 阮小梨努力试图保持平静,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苦笑了一声:“不是我的出身......还能是为什么?她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这本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可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她反手抓住贺烬的手,期待的看着他:“你知道的,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你能不能去和她解释一下?” 那是孩子的亲祖母,是应该疼爱这个孩子的人,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可贺烬却没有给她回应。 阮小梨热切的心微微一沉,贺烬这是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抓着贺烬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些,力道大的连贺烬这样的练家子都有些承受不住。 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开口阻止。 第355章 他并没有要隐瞒自己过错的意思,只是一想到阮小梨对那件事的在意,他就有些开不了口。 可让她怨恨自己,总比怪自己来的好,他缓缓吐了口气:“解释没用的,是我的......” 阮小梨只听了前半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抬脚朝外头走,贺烬回过神来唬了一跳,连忙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侯爷贵人事多,连解释一句都不肯,可我不能就这么等着,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死在长公主手里。” 贺烬被责问的有些茫然,他没有不想解释,只是这些长公主都是知道的,可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现在去慈安堂,就出不来了。” 阮小梨却没有丝毫退缩:“既然是长公主要动手,我迟早都躲不过的,倒不如去说个明白。” 说不定还能挣一条生路。 若是当真无路可走,她也不能让害死她孩子的凶手逍遥法外,至少她要让那位高高在上,尊荣无双的长公主殿下,知道疼的滋味。 她侧身绕开贺烬,伸手去开门,手腕却再次被抓住。 她用力一甩,没能将贺烬的手甩下去,自己却磕在了门框上,其实也并不疼,但两个人还是都愣了一下。 贺烬态度强硬的将她抱起来送回了床上,堵着床沿不许她下地。 阮小梨知道论力气,自己绝对不会是贺烬的对手,想要让他让步,只能讲道理,虽然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向是不肯讲道理的。 “怎么才能让我出去?” 贺烬摇头:“怎么都不行。” “你果然是打算一直这么关着我......要等到我生产,还是长公主的人得手?” 后面这种可能说的贺烬心脏不自觉的颤了颤,他又摇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他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的,可就算如此,听起来也仍旧像是一句空话,惹得人想笑。 于是阮小梨就真的笑了,但笑完她就抓住了贺烬的手,目光诚恳的看着他:“侯爷,这个孩子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不能因为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信你......你让我出去吧。” 贺烬眼神苦涩,却仍旧摇头,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因为了解,所以很笃定,阮小梨这一去,只会将她自己送入绝境。 “......你没办法让她放弃。” 阮小梨垂眼看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我猜到了,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我,所以才容不下他......可以不是我的。” 贺烬怔住,阮小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想明白,阮小梨就又开了口;“有了这个条件,再让她相信孩子是你的,事情是不是就还有的商量?” 贺烬没回答,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阮小梨把这个孩子看的竟然这么重......关键是如果她拿这个做条件,他的母亲,说不定真的会同意。 可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阮小梨却仍旧从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中得到了答案,她松了口气:“你看,也不是不能谈的。” 她再次试图下地,又再次被贺烬堵了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肯让路...... 打也打不过,道理又说不通,阮小梨终于被激起了火气:“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许我去做......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 第356章 这句话显然十分诛心,哪怕贺烬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生气,语调却还是不自觉高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眼底猩红,紧紧盯着阮小梨,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若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们母子早化成灰了!” 他生气的样子,果然还是很吓人,可大约是真的对他没什么念想了,也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没了以往的高不可攀......总之阮小梨心里,毫无畏惧。 她甚至还嘲讽的笑了一声:“现在也没差多少,也就是多活l几天而已。” 贺烬被这句话气的发抖:“没差多少?你现在去慈安堂,才是真的就多活了几天!你到时候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或许是实话,可—— 阮小梨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烬一颤,只觉浑身的火气都被这句过于绝情的话浇灭了,他从来没想过阮小梨这么柔软的人,也能说出这么刀子似的话来。 简直像是把他推到了对立面一样。 可他也只是不想着一大一小,任何一个受到伤害而已。 阮小梨伸手推开他:“侯爷,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不能,就算结果不如人意,我也得试试。” 她这次终于顺利下了地,可不过走了两步,面前就再次站了个人,贺烬一如既往的堵住了她的路。 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次没再开口,看着贺烬的目光却一点点凉下去。 两人陷入僵持,贺烬像是被这陌生的目光刺到了一样,扭开头没有看她。 可这次,并没有人退缩。 在这份死一般的寂静里,贺烬终于明白,今天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阮小梨就不会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心里忍不住苦笑,亏他一直以为阮小梨是个柔软的人,可原来她执拗起来,也是这样锋利的,不管是谁,不管前面多难,多险,都不能让她后退。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不是不肯解释,是母亲都知道,他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也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血脉。” 阮小梨眼底的凉意慢慢变成了茫然:“如果她都知道......那为什么容不下他?为什么?” 她看着贺烬,想要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可男人却闭上了眼睛,虽然就算这样,他脸上的苦涩和后悔还是浓郁的让人心颤。 阮小梨就在他这副表情里,突兀的想起来了另一个可能。 她曾经被冯不印抓走过,还被抓进了他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屋子里。 她心脏狠狠一颤,声音不自觉哑了:“是因为被绑架的事?” 贺烬的沉默就是回答,阮小梨看着她,虽然努力克制,声音却还是颤抖起来:“你不是下了封口令吗?为什么长公主还会知道?” 这句诘问,充满了你无能的味道。 贺烬无话可说,可阮小梨的话却没说完:“你是因为我那句和冯不印有染,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没有。” 阮小梨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她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嘲讽的笑了一声:“当初我说我没换那副坠子你不信,现在我说别的男人碰我了......你就信了......哈,哈哈哈......贺烬,贺烬......” 第357章 贺烬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阮小梨,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阮小梨,我没有。” 他蹲在地上直视着床上的人,虽然仍旧只是几个毫无说服力的字眼,可大概是他神情过于认真,有些失控的阮小梨竟然在他注视下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却抬手握住了贺烬的手腕。 “我之前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走而已......” 贺烬看着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动也不敢动:“我没有因为这件事产生别的想法......阮小梨,我没那么无耻,是我逼迫的你,我一直都记着。” 这件往事,像一道恶疮,即便不去看它,也疼的厉害,可为了孩子,阮小梨还是血淋淋的将它剖开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贺烬:“那我们去找长公主,我可以当着她的面和冯不印对峙,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像极了那天在假山后头,小心翼翼问自己,能不能留个孩子的样子...... 贺烬心口闷闷地疼起来,他多么想说一个好字,可是他不能。 阮小梨并不明白,有时候真相并不是最紧要的,而人言可畏,对贺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来说才最可怖。 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可只要这件事传出去,那这个孩子,就会成为贺家的污点,就会让贺家成为笑柄。 这是长公主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目光里满是苦涩:“阮小梨,没用的。” 他想好了要怎么和她解释,可阮小梨却古怪的并没有追问,她只是苦笑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不信,对吗?” 她声音很轻,语气说是在问贺烬,倒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远比贺烬想的要通透,她是见惯了阴私的人,稍微一冷静就能明白,自家人信不信其实无关紧要,外头那些人才是根本。 谁会愿意相信一个女人,和土匪在屋子里呆了一天一宿,什么都没做呢? 他们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来污蔑,来攻讦...... 阮小梨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贺烬安抚似的将她两只冰凉的手都拢进了手心里:“阮小梨,我和你保证,我会护着你。” 阮小梨没开口,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贺烬也没再追问,他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阮小梨听见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自己,便沉默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 然而阮小梨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屋子里的灯烛越来越暗,外头却越来越亮,然后清晨的朝阳,将橘黄色的暖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隙招进来,打在两人身上,她才终于开口,她说:“那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的握住阮小梨的手,语气慢慢坚定起来:“不管是谁,我都会护住你们。” 他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肚子,这次没有人再来拦他,于是他终于得偿所愿。 在这份妙不可言的满足里,他抬眼和阮小梨四目相对:“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让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第358章 用了早饭,阮小梨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贺烬守在床边,等她睡着了才站起来,抬脚出了门。 外头寒江和云水都已经候着了。 “爷。” “慈安堂那边有什么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是寒江开了口:“昨天小佛堂多要了一回香烛。” 长公主早寡,一直以来也没有再招驸马,反倒是在自己院子里设了个小佛堂,说是要给早逝的贺父祈福,一年四季香烛不断,但每天每月用多少,都是定量的。 像这种多一份的情况,只有极偶尔才会出现。 上一次,仿佛还是慈安堂几个粗使仆役不小心落水淹死的时候。 贺烬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即目光坚定起来:“走吧,多要香烛,可见母亲心里不安,我合该去看看。” 他说着走却又没动弹,反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安静的溪兰苑:“留下一个,好好看着这里,除非我开口,否则旁人一律不许进。” 如果是以往的话,这守门的差事算是轻松,可昨天才有了那么一遭,于是贺烬的吩咐就变得很意味深长起来,几乎像是挑明了待会会有不少麻烦。 可两个人还是为此争抢了一下,毕竟怎么看怎么觉得,慈安堂那边的情况会更糟糕。 最后云水还是输给了寒江,只能悻悻跟在贺烬身后往慈安堂去。 清晨时分,合该是府里正忙碌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分派差事,庭院洒扫,采买进出等等,应该热热闹闹的才对。 可他们一路走过来,却安静的有些诡异,就算遇见了下人,对方也连声都不敢吭,显然是昨天忽然出了好几条人命,还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死的,有些吓到这些人了。 云水忍不住摇头,这位长公主殿下,这件事做的未免太张扬了,简直是丝毫遮掩都没有。 待会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他忍不住叹气,可等到慈安堂的时候,里头却一切正常,远远的就听见说话声,仿佛是孙嬷嬷在吩咐下人做什么,还有丫头说笑了几句。 听起来既没有面对贺烬兴师问罪的严阵以待,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太正常了。 可就是因为这份太过正常,才显出了不对劲。 贺烬显然也这么觉得,因为他的脸色更难看了,隐约还有几分恼怒,大约是觉得被小瞧了。 云水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爷,奴才去敲门。” 贺烬没开口,目光沉沉的看慈安堂紧闭的大门。 可云水毕竟伺候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这时候不开口,就是默认的意思,也没再耽搁,快走几步抬起了手,却不等敲下去,门就自己开了。 孙嬷嬷的脸随着门缝变大而逐渐清晰起来,只是在看见云水就在门外时,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时早就猜到了一样,连语调都没有起伏:“殿下知道侯爷会来,进来吧。” 若是不知道这院子里头的,是贺烬的亲娘,云水都要以为这是鸿门宴了,他不自觉看了眼贺烬。 对方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自顾自抬脚往里走。 第359章 孙嬷嬷没有拦人,云水便也抬脚跟了进去,一进门别的没瞧见,却先看见一道眼熟的影子跪在院子里,等走近些再看,才知道那是翡烟。 她不是被送给安宁公主了吗?怎么会跪在这里? 云水愣了愣才想起来孙姨娘死了,仿佛就是被翡烟杀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所以才把人留了下来。 看样子是打算让人一直这么跪着,什么时候认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而那位安宁公主似乎也是来要过人的,但很显然,她没有成功。 云水心里忍不住叹气,一时颇有些物伤其类,好在他们对贺烬足够忠诚,应该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他想着,加快了脚步,打算去追贺烬,可贺烬却被人拦住了脚步,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他只是正常在走路,可在路过翡烟身边你的时候,对方刚好晕了过去,摔倒在了他身前。 贺烬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就算是曾经伺候自己的丫头,可他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惜,冷酷的让人心惊。 然而孙嬷嬷的平静的更让人胆颤,因为她十分平静的开了口:“泼醒。” 待会儿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来泼水,云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快点,贺烬就该进屋子了。 他顾不上再看翡烟,小跑着追了上去。 长公主正歪在罗汉床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看起来十分悠闲,听见脚步声也没侧头,反倒手一伸,落下了一子。 屋子里很安静,于是棋子落地的那一声“啪”就有些刺耳,云水的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可母子两人像是一起哑巴了一样,一坐一站,谁都没有说话,云水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长公主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一宿过去,你倒是连礼数都没了,怎么?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添堵?” 贺烬便躬身行了一礼,长公主脸色稍缓,正要说点什么,贺烬就先开了口:“昨天那丫头,是母亲的人。” 倒是开门见山,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云水心里着急,他先前学了不少审问的技巧,很清楚贺烬这么做,会弄巧成拙,毕竟他们没有一点证据,长公主要是矢口否认,她又是长辈,贺烬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公主果然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云水一愣,这长公主竟然认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他有些懵,可贺烬却毫不意外。 以长公主的骄傲,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不屑于否认。 至于灭口,只是不想有人将内情传出去,祖母谋害孙儿,怎么都是不好听的。 所以在他开口问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 可猜到了不代表他能接受,他心里仍旧觉得愤怒:“那是你的亲孙子!” 长公主却毫不示弱:“还没生出来,连条命都不算。” 贺烬眼神沉下去:“母亲非要如此?” 长公主这才正经看他,却没回答问题,反倒眯起了和贺烬如出一辙的丹凤眼:“这句话该我问你,你真要执迷不悟?” 第360章 虽然只说了寥寥几句,可母子两人心里都清楚,这话算是谈崩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贺烬抬脚就要走,却一转身就看见孙嬷嬷拦在他身后。 “让开。” 孙嬷嬷叹了口气,看看长公主,又看看贺烬,心里无奈的很。 她之前给长公主出了个下药的主意,本意是偷偷摸摸的,做出个阮小梨自己身体不好,才没能保住孩子的假象来,不是让她做的那么明目张胆啊。 听说那丫头竟然敢往阮小梨嘴里灌药,她当时听见都愣了。 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年岁虽然大了,这做事的方法却是一点都没委婉。 她只好努力周旋。 “侯爷,你和长公主是母子,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贺烬拧眉:“不必说这些,母亲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孙嬷嬷怕是也得记一功吧?” 孙嬷嬷一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长公主却冷哼了一声:“你是她一手抱大的,现在却要为了个青楼的娼妓,来为难她......” “母亲!”贺烬低喝一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称呼虽然是亲密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柔软,“她是我的人,母亲是在骂我吗?” 长公主一噎,气极之下反倒笑了起来:“骂你?你不该骂吗?简直是荒唐,你甚至还为了她来找你母亲兴师问罪,你......合该请家法出来教教你孝道。” 贺烬眼神一凉:“母亲若如此气不过,大可这么办,可儿子受罚不是为别的,只有一样,为父不慈。” 长公主的脸色唰的青了,贺烬哪里是在说他自己,分明是指桑骂槐,指责的是她这个做祖母的。 “你,你......”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孙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心里倒是十分庆幸之前把下人都撵了出去。 “殿下,殿下息怒,侯爷他头一回做父亲,难免护子心切,您也是这么过来的,他眼下疼爱孩子的心,和您是一样的呀。”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看似是在劝慰长公主,可一字一句,都是在提醒贺烬,这是她的生母,难道还能害他?他眼下这所作所为,和不孝有什么区别? 贺烬听懂了,却没有给出回应。 孝道大于天,可那个孩子,那个被阮小梨那么看重的孩子...... 他这厢迟迟不开口,那边长公主却被他气的眼前发晕,孙嬷嬷几乎有些扶不住,顿时有些急了:“殿下?太医,快传太医......” 贺烬听见这喊声才回神,还是上前几步,和孙嬷嬷一起将长公主扶了起来,安置在罗汉床上。 他今天来这里,心里清楚肯定有的闹腾的,可长公主这一晕,还是让他觉得很震惊。 云水也被眼下的发展惊住,开了门就要去请太医,却不等腿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站住。” 云水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却见长公主正瞪着他:“干什么去?” “奴才去请太医......” 长公主冷笑一声:“请太医来看热闹吗?若是问起来,说我这是被你主子气的,他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第361章 云水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长公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门关上。” 云水只得讪讪听话,没敢再动弹。 贺烬神情复杂的看着长公主,迟迟没开口。 长公主没好气的看着他:“看什么看?还想再骂我?” 贺烬抿紧了嘴唇,半晌才开口:“人不能讳疾忌医......” 长公主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朝他砸了过去:“本宫素来身体康健,哪来的疾?你这个混账是在诅咒我吗?!” 贺烬抬手挡了一下那劈头盖脸的棋子,眉头却皱了起来,长公主的脾性,是做不出来装病博可怜的事情的,刚才可能真的是被气坏了。 他心里有了点愧疚,但事情走到这里,是绝不能这么罢手的。 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他下意识想拽回来,一抬眼才发现是长公主,对方拧眉看着他:“怎么包起来了?伤了?” 贺烬想起阮小梨那一口,又想沉默,实话是绝对不能说的,长公主本就对她有偏见,要是知道了...... 他还是把手抽了回去:“不小心碰了。” 长公主皱眉:“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碰的能这么厉害?我看看你的伤。” 贺烬将手背到了身后,为了让长公主停止继续追问伤口,他再次提起了孩子的事。 “母亲,贺家百年声誉的确可贵,可因此就要牺牲孩子吗?他是我的血脉,是无辜的。”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可神情却仍旧冷静:“百年声誉,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是贺家数不清的人命拼出来的,他们哪个不是娘生爹养?旁人的孩子死的,阮小梨的孩子就死不得?” 可自家的孩子和旁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已经做了安排,会有人截杀土匪,遣散的姨娘也有人盯着,绝对不会有人有机会将谣言散布出去,母亲,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 他看着长公主,见她许久不说话,眼底慢慢露出一点恳求,长公主要强,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神情也是头一回出现在他身上,看的长公主一愣,几乎要心软松口。 可她脑海里闪过老侯爷战死的样子,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扭开头:“我不能冒这个险......你还会有别的孩子的,烬儿,别糊涂。” 贺烬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糊涂,可却很清楚,如果任由长公主动作,他一定会后悔。 他沉默片刻,深深的朝长公主又行了个礼:“母亲好好歇着吧,儿子告退了。” 孙嬷嬷一喜:“侯爷这是答应了?” 长公主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呢? 果然,听见孙嬷嬷的话,贺烬脸上露出点类似于自嘲的笑来,里面却又带着几分苦涩:“母亲心意已决,儿子这里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各凭本事? 孙嬷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侯爷,你怎么能和殿下......” 贺烬抬了抬手,阻止了孙嬷嬷的话,语气平静又认真:“孙嬷嬷,我知道你从宫里出来,手段多的是,我和阮小梨一起接着。” 第362章 这话听在长公主耳朵里,像极了宣战,她一瞬间怒不可遏,抬手狠狠拍在棋盘上。 本就凌乱的棋子,因为这剧烈的冲击,不安的震动起来,磕碰间的哐啷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长公主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贺烬:“你这是非要和我,和贺家对着干?!” 她控制不住的抬起手,微微颤抖的指向贺烬:“你这个逆子!” 这样的指责,即便是贺烬也有些吃不消,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吭声,他不能松口,不然怎么和阮小梨交代? 他缓缓吸了口气,挺直了腰背直视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母亲维护贺家声誉,这无可指责;可儿子护持子嗣,尽父,尽夫之责,又何错之有?” 长公主一时被问住,贺烬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活着,有什么错...... 她一时间颇有些难受,可有些话还是得说:“你有没有错,不是本宫说了算的,你既然执迷不悟,就去祠堂问问列祖列宗吧。” 孙嬷嬷张嘴就要劝:“殿下,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长公主一抬手:“不必说了。” 她看向贺烬:“你放心,你出来之前,不会有人动溪兰苑,等你在里头把事情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贺烬也没再继续纠缠,他甚至没有再看长公主一眼,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儿子告退。” 他转身开了慈安堂的门,外面的日头已经彻底升了起来,门开的时候,明艳的阳光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屋子里,可没多久,那影子就迅速消失了,连一丝停顿也无。 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追着对方,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来,她叹了口气,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 “我何尝不愿意他高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事情当真被传出去,百年后我要如何去和贺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闭上眼睛,满脸都写着疲惫。 孙嬷嬷也跟着叹气,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捡起了满地的棋子,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慈安堂里气氛凝滞,离开的人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云水其实猜到了今天这一去,肯定没什么结果的,母子两人的脾气太像了,贺烬今天的举动,与其说是讨公道,倒不如说是去表态,去站队。 可惜在长公主眼里,儿子的意愿和孙子的命,合起来也比不上贺家的名声。 他在心里偷偷的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将愁绪表现出来,只能努力克制,一抬头却看见贺烬已经走远了,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人进了祠堂大门,连句话都没给他留。 这是什么意思?多久出来?好歹给句话啊...... 他在这里候着?可冯不印那边他还什么都没审出来。 走的话......把主子一个人仍在里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云水很纠结,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长公主虽然说是让贺烬来这里问祖先,可灵位怎么能说话?不过是要他在这里受罚,一时半刻怕是出不来了。 第363章 可贺烬能在里头,他们这些人却不能就这么等着,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旁的不说,那溪兰苑肯定得守好了,不然等贺烬出来,肯定饶不了他们。 他想着抬脚急匆匆朝溪兰苑去,到了地方却没能瞧见寒江,心里顿时一跳:“臭小子跑哪里去了?爷给的差事这么不上心,活腻歪了?” 他有心去找人,却又担心一不留神,这院子里就进了不该进的人,思考片刻,他还是在门口坐了下来。 身后吱呀一声响,他一扭头就看见阮小梨那间屋子的门开了,阮小梨人虽然没出来,目光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一动,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阮姨娘有事只管吩咐奴才。” 可阮小梨现在没别的吩咐,她只想知道贺烬这一去,有没有把事情解决。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云水被问住了,这可真是说不准,但话不能这么说。 这些日子以来,贺烬回回来,回回被撵走,昨天才在这里过了夜,这时候正是趁热打铁,好把事情彻底揭过去的好机会,说话要谨慎小心才行。 他咳了一声:“长公主的脾气,阮姨娘您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有些难办,侯爷怕是要等一等才能抽出空来,不过您放心,他答应的事一定做得到,这溪兰苑也绝对不会再出事,奴才就在这里守着。” 阮小梨闻言抬头看了看外头,这才朝云水道谢,可随即就摇了摇头:“倒是不用绊住你们两个人。” 云水一愣:“您是瞧见了寒江?” 阮小梨伸手指了指溪兰苑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云水跟着看过去,这才瞧见寒江就坐在树底下,却不是一个人,还有个眼熟的丫头也在,他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是彩雀。 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小丫头勾搭上了? 好在他并没有玩忽职守,云水也就放了心,和阮小梨告辞走了。 可寒江却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在和彩雀谈些风花雪月,而是很仔细的询问着溪兰苑里的人,只是彩雀也说不清楚,毕竟这些下人才调过来没多久。 只是因为贺烬先前挑人的时候条件就很严苛,后来又放了狠话,若是阮小梨出事,就让所有人陪葬,所以这些人暂时还能用着。 可彩雀仍旧忍不住叹气:“这叫什么事儿......” 寒江只好安慰她:“爷会解决的。” 彩雀的脸色却仍旧不见缓和,她看了眼阮小梨,对方靠在门板上在晒太阳,阳光下她脸色白的厉害。 “你有没有觉得姨娘这些日子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怀孕这么辛苦吗?” 寒江对这个不了解,也不好乱说,只能应承了一句:“回头太医再来的时候我问问......应该没事的,不然他一定会说的。” “希望是我想多了。” 彩雀叹气,视线一直落在阮小梨身上,寒江见她如此,也跟着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彩雀之前提过,他先入为主了,总之这一眼看过去,阮小梨竟然真的很憔悴。 明明当初巡游遇险被救的时候,脸色都没这么差,那时候糟了多大的罪啊...... 果然还是应该找太医问问。 第364章 第二天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寒江就提了一嘴。 太医拍了拍胸膛:“放心,有我在,这孩子一定能安稳生下来。” 这应该是一句好话,可寒江心里却总有些打鼓,难道是最近府里发生了太多事,所以他有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他挠挠头,也没好追问,毕竟只是个下人,主子又不在,说多了怕是会出错,可心里却想着请示一下贺烬,悄悄的另换个太医来看看。 之所以是悄悄的,是为了避免麻烦,既然入了太医院,那肯定对自己的医术是十分自信的,若是好端端的就换了人,怕是要被记恨。 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 寒江堆着满脸笑把人送了出去,喊了人守着溪兰苑的门,这才打算去祠堂看一眼,可还不等到跟前,先瞧见翡烟被拖着往外走了,这副样子,倒有些分不清生死。 可去的方向却十分眼熟,是安置犯了错的下人的静室,不少奴仆受了罚都是在那里熬着的,熬过去了就算过了这一劫,过去的错就一笔勾销,还能在这府里继续当差。 要是熬不过去,那就只能得一副薄棺和几两丧葬银子。 但有个前提,进去的人都是认了罪的,这么说起来,翡烟大约是没扛住慈安堂的罚跪,两天一夜,对一个女人来说,的确是很难熬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揪心,贺烬也进祠堂一天一夜了,现在也不见出来。 他叹了口气,眼角忽地闪过一道影子,他立刻看过去,却只瞧见一只黑猫窝在墙头,正懒洋洋的晒太阳。 刚才难道是这家伙? 他赶时间,也没顾得上追究,匆匆走了,等他不见了影子,身后那茂盛的柳树后头才钻出个人来,是薛姨娘,眼下只能称作阿薛了。 她扶着树干,谨慎的打量着周围,确认没有人路过,这才抬脚朝着翡烟跑走的方向追去。 曾经溪兰苑那么多人,现在府里只剩了她和孙姨娘以及阮小梨三个人,可阮小梨眼下平步青云,和她们已经不是一回事了,她心里自然是不甘恼怒的。 可她不是孙姨娘,就算有什么主意,也不会自己冒头,毕竟贺烬的脾气,若是真的被抓住把柄,那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 所以孙姨娘对她来说,就是一把十分好用的刀,可现在这把刀不见了,说是死了,还是死在了翡烟手里,她自然是不信的,而且凭她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孙姨娘的死必定有大蹊跷。 而最有可能知道原因的,就是翡烟。 这就是她在府里气氛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要冒险跟过去的原因,她必须要为自己打算,孙姨娘和她是一样的出身,若是对方出事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她必须要明白孙姨娘的死因。 她偷偷跟了上去,却刚出了花园就看见云水从角落里钻出来,身上沾满了血,瞧着十分吓人。 薛姨娘本就胆战心惊,冷不丁又撞上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只觉心脏怦怦狂跳,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她连忙抬手捂住了嘴,等云水不见了影子,这才循着他来的方向往远处看。 那里是一座假山,瞧着并不起眼,也没有门或者洞......云水是从那里出来的?一身血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不明白,现在却也没心思理会,眼见周遭没人,连忙抬脚跑了。 虽然府里比以往冷清,可这后花园却时常有人路过,阿薛走了没多久,孙嬷嬷就提着食盒出现了,眉头拧着,神情看着很愁苦。 第365章 “一个两个的,脾气倔得跟牛似的。” 她一边叹气,一边加快脚步往前,看方向,是要往祠堂方向去的。 再往前走了几十丈,威严肃穆的贺家祠堂果然出现在眼前,却并不是空空荡荡的,有人站在外头等着,大约是在和里头的人说话,可等她走近的时候,却一丝声响都没。 反倒是等着的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过来,朝她行了个晚辈礼:“孙嬷嬷来了?” 是先她一步来的寒江。 孙嬷嬷点点头:“是公事上有要紧的?” 寒江摇了摇头:“这倒不是,皇上疼惜侯爷,让他在府里多修养些日子才准去上朝,眼下咱们手里并没有什么要紧差事。” 最紧迫的,大约就是撬开冯不印的嘴了。 只是这点就不必和孙嬷嬷提起了。 孙嬷嬷闻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既然来了,就劝劝侯爷,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青年才俊,人品样貌都没得挑,便是娶一院子的官家小姐做良妾也是使得的,何必这么犟?” 这差事寒江不敢接,且不说他因着彩雀,私心里是偏向阮小梨的,单单只是他是贺烬的奴才这一条,不说给自家主子分忧,也绝没有添堵的道理。 他笑得无奈:“嬷嬷太瞧得起奴才了,从来只有奴才听主子话的道理,哪有教主子做事的?”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倒让孙嬷嬷有些刮目相看,虽然这话里颇有些指责她倚老卖老,不顾规矩的嫌疑,可说到底各为其主,他站在贺烬那一边,是理所当然的。 她本也只是随口扯了句话,对他并没有抱多少希望,闻言也就点点头:“那你便做好自己的差事,少让侯爷分心吧。” 寒江谦卑的应了一声,孙嬷嬷没再理会他,推门进了祠堂。 祠堂里常年不见阳光,门窗都厚实的很,哪怕外头已经十分暖和了,可这门一开,仍旧有一股阴风扑面吹过来,冷的孙嬷嬷浑身一抖。 “这么冷,可怎么受得了......” 她没子嗣,一直是将贺烬当成孩子看的,疼爱她的心思,并不比长公主差多少,一看祠堂这副样子,顿时心疼。 可当事人却毫无反应,仍旧木头似的跪在灵位前面。 孙嬷嬷连忙从食盒里盛出热汤来:“快喝一口,暖暖身子。” 她端着碗就往贺烬嘴边递,却被对方一扭头躲开了。 “嬷嬷来这里,不是母亲的意思吧?” 孙嬷嬷把碗塞进他手里:“殿下自然也是担心的,只是......你要理解她的不得已。” 贺烬垂眼看着手里的汤,半晌没吭声。 孙嬷嬷按捺不住开了口:“你可想好了?” 第366章 贺烬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抬手将碗搁在了供桌上:“早就想好了,人我还是得保。” 孙嬷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呀你,你真是......” 可她生气归生气,总也不能真的对贺烬做什么,再说他现在已经在受苦了。 她又心疼又气恼,还有些糟心:“你呀你,我就知道这法子没用处,长公主也是气头上才说这种话......你也别怪她。” 贺烬摇摇头,仰头看着父亲的灵位,对方战死的时候他还太小,已经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可记忆里却还有个影子,仿佛是他嘱咐过自己,要照料好母亲,要肩负起贺家。 眼下他好像一个都没做到。 “自然不会,毕竟是气着了母亲,在这里跪一跪,就当是给母亲出气吧。” 孙嬷嬷一时被噎住,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烬又问她:“嬷嬷在雪地里跪过吗?” “自然是有的,年幼时候容易犯错,时常受罚,这雪地里罚跪也不是一回两回,难受的厉害,又冷又疼,一小会腿就跟针扎一样......” 她回忆着当年的情形,正要在说说旁的,却瞧见贺烬的脸色竟难看的厉害,下意识闭了嘴:“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贺烬没吭声,孙嬷嬷也不好继续问,她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灵位,也跟着跪下了,朝着贺家祖先们磕了几个头:“列祖列宗保佑,这是贺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就算有诸多不好,也请您包容。” 贺烬神情一动,扭头朝她看过来:“嬷嬷......” 孙嬷嬷磕完头才看着他,却是一张嘴就先叹了口气:“先前下药的事是我的主意,我是不想你们母子真的因此出了嫌隙,眼下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能真的这么看着。” 她下定了决心似的朝贺烬点点头:“殿下那里我再想想办法......侯爷像是说过,付将军很是喜欢阮姨娘?你到不如把她请过来,殿下最肯听这位将军的话了。” 贺烬一怔,他知道自家母亲与付悉将军是忘年交,却不知道她们关系竟会如此亲密。 “如此,就劳烦嬷嬷走一趟了。” “我明天就去......” 贺烬打断她:“现在就去。” 孙嬷嬷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看着贺烬:“又没人守着,侯爷也别太较真了。” 她心里很想让贺烬站起来走动走动,也或者坐下也成,总这么跪着怎么受得了,就算祠堂有蒲团,可也没比地面软和多少,这么久跪下来,膝盖说不定已经要紫了。 可贺烬显然没有这个想法,仍旧跪的笔直。 孙嬷嬷眼见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临要出门,贺烬却又忽然开了口:“母亲那里可请过太医?” 孙嬷嬷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明日就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了,倒是不必再劳动一趟,你也不必担心,殿下一向康健,不会有事的。” 贺烬便没再开口,仍旧仰头看着贺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如同孙嬷嬷所说,这么跪着的确不好受,可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长公主那句话。 贺家的声誉,是拿人命铺出来的。 他对自己的决定不后悔,也不动摇,但难免会有愧。 都说母子连心,这句话大约是对的,因为眼下长公主正伸手揉捏自己的膝盖。 第367章 孙嬷嬷已经不见了一下午,她也没问人去了哪,还能去哪?无非是去看那个不孝子去了。 现在还没出来,就真的这么舍不得? 她想起翡烟跪的半死不活的模样来,有些烦躁的拧起了眉头:“那小子皮糙肉厚,不至于......” 可就算这样,那也是她生出来的,是她的骨肉,她能冷眼看旁人生不如死,可贺烬只要破层皮她就难以忍受。 “这孙嬷嬷,腿脚越发不利落,这么久还没回来,路能有多远......” 就算贺烬不肯服软,有个人来和她说说情况也好,总好过这般胡思乱想...... 她心情越发烦躁,丫头来送甜汤,她一口没喝进去,倒是把碗摔了。 破碎声惊动了下人,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长公主心里越发不痛快,她挥挥手:“都下去,不喊你们别进来,招人烦。” 丫头们讷讷退了出去,可这却没能让她心情好一些,半晌她忽然站起来,抬脚往溪兰苑去。 她一直是这侯府里最尊贵的存在,哪怕今天没有装扮,也仍旧贵气逼人,一路朝溪兰苑走去,连个敢近前的下人也没有。 直到到了溪兰苑,瞧见那紧闭的大门,她气势汹汹的脚步才顿住,却也只是抬了抬下巴:“开门。” 她说的是开门,而不是敲门,下人会意,上前就要推门,可还不等手碰到那厚实的木板,两把交叉的刀就架在了她肩膀上。 “侯爷有令,没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丫头吓得脸色发白,可想着自己身后的人是长公主,又鼓起了勇气:“大胆,长公主在此,你们还敢放肆?!” 两个护院对视一眼,弯腰行了一礼,却仍旧戳着没动弹。 丫头大怒:“你们......” 长公主被她喊得脑仁疼:“行了。” 丫头没说完的话被噎了回去,她尴尬又困惑的看向长公主,行了是什么意思?这门不进了? 但长公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自顾自走到了门前。 虽然这位殿下长得并不高大,甚至身材还十分纤细娇小,可却真的气势逼人,让两个守门的汉子不自觉就退缩了一下。 眼看着她顶着刀越走越近,两人额头冒出了汗,胆战心惊的一步步后退后退再后退,直到对方一伸手,碰的推开了门。 两人浑身一颤:“长公主,奴才......” 长公主抬了抬手,目光冷冷淡淡的斜睨了两人一眼,成功将他们嘴边的话给吓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语气不耐烦的开了口:“行了,别啰嗦,本宫要是真想做什么,你们也拦不住,老实在这里呆着。” 这话无可反驳,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苦,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了别的办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一步步进了院子。 怪不得侯爷要寒江或者云水轮流守着这里,没了他们两个壮胆子,他们这些人是真的扛不住。 眼下可怎么办才好,要是真的出了事,他们怕是只能跟着赔命了。 第368章 可溪兰苑里头,情况却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因为阮小梨在午睡,长公主发现之后就抬了抬手,没有让人吵醒她,反正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出气,人醒着还是睡着,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她是头一回来溪兰苑,对这地方虽然不待见,可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干脆在屋子里逛了逛,可没多久就露出嫌弃的冷笑来。 贺烬为了阮小梨跑去慈安堂和她叫板,她还以为那混小子心里是有多宝贝这个女人,却原来也只是让她住在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桌子上摆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她摇着头走到窗前,那里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搁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闲书。 “看不出来,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她将那书拿起来翻了翻,却都是些风花雪月,什么大家小姐和穷书生,花魁娘子和富家子...... “乱七八糟,这些东西也有人信。” “是有些假。” 身后忽然响起附和声,长公主微微一愣,侧头看过去,就见阮小梨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上看着自己。 她眉梢微微一扬:“你的礼数规矩呢?” 阮小梨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我原本是想请安的,可又怕殿下忘了喊我起来,反正您总也是看我不顺眼的,这些面子功夫就不做了吧。” 长公主哈了一声:“本宫那傻儿子知道你这么嚣张吗?还是说你觉得他真的能护得住你?” 阮小梨没开口,只是靠在床头看着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慌得,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信不信贺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如果不信贺烬她还能怎么办呢? 也只有和眼前这个人鱼死网破了,但那是她不愿意走一步,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准备。 她的手滑进了被子里,抓住了枕头底下的匕首。 这东西到她手里没多久就见了血,第一个扎得人就是冯不印。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长公主语调淡淡的开了口,像是看穿了阮小梨的想法一样,她的目光冷凝又犀利,带着极强的压迫性。 她和贺烬果然是亲生的母子,用这种神情说话的时候,简直像极了。 可阮小梨没能从她身上找到任何安心的感觉,反倒警惕性越来越高,她有种直觉,这个女人,比白郁宁要难对付的多。 白郁宁若是要杀她,会衡量,会谋划;而眼前这个人,只要挥挥手,或者一句话。 她更紧的抓住了匕首:“我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长公主极其轻蔑的嗤了一声:“你凭什么?一个不干不净的娼妓,能让你登我侯府的门,已经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你竟然还敢恬不知耻的提出这种要求?!” 她神情逐渐变得狠辣和咄咄逼人:“若是换了旁人,根本不会苟活于世......” 这一字字一句句,阮小梨都听过无数遍,以往她都忍了,可眼下,她不愿意这么做了。 旁人这么说也就说了,最多只是风凉话,可这位长公主,贺家的侯夫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第369章 她也跟着冷笑起来,心里那点对于皇室长公主的敬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哑着嗓子开了口:“凭什么?长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出生这么多年,长公主极少被人这样诘问,她一时竟说不上是意外还是震怒,倒是切切实实的愣住了。 “什么?” 阮小梨抬头,毫不退缩的直视着她:“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你们侯府欠我的。” 长公主听懂了这句话,脸上的冷笑和咄咄逼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了一片深沉的冷。 阮小梨这个人,原来一点都不蠢,甚至还称得上是犀利。 侯府的确欠她一个人情,若不是她拖住了冯不印,那侯府的妾室出现在青楼里的事,就会成为整个大昌的笑话,哪怕到时候查出了幕后黑手,事情也无可挽回。 她是知道这个真相的,却选择了无视,然后冷酷无情的做了抹杀阮小梨的决定,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能怎么办? 她也只是无可奈何...... “殿下不必和我说你的为难,我出身低贱,不如你们深谋远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和我的孩子一起活下去。” 阮小梨忽然开口,打断了长公主的思绪。 这举动十分无礼,可长公主并没有不悦,心里反而有些惊讶,她刚才的确是打算对阮小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显然对方猜到了她要怎么做,先声夺人了。 这个女人,原来不止长得好,对人心也揣摩的透彻,但是以往大约从没有把这份本事用在贺烬身上。 那个傻小子,还真以为这女人,又蠢又软。 长公主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她了,但可惜的是,侯府不能有这样一个人。 她摇头叹气:“侯府的确欠你的,可你也该清楚,你活着的时候,这份人情是不可能还给你了。” 阮小梨抓着匕首的手更紧了些,之前那番话,她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她就说,之前怎么都不肯让她生孩子的人,怎么忽然间就全都答应了。 贺烬还好说,可长公主这个人...... 如果没有冯不印的事情,这大约就会是侯府给她的补偿。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烬儿对你有心,我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因为你让我们母子间产生嫌隙,所以你有什么遗愿不妨说了,侯府做得到的会去做,侯府做不到的,也会去做。” “长公主这话,倒是比那些话本还要假。” 虽然两人立场敌对,可这句话还是太放肆了,长公主脸色沉了沉:“本宫金口玉言,岂会哄骗你?” “那殿下可知道,我被卖进青楼后,第二年村里就发了瘟疫,一家老小全都死绝了,最后一个亲人就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我若是带着他死了,这份人情是要还给谁?侯府是要赖账吧。” 长公主完全没想过她的身世是这样的,一时颇有些语塞,这么听起来,好像真的是有赖账的嫌疑。 她眉头拧起来,正琢磨着怎么反驳,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轻轻搭在了柔软的腹部。 长公主一怔,垂眼朝阮小梨看过去。 “殿下,这里面是侯爷的孩子,你顾及侯府的声誉,不敢留他,也不是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你可以告诉别人,说我落水淹死,或者一把火烧了这溪兰苑......” 她语气微颤,眼神却十分坚定:“我会带他走,我保证,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孩子和侯府有关系。” 第370章 阮小梨的提议,长公主有瞬间的心动。 她心里各色情绪翻涌,最后还是垂下眼睛,朝阮小梨点了点头:“毕竟是烬儿的血脉,我也不愿意赶尽杀绝,既然你肯,那本宫就给你条活路。” 她看着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睛:“趁着烬儿还在祠堂里没出来,尽快把事情办了吧,今晚子时,府里不会有人,二门外却会有一辆马车,你放了火就走吧。” 阮小梨一愣,她虽然知道这个提议有可行性,可却没想到长公主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这让她很是意外。 然而机会都来了,怎么都要试一试。 她用力点点头:“殿下放心,这世上不会再有阮小梨这个人。” 长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没移开,连带着那只落在她腹部的手,也来回摩挲了许久。 久到阮小梨甚至以为她对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是有一点感情的。 可念头刚落下,长公主就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阮小梨没有出去,她只是看着那背影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大门后,这才松了口气,身体一软,有些无力的靠在了床头上。 彩雀从外头跑进来:“姨娘,你没事吧?” 她刚才就想进来了,可长公主实在是气势骇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一下都没勇气。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事......晚饭好了吗?饿了。” 彩雀没想到她刚经历了这么一遭还能有心情吃饭,闻言很是愣了一下,可很快就回过神来:“是小主子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催一催,饭菜马上就来。” 她转身要走,手却被阮小梨抓住了,她茫然的看过去:“姨娘?” 阮小梨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这个丫头,是她在侯府仅有的温暖,要是那些日子里没有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熬。 可现在,她要走了,却连告诉她一声都不行,还因为她和寒江走的近,所以连一丝异样都不能露出来。 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你去吧。” 彩雀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笑嘻嘻的跑了,阮小梨靠在床头,看着外头暗下来的天空发呆,她要早一点吃饭,早一点休息,好把人都支出去,好收拾东西。 可其实也没什么能带的...... 她还放在枕头下的手收了会来,指尖却碰到了什么硬物,她拿出来一瞧,却是贺烬送她的那支红玉发钗。 要不然带着它?好歹是个念想,以后孩子大了,问起来他爹是谁,也好有个东西糊弄他。 她抓紧了那支发钗,犹豫很久,还是插在了头发上。 晚饭很快被送进来,又很快被端出去,阮小梨撵走了所有人,开始收拾不起眼的小东西。 长公主兴许会给她准备一些盘缠,好保证她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侯府,但这种事情只是可能,她不能冒险。 等她离开侯府,很快就会显怀,这世道女人想找差事做本来就难,何况还是身怀六甲的女人,一定得有些钱财傍身。 她拿走了碎银子,看着盒子里金灿灿的簪子,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这要是拿走,一定会被贺烬发现,万一让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死...... 虽然他也未必会去找,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的好。 第371章 她零零碎碎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换了套不起眼的衣裳,吹了灯靠在床头默默的数着时辰。 她这里精神紧张,慈安堂里气氛也不轻松,长公主正在吩咐底下人做事,那人却不是孙嬷嬷,而是一个年轻些且十分眼生的女人,看手上的茧子,大约还是个练家子。 “......要确保事情万无一失,火她自己会放,你不要插手,免得留下什么线索,让烬儿再来闹腾。” 女人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长公主喊住,她已经换了就寝的衣裳,也卸去了簪環,可和她对视的瞬间,女人仍旧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性,只是这压迫性和以往的雍容华贵没有丝毫关系。 而是一种冷厉,宛如深冬刮骨的风。 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算得上是柔和:“子一,记住了,千万别把不该走的人放出去。” 叫子一的女人下意识低头应了一声,可等离开慈安堂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长公主嘴里的那个不该走的人是谁。 她抬脚朝溪兰苑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更鼓声, 等更鼓响过三遍,阮小梨在一片漆黑里,吹着了手里的火折子,她借着这微弱的光看了一眼这间自己住了两年的屋子,抖着手将火折子凑近了床帐子。 这帐子才换了没多久,是彩雀好不容易才从管家那里要来的,他们两人很是珍惜,可现在第一个要烧的,就是它。 或许是因为这份舍不得,阮小梨抓着火折子的手竟然有些抖,她咬着牙,试图靠以后的平静生活来鼓励自己,可很快她就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的手仍旧在抖,却绝对不是因为疼惜这床帐子。 而是她只是看着火折子上的火苗,心里就有股不安,好像这一点下去,就会发生什么她无法解决的事情一样。 可是不应该啊。 难道是因为从来没做过放火的事,所以才心慌? 她试图平静下来,可古怪的是,慌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她不得不暂时放弃,靠在床柱子上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没出息......” 她抱怨了自己一句,话音刚落下,耳边却忽然响起了破空声,她下意识一躲,可手还是一疼,就在她指尖下意识放松的时候,燃着的火折子坠落在床榻上。 这被子是新作的,是管家讨好她的时候特意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火苗一落下,就忽地铺展了开来。 阮小梨心里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是谁在打她的手,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点火? 虽然事情很诡异,可眼下不是思考的时候,她转身就开门要走,可房门却纹丝不动,她愣了愣,用了更大的力道去开,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房门被封住了。 “怎么会......” 她一瞬间以为是彩雀把门从外头锁上了,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彩雀不会做这种事,那门为什么开不...... 她蓦地想起长公主那只不停在她小腹上摩挲的手,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心口——那个动作不是舍不得,而是愧疚。 她明白了,让她走哪有让她死保险? 长公主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她。 第372章 溪兰苑那边的火势一起,慈安堂这里就得到了消息。 长公主懒洋洋的靠在床头,喊了丫头来开了窗户,有些出神的往外头看,虽然两边的位置,让她再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看见那边的情况的,可她仍旧维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直到外头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丫头低着头走进来:“殿下,云水往祠堂去报信了。” 长公主皱眉:“怎么这么快?” “拦不住。” 长公主叹了口气:“算了,就算没死透孩子也保不住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随他去吧。” 丫头应了一声,见她像是要休息,就伺候她盖好了被子,正要退下,孙嬷嬷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长公主?溪兰苑走水了,咱们是不是得去看看?” 丫头正要去拦,就见长公主挥了挥手,她连忙闭了嘴退到了一旁,然后孙嬷嬷就径直扑到了床前。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殿下才说了这溪兰苑不会出事,就出了这种事,这可怎么和侯爷交代?” 长公主不轻不重的嗤笑了一声:“溪兰苑的事,若是旁人做的,本宫自然要担个责,可也说不准,是阮小梨自己活腻歪了呢?” 孙嬷嬷一愣,这说的叫什么话? 阮小梨若是能自己活腻歪了,贺烬又何必现在还跪在祠堂里? 她看着这个自己从小伺候到现在的主子,心里莫名一跳,该不会这场走水,和她有关系吧? 她想问却又不敢开口,长公主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纠结似的,撩开被子坐了起来:“既然事情都闹这么大了,就去看看吧。” 丫头连忙取了斗篷来给她披着,等她带着丫头出了屋子,孙嬷嬷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祠堂是侯府离溪兰苑最远的地方,贺烬还腿脚不方便,可即便如此,等长公主她们到的时候,贺烬还是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火势已经变得十分浓烈了,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晃得人完全无法直视。 长公主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火焰映衬下颇有些狼狈的贺烬,她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两天没见,果然是憔悴了些,估计腿上更不好受,瞧着连站都站不稳当,也不知道这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可贺烬眼下显然并没有心思在乎这些,他眼里只有那越来越大的火,明明离着自己还很远很远,可他却有种那火就烧在自己心口的错觉。 阮小梨还在里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心脏就狠狠一颤。 虽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虽然他每动一下,膝盖都针扎似的疼,可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进去。 可眼前却有两个人死死拦住了他。 寒江:“爷,你不能去,火太大了,进去就出不来了......” 云水连忙点头:“是啊,爷你别急,这么多人肯定很快就能把火扑灭,阮姨娘不会有事的......” 第373章 贺烬看着自己的两个亲随,被他们的话气的发抖:“这么大的火,她要怎么没事?我不进去她要怎么出来?!” 两人只是摇头,明知道这些劝慰的话没有说服力,可也只能一遍遍的重复。 贺烬却完全没有耐性听,他看着那滔天的大火,恍惚间像是听见了阮小梨的惨叫,他浑身一颤:“滚开!” 寒江抱住他的腿:“爷,阮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贺烬一脚将他踢开,寒江趔趄了一下,贺烬正要往前云水就又扑了上来:“爷,你想想长公主,你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啊?” “云水说得对,爷你别冲动,房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进去就真的出不来了......” 眼看着火越来越大,自己却寸步难行,贺烬眼底一寸寸染上了血色,他一把揪住了寒江的领子,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可身体却过于激烈的情绪而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 他猩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寒江,声音打着颤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你怎么敢拦我?!我让你守着她,你就是这么守得?你现在竟然还敢拦我?!” 虽然他只是指责了寒江,可两人却都是又愧又急,纷纷在他身前跪了下来:“爷,等这火灭了,您要怎么罚,奴才都受着,可现在真的不能去......” 贺烬用力丢开寒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火灭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到时候阮小梨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想一想,就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不得不抬手用力锤了锤胸口,才让呼吸终于顺畅起来。 他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身上陡然多了一分力气,让他硬生生推开了两个奴才,穿过密密麻麻救火的下人,朝着那片火海冲了过去。 阮小梨,你等我,以往那么多次没能救你,这次我一定护着你...... 长公主原本还是在看热闹,见他不要命的往火海里冲,心脏顿时狠狠一跳,一时间什么从容冷静,仪态体面都顾不上了,她尖叫道:“贺烬!” 贺烬脚步微微一顿,因为急切忧虑而有些混乱的大脑有瞬间的冷却,可随后他就踹开房门,一头扎进了进去。 他不会出事,也不能让阮小梨出事。 长公主脸色一白,抬脚就要往里头冲,却被下人们死死拦住,她摇着头,试图推开身边的人,却根本推不动,她有些崩溃:“烬儿,烬儿......” 贺烬心脏跳的很急促,火势太大加上浓烟,让他什么都看不清,而过高的温度,让人的思维都有些模糊,他捂住口鼻,可还是被呛情不自禁的咳嗽起来:“阮......咳,阮小梨......阮小梨......” 火舌肆虐的动静,轻易的遮住了他的声音,他不得不迎着汹涌的热浪往火海深处钻进去。 屋子已经毁的差不多了,他完全没办法分辨方向,好在这里他来过无数次,凭着直觉仍旧找到了床榻的位置,那里却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焦炭,只剩了火舌还在蔓延,却根本没有人影。 心脏咯噔一声,哪怕周遭火势汹汹,可他一瞬间仍旧觉得遍体生寒,这里烧成了这样,如果起火的时候,阮小梨还在睡梦中,会不会...... 他抖着手朝那团仍旧燃烧着的焦黑伸过去,火舌触及到皮肉的瞬间,一股剧痛混杂着焦糊味传过来,可他却仿佛没了感觉一样,仍旧死死抓着没松手,直到把那团黑炭从床榻上扯下来,直到看见那床榻残骸上没有任何类似于人体的灰烬,他才松了口气。 疼痛后知后觉的涌上来,身体也跟着微微一晃,险些一脚踩进身后汹涌的火海里。 第374章 好在他最后关头稳住了身体,理智也跟着回笼。 他抬起伤痕累累的手,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庆幸又自嘲的笑了一声:“真是糊涂了,这里都是被褥,就算火是从这里烧起来的,她也肯定会被惊醒,会找地方躲起来,怎么会不动呢......我真是太蠢了......” 他抬眼看着周遭晃眼的红:“阮小梨?出来,阮小梨!” 他振作了精神,扯开嗓子嘶吼,然而不管他声音多大,不管他喊得多用力,回应他的都只有火花爆开的动静,一丝人声也无,活像是......这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活人。 他刚刚缓和下去的心情,再次一点点紧绷恐慌起来,心脏跳的越来越剧烈,听在耳朵里,宛如擂鼓一般,让他连火舌的噼啪声都有些听不见了。 “阮小梨......”他低吟一句,随即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是嘶吼一般,“阮小梨,你说话,你回答我!阮小梨!” “爷,小心!” 这片仿佛被大火烧成死地的地方,终于响起了别人的声音,贺烬一怔,心里陡然窜上来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阮小梨......一定是阮小梨!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却不等看见人,先看见了一团燃烧的火焰从前面砸了过来,本能告诉他要躲,可身体却有些迟钝,等那燃着火焰的架子摔到他头顶的时候,他才猛地后退一步。 火焰几乎是紧紧贴着他胸口砸在了地面上,迸射的火星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小伤口。 喊他的人跑了进来,用一条湿棉被罩住了他,是寒江和云水,两个人都追了进来。 “爷,找到阮姨娘了吗?” 贺烬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阮小梨,竟然不是她...... 他不吭声,可吓坏了两个人:“爷?爷你说话?你怎么了?” 云水惊呼了一声:“爷,你的手......” 他抓着贺烬的手腕,想查看他的伤口,可这一动,剧烈的疼痛就袭了上来,贺烬终于回神。 “是你们......” 他语气里是浓烈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失望:“是你们啊......” 两个人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爷......” 贺烬摇摇头,不是阮小梨,他们就没时间在这里说话,他抬眼,透过黑烟看向一扇几乎被烧光的门,那是耳房,是这屋子里唯一可能有水的地方,阮小梨如果要躲,只能去那里。 他抬脚就走,没了潮湿棉被的遮挡,周遭再次炽热的让人窒息,可他却连丝毫停顿都没有,脚步甚至越来越快,明明腿上还有伤,两个亲随却是跑着才追了上来。 “爷,小心......” 两人重新将湿棉被搭在贺烬身上,对方却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抬脚就将那烧的只剩下半扇的门踢开了。 “阮小梨!” 汹涌的热气铺面糊了过来,他不得不侧头避了避,可仍旧产生了窒息的错觉,也让他愣住了,耳房里的火,为什么会这么大? 明明这里没什么易燃物,怎么会烧的这么厉害? 阮小梨...... 他一头冲了进去,寒江和云水愣住,连忙跟上,可随即他们就愣住了,耳房竟然已经塌了,可遍地瓦砾也没能遮住汹涌的火焰,几乎遍地都是,就连他们的落脚地也是如此。 第375章 肆虐的烈焰烧着了他们的衣角,就连那条被他们浇足了水的棉被上都爬上了火苗,如果人真的躲在了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心脏都是狠狠一跳,有心劝慰贺烬两句,可一抬眼却瞧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不远处。 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一股不详的预感先爬了上来,他们小心翼翼的循着贺烬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一堆灰黑色的残骸,看起来像极了...... 寒江连忙摇头:“爷,你别多想,那不是......” 贺烬像是被他这句话从失神里拉了回来,他点点头:“对,人不会烧成这个样子......这不可能是阮小梨......” 可他这么说着,脚下却一步步朝着灰烬走过去,上面还燃着火,他却不管不顾就要去摸。 两个人总算知道他那手是怎么伤的了,连忙拉住他:“爷,不能。” 贺烬推开两个人,手仍旧放了下去,可不等他真的碰到,那堆残骸就像是撑到了极限,啪的一声,碎了满地。 贺烬猛地僵住,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半晌都没再动弹,直到旁边的墙壁支撑不住倒塌下来,他才被两个亲随扑到一旁。 寒江将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棉被搭在贺烬身上:“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就真的出不去了!” 他和云水对视一眼,两人架起贺烬就要走。 可刚才还有些呆愣的贺烬,因为他们的动作回了神,根本不配合,他很快就从挣脱了两个人:“你们干什么?!” 云水面露急切:“爷,这屋子很快就要塌了,我们再留下,烧不死也会被砸死。” 贺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阮小梨还没找到。 “你们先走,我找到人就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地的残骸,然后狠狠扭开头,抬脚就要往回走,云水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死死拖住了他:“爷,奴才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他控制着力道,怕伤了贺烬,可贺烬却毫无顾忌,既不怕弄伤他,也不怕弄疼自己,抬着伤痕累累的手就去掰他的手腕。 “云水,你放肆!给我松开!” 云水咬牙撑着,可到底比不过贺烬的,眼看着胳膊一点点被掰开,他难过的呜咽了一声:“爷!” 贺烬微微一怔,可随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找不到她,我不能出去......” 那是他的枕边人,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管...... 他用力拽开了云水的手,抬脚就走,后颈却骤然一痛。 对方拿捏着力道,不至于让他真的失去意识,可身体却瞬间没了力气,他歪道在地的时候,看见了寒江还举着手。 “爷,等事情了了,你怎么罚奴才都认......” 贺烬艰难的张了张嘴,他罚他们做什么,他只是想救阮小梨而已。 龙船遇刺的时候,他没能救她;土匪绑人的时候,他没能救她;现在就在这侯府里,他竟然还是不能救她...... 阮小梨...... 第376章 贺烬浑浑噩噩的被寒江和云水拖了出去,然后被安置在了一把椅子上,却刚坐稳迎面就挨了一巴掌。 长公主惨白着脸看她,又急又怕之下浑身都在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那巴掌却是一点都没留情。 贺烬被打的偏过头去,身上却没什么感觉,他仍旧看着那片火海,忽然一歪身体,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长公主唬了一跳,顿时顾不得生气,伸手要扶他:“烬儿?” 贺烬推开她的手,靠自己艰难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 长公主追着想掺他一把,可看清他的方向之后,动作就僵住了,贺烬还是要进去,站都站不稳,还是要进去。 她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却不只是因为气恼和疼惜,还有一丝丝的悔恨,如果早知道贺烬对阮小梨如此看重,她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 可现在...... 她快走两步拦在了贺烬面前,脸上带着强撑起来的威严:“烬儿,别胡闹了。你是贺家的独子,要是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贺烬想说他不会出事,可身上实在是没力气,连走路都是全靠意志力在撑着,脑子里却充满了对自己的嘲讽。 他了解自己的奴才,应该早有防备的,可却什么都没察觉,折腾的自己现在连走路都费力...... 那嘲讽逐渐变了味道,成了真切的怀疑。 他真的有外头人说的那么好吗? 保不住的贺家的名声,救不了自己的妻儿,连奴才的心思都没看透......除了出身带来的权势地位,他到底有什么呢? 他这样的......算不算是一个废物? 他神情灰败下去,脚下却仍旧一步步朝火海靠近,他刚才是踹门进去的,所以阮小梨没能出来,她一定还在这屋子里的什么地方,等着他...... 长公主再也撑不住,纵然她出身高贵,视人命如草芥,可毕竟只有一个儿子,毕竟也是一个母亲,她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烬儿,别去了,她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样子也只是为难自己......算母亲求你,别去了......” 大概是脑袋挨了一下的缘故,贺烬竟然有些听不懂长公主的话,他抬手拍了拍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母亲,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弃,万一她只是被困在里头,还在等我呢?” 长公主扭开头,眼底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坚定起来:“一丝可能都没有,即便她没有被烧死,也会有人送她上路。” 贺烬愣住,这次他是真的没听懂长公主的话,只好茫然的看着她:“母亲,你在说什么......” 长公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虽然除了阮小梨,从大义上她完全站得住脚,可面对着儿子才憔悴的脸,她却仍旧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愧疚。 当着儿子的面剖白自己的做过的恶事,对哪一个母亲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她还是得说。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好借此缓解心里的紧张,可声音仍旧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的人就在这院子里,阮小梨不会有跑出来的机会,也不可能在这么大的火里保住自己的命。” 即便她真有那个能耐,可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 第377章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斗得过皇家配给公主的武侍。 这话说的十分清楚明白,但凡有脑子的人,就能听得懂。 可贺烬却像是愣了许久才反映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几次嘴,才勉强发出声音来:“你......不是这么说的......” 若不是他就站在对面,长公主都不敢相信,这嘶哑的仿佛要破裂的声音,是自己的儿子发出来的。 “烬儿,我......” 贺烬只是看着她:“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母亲,你不是这么说的......” 长公主难堪的扭开头,她利用了贺烬的信任,利用了阮小梨的侥幸心理,设了一个局,让阮小梨自己把自己推上死路。 贺烬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这个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碰触过她了。 她感受着肩膀上那发着颤的手,迟迟不敢看过去。 然而贺烬顾不上她的躲闪,他殷切的看过来,变了调的声音急切而颤抖:“母亲,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你们是不是做了个局来骗我?你说了不动她就不会动她的对不对?你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出尔反尔......母亲,母亲......” 长公主很想劝慰自己的儿子,可张了张嘴,却只觉得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都是为了贺家。” 这句话浇灭了贺烬所有的希望,他胳膊无力垂下,脸上的急切期待和忧虑全都退了下去,变成了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长公主小心翼翼的碰了他一下:“烬儿,母亲给你找更好的......” 贺烬抬眼看过来,许久后忽然一笑:“母亲,不必了......她有今天都是我害得,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有什么脸自己活着......” 长公主心口一颤,她看着贺烬的眼睛,却完全分不清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有了这个打算。 “烬儿,不是,你......” 贺烬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话,已经抬脚,速度极快的朝着火海走过去。 她心脏乱跳,失声道:“拦住他!” 孙嬷嬷连忙追上去,可贺烬速度太快,她哪怕努力伸长了手,也没来得及碰到贺烬的衣角。 “侯爷,不能去啊!” 贺烬充耳不闻,脚下连片刻迟疑都没有。 眼看着他那道颀长挺拔的声音就要被火舌吞没,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极具穿透力的响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一愣,纷纷抬眼看过去,孙嬷嬷当即一喜:“付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把侯爷拦下来,他非要进去找人,可这么大的火,什么人还能活着......” 她说着就跌跌撞撞朝付悉跑过去,临到跟前才发现她怀里竟然抱着个人,顿时一愣。 随即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垂眼看了过去,然后惊喜交加的喊了出来:“阮姨娘!” 第378章 阮姨娘...... 这世上有几个阮姨娘...... 贺烬愣住,他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幻听了,还是真的有人喊了那几个字,他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任由火舌顺着衣裳爬到他身上。 寒江看的心惊肉跳,连忙提着一桶水朝他浇了过来:“爷,阮姨娘没死,别进去了,她没在里头!” 阮小梨没在里头? 这几个字,总算让他混沌的大脑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因为看了太久灼目的火焰而有些模糊,可他仍旧凭着直觉锁定了付悉怀里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狼狈,身上残留着火焰灼烧的痕迹,五官都被凌乱的发丝遮住,可就算这样,心里仍旧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阮小梨......” 他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没能露出笑来,倒是腿上一软,只是这次他没有力气来掌控自己的身体,只好真的坐在了地上。 寒江连忙扶住他,知道他想去看阮小梨,和云水几乎是半架着他,将他送了过去。 付悉已经将怀里的人放在了刚才贺烬坐过的椅子上,对方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头靠在椅背上,自然的歪着,发丝自脸庞滑落,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来。 虽然刚才就认了出来,可看清楚的一瞬间,贺烬还是松了口气,他挣脱开两个亲随的搀扶,抬手去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很快就顺着脸颊滑到了颈侧。 指腹下的脉搏还算平稳有力,可贺烬却有些不确定,他摸了又摸,迟迟不敢把手拿下来,好像他这么一松手,人就会不见了一样。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付悉。 “我来的时候瞧见这里有火光,没来得及找门就从屋顶闯了进去,她只是呛晕了,身上没伤。” 这句话像是给了贺烬一个保证,让他紧绷的几乎要断掉的神经稍微松缓了下来,他深深看了阮小梨一眼,终于将冷的有些发僵的指尖慢慢收了回来。 他看着付悉,朝她长揖一礼,哑着嗓子开口:“救命之恩,必当厚报。” 付悉将他扶起来:“她与我也算有缘,贺侯不必如此。”, 她见贺烬身体仍旧僵硬的厉害,充满安抚意味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没事了。” 贺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到阮小梨身上。 这时候身上的伤痛才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不管是之前在祠堂里积攒下的虚弱和肿痛,还是火海里留下的烧灼伤,都开始发难了。 他发现自己有些站不稳当,却也不愿意让人帮忙,索性在阮小梨脚边坐了下来,眼睛却仍旧看着她,伸长了手想去擦她脸上的灰,可手一抬起来他才发现上面都是烧焦了的皮肉,还火辣辣的疼。 他只好换了只手,可上面也沾染了黑灰,看着比阮小梨的脸颊还要脏,他有些无奈,想抓着袖子擦一下,却发现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烧没了,眼下胳膊上正光秃秃的,只剩了斑斑驳驳的烧伤。 偏他也没有带帕子的习惯,最后只好就这么轻轻摩挲了一下。 长公主抬脚走了过来,神情很是复杂,她垂眼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子,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烬儿,母亲有话和你说。” 贺烬扭开头,抗拒的意思很明显:“容后吧,云水。” 云水连忙凑过来,却小心翼翼的没敢靠太近,虽然动手的是寒江,可显然他也跟着心虚了。 第379章 但贺烬现在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去请个大夫来。” 虽然侯府富贵,可要从宫里请太医,哪怕是对方现在不在宫里也得走流程,眼下自然是没这个时间去等。 云水无奈,心里琢磨着躲请几个大夫回来一起看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人多了总能看出来的。 他一走,贺烬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抬眼看向付悉:“失陪了。” 付悉点点头:“贺侯自便就是。” 贺烬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弯腰将阮小梨抱了起来,带着她一路回了主院。 等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再拧干净了帕子将人收拾的干净了一些,他的思绪才算彻底冷静。 他又探了探阮小梨的脉搏,平稳的,规律的,人是活着的。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倚着床榻坐在了地上,头挨在阮小梨旁边,能清楚的听见她略有些微弱的呼吸声。 可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还是一阵阵的发冷,仍旧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处在一个十分难过的状态里。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后怕。 他情不自禁的抓住了阮小梨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摩挲,在这熟悉的触感里,他身上的冷意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这个人。 可为什么呢? 是因为道歉还没得到原谅?还是补偿没来得及给,愧疚没来得及说?也或者是因为她肚子里,有自己的骨肉...... 好像都不是,因为他进去救人的时候,甚至没想过孩子还能保住,他只想把这个人救出来而已...... 那为什么这么害怕? 直到现在心脏还跳的这么厉害,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发颤...... 脑海里蓦地闪过那天在宫门口的情形来,白郁宁问他,是不是对阮小梨动心了。 他心脏狠狠一跳,这次却不是因为后怕了。 他愣愣的抓着阮小梨的手,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他曾经也怀疑过这种可能,可喜欢这种是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深思,而是反驳。 他一直以来,想的做的都是应该,合适,比如他应该有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做妻子,白郁宁就很合适。 对白郁宁,所有人都说他喜欢,可他真的只是觉得她合适而已,以为她大度,又胸襟开阔,不会为难后院的人,虽然后来发现那都是错觉。 可现在面对着阮小梨,面对着那个可能的喜欢,他有些没办法反驳。 原来溪兰苑那么多人,他只记得阮小梨的名字,只愿意动阮小梨,不是因为她出身青楼,不是因为她是自己带回来的,而是他心里......喜欢。 白郁宁说的没错,他对阮小梨动心了。 第380章 外头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贺烬的思绪。 云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响起来:“爷,大夫来了。” 贺烬应了一声,抬手给阮小梨拉了拉被子。 云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看见贺烬的时候还是不太敢抬头,见他这样,身后跟着的三个大夫更加不敢乱看,齐齐垂着头往里走。 可里面有个人很眼熟,贺烬觉得他曾经是来过的,但后来府里请了太医,就没找过他。 “来给她看看,刚才府里走水,瞧瞧她可有受伤。” 大夫们连忙上前,可就算他们想表现,阮小梨也只有一个,想诊脉就得等,于是就有人注意到了贺烬身上的伤。 其实想不看见他也难,满屋子的富丽堂皇,只有他一身衣衫褴褛,活像是刚从灰里扒出来的。 人都有好奇心,即便知道他不能得罪,可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一眼,便也有人忍不住凑了过来:“侯爷身上的伤,让草民看看吧。” 贺烬拧眉,他让人来是看阮小梨的,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他心里不满,语气也就硬邦邦的:“不必,做你们的差事。” 大夫没想到他态度这么恶劣,没敢再往前,疾走两步回到床边,老老实实的等着旁人诊完脉。 可也不知道是被贺烬吓到了,手底下没了准头,还是这床上的人脉象真的不好,前头两个诊完脉的大夫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最后这个大夫心里纳闷,却也没敢怠慢,见位置腾了出来连忙近前,可手刚搭上去,脸色就变了。 这脉象...... 他有些怀疑自己诊错了脉,并且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弄错了,他又摸了一下脉,随即脸色就苦下去,他看了眼另外两位大夫,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苦涩。 看来是没错的,这脉象真的不好。 只是多少有些古怪,按理说母体内里虚寒,这孩子不该长得这么好,可现在却是孩子没什么问题,母体却糟糕的厉害。 三个人不自觉凑到一起。 “两位怎么看?” 两人都没说话,半晌,先前来过一趟的白发老者叹了口气:“老朽先前来过一趟,当时就觉得脉象不好,却不至于这么糟糕,现在看来,怕是有人给开了虎狼之药,以母体供养胎儿,这孩子若是当真生下来,怕是母体必死无疑。” 这个结论,三个人都得了出来,可听见白发老者这么说,脸上都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来,谁都希望是自己医术不精诊错了。 眼下他们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这样的权贵人家,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如果这去母留子本就是这男人的主意,他们这话说出来,怕是都要有麻烦。 可不说又有违医德。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贺烬却已经等不及了,起初他见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咕,还以为是要商量着开方子,就按捺着性子没有打扰,可现在这一声都不出是什么意思? “脉象如何?可曾受了烟火气?是否需要汤药调养?” 他忽然开口,三个大夫都被惊得一哆嗦,僵持片刻才胆战心惊的看过来。 白发老人叹了口气:“侯爷息怒,老朽有句话很是冒昧,却不得不提。” 这话一听就不像是好话,但贺烬只是沉了沉脸,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你说就是。” 第381章 老人悲悯的看了眼阮小梨:“敢问侯爷,先前那位大夫开的药是何用处,您可知晓?” 药? 贺烬被这话问的心里茫然,回答却没有迟疑:“只说是胎儿弱,开的安胎药。” 老者壮着胆子抬眼直视他:“侯爷只知道那是安胎药?” 这话一出来,就算再傻也该知道那药不对劲了,贺烬心里涌上来一丝不安,不自觉紧绷了脸:“云水,去,把药方子和配好的药拿过来给几位大夫查看。” 云水匆忙跑了。 老者打量着贺烬的神情,以自己几十年的看人经验来说,觉得他大约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可那话也就更不好说出口了。 可他不说,贺烬却问了。 “那药不对?她已经喝了好些日子,有没有影响?”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拖着也没什么用处,老者一咬牙,硬着头皮开了口:“如夫人的脉象不大好。” 五个字,说的人心惊肉跳。 “什么叫不大好?是谁不大好?” “这得看侯爷想保大的还是想保小的。” 贺烬有些恼怒:“这孩子还不足三个月,即便是要做选择,也得等到生产那日吧?” 老者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了:“如夫人眼下的情况,恐怕未必等得到生产那日。” 贺烬一懵,一瞬间有些怀疑眼前这三个人是不是他母亲派来骗自己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活不到生产那日?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这种噩耗,旁人不肯信也是有的,大夫们有心理准备,可话还是得说,老者正要将自己诊出来的脉象一一告诉贺烬,就见他抬了抬手,语气里竟有几分仓惶:“我们出去说。” 大夫们没有异议,一群人出了内室,大夫将自己诊脉所得一五一十说了,随后又叹了口气:“是不是那药方的问题,还得等我们看过才好下定论。” 虽然有了心里准备,可这个消息还是糟糕的超出了贺烬的预计,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才刚看清自己的心意,就要被迫在母子之间做出选择...... 他靠在门板上,视线透过缝隙落在阮小梨身上,脑子乱,心里也乱。 云水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了方子和配好的药。 大夫们纷纷围过来,片刻后脸色更难看了,这药实在是太凶了,若是再多吃个十天半个月,就算是想保大人都来不及了。 众人纷纷看向贺烬,看的他如芒在背,他心里是很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可逃避没什么用处。 他叹了口气扭头看过来,一张口嗓子却哑了,他不得不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是药的问题?” 大夫们面露同情,却还是点了点头。 贺烬苦笑,当初只是觉得太医好,毕竟是宫里出来的,是这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一群人,可谁想到,竟然是一个杀神...... “倘若没吃这药......” 老者摇头叹气:“若没吃药,这孩子最多只能怀五个月。” 五个月...... 第382章 对贺烬来说,做选择不难,他和阮小梨都还那么年轻,总会再有别的孩子。 可阮小梨呢?她一定不会这么想。 贺烬脑海里浮现出阮小梨认认真真绣虎头的样子来,心口骤然一疼,她那么看重这个孩子,自己要多么铁石心肠才能告诉她,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他靠在床榻边枯坐了一宿,有人进来要给他处理伤口,他没有心思理会,似乎是把人撵走了,又好像根本没说话,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倒是隐约想起来,孙嬷嬷好像来了一趟,说长公主要见他,可他现在不想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是自己的生母,他无法怪罪,可又说不出原谅那两个字来。 他的头钝钝的疼起来,可这疼并不突兀,因为他全身都在疼,所以他仍旧在发呆,直到头顶传来细微的呻吟声,阮小梨醒了。 他连忙坐直身体,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去看阮小梨。 许是为了映衬才得到的坏消息,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透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憋闷,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烬眼看着阮小梨眼睑颤了颤,却许久都没睁开,像是做了噩梦的样子,连忙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喊了两声。 阮小梨呼吸一缓,像是从噩梦里挣脱了,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眼底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慌乱。 目之所及,环境十分陌生,阮小梨心里有些紧张,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可眼睛一转,就瞧见了贺烬,原来这是他的屋子。 在侯府呆了两年,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富贵非常,果然是侯府才有的样子,和溪兰苑是完全不一样的。 怪不得连主院的一个丫头,都能瞧不起姨娘们。 她提着的那口气慢慢散了,手却下意识的摸向了肚子,其实什么也摸不出来,可她却有种莫名的直觉,孩子好像并没有事。 “你救了我?” 贺烬摇摇头:“是付将军。” 这个人是让她没想到的。 阮小梨轻轻的哦了一声,说不上是意外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我能见见她吗?有些话想和她说。” 贺烬只当她是要感谢付悉的救命之恩,便让人去请了,可阮小梨想起来的,却是冯不印追着她逼问匕首的事,既然有机会见到付悉,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总要告诉她一声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一个小土匪并不能把人家一个大将军怎么样。 她垂眼看着贺烬,瞧见了他一身狼狈:“你这......怎么弄的?” 从失火到现在,事情一件接一件,贺烬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却也没打算多提,说到底人也不是他救出来的。 “没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小梨迟疑了一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我看看?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其实身体很不舒服,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这样,这次大概是被着火吓到了,所以症状就忽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但她这样子,太医一直也没说不好,那大概就是正常的,可能怀孕的人都会有这个过程吧,因而她开口的时候,语气还算是平静,可听在贺烬耳朵里,就不只是心惊肉跳了。 阮小梨竟然喘不上气来...... 贺烬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两下:“你......” 他扭头咳了一声,好让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的稍微清晰一些:“大夫已经来过了,你......” 第383章 阮小梨松了口气,见贺烬欲言又止就再次看了过来:“什么?” 贺烬张了张嘴,喉咙很突兀的干疼起来,他吞了下唾沫,情况却没有丝毫和缓,他只好先忍着:“你有没有想过......不舒服是因为孩子?” 阮小梨没察觉到异常,她点了点头:“应该吧,我以往没有这种毛病,但我问过太医,他没说什么,怀孕应该都是这样子的。” 贺烬不自觉握了拳,太医当然不会说,因为这些本就在他预料之内,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药造成的。 他不知道是谁给了太医这么大的胆子,敢一句不提就胡乱开药,可就算要算账,也不是现在。 他要怎么告诉阮小梨,这个孩子不能留...... “你......” 阮小梨困惑的看过来:“嗯?” 今天的贺烬很奇怪,他以往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可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她说着,语气有些复杂,贺烬是想问她火灾的事吗?她该不该说?说了的话,贺烬会不会指责自己污蔑他的母亲?会不会为此而倒戈,站到长公主那一边去? 毕竟她完全没有证据证明事情是长公主做的。 贺烬又咳了一声,他嗓子看起来很不舒服,咳着咳着就扭开了头:“也没有很要紧的话......阮小梨。” “嗯。” 贺烬指尖打着颤:“如果,我是说如果......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坎,你有没有想过,生产那天要是出事的话......”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糟糕了,阮小梨听的脸色微微发白,可她并没有回避,而是声音平静的开了口:“当然是保他呀。” 她虽然没有活够,可想想也知道,这个孩子的一生一定会比自己过的好,如果真的过不去那个坎,她会有遗憾,但一定不会后悔。 她看着贺烬:“我知道你会怎么选,没关系,我不怪你。” 这短短一夜,贺烬已经有太多次说不出话来了,可阮小梨的回答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内,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不能让阮小梨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更不能让她知道有一种药能让她一命换一命。 他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抓住了阮小梨的指尖,艰难的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是胡说,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 阮小梨看着他没吭声,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贺烬让她觉得心慌,她情不自禁的反握住那只手:“你真的没别的话要说?” 贺烬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有,他有很多话要和阮小梨说,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阮小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为难,没再追问,只是松开手的时候提了一句:“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给他起个名字?” 名字吗?他起了,听说她有孕的那天夜里,他就坐在书案后头想了一宿。 凤清,阮小梨你喜不喜欢? 可他没能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脚步声,云水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爷,付将军来了。” 那他也该走了,既然事情决定了,就得去做了。 第384章 花厅里,大夫们已经商量出了方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主院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大夫进去过。 吃过一次亏,这次贺烬十分谨慎,几乎京城喊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请来诊过脉,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让他再没了一丝侥幸。 见他过来,大夫们都没开口,白发老者上前一步,将方子递给了贺烬,他似乎察觉到了贺烬心情很糟糕,想安慰他两句,可这种事话说的再漂亮,都是没用的。 于是他犹豫许久,还是沉默着退了回去,一声都没吭。 贺烬垂眼看着方子,那上头一味味黑色笔墨写就的药材,恍惚间变成了血色的毒蛇,即便只是这么看着,也仍旧感受到了被撕咬的痛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水,去抓药。” 云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身后却还跟着寒江,他接过方子,给寒江递了个眼色才走出去,大夫们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站在角落里等着安排。 寒江顾不得他们还在,腿一弯跪了下去:“爷,奴才以下犯上,请您责罚。” 贺烬像是没听见,不看他也不说话。 寒江知道他心里难受,也没敢催,就这么跪在他脚边等着。 大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的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份静谧直到云水回来才被打破,他看了眼贺烬身边的寒江,也跟着跪了下去:“爷,药抓回来了。” 贺烬微微一颤,垂眼看过来,迟疑片刻才伸手拿了过去,这纸包着的轻飘飘的一点东西,喝进去就是一条命。 “取用具来。” 两人一愣,云水大着胆子开口问了一句:“奴才在这里煎药?” 贺烬抓着药包的手微微一紧,声音低沉下去:“我自己来。” 送走他骨肉的东西,合该他自己动手准备才对。 云水和寒江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黯然,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爬起来去给贺烬取炉子和陶罐。 “这药需得三碗水煎成一碗,还不能大火,免得损了药性。” 大夫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等贺烬看过去的时候,他又匆忙低下了头。 “多谢。” 贺烬说完,低头盯着手里的药包看了许久,手骤然一紧,那薄薄一层纸,几乎被他指尖巨大的力道抠破。 大夫们看的胆战心惊,总觉得下一瞬,里头的药材就药四散坠落下来,然而最后关头,贺烬收住了自己的力道,然后就那么走了。 大夫们松了口气。 寒江犹豫片刻,还是爬起来追了上去。 小炉子就支在主院的院子里,贺烬坐在地上,拿着蒲扇小心翼翼的扇风。 下人们头一回见他做这种粗活,远远的看着却并不敢上前,就在刚才,有个叫小桃的丫头想凑过去,却被寒江和云水撵走了,这显然是不想让人打扰的。 可他们不敢靠近,却有人敢。 长公主已经换了衣裳,却一改往日的雍容华贵,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衣,头上甚至连金簪都没戴,看来和儿子的争吵,就算是她也没办法不在意,虽然为了维持体面仍旧梳妆了,却到底没怎么上心。 第385章 她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丫头,放轻了脚步朝贺烬走过去,见他头也不抬,只当他还在生气,心里一叹,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当真要和母亲生分了不成?” 贺烬这才看见她,他不是有意无视,只是当真心里乱得很,没心思关注周围。 “母亲若是有话,改日再说吧,儿子现在很忙。” 长公主还不知道阮小梨那孩子有问题,听见这话只当是他不想理会自己的推辞,心里颇有些憋闷,可到底是自己做错在先,她沉默片刻,还是耐着性子开了口:“这件事的确是母亲不对,可她毕竟也没事,你还要记恨多久?” 没事? 贺烬手里的蒲扇狠狠一颤,连带小炉子里的火苗都跟着一窜,猩红的火舌将陶罐底舔舐的噼啪作响,动静听的人心烦意乱。 贺烬抿紧了嘴唇,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彻底让情绪失控,因为眼下,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着,不要将眼前的炉子掀翻。 他想,自己大概也是有些舍不得的,虽然作为一个父亲,那个孩子的存在,他连感受都是虚无缥缈的。 可,那毕竟是他和阮小梨的血脉,如果不是他来了,他和阮小梨在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清。 但是现在,他要亲手送那个孩子走了。 他手抖的越发厉害,炉子里的火苗也就跟着忽高忽低。 长公主忽然叹了一口气:“好了,别这样倔着......母亲这次真的不会动手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可贺烬听了却只觉得嘲讽,他的母亲不动手了,却要轮到他这个儿子来了。 母子两人,都是凶手。 他垂下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炉子里的火焰。 长公主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不好怪罪,只能继续叹气:“母亲没有骗你,夜里和付将军说了几句话,总觉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昨夜和贺烬不欢而散之后,她便将付悉带回了慈安堂,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位杀伐果断的将军,脸上只有不解。 “名声就这么重要?” 长公主有些无奈:“百年世家,自然名声最重要,先前那胡家的女儿,不过是在外头被人看了脚,回到家里就上了吊,胡家不悲痛还要欢喜,说他们家出了个节烈的女儿,外头到处都在称赞胡家家风......” “那死去的女儿也这样想吗?” 长公主一愣,若是这话是贺烬说,她必然要生气,和付悉语气平静又平淡,不是反驳,而是真的好奇一般,可却把长公主问住了。 她想点头,想说自然是的,不然为什么要上吊,可心里却也可惜过,这样的女儿若是能娶回来...... 可话说回来,她若不死,谁知道她这样节烈呢? 付悉笑了笑:“若是这么说,付某怕是要死上百八十回了。” 长公主这才想起来她和旁人是不一样的,连忙摇头:“你怎么能一样?你是人间奇女子,替父守疆,谁都要称赞一句的。” “只怕是骂的人更多。” 长公主被噎住,这话不假,且不说旁人,单单是后宫里就不少人明里暗里嘲讽付悉,她前阵子进宫找皇后说话,还听见宫嫔们拿付悉取乐,说她不知羞耻。 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叹了口气:“世道如此,名声大如天,贺家为此搭进去了那么多条人命......” 付悉越发不解:“所以,就要继续搭进去?已然为此死了那么多人,却还不肯悬崖勒马吗?” 第386章 长公主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一抬眼,就见贺烬仍旧在扇风,那陶罐里也不知道熬的什么药,竟让他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就在这里守着。 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 她眉头拧起来,即便贺烬还在生气,可自己已经退了这样一大步,他也不该是这副态度,这是怎么了? “烬儿,你可是有心事?” 她不等贺烬开口,自己先给了猜测:“是不是阮氏和你闹了?这女人呐,有了孩子,就一心只想着孩子......这次总归是母亲理亏,你去吧,和她说往后本宫都不会为难她,她自然会高兴的。” 贺烬却仍旧坐在地上没动弹,连手里的蒲扇都不动弹了,只愣愣的看着炉子里的小火苗。 长公主催促的喊了一声,却不等声音落下,耳边就是一声突兀而剧烈的碎裂声,她一愣,抬眼看过去,才知道是贺烬将陶罐狠狠砸了出去。 滚烫的褐色药汁,铺散了一地,看着竟有些触目惊心,惊得围观的下人齐齐一颤,大气都没敢出。 “烬儿,你......”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儿子在和自己发脾气。 可贺烬却根本没说话,他低头僵坐半晌,忽然卸了力气似的,躺在了地上,似笑还哭般的呵了一声:“她不会高兴的......” 他仰面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连喜欢都来不及说,就要让阮小梨恨他了...... 于是那声音笑着笑着,就哑了。 长公主愣住了,她养了贺烬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在贺烬身边蹲下来,态度不自觉柔和下去,仿佛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到他一样:“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母亲说......是不是她和你生气了?母亲去找她说,她看着不像不讲道理的人......” 贺烬的声音渐渐消失,片刻后再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冷静的听不出情绪了:“不讲道理的是我,说了要护他们母子,却根本做不到......我答应她的事,什么都没做到,一件都没有......” 他给了阮小梨孩子,却又要亲手夺走...... 阮小梨,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长公主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视线却落在了远处被摔得粉碎的药罐上,心里忽然一动:“那陶罐里,煎的是什么药?” 贺烬身体一僵,闭上眼睛挺尸似的躺着,却迟迟没开口。 可长公主还是猜到了,对一个孕妇来说,最糟糕的是什么? “这是......堕胎药?” 贺烬仍旧沉默,可长公主还是知道猜对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贺烬:“为什么?” 昨天在火海里不要命似的找人,现在却要给阮小梨熬堕胎药? “烬儿,你是不是想通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因为贺烬怎么看都不像是相通了的样子。 贺烬果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却从地上坐了起来,哑着嗓子开了口:“取药来。” 云水托着新的陶罐走过来,眼底有些不忍:“爷,奴才来熬吧,火候一定看的好好的......” “下去。” 贺烬接过陶罐搁在了炉子上,捡起丢在地上蒲扇,将火焰慢慢扇了起来。 云水欲言又止,很想再劝劝贺烬,可看他态度如此坚定,只能叹了口气,慢慢退到了后头继续候着。 第387章 公主见惯了妇人间的事情,隐约察觉到了苗头,她带着几分惊诧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有问题?” 贺烬手里抓着的蒲扇咔吧一声断了。 长公主苦笑了一声,他们母子,险些为此反目,这个孩子却根本就没办法生下来...... 果然是天意弄人,若是早知道,她何必做那么多事情...... 她叹了口气:“她怎么说?” 想起以往见过的阮小梨,那么怯怯弱弱的样子,可上次,却也敢壮着胆子和自己对峙。 她心里十分唏嘘:“她心里应该十分不好受吧,要是闹你吵你,你就哄哄......” 贺烬硬邦邦的打断了她的话:“她还不知道。” 长公主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事,她怎么会不知道?你没告诉她?” 贺烬仰着脸看着长公主,眼底全是茫然:“我怎么告诉她?她若是问我孩子为什么不好,,我要怎么说?” 他苦笑了一声:“我难道要告诉她,因为你出身青楼,早就吃了虎狼之药,所以这孩子才保不住吗?” 因为这阵子的事,青楼两个字,在贺烬这里几乎成了禁忌,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在阮小梨面前,提起那两个字。 长公主一怔,顿时恍然,原来如此,的确应该如此。 青楼那种地方,既然做的是女人的皮肉生意,自然不能让她们怀孕生子,否则就算是小产,也要好些日子不能接客。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瞧不起归瞧不起,可人总是有怜弱之心的,她又叹了口气:“你不告诉她,这药要怎么给她喝?” 陶罐里的药汁咕噜噜沸腾了起来,翻滚的水花四散迸射,贺烬仿佛感觉不到那滚烫的温度,目不转睛的盯着,语气平静的诡异。 “她会当成安胎药喝下去。” “安胎药......你疯了?你要是这么做,她......你以后不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了?” 虽然她心里的确是想两人断了的,可这种做法,阮小梨怕是要恨死贺烬了。 这一点贺烬不是不知道,可他别无选择。 他还记着阮小梨听见长公主要对孩子下手时的样子,她当时以为时自己的出身连累了孩子,眼底都是自责和愧疚。 那时候,只是有人行凶未遂,可这次不是。 如果最后她发现这个孩子保不住,问题真的出在自己身上,她会怎么样?会不会羞愧之下就...... 贺烬摇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宁愿阮小梨根本不知道这些,就让她把账算在自己身上吧。 反正他做了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件。 “我已经决定了,母亲不必劝我,回去吧。” 长公主看着他欲言又止。 贺烬语气彻底平淡下去:“府里这么大的火,青藤殿下还有命妇们怕是都要来探望,母亲去应对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只能转身往外走,可贺烬却又忽然喊住了她。 “还有件事想告诉母亲一声。” “什么?” “我......可能要抗旨悔婚了。” 第388章 褐色的药汁被沥出来,一点点倒进碗里,趁着雪白的碗沿,无端端多了几分不详的味道。 贺烬盯着那药碗看了很久,看的寒江和云水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他一时控制不住,抬手打翻了。 “爷......” 贺烬收回了视线:“我要沐浴更衣。” 他得好好的去送那个孩子一程。 两人连忙应声,热水从昨天就备好了,就等着贺烬什么时候要用,只是没人想得到他竟然一直拖到现在。 他沐浴不需要人伺候,动作却很是迅速,大约是怕呆的太久,这药会凉,总之等他再次人模人样,出现在正堂里的时候,那碗药还是烫的。 云水她们不好进去,两个丫头从角落里走出来,跟在贺烬身后,将药端了进去。 付悉还没走,也没和阮小梨说话,因为后者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手边放着一块帕子,仔细一瞧才看出来,是她之前一直绣着的想给孩子做虎头鞋的虎头,竟然被她带出来了。 贺烬眼睛被刺了一下,慌忙扭开头不敢再看:“......付将军。” 付悉转过身来,看见他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这让贺烬产生了一种对方一直在等自己的错觉。 “贺侯。” 两人见了礼,贺烬的目光就再次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外头的天色仍旧是阴沉的,不过屋子里点了灯,衬的她晦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可仍旧是憔悴的。 他本能的走过去,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付悉安静的等着他的动作,等他稍微冷静一些,再次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不急不徐的开了口:“听说贺侯抓了个土匪。” 付悉为了避嫌,一向是不怎么管京里的事情的,何况这还是侯府的事,所以这句话问的,颇有些古怪,可她毕竟是阮小梨的救命恩人,贺烬不好隐瞒。 “是抓了个人。” 付悉沉默片刻,忽然朝贺烬行了一礼:“付某有个不情之请。” 她如此郑重,即便什么都还没说,贺烬也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他摇摇头:“此人我还有用,怕是不能给将军。” 他又看了一眼阮小梨:“除此之外,将军还有别的要求,贺烬一定不会推辞。” 付悉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管朝政,可毕竟凭借女子之身混迹朝堂多年,也是称得上一句睿智的,多少也能猜得到一些事情的起因经过。 “贺侯想问什么,付某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此人我也算是了解,素来嘴硬,贺侯这些日子以来,可曾问出了什么?” 贺烬沉默,人抓回来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可云水那边的确是一直没传来好消息。 付悉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她语气十分诚恳:“此人做的事必定不可饶恕,可付某与他先辈有些纠缠,实在不能不管,倘若贺侯肯将人交给我,我必定严惩,好叫他不敢再犯;而贺侯想知道的事,我也必定替你问出来。” 那场绑架里,冯不印的确只是枚棋子,幕后黑手是谁更为重要,可说到底贺烬不能放人,还是因为这个人一旦出去,阮小梨和侯府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他不信那混蛋能守口如瓶。 付悉已经从昨天和长公主的谈话里,明白了这些权贵人家的通秉,也知道贺烬不放人必然是有所顾虑,不然就凭自己救了阮小梨,他也不该拒绝的这么干脆。 “我以项上人头向贺侯担保,冯不印离开后,绝对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付悉出身行伍,这句话就算是军令了,贺烬一时犹豫起来,却并不是被打动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既做了拒绝,又给双方都留了面子。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阮小梨却恰好醒了过来,她看了看贺烬,又看了看付悉,撑着身体靠在了床头。 大约付悉之前提过要人的事,她很快猜到了眼下这古怪的气氛是因为什么。 第389章 “侯爷,我相信付将军。” 贺烬沉着目光看她,长公主的出尔反尔让他教训惨痛,眼下颇有些杯弓蛇影。 倘若付悉最后没能控制冯不印,事情传了出去,他也不能真的去付家砍了付悉,一句话而已,这代价...... 阮小梨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侯爷,付将军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贺烬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阮小梨有多久没和自己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了,往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了。 罢了,大不了派人盯着冯不印,若他有不轨之心,即刻诛杀就是。 他反握住阮小梨的手,轻轻一点头:“那好。” 付悉面露感激:“多谢贺侯,多谢如夫人。” 阮小梨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 付悉又道了谢,跟着云水去领人了。 等人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头一歪,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来,目光却落在了丫头手里的药上:“是安胎药吗?” 丫头看了贺烬一眼,只觉得他神情晦涩沉凝,一时也不敢说话,只好尴尬的笑了一声,将药端了过来。 阮小梨接过去,借着热气暖了暖手,一抬眼就看见贺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她心里微微一突,莫名的有些不安。 “侯爷?” 贺烬仍旧看着她:“嗯。”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可一股莫名的凝滞还是透了出来,仿佛是药汁的苦涩味道太过浓郁,连周遭的空气都被传染了。 阮小梨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药碗平复莫名烦乱的情绪,可就在这时候,一股极淡的气息从手里的药碗里飘出来。 这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过,她一时有些拿不准,正犹豫,贺烬忽然开了口:“药该凉了,喝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的声音好像在抖。 阮小梨心里的不安又浓了几分,这感觉像极了那天晚上要点火的时候,可是不应该的,这里是贺烬的院子,长公主再怎么样,手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来, 这药还是贺烬带过来的。 想多了吧...... 阮小梨低下头,正要喝药,忽然想起来了彩雀:“侯爷。” 贺烬身体一颤,竟然像是被她这两个字吓到了一样,只不过他的失态转瞬即逝,快的像是阮小梨眼花了一样,连声音也还是平稳的:“怎么了?”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药碗:“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彩雀......” “她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来伺候你了。” 阮小梨点点头,没再追问,再次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药碗,却迟迟没动弹。 “喝吧,要凉了。” 贺烬竟然,也或者是果然又一次催她了。 第390章 阮小梨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那褐色的药汁也跟着不安的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洒出来,一只手却伸过来,稳住了药碗。 贺烬看着她:“怎么了?” 阮小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上了几分犀利:“这碗里,是什么?” 贺烬一颤,哪怕两人都端着碗,可药汁还是撒了出来,褐色的药汁洒在深蓝的被面上,泅染出一片深黑的污渍,冷不丁一瞧,竟像极了血迹。 贺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抖着手将碗搁在了矮桌上,虽然他努力试图掩饰,可声音却仍旧是哑了,他苦笑了一声,没再做无谓的遮掩:“阮小梨,别问了,喝了吧。” 阮小梨愣愣的看着他,贺烬没有给她答案,可她仍旧明白了一切:“这是......堕胎药,是不是?”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 贺烬扭开头,不肯和她对视,阮小梨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她抖着手指着那碗药:“贺烬,你给我喝堕胎药?” 她摇着头,像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贺烬怎么可能给她喝堕胎药,这个男人,就在前几天,还抓着自己的手,那么诚恳的告诉自己,他会护着她们母子,哪怕敌人是她的母亲...... 可现在,他却亲手把一碗堕胎药,送到了她手边。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可她笑着笑着,声音就沙哑了下去,这么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容不得她不信。 贺烬,给她喝堕胎药...... 她又笑起来,声音却仿佛要撕裂一样,充满了痛楚的味道,她抖着手抓住了贺烬的领口,嘴唇开开合合,却仍旧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许久,那变了调的声音,才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她喉间挤出来:“贺烬......你不是说,你要护我们母子吗,你不是说会让他平安生下来吗......都是......骗我的吗?” 我没有,阮小梨,我没有...... 我真的想护你们母子平安,可我做不到,阮小梨,我做不到...... “贺烬!” 阮小梨悲鸣一声,脸上的笑在他的无声无视里,终于维持不住了,染上了呜咽的痛楚。 “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是他的父亲啊,你怎么下得去手!贺烬,贺烬......” 贺烬袖子里手紧紧握起来,火海里被灼烧的伤口慢慢崩裂,血迹顺着手腕一点点低落,慢慢渗进被子里,和那片褐色的药汁融为一体。 阮小梨,对不起......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将阮小梨紧紧抱住,可说的话却仍旧充满了冷酷:“阮小梨,喝了吧,求你,喝了吧......” 阮小梨浑身一颤,她狠狠推开贺烬:“你休想,我不喝,你想都别想!” 她拔下头上的红玉发钗,狠狠顶在贺烬脖子上:“谁都别想伤害我的孩子。” 下人惊恐的看过来,有人想上前帮忙,却被贺烬撵了下去:“谁都别过来。” 可下人就算不过来,这侯府里的人也仍旧密密麻麻,围得阮小梨毫无出路,她手里的发钗越抓越紧,心里却涌上来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绝望。 她几乎整个人都在抖,却仍旧咬着牙死死撑着:“贺烬,给我一匹马和盘缠,我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第391章 贺烬只是摇头:“阮小梨......” 阮小梨手骤然一抖,若不是发钗尖端圆润,这一下应该要扎进贺烬脖子里去了,可就算这样,阮小梨还是被吓到了,只是这种时候,她再害怕也没有退路。 “贺烬,让我走吧,你可以说我死了,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不要杀他,这也是你的孩子,不要杀他,不要......” 一字字一句句,刀子一般扎在贺烬心口,阮小梨在求他,那么害怕的在求他,他多么想开口答应一句,他多么想把阮小梨抱进怀里,告诉她没有人能伤害他。 可他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站在这里,用恶鬼的姿态,向阮小梨夺走那个孩子。 “阮小梨......这个孩子......不能留。” 他只能这么说,用短短一句话,将阮小梨打进地狱。 阮小梨没再开口,脖子上的发钗却慢慢稳定下来,他听见阮小梨近乎泣血的声音:“你说了不算,贺烬,你说了不算!” 她看着堵在门口的下人们,失声喊出来:“给我一匹马,不然我就杀了他。” 下人们没敢动弹,阮小梨嘶吼出声:“去啊,给我马,我要马!” 话音未落,下人还没走,一只手就伸了过来,缓慢而坚定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小梨看过去,就见贺烬也看着她,眼里冷漠的几乎看不见任何情绪,他就这么一寸寸的挪开了她的手,然后轻轻一翻。 手指失去了力道,红玉发钗瞬间滑落,落地的时候清脆的一声响,断成了两截。 阮小梨心里也响起了那么一声清脆的响,她没机会了。 她看着贺烬:“为什么?” 贺烬没有开口,却将药碗端了过来:“喝了吧。” 现在这样,他都不肯给一个解释,阮小梨失控的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底就掉下了泪来。 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百花阁流光了,原来没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这么狠,贺烬,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抬手接过了药碗,贺烬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转身就走,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极了要去和人报喜。 阮小梨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可她也只是笑得更厉害了些,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贺烬。” 男人的脚步顿住,他身体微颤,似乎想回头,可最后,他还是僵住了身体。 阮小梨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神采一点点退下,慢慢归于死寂,她张了张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救了你。” 话音落下,她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来,贺烬身体一颤,慢慢闭上了眼睛,阮小梨,阮小梨...... 下人们被惊动,蜂拥而进,随即惊慌的喊声响彻侯府—— “来人呐,快喊大夫,阮姨娘见红了!” 第392章 顺德十九年夏,大雨连绵三日,房屋坍塌者众,朝廷下令,房屋坍塌者安置于难民所。 一时间,繁华无双的凉京城变得十分冷清,店铺尽皆关闭,街上也鲜少有人出没。 一辆马车此时却冒着瓢泼大雨慢慢停在了侯府大门处,不多时年轻男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撑起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又安置好了马凳,这时车里才再次下来个人。 那人虽然带着兜帽,可身量纤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挟裹着雨水的凉风吹过来,掀起了的女人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来,只是和这副面孔十分不相称的是,那脸上竟满是阴郁和恼怒。 年轻男人胆战心惊的看了眼侯府大门:“公主,咱们这偷偷跑出来,这不太妥当......” 这人声音奸细,听来并没有男人的中气,却是个太监。 女人愣愣扫了他一眼:“你是若是怕,回去就是!” 那内侍连忙摇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侯府才出了事,现在咱们过来,有些......” 不等他说完,女人已经抬脚走了过去,举手就扣动了侯府那朱红大门上的铜环。 沉闷的敲击声惊扰了府里的看门人,这样的天气本该缩在床上安眠才对,他却被人硬生生吵醒,眼底就有了些怨气,语气也就不大好:“谁呀?” 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还在,一声声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看门人心里窜上股火气来,语气越发恶劣:“敲敲敲,别敲了,急着投胎呀!” 他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却仍旧没开门,只是隔着厚实的门板嘲讽道:“知道这是哪吗?侯府的大门是谁都能走的吗?赶尽滚去后头的角门,没这个身份福气,你也不怕折寿......” 女人脸色铁青:“狗奴才,给本宫开门!” 看门人一愣,本宫? 他心里一咯噔,自称本宫的人不少,可这时候的上门的...... 看门人脑门冒汗,他着实没想到这么大的雨,她竟然来了,没敢再怠慢,连忙开了门,外头那人果然很眼熟,正是那位从侯府走出去,又被赐婚给贺烬的白姑娘。 看门人脸上立刻堆了笑,殷勤的行礼:“公主殿下,奴才不知道是您......”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看门人的话,白郁宁脸色狰狞的看着他:“狗奴才,你刚才在骂谁?!” 看门人被这一巴掌打的吓破了胆子,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可白郁宁并没有心思搭理他,打完人抬脚就走。 她身后的内侍九文连忙举着伞追上去:“公主,当心别淋了雨......” 两人一路往主院去,可刚走到半路,就被孙嬷嬷拦住了。 白郁宁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连跪礼都不行的奴才,脸色越发难看。 孙嬷嬷知道她为什么来,对她这副态度早有准备,即便被这么凌迟似的盯着,她脸色也没有变化:“公主有话不如去慈安堂说吧。” 和长公主说? 白郁宁想起和她的几次交锋,心里有些抗拒,何况悔婚这件事,是贺烬自己提的,她找长公主有什么用? “本宫要见贺侯,闪开!” 第393章 孙嬷嬷纹丝不动:“公主还未出阁,去男子的居所恐怕不妥当,若是传出去,只怕对公主名声有损,外人也会笑话皇家的教养。” 这话里警告的意味太重,显然是想打消白郁宁进去的念头,可却没想到,直接将人激怒了。 “皇家的教养?!” 白郁宁浑身都在发抖:“你和我提皇家的教养,怎么不先说说你们贺家的教养?!皇上下旨赐婚,贺烬他竟然想抗旨?!你们贺家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这件事怎么都是贺家理亏,何况白郁宁还是公主,身份上压着孙嬷嬷一层,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既然公主此来是为了谈婚事,那更该去慈安堂了。” 她看着白郁宁,意味深长道:“侯爷年轻,难免糊涂,可长公主却是见惯了风浪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进贺家的门。” 白郁宁高涨的火气一顿,不得不说,孙嬷嬷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今天若是见不到贺烬,她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去慈安堂也行,让贺烬去,我要见他。” 孙嬷嬷目光微微一闪,这事她不能保证,因为贺烬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主院里,轻易是不肯出去的。 阮小梨那碗堕胎药下去之后,就再没露过面,旁人只知道她还住在主院,却根本见不着。 白郁宁必然是猜到了贺烬悔婚是因为她,所以才这般不顾身份,急匆匆的来要个说法。 孙嬷嬷叹了口气:“老奴这就去请侯爷,这么大的雨,公主还是先去慈安堂吧,换身衣服喝完姜汤,免得受了寒。” 白郁宁冷笑一声,虽然抬脚走了,脸上却写满了嘲讽。 孙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贺烬这孩子打小老成持重,做事从来都理智有分寸的很,谁知道这说抗旨就抗旨,拦都拦不住。 她急匆匆去了主院,院子的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隔着厚厚的雨幕,她看见贺烬站在廊下发呆。 她叹了口气:“爷,阮姨娘还没醒?” 不知道是不是失去孩子的打击太大,还是阮小梨的身体真的那么差,从喝了那碗药,阮小梨就一直没醒过来。 这个话题太过沉闷,孙嬷嬷没得到回应就自己揭了过去:“安宁公主来了。” 贺烬微微一顿,神情却并不意外,白郁宁来找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来的比他预料的要早。 “我看她气的厉害,现在已经去了慈安堂,爷要是不想见,长公主自会打发了她。” 贺烬却摇了摇头:“去见见吧,这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 孙嬷嬷心里一紧:“爷,你不是真的打算将阮姨娘扶为正妻吧?这外头的人怎么说且不管,皇上肯定不会答应,这可是打皇家的脸啊......” 她胆战心惊的看着贺烬,唯恐他说一句是。 好在贺烬摇了摇头:“眼下自然是做不到的,只是我现在也没心思成婚,就不必拖着了。” 孙嬷嬷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却发现贺烬的目光正落在身后的屋子里。 “爷?” 贺烬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第394章 出了主院,雨好像瞬间就大了起来,寒江连忙来给他撑伞,可这雨太大,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寒江只顾着贺烬,冷不丁脚下一滑,仰面朝地面栽了下去。 贺烬伸手一拽,他借力险险站稳,来不及道谢,手先摸向了腰间,然后拿出个穗子来,看着没弄脏这才松了口气。 “彩雀送的?” 寒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给他撑好伞:“刚才谢爷。” 他又摸了两把穗子,正要收起来,却发现贺烬的目光还落在上头,他就往前递了递:“粗糙了些,可她肯做就好,奴才央了好久,她才肯松口,说过两天再给做个荷包。” 贺烬没吭声,心里却有一点羡慕,阮小梨从来没给他做过东西,连白郁宁都给他送过荷包,可阮小梨从来没有。 虽然他曾经也嫌弃过这种东西,可寒江都有...... 算了,也没什么好攀比的,等这件事过去,等他们再有了孩子,阮小梨应该就会给他做了吧。 不过荷包这种东西就算了,绣花样又费眼睛又要扎手,倒不如做双袜子鞋垫什么的。 他想着,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渴望,可很快,那渴望就淡了下去,变成了沉沉的无奈,阮小梨不肯见他。 他缓缓叹了口气,抬脚往慈安堂去。 白郁宁想说什么,他大致都猜得到,对方要什么补偿他都会尽量给,只是这贺夫人的位置,不行了。 他希望有一天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会是阮小梨,虽然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有些困难。 慈安堂里点着檀香,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难得的让人觉得舒服,孙嬷嬷收了伞,接过丫头送过来的布巾想给贺烬擦一擦身上的水。 对方却摆了摆手,仍旧穿着半潮的衣服抬脚走了进去。 内厅里气氛并不太好,显然这姑侄两人还没有谈拢,贺烬抬手行礼:“母亲,见过公主。” 白郁宁腾的站了起来:“贺烬,你什么意思?!” 她脸色通红,已经难堪到了极致,之前为了逼迫贺烬进宫提亲,她让人暗中大肆宣扬自己救了贺烬的事。 后来顺理成章赐了婚,若是她和贺烬就此成亲,就会成就一段佳话,可圣旨的确是下了,但贺烬却又要悔婚,这算什么?会让她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这个男人甚至连迂回都没有,就递了折子,直接送到了御前。 好在皇帝顾及自己的颜面,没有答应,一直将折子压着,可却将她喊了过去,将折子丢在了她面前。 父女两人只是面上平和,可白郁宁心里清楚,因为之前抓她挡箭的事,哪怕她是那个受害者,可皇帝仍旧对她一直有疙瘩,只要看见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不光彩的事。 没有哪个上位者愿意留着这么个污点,好在她身上流着的还是皇家的血,皇帝不至于要杀女,只是想把她远远的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可见识了凉京城和侯府的富贵,白郁宁怎么愿意? 所以她要嫁进贺家,到时候,看在长公主和贺烬的面子上,皇帝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会按捺着,可如果和贺家的婚事不成,这天底下,还有那一家,能让皇帝给面子? 想起皇帝当时看着自己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白郁宁心里就擂鼓似的跳起来。 她不愿意成为皇室的弃子。 第395章 她看向贺烬:“你不能悔婚。” 贺烬神情有些晦涩,他叹了口气:“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 “我不怪你!”白郁宁眼睛发红,抬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只要你现在去找父皇,把那个折子拿回来,就说你是糊涂了,本意不是这样的......” 贺烬垂着眼睛看她,安静的听她说,一声都没吭。 可白郁宁说着说着,还是停了下来,贺烬这个态度,比拒绝还要让人觉得难受。 白郁宁不甘的瞪着他:“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贺烬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理由,你当我负心薄性吧。” 白郁宁看着他的目光慢慢变了:“负心薄性?贺烬,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是在敷衍我还是有意隐瞒真相?” 她冷笑起来:“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这侯府里的女人......” “是。” 贺烬忽然应了一声,将白郁宁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可就算他承认了,白郁宁的心情也没有好起来,反倒更加恶劣。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贺烬,眼底盛满了屈辱:“你竟然真的是为了她......” “是她们。” 贺烬纠正了白郁宁的说法,在她狐疑的目光里慢慢补充道:“溪兰苑遣散之后,我才察觉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公主殿下,我日后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个人,有个高门妻子,拘束太多。” “什么?” 白郁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话怎么可能是贺烬说出来的? 他这样的男人,对那些女人根本不加以辞色,怎么可能会受不了没有女人? “贺烬,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 “男人都这副德行,有什么不可能的?” 长公主的语气淡淡的开了口,随即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你父皇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白郁宁被噎住,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长公主却又温和起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世上男人那么多,总有好的,你和烬儿啊,也算是有缘无份......” 她说着话朝给了贺烬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自己解决。 贺烬眼下对她没了以往的信任,可他和白郁宁关系实在是尴尬,久待终究是不好的,所以他短暂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寒江见他出来,连忙撑起伞:“爷,兵部抄奏了不少邸报送过来......” “送去主院吧。” 他现在不想离开主院,他想等着阮小梨醒过来,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想让她知道,就算了没了孩子,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第396章 白郁宁从慈安堂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九文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公主,长公主的话,你真的信?” 白郁宁冷笑一声:“信什么?这母子两人,是拿我在当猴耍!” 贺烬离开后,长公主话锋就变了,话里话外暗示她只要她能大度一些,不管贺烬纳妾的事,这婚事也不是不能作准的。 纳妾?呵...... 九文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白郁宁被三言两语迷惑了心智,若是她如此不争气,自己这个奴才以后可就没盼头了。 宫里公主多,可从没有哪个是用内侍的,当初在龙船上,人手短缺,他才被派了过去,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以后要是能跟着长公主嫁到宫外去,他的苦日子可就算是到头了,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 可见识了宫里的富贵,外头的寻常人家,谁愿意去呢? 贺家才是首选,只是眼下却出了这种幺蛾子,他面露愁苦:“公主,现在怎么办才好?” 白郁宁透过雨幕,目光冷冷的看着贺烬的主院:“竟然编出这种话来骗我,他何曾这样细心过,可见是真的上心。” 她眼底闪过寒光,早就知道阮小梨不能留,可却因为贺烬的话,又因为赐婚的圣旨已下,才决定缓一缓,等成亲后再说,却没想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 果然是不能心慈手软的。 她在九文耳边说了几句话,对方一愣:“公主,这行吗?侯府守卫这么森严......” “那就把找到的人都雇来,只要够多,还收拾不了一个女人?” “可是,这侯爷要是知道......” “他不会知道。” 她狠狠一抓衣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一个贱妾,本宫就算是这么杀了,他能把我怎么着?” 她再不得皇帝喜欢,那也是公主! 至于贺烬所谓的喜欢,他既然能对自己移情别恋,阮小梨又算个什么东西? “快去!” 九文一咬牙,没再敢耽误,他虽然不知道白郁宁和皇帝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可如果不是被赐婚贺家,白郁宁在宫里的日子那可是真的不好过。 若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儿,就算只为了她舍身相救的情谊,皇帝也不该这么无情。 总之,贺家这棵大树绝对不能放弃。 他匆匆消失在雨幕里,白郁宁抓紧了手里的伞,可伞大风大,她根本抓不住,索性直接丢到了一旁,任由滂沱的大雨浇在自己身上,一双眼睛却仍旧紧紧盯着贺烬的主院。 她和贺家是掰扯不开的,也不只是因为权势的缘故,还有一个秘密,只有她和贺烬知道,她要确保这个人不会说出去。 所以,贺家,她一定要嫁进来,所有觊觎她东西,阻碍她前进的人,她都会除掉。 贺烬心里忽然一跳,他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的阮小梨,对方仍旧在昏睡里,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给她喂了两口温水,动作轻缓又仔细,和刚开始几乎能把人呛死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 但这毫无用处。 外头寒江敲了敲门,听见贺烬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身后还跟着彩雀,只是那丫头连头都没抬,一副十分明显的不愿意搭理贺烬的样子。 寒江有些尴尬,悄悄挪动身体,将彩雀完全挡在了身后:“爷,这是兵部抄奏的邸报。” 贺烬点点头,又给阮小梨喂了一点水才抬脚走出来,然后就瞧见了彩雀:“伤好了?” 第397章 虽然明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可彩雀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情,就说不出话来,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她压下心里的害怕,扭开头假装没听见。 寒江连忙打圆场:“都好了,多谢爷记挂,这邸报有几分十分紧要,爷现在就看吧。” 贺烬顺势下了台阶,抬脚朝小书房去,虽然他本就没有要因为彩雀的无礼而处置的她的意思,毕竟是阮小梨的人,还很是忠心。 可既然寒江护的这么紧,他不妨做个顺水人情。 他在书案后头坐下来,伸手要去拿邸报,袖子一带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上,贺烬微微一怔,弯腰捡了起来,便瞧见上头笔墨勾着凤清二字。 他心口一颤,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凤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是他给阮小梨肚子里的孩子起的名字。 可惜用不上了。 他将纸张压在镇纸下头,抬手去拿邸报。 消息不大好,是豫州发了水灾,情况危急,连皇帝这酷爱美色的人,这些日子都鲜少去后宫,朝廷里几位得势的皇子更是夹起了尾巴做人,唯恐哪里被皇帝看不顺眼,被一张圣旨派去豫州赈灾。 当初他上折子要悔婚的时候,还以为这场雨只是寻常,过几刻就会停,却没想到竟然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看着邸报,越看脸色越沉凝,这邸报还是昨日的,发出来的时间还要往前,那时候凉京城才刚下雨,可豫州却已经死了人。 朝廷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出台章程去赈灾...... 天色暗沉下去,虽然这样的天气就算是正午,外头也仍旧是暗沉的,可现在却是一丝亮光也没了。 他吐了口气,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自书案后头站起来,抬脚往内室去看阮小梨,彩雀靠在床头借着琉璃灯的光在做东西,贺烬瞄了一眼,发现那是个荷包。 应该是绣给寒江的。 他扭开头,低低咳了一声,彩雀被惊得回了神,一抬头看见是他,下意识就要告罪,可话到嘴边她就想起来阮小梨这样都是因为他,话又说不出来了,只好扭开头假装没看见。 贺烬没和她一个小丫头见识,在床边坐下来,正要去抓阮小梨的手,彩雀忽然先他一步把阮小梨的手塞进了被子。 “这么大的雨可不能着凉......” 贺烬:“......” 他垂眼看着彩雀,见她慢慢僵住,这才把手从被子里伸进去,摩挲着去碰阮小梨,可不等碰到,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寒江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侯爷,有客来了,长公主请您去见见。” 这么大的雨,谁会来? 贺烬有些意外,可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想必长公主已经替他打发了,现在既然报道了跟前来,那应该是不得不见的。 他只好将手收了回去,抬脚站起来往外走:“是谁?” 寒江神色古怪,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 贺烬愣住,贺家是保皇党,这位太子殿下数次暗中拉拢,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拒绝了,若是旁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这位殿下的想法不同旁人,不同意便是要为敌,这些年明里暗里给贺家使了不少绊子。 就连之前绑架的事,他也怀疑过,可现在人竟然登门了。 他心里有疑虑,却不得不去。 他回头看了眼阮小梨,这才抬脚往外走,可等他离开没多久,几道黑影就翻墙跳进了主院,手下银光闪烁,杀气腾腾的朝着阮小梨的屋子冲了进去。 第398章 彩雀正在耳房里兑热水,好给阮小梨擦洗,可刚把铜盆端起来,外头就骤然响起侍卫的一声爆喝:“什么人!” 她被吓得一抖,铜盆哐啷啷落了地,温水撒的到处都是,可她顾不上管,扒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 外头天黑的厉害,哪怕灯柱都亮着,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激烈的打斗声,还有人在喊有刺客。 侯府里进刺客了? 彩雀浑身一抖,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可那时候她在溪兰苑,只听说没见过,可现在她和阮小梨都在这主院里,对方要是冲着贺烬来的,会不会把她们当成替罪羊? 她惊得脸色发白,一边抖一边往前跑,却是冲着内室去的,阮小梨还昏迷着,她得把她藏起来。 可不等她跑出耳房,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就从窗户里射进来,铎的一声扎进了她身边的墙壁上,晃动的刀柄甚至还敲在了她脸颊上。 她惊得心脏狠狠一颤,下意识想叫,可嗓子却哑了一样,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腿软的厉害,一直想往地上坐。 她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现在是害怕的时候吗?!” 她被自己掐的几乎要沁出眼泪来,咬着牙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眼看着阮小梨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心里生出股勇气来,加快了脚步跑过去。 身边的窗户却一声闷响,有人从外头飞进来,狠狠砸在她身上,她眼前一黑,几乎要被这一下砸晕过去,咬着牙才保持了清醒,可就算这样,身体却没了力气。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从窗户里跳进来,肩膀上扛着一把长刀,只扫了屋子一眼,就朝床榻走了过去。 彩雀伸了伸手,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黑衣人提了床榻一脚:“嘿,这时候还不醒?以后有你睡得时候呢,女人,给老子睁开眼!”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黑衣人有些不耐烦的将长刀插在床沿上:“聋了?听不懂人话?” 他见床上的人还不动弹,彻底失去了耐心,伸手就去拽她的领子:“格老子的,还装睡是吧?老子这一趟折损了那么多人,可就指着你狮子大开口,好赚回本呢......卧槽,你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黑衣人粗鲁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扯了扯自己蒙着头脸的黑布,露出一只瞎了的眼睛来,却是前阵子被付悉带走的冯不印。 他眯着仅剩的那只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阮小梨看。 “格老子的,还真是你......小娘们儿,怎么是你啊......” 他顿觉牙疼,不知道这一个小妾,怎么就能有人花那么大笔钱买命,杀她是不难,可他有点下不去手。 付悉那活阎王说,自己没死在贺烬手里,还是这丫头帮的他,这也算是欠了一条命。 可自己不杀,旁人不会留情啊,这些人又不是他的弟兄,不会听他的话。 他牙疼后又有些头疼,他就是养伤养的无聊,想出来赚点银子好回边塞,听见是侯府,他带着几分迁怒的心思就接了,哪料到这个侯府真的是贺烬那个侯府,杀的目标还是阮小梨。 第399章 “这叫什么事儿......” 说话间几个侍卫冲进来,将他堵在了里头,紧跟着几个和他一样打扮的黑衣人也冲了进来,却没和侍卫缠斗,反倒不着痕迹的往床边靠近。 冯不印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忍不住呸了一声,这银子他不赚,也不能让旁人赚啊。 他伸手就把阮小梨给捞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就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一群侍卫挥舞着长刀砍下来,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颇有些心惊肉跳,这侯府果然不是好闯的,竟然有这么多护卫。 他不敢恋战,跳起来就跑,可刚窜上屋顶就听见了破空声,他扭头一躲,可对方却紧追不舍,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刀锋直指他眉心。 “把人放下!” 冯不印眯起眼睛,虽然大雨滂沱,可他还是认了出来,眼前这人就是贺烬。 他心里嘿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 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阮小梨,如果说之前他带人走纯粹是为了不让她死在旁人手里,那现在就算是为了恶心贺烬,他也不能把人留下。 “想要人?自己来抢啊。” 他咧嘴笑了一声,却随即就被灌了一嘴雨水,他朝地面呸呸啐了两口:“什么味......草!” 贺烬举刀冲了过来,连吐完的机会都没给冯不印,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冯不印肩膀上扛着人,行动有些不便;贺烬一身的烧伤,还怕伤了阮小梨,也有些束手束脚,两人打了半天都有些憋屈。 然而贺烬心里还在着急,阮小梨刚刚小产,身体虚弱的厉害,还要淋这么大的雨...... 他主动停了手,朝下面喊了一声,很快有人扔了件蓑衣上来,他丢给冯不印,虽然对方脸蒙的严实,他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但既然动手的时候没有拿阮小梨做挡箭牌,那至少也还是能谈的。 冯不印接住迎面丢过来的蓑衣,有些意外:“干什么?” 贺烬黑着脸看他:“给她盖上,她现在不能淋雨。” 冯不印觉得他大概有什么病,他都来绑人了,还管她能不能淋雨? 可想起来刚才阮小梨怎么都喊不醒的样子,他又犹豫了,难道真的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病? 他啧了一声,反正蓑衣都扔过来了,用就用吧,他把蓑衣往肩膀上一搭,勉强盖住了阮小梨。 可事情虽然做了,他却还是忍不住嘲讽了贺烬一句:“一个大男人这么墨迹,要是真心疼她淋雨,就让我把人带走,我保证带走之后把她当自己媳妇疼......” 贺烬猛地刺了过去,两人再次打成一团,可很快冯不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蓑衣太碍事,时不时就会挡住他的视线,可要拽下去却又腾不出手来,他这一分神,就被贺烬一刀砍中了小腿。 他闷哼一声,这王八蛋从最开始,就一直逮着自己的下盘打,虽然猥琐,可这一下挨上了,还真是不好受。 第400章 “贺烬,你他娘的......” 他骂了一句,却之间对方的攻势变得更迅猛凌厉起来,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这时候同来的杀手们发现目标不见,很快就摆脱侍卫追了上来,虽然目标还是阮小梨,可贺烬往屋顶上一站,一看就是敌人,因而仍旧有不少杀手朝着他冲了过去。 冯不印趁机纵身一跳,迅速往雨幕深处退去。 贺烬睚眦欲裂,顾不上围堵的黑衣人,顶着挨刀的风险,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追了上去:“站住!” 冯不印没想到他这样还能追上来,心里骂了声娘,脚下速度更快,可到底是受了伤,还扛着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在缩小。 他索性一个急刹停住了脚,将阮小梨提起来作势要往下扔。 贺烬脚步猛地顿住:“住手,你要干什么?!” 冯不印阴恻恻一笑:“你说呢?我是收了钱来取人命的,你要是再上前,我就把她扔下去。” 贺烬一时僵住,理智告诉他,这个高度就算被扔下去也不会出人命,反倒趁着这个男人分心,他刚好可以下手。 可......万一呢?万一掉下去的时候撞到头呢?万一底下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呢? 他不敢动了,眼睛紧紧盯着冯不印。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表现的越不在乎,掌握的主动权就越大,可情绪这种事情,并不是他能控制的,哪怕他再努力,身体仍旧很紧绷,紧张和忧虑爬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你想要钱?对方出多少?我给你十倍。” 冯不印心里颇有些牙痒痒,这些权贵果然是财大气粗,可又有些解气,贺烬这小白脸,也有今天。 虽然十倍很诱人,但比起自己在他这里糟的罪受得气来说,算个屁。 他恶劣一笑,抓着阮小梨的衣服将她往外头一推,一副真的要把人扔下去的架势。 贺烬来不及思考,在看见阮小梨身体歪斜的瞬间就纵身跳了下去,可人却并没有掉下来,仍旧被冯不印抓在手里。 “哈哈哈哈......” 冯不印放肆的嘲笑起来,可贺烬却顾不上生气,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何况他眼睛还紧紧盯着阮小梨,防备着杀手的动作,一时也分不出神来去想别的。 冯不印也没有和他僵持的意思,笑完转身就跑,贺烬往墙上一踢,借力窜上屋顶,朝着两人追过去,眼看着那黑衣人近在咫尺,斜刺里忽然又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武功奇高,没几下就拦住了贺烬的脚步。 冯不印略有些诧异,他不记得自己这群人里有这号人物,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冲着自己背上这条人命来的,倒是在帮他拦人。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在昏沉沉的雨幕里对上了那人的眼睛,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他心里还是莫名的一咯噔,也没敢再看,背着人匆匆跑了。 贺烬眼看着人越跑越远,心里急出了火气:“阮小梨!” 第401章 他下手越发狠厉,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可对方对他的招式套路竟然十分了解,破解起来竟然并没有很吃力。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贺烬一时想不明白,可既然冯不印跑了,这人又是来帮冯不印的,那就只能留下他了。 想到这里,他下手越发狠辣,可对方却只是防守,也并不恋战,察觉到冯不印已经走远,他也纵身跳出战圈,迅速往城外逃去。 贺烬缀在后头穷追不舍,一路追出了城,进了山,最后在一片树木的遮掩下,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恼怒的锤了下树干,眼底盛满了杀气,却是抬脚急匆匆往城里赶。 杀手来的蹊跷,可鲜少登门拜访的太子来的更蹊跷,如果他不是来的那么凑巧,他就不会离开主院,这些人就没机会带走人。 他气势汹汹的回了府,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穿着一身湿衣服就去了慈安堂。 外头那么大的动静,屋子里的却很安静,贺烬黑着脸冲进去:“太子殿下!” 太子正和长公主下棋,虽然听见了贺烬那十分不客气的声音,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在侍卫张琅变脸的时候,还轻轻抬了抬手。 “罢了,好歹也是孤的表弟,喊两声也不碍事。” 张琅沉着脸退了回去,脸色却仍旧不好看,就算贺烬是长公主的独子,的确是可以称太子一声表哥,可也不能没了君臣的规矩。 他目光沉沉的落在贺烬身上,对方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径直走到了太子跟前,好在他虽然看着有些失控,却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智,仍旧按捺着行了礼,而后才抬起头来,不客气的朝坐着的人看过去:“太子殿下,今天的事,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 赵晟挑了下眉,嘴唇慢慢张开,可话却是对着长公主说的:“姑母的棋下的真好......承让了。” 长公主将手里的白子放下,看着棋盘上溃不成军的白子微微笑了一声:“殿下说笑了,我一介妇人,这博弈之道只是玩闹罢了,自然比不得你。” 她扭头看向贺烬:“外头的事平了?那便和太子好好聊聊吧,他此来说是有要紧事告诉你。” 她给贺烬递了个眼色,想让他冷静一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在这人面前露出不对来。 可随着话音落下,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似的叹息:“原本是有禁药事要说的,但眼下看来,还是迟了一步。” 母子两人都朝他看了过去,长公主面露诧异:“太子这话何意?” 张琅上前一步,语调冷冷道:“殿下是听说有人买凶来侯府杀人,好心好意上门提醒,贺侯不领情就罢了,还敢这般无礼。” 贺烬眼神逐渐犀利起来,上门提醒? 怎么提醒不行?非要亲自来这慈安堂,然后让他大老远的从主院走过来?糊弄鬼呢? 可他没有证据,要怎么逼问一国储君? 贺烬压下心里的急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色却仍旧冷硬的厉害:“如此说来,殿下知道今天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是谁了?” 第402章 冯不印偷偷潜回将军府,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来这里,可现在满凉京城都大雨滂沱,客栈酒楼都不开门,他又人生地不熟,要是不回这里,就只能在外头淋雨了。 他叹了口气,迅速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咔哒一声把门上了锁,随即也顾不上屋子里还有人,七手八脚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拿了干净衣裳就往身上套。 可惜伤口还在冒血,一不留神就湿透了裤子。 他骂骂咧咧的把裤子脱了,扯了块白布把伤口包了起来,正要穿裤子,外头就传来脚步声,他心里一咯噔,连忙扯着裤腰往身上套,可一扭头看见了阮小梨,又扑过去扯床帐子。 “别急别急,门插着呢,她进不来......” 他安抚自己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气势汹汹的付悉出现在门口,脸色漆黑如墨。 冯不印下意识吞了下口水,眼角瞥见床帐子落了下来顿时心里一松,可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连忙抬手捂住了下面。 他面红耳赤道:“你你你......你一个女人,进男人屋子怎么不敲门?!” 付悉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落在他包起来的腿上。 冯不印腿不自觉夹紧:“你要不要脸了?我没穿裤子你还看?!” 付悉仍旧冷静:“又不是女人,慌什么?” 冯不印被噎住,一时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反驳来,好在付悉虽然嘴上不客气,可大概也觉得这么样子不妥,所以仍旧后退了一步:“穿好衣服,来正堂找我。” 她说完,转身就走。 冯不印夹着腿走过去关上了门,脸上的血色却退不下去:“小娘们儿......不害臊......” 他愤愤不平的穿上了裤子,心里总算自在了点,可还是打鼓打的厉害,刚才那个替他拦住贺烬的人,真的是付悉? 可为什么她换衣服那么快?不可能啊,女人穿衣服都可慢了...... 难道是凑巧?也没见她头发湿......就是凑巧来找自己的吧。 冯不印心里松了口气,抬脚朝外头走去,穿过曲折的回廊,将军府正厅出现在眼前。 他咳了两声,将自己以往横行沙漠的样子拿了出来,吊儿郎当,晃晃悠悠的就进去了。 “哟,付将军,刚才那么着急......该不会是想男人了吧......” 付悉瞥他一眼:“不敬长辈。” 冯不印一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别蹬鼻子上脸,我就是你姐姐收养的孩子,也没吃她几碗饭,更别说你了,别在我眼前摆谱,我不吃这......” 眼见付悉的脸色冷下去,冯不印识时务的闭了嘴:“得,好男不跟女斗,找我干什么?” 付悉的语气仍旧平静:“跪下。” 冯不印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我?跪下?” 他哈的笑了一声,觉得付悉这女的怕是有什么病,他转身就要走,膝窝却骤然一疼,他惨叫一声,不听使唤的跪下了。 “草,付悉你敢......嗷......” 他反手去摸自己的腿,却摸到了付悉的脚,而那只脚现在正踩在他小腿上,让他完全没办法站起来。 不止如此,还疼。 第403章 “格老子的,付悉,你弄瞎老子一只眼,现在还要弄断我的腿吗?你他么当得起我一声姨母吗?” 付悉的脚仍旧踩得稳稳的。 “弄瞎你的眼睛是意外,但谁让你在塞外做马匪,这算是罪有应得。” 冯不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却深觉难堪,一个活阎王,前脚用一把匕首活生生刺瞎了你的眼睛,下一瞬就追着你让你喊姨母,这他娘的谁能接受? 冯不印真是后悔死了,当初他看见付悉带着几个人赶路,胯下的战马一看就是宝贝,当即就动了心,对方人数不多,还有个女人,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可哪料到刚照面就被人一脚踹飞了。 而且后面还跟着一千人的大部队。 他为了躲这人,一路来了凉京城,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不过也算了,好歹她也把自己从贺烬的手里救了出来,本来一拍两散好的很,可她却又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姿态来,要管教他。 他在沙漠上横行七八年,要人管教?还是个女人......消息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那你就该让我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 付悉终于露出了平和之外的表情,她笑了一下,但眼神很冷:“那也要先算算你绑架勒索,杀人行凶的账。” 她松开脚慢慢走到冯不印面前:“原本看你一身是伤,还想让你养两天再说,眼下都能出去杀人了,可见是好了,那就算算帐吧。” 冯不印一惊,他抬眼看向付悉,想找出一点她在恐吓自己的痕迹来,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付悉那张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认真的。 冯不印有些僵,回过神来又有些恼怒,他竟然被这个女人吓住了,他冷笑一声:“以前我那是让着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一个女人,真打起来......” 付悉手指微微一颤,冯不印的话戛然而止,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脸,总觉得下一瞬耳刮子就要落下来了,他警惕的看过去:“你干什么?” 付悉抬手将落下来的发丝抿到了耳后:“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话问的活像是待会就要打死他一样,冯不印冷笑一声,看准了时机转身就往外跑:“老子要说的话多着呢,你管得着吗?!小娘们儿......” 他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雨幕里,刚跳上屋顶,就被人当胸一脚踹了下去。 他捂着胸口瘫在地上,一时间竟然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罪魁祸首毫不手软,下一瞬,一只脚就毫不留情的踩了上来,付悉那张本该称得上漂亮的脸,在雨幕映衬下,十分凶神恶煞。 冯不印恶狠狠道:“老子这是受伤了,不然一只手打你十个!小娘们儿,你别嚣张......” 胸膛上那只脚逐渐加重力道:“你该叫我什么?” 冯不印狠狠啐了一口:“小娘儿们......啊......” “叫什么?!” “......” “叫什么?!!” “......姨母!草,别踩了!” 第404章 冯不印被逼着跪在正堂里将自己的过错说了一遍,连带着幕后主使都交待了个底掉,然后狠狠挨了一顿鞭子。 但他存着侥幸心理没提阮小梨,付悉竟然也没问,大约是因为当时身上搭着蓑衣,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还抢了个人回来,不然以她性子,强抢民女......哦不,民妇,这顿打肯定得翻个番。 等下人把他从刑架上解下来的时候,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付悉这个母老虎......这他么还不如留在贺家呢,贺家那小子下手都没有付悉狠。 绳子一解开,冯不印就腿软的想往地上摔,下人连忙扶住他,然后抬了回去,本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可临到门前他又忽然挣扎起来。 这些人不能进去,阮小梨还在他床上呢。 这要是被看见...... 他心里生出一股力气来,手忙脚乱的要往地下跳:“我自己进去,不用你们了。” 下人们只听付悉说,这人是早逝的大小姐大姑爷家的孩子,以后就是这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对他的话自然是听的,可这一身伤到处都在流血,刚才被从刑架子上解下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现在又...... 管家忍不住劝了一句:“少爷,还是我们送进去吧,这伤可不轻......” 冯不印被喊得头皮发麻:“别喊我少爷,谁是你家少爷?” 管家好脾气的笑了笑,也没和他吵,却仍旧不肯松手,冯不印心里有些不耐烦,他打不过付悉,还对付不了一个老头子? 他正想动粗,就见付悉拿着个瓷瓶走了过来,他心里一慌,连滚带爬要往屋子里去,可下人太碍事了,不等他打开门,付悉就走了过来,见他这副样子,眼睛就眯了起来。 “心里有鬼。” 冯不印连忙摇头:“我心里能有什么鬼?就算真有,有你这么个活阎王镇着,也早吓跑了。” 管家听的脸色发苦:“少爷,不能这么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将军......她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家不容易啊......” 冯不印一撇嘴,付悉容易不容易,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抬脚要进屋,却被付悉揪住了发髻,硬生生拉住了。 冯不印一愣:“你干什么?” 付悉拉着他后退了两步:“原本想抓你衣领的,可是你没穿。” 冯不印一阵无语,我上衣没穿,裤子也没穿吗?用得着抓我发髻? 他不爽的抬手,想去拍付悉的手,可不等碰到,对方先松开了,然后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你屋子里有东西。” 冯不印心虚的抬头看长廊的屋顶,语气却很横:“你说有就有啊?你天王老子啊?一个女人这么大年纪了不嫁人,一天天的神神叨叨的......是不是没人要你啊?” 管家脸上露出气恼来:“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将军?” 冯不印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事实吗?还不能说?” 他又看着付悉,嘿的笑了一声:“怎么?嫌我说话刻薄?戳中你心事了?” 付悉脸色仍旧平静,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这让冯不印有些不理解管家的反应,正主都这么淡定,一个下人至于吗? 但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失望,他还想把付悉气走呢。 他叹了口气,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把人撵走,就见女人伸手推开了房门,抬脚朝里头走。 冯不印浑身一颤:“唉,你是不是真缺男人了?见到男人的屋子就往里头闯?!你给我站住!” 他踉踉跄跄的去追付悉,可他毕竟刚刚狠狠挨了一顿鞭子,又疼又虚,完全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也不可能拦得住付悉。 所以他不管是喊得那两声还是跑的着两步,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想过真的能阻止付悉,心里还想着等会怕是又得挨一顿揍,可付悉脚步一顿,竟然真的停下了。 第405章 她转过身来看着冯不印,直看的冯不印不自觉后退两步,才慢慢开口:“我都忘了,虽然你性子幼稚,可毕竟早就弱冠了,房间的确不该随便进,下次我会注意的。” 冯不印愣了愣,付悉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等等,什么叫他性子幼稚? “谁幼稚了?付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付悉目光忽地犀利了起来,她定定地看着冯不印:“你叫我什么?” 冯不印下意识的一怂,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刚刚才挨了一顿揍,难免会有点不受控制的反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让他服软...... 付悉声音陡然一高:“我再问你,该叫我什么?!” “姨母!” 冯不印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顿时脸色涨红,娘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姨母姨母姨母,行了吧?当个老女人有什么好?!” 付悉没再理他,伸手去拉床帐子,冯不印这才想起来他追过来是要把付悉撵出去的,结果三两句话就给跑题了。 “别别别......” 可付悉这次没理他,径自撩开了床帐子,冯不印心里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龇牙咧嘴,琢磨着待会要是再挨揍,揍哪儿合适......要不屁股吧,肉多...... 这还没挨上,已经觉得疼了。 他又叹了口气,然后就听见了脚步声,他不自觉站直了身体:“那个,我......” “凤清是谁?” 冯不印满腔杂乱的思绪一顿:“啥?” 付悉从地上捡起一张湿哒哒脏兮兮的纸条,眼睛微微一眯:“这字迹有些眼熟......贺家带回来的?” 冯不印有些茫然,不过贺烬的屋子里的确不少纸张,可能是不小心粘在脚底下带回来的吧......但是,这种时候不管阮小梨,问一张纸条? 他觉得付悉果然是有点毛病。 忽然这有毛病的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拍的一抖:“干什么?” 付悉叹了口气:“这把年纪还尿床的确要不好意思,回头我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今天换了被褥歇着吧,我走了。” 冯不印一呆,付悉就这么走了? 他有些意外,但随即就在下人诡异的眼神里回过神来,脸腾的红了:“谁尿床了?我那是刚才藏了个人!付悉你给我回来!” 他宁愿再挨一顿揍,也绝对不能担这个名! 但没有人搭理他。 冯不印吼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骂骂咧咧的回了屋子,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阮小梨,出来。” 他只当人是藏起来了,也没在意,可等了又等,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他一愣:“阮小梨?” 他将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阮小梨,不见了。 第406章 贺烬看着眼前的太子,理智彻底回笼。 “殿下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太子笑了一声,本就十分阴柔的脸庞越发俊秀,竟透着几分女子才有的艳丽。 “孤自是知晓,只是不必多嘴了,反正那么多人,你总是留了几个活口的。” 既然有话不说,那留在这里这么久是要做什么? 像是猜到了贺烬心里在想什么,太子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似是方才这局棋耗费了他许多精神一样,脸上竟露出疲惫来。 他身后站着的侍卫立刻上前,伸手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太子也并不客气,张嘴打了个呵欠:“夜深了,孤也乏了,这就告辞了。” 贺烬侧身行礼,长公主也退了半步。 太子却又看了母子两人一眼,不但没走反而靠近了两步:“孤这次来,一是闲得无聊,二嘛......是来辞个行。” 贺烬一愣,太子要出凉京? 太子叹了口气,却也没特意解释,只是看着外头漆黑如墨的雨夜感慨了一句:“好大的雨啊......” 说完抬脚就走,没再看这母子二人一眼,他身后那侍卫连忙撑开伞,还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肩膀,仿佛是怕他会摔倒一样。 贺烬看着两人离开,抬脚也要走,长公主却喊住了他:“外头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这副样子?不怕着凉?” 贺烬嘴唇一白:“母亲,阮小梨被人抓走了。” 长公主一愣,片刻后竟笑起来:“你是说外头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有人要抓阮小梨?” 她边说边下意识摇头,这怎么可能,再怎么说,阮小梨也只是一个出身不体面的妾室,哪有人会花这么大的...... 她神情一顿:“莫非是安宁那丫头?这......” 那可是堂堂皇室公主,何至于如此小家子气?可如果不是她,还能有谁这么看阮小梨不顺眼? 她竟然真的和一个妾对上了,还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闹腾......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本宫那些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 长公主越想越气,可事情对方都已经做了,眼下还是要息事宁人的好,不然闹起来,皇家和贺家脸上都不好看。 “事情不要声张,若真的是安宁做的,你将她请来府里问一问,既然是抓走而不是没有当时就下杀手,人在安宁手里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 可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真落在身上那也是难熬的。 阮小梨她还小产没多久,身体有没有恢复先不说,人连清醒都做不到。 “我现在就进宫。” 贺烬抬脚要走,长公主连忙拦住他,却还没开口,就见贺烬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狐疑。 她心口一闷,当即窜上来一股火气:“你是怀疑我和安宁同流合污?我便是要杀人,还用得着去外头找人?我皇家的武侍难道不比这些杀手好用?” 贺烬也只是见她拦着自己,才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毕竟是有前车之鉴的。 可见长公主如此生气,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摇头:“儿子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拦我。” 第407章 长公主没好气的看着他:“现在什么时辰?我贺家的确显赫,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谨慎,若你大半夜敲开了宫门,跑到了公主的寝宫里去......明天满御史台的御史都得上折子参你。” 贺烬一时无言,他知道长公主说的对,可如果阮小梨真的在白郁宁手里...... 他只是想想,便觉得难捱。 长公主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若是坐不住,就去审问一下抓来的活口吧,再不受待见,也是皇家的公主,无凭无据的,你总不能就这么去兴师问罪。” 贺烬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长公主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其实在知道人被抓走的时候,她心里是盼着让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最好不去找也不再管,可她知道这话不能说。 一旦说了,就要让儿子对她生出怨怼来,不值得。 反正眼下没了身孕,威胁也不大,就算找回来了,日后也得宠了,那也是未来的侯夫人要操心的事,她就只管看顾着贺烬,别让他因为年轻气盛做错了事,让贺家蒙羞就成了。 外头一道霹雳炸响,将长公主惊得回了神,也惊住了满地被五花大绑的刺客们。 云水指挥着侍卫们将刺客分开关押审问:“谁最先说出有用的消息来,就饶他一命,说的晚的,嘴撬不开的直接杀。” 刺客们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惊惧,不说话直接杀?这府邸的主人是不是太狠了? 他们抬眼往上首坐着的人那里看去,心里多少有那么点期待,盼着他开口训斥那下人一句。 就算受些皮肉之苦,也好过死啊。 可上首那年轻人看过来的眼神,却比下人还凶,活像是连问都不想问,就要直接砍死他们的样子。 杀手们纷纷低下头,虽然他们做的就是人命的买卖,可轮到自己了,怎么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再开口,可谁心里都想着待会先开口,怎么着都得活下去,反正他们只是拿钱做生意,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因而审讯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云水将一摞供词递给贺烬:“奴才看过了,大同小异,看来这些人没有撒谎。” 虽然如此,可杀手们知道的还是有限,毕竟他们连雇主的面都没见着,只是拿了对方的要求和线索,因而将所有消息整合起来时,出奇一致的那条就变得触目惊心了。 云水嗓音微颤:“爷,他们说雇主的要求是人死......” 贺烬腾的站起来:“不可能,人被抓走了,我亲眼所见......我自己去问。” 他抬脚进了牢房,里头的人一见贺烬眼睛就是一亮:“我是第一个说的,放了我,快放了我!” 贺烬垂眼看着他:“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黑衣人被问的一愣,随即摇头:“肯定是带回去交差了,我们这行的规矩,谁能拿到人头,钱就是谁的......” 寒光闪过,黑衣人话音戛然而止,片刻后,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落,贺烬转身出了牢房,却随即就进了第二间:“人被带去了哪?” ...... 云水胆战心惊的看着贺烬:“爷......” 贺烬垂眼看着手里满是鲜血的刀,慢慢闭上了眼睛:“明日一早往宫里递牌子,我要进宫。” 云水连忙应了一声,又指了指那些人:“剩下的那些人......” 既不能指证,又说不出有用的,留着他们,让他们再被收买一次,再去杀她一次吗? 贺烬眼底漫上寒光:“一个不留。” 第408章 一夜未过,雨势更大,贺烬坐立不安,干脆在凉京城又找了一遭,路过将军府的时候,他动作顿了顿,很想进去问一问付悉今天有没有出门。 凉京城高手不少,可那般压制他的却十分少见。 可话又说回来,他毕竟出身显赫,说不得以往比试的时候,对方都是碍于身份,不敢出手。 说到底他学的都是些寻常功夫,只是多了一点天分,才比旁人要厉害那么一些,可路子不难看穿,要克制也不难,未必就是付悉。 她也没有理由要去帮那群杀手,除非里面...... 他心里一紧,那个带走阮小梨的人,会是冯不印吗? 明知道夜入他人府邸十分不该,可他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借着雨声的遮掩,从院墙跳了进去。 将军府他年幼时常来,对地形十分熟悉,他跳上屋顶,一眼看去只有了了几间屋子还点着灯。 他一间间找过去,在第三间的时候,他从缝隙里看见了浑身是伤的冯不印。 他从人被带回侯府开始就没见过他,也并不知道人伤成了什么样子,可眼下对方身上没有遮掩,裸着膀子趴在床上,一身鞭痕十分清晰醒目,这样的伤不可能还有力气去抓人。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贺烬心里失望,其实他倒是宁愿是冯不印将人抓走了,旁的不说,他对阮小梨是有觊觎之心的,不会那么快下杀手,他就会有时间去找人。 可惜不是。 他没再停留,纵身跳出了院墙,等他的身影消失,身后院子的阴影处才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付悉眉头微拧,贺烬夜探将军府所为何事? 这个年轻人不是冯不印,他做事素来有条理规矩,按理说不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情才对,难道冯不印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 她眼睛微微一眯,抬脚朝屋子里走去,不多时里头一阵鬼哭狼嚎,冯不印奄奄一息的趴在床上。 “我带她回来那是为了救她!谁知道出去一趟再回来人就没了,我真不知道了......” 付悉打量了他一眼,确认他的确没有撒谎的意思,这才转身出去,等脚步声消失了,冯不印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来:“小娘们儿你给我等着,等我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啊!” 一枚石子挟裹着外头的湿气和凉风,穿过薄薄的窗户纸,准确无误的打在了冯不印脑门上。 付悉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毫无睡意,她心里有些愧疚,冯不印做了这种事,她本该带人上门请罪才对,可眼下人不知所踪,她根本无从解释。 届时,即便贺烬因为以往的情分信了她的话,两家也必定会因此产生嫌隙。 这也就罢了,毕竟是冯不印的过错,可若是贺烬因此彻底记恨冯不印,明里暗里的出手,冯不印又是个马匪出身,少不了会被抓住小辫子,以后的人生就算完了。 她叹了口气,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会送到贺家去,是关于冯不印绑架事情的幕后黑手的消息,对方十分谨慎,出面和冯不印交涉的都是下人,说是满脸胡子,身材高大,声音还粗哑。 这种人,禁卫军里一抓一把。 她还会暗中留意,但贺家总不可能等到那一天才知道。 第409章 第二封信是要送往边塞的,她要让人暗中去查探寻找阮小梨,至于凉京城这里,她只能按兵不动,她不该知道贺家有人被抓走了,除非贺烬登门,亲口告诉她。 她落下最后一笔,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么大的雨,豫州的水患应该更严重了吧,可是朝廷还是没有动作。 世道艰难,民不聊生...... 天渐渐亮起来,信也送了出去,付悉换了衣裳进宫早朝,她素来习惯骑马,可这些日子雨实在是大,为了不在御前失仪,她只能钻进马车里。 马车一路急行,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那里已经挤满了轿子,故而当有人骑马时,就会变得十分显眼,偏这人还没带雨具。 付悉抬头一看,却是贺烬,她一愣,连忙撑了伞下去。 “贺侯。” 贺烬似乎在走神,听见她的声音身体微微一颤,迟钝片刻才看过来,然后翻身下了马,行了个晚辈礼:“付将军。” 付悉抬了抬手,给他看自己手里的伞。 贺烬却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他从将军府出来后就来了这里,左右都是睡不着的,不如在这里等。 付悉看着他叹了口气,心里愧疚越重。 时辰一到,宫门大开,等候的朝臣们正要进去,却瞧见迎面一队宫人侍卫走了出来,群臣一愣,随即就认出来那是太子的仪仗,纷纷后退行礼。 大约是雨太大,太子换了马车,侍卫上前将车门打开,露出太子那无论何时都显得有些苍白瘦弱的脸来。 “众卿不必多礼,起身吧。” 朝臣们纷纷谢恩,贺烬隐在人群后头,并不打算露脸,太子似乎也没注意到他,只和几个宗亲说了几句话,而后车门被关上,仪仗渐行渐远。 等对方彻底不见了影子,朝臣才议论起来,太子这是要去豫州救灾,他们先前竟然没得到消息。 贺烬看了一眼付悉,对方也摇了摇头。 她的根基在边境,因为手握兵权,这些年她对朝政一向是避而远之的,免得被上头忌惮,所以这种事就算知道,她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朝堂上,皇帝命太子救灾的旨意这才姗姗来迟,群臣心思各异,却都只能山呼皇上仁德。 这豫州的灾情一看就知道凶险的很,这种时候却将一国储君派出去,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旨意古怪。 可太子已经出发了,既没装病躲避,也没联合宗亲抗旨,那大约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贺烬只远远听了一耳朵,并没有要掺和进去的意思,这父子二人的博弈,从皇帝生了废储之心那天就开始了,可这么多年来,并没成功,太子大约也策划过几次刺杀,也没什么结果。 父子二人,倒是不分伯仲。 贺烬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抬脚走向御花园,他不能去后宫,想见白郁宁,只能把人请到这种地方来。 第410章 贺烬来得急,又骑着马,自然顾不上拿伞。 偏亭子里有几个宫女在避雨,他也不好过去,只能站在树下干等,不多时寒意便透过皮肤渗进了骨头里。 可白郁宁没有来,哪怕他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对方都没有出现,这是很明显的做贼心虚。 但贺烬也只能继续等下去,如果昨天那人把人带走,真的是为了交差,那他在这里堵着白郁宁,不让她出去,阮小梨就还有活命的可能。 御花园的动静惊动了太后,原本以为是小两口闹脾气,她并不想理会,可雨这么大,在外头一淋一上午,就算是身强体健,也受不了。 太后仪仗匆匆赶来,硬生生将贺烬拽上了凤驾。 她摸着贺烬冰凉的手,脸色铁青:“安宁真是太不像话,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竟要你在这里淋着雨等......这雨这般邪性......” 她摸着贺烬手上先前烧出来的伤口,看着那伤口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心疼的直发抖:“把她给我传去长信宫,快去!” “多谢太后......” 贺烬动了动身体,这种时候也没忘了礼数,想着行礼道谢,却不等动弹就被太后抓住了。 “你母亲怎么教的你?这种时候还想着礼数......回宫,快去备上姜汤和衣裳。” 宫人们应了一声,连忙调转了方向,往来路上走。 回到长信宫,太后连忙派了内侍去服侍贺烬更衣,又端了热烫的姜汤让他喝。 这一番闹下来,贺烬浑身的凉气才算是退了出去。 指尖却仍旧是凉的,他抬手交握在一起,哪怕掌心并不算多暖和,可也仍旧把他冰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之前也曾摸过这么冰凉的手。 他有些走神,见太后拎着被子要往他身上裹,这才回过神来:“太后,不必如此,臣已经暖了。” 太后又摸了摸他的手,心里叹气:“你说说你,她让你等你就等?果然是宫外长大的野丫头,连这种事也做的出来。” 她说着话,掌事宫女就进来禀报,说白郁宁来了。 太后冷冷一笑:“让她在外头等着,当初怎么进的宫哀家看她是忘了,眼下竟然敢这么对忠勇侯......我那女儿只这一个孩子,出了事她赔得起吗?!” 贺烬一时无言,其实太后是越国的公主,进宫后并没有生育,可长公主的确是她一手抚养起来的,助她在宫中站稳脚跟,难免会偏爱。 可贺烬不能等,阮小梨还下落不明,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太后,臣有话要和公主说。” 太后眉头一拧,虽然因为长公主的关系,她和皇帝的关系还算和睦,可心里着实看不上他那放浪的性子,连带着也不待见他的儿女们,若是跟前长起来的还好一些,可又不是。 “你这孩子,她这般对你,你还要替她求情。” 贺烬有口难言,他不是心疼白郁宁,却又不能解释,倘若他在这时候提阮小梨的名字,太后大约又要迁怒到她身上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哑着嗓子开口:“太后......” 太后有些恼怒的抬脚进了屋子:“哀家不管了。” 贺烬连忙道谢:“多谢太后。” 他抬脚出了门,白郁宁还站在长信宫门口,她只带着九文,撑着一把单薄的雨伞,一副随时会被暴雨打倒的样子。 “安宁公主,请进吧。” 白郁宁抬眼看着他,贺烬态度冷淡疏离,难得的穿着一身白衣,这是她从来没见贺烬穿过的颜色,明明是这种天气,却纤尘不染,莫名就多了几分可望不可及的陌生和遥远。 第411章 可他明明就在自己眼前。 白郁宁苦笑了一声,垂眼看着自己沾满了污泥的衣角,心里生出一点苦涩来,明明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公主,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贺烬。 她之前不肯见贺烬,也不只是因为做贼心虚,也有些想折腾对方,给自己出出气的意思,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贺烬对她的冷淡她也不是没察觉。 但这些毕竟是小事,如果婚事能顺利进行,她可以不计较的。 可偏偏贺烬不肯,还要抗旨退婚,这种羞辱,她要怎么忍下去? 既然事情都做了,今天就只能将贺烬逼到底,反正阮小梨已经死了,他没理由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反目。 她要让他认清现实,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来。 想到这些,她定了定神,努力挺直脊背,抬脚踩在了长信宫那长长的台阶上。 “贺侯,真是稀客。” 贺烬看着眼前陌生的白郁宁,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当初刚遇见的时候,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了。 “公主,人在哪里?” 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白郁宁却有些被激怒了,一上午的雨看来是白淋了,竟然满脑子都还是那个贱人。 她冷笑一声,眼底露出几分残忍来:“既然你找到了宫里来,那就应该从刺客嘴里问出来话来了才对......死了,我买的是人命,当然要死才行。” 人命,要死...... 贺烬紧紧握住拳,不能动手,绝对不能...... 他后退一步,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我知道她没死,告诉我,人在哪里。” 白郁宁却是一愣,阮小梨没死吗?那么多杀手,继续将她的积蓄掏空,人竟然没死? 她看了眼九文,对方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没死? 她心里有些恼怒,那贱人竟然这么命大! 她心思急转,现在贺烬显然还没找到人,如果他笃定了人在自己手里,说不定也会是她的筹码。 这么好的机会,得试一试。 她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来:“要告诉你也成,你应该知道我的条件。” 贺烬眉头一拧:“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人,还要嫁我,为什么?” 为什么? 白郁宁眼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贺烬还真是骄子,半点都不知道旁人过的艰难。 可她懒得解释:“这与你无关,做得到人就会回去,做不到......就给她收尸吧。” 她怕露馅,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却被贺烬喊住,对方虽然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清晰:“我现在不能成婚。” 他明知娶阮小梨过门希望渺茫,可总要试试,他总得要对得起阮小梨一回才行。 倘若最后,事情当真不能如人意...... 阮小梨,没有侯夫人的位置,你可还愿意做后院里唯一的女人? 第412章 “我为你另促成一桩婚事,满朝权贵你看中了谁,我请母亲去说,安宁......” “够了!” 白郁宁粗暴的打断了贺烬的话,她愤恨的瞪视过去:“你把我当什么?夫君说换就换?你以为我是阮小梨那样人尽可夫的贱人吗?!” 贺烬脸色控制不住的阴沉下去,明明曾经也产生过这种想法,可现在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却无法忍受:“我来找你,不是让你侮辱她的。” 白郁宁一怔,她怎么都没想到,贺烬竟然会为了阮小梨那样的人对自己疾言厉色。 她回过神来心里恨得厉害,既不甘心又想赌一把,她倔强又嘲讽的笑了一声:“我若是非要这么说呢?你想怎么样?你要为了她把我怎么样?贺烬,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我,会娶我为妻的!” 贺烬一时沉默下来。 当初他将人救下,带着她回京的路上曾在客栈休息,两人的房间挨在一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见。 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屋子里忽然发出惨叫,贺烬不曾多想就冲了进去,那料到刚好就瞧见人在沐浴。 他及时闭眼退了出去,可看了就是看了,对方又带着皇帝的信物,是堂堂金枝玉叶,总不能白白这么被占了便宜。 刚好他也需要一个出身名门的侯夫人,索性就她吧。 贺烬有些懊恼,当初若是再谨慎一些就好了,可他话的确是说了,这容不得否认。 他叹了口气:“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看着白郁宁,缓缓吐了口气:“被退婚的确有损颜面,我可以去求皇上,将折子撤回来......” 白郁宁眼睛一亮,可贺烬紧跟着就又道:“这婚你来退,随便你说我如何,寻个理由就是,如此可好?” 本来升起来的希望被无情打落,白郁宁气极反笑:“不好,我与你的婚事绝对不能取消。” “你何苦?” “何苦?”白郁宁眼底满是嘲讽,“你自然不明白......我只告诉你,就算有名无实,于我而言也好过被世人嘲笑......” 她看着贺烬,语气忽然柔和下来:“你我成婚,婚后你与阮小梨如何,我一概不管,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可好。” 她已经一退再退,为了往后的日子,可算是忍辱负重,但只要成了亲,她就有了新的起点,到时候就没什么好怕的。 贺家会尊重她公主的身份,而皇帝,也会顾忌贺家的地位,如此一来,她两边就都能站得住脚了。 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想起这些,她强压下恼怒,看着贺烬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点期待,可等贺烬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却不自觉一凉。 贺烬的目光不对,那不是妥协的眼神。 这不该啊...... “你不是喜欢阮小梨吗?为了救她做什么不行?再说只是成个婚而已,反正以她的身份,你又不可能娶她为妻,为什么不答应?” 贺烬说不出理由来,但本能的不愿意。 他不愿意让阮小梨在别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不愿意她再因为身份,低人一等。 “我不能娶你。” 最后,他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白郁宁看出来他态度坚决,嘲讽的笑了一声:“好,好好好......贺烬,既然你不肯退步,那就等着给阮小梨收尸吧。” 她抬脚要走,却被贺烬堵住了门口:“安宁,把阮小梨还给我。” 第413章 白郁宁看他这副架势,心里有些慌,但强撑着没有露出来,反倒神情严厉:“贺烬,你是想软禁我吗?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公主,你这是在蔑视皇室!” 贺烬没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可身体却动都没动,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今天即便是被白郁宁扣上这样一个罪名,他也不能后退,他一定要从她嘴里问出阮小梨的下落。 白郁宁似乎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坚定,眼神一点点阴冷下去,贺烬竟然敢为了阮小梨这么对她...... 她可是堂堂公主,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 “好,贺烬,你很好,你竟如此羞辱于我......” 她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因为愤怒声音微微发颤:“那我们就耗着吧,我倒要看看,在这么大的雨里淋着,是我先撑不住,还是她先撑不住。” 贺烬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外头瓢泼的大雨,脸上血色褪了下去,阮小梨难道从昨天一直淋到现在...... 他指尖一颤,随即短短的指甲狠狠扎进了手心里。 忍住,贺烬,忍住...... “白郁宁!” 他还是低吼出来,他几步走到白郁宁跟前,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把人还给我。” 他努力克制,声音却仍旧颤抖的厉害,脸上也不见了以往白郁宁熟悉的冷静自持。 现在的贺烬,看起来陌生极了,也失态极了。 白郁宁却笑起来,她心里竟诡异的生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在贺烬上折子要退婚的时候,在皇帝用看死鱼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所感受到的屈辱和绝望,终于还给了贺烬。 这个男人,也有今天。 她声音极轻的笑起来:“既然你不肯与我成婚,那我何必再留后路,贺烬,阮小梨会死,会死的很惨。” 她看着贺烬仅仅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苍白了脸色,心里只觉畅快,可畅快过去,却又漫上来深深的嫉妒。 还真是喜欢啊......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为自己变过脸色? 愤怒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以至于她眼底都铺满了血色。 她站起来,嘲讽的看着神情狼狈的贺烬,声音却又轻又飘:“贺烬,阮小梨如果真的死在我手里,你也不该怪我,是你负我在先,她不过是替你受过,你才是害死她的人。” 贺烬一颤,似乎被这句话狠狠扎了一下。 白郁宁却没再停下来继续看贺烬的热闹,她要去找阮小梨,她要让她真的生不如死! 她抬脚就走,可贺烬却再次开了口,只不过这次他声音低了许多,带着几分类似于无路可走的叹息。 可即便如此,白郁宁在听见的瞬间,还是感受到了真切的威胁。 贺烬说:“若今日我是你,一定不会动她。” 白郁宁很想嘲讽一句,你当然不会动他,可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是她熟悉的贺烬,冷静,克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不是在开玩笑。 也对,这个男人从来不开玩笑。 “你是在威胁我吗?” 她忍不住低吼一声,却只得到了贺烬无穷无尽的冷漠。 对方抬眼朝她看过来,语气宛如表情一般,毫无情绪:“公主殿下,你是真的忘了,当初是怎么被我救出来的吗?” 第414章 白郁宁离开白家的时候,身边只有小桃一个丫头,她母亲没有成婚,却有了孩子,这些年一直被人指着脊梁骨嘲讽。 好在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当今那位风流成性的皇帝,所以白家人还是容下了她们母女,随着时日一久,便也接受了这个孩子,相处的还算和谐。 可白郁宁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她本该也是这样的人才对。 偏府里也并非没有别的声音,就她撞见的,下人偷偷骂她是野种的次数就不少。 可她是温婉贤惠的大家闺秀,不能计较,就只能想着那天回宫后,有了父亲撑腰,再来收拾这群刁民。 然而白母没有她这样的期盼,恋人的抛弃和周遭的嘲讽,让她积郁成疾,最终撒手人寰。 母亲一走,白郁宁便自觉无依无靠,偏她的舅舅舅母也根本没对她认祖归宗抱有希望,找了个秀才就想把她嫁出去。 可她怎么肯,白家虽然只是商贾人家,可毕竟富贵,衣食不愁,若是嫁给了秀才,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想也知道,白家人是不可能给她准备一笔丰厚的彩礼的。 所以思前想后,白郁宁决定前去凉京认亲。 这个决定让白家夫妇二人都很惊讶,一个姑娘,怎么千里迢迢去京城?可他们劝不动白郁宁,只得给她准备了盘查和镖局,护送她一路北上。 可也就是因为有镖局在,反而被土匪盯上了,对方杀光了镖局的人,将她抢回了山寨里,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当家竟然还要她做压寨夫人。 白郁宁只是看他一眼,便觉胃里翻涌,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野兽。 可她不能直说,不然要受皮肉之苦,说不定对方还会用强的,她只好说,自己其实是个丫头,小桃才是小姐,只有小姐才配得上大当家的身份。 对方听的心花怒放,却还是想让她做个二房,然后上来就要脱她的衣服,白郁宁咬牙忍着,费了不少唇舌才让人去了隔壁关押小桃的屋子。 她本以为会听见隔壁传来哭号声,可响起来的却是马蹄声,然后有人大喊官兵来了。 她一愣,官兵?那不是有救了? 她连忙收拾好自己,她很清楚,女人的名声一旦毁了,这辈子就完了,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被大当家摸过。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逐渐激烈起来,她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直到屋门被踢开,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穿着盔甲出现在门口,那人逆着光,仿佛天神降世,一瞬间就迷住了她的眼睛。 世间原来有这般的男子......而这个人的名字,叫贺烬。 她披着贺烬的披风出了屋子,大当家被压着跪在寨子中央,看见她出现,狠狠啐了一口。 “奶奶的,早知道老子刚才就该继续干下去,那么滑溜溜的皮子......” 白郁宁脸色惨白,这个男人要是在这里说出这种话,这么多人听见了...... 不等她想象出最糟糕的情况来,眼前就银光一闪,贺烬直接砍了那人的头。 白郁宁一直以为,贺烬后来提都没提这件事,还在知道她身份,又看过她裸背之后,愿意娶她,是根本没明白当时大当家话里的意思,可现在,他却问自己,是不是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被救得。 他都知道,他知道当时在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白郁宁脸色苍白如纸,她看着贺烬,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也没能将他和当初救了自己的人重合在一起。 可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贺烬......” 她努力试图装傻,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只要不承认,不会有人知道的,她是公主,又不是阮小梨那种低贱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谣言,就毁了...... 她不会落得和阮小梨那般下场的,她那么厌恶对方,羞辱对方......所以绝对不能和她一个下场! 第415章 她情不自禁的摇头:“我就是被你在路上救下的,我当初什么都没发生......” 贺烬神情平静的诡异,他安静的等白郁宁为自己狡辩完,才轻轻一扯嘴角:“当年的土匪,还没死绝。” 白郁宁如遭雷击,隐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可她不知道贺烬也并不好过,他从没想过会拿这种事情来胁迫一个女人,太卑鄙了......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眼下,什么都比不上阮小梨的安危。 他抬脚一步步朝白郁宁靠近,对方仿佛察觉到了威胁,竟不自觉地后退,贺烬适时停下,他压低了声音,这种事他并不希望有多余的人听见:“告诉我阮小梨在哪里,我会替你处理干净那些土匪,以后便是我再提,也没有人证,届时你大可以求皇上治我的罪。” 他诚意十足,白郁宁却浑身一颤,然后许久都没开口。 她被抓住了死穴,却仍旧不愿意认输,只能用沉默来维持体面。 贺烬却没有耐性和她玩这些,多耽误一刻,阮小梨就要多受一刻的苦。 “不要心存侥幸,皇室公主那么多,可却并不是全都出嫁了,你知不知道剩下的人在哪里?” 白郁宁被问的愣住了,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确如此,皇室成年的公主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可她竟然并没有听见办喜事的消息...... 这么多人,怎么都该有两个指了人家才对...... 贺烬体贴的解答了她的困惑:“她们在为国祈福。” 白郁宁一时没听懂,为国祈福?这和成婚有什么关系? 她眼底露出不解来,却只看见贺烬眼底露出了几分嘲讽:“在青莲庵。” 白郁宁瞳孔一缩,皇室的公主,竟然在尼姑庵...... 她知道皇室的公主不值钱,可却不知道如此不值钱...... 若是她之前被碰过的消息传出去,还有谁会要她?别说嫁在凉京,连外嫁都会成为奢望,皇帝一定会借此机会,将她送去庵堂,让她一辈子都出不来。 不,她不能过那种日子...... 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激烈,贺烬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语气缓和下来:“告诉我阮小梨在哪里,我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白郁宁难堪的闭上眼睛,贺烬啊贺烬,你还真是狠...... 既然如此......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都退了下去,只剩了一片漠然。 是你先如此绝情的,就怪不得我了。 “人被送到豫州去了。” 贺烬猜到了她会就范,可这个答案还是让他一愣:“什么?豫州?这怎么可能......” “就是那里,如果她死在那边,尸体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虽然理由牵强,可也不是说不通,贺烬心存怀疑,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转身冒雨而去。 白郁宁虚脱般坐在了地上,眼睛却还看着贺烬的背影,走吧,赶紧去,豫州现在就是一片死地,如果你回不来,就没人能再威胁我了...... 到时候,我就算嫁给一个灵位,也绝不会后退。 第416章 贺烬匆匆回了侯府,刚进门就看见了寒江。 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坐在门口发呆,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也没动弹,直到贺烬咳了一声他才猛地回神。 “爷?” 贺烬抬了抬下巴:“去收拾东西,我要去豫州一趟。” 寒江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进去准备,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去豫州?” 眼下豫州的情况谁都不知道,可只看凉京这边的大雨,就能猜到那边有多糟糕,这种时候去豫州? “爷,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豫州?那边可是有什么差事?不然奴才跑一趟吧,那里现在肯定不太平。” 贺烬摇头:“安宁说,她的人把阮小梨带去了豫州,我得去看看。” 寒江眼神古怪起来,他张了张嘴,很想说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胡扯,可不等他开口,贺烬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可能是在骗我,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寒江不放心:“可是如果人不在......” “自然要两手准备,此行我自己去,你们留在凉京,给我仔仔细细的找,这些日子城里行人稀少,若是有人出城必定十分显眼,一个一个给我仔细盘查。” “是,从昨天开始咱们的人就守在城门口了,一旦有消息,肯定立刻来报。” 贺烬没再多言,去了小书房提笔写了封信,他离京这些日子,不管是手里的差事,还是府里的事务,都要有人接手照料才行。 信写完,还要再写折子,他身上挂着朝廷的差事,虽然皇上以心疼他的名义让他在府里好生休养,可他也不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这边正忙碌,慈安堂那边得了信,知道他回来了,连忙让人来请,想问问他进了一趟宫,可有什么收获。 贺烬换了衣裳才往慈安堂去,心里琢磨着待会要怎么说,但他这一走,还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瞒是瞒不住的,要看怎么说才行。 母子俩一照面,长公主就察觉贺烬脸色不好,也是,一宿没睡,也没吃喝,又在宫里淋了那么久的雨,自然是要憔悴一些的。 可贺烬不提,长公主也不可能知道,因而只是问了一句便切入了正题:“安宁怎么说?她可认了?” 贺烬想起白郁宁当时的样子来,心里有些不安,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他压下心里的异样,将她当时的话告诉了长公主,正斟酌着想提一提去豫州的事,就见长公主目光犀利的看了过来:“你想去豫州?” 贺烬一顿,却没有迟疑,他点点头:“万一真的在那里......” “荒谬!” 长公主呵斥了一句:“贺烬,你是猪油蒙了心,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吗?” 贺烬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母亲,她是我的人,她出了事我理应去找她,这是我的责任。” 长公主呵了一声,也知道和贺烬争吵没有意义,她干脆道:“不许去。” 贺烬抿紧了嘴唇没吭声,但显然不是默认的意思。 长公主狠狠拍了下桌子:“来人,给我把府门封了!” 她目光狠厉的看着贺烬:“你今天除非是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休想出府门一步!” 第417章 贺烬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没有开口,孙嬷嬷见两人又吵了起来,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没往跟前凑,却忍不住叹气。 为了个女人,这可真是...... 可看贺烬的反应,好像对封府门的事并不是很生气,大约心里对去豫州的事也没那么坚定。 她这么想着,心里一松,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去将府门上锁,可没想到下人还没等走到门前,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孙嬷嬷一愣:“谁啊?” 外头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兵部调令到。” 孙嬷嬷一愣,吏部的调令?怎么这时候发过来? 可这是朝廷的事,她不敢怠慢,连忙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外头那人似乎认识孙嬷嬷,见到她先问了好,而后才提起正经事:“太子殿下前往豫州救灾,户部调集了钱粮,已经运送了一批过去,眼下第二批就要启程,可惜人手不足,尚书大人将侯爷暂时调往户部帮衬,请贺侯来接一下调令。” 孙嬷嬷愣住,押送钱粮去豫州,这么危险的差事,怎么能落在他们家侯爷的身上......不行,这差事不能接。 她使了个眼色给小丫头,让她去通风报信,好让贺烬装病什么都,躲过这一劫,可小丫头前脚跑了,她后脚就想起来了贺烬刚才在慈安堂的淡定,顿时心里恍然。 怪不得他不吵不闹,原来是早就做了安排。 这个孩子真是...... 她脸色发苦,心里又气恼又担心,还得强撑着笑脸和来人说话,可长公主并没有她最后一样顾虑,等他们到慈安堂的时候,就发现大门紧闭,下人们全被撵了出来。 之前跑过来的小丫头朝孙嬷嬷递了个眼色,显然是长公主得到了消息,勃然大怒了。 隔着厚重的木门,里头长公主脸色果然有些狰狞,她狠狠摔了个杯子:“你真是能耐了,为了去豫州,连调令都敢让人下!” “母亲,我既在六部任职,自然要听从调命......” “胡扯,你这样的身份,若是不经你的同意,六部谁敢擅自做主?” 贺烬就闭了嘴,事实如此。 可长公主的气恼却不只是源于贺烬的擅作主张,更在于他的不管不顾。 她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你知不知道贺家眼下已经是富贵的极点,再不能更进一步了......” 这话说的贺烬心里一颤,他之所以走六部的调令而不是去求皇上下旨,就是因为顾忌这个。 他是堂堂忠勇侯,却只在兵部担了一个四品的闲职,不为旁的,只是避嫌二字。 如同长公主所言,贺家已极尽富贵,他闲散一辈子就好,若是当真用心去做差事,立了功,皇上赏无可赏,就只能封官。 已富贵极致,再位极人臣......杀身之祸不远了。 贺烬缓缓吐了口气:“母亲放心,儿子都明白,此去绝不会出头,只要找到人立刻回来。” 长公主失望的闭上眼睛:“你还是要去?” 贺烬沉默,他不能不去。 第418章 豫州大雨,整个大昌都氤氲在水汽里,可边塞却仍旧干燥,只是天连着阴沉了十多天,也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比起那几乎裹在身上的潮湿来说,感觉到底是舒服了许多,青藤畅快的喊了一声,随即扭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里,里头安安静静的,半分动静也无,他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正想透过车窗的缝隙往里头看一眼,车窗就毫无预兆的开了。 他连忙后退,险些被车窗碰到自己俊美的脸,可身上却没有一丝心虚,倒是十分自然而然的打了个招呼:“正要和你说这里没雨,可以出来透透气。” 马车里的人摇了摇头,却没开口,目光迅速从他身上掠过,然后扫向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人。 这里,就是边境,再往前走,就不是大昌了...... 她闭了闭眼,也好,也好...... 青藤忍不住凑过来:“你身体好些了?等到了越国我找大夫给你好好调养身体,以后你就安心留在那里......” 留在越国?不。 车里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还惨白着的脸,正是在将军府莫名失踪的阮小梨。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腹部。 她身上还欠着一条命,怎么能就这么留在虞国,再也不回来呢? 贺烬,贺烬...... 贺烬睡梦中心口忽然一揪,他猛地坐起来,身体有些发麻,可脑子却还是混沌的。 周遭黑漆漆的,他有些分不清楚是天色太暗,还是夜色未明,眼下却也顾不上了,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刚要思考为何会梦里心悸,外头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穿着盔甲的士兵急匆匆跑进来:“侯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大雨冲垮了山体,刚才巡视的两个兄弟被泥石流冲走了,咱们的路也被堵住了。” 贺烬爬起来,这些日子随时要应对突发状况,他已经没了睡觉更衣的习惯,随手一扯蓑衣披在身上就出了门。 外头天色也是黑的,果然是长夜未明,也就是说,他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眼下就算他躺会床上,也不可能睡得着了,泥石流既然已经出现,这里就不再安全,他们得尽快转移,但前提是得把路打开。 火把无法点燃,就算周遭漆黑,贺烬也只能凭借肉眼去查看不远处的情况,可夜色太黑,他不得不一次次靠近,直到士兵忽然拉了他一把:“侯爷,不能再往前了,刚才有两个弟兄去探路,被泥石流冲走了。” 贺烬眉头拧起来,他们这队人主要是运送赈灾物资,人手算起来也不过几百个,这两天已经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情况折损了七八个人,可越到豫州,情况越艰难,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侯爷,咱们是不是得绕路?” 他们让人生地不熟,就算有本地人带路,可大雨让周遭的地形都变了,这一绕路,还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去。 且不说灾民等不等得起,单单只是赈灾物资迟到,所有人都要受罚,这也就罢了,阮小梨现在说不定就被困在这里头,他实在是等不起。 第419章 他蹲下来抓起地上的泥土捻了捻:“地理志中有记载,坡积层后,土质粗松,无岩石硬质,水至而崩塌......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士兵没有听懂,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贺烬甩了甩手上的泥水:“也就是说这里的泥石流,可以挡得住。” 士兵愣住了,人一过去就被冲没了,怎么挡? 贺烬提高了声音:“将泥沙装起来,堵住下冲的泥土,为大部队开路。” 众人都应了一声,后头却有个小官凑了过来,这人是户部的侍中,叫钱竣,他看着贺烬满脸忐忑为难:“侯爷,这太冒险了......那么凶的泥石流,要是物资被冲没了,咱们怎么交代啊,还是绕路吧。” 贺烬瞥了他一眼,他知道物资不过是托词,这人只是怕危险罢了,不止他怕,那些现在在动作的士兵也害怕。 可他不能因为怕就不做,不只是因为担心阮小梨,而是时间的确不多了,昨天他们刚遇见了往京城送信的信使,他说后面的路马上就要堵死了,他们若是不能赶在那之前进入豫州腹地,说不定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了。 “不必多言,你去看顾物资,务必确保安全。” 钱竣脸上一急,还要开口却见贺烬已经走了,他却并没有回营帐去休息,而是扛起一袋泥沙,径直朝泥石流拿处走去,临到跟前和士兵一起用绳子系在了腰上。 士兵们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这样的富贵公子竟然也会来做这种事,按理说,他应该远远地躲开才对。 贺烬咳了一声,震惊的士兵们纷纷回神,连忙低下了头。 贺烬系好了绳子:“待会要是迎面撞上,根据我的指示将袋子放好,一定能拦得住的。” 因为他的身先士卒,士兵们士气高涨,齐齐应了一声。 泥石流冲力大,贺烬刚才查看了路况,心里有了计划,他会在山坡下平缓地带留一个缓冲,而后用沙袋堵住泥石流的去路,虽然做不了长远的,可至少眼下能确保大部队的通行。 事情还算顺利,一行人虽然胆战心惊,却到底还是平安穿过了危险区,众人都松了口气,钱竣更是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了车辕上:“姥姥的,可吓死我了,真怕下一瞬就被冲没了。” 贺烬这才下令盯着沙袋的士兵们撤退,几人速度很快,可没了人力支撑,沙袋还是迅速被堆积的泥石流冲走了,走在最后的士兵瞬间就被压住了身体。 贺烬毕竟比这些入伍才开始操练的人多学了几年武,反应和眼力都要高一层,离着那人又近,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 对方却惨叫一声,泥石流的冲力和贺烬的拉力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控制不住的哀嚎出声,声音凄厉的让人汗毛直竖。 其他人反应过来,试图过来帮忙,可就在这当口,头顶一声闷闷的巨响,贺烬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股新的泥石流,正声势浩大的从山顶俯冲下来。 他瞳孔骤然一缩:“撤退,立刻撤退!” 士兵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对军令却条件反射的遵从了,纷纷后退。 贺烬的手却还被对方抓着,眼下来不及救人,他伸手拔刀,打算砍断连接的绳子,可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毫无预兆的袭上来,将他生生拽了下去。 第420章 越国的气候,和大昌截然不同,即便是夏日,阳光也不算炽烈,照在身上,只觉温暖。 阮小梨推开窗户,懒懒的趴在窗台上,任由阳光散落打在自己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光,可即便如此,她手脚仍旧是凉的。 大概是那天淋了太久的雨的缘故。 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阮小梨随意一扫,就瞧见窗户底下的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堆男人,正仰着头,抻长了脖子往上看。 眼见她垂眼看下来,男人们顿时激动起来,眼里发着亮光,有的招手,有的吹口哨,猥琐的光明正大。 阮小梨心里一哂,仍旧趴在窗台上继续晒太阳,任由底下的人闹腾,再也不肯给半点回应。 然而底下的人却还是越聚越多,不多时便将路堵住了。 有人甚至开了庄,赌她会不会再往底下看。 说来嘲讽,她曾经笑脸相对的时候,男人们对她满是鄙夷嘲讽,一言不合就要指着鼻子骂她是贱货,眼下她连正眼都不肯去看这些人,他们反倒又追捧起来,连被自己骂都觉得高兴。 男人呐...... 可越国的风气和大昌也的确是不同,大昌的人即便好色,也要举个幌子遮掩,可越国的人却理直气壮,丝毫不以为耻。 现在底下就有人写了诗词歌赋赞美她,可字字句句听进耳朵里,都只觉得让人作呕罢了。 “男人就是这样,以你的样貌,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身后传来说话声,阮小梨回头看过去,对方是个女人,容貌很陌生,但既然能进这个小楼,想必身份不凡。 “青冉公主?” 女人略有些诧异:“你知道我?” 她说着,随手将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见面礼。” 阮小梨没在她身上看见任何友好的痕迹,这见面礼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方却很坦然,几步走到窗边紧挨着她坐下来,然后扫了一眼窗下挤挤挨挨的人,眉梢微微一挑:“被这么多人追捧,心里在想什么?” 阮小梨脸色冷淡,男人的追捧? 呵。 青冉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脸上露出一点诧异来:“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便是嫌弃他们不如我那皇兄,配不上你,可就真的不高兴?” 阮小梨有些意兴阑珊:“公主没事就回去吧,这种地方,不是你一个黄花姑娘该来的。” 青冉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客气,短暂的愣了一下才开口:“你脾气这么不好?没人告诉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我好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呢,特意来看你,还给你带了好东西,竟然没说两句就要撵我走?” 阮小梨心里毫无波澜,是来看她还是来给她下马威? 不过她也不在乎。 至于脾气,她曾经,脾气可好着呢......可有什么用? 她不愿意再想起过往的事,也懒得和人拌嘴,起身回了屋子:“秀水,关窗。” 小丫头闻言连忙从外头跑进来,探头去关窗户,大概是眼下这情形见过太多次,所以颇有些见怪不怪:“别等了,我们家小姐要歇着了。”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青冉听的不停摇头:“我那皇兄看见你,也是这副样子?那他可惨了。” 阮小梨并不觉得自己有和青冉闲聊的交情,她自顾自斟了杯茶:“你们什么时候回大昌?” “快了吧,干什么?” 第421章 干什么?自然是她也要回去了。 她的手不自觉又摸向小腹,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她那么宝贝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这笔帐她若是不讨回来,他日下了阴曹地府,怎么和自己的孩子交待? 看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青冉也没再追问,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带来的盒子:“不看看我送的什么?宫里的女人可都想要这个,就是拿不到,我对你可算是厚道了。” 丫头秀水好奇的看过来,宫里的娘娘们想要都拿不到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青冉看出她的想法,善解人意的笑起来:“想知道?打开看看。” 秀水控制不住的走过去,抬手小心翼翼的碰到了盖子:“奴婢真的能打开吗?” 青冉似笑非笑的看了阮小梨一眼:“当然。” 秀水有了底气,刚要掀开,面前就多了一只手,阮小梨稳稳的按住了盒子。 “既然如此珍贵,我不能收。” 青冉神情有些冷:“我若是非要你收呢?” 阮小梨一哂:“那就让我猜猜里头是什么吧......紫河车?” 青冉愣住,看阮小梨的目光有了变化,这女人比她想的要聪明,也要犀利。 “怎么猜到的?” “和你有关系吗?” “你!” 青冉被噎了一下,来之前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嚣张,可奇怪的是,竟然也没让人觉得讨厌。 她软和了态度,在阮小梨身边坐下来:“讲讲你的事吧,怎么认识我皇兄的。” 阮小梨起身,径自去开了门:“无可奉告,公主,请回吧。” “软硬不吃?” 青冉打量着阮小梨,还想说点什么,青藤急匆匆赶了过来,将她撵了出去,有些歉疚的看向阮小梨:“抱歉,我警告过她不许来的,她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阮小梨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桌子上的盒子,有是有的,但她这次可不打算告状了。 人还是得靠自己。 她摇摇头:“没什么,你这时候来,是准备回大昌了吗?” 青藤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你真要这么回去?其实越国挺好的......” 阮小梨轻轻摇了摇头,她有不得不回大昌的理由。 她看着青藤:“我不会让你白白帮我的......” 青藤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提这个......要不要我给你弄个县主当当?你们大昌不是对身份看得很重?你要是还是以前的身份......” 阮小梨因为这句话笑起来,就是因为她曾在这身份上摔得头破血流过,所以才要再次以这个身份回去。 她要看看,能让那对母子毫不留情的杀了亲子来维持的贺家声誉,到底值多少钱。 贺烬那么看重的名声,那么想要的赐婚......若是这些都毁在她一个娼妓手里,一定很好看吧...... 第422章 泥石流涌上来的时候,贺烬屏住了呼吸,虽然冲力极大,可他还是找机会将刀深深的插进了石头缝隙里,勉强让自己停了下来。 之前抓着他手不肯松开的士兵也跟着停了下来,此时瘫软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人在危急时候,总是本能的想要活命,贺烬虽然心里有些恼怒,可说起来也不能真的怪罪他,换成是自己的话,那种时候恐怕也会死命抓紧。 等这一波泥石流过去,他才撑着身体站起来,将刀一点点从缝隙里拔出来,正要收回腰间,却发现刀鞘不见了,大概是刚才被冲走了。 他叹了口气,就算没有刀鞘,有刀能戳着走路也好。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路,这一折腾,天色已经亮了,可周围仍旧暗沉沉的,压得人心里沉闷的很,周遭的地形也完全看不出来了,连方向都有些分辨不清。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得走,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下一次泥石流就会把他们冲走。 他看了眼还垂着头喘粗气的士兵:“能站起来吗?” 士兵身体一僵,愣了半晌才抬头看过来:“侯爷是在问我?” 他很紧张,刚才贺烬拔刀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人会直接砍过来,毕竟如果不是自己,他不至于会经历一遭生死。 贺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问了句废话,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他不是问他,难道是在问鬼吗? 但他还是拧着眉头答应了一声,毕竟这个小兵看起来的确很紧张,甚至自己一动,对方就要一抖。 贺烬不由反思自己,他难道真的有这么吓人? 不过说起来,阮小梨以前似乎也是有些怕他的。 他烦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阮小梨...... 他伸手想将士兵拽起来,对方却一声惨叫,没能动弹,声音都在发颤:“侯,侯爷......” 贺烬连忙松了手,蹲下来抬手摸索着去查看士兵的伤,可惜对方身上穿着盔甲,什么都摸不到。 “怎么了?” “侯爷,小人的腰......好像断了。” 他大概疼的厉害,脸上有水渍淌下来,却不知道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贺烬却因为这句话想起来,他的确被沙袋砸中了,怪不得喊得那么惨。 他心里叹气,虽然厌恶和旁人碰触,可眼下,总不能真的不管,这是守土卫国的士兵,不是府里犯了错不知悔改的奴才,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扔下。 他拧着眉头蹲下来:“上来。” 士兵一愣:“侯爷?” 贺烬耐心用尽:“别废话。” 士兵心里还很忐忑,可求生的念头比什么都要强大,他还是咬着牙趴在了贺烬背上。 身下的人肌肉绷得很紧,活像是下一瞬就会把他扔出去一样,士兵被背的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斜着往坡上走,尽量找有树木的地方落脚,等日头大起来的时候,他们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押送官出了事,还是个出身显赫的押送官,剩下的小官顿时慌了手脚,虽然之前贺烬提过要尽快赶路,可他们并不敢真的放着贺烬不管,犹豫之后,一群人还是决定先找人。 等贺烬身形狼狈的跟着人回来的时候,钱竣看见他几乎是痛哭流涕:“侯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佛祖保佑,真是佛祖保佑。” 第423章 贺烬懒得理他,将身上的士兵交给了其他人,钱竣立刻凑上来拍马屁:“侯爷真是了不得,那种情况下竟然还不忘救人,仁义,英勇!真是年少英才......” 贺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立刻启程。” 钱竣一噎,尴尬笑了一声:“侯爷大难归来,不如还是休息一下......” “贻误了赈灾,你负责?” 钱竣一噎,讪讪道:“侯爷说的是,马上走,马上走......” 他灰溜溜走了,贺烬扭了扭脖子,觉得身上里里外外都不舒服,这泥石流的冲力,大概给他造成了一点内伤,可眼下没时间也没条件医治,到了豫州再说吧。 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一遭的确有些倒霉,接下来的路竟然还算顺畅,虽然也遇见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但没再有人员伤亡。 押送队伍的气氛便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少年轻士兵赶路之余也敢分出心思来偷偷打量贺烬了。 一个百户鼓起勇气和贺烬去套近乎,被对方一个冷峻的眼神逼了回去,他讪讪一笑,没敢开口,等走远了一些才呸了一声。 “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好歹也把咱们兄弟救回来了。” “要不是他说拦泥石流,兄弟能被冲走?” 士兵们没再开口,看贺烬的眼神却多少变了。 贺烬也没想过要和这些士兵们处好关系,眼下的贺家,确实如长公主所说,一点功勋都要不起。 他和这些人,只是同行而已。 可这些他知道,旁人却不清楚,钱竣心里更是摇头,觉得贺烬虽然也算是有本事,可实在是心高气傲,成不了大事。 一行人心思各异,却终于在许久的跋涉之后,和豫州派来迎接的队伍碰头了。 贺烬原本的计划是,拜见过太子,交了差事之后,便撒手不管,自顾自去找人,可不等他开口提起,豫州刺史先火急火燎的开了口:“贺侯,你来的正好,太子不见了,正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贺烬一愣,太子不见了? 太子只比他早出发一天,就算因为没有辎重,路走得快些,也不过应该早到五六天,怎么能刚来就不见了? 可一国储君,不管他和皇帝的关系怎么样,都是没人敢拿来开玩笑的。 “怎么回事?” 豫州刺史一脸的一言难尽,他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一来就下去巡视灾区,可却遇上了难民暴乱,人被冲散了,现在还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闭了嘴,朝贺烬行了一礼:“贺侯,眼下豫州一片混乱,还请贺侯主持大局。” 他话虽然说的诚恳,可贺烬还是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来,赈灾的钦差是太子,太子不在,理应刺史暂时接管,他这时候请自己掌权,应该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要拿太子失踪的事做文章,心里是不情不愿的才对。 可贺烬确实没有这个心思,他摇摇头:“我此行只为押送辎重,豫州的事自然还是刺史大人来处理。” 刺史眼睛一亮:“贺侯这话......” 贺烬抬眼看向满目苍夷的豫州:“太子就由我去找吧。” 有了这个借口,找阮小梨应该也能顺当些。 第424章 贺烬被迎进了刺史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找了纸笔画下了阮小梨的样子:“这是我侯府的亲眷,水患的时候被困在了豫州,各位若是在难民中看见了她,还请带回来多加照顾。” 豫州刺史韩明章连连答应,贺烬肯放权,又肯揽了苦差事去找人,虽然大家都没说破,可他的确是欠了对方人情的,因此答应的时候很是痛快。 “贺侯放心,下官这就让人将画像临摹几份,给下头的州府都发下去,若是谁瞧见,立刻送来刺史府,好生照料。” 贺烬道了谢,转身带着人就走。 出事的是堂堂储君,刺史自然不希望他耽搁,见他如此利落,心里又生了几分好感,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画像:“阮小梨?” 他抬手敲了敲纸张:“这长得可真标致......” 太子失踪的地方在一个叫绣巫的镇子,韩明章将当地的县令派来给贺烬引路,但对方一提这地方就脸色发苦:“侯爷,不是下官推搪,是这镇子里的人,他们都......”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若是这地方没被暴雨冲毁,倒是什么都不必他说,贺烬就能一眼看明白。 可现在,就是一片修罗场,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里的难民呢?即便没有粮食赈灾,也总得有救济棚给他们遮雨吧?” 县令脸色更苦:“自然是有地方的,可这些人不肯去,都躲在山上,前两天还被泥石流冲下来两个,死的透透的了。” 贺烬抬眼看着远处透着危险气息的山坡,脚下却没有迟疑:“走,上去看看。” 县令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行......侯爷,下官不是贪生怕死,是这山真的不能上,那群人都是疯子,咱们要是敢上去,他们就敢拿石头砸下来,你看看这儿......” 他顶开官帽,给贺烬看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头:“这就是前几天上山劝他们的时候让他们打的,那时候还没发生暴乱,下官还是他们的父母官,可他们动起手来,那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真的就是一群刁民啊。” 贺烬垂眼看过来,县令头上的白布包的很厚实,可仍旧有血迹透出来,可见伤的厉害。 可他不能不去,倘若白郁宁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是那里危险对方就会把阮小梨带去哪里,虽然对方不一定有这个能力,可他总不能真的去赌。 再说,太子万一也在呢? “你留下,我带几个好手上去。” 县令没想到自己都现身说法了,他竟然还是一意孤行,顿时哀嚎一声,可贺烬却是抬脚就走,根本不管他嚎了什么,他只好收了声连忙跟上。 已经丢了个太子,不能连侯爷也丢,不然这豫州满州府的官员,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侯爷若是非要去,下官来引路吧。” 贺烬见他脸色白的厉害,不由摇头:“你不必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县令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行人鬼鬼祟祟的上了山,可不知道是不是里头的人都饿死了,他们竟然什么都没遇见,同行的士兵不由偷偷看了几眼县令,看的他一时间心情复杂。 第425章 既庆幸什么都没遇见,又恨不得现在就发生点什么,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但贺烬不管这些,什么都没发生就证明他可以加快速度了,他几乎是瞬间就把其他人落下了一大截。 其他人连忙去追,却仍旧是被越落越远,县令岔了气,捂着肚子喊:“侯爷,慢点,慢点啊......” 贺烬警惕的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因为县令的呼喊,而是听见了夹杂在磅礴雨声里的一点异常的响动,有人过来了!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安静,县令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了,正要继续喊,就被身边的士兵一把捂住了嘴。 “大人,安静。” 县令顿时不敢说话,抬眼朝山上看去,他们已经快到了山顶了,虽然还隔着几丈的距离,却仍旧看得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抬着一个人正慢慢往山另一侧去。 县令脸色一变,掰开士兵的手朝贺烬道:“侯爷,他们这是要去祭祀河神,拿人去祭祀!” 贺烬脸色一变,祭祀这个词,本就带着杀生的含义,现在还是拿人。 贺烬脸色发黑,祭祀若是有用,哪还用得着死这么多人?! 他抬脚追了上去,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将一个人绑在竹筏上,本就是大雨滂沱的天气,人要是真的被送进去,必死无疑。 “住手,谁准你们草菅人命?!” 听见他的呵斥,一群人竟然连看都没看他,抬手就去解竹筏的绳子,被当作祭品的人艰难的看了过来:“救命......” 那是个女人! 贺烬心里狠狠一跳,他甚至来不及分辨对方的声音和长相,就下意识的紧绷起来,会是阮小梨吗? 他抬脚跑过去,可还是迟了一步,村民们已经将绳子解开了,竹筏顺着湍急的水流就往下游漂去。 贺烬纵身一跃,整个人都跳进了水里才堪堪抓住了绳子,可水流太急,前冲的力道太大,他虽然很努力,可绳子还是擦过他的手,被竹筏拉扯着迅速远去。 很快,褐色的麻绳上就沾染了血色,贺烬死死咬着牙,跟着水流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转身,借着旋转的力道将绳子系在了腰上,腰不如手好用力,巨大的力道拽的他身体倾斜,可又被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阮小梨!” 他咬着牙将绳子一点一点往回拽,眼前却忽然横了一把铁锹,他动作一顿,那把铁锹压在了他脖子上:“松开绳子!” 贺烬没动弹,抬眼冷冷看了过去:“滚开!” 对方不但没走,反而回头看了眼其他人,示意所有人一起围过来,这些人都没有正经兵器,可手里的农具却磨得很锋利,贺烬眼下在水里,要维持身体的稳定几乎已经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对付其他人,可他仍旧没有松手。 人就在自己眼前,他绝不可能松开。 阮小梨,我这就把你拉回来...... 第426章 阮小梨自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一点点淌了下来,她呼吸有些急促,却没敢再闭上眼睛,她怕眼前一黑,会再次看见她那个血淋淋的孩子。 马车还在颠簸,她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景象,仿佛是已经到了大昌了。 阴沉沉的天空仍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多时,大雨滂沱而下,在周围一片的惊呼抱怨声里,她仰起头,看着冰凉的雨滴越来越近,然后砸在她额头...... 雨水顺着眉心淌下,这样的雨淋了太多天,贺烬已经有些麻木了,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可他的处境并不好,县令一上来就看见他正被村民围攻。 “住手,快住手!” 他心惊肉跳的喊出来,可并没有人听他的,村民为首那人仍旧狠狠一铁锹拍了下去,贺烬侧了侧身,似乎是想躲的,可这一动,就被水流冲的失去了平衡,险些翻到在水里。 等他重新站稳的时候,索性不再躲,任由那些农具落在他身上,只一门心思往回拽绳子。 县令看的浑身哆嗦:“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不等他开口,士兵们已经冲了上去,将还在逞凶的村民们拦在了外头,但对方人多势众,士兵们又不能下杀手,场面一时间很有些僵持。 县令匆忙上前想检查一下贺烬的伤势:“侯爷,要不要紧啊?快回去找大夫来看看......” 贺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帮忙!” 县令哎哎答应了两声,凑过来和他一起将竹筏拉了回来,竹筏上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被绳子绑着,正瑟瑟发抖。 贺烬一脚踩在竹筏上,抬手抱住她:“阮小梨,没事了,没事了......” 女人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贺烬却身体一僵,这不是阮小梨,她不会这么哭...... 他僵着身体将人推开,眼底还带着一丝侥幸,或许她真的是被吓坏了...... 他垂眼看过去,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真的不是阮小梨,连一丝她的影子都没有。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认出来...... 县令见他愣住了,还以为是刚才挨得那几下让他出状况了,顿时紧张起来:“侯爷,你没事吧?哪疼啊?晕不晕啊?” 贺烬坐进雨水里,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也好,不是她,就不用受这种惊吓......” 县令没听清他的话,凑近了些低声问他:“侯爷,你刚才说什么?” 贺烬摇了摇头,振作精神站了起来:“没什么,如此草菅人命,把他们都带回去。” 县令脸色为难:“侯爷,不是下官不肯,是人手不足啊......” 就这几个官兵,真打起来,说不定真的会被这些村民用那些农具打死在这里。 他正向和贺烬说明情况,就见刚才还蔫头耷脑的年轻侯爷,忽然纵身跃起,一个飞踹就将刚才对着他下狠手的村民踢飞了出去。 县令一呆,正想劝他冷静一下,就见贺烬如法炮制,将一群为虎作伥的村民都给踹趴下了。 他嘴里的话顿时噎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贺烬一扯竹筏上的绳子:“都给我捆起来!” 村民们虽然摔倒在地,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反而愤恨的盯着贺烬看:“只有祭祀河神,大雨才能停,你这样会害死所有人的!” 贺烬一脚踩在他胸口:“你们有没有抓过一个女人?” 村民不说话,仍旧狠厉的瞪着他,贺烬脚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将村民踩得几乎翻了白眼,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有可能这么杀了自己,他心里怕了,连忙摇头:“没有,我们没抓过人......” 第427章 贺烬的脚没松开:“真的?” “真的没有,我们没抓过人......” 贺烬打量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撒谎,力道这才稍微松了一点,却仍旧没挪开。 “那太子呢?他在哪里?” 村民目光闪了闪却没开口,贺烬眼睛不自觉眯起来,这人竟然知道太子的事,难道太子的失踪真的和他们有关? 他脚上的力道加重:“太子巡游到这里,刚好遇见你们的暴乱,然后就失踪了......” 他语气十分笃定:“你知道他的下落,说!” 村民扭开头:“我真的不知道,打起来的时候我们根本没看对方事什么人,我们就是想要点粮食。” 贺烬冷笑一声:“糊弄谁?你刚才那副样子,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还要逼供,村民却惨叫一声,头一歪昏了过去。 贺烬知道他是在装昏,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再做什么,毕竟眼下还没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人和太子的失踪真的有关。 他收回脚:“带回去,严加审问!” 士兵们应了一声,将人提起来往回走。 县令被他刚才砍瓜切菜似的收拾人的手段惊住了,眼里多了几分敬畏:“侯爷,既然这里没有,咱们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您这衣裳都湿了......” 贺烬张嘴就要拒绝,他不想浪费时间,可县令腆着脸凑了过来:“侯爷,天都黑了,就算咱们往里头走,也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老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不是?” 贺烬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心里叹了口气,这天气,火把也点不亮,这种情况下找人,的确是事倍功半。 “罢了,就休息一晚上吧。” 县令松了口气,连忙引着他下山,虽然眼下处处艰难,可他还是整治了一桌接风宴,然后殷勤的去请人,可到了地方却完全没看见人,他之前拨了个小厮过来伺候,可却是一问三不知。 “你呀你,这么懒,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小厮面露嫌弃,却没敢开口反驳,县令只能自己去找人,却遍寻不到,无奈之下只能回转,却在县衙门口遇见了一身血腥味的贺烬。 “侯爷这是干什么去了?” 贺烬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了一句:“苏河堤在哪?” 县令神情有些不自在:“这......” 这就是心里有鬼了。 “这雨的确是大,可也不至于将整个豫州都淹了,水患如此之重,是苏河决堤了,送往凉京的折子里为什么没写?” 县令满脸苦涩:“侯爷,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哪能知道这些......苏河的确是决堤了,可上头不往朝廷报,下官能怎么样?再说那堤坝,去年朝廷才拨款修缮了,说它垮了,谁信呐?” 贺烬神情沉凝,倘若苏河堤的修缮当真有问题,那这就是一个打破眼下朝廷分庭抗礼僵局的切口,偏太子这当口来豫州赈灾,还失踪了...... 这水患,不止是一场天灾,还是人祸。 也或者应该说,现在的豫州,是皇帝和太子博弈的战场,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毫无疑问会被卷进这场掌权者的战争里。 可阮小梨还没找到,走还是不走...... 第428章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豫州的雨终于彻底停了,太阳也重新冒了出来,可太子仍旧不知所踪。 贺烬感受着久违的独属于阳光的暖意,扭开头轻轻咳了两声,他看了眼不远处被完全堵住的路:“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到颍川郡了?” 引路的官员连忙点头,贺烬上前查看路况,心里跟着叹了口气,这路完全堵住了,车马根本过不去。 官员小心翼翼道:“我们折返回去,约莫二十里,可以走另一条路。” 可翻过山去,不过几里地就能到颍川了,到时候自会有车马迎接,贺烬权衡片刻,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将粮食卸下来,我们扛过去。” 官员脸色一苦,虽然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侯爷的做事风格,可实在没想到他真的能这么放得下身份。 他很想劝一句,贺烬却已经扛了两袋子粮食往前走了,身后的士兵这些日子一直跟着他,虽然见这差事越做越苦,心里有些怨言,可人家身先士卒,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卸了车,跟在后头做起了苦力。 官员叹了口气,侯爷都在干活,他也不敢这么看着,只好也扛了一袋子,却被压得龇牙咧嘴,他忍不住看了眼贺烬,就见那人眉头拧着,一副不耐的样子,看得出来心情不好。 他心里顿时有些无语——你这一番折腾是建功立业了,我们这些人可就是白白的遭了罪...... 然而这话他只能想想,并不敢说出来。 一行人将车马拴在路这旁,只留了两个人看守,而后便真的每人扛着百十斤粮食往前去了。 只是这一段路实在难走,官员走了没几步就累的直不起腰来,贺烬回头看了他两眼,眉头皱的更紧,这人速度也太慢了,这般折腾,什么时候才能到颍川? 他沉着脸折了回去,官员一瞧他那黑漆漆的脸,心里就是一颤:“侯爷,下官不是偷懒......” 贺烬拎起他身边的袋子,扔到了自己肩膀上,转身就走:“跟上。” 官员一愣,颇有些惊讶:“侯爷,这怎么好......” 贺烬没吭声,他自然也是累的,可咬咬牙总能忍,他得抓紧时间,这豫州他呆不久了。 眼下灾情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朝廷若是再派钦差过来,就是收个尾,占个功劳,这种事自然人人趋之若鹜,到时候他也就没了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毕竟皇帝对他正经做差事这种事,还是很忌惮的。 他默默地加快了脚步,地面坑坑洼洼,冷不丁一脚没踩稳就要栽下去,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的后遗症也跟着涌了上来,脑袋一阵阵的发黑,他甩甩头,牙齿一用力,舌尖咬破的痛楚立刻涌上来,让他有些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一定得撑住...... 他咬了咬牙,迈开步子大步往前,前面总算出现了几个黑影,他心里一松,心里的气陡然足了起来,速度硬生生加快了些,等到了跟前,便将肩膀上的袋子扔了下去。 若不是顾及仪态,他倒是很想直接坐在地上,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不怕丢人,贺家也怕,他只好喘了几口粗气,默默忍了。 接待的颍川郡守愣住了,半天都没敢认贺烬,等他身后陆陆续续几百个官兵将粮食都背过来,他才激动起来:“真的是忠勇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侯爷见谅,侯爷见谅......” 贺烬将从胸口摸出一个纸包来,郡守连忙看过来,却见那纸包打开,里头还是一张纸,他一愣,等里头那张纸打开,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张画像。 第429章 “你可有见过这个人?” 郡守心里有些困惑,说是忠勇侯在找太子,可难道是他眼花了,这纸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女人啊,还是个漂亮女人...... 可他不敢问,只能摇摇头:“没有,不过郡里人口不少,水患开始又收容了不少难民,兴许旁人见过。” 贺烬将画像小心的收了起来,心里却很平静,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回答了,心里也猜到自己是被白郁宁骗了,只是因为万一那两个字,他才迟迟不敢放弃。 “有太子的消息吗?” 总算问太子了,可郡守还是只能摇头,贺烬也没追问,就这么算了,郡守有些茫然,这真是特意来找太子的? 可他怀疑也不敢问,见粮食堆成了一座小山,连忙派人回去调人帮忙搬运,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百姓们,看见这么多粮食,这些人眼睛都亮了,纷纷给贺烬磕头。 贺烬抬脚走过去,虽然难民们十分狼狈,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可贺烬连迟疑都没有,他再次将画像取出来:“你们见过她吗?” 难民摇头,贺烬便再去问下一个。 你们见过她吗?有谁见过她,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天色黑下来,贺烬骑在马上,他正在回豫州府的路上,他拒绝了郡守留下来休息的建议,选择了连夜赶路,可是士兵们都已经十分疲惫了,贺烬心里再着急,也只能下令休息。 但第二天天还不亮,队伍就再次出发了,临近中午,他们才回到了豫州府,一见刺史,他就想问有没有消息,对方却不等他开口就先摇了摇头。 看着贺烬脸上的失望,刺史也有些尴尬,但人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侯爷,康潭县那边有人被困住了,出不来,您看......” 贺烬点点头:“我稍后就过去。” 刺史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庆幸贺烬是真的想找人,不然这被困住的地方那么凶险,他怎么能次次答应的那么痛快? 还好有这么个冤大头,不然那些地方他就得派人去了,本来就人手不足,要是折损在那些地方...... 他正想着,外头就跑进来个下人:“大人,朝廷来人了!” 刺史还没如何,贺烬心里先一跳,真的来了。 他之前的推测成真,太子迟迟不见踪影,朝廷按捺不住,派了新的钦差大臣来,全权接管豫州的事。 钦差还给贺烬带了口信,说长公主十分惦念他。 这话也不算是委婉了,就是想让他回凉京的意思,贺烬知道皇帝对他应该是很不满了。 他心里有些沉闷,可也只能劝自己,阮小梨应该是真的不在豫州,不然他没日没夜的找了这么久,怎么就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他朝钦差道了谢,很想应一声,说自己立刻就回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先去康潭县看看。” 不去看看,怎么甘心。 第430章 因为在康潭县耽误些日子,回程的时候,贺烬便没怎么敢休息,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七天之内回到了凉京城。 但在进城的时候却遇见了麻烦,城门被堵了,他派了人过去询问,等人回来才知道,竟然是越国的送亲队伍到了。 虽然之前听过两国要和亲的事情,可冷不丁出了趟门回来,越国公主就到了,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但意外过后更多的却是不解,就算送亲队伍赶巧了,在他之前进了城,可人能有多少?怎么会堵到现在路还不通? 一个时辰后他才进了城,可没走多远,路就再次被堵住了,他眉头不由拧了起来,凉京城是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能聚集这么多人?巡城史在干什么? 云水从人群里挤出来,看见贺烬一时有些没敢认,远远的看了两眼才敢凑过来:“爷?” 贺烬点点头,眼底露出几分急切来:“你在凉京城,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他这么问,就是豫州那边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了,云水心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羞愧来:“奴才无能,没查到消息。” 那阵子雨太大,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早就被雨水冲没了,路上更是连人都没有,问都没处去问。 贺烬眼睛暗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大约对这个结果有心里准备了。 不远处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阵欢呼,颇有些震耳欲聋,这在凉京城还是头一遭。 贺烬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怎么回事?” 云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既像是期待,又像是尴尬:“听说这次青藤殿下从越国带了个美人回来,说是越国第一名妓,仰慕大昌风土人情,所以才跟着送亲队伍来了这里。” 一个女人,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云水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奴才刚才远远看了一眼,和咱们大昌的的确不一样,傲得很,眼神冰渣子似的,接客也不看银子,瞧谁顺眼才让谁进去,听说人刚住进去的时候,国舅爷就揣着一万两银子想去拿个头彩,结果连人带银子都被扔了出来。” 可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款的,对方态度越是冷,越是傲,就越是让人好奇,想一探究竟。 但贺烬没有这个心思,只觉得不可思议:“旁的也就罢了,眼下这乱象,巡城史就不管?” “倒是来了一趟,可......爷,您往里头看,瞧见了吗?那位就是皇后娘娘的内侄,还有那位,永宁伯的独子......巡城史哪里敢得罪?” 贺烬不由沉默,半晌才道:“荒唐。” 云水讪讪一笑,牵着贺烬的马,要去从人群里穿过去,可就在这时候,人群忽然更热烈的哄闹起来,然后纷纷后退,仿佛在给什么人让路。 云水下意识看了一眼:“好像是那位名妓要出门去上香了。” 贺烬连头都没抬,显然对这位特立独行的越国名妓当真不感兴趣,而且他还赶时间进宫去找皇上复命。 “走小路吧。” 云水连忙应了一声,牵着马拐进了小路,可一阵香风还是吹了过来,那香气有些特别,仿佛能透过呼吸钻进人身体里去,勾的人心痒。 虽然明知道不该,可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回头看了一眼,但因为距离远,他只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红到极致的长裙坐在软轿里。 第431章 青楼女子大多穿的艳丽,可这么纯粹的红还是很少有人穿的,一是这颜色太张扬,容易把人压过去;再就是大昌规矩多,这颜色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 可人家是越国来的,不用守大昌的规矩,而且穿着这样的颜色,风采却丝毫没有被压住,反倒衬得那双手白皙纤细的不像话。 云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还真是皓腕凝霜雪啊。” 说完还恋恋不舍的仍旧盯着对方看,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目光竟然穿过重重人海,朝他看了过来。 云水被看的一愣,虽然没能瞧见对方的容貌,可因为那是被那么多人追捧的人,他不自觉就有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一时激动起来。 恰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那名妓脸上的面纱吹的轻轻一飘,露出她被隐藏起来的半张精致的脸。 云水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虽然隔得这么远他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可仍旧有一瞬间不能呼吸。 惊艳,往往源于一瞬间的感觉,哪怕这个人并非倾国倾城,可某个环境下,某个时间点,仍旧能直击心灵。 于是云水真的愣住了,等人出了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见的那张脸好像有些眼熟。 “她......” 他浑身一颤,直觉自己是眼花了,话就在嘴边却不敢说出来,还是再确认一下吧,美人应该都相似吧,阮姨娘长得那么好,和这名妓有点像也正常。 但肯定不是一个人,不然这可就出事了。 贺烬垂眼看着自己魂不守舍的奴才:“想什么呢?” 云水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摇头,现在人群随着名妓的离开已经散了,他们也用不着再去绕路。 云水也终于想起正经事来:“听说豫州刺史上的几次折子,都提到了爷的功劳,这次进宫,皇上应该会有封赏。” 贺烬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暗,事情若是如此,怕是就不太好了。 他在宫门口下了马,抬脚往御书房去,明明皇帝就在里头,也并没有其他人在,可御前伺候的乔公公却仍旧说皇上正忙,让他等一等。 贺烬一听就明白,皇上果然还是因为他去豫州的事对他产生了忌惮和不满。 他心里叹了口气,帝王心术,本就是如此的,贺家现在,只能有纨绔,可惜他不是,所以眼下...... 他撩开衣摆跪了下去:“臣贺烬,救援太子不利,特来请罚。” 乔公公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眼御书房,丝毫没有进去禀告的意思,而不过三四丈的距离,里头的人,竟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可贺烬没有再喊,就这么直愣愣的跪着。 直到天色黑下来,皇帝悠然自得的从御书房里走出来,这才看着他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贺侯怎么跪在这里?” 贺烬仿佛没察觉到跪了大半天的羞辱和痛楚,缓缓俯身,将头叩在地上,再次说出那句话:“臣贺烬,前来请罚。” 第432章 皇帝目光淡淡地自贺烬身上扫过,话却是对着乔公公说的:“狗奴才,贺侯在这里候着,怎么不通秉朕?” 乔公公一弯腰:“老奴老眼昏花,没能瞧见贺侯,还请皇上恕罪。” “遭罪的又不是朕,你和朕告罪有什么用?” 乔公公连忙点头:“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和贺侯告罪。” 两人一唱一和,却仍旧任由贺烬伏在地上,连乔公公当真过来告罪的时候,也是俯视着贺烬的。 “贺侯,您大人大量,别和奴才一般见识。” “......公公言重了。” 皇帝像是这才想起来贺烬还跪着一样,瞪了乔公公一眼:“果然是老眼昏花,还不将贺侯扶起来?” 乔公公这才伸手轻轻拖了贺烬手肘一下,然而贺烬也只是直起腰来,仍旧跪的端正:“臣有罪在身,不敢起。” 皇帝笑了一声,弯腰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便是当真哪里做的不好,朕这个舅舅也不能和你计较,回侯府去吧,你母亲许久不见你,想必思念的紧。” 贺烬恭谨的低下头:“是臣不孝,以后必不会再擅自离京,让母亲惦记。” 皇上脸上的笑终于稍微真诚了些,抬手拍了拍贺烬的肩膀:“你此行豫州,还是立了功的,改日等乔万海去你府上宣旨。” “皇上,臣不敢......” 拖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微微一紧,将贺烬嘴边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贺烬沉默片刻,还是谢了恩:“谢皇上。” “回去吧,乔万海,代朕送一送。” 这便是不走也得走了,贺烬心里一叹,再次行礼,慢慢倒退着走出去两丈远才转身跟着乔公公往宫门处走。 “皇上还是心疼侯爷的,这若是换了旁人没能办好差事,哪能这般轻易放下?您在后辈里,可是独一个的。” 他半句不提贺烬那里差事做的不好,贺烬便也只当作不知道,朝他一颔首:“谢公公提点,我都明白。” 乔公公笑着点点头,转身回了宫,贺烬这才往外头走去,云水还牵着马侯在宫门口,见贺烬许久不出来,已经有些着急上火,可又不能走,眼下终于看见他,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我的爷,您可算是出来了。” 他上前两步,本想问问宫里的情况,却一眼就看见贺烬走路姿势不对:“爷,您这是?” 贺烬摇摇头:“皇上忙碌,就等了等。” 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云水毕竟也算是见惯了宫里的污糟,知道他这必然是遭了罪,连忙扶着他上了马:“咱们赶紧回府吧,奴才给您上点药揉一揉。” 他说着叹了口气,贺烬这一走两个月,看着活像是变了个人,回头被长公主看见,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 他解了马匹的缰绳,牵着马刚要走,眼角忽然瞥见宫门处一抹白色的影子,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爷,是安宁公主。” 贺烬脸一沉,白郁宁...... 对方已经抬脚走了过来:“贺大哥,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贺烬垂眼看着她,眼里没有半点温度。 “走吧。” 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和她说,如果以往他对白郁宁还算是有亏欠,可豫州之行,就算是扯平了。 他三番五次在豫州遇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白郁宁是故意的,有意为难他,有意折腾他。 也好,如此他和白郁宁算刺杀阮小梨的账时,就不必再有任何顾虑了。 第433章 云水听出他话里的冷漠,连忙牵着马走了,路上却忍不住嘀咕:“爷,这阵子安宁公主日日都去陪着长公主,倒很是孝顺......” 贺烬只当没听见,等回了侯府长公主果然看着他掉了眼泪,原本还想和他说些话,可一看他满脸憔悴,知道他累得厉害,便忍住了滑头,让他用了饭赶紧回去歇着了。 可贺烬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两个月前,这里躺着的人还是阮小梨,可现在...... 你还好吧,到底在哪里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夜色朦胧,在他瘦削不少的俊脸上投下了一层浓浓的黑影。 许是夜色太静,连灯烛都有些受不了,啪的爆了一声。 阮小梨扭头看过去,却没喊人,而是自己站了起来,拿起铜勺轻轻将烛火摁灭了。 她住的不再是侯府那偏僻简陋的屋子,也不再缺这一根蜡烛的光,反正满屋子里,都是琉璃灯,瞧着竟然比白日里还要亮堂。 老鸨上了楼,忐忑又谄媚的看着阮小梨:“姑娘,楼下好多人等着呢,您看......” 阮小梨侧头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她想百花阁的妈妈说的是对的,她合该吃青楼这碗饭,也是个花魁的料子,可惜拿不起花魁的款儿,不懂得勾引男人的手段。 可那么小就被卖进去,她何至于是真的不懂? 不过是不稀罕罢了。 不稀罕花魁,也不想要男人看似癫狂痴迷的追捧,她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这大概,就是命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却没理会老鸨的话,秀水自觉站出来,她虽然在青冉面前没什么底气,可对上青楼的人,却自然而然的多了一份高人一等。 “我们姑娘,是旁人说见就能见的吗?” 老鸨笑容有些僵,却并不敢说什么,只仍旧看着阮小梨:“好些达官贵人呢,都等着见一见姑娘,这要是都回绝了......” 秀水被无视的有些恼怒:“我呸,那是你要解决的事情,你别忘了,我们家殿下将姑娘安置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给你们赚钱的!” 提起青藤,老鸨底气就没了,她讪讪一笑:“不敢不敢,只是寻思着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姑娘不见见可惜......” 青年才俊? 谁家的青年才俊会来这种地方? 阮小梨被她逗笑了,自顾自梳顺了头发,就想去歇着,老鸨却只当她不信,不甘心的凑了过来:“老身可没说谎,先前被撵出去的国舅爷又来了,永宁伯家的世子,还有贺家的二爷......” 阮小梨一怔:“你说谁?贺家的二爷?” 听出他对贺家感兴趣,老鸨连忙点头:“对对对,是贺家二房的长子,兄弟里排行第二,前阵子搬进了侯府,听说还得了官职,可是新贵呢。” 贺家原来还有二房。 阮小梨心里有些嘲讽,她在侯府那么久,竟连贺家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倒也是,既然说是百年世家,又怎么会只剩了侯府那一支呢。 她理了理衣裙,站起来往门外去:“我便去见见这位贺家二爷。” 老鸨大喜:“好好好,这边走。” 她殷勤引路,浑然没看见阮小梨眼底的冷意。 这算是,贺家自己撞上门来了吧...... 第434章 “阿阮姑娘来了。” 老鸨喜笑颜开的下了楼,正要请恩客往后挪一挪,给阮小梨腾位置,就察觉身后空荡荡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却瞧见阮小梨就站在二楼,胳膊肘撑着栏杆,没有半点要下来的意思。 “这......阿阮姑娘?” 阮小梨垂眼扫过乌压压的人群,很快目光就顿住,那人......虽然长得差别不小,可仍旧能从眉眼间看出几分熟悉来。 贺家的贺二爷。 “你姓贺?” 贺炎一愣,他今天只是为了结交永宁伯世子才跟着来了这里,虽然出身贺家,可那是大房的荣耀,他们这些二房三房的孩子,没有长公主的庇护提拔,却要守着贺家的规矩,日子过得可算是苦不堪言。 前阵子贺烬去了豫州,许久没消息,他的父母才动了心思,将他送进了侯府,长公主自然明白什么意思,看他十分不顺眼,可也没撕破脸面,将自己撵出去。 之后贺烬迟迟没回京,他还以为能有什么机会,结果人最后还是好好的回来了,他心里不甘心,可又不敢做什么,就想着趁着自己还住在侯府,赶紧结识几个权贵子弟,以后也好拉扯他一把。 然而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贺烬,一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他憋了一肚子气,原本是找个机会打算走的。 可没想到一来这里,竟然就被这位越国名妓看中了,虽然他不会将人娶回去,可心里的虚荣心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看着永宁伯世子嫉妒的目光,他甚至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不自觉挺起了胸膛:“正是,在下贺炎,在家中排行第二。” 阮小梨透过他那双眼睛,清楚的看见了贪婪和虚伪,心里多少有点失望,她以为这个人多少会和贺烬有点像,折腾起来也会有点意思,可没有。 他就像自己曾见过的那些嫖客一样,满心都是色欲。 可她仍旧点了点头:“过来。” 贺炎一时间惊喜异常,抬脚就要上楼,可刚迈上台阶,就被人揪着领子用力拽了下去,他惊呼一声,狼狈的捂住了喉咙:“谁活腻歪了......” 看见永宁伯世子那张阴恻恻的脸,他猛地一顿,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然而恼怒的不只是永宁伯世子,国舅也是满脸怒色:“老子数万两银子送过来你都不让我上去,却让他一个黄毛小子......你看不起我?!” 永宁伯世子干脆抬脚上楼:“我看就是不识好歹,丢在床上......” 他伸手就要去抓阮小梨的手,可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明明含着笑,却又莫名让人冷的眼睛。 “世子要用强吗?” 世子一时语塞,竟有些开不了口。 阮小梨抬手,自他脸侧擦过,语调轻缓又慵懒:“就这么想进我的屋子?” 永宁伯世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他其实有些分不清刚才对方碰自己了还是没有,但这不妨碍他心脏狂跳。 “我......” 阮小梨后退一步,又朝下面看过去:“这么多人都想来,你说我怎么选好?” 人群立刻开始争先恐后的喊自己的名字,试图毛遂自荐,阮小梨含笑看着,见他们越吵越激烈,这才轻轻一抬手,血色的帕子飘飘摇摇的落了下去。 吵闹的人顿时一静,片刻后哄得一声挤作一团,纷纷伸长了胳膊想去接。 阮小梨愁苦的叹了口气:“你们这么多人,我真是好难选啊......不如你们自己做个决定?” 自己做决定? 第435章 男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明白,阮小梨却也没有多说,她只轻飘飘看了永宁伯世子一眼:“听说,世子世代武将......想必勇武过人了。”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眼角余光瞥见贺炎正在底下看着自己,她扯了扯嘴角,给了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而后便头也不回的往长廊深处走去,在那尽头,就是她的屋子。 老鸨连忙追上来:“那贺二爷还见不见?” 阮小梨轻轻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秀水连忙将老鸨撵了出去,一转身却有些纳闷的看着阮小梨:“姑娘,奴婢瞧着,你对那贺二爷好像挺感兴趣,真的不见见?” 阮小梨一哂,见? 她敢见,对方敢上来吗? 就这样吧,反正对方知道自己对他是特别的就成了,贺烬的心思她虽然猜不透,可贺炎那种人,便是不用脑子,她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秀水拿了寝衣过来,刚要伺候阮小梨换上,楼下陡然嘈杂起来,没多久,老鸨火急火燎的来敲门:“阿阮姑娘,出事了。” 阮小梨只当没听见,可门并没有上锁,故而老鸨还是冲了进来,然后一把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姑娘,楼下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阮小梨慢条斯理的解腰带:“出人命了吗?” 老鸨被问的一愣:“人,人命?” “看来是没出,那你着什么急?” 老鸨看过来的眼神慢慢变了,心里颇有些懊恼,当初她贪图这姑娘貌美能揽客,让人住进来是想着大赚一笔的。 现在可好,钱没赚着,麻烦倒是一堆,还有这人的样子,提起人命这么轻描淡写...... 她脸上露出几分畏惧来:“姑娘,你就行行好,出去看看吧,这要是出了事,咱们楼里的人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阮小梨看她这样急切,心里有些好笑:“你说,他们当我是什么?” 老鸨又被问愣了,当成什么?不就是花魁?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闹出人命?妈妈只管放心,出不了事的。” 老鸨见她如此笃定,心里也微微一松,可仍旧觉得肉疼,这一折腾,要好些天不能开张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楼下的动静却忽然停了,有人喊道:“管事的出来!” 老鸨一惊,这是引来了巡城史? 她求救似的看着阮小梨,不管怎么说,这人身后站着青藤皇子,说话总比她有分量。 阮小梨也没推辞,她将解开的腰带重新系好,抬脚跟在老鸨身后下了楼。 许是当初在龙船上见识了太多了达官贵人,又或许是贺烬给她的阴影太深刻,便是明知道要去见官,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别的情绪,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可很快,她平静的心情就被打破了—— 一楼大堂里坐着的那个人,好像贺烬......莫非又是贺家的哪位兄弟? 对方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阮小梨心里一跳,随即她就确定了,这人不是像贺烬,而是就是。 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436章 夜色深沉,贺烬翻了个身,疲惫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总算压下了他沉甸甸的心思,也终于涌上来一丝睡意。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寒江隔着门喊了他一声:“爷,您醒醒。” 贺烬睁开眼睛,将刚冒出头的睡意压了下去:“进来吧,怎么了?” 寒江听见他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可脸色仍旧不太好,他进了屋子,将床头的烛火点燃:“爷,刚才巡城史来人请您,说是二爷在春风楼和人打起来了。” 贺烬一怔,侯府因为长公主的尊贵,和贺家其他的支系走的并不亲近,二房出事也不该报到这里来。 而且,春风楼? 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不正经的味道。 “怎么回事?” 寒江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贺炎住进侯府的事,连忙解释了一句:“......二夫人说是家里没个男丁扛事不行,联合贺家几位长辈,硬生生将二爷塞进了侯府,长公主懒得和他们计较,就让人住下了,原本是打算您回来就撵出去的。” 这群人......这是盼着他不回来? 他倒是也不意外,何况眼下,贺炎在家里也好,毕竟他过两天就又要走了,虽然在皇帝面前说不再离京,可只要他将差事交出去,想必皇帝就不会再管。 阮小梨,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扭头咳了两声,强迫自己收起了凌乱的心思:“春风楼是什么地方?” 寒江面露尴尬,不等他开口,贺烬就明白了:“青楼?” 寒江讪讪一笑:“听说因为来了位名妓,不少贵人都去了,现在打的很热闹,巡城史拦不住,只能来请您。” 侯府虽然显贵,却并不是独一份,可谁让当家的是个年轻人呢?相处起来总比旁人要好的多,要是真惊动了各家的长辈,这事可就不能善了了。 “胡闹!” 贺烬沉着脸骂了一句,可也知道巡城史既然找上门,想必情况并不好,他也不能耽误,匆匆换了衣裳就出门:“不必告诉母亲了......” 寒江连忙应声,云水已经牵了马侯在了外头。 好在烟花巷虽然热闹,可毕竟是深更半夜,凉京城还是安静的,至少街上没有人,这让主仆三人才敢纵马疾驰。 临近烟花巷,果然是沸反盈天,平日里自持身份的贵公子大少爷,一个个都狼狈的厉害,头发凌乱,衣不蔽体,简直不堪入目。 贺烬沉着脸,抬脚踢起了一张桌子,木桌翻滚着呼啸着朝混乱的人群砸过去,被惊动的人惊呼一声,纷纷避开,于是那桌子就碰的一声撞在了柱子上,瞬间四分五裂。 永宁伯世子大怒:“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动手?!活腻歪了是吧,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 他扭头凶悍的瞪过去,撸着袖子要动手,可越走近越觉得这人眼熟,动作不由就慢了,再一看那人身边的随侍,顿时愣住:“你......贺侯?” 他有点不敢认,然而对方那不耐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扫,他便一个激灵确认了:“真是你啊?你怎么......” 贺烬却没再理他,只是扫了眼因为刚才的动静而冷静下来的人,目光很快落在角落里看戏的国舅身上,眉头慢慢拧起来:“小公爷也在。” 这三个字不过是尊称,而邓耀祖这个人,平日里其实更喜欢旁人喊他国舅爷,但贺烬不愿意,因为这人的脾性像极了皇上,极爱沾花惹草,提起国舅两个字,便会让人想起皇家,颇有些糟心。 而且,既是国舅,辈份上就压了他一头,所以他宁愿喊一声小公爷。 眼下,这位小公爷就正揉着青肿的眼眶喘气,这倒不是旁人打的,而是他追永宁伯世子的时候,自己磕得。 毕竟他背景雄厚,身后不止站着皇后,还有整个虞国公府。 “哟,贺侯啊,也来凑热闹?” 这种时候还吊儿郎当...... 贺烬冷冷回视过去,在他这份极有压迫感的目光里,邓耀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第437章 虽然他辈份比贺烬高,可年岁却相差无几,平日里不止摆不出长辈的款来,还要被父母姐姐耳提面命,多和贺侯学学...... 他心里嘁了一声,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贺烬抬脚走到正中间,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贺炎的影子:“为什么打起来?” 贺炎对他颇有些畏惧,闻言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有些难以启齿。 永宁伯世子程旭安讪笑一声:“就是个误会,不值什么......贺侯不是在豫州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在家里好好歇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被人告状上门,如何能不来?” 程旭安顿时一噎,神情有些畏缩起来:“那我家里......” 贺烬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闹得时候在想什么?” 程旭安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贺烬也没再理他,目光迅速扫过其他人:“都散了吧。” 其余人神情一松,顿时做鸟兽散。 他们也并非是真的想打,只是一伙人跟着程旭安,一群人捧着邓耀祖,两个人起了冲突,他们自然只能跟着。 眼见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贺烬才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世子爷,说说吧,怎么回事。” 程旭安越发窘迫:“就是为了个女人......” 贺烬眼神一沉,为了个女人,你们还真是豁得出去! 他环顾一片狼藉的春风楼,抬眼看向寒江,寒江顿时会意,清了清嗓子,张嘴喊道:“管事的出来!” 这一喊,邓耀祖也有些坐不住了:“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你们闹成这样也不见人出来阻止,可见是有心纵容,这般嚣张放肆,凉京城如何容得下?” 程旭安想起之前那若有似无的碰触,心肝顿时一颤:“不行,我绝不允许你为难阿阮姑娘!” 邓耀祖一挺胸膛:“我也是!” 贺烬一哂:“两位还是想想回府后,家法怎么挨吧。” 两人都是一噎,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出来玩乐归玩乐,可事情闹得这么大,不止惊动了巡城史,还将贺烬这杀神扯了出来,家里就算为了维护颜面,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程旭安:“贺兄~~~大家都是一起玩到大的,何必这么不讲情面,那样的美人,走了真的可惜,再说那是青藤殿下带来的人......” “那我是该去和青藤殿下要个说法。” 邓耀祖:“贺烬,你非不听是吧?你信不信我喊我爹参你?” “哦?我正好要去见虞国公呢。” “你......” “稀客,贵客呀......贺侯竟然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老鸨一下来便听见几人争吵,连忙谄笑着凑了过来,大概知道贺烬和旁的恩客不一样,她奉承话没敢说太多,很快就变成了诉苦:“侯爷息怒,我们阿阮姑娘,也不知道会闹成这样。” 阿阮姑娘?便是那个罪魁祸首? 贺烬冷冷一笑:“不知道?她是聋了吗?这么大的动静都听......” 他抬眼看向楼上那款款而下的身影,正要兴师问罪,可看清对方那张脸的瞬间,所有的话,全都噎住了。 第438章 贺烬慢慢站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眼前的景象却有些模糊起来,只有那个越走越近的人逐渐清晰,清晰的有些晃眼睛。 阮小梨......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心里甚至冒出来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会不会他一开口,就会发现眼前这一切,都是他癔症了,他其实还在侯府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他一时间宛如木头,别说动弹,就连眼睛都没敢合,仿佛眨眼那一瞬间的黑暗,就能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一样。 这个人,是你吗? 他再次张了张嘴,却仍旧如同上次那般,没能说出话来,他再要努力,喉间就溢出了咳嗽。 他不得不扭开头,可往日只是偶尔的症状,这次却莫名越演越烈,他难过的弯下腰,咳得有些撕心裂肺,寒江连忙上前想要扶他,可他摆了摆手,撑着身边的桌子站稳了。 等他总算压下身体的异样时,那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却不动也不说话,直到他重新抬眼看过去,那人才微微笑了一声,语气却凉沁沁的:“妾身的确是聋了,没能听见楼下的动静,贺侯要如何?” 这声音,不会错的。 眼前这个人,好像真的是他在找的那个...... 阮小梨......好想,抱你。 他眼底露出浓重的渴望来,手不自觉抬了起来,慢慢朝着她肩膀伸过去,可不过伸到半路,对方过于冷淡的目光,就让他慢慢僵住了。 她在抗拒...... 这个认知让贺烬指尖微微发颤,半晌才重新找回理智,他微微抬高了手臂,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鲜活的触感。 心口骤然涌上来一股剧烈的冲击,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却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颤抖,他只能将指腹紧紧贴在对方的脸颊上:“阮小梨......”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啊...... “阮小梨......” 原来你就在凉京,原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对不起,我竟然这么久才到这里来,我竟然完全没往这里想,对不起...... 他动了动嘴唇,明明不知道能说什么,可他还是想和阮小梨说句话,只是努力许久,终究没能如愿,可他那双满是疲惫的眼睛却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连那颇为糟糕的脸色都跟着好看了几分。 “阮小梨......” “我要是你,就不会再提这个名字。” 冷酷无情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贺烬的话,可处于惊喜中的男人却并没有完全领悟。 他只是微微一愣,眼底露出一点愕然来:“阮小梨......” 阮小梨,阮小梨,阮小梨...... 你要喊这个名字多少遍?! 阮小梨控制不住的冷笑,这个人果然是不会听她说话的,什么时候都一样,可她现在也不在乎,她只是要来讨债而已。 她压下心里恼怒,抬手轻轻托着贺烬瘦削的下巴:“贺侯,有些话该听你还是要听的......你也不想凉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曾经的妾室,正在接客吧?” 贺烬费了些力气才听明白阮小梨的话,眼底的愕然慢慢变成了怔愣:“你在说什么?” 他虽然这么问着,可却半分听阮小梨回答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抓住了她的手:“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第439章 回去?回哪里去? 她可没有地方能回。 许是她脸上的嘲讽太浓郁,贺烬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可抓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阮小梨笑起来:“贺侯是打算弄断我这只手吗?” 贺烬仿佛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连忙松了手,他垂眼看着阮小梨红彤彤的手碗,犹豫片刻才又抓起来,小心翼翼的摩挲了两下:“抱歉,我......” 阮小梨甩开他的手,抬脚走远了些,眼见贺烬要跟上来,她露出一个凉沁沁的笑来:“贺侯深更半夜来了这里,也是想做妾身的入幕之宾?” 贺烬愣住,可这句话太过锋利,刺得他因为重逢的喜悦而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阮小梨,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想起来有个越国美人来了凉京...... 他抬眼看着阮小梨那一身夺目的,明显是越国服制的红衣,喉咙一时被堵住,他的阮小梨...... 他脱了外袍,将阮小梨的上半身围了起来:“我给你赎身,我们回侯府去。” 阮小梨怔住,贺烬要给她赎身? “你要再买我一次?” 她看着贺烬控制不住的笑起来,眼底的嘲讽却遮都遮不住,刺得贺烬眼睛生疼:“不是,只是......我们是夫妻,我合该带你回去,阮小梨,你别多想......” 夫妻? 话何必说的这么好听,若当真是夫妻,她又怎么会受那么多委屈,她的孩子,又怎么会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贺烬啊贺烬,两个月不见,你已经满嘴都是谎话了。 她笑容逐渐冷下去,抬手轻轻抚摸着贺烬的脸颊,嗅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檀香味,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柔情:“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出自侯府,你也不必为了维护你贺家的声誉,委屈自己对我低声下气......” 就让我们都守住这个秘密,然后看看我这个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的女人,凭着这张脸,能蛊惑多少男人;又有多少男人,会愿意为了我对你下手。 然而贺烬显然没体会到她话里的寒意,他自顾自摇着头,那双素来冷静克制又满是傲慢不耐的眼睛里,露出了浓郁的无措和歉疚:“阮小梨,这么久才找到你是我的错,你心里怪我恨我,我认,别赌气,别在这种地方糟蹋自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要说这种话。 阮小梨有些恼怒,她厌恶贺烬这种语气,他应该维持着他的高傲,他的矜贵,他的绝情,直到他一无所有的那天。 现在就露出这副低头认错的样子,算什么?怜悯吗? 然而极怒之下,她却反而笑了出来,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媚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看的正在围观的邓程二人眼睛都有些发直,连贺烬一时都没能再开口说什么。 她扯下身上的衣裳,抬脚上了楼梯,靠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着几个魂不守舍的男人:“我今天心情好,两位不如一起来。” 邓程两人一愣,顿时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蒙了,连忙抬脚上了楼,可不过两步,身后便传来阴沉沉的呵斥:“站住!” 两人都是一僵,不自觉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纠结,贺烬不好惹,可到嘴的肉哪能不吃? 阮小梨却也不急,她看着贺烬沉下去的脸,心想他现在大概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可她仍旧笑了出来:“怎么,贺侯也想来?” 贺烬本就沉着的脸彻底黑了下去,他抬眼遥遥的看过来,大约是太过愤怒,眼底竟满是血丝,瞧着颇有些骇人。 “你真要如此?” 阮小梨没开口,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却慢慢退了下去,最后,只剩了一片冷淡。 第440章 贺烬还在楼下,阮小梨却没再理会,自顾自抬脚回了屋子。 可心情到底不算平静,分别之后的再见面,贺烬的态度和她想的差别太大,她其实以为对方现在应该和白郁宁亲亲热热的准备婚事,可从来了凉京之后,侯府一直很安静。 她靠在软榻上有些心不在焉,窗户开着,她从缝隙里能看见外头宽敞的街道和落寞的灯影。 贺烬...... 邓耀祖和程旭安鬼鬼祟祟的跟着走了进来,探头探脑的王屋子里看,阮小梨瞥了他们一眼:“进来啊。” 两人连忙从门里挤了进来,抬手就要脱衣裳,可一看对方的动作又顿住了:“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我是国舅爷,当然我先。” “你敢脱衣裳我就敢揍你!” “......草,谁怕谁!” 阮小梨冷眼看着两人打成一团,没多久程旭安骑在邓耀祖身上抬头朝阮小梨看过来:“阿阮姑娘,我马上就好。” 阮小梨脸色波澜不惊,虽然让他们进来,可本意是为了气贺烬——那个男人大概从来没想过会被戴绿帽子吧?却并没有想过真的让旁人碰自己。 因而程旭安脱衣裳的时候,她便仍旧冷冷淡淡的看着,看的这个年轻男人莫名羞赧起来,衣裳脱到半截就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胸口:“阿阮姑娘......你是不是稍微害羞一下?” 阮小梨一哂:“想让我害羞啊......” 程旭安忙不迭点头:“对对对,你这一害羞,感觉就来了......” 阮小梨随手摸过一本论语,朝着程旭安丢了过去:“我对练武的人害羞不起来,你若是能背完这本书,我自然会害羞了。” 程旭安听的一呆,总觉得自己被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阿阮姑娘当成了傻子,他刚要戳穿对方的胡话,邓耀祖却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来我来,小爷我会读书!” 他抢过论语就读了起来,程旭安一肚子的牢骚都被噎了回去:“阿阮姑娘是让我读!” 两人比着赛似的背《论语》,声音嘈杂又凌乱,阮小梨就在这样的噪音里,慢慢睡了过去。 夜里外头似乎起了风,阮小梨惊醒过来,正要去关窗却发现身上盖着薄被,而不远处,邓耀祖和程旭安都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谁体贴了一回。 她撩开被子下地,这一动作,一股极淡的檀香味飘了过来,她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大概是今天见到贺烬脑袋冲击太大了,让她脑子有些不清醒。 她走到窗边将撑子取了下来,抬手一拖,窗户便慢慢合上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是邓程两人在说梦话,含含糊糊的,听起来像是还在背论语。 阮小梨将书取回来,翻到上次背诵的位置继续读下去。 她失眠的时候太多了,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漫漫长夜,要怎么熬...... 直到天色亮起来,阮小梨才吹灭了灯烛,重新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此时外头戳了一宿的人才转身,一步步慢慢远去。 第441章 等那人影走出狭长的巷子,两个人牵着三匹马迎了上来,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爷,那真是......” 贺烬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隐匿在烟花巷里毫不起眼的小楼,声音平静的“嗯”了一声。 可听起来,却并没有阮小梨以为的气急败坏,甚至是想杀了她的恼怒,反而是带着极力克制后仍旧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还活着......” 他吐了口气,目光迟迟没能收回来——这就够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两个亲随对视一眼,云水硬着头皮开了口:“可她现在在那种地方......爷,这不太妥吧?” 自然是不妥的,可阮小梨不想跟他回侯府,他能怎么办?用强吗? 他也不是没动过这种念头,可阮小梨看他的眼神...... “来日方长,不着急。” 他终于收回目光,却没有上马,而是沿着那条空旷的路,一步步慢慢往回走,他不上马,两个亲随自然也步行跟着他。 “爷,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这事毕竟不好听,是不是得打点一下,至少不能让旁人进阮姨......姑娘的屋子。” 这事若说不在意,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但—— “最开始带她回府的时候,我便知道她的出身。” 他不必说别的,一句话便将两个下人对阮小梨的揣测和不满都压了下去,他都不提,哪里轮得到旁人来说。 云水果然立刻就闭了嘴,老老实实的跟在贺烬身后回了侯府,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可先他们一步回来的贺炎却还站在侯府门口,看见贺烬下意识弯了弯腰:“大哥......” 贺烬淡淡扫他一眼:“回去抄家规。” 贺炎心里不满,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罚?他爹他娘都舍不得动他一下,贺烬凭什么一见面就让他抄家规? “大哥,男人逛妓院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抄家规这么严重吧,再说那国舅爷和......” 贺烬眉眼一沉,唬得贺炎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我,我这就回去抄。” 他转身灰溜溜走了,寒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二爷看起来,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云水也跟着帮腔:“连爷为什么罚他都没弄明白,当然不服气......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虞国公府是保皇党,可永宁伯却是太子母家,掺和进去......” 他适时闭了嘴,皇室父子间的争斗,人人心知肚明,可却不能宣之于口,一个不慎被人听了去,说不得是什么下场。 主仆三人进了院子,贺烬换了衣裳正要去和长公主请安,门外忽然嘈杂起来,不多时邓耀祖和程旭安哭爹喊娘的被自家长辈抓了回去。 胆子倒是真大,明知道动静闹出来了,还敢在春风楼过夜。 贺烬眼神微微一深,虽然明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可他心里仍旧很不痛快......不然搜集些乌七八糟的事送去两家吧,这么大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怎么行呢? 他想着便吩咐了云水一句,云水知道他心里憋着气,总是得找个由头发作出去的,没敢耽搁连忙去查了,却没想到半路上就被堵了回来,他匆匆折返:“爷,宫里的乔公公来宣旨了,正往慈安堂去呢。” 第442章 主院离着慈安堂的路不短,等他们到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吩咐下人备好了贡案,眼下正和乔万海坐在正堂里说话。 贺烬抬脚进门,乔万海连忙站起来问安,贺烬回了个晚辈礼:“有劳乔公公走一趟。” “不敢不敢,老奴也许久不曾来向长公主问安,刚好趁此机会来表表孝心。” 几人寒暄几句,乔万海忽然道:“听说贺二爷也住进了这侯府,怎么不见人来?” 长公主眼睑一垂,脸色淡了些:“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倒是惦记他。” 乔万海脸上热络的笑微微一顿,知道这是十分不待见那贺家二房出的孩子了,这也难怪,毕竟当初贺烬刚出了远门,这边就把人塞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诅咒贺烬出事。 当初听说这事儿,皇上也是生了气,可说到底这是贺家自己的恩怨,和朝事不能比,皇上再心疼贺烬,也不能抵消他私自离京带来的恼怒。 只是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了,这旨意说是赏赐,可侯府母子接了,就说不准是高兴还是生气了。 这皇家的亲情啊,实在是不值钱的很。 沉默间,贺炎换了衣裳急匆匆走过来,知道长公主不待见自己,有些畏缩的躲在灯柱后头悄悄往里看。 贺烬看见了他,脸色一沉:“有什么不好见人的,鬼鬼祟祟做什么?” 贺炎被训斥的头皮发麻,讪讪笑着走了出来:“问长公主安......这位就是乔公公吧,您也安。” “二爷客气了。” 乔万海嘴上这么说,可却是避也没避,坦然的受了他的礼,脸上也笑眯眯的,十分热络慈和的模样,可心里却一撇嘴,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果然没错。 这贺家二房虽然也是世家,可教出来的孩子,不管是仪态气度,还是行为方式,都比贺烬差的实在是远。 可就算如此,拿来做棋子时也仍旧好用。 眼见人全了,乔万海居高了手里的圣旨:“长公主,人既然齐了,那咱们是不是该宣圣旨了?” 长公主点点头,正要撩开衣摆跪下去,乔万海连忙扶了一把:“长公主莫要如此,回头皇上知道了,肯定要怪老奴不懂事。” 长公主便顺势站了起来,只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乔万海这才宣读了圣旨,说是赏赐,也不过是寻常财物,还以修养为名,将贺烬的职务都停了,眼下他身上就只剩了忠勇侯一个爵位,听的长公主脸色铁青。 贺炎倒是没听明白,只是仍旧察觉到了长公主身上越发厉害的威压,他不敢抬头,心里琢磨着这旨意应该不太好,便偷偷看了眼贺烬,却见他脸色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这旨意到底好还是不好? 他正纳闷,冷不丁听见乔万海喊了自己的名字,顿时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却并无人理会他,直到圣旨读完,贺烬抬手接了旨意,乔万海才笑眯眯的看过来:“两位快快请起,恭喜贺二爷年纪轻轻就到了从四品,可真是年少有为。” 贺炎这才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听错,自己竟然真的获了封,虽然只是个闲职,可从四品,和贺烬之前领的差事,只差一个品级。 等等,现在贺烬没有差事了,自己是压在他头上的! 他这个素来高人一等,天之骄子的大哥,竟然被自己压了一头! 他激动的有些哆嗦,抖着手将腰带上的玉佩扯下来:“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长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他顿时一僵,手里的玉佩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孙嬷嬷连忙上前一步,硬生生将他挤开,这才将一袋金叶子塞到了乔万海手里:“乔公公难得来一趟,喝杯茶再走吧?” “长公主赏的茶水本不该推辞,可皇上身边实在离不了人,还请殿下勿怪。” 长公主态度仍旧淡淡的:“那就不留你了。” 第443章 乔万海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没敢多留,告退一声便走了。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母亲何必如此?”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而是看着贺炎:“既然升了官,就回家报喜去吧。” 贺炎不敢多留,匆匆去了,等人不见了影子,长公主才一挥袖子将贡案上的香烛都摔在了地上:“本宫还真是有个好哥哥......你那般委曲求全,进了宫由着他折辱,他竟还不满意?非要追上门来再给你难堪?!” 孙嬷嬷早知道她要发作,乔万海一走她便将人都撵了下去,这时候刚回来就听见了她说这样的话,顿时眉心一跳:“殿下,慎言!” “慎言?!我儿打小文武双全,说一句人中龙凤也不为过,这些年,为了让他安心,除了那年剿匪外一点正经事没做,这份心他就看不见?眼下不过去了一趟豫州,便要这般计较......” 她越说越气:“来人,备轿,本宫要进宫!” 贺烬连忙拦住她:“母亲,太后的日子本也不好过,何必再闹得她不安宁?” 长公主高涨的怒气一顿,说到底她和皇帝才是亲兄妹,对自己他尚且这般心胸狭隘,太后又不是生母,若是当真说错做错什么被皇帝记恨......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难过来:“委屈你了,母亲心里......” 贺烬摇摇头:“这不算什么,母亲不必放在心上......孙嬷嬷,送母亲回去歇着吧,回头让厨房熬些汤水。” 孙嬷嬷连忙答应一声,扶着长公主进了慈安堂。 贺烬这才转身往外走,寒江连忙跟上,见他走的飞快,眉心不由跳起来:“爷,慢点,昨天跪了那么久,晚上又一直奔波,今天又跪,这腿该受不了了......您这是去哪啊?” 贺烬眼里露出一点亮光来:“她来了凉京城,就没出过几次门,冷不丁到了春风楼,人生地不熟的......你把彩雀喊来。” 寒江起初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顺从的将彩雀喊了过来。 可随后他就后悔了,贺烬竟然要把彩雀送去陪着阮小梨,他顿时头大如斗:“爷,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贺烬瞥他一眼:“怎么,她去了那种地方你就嫌弃了?” 彩雀听了贺烬的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会正在收拾包袱,可人就算没在这里,寒江还是下意识的左右瞄了两眼,头摇的像拨浪鼓。 “奴才可没这个意思......这不是......” 他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跟着低了些:“您也知道那地方贵人多,这要是哪个看上了她......奴才上哪儿哭去?” 贺烬一怔,下意识想说一个丫头,何至于这般担心,可想起当初青藤纠缠阮小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担心过的。 担心阮小梨被对方的话吸引了,担心她真的跟着对方去了越国,再也不回来。 动了心,难免会小心翼翼。 可是—— “你自己和她去说。” “......爷,奴才要是劝的动,就不会在这里求您了。” 贺烬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寒江咬了咬牙:“要不奴才也混进去吧,做个洒扫的,肯定不错眼的盯着阮姨娘。” “......” 虽然明白他本意是想去陪着彩雀,但这话说的他真的很想动手。 第444章 去春风楼的路上,寒江一直苦着脸叹气,彩雀倒是兴高采烈,之前因为阮小梨流产的事,这丫头一直记恨贺烬,现在总算肯露出个笑脸来。 “那奴婢以后,就是姨娘的丫头了?” 她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因为惊喜脸色涨的红扑扑的。 贺烬目光落在远处的春风楼上:“你以后不是奴籍了,想跟着谁就跟着谁。” “那奴婢还是愿意跟着阮姨娘。” 她将卖身契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因为期待,看远处那充满争议的烟花巷,她都觉得很是顺眼。 寒江不甘心的开了口:“你不能这么想,那阮姨娘早晚不是还得回来吗?你就得是侯府的人你懂不懂?” 彩雀只当没听见。 寒江语气顿时酸了:“来这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别傻乎乎的听别人说几句话就糊涂了。” 彩雀呆了呆,不自觉看向贺烬,寒江这话,算不算是在骂他们的主子呀? 寒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爷,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贺烬看着他叹了口气:“闭嘴吧。” 青楼这种地方,白天向来应该冷清,而春风楼昨天又经了那么一遭,正该歇业休整才对,可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却仍旧围了不少人,虽然进不去门,可围在窗下,也仍旧十分热闹。 彩雀没见过这么多男人挤在一起,一时有些畏缩。 寒江顺势道:“你看,就说了这种地方不是好来的,你还不听。” 彩雀抿着嘴唇没吭声,心里的确打了退堂鼓,可这时候临街的窗户忽然开了,一红衣美人靠在窗边,正眯着眼睛晒太阳。 彩雀一愣:“这人好好看啊......” 寒江忍不住想笑:“知道阮姨......阿阮姑娘好看,不用这么夸。” 彩雀却再次愣住了,那人竟然就是阮小梨? 她刚才不是有意要夸赞对方,而是真的没认出来,阮小梨在府里的时候也好看,但和现在的好看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她走路低着头,眉眼间也全是柔软和隐忍,偶尔看一眼,虽然觉得好看,却也就仅此而已,甚至很多时候都不会注意她的脸,只瞧见她那身并不算大方的样子,就扭开了头。 可现在的她完全不一样,就算只是坐在哪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很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简直像是一团在烧着的火,浓烈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变化好大。” 明明在过去那些日子里,她们是最亲密的人,可现在彩雀看着她,却只觉得陌生。 失去孩子的打击,果然让她变了个人。 彩雀心里又难过起来,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发酸。 寒江拍拍她的头:“怎么了?” 彩雀揉着眼睛摇头:“没......就是觉得她穿红色真好看。” 这倒是,但寒江不敢说话,不管怎么样,那也是未来的主子,他一个奴才,怎么敢评头论足。 寒江上前驱散人群,好给贺烬开路,然而恩客们很是不满:“阿阮姑娘就在这晒一小会儿的太阳,错过就没得看了,我才不挪开呢。” 其余人纷纷应和,这动静惊动了楼上的人,阮小梨垂眼扫了过去,不得不说,贺烬就算是被人群淹没,也仍旧十分显眼。 第445章 昨天才走,今天又来...... 是有多闲? 她不想见他,正要关窗,却忽然瞧见了另一个眼熟的面孔,彩雀?她一个丫头怎么会来这里? 她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抬手关了窗户。 客人们没想到说句话的功夫,再抬头人就不见了,顿时后悔不迭,抓着寒江不肯撒手,然而一看他身后的主子是谁,又不敢闹事了,只是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贺侯虽然美妾无数,但不是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玩闹吗?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 但很快,这疑问就变成了感慨,阿阮姑娘果然非同凡响,连贺烬这样的人都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带着这样的感慨,一群人很快散了。 关了一早上的春风楼大门,这才打开,老鸨殷勤的走了出来:“贺侯快请进,阿阮姑娘得了空,要见您呢。” 贺烬一愣,不得不说心里有些惊喜,他以为阮小梨且得生一阵子气,不肯理会自己呢。 心里还盘算着,等以后将人接了回去,养好了身子,再有个孩子,便将事情真相告诉她,虽然时间久,可最是稳妥。 但若是现在她便想开了,兴许就不必等那么久了。 他眼睛微微一亮,跟在老鸨身后上了楼,彩雀正要跟上,却被老鸨拦住了:“这地方可不是你们姑娘家来的。” 彩雀一愣:“那是我家主子,我是来伺候她的。” 老鸨面露诧异,却仍旧没让路,彩雀只好撅着嘴在底下等着。 老鸨见她安静了,连忙抬脚去追贺烬,想给他引路,然而她刚追上去,就见贺烬准确无误的推开了阮小梨的房门。 她一愣,这么巧?一猜就猜中了? 然而贺烬推开了门,却迟迟没有进去,他......莫名的有点紧张。 “咳......我,我进来了?” 里头没有声音,他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迈了进去,屋子里却是空的,他一怔,身后响起了关门声,扭头看过去,果然是阮小梨,此时她正靠在门板上,冷冷的看着自己。 这目光,还真是很刺人。 贺烬微微偏了偏头:“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还好吗?” 阮小梨仍旧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却完全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比眼神更冷的声音道:“你带彩雀来,是想干什么?!” 她说着脸上露出嘲讽和锋利来:“是不是我不跟你回去,你便要将她卖进来?!” 贺烬一僵,这么卑鄙的事情,他怎么会做? 他下意识张开了嘴,想问问阮小梨,怎么能这么看他,可话即将破口而出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他的确是这么做过的。 他曾经,真的用彩雀威胁过阮小梨。 就在逼她去拖延冯不印的时候。 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阮小梨对他的嘲讽和仇恨都是对的,他就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 第446章 许久,贺烬才再次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摇摇头,声音低哑下去:“我只是想让她来陪你,她也不再是奴籍,你要是愿意,她以后就是你的人。” 阮小梨抬眼看着他,却没有发现任何撒谎的痕迹,他在说真的。 然而听起来仍旧可笑:“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装糊涂?她好好一个姑娘,进了这种地方,以后还怎么嫁人?” 贺烬一顿,他的确忽略了这件事,但是—— “这件事寒江也知道,你放心,等时机合适,我就为他们指婚,我保证,寒江不会薄待她......” “你保证?” 这句话算是碰到了阮小梨的痛楚:“你保证的事情还少吗?你可有做到一件?!” 贺烬再次哑口无言,就算有千般理由,也都无法遮掩他的确什么都没做到的事实。 阮小梨的耐心却已经耗尽了:“你走吧,把彩雀送回去,还有,我不希望以后再在这里看见你。” 贺烬没吭声,也没动弹,仍旧戳在她面前。 “还不走?!” “......阮小梨,跟我回侯府吧。”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贺烬,你是真的不明白,我有多不想见你吗?” 阮小梨索性开门见山,她是半分也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因为看见他的脸,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她曾经甚至幻想过,那个孩子会长的像贺烬...... 她伸手拽开门:“出去。” 贺烬沉默许久,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是还有话要说,可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仍旧只能沉默。 他还是走了,阮小梨舒了口气,以他的脾气,今天被这么毫不留情的下了面子,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靠在矮榻上,平复自己有些混乱的情绪,她不是不想念彩雀,可跟在自己身边,对那个丫头来说,没什么好处。 混迹青楼的男人,个个都是豺狼,和他们周旋,阮小梨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至于青藤的护持......他总不能一直留在大昌。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抬手将门栓插上,这才翻出一本册子看起来,那是青藤替她收集的,关于大昌官员的信息。 其中大部分她都没见过,既是命官,想必不怎么敢大摇大摆的来这种地方,但不着急,只要名头够响亮,他们总会按捺不住的。 她垂下头,一一将这些人的喜恶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午秀水来送了一次饭,说外头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阮小梨拒绝了,她不想再引起围观,等这些人新鲜感稍微消退一点吧,至少不要走到哪里都堵着她。 天色暗下来,春风楼经过一天的修整,已经可以重新开门了,不多时嘈杂的人声就从楼下传了上来,她听见不少人喊着她的名字,说要见她。 但奇怪的是,今天老鸨竟然很撑得住,一直没有上来请她,阮小梨也乐的清净,但不露面还是不行的,钓鱼总得给饵,也不需要多,一天选一个就成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她理了理头发,将一点艳红的朱砂点在眼下,这才起身往门外去。 楼下已经十分热闹了,虽然说是为了她来的,可既然久等不到,不如先和其他姑娘们玩乐一番。 老鸨看见她出来,眼睛顿时一亮:“阿阮姑娘来了!” 第447章 嘈杂的人群顿时一静,随即越发热闹起来,只是原本还抱在怀里的人都被推开,递到嘴边的酒也被不耐烦的洒了,男人们变脸的速度,宛如翻书。 “阿阮姑娘,我等了你一天!” “我才是等了一天,我刚才连姑娘都没喊,就等着你呢......” “都闪开,阿阮姑娘,我是读书人,晚上和你共谈诗词歌赋可好?” 这副嘴脸真是...... 阮小梨毫不遮掩的将自己脸上的冷淡表露了出来,今天这些人,连个稍微能入眼的都没有。 她决定改日再说。 “妈妈,我......” 话音没来得及落下,人群里传出一声颇为严厉的咳嗽,原本哄闹的人群顿时一静,高涨的热情竟慢慢退了。 阮小梨一怔,循声看了过去,却是贺烬。 他竟然还没走,真是难得。 这也就罢了,保不齐是忽然来了兴致,要玩乐一番......但刚才那声咳是什么意思? 阮小梨扫了一眼人群,虽然那些人看着她的目光仍旧是亮的,可声音全都低了下去,就这么畏惧贺烬? 阮小梨心里哂了一声,把这当成了贺烬的示威,因为刚才被恶语相向,所以连生意都不让她做? 虽然她刚才的确生出了不选人的念头,但贺烬既然刻意阻拦,那她今天就是不选也得选。 她眼底发冷,肩膀却轻轻一缩,本就宽大的领口瞬间失去了禁锢,自她肩头滑落下去,露出半边白嫩嫩的锁骨和香肩来。 刚按捺住色心的恩客们顿时直了眼,片刻后齐齐激动起来,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贺侯,喊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贺烬被这声音惊动,扭头看过来,一眼便瞧见了阮小梨那副样子,搭在桌子上的手一紧,硬生生将桌角掰了下来。 阮小梨朝他一笑,若无其事的将衣领拽了上去,随手指了个男人:“你是读书人?” 对方疯狂点头:“对对对。” “那就来吧。” 昨天的论语刚好有很多地方没读懂呢。 她转身上楼,那读书人忙不迭跟上来,因为太激动,脚下还一个趔趄,险些趴在楼梯上。 其他人嘲笑了一声,心里十分失望,可刚才毕竟大饱眼福了,因此也没人说什么,只是脸色都有些淫靡,显然还没从刚才那既香艳又刺激的场景里回过神来。 “那皮肤,真是又白又嫩,差点就碰到了......” “摸起来得多滑。” 话音没落,一把椅子就朝着人群砸了过来,贺烬脸色铁青:“都给我滚!” 众人都被吓得一抖,只当他是没被选中,所以恼羞成怒了,不敢在这当口碍眼,纷纷走了。 老鸨看着他们跑的这么利落,心里叫苦:“侯爷唉,我这打开门做生意......” 贺烬将钱袋子丢下来扔给了她,老鸨一掂量顿时眉开眼笑:“您随意,您随意,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贺烬抬眼看着楼上,虽然他很努力的克制了,可还是受不了,一想到那么多人,用那么肮脏的眼神和思想,去对待阮小梨,他就受不了。 第448章 旁人来春风楼捧着阮小梨,是为了美色,但读书人——旁人唤他陈秀才——却是为了名。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事迹比比皆是。 他打从十四岁中了秀才,到现在二十年,再没得过旁的功名,他自觉学识不差,之所以沦落至此,是朝廷的官员不能慧眼识才。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弃,因此这位京城名妓,就成了他的踏脚石,若是能称为对方唯一的入幕之宾,岂不是会名闻天下?届时他的才华一定能被人看见。 最重要的是,这位美人,还不图钱。 虽然娶回家很是丢人,但不妨碍他结交,若是感情深了,被对方资助些,也很是合情合理。 因而一进了屋子,他便有些急不可待,眼见阮小梨伸手去取书架上的书,他便按捺不住的朝她伸出了手。 只是不等碰到人,他脖子就骤然一紧,随即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的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走廊里。 阮小梨没防备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看过去,却只瞧见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正将陈秀才死死踩在脚底下。 她一怔,随即恼怒涌上来,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带着彩雀来这种地方,又拦着众人不许他们上楼,现在又跑上来坏她的事! “放开他!” 她声音里含着怒气,听的贺烬眼神一暗,可他却并没有罢手,脚仍旧稳稳的踩在陈秀才胸口,对方身体孱弱,从没吃过这种苦,一时忍不住哭爹喊娘,朝着阮小梨哀哀求救。 可这些听在贺烬耳朵里,只会让他更恼怒,这混账,有什么资格和阮小梨说话? 他不自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将人硬生生踩得发不出声来,这才扭头看向阮小梨:“他刚才想轻薄你。” 阮小梨被他气笑了,这陈秀才是什么人,她虽然不说能看个十成十,但六七分总是有的。 无非是没钱又爱面子不肯低头的穷书生,虽然有色心,但绝对没胆子,只要自己训斥几句,再付他些银子,他便能老老实实的听话,编一些半真半假的贺家的故事,也算是她给贺家的一点见面礼。 好好的打算,现在就这么被贺烬毁了。 这也就算了,陈秀才不成,总有旁人,可要是贺烬因为那种理由在自己这里闹出了人命,以后谁还敢来? 她得阻止贺烬。 说来也可笑,这个男人,都已经将事情做的那么绝了,还要在乎自己的清白......昨天那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追进来? 原来也是看人下菜碟。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语气却透着股轻佻和漫不经心:“你这话说的,我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人,他进来不轻薄我,才奇怪吧?” 贺烬一僵,被这句话噎得脸色发黑,半晌他才道:“我住进来。” 他要住进来? 堂堂忠勇侯,把名声看的比命都重要的人,敢住进来? 阮小梨忍不住笑起来:“好啊,你若是敢常住于此,我自然不会再接其他人。” “那我们回侯府。” 阮小梨脸色渐冷:“我说的是这里,不是侯府。” 贺烬还要说什么,阮小梨毫不客气的堵住了他的话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放开他。” 贺烬沉默着没动弹。 阮小梨看了眼地上的人,就见他翻着白眼,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再不松开,就要被贺烬踩死了。 她上前推了贺烬一把,这人却站的稳如泰山,根本没动。 阮小梨有些着急:“你快把他弄死了!” 第449章 “这般色中饿鬼,死了也是活该。” 他话说的平淡,可却真的透着杀意。 于是阮小梨就明白了,只凭语言,是没办法阻止贺烬的。 她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和贺烬刀剑相向的这天竟然来的这么快。 她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杀了他。 可她还是将匕首从靴子里拔了出来,抵在了贺烬咽喉上:“贺侯,挪开你的脚。” 贺烬一怔,他似乎没能反应过来脖子上那凉凉的东西是什么,不但没躲,反而扭头看了过来,但这一动,锋利的刀刃便贴着皮肤划过,一道狭长的血线立刻渗了出来。 其实伤口很小,并不疼。 可贺烬还是有一瞬间僵住了。 阮小梨,为了一个恩客,在威胁自己。 他看着脚下的人,想起他看着阮小梨那贪婪和满是利用的目光,手指慢慢收紧掌心,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可匕首抵得那么紧,小小的动作,脖子上伤口便从浅浅一道,慢慢加深,血色也跟着浓重起来,沿着他脖颈慢慢淌下,渗进了深色的衣领里。 真的有点疼了。 他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目光移向阮小梨:“我没办法放过他。” 言下之意,竟是你想动手,就来。 阮小梨手有些抖,贺烬还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时候还要挑衅。 “你真以为我不敢?!” 她紧紧盯着贺烬的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他那天将那碗药递过来的场景。 “那天你逼我喝药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你!” 她恨意如此真切,清晰的仿佛要溢出来,然后化成刀,扎进人心口里去。 其实贺烬知道的,当时阮小梨抓着簪子的手又凉又抖,他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那时候一定又害怕又绝望,的确该恨不得杀了他。 可仇恨有时候也是好东西,至少阮小梨现在还站在他面前,尽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可她活着,就很好。 罢了,罢了...... 他慢慢抬起脚,劫后余生的陈秀才歪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等回复了一些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可两个人还站在走廊里,阮小梨的匕首仍旧紧紧抵在贺烬脖子上,她用尽身上的力气,才克制着没有刺下去。 她怎么能让贺烬这么轻易的就去死呢? 他还没有尝到自己那种失去最重要人的痛苦,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去死! “阮小梨......”贺烬忽然开口,明明被威胁的人是他,可他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都那么平静,他说,“对不起。” 他抬手抓住阮小梨那只虽然握着匕首却仍旧颤抖的手,带着她手里的利器,慢慢抵在了自己右胸:“这里,死不了,你可以刺。” 阮小梨猛地一颤,贺烬,你这个疯子! 她有些狼狈的抽回手:“以后别再来这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她转身冲回了房间里,砰的摔上了门。 第450章 贺烬这个人,实在是很可恶。 阮小梨将匕首狠狠扎在桌面上,有些失控的喊了一声。 贺烬,你这个王八蛋! 她抱着头趴在桌子上,许久许久,等天色亮了,她才收拾好自己凌乱的心情。 青藤来的时候,便瞧见她满脸憔悴的靠在床边,眼神却冷的厉害,不由一顿:“小梨?你怎么了?” 阮小梨微微一颤,眼底的冷厉退了下去,恢复了人前惯有的慵懒和淡漠:“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青藤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心里有些唏嘘,比起来他其实更喜欢以前的阮小梨,虽然不及眼下风情万种,魅惑迷人,可却真实自然。 但事出必有因,阮小梨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她不开口,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去逼问。 所以他只当什么都没察觉,露出个风流倜傥的笑来:“有些日子没见你,心里惦记,这里还习惯吗?秀水伺候的可还周到?” 阮小梨点点头:“都很好,她帮了我不少忙,这件事我得谢谢你。” “我还没谢你呢,你就来谢我?眼下你这个越国美人名噪凉京,不少达官显贵为了和你搭上线,可给我送了不少礼,我这次算是大赚了一笔。”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台阶递到了跟前,没有不用的道理:“殿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不必客气。” 青藤应了一声:“倒是有一件事,但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来问你一句,太子不是还没找到吗,御史令过几天打算在家里办个祈福会,想请你去助个兴。” 他怕阮小梨误会自己挟恩以报,话音一落就连忙又开了口:“这看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想去,我便替你回绝了,他的面子,我也不是非要给。” 御史令? 阮小梨眉心一动:“便是掌管天下御史的御史令?” “在大昌,好像是这么个用处。” 御史,言官之最,一支笔便能教人永不翻身。 “我去。” 青藤谨慎的看着她:“你真的不用太给面子,有一点不情愿咱就不去。” 阮小梨笑起来,眼角媚态横生,偏又神情慵懒冷淡的很,让人既想凑近,又不大敢靠的太近。 “不勉强,我乐意之至。” 青藤挠挠头,心里又想叹气。 美则美矣,却看的人十分唏嘘。 “那行,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我就先回去......”他话音一顿,忽然想起来刚才在门外遇见的贺烬,当时一照面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那是谁,直到对方抬手朝他行礼,喊他青藤殿下,他才从熟悉的声音里找到了对应的身份。 他这个表哥,变了很多啊。 但看当时的样子,应该是在这里等着阮小梨的,可惜她并没有出去,要不要给他说说情? 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个外人是一无所知,要是不小心帮了倒忙,就不太好了。 第451章 所以犹豫片刻,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阮小梨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外头已经不见了贺烬的影子,青藤不太好和阮小梨打听私事,和贺烬倒是没那么多忌讳,所以他半路上就转路去了侯府。 两个月没来,这府邸竟然安静的让人心慌,他也知道溪兰苑被解散了,可下人也没少啊,怎么就这么静? 他搓了搓胳膊,抬脚往慈安堂去,想先给长公主请个安,但没能进去,因为孙嬷嬷说长公主昨天犯了头疼病,现在正歇着,不方便见客。 见不到人青藤也乐的轻松,立刻就去了主院,毕竟他本就是来找贺烬的。 可不等进去,就先听见了一阵咳嗽,他探头往里头看了一眼,贺烬正靠在矮榻上看一方帕子,也不知道那上面绣了什么,他看的十分小心,连咳嗽的时候都刻意扭开了头。 “表哥?” 青藤声音不高不低的开了口,贺烬闻言看过来,瞧见是他立刻下了地:“青藤殿下。” 青藤摆摆手:“就咱们两个人,别这么多礼......你刚咳嗽了,是得了风寒?” 贺烬点点头,就当是吧。 许是在豫州的时候淋得雨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好在也不厉害,时间一久,大约就能好了。 “殿下请坐,来人,上茶。” 云水远远的应了一声,然后跑走了。 青藤愣了愣:“你院子里的丫头呢?个个都貌美如花的,怎么不见了?” “我那二弟如今也住在侯府,身边缺人服侍,便将几个丫头都调了过去。” 他是图省心,连小桃带薛姨娘都撵走了,眼下这里虽然空荡,却让人舒服的多。 可这听在青藤耳朵里,就有些不对味了:“他一个二房的孩子,连爵位都没有,就来抢你的人?姨母就不管?” 贺烬一愣,他没想到青藤是这么想的,可回头一看,仿佛的确是这样子,怪不得刚才回来的时候,贺炎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半分恭谨也无,反倒有些春风得意。 他当时满心都是阮小梨,没往旁处想,再说他一向对贺炎疏离冷淡,也不甚了解他的脾性,自然也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小心思。 但这时候解释,倒像是不愿意承认在嘴硬,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他便只能摇摇头:“一家人,不提这个,殿下此来,是有事吩咐?” 青藤觉得和他说话有些累:“我能吩咐你吗?别这么端着了,媳妇都跑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可话一出口,贺烬就一怔,随即整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青藤察觉到他心情沉郁,顿时有些后悔:“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贺烬却站了起来,青藤唬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被戳中了痛脚,要翻脸撵自己走,连忙躲远了两步。 然而贺烬却并没有动,反倒朝他长揖一礼:“多谢你帮她。” 青藤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起来:“别别别......我帮她又不是看你的面子,别往心里去。”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但贺烬并没有计较,他只是扭开头又咳了两声:“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第452章 贺烬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青藤虽然好奇心旺盛,可也做不出这种时候还去打听旁人私事的缺德事来。 “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你这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 脸色不好? 贺烬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些日子没能好好休息了,怪不得最近总是觉得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妨,只是没睡好觉罢了。” “因为阮小梨的事儿?”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贺烬点点头,不等青藤问起来,他先开了口:“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那天府里遭了刺客,我追到半路被人拦下了,在那之后,便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青藤一愣:“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去了豫州,就是为了找她?” 贺烬点点头,青藤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起来:“你真是......谁告诉你的,这消息也太不靠谱了。”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有些一言难尽,他简单说了几句,青藤顿时愣住:“这公主殿下,心思还真是......那青冉那丫头,有的玩了。” “殿下还没说,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不是我找到的,是她自己来敲得使馆的门。” 自己去的? 那么大的雨,要怎么自己去...... 贺烬握紧了拳头,本就憔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青藤正要感慨一句阮小梨当时的惨样,恰好云水送了热茶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殿下,雨前龙井。” 青藤嗅了嗅茶香:“是好茶,对了,你们那太子还没找到?” 云水一撇嘴:“这我们哪能知道?爷现在又没差事,朝廷里的事咱们也不好去打问。” 青藤毕竟是也是皇家出身,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表情不由冷淡下来:“这皇家,是天底下最尊贵,也是最凉薄的地方啊。” 这话他能说,旁人却不能接。 好在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才没让屋子里的气氛尴尬起来。 “爷可在?” 这声音,是谢润。 “进来吧。” 谢润是个读书人,为人素来温和清正,鲜少有红脸的时候,可现在,他进来的时候,眉宇间竟然带着几分恼怒:“爷,这二爷怕是要不安分。” 不安分这三个字,可大可小。 青藤来了兴致:“不介意我听听吧?” 这话他既然说了,旁人哪里还好说请他回避,贺烬只好点头:“自然。” 谢润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长出一口气开了口:“方才二爷去账房,说自己新官上任,要去拜访同僚,一口气要支一万两银子。” 这钱对侯府的富贵来说,其实不起眼,可问题是,这是侯府的银子,不是他贺家二房的。 你一个二房的人,来这里支银子,还要不要脸了? 云水不由瞪大了眼睛:“二爷他......他还真是......” 第453章 青藤也跟着感慨了两句,然而贺烬却仍旧脸色不变:“还有呢?” 以他对谢润的了解,一万两银子,不至于如此生气。 谢润果然又冷笑了一声:“他还想拿侯府的牌子,说是眼下贺家年轻一辈,只他在朝廷里任职,合该带着侯府的牌子,好替贺家挣挣体面。” 这话说的,要拿侯府的牌子是假,盯上贺烬的爵位才是真。 贺烬颇有些无言,不过丢了个四品的官职,家宅竟然都不安宁了,怪不得他母亲要气成那样,想必是预料到了今天这样的场景。 只是—— “你们家这二爷仿佛不大聪明啊。” 青藤忍不住开了口:“我那姨母还身体康健,这爵位怎么可能旁落?即便不提这个,你可是皇上的亲外甥,有再多的嫌隙,也不能当真把你踩到泥里去吧?” 这话怎么接都不合适,不管怎么说,贺炎也是姓贺,他不好,贺家面上也没光。 只是可惜,这道理贺烬懂,贺炎却不明白。 “让他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谢润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为难:“我看爷还是修养两天,这阵子,还是我看着他的好。” “你若是看的住,又怎么会来这里?” 谢润有些尴尬,这话说的太直白实在,让人都无法反驳。 旁人家里出了事,自己还在这里继续看热闹,实在是怎么看都有些过分,青藤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我还是先走了,你们府里的事我虽然不好插手,但你是我表哥,我肯定站你这边。” 贺烬扯了扯嘴角:“多谢。” 青藤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他这才看向谢润:“贺炎还做了别的?” 他竟然如此敏锐,多少让谢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贺烬这副样子,没心思想旁的呢。 “是,昨天二爷去了一处私宅,是一位内官在宫外置办的,那内官,出身东宫。” 贺烬脸色一沉:“他这是,要将侯府拉进夺位的死局里去。” 谢润忍不住摇头叹气:“怕只怕,二爷还做着从龙之功,飞黄腾达的美梦呢,爷,眼下怎么办才好?” 贺烬抬手揉了揉眉心:“既然官做的这么不安生,便让他在家里歇一阵子,修身养性吧。” 谢润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云水却没走,他看着贺烬:“爷,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开个安神的药也好。” 这小子,还以为他和前阵子似的,睡不好呢。 可人都找着了,哪里还能睡不着。 他摇摇头:“不必,我休息两天就好了,但说起太医,的确有件事该解决了。” 前阵子他一直忙着找人,旁的都抛在了脑后,眼下终于腾出空来,有些人就该处理了。 白郁宁的事还需要些时间,但当初那个擅作主张给阮小梨开虎狼之药的太医,却绝对不能再留。 “云水。” 他喊了一声,云水会意,立刻侧耳过来,听完贺烬说的,连连点头:“爷放心,若不是他,咱们侯府也不至于出这么多乱子,这事儿奴才一定办的妥妥的。” 他匆匆而去,贺烬这才起身朝床榻走去,闭上眼睛却仍旧没能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都觉得疲惫了,世界才终于黑了下来。 第454章 经过上次那一遭,贺烬果然许久没再露面,阮小梨总算放松了些,她扫了眼各家富贵公子送来的礼物,随手挑了两件留下,剩下的便让秀水拿去当铺换了银子,然后去城外设了粥蓬赈灾。 老鸨看着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宝贝被抬出去,肉疼的心肝直颤:“姑娘,那群饿死鬼,哪用得着这么多好东西......” 好歹留两件给她啊。 阮小梨一笑:“总会赚回来的。” 想要名声,只凭美貌怎么行呢? 要扳倒贺家,要毁了贺家百年的声誉,只凭她现在接触的人是做不到的,她还要更进一步。 但这件事,她要瞒得死死的,若是被青藤察觉,对方一定会站在贺烬那边,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御史令...... 真盼着他们能有坊间传言的那般厉害,用一支笔,将贺家,连带贺烬,都送进泥里去。 她仰起头,有些空茫的盯着虚空看,眉宇间慢慢涌上来疲惫。 秀水忽然走了进来:“姑娘,贺二爷来了。” 阮小梨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立刻退了下去:“让他进来吧。” 自那次打完架之后,贺炎偷偷摸摸又来过一次,这算是第三次。 人进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红光:“阿阮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那宅子真的是陈公公的私宅,我送的礼他很满意,他说了,一定会替我和太子说好话,等人一从豫州回来,就给我升官!” 虽然当初选择贺炎,的确是觉得他好掌控,但眼见人真的如此喜形于色,半分成算都没有,她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可她也只能点头微笑:“如此,就恭喜二爷了。” 贺炎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仰头拍着胸口:“贺烬已经没了官职,就算有长公主护着,以后的路也不如我好走,这爵位迟早是我的,还有整个贺家,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赎身!” 阮小梨顿时笑靥如花:“多谢二爷。” 她扭头看向窗外,贺炎从视野里消失的一瞬间,她脸色就冷淡了下去,你就做着拿到侯爵的美梦吧,只是到时候贺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谁也说不准。 内乱加上外患,从来都是衰败的开始,不管是兵书上写的,还是戏文里唱的。 “对了,我这两天有了新差事,怕是最近来不了了。” 他来不来,阮小梨并不关心,反正野心这东西一旦被挑起来,就再也不会消下去了。 所以她反应仍旧淡定,可贺炎脸上却露出真切的不甘来:“阿阮姑娘,这好久不见,你闺中可寂寞啊?” 色心又起了。 阮小梨推开窗户,外头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晃得贺炎扭开头闭上了眼睛:“这日头真是烦人。” 阮小梨没说话,可窗户底下的喊声却飘了进来,阮小梨轻笑:“我大约不会寂寞了。” 贺炎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能做点别的呢。 可现在窗户外头既然那么多人,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而且要避着贺烬,他也不敢在这里待很久。 “那我就先走了。” 阮小梨却忽然想起来:“你有什么新的差事?” 第455章 “哦,过阵子太后要去庙里祈福,礼部要抄些经文送上去,说是我笔墨最佳,便将这差事给了我,你不知道,我那上封有多看重我,对我好一顿称赞,还特许我在家中抄写......” 阮小梨微微一愣,这......和当初她被罚抄《女戒》,有何不同?不过是名头稍微好听一些罢了。 她看着贺炎,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然而贺炎一无所觉,还以为自己真的被委以重任,满脸都是意气风发。 阮小梨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快走吧。” 脚步声很快响起,阮小梨靠在窗框上,任由过分明艳的眼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睛,身体虽然仍旧发冷,可思维却异常清晰。 贺炎这步棋,看来是不能做大用了,所以明天的御史令寿宴,要更用心才行。 她从抽屉里找出个盒子,盒子打开,里头放着几丸艳红的药圆子,这东西,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与君绶。 可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实实在在的脏东西,是老鸨找来给她,用来留客的。 女人若是吃了这药,再和男子欢好,便能勾的男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她抬手盖上了盒子,仍旧是不想用。 再看看吧,还不到那一步。 第二日,青藤的轿子准时到了春风楼,阮小梨带着面纱出了门,虽有侍卫开路,可周围却仍旧围满了人。 既有平日里的恩客,也有看热闹的百姓。 软轿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正街,人越发热闹起来,却不只是看阮小梨的了。 御史令大张旗鼓办祈福会,他做的又是监察百官的差事,自然没有人敢得罪,别说寻常小官,就连虞国公府和永宁伯府也派了人去参加。 只是他们毕竟出身高贵,不必阮小梨这般早去,因而眼下仍旧有时间在路上晃荡。 阮小梨眼角一瞥,就看见程旭安正在和一个美人说话,虽仍旧一副纨绔模样,可却比那天在春风楼的时候收敛了许多,瞧着,也是人模狗样的。 大约是这软轿太显眼,她刚拐进来没多久,对方的目光就看了过来,随即眼睛刷的一亮,抬腿就要走过来,却又被人拦住。 那是个女人,戴着纱帽,身形纤细,还穿着一身白衣。 阮小梨微微眯了眯眼睛,白衣啊...... 不知道程旭安说了什么,那女人对阮小梨起了兴趣,抬眼朝她看了过来,这个动作,便也让阮小梨认了出来。 果然是白郁宁。 一个公主,不在宫里呆着,却跑到大街上来勾搭男人...... 阮小梨哂了一声,半撩起软轿的薄纱,眼风微微一扫:“世子爷?” 程旭安浑身一颤,远远的应了一声,乐颠颠的丢下白郁宁就跑了过来:“阿阮姑娘,真是缘分,缘分啊。” 阮小梨浅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可她的目光却仍旧落在白郁宁身上,她看见对方咬住了嘴唇,脸上满是愤恨和不甘。 原来你这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第456章 阮小梨心里一哂,眼见白郁宁抬脚走了过来,故作茫然道:“这位姑娘是?” 程旭安笑得有些尴尬和意外,他扭头看着白郁宁:“您怎么跟过来了?您不是赶时间吗?该走了。” 白郁宁却没开口,反倒将目光落在了软轿上,虽然瞧不清对方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轿子里的人,对自己来说是个威胁。 “再赶时间也不急在一时,世子爷还不介绍一下这位,也好让本宫认识认识。” 她刻意咬重了本宫两个字,好彰显自己的身份,不管眼下她在宫里的日子多么难过,可外头,永远都是金枝玉叶,这些人见了她只有下跪的份。 她冷冷看着阮小梨,等着她面露震惊,然后慌张下轿,匍匐在自己面前。 不过这周围人来人往,那么嘈杂,她又跪着,没听见自己喊起的声音也是寻常,这种事也怪不得旁人...... 虽然只是想象的,可她眼底仍旧露出了几分畅快,看着阮小梨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压迫力。 就在她这般注视下,阮小梨微微侧了侧头:“周围太吵,姑娘说了什么我竟没听见。” 白郁宁一愣,这不是该自己用的招数吗?怎么被她先一步用了? 她有些恼怒,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我说的是......” “不重要。” 阮小梨笑吟吟地打断了她的话,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便看向了程旭安:“既然世子爷在忙,妾身就告辞了。” 她眼神宛如小钩子,当着白郁宁的面,明目张胆的落在了程旭安身上,勾的他瞬间眼睛发直:“不忙不忙,阿阮姑娘不介意,咱们就同去,路上给你开个路跑个腿都行。” 阮小梨又笑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白郁宁,对方脸色已经青了,眼底藏着浓郁的屈辱和愤恨。 这就受不了了? 你当初给我的,可不止这些啊。 阮小梨又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再和白郁宁说话,让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好,当初她羞辱自己是娼妓的时候,想必不会料到会有今天吧。 抢男人没能抢过一个娼妓,白郁宁怕是要气的吃不下饭了。 想到这里,她态度越发慵懒,仿佛对程旭安的殷勤并不放在心上:“也好,那就有劳世子爷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高兴的很,走走走,快走。” 偏这人还越发热情殷勤,一字一句,活像是打在白郁宁脸上的巴掌。 对方那张本是青着的脸,就逐渐黑了。 “世子你要走?!你让本宫一个人?!” 她喊了一声,程旭安却仿佛没听见,连头都没回。 阮小梨眉梢轻轻一挑,给了白郁宁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却不等对方给出反应,手指便微微一松,软轿的纱帐就轻飘飘的落了下来,遮住了外头的一切,连带着彻底失态的白郁宁。 可刚才的事情并没有让阮小梨产生多少愉悦和痛快,反倒颇有些意外和困惑。 白郁宁在搞什么? 她刚才应该没看错,对方看着程旭安的眼神,像极了当初看贺烬的......她移情别恋了? 就因为贺烬眼下没了官职? 她有些弄不明白,论家世,程旭安比贺烬并不差多少,可贺烬已经承爵,而程旭安仍旧是世子。 虽然她不太明白朝廷间的争斗,但只从这些日子恩客嘴里那些只言片语里来看,也能猜得到程家比贺家的麻烦要多,而且在皇帝面前,并不如贺家有脸面...... 白郁宁没有理由放弃贺烬,转而选择程旭安。 第457章 她一时想不明白,抬手再次轻轻撩开了帘子,自缝隙里打量着程旭安的侧脸,怎么瞧都是纨绔,实在不知哪里特别出彩。 如果非要说有......大概能比贺烬良善些。 她选客,要么是程旭安这种,良知未泯的,要么是陈秀才那般没有胆子的,这般才好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可说不准,就真的把自己搭进去了。 轿子慢慢停了下来,阮小梨还以为到了,结果撩开帘子一看,却是有人堵住了去路,她一愣,还不等问,程旭安已经打听了事情过来回话了。 “前头有个疯子,还是个太医呢,前阵子我嫂子怀孕,还请他来看过......几天功夫竟然就疯了。” 程旭安感慨了一句,又有些懊恼:“阿阮姑娘不是体寒吗?原本我还想着请他去给你看看的,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之前可是厉害的很,好些胎像不稳的都请他去保胎,还回回都能保得住,私下里都喊他一声圣手,就算是权贵人家,不费些心思都请不到人。” 保胎圣手吗...... 阮小梨眼神一暗,随即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想那些做什么呢? 人群里忽然一声惊呼,程旭安眼睛登时发亮:“怎么了?怎么了?阿阮姑娘一定想知道是吧?我马上去看看!” “......” 你高兴就好。 阮小梨叹了口气,没看出来这位世子爷,还挺爱凑热闹。 但他是一个人去的,却是两个人回来的,邓耀祖竟然也去凑了这种热闹,还撞见了程旭安。 两人比着赛朝着阮小梨走,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因为邓耀祖实在追不上,便一脚踹在了程旭安小腿上,两人抱在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厮打了起来。 “......” 阮小梨又叹了口气,凉京城两大纨绔,属实有些,名不副实。 “阿阮姑娘!” 程旭安打赢了邓耀祖,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这种事情她要怎么去猜? “......唉。” 今天叹气的次数真的是格外多。 “还请世子......” “他把自己老命根子割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遍喊着怨鬼索命,一边就这么做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得溅我一身血。” 邓耀祖一把推开程旭安,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本还想卖个关子的程旭安,一肚子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抓着邓耀祖,又打成了一团。 “唉......” 短短一小会儿,第四次叹气了。 阮小梨看着两人,原本还想喊秀水将他们拉开的,可一看两人的样子,完全像是小孩子打架,虽然架势唬人,可说到底就是扯头发咬耳朵,便将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为了这两个人,实在不值得将秀水会武功的杀手锏暴露出来。 “走吧。” 秀水看了眼两人:“不管他们了?” 反正也打不死,等闹够了,就会追上来了。 第458章 “爷,真的要这么做?” 寒江对贺烬的吩咐,向来是很少发出疑问的,但刚才对方说的那件事,却让他很是震惊。 “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若是当真跑进了御史令的府邸......” “就是要如此,才能将事情闹大。” 贺烬神情十分冷静:“御史令家中养了不少护院,此去也有不少武将,不会出事的。” 至于白郁宁—— 他给过对方机会的,是对方自己不要,既然如此,他们之间也就没什么情分好讲了。 毕竟当初她对阮小梨的杀意是那么真实而轻鄙。 寒江从他的眼神里,确认了他的态度,知道这件事再没有回缓的余地,也不再多言,虽然对一个女人用这种手段属实有些卑鄙,可当初白郁宁明知阮姨娘不在豫州,还利用他家爷的救人心切,将人骗了过去。 灾区那是能安生来去的地方吗?她当时对自家爷竟然也生了那么恶毒的心思...... 想起贺烬当初刚回京时候的样子,寒江忍不住咬了咬牙,既然当初是她害人在先,那以后要遭遇的一切只能算她罪有应得了。 都是自找的。 他出门喊了个侍卫来,权贵人家是不允许豢养私兵的,最多只是顶个护院的名头。 所以现在被使唤的侍卫,都是长公主的卫队,用起来要比旁人可靠的多,即便事情败露,被人抓住了,也不会将侯府牵扯进去。 “张大哥,这事爷看的重,劳烦多费心。” 侍卫一拱手:“放心,又不是重犯,不过个把土匪,保证做的干净利落。” 对方一转身走了,不多时就选了几个精悍干练的好手,换了私服,偷偷从侯府后门出去了。 寒江没有多呆,回身折返,半路上遇见云水捧着贺礼往主院去,两人便走在了一起:“御史令那糟老头子,办什么祈福会,分明就是想趁机要钱。” 寒江跟着叹了口气:“话虽然这么说,可能怎么办?既然说是为了太子祈福,谁敢不去?那不是摆明了说不希望太子平安回来?” 云水啧了一声,又忍不住想骂人:“真是倒霉催的,爷还病着呢......” 那日贺烬睡下,第二日久久没有起身,寒江按捺不住闯进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人是发热了。 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积劳成疾,要静养,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吊着汤药,好不容易昨天有了些精神气,今天就得被迫去凑这种热闹。 两人发着牢骚进了主院,贺烬正在换衣裳,寒江连忙上前搭了把手:“时辰还早呢,要不再歇歇吧。” “反正闲来无事,早去也好。” 云水趁机开了盒子,给贺烬看自己挑的礼物:“爷,您过目。” 两个盒子,一个里头是祈福用的表纸香烛,另一个是纯金的香炉,前者掩人耳目,后者堵人口舌。 贺烬点点头:“无功无过就好。” 他抬手拦住寒江往他腰间系玉佩的动作:“既然是祈福,还是素净些好。” 寒江只好停手,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了回去:“这可是长公主那边找出来的好料子,才雕刻好了送过来,那些边角料也都是好东西,爷能不能赏给奴才?镶在簪子上也挺好看......唉?爷?怎么走了?等等奴才啊。” 他顿时顾不得这玉佩多珍贵,随手放下抬脚就追,好在前面两个人走的并不快,他很快就追上了。 “爷,走慢些,风寒还没好呢。” 贺烬皱了皱眉,心里觉得寒江实在是很啰嗦,可张了张嘴刚要让他消停些,咳嗽就先溢了出来,他只能作罢。 也是因为这咳嗽,两个奴才死活不肯让他骑马,所以今天只能坐马车,此时车夫已经驾着马车等在了门口。 第459章 只是奇怪的是,马凳竟然已经放下了。 云水一愣:“今天这车夫挺有眼力见儿啊......” 话音没落,车窗就被打开,贺炎的头从车窗里探了出来:“大哥,要去御史令府?快上车,咱们兄弟一起,还好刚才没让车夫走。” 主仆三人一时都没言语,这贺炎话里的意思,竟还是贺烬乘马车,是沾了他的光? 这可是侯府的马车! 寒江脸色有些黑:“爷,奴才这就去另外备车。” 贺烬摇了摇头,目光冷冷清清的看着贺炎:“下来。” 贺炎没听清,便是听清了也没想到他眼下一点官职都没有,还敢在自己面前嚣张,故而仍旧坐在马车里:“大哥你说什么?” “你经书可抄好了?” “哦,那个啊,不着急,侍郎大人对我很是看重,经书迟交几天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寒江嘴角一抽,这傻二爷,现在还没弄明白那经书是谁让他抄的,竟然就敢来他们面前嚣张。 “差事没做完,就敢去御史令府,你是想让朝中的御史都参你个渎职之罪?” 贺炎一噎,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不至于吧......” 贺烬哂了一声,旁的倒是没说,只用目光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贺炎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虽然有了野心,也在阮小梨面前夸了海口,可每每面对贺烬,他心里仍旧莫名打怵。 因而犹豫片刻,他还是不情不愿的下了车:“我这要是不去,大哥你连个官职都没有,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试图用这句话提醒贺烬,以后对自己还是要客气些,可贺烬完全没理会他,见他下来便抬脚上了车,寒江立刻将马凳收了起来,车夫马鞭一甩,马车踢踢踏踏的就走了。 “唉,你......” 他的话被淹没在了马蹄溅起的尘土里。 云水咧嘴一乐:“这二爷怕是不知道在心里怎么骂咱们呢。” 寒江叹气:“也就这点能耐了,不过他虽然去不了,但二老爷夫妇应该会去,这次听说还邀请了不少女眷,由御史令夫人招待,先前也给长公主送了帖子。” 贺烬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见最后一句话才睁开眼睛:“自然会有女眷,那是太子,少不得要去几个公主郡主的。” “爷原来知道这事啊?” 云水有些意外,这阵子贺烬一直卧床静养,为了让他能静心,这些庞杂消息,他们都没拿去烦他。 贺烬反应十分平淡:“不难猜。” 云水立时便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在贺烬面前丢了人。 好在并没有人有心思嘲笑他,因为寒江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贺烬吩咐自己做的事情,难道白郁宁可能会去? 不不不,看自家爷这副样子,应该是一定会去才对。 可她一个深宫里的公主,和太子都没见几面,又没出嫁,来凑这种热闹做什么? 他心里有些茫然,刚要丢开这个问题不再去想,脑子里却忽地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 夫人们凑在一起会说什么? 自然是儿女亲事,白郁宁这是确定了无法嫁入侯府,所以特意去命妇们跟前露脸,好为以后做打算的。 第460章 马车晃晃悠悠在御史令家的胡府门口停下,贺烬刚打开车门,便瞧见一顶软轿走了过来,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男人,那两个人他还都认识。 他心里一惊,阮小梨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他忙不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软轿也停了,轿帘撩开,果然是阮小梨,只是对方并没有看见他,正含笑和旁人说话。 贺烬脚步一顿,一时有些拿不准该不该过去。 难得瞧见她开心,可等会看见自己...... 不等他纠结出结果来,门房就已经高喊了一声忠勇侯府到,张府少主人立刻迎了出来:“贺侯到了,快请进,快请快请。” 眼下人多,他也不好声张,只能顺势点点头,抬脚进了胡家,目光却一直落在阮小梨身上。 不多时程旭安和邓耀祖一前一后跟在阮小梨身边也进来了,她脸色已经淡了下来,眉宇间的笑意彻底散了。 贺烬心里一叹,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反正都看见了,不凑过去说两句话就有些亏了。 “我有些话要和阿阮姑娘说。” 他开门见山,两位纨绔对视一眼。 程旭安:“您请便,我在远处等一等。” 邓耀祖鄙夷的看了程旭安一眼,刚才和他打的欢,现在就怂了?呸,闹心的玩意儿,让人瞧不起。 他挺起胸膛,眼底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气来:“贺侯,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们一路护送过来,你截胡不地道吧?” 贺烬脸一沉,声音又低又厉:“闪开。” “......好嘞。” 阮小梨:“......” 她抬眼看着贺烬:“你又想做什么?” 贺烬犹豫片刻,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头:“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这话听起来,活像是在问,你这种身份,怎么有资格进来这种贵人的府邸? 阮小梨低头笑了一声:“觉得我不配?” 贺烬一噎,声音又低沉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待会这里会出点乱子,不太安全......我让人送你去后院,和夫人们呆在一起。” 后院? “你以为我不知道白郁宁也在?送上门让她羞辱?” “都是命妇,她不敢放肆......”他看着阮小梨眼底的抗拒,有些无奈,“当真不想去就算了,待会若是乱起来,来我身边。” 阮小梨不置可否,扭开头不肯理他。 贺烬搓了搓手指,还是没能忍住,捧着她的脸,让她正眼看着自己:“不是恨我吗?让我给你做肉盾,嗯?” 阮小梨忍不住皱眉,倒不是因为贺烬这话说的腻歪,而是—— “你这手上什么东西,这么扎人......” 她不客气的将贺烬的手掰了下来,翻开掌心扫了一眼,随即一顿,这是一双手? 她记忆里的贺烬,大巴掌虽然因为自小习武,所以有些茧子,摸到人脸上身上有些粗糙,可并不算难受,总体仍旧是平滑的。 可现在她眼前的这双手,却满是坑坑洼洼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成了红褐色的疤,可大部分,却还结着黑色的厚厚的血痂。 一眼看过去,偌大一个掌心,竟没有一处好地方。 第461章 她翻开另一只手掌,是如出一辙的伤痕累累,她不由一愣:“这......怎么回事?” 贺烬眼睛稍微亮了一些,却没有开口,这点小伤不值得拿出来说嘴,也怕阮小梨觉得他娇气。 因而他只是将伤口收进手心里,用细腻平滑的手背轻轻蹭了一下阮小梨刚才被他摸得有些发红的脸:“都是小事......待会要是乱起来,别怕。” 阮小梨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他不说,她便没有再好奇,却并不受用贺烬眼下保护者的姿态。 “不劳贺侯费心。” 她敷衍一句,丢开贺烬的手,转身朝程邓二人走去。 两人正在吵架。 “......你就是怂,一句话没说就闪开,我都替你们永宁伯府觉得丢人。” “你那么厉害你别躲开啊,老子这是识时务懂吗?都和你个棒槌似的,不看看眼前是谁就往跟前冲......” “你说谁棒槌?!” “谁接茬就是说谁!” “靠,小爷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谁才是棒槌!” “哎呀,我真是好害怕呀......也不知道每次都是谁教训谁......” 明明都是达官显贵,怎么能丝毫不知道什么叫丢人,随时随地都能撸着袖子打起来,阮小梨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阻止,身后就传来一声威严的咳嗽。 正恨不得把袖子撸到肩膀的两人齐齐一顿,程旭安嘁了一声:“这么多人呢,老子不和你计较。” “呸,是小爷不爱搭理你,放你一马。” 贺烬近前两步:“这里也没有旁人,别胡闹了,送她进去吧。” 这话说的有些怪,但阮小梨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确实不该让旁人知道自己和贺烬有关系,因而转身就走,可身后却一直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极有存在感,让人想忽略都做不到。 阮小梨有些恼,转弯的时候趁机回头,狠狠瞪了贺烬一眼,对方不但没收敛,反倒笑了起来。 “......” 她心里有气,步子越走越快,两个纨绔不得不跟着小跑起来:“阿阮姑娘,咱不赶时间?” 阮小梨脚步一顿:“哦,我不喜欢迟到。” “哎呀,阿阮姑娘果然不同寻常,巧了,我也不喜欢迟到。” “呸,你就没准时的时候。” 两人眼看着就又要吵起来,一人忽然拱着手凑了过来:“小公爷,世子爷。” 这人阮小梨不认识,但对方穿的是下人的服饰,可料子不错,又一把年纪了,应该是管家之类十分体面的下人。 果然,对方弯着腰报了名讳:“老奴是这胡府的管家,特来为贵客引路,这边请,老爷可是等候多时了。” 他们是客,可阮小梨却是来献艺的,自然坐不到一处去。 两人依依不舍的看着阮小梨:“等会就看阿阮姑娘的祝舞了。” 阮小梨欠了欠身,也没说话,等管家将人领走,才有个丫头凑过来给她引路:“姑娘随奴婢来,老爷专门给您腾了间屋子出来。” “有劳了。” 她跟着对方往前走,却不过刚拐了弯,就瞧见一个年轻男人正将一个女人抵在树上轻薄,女人一直在求饶,可惜男人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丫头羞红了脸,却只是扭开头装作没看见,旁人家的事,阮小梨也不好说什么,瞥了一眼便打算无视,可这一眼却让她一愣,那个人是,穆丹。 第462章 “别玩欲擒故纵这套,打扮这么好看,不就是想来勾引我吗?伺候好了,纳你回来做妾。” “不是,二爷,我不敢高攀,只是来送点东西......你放了我吧......不要,别......” 她一边摇头,一边抓着男人的手,阻止他往自己衣服里钻,可惜男人力气比她大得多,又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就算她很努力,对方仍旧将她的衣裳扯破了。 眼看着对方就要低头亲下来,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贺侯来了。” 男人一惊,连忙停了手,随即有些慌张的环顾四周,虽然没看见贺烬,却仍旧转身跑了。 阮小梨这才从另一颗树后绕出来,她并不是有意要拿贺烬出来做筏子,而是逼不得已。 刚才她问了那丫头,对方说这人是胡家的二公子,很得老爷夫人喜欢,平素里行事就是这般放荡。 那想必喊老爷夫人来了没什么威慑力,可旁人她又不认得。 至于程邓二人......恐怕还会火上浇油。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方才邓程两人见到贺烬时的忌惮......兴许喊他的名号有用呢? 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却没想到效果斐然,竟然将人吓走了,阮小梨一时心情复杂,她倒是的确没想到,贺烬在外头竟然也是这般让人忌惮的,当初还以为,他只会欺负自己这样没有靠山的人。 她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抬脚朝穆丹走过去:“没事吧?” 穆丹没能认出她来,阮小梨也不打算坦白身份,见她没什么大碍就点点头:“快走吧。” 穆丹捂着胸口朝她道谢,因为后怕身体还有些发抖:“多谢姑娘相救......我开了个胭脂铺子,叫牡丹,姑娘得空一定来,我好好谢过。” 阮小梨摇摇头,见她走远这才回到原本要走的路上去,丫头忍不住瘪瘪嘴:“姑娘还是少管闲事的好,那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抛头露面做生意,来往这些官宦人家,肯定是为了攀高枝,你是出于好心,人家却指不定怪你坏了好事呢。” 阮小梨没开口,眼神冷了下去,抛头露面便不是正经人? 穆丹自己开了铺子,用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到底哪里不正经? 她心里不忿,语气也冷淡了下去:“我有分寸。” 丫头像是听出她不高兴,没再开口,可却扭开头瘪了瘪嘴,装什么正经人,不就是青楼里出来卖的,呸! 可她仍旧不敢得罪,旁的不敢说,就看那两位纨绔对她的态度,这人也不是她一个丫头得招惹得起的,所以她也只是低下了头,将人送到了一间不大的屋子里。 “姑娘就在这里候着吧,前头用得着的时候,就会派人来请了。” 阮小梨点点头,祈福仪式的流程青藤给她看过,女眷那边如何不清楚,可男人们是要先听经,然后再种一棵福树,随后上香,上完香便轮到她出场了。 虽然身份上不得台面,可阮小梨心里却很清楚,这祝舞必须得跳的圣洁纯粹,高不可攀,让人生不出亵渎的心来,如此才能入那些披着文雅外皮的高官的眼,也如此,才能煽动这些人为自己做事。 她心里细细盘算着,约莫半个时辰后,外头才有人来请她。 第463章 阮小梨理好衣裳跟着丫头去了前面,临到跟前瞧见水榭里垂着白纱,后头熙熙攘攘的都是女眷。 大家族的女人,还真是不能轻易示人。 阮小梨踏上祈福台,舞袖一甩,刚要技惊四座,几个穿着囚服的男人就从院墙上翻了进来,众人一愣,顿时顾不得再看舞。 “是逃犯!快,抓住他们!” 御史令家中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孙女,今天这场祈福会,本意便是想要请了青年才俊,来让他家夫人相看的。 眼下忽然发生了这种事,旁人想着要抓人,他惦记的却是姑娘们的清白。 “快快快,护着夫人小姐们回后头去。” 胡家的男人们连忙去水榭里请人,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动作,自然也被逃犯们看在了眼里,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追了过去。 他们原本在刑部关着,每日里除了忍饥挨饿,还要被狱卒毒打,日子算是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等来几个黑衣人,本以为是要救自己的,哪料到刚出了刑部没多远,对方就要下杀手。 嘴里说着什么他们当初抓了不该抓的人,为了避免他们有一天说出不该说的,所以他们只能死。 他们是土匪出身,抓的人不计其数,可只管要钱财和美色,根本没心思问什么秘密,因此对方这么说起来的时候他们简直毫无头绪,几番求饶无果之后,只能当作是自己倒霉,遭了无妄之灾。 可活命的机会谁不珍惜?所以眼看打不过,几人拔腿狂奔,一路上稀里糊涂的就被堵进了死巷子里,再要往前跑,就只能翻墙。 可谁也没想到,墙一翻过来,竟然都是大昌朝的达官显贵。 土匪们震惊片刻,很快眼底就露出狰狞来,既然穷途末路,也就只能拼一把了,那么多大官,抓着一个应该就能保他们离开凉京了吧? 几人对视一眼,朝着人群就冲了过去。 偏这时候御史令说了一句先护着夫人小姐,逃犯们眼睛顿时一亮,有女人? 抓女人可比抓男人简单多了。 “去抓女人!” “是,二当家!” 一群人立刻朝着水榭冲了过去,还没看清楚谁是谁,一袭白衣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毕竟满水榭的姹紫嫣红,只有那一抹白,属实显眼。 然而更显眼的还在后头,二当家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白衣美人的脸,一股惨痛的记忆涌上来,他顿时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要杀他们的,恐怕就是这个女人!怪不得当初他们刚将人抓回去没多久,就有剿匪的冲进了寨子,原来还真是个权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这种人家,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姑娘家被摸过亲过,哪还能说得上亲事?! 他狰狞的笑了一声:“好啊,既然想要我们兄弟的命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给我盯紧那个穿白衣服的,要杀咱们的人就是她!” 第464章 白郁宁知道自己来祈福会不太合适,可她不能不来,而且祈福会也只是一个幌子,她本意是想见见程旭安。 大昌三大世家,贺家尚了长公主;虞国公府出了个继后;而程家,是元皇后的娘家,也是当今太子的母家。 个个地位非凡,身份显赫,虽然后两者比起前者来说,多少差一些,毕竟长公主和贺家当初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可若是贺家不成,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而虞国公府碍着继后在,辈份上那位小公爷也算是她的舅舅,两人若是成婚,有失伦理,就算不提这茬,继后对她很是轻鄙,也不会让弟弟娶她。 所以她的路,只剩了一条,程旭安。 于是这天,她特意梳妆打扮了,出宫打算偶遇程旭安,为了确保能万无一失,她已经想好了用些非凡的手段,只是这种事情不能让旁人知道,她不想再出一个小桃。 于是她谁都没带,只嘱咐九文半个时辰后驾着马车去接她,就自己出了宫,然后守在茶楼窗户前等着程旭安出现。 原本她心里是没底的,毕竟对程旭安并不了解,可她在茶楼坐下没多久,便不停有人往窗边看,她心里的虚荣慢慢涌了上来。 不看身份,只凭自己的美貌,应该也能将这个纨绔子拿下。 她心里有了底气,坐姿不自觉端正优雅起来,恰好窗户外头传来说话声:“世子爷进来喝杯茶啊?” 是跑堂的在喊程旭安,这是她塞了银子安排下的,毕竟自己不认识人。 她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程旭安比她想的要英俊的多,虽然比起贺烬少了几分硬挺,多了几分纨绔特有的油头粉面,可也仍旧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她心里松了口气,指尖一松,帕子就轻飘飘落在了程旭安身边,对方一愣,仰头看了过来,随即一呆,仿佛被惊艳住了,白郁宁眼底得意一闪而过,面上却露出羞赧来:“抱歉。” 程旭安确实呆住了,却不是为了旁的,而是眼前这人他认识,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给他扔帕子......这招术阿阮姑娘用过啊。 他有些懵了,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楼上的人却羞红了脸,片刻后转身走了。 程旭安松了口气,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是勾搭他就成。 他将帕子捡起来塞给了小二:“给人姑娘送回去吧。” 于是等白郁宁优雅端方下楼的时候,就只看见了程旭安的背影,她一怔,这怎么走了?刚才看她还看直了眼睛,现在竟然转身就走? 她下意识追了上去,小二喊了她两声,想将帕子还给她,她却理也不理,几步追上去拦住了程旭安:“程世子。” 程旭安一愣:“公主认识我?” 白郁宁也是一愣,程旭安认识她? 她不自觉想多了,脸色顿时一红:“方才听见小二喊得,你怎么认识我?” 这问题有些尴尬,前段时间都说贺烬要退婚,虽然后来没了消息,可他们这些人仍旧很好奇什么样的公主会让人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退回去,按捺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 可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听,所以程旭安敷衍了过去。 第465章 “就......一身贵气,特别好认,公主怎么出宫了?” 白郁宁低下头,心里琢磨着这人既然认识自己,刚才又那般看着自己,那拿下他应该不难,她不由一笑:“太子至今未归,本宫心里惦记,便想去一趟祈福会,能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她本以为这句话能勾的对方称赞自己,却没想到他半晌没吭声,然后一张口,喊得却是:“阿阮姑娘!” 阿阮姑娘?什么东西? 她眉头一拧,抬眼朝程旭安看过去,却瞧见他竟然快步走到了一顶软轿跟前,一改方才的态度,满脸都写着谄媚,眼睛还是亮的。 白郁宁一时沉默,如果说她刚才还觉得程旭安对自己是有意思的,那现在,对方这副反应就是在活生生的打她的脸。 她忍不住追了过去,却...... 带着这股气,她沉着脸找到了驾车出来追她的九文,而后上了马车:“去胡家。” 九文不知道她自己跑出来是做了什么,可看她这副样子,像是没成功的,也不敢多言,鞭子一甩,催着马车走了,临到了地方,他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公主,咱们到了,您待会可......” 他想提醒白郁宁一句别再黑着脸了,可一抬头却瞧见对方已经彻底平和了下来,脸上带着大气端庄的笑。 九文不由松了口气,白郁宁像是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心里一哂:“怎么,本宫还能在人前失态不成?” 她挺直了腰板,的确,程旭安像是痴迷于别的女子,可婚姻大事,向来都不是自己作主的,只要程夫人能喜欢自己,那对方不想娶也得娶,反正她要嫁出去,又不是为了一个男人的心,她要的,是富贵和尊严。 若能名正言顺嫁进程家,那个勾引程旭安的贱人......她眯了眯眼睛,心里冷笑,等自己毁了那张脸,看对方拿什么勾引男人! 她缓缓吐了口气,脸色越发平和,抬脚进了水榭。 里头已经坐满了命妇和世家小姐,看见白郁宁来,都纷纷起身行礼,可仍旧有一人坐着,神情有些木讷,被旁边的人提醒了一句才站起来,却也没行礼,而是往前走了两步:“你便是安宁了?” 这说话的语气...... 九文连忙上前提醒:“这位是文宁公主,是皇上的第三女,眼下与胡家位妇。” 那是自己的姐姐了,白郁宁连忙行了礼:“见过皇姐。” 文宁公主笑了一声,眼神古怪的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就坐了回去:“自家姐妹,起来吧。” 她态度不算热情,白郁宁也懒得往跟前凑,听她话说完了,便顺势应了一声:“夫人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这位就是虞国夫人吧,本宫算是晚辈,合该拜见才对。” 虞国夫人笑得慈和,眼底却一点真实的情绪都没有:“老身可不敢受公主的礼......殿下可真是金枝玉叶,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凡人。” 她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白郁宁害羞的低着头,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旁人说话,很快就知道了哪位是程夫人,她不动声色的走近几步:“可是程夫人?本宫初来这祈福会,若有何处不妥当,就有劳夫人提点了。” “公主客气,好说,好说。” 一时间气氛颇为融洽,只文宁公主仍旧满脸木讷,半晌都不说一句话,白郁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仿佛在婆家并不受待见的样子,可自己不一样,这么多夫人,都喜欢她。 第466章 白郁宁在众人间算是如鱼得水,她喜欢这种众星拱月的场景,而且以她的出身,她合该有这种待遇才对。 可旁人的攀谈她心里也有些厌烦,毕竟她本意,是来找程夫人的,这些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和她说话吗? 她目光落在程夫人身上:“夫人这穗子真是好看。” “是我那长媳做的,她素来粗笨,也只有这些东西能拿得出手,比不得公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是才女。” 白郁宁连忙谦虚,心里倒是想起来,这永宁伯的长子,仿佛天生体弱,故而失去了承爵的资格。 这倒是好,否则就轮不到程旭安了。 “夫人太客气了,本宫近些日子正在学女红,夫人若是愿意,可否指教指教?” “指教不敢当,公主若有什么问题,只管招我进宫就是。” 白郁宁被奉承的心花怒放,不由想起了当初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那般傲慢无礼,半分姑姑的慈爱都没有。 这程家,虽然家世比之侯府稍差,可程夫人为人却谦逊,又尊重自己,以后想必日子会好过许多。 之后祈福会开始,听经,抄经文,上香,程夫人事事提点,十分上心。 白郁宁见她如此殷勤,心里对婚事笃定了起来,态度又热切了些,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她便先声夺人,给贺烬定个名头,再将婚事取消的事说出来,转而嫁入程家。 世家争相求取她,还不能说明一些事情吗?就比如说她处处都好,退婚是因为贺烬有错。 届时对方想必会颜面扫地。 不过,若是贺烬瞧见程家如此中意她,说不定会后悔退婚的决定,届时他若是肯苦苦哀求,她也不是不能重新考虑他...... 她思绪正乱,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不多时有人喊起来,说来了逃犯,要送他们先去后院。 逃犯? 那不是亡命之徒? 白郁宁心里有些慌乱,程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殿下莫慌,咱们去后头。” 她心里一定,感激的朝程夫人笑了笑,随即跟在人群后头往外走,可没走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怒喝,对方说盯紧那个穿白衣的。 她不由一愣,下意识在人群里搜寻,可来来回回,都没瞧见谁穿着白衣,倒是旁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只有我一个人穿着白衣吗? 白郁宁不由一颤,下意识想去抓程夫人的手,可手一伸却抓了个空,她一愣,连忙扭头去找,对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影子。 “程......” 虞国夫人开了口:“那些人为何要抓公主?” 白郁宁摇头,她如何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她?莫非是因为容貌太过出众,引起了他们的色心?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出来,这年头,女人太好看,也算是罪过了。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她扭头看过去,本想让人快把他们抓起来,可这一看,登时愣住了,这些人,为什么有些眼熟? 被刻意遗忘和忽略的记忆涌了上来,破败的山寨,恶心的土匪,撕破她衣服的手...... 这群土匪竟然真的没有死,还跑来了这里! 第467章 她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这些人,是贺烬特意引来的! 他怎么能这么卑鄙?!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 白郁宁脸色惨白,一时间连思考能力都丧失了。 然而逃犯们没有,他们紧紧盯着白郁宁,试图朝她跑过去,但隔着湖水他们根本过不去,周围的护院也越来越多,很快将他们团团围住。 逃犯们满脸凶悍,背抵着背和众人对峙。 二当家远远盯着白郁宁:“娘的,坐牢还不行,非要赶尽杀绝,贱人!行,非得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是吧?兄弟们活不了,你也休想好过!” 他眼底满是血丝,对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兄弟们,还记得对面那个贱人吗?!” 几个逃犯都抬眼看了过去,然后点了点头,身边一个年纪小些的汉子额头都是汗:“二当家,记得她咋了?” “咋了?”二当家冷笑,“咱们这么惨,都是因为她!” 记忆慢慢涌上来,几个逃犯眼底都露出凶悍来:“咱不能这么白死!二当家,咋办?” 冲是冲不过去了,可对方那么火急火燎的要杀他们...... 他咧嘴阴恻恻一笑:“穿白衣服的,你没忘了我吧?当初在寨子里,你可是伺候的我很舒服啊,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白郁宁僵住,这个混蛋在胡说什么?她什么时候伺候过他?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等二当家说话,其他逃犯纷纷呼喝起来:“我们可都能作证,就是你!” 这发展太过诡异,宾客们不管男女都惊住了,虞国夫人及时回神:“快,把丫头们都带回去,这些事情听了要脏了耳朵的!” 白郁宁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她扭头看着夫人们:“他们胡说的,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可她那副脸色,谁能相信呢? 因此众人还是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纷纷后退,不肯再靠近,眼见她要走过来,胡夫人厉声阻止了:“站住!公主,请您离我们远一些,我们家的姑娘可都是清清白白的人,要是沾染上您,恐怕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白郁宁僵住,这些人,刚才还那般奉承她,仿佛她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可现在竟然能不顾身份说出这么羞辱人的话来...... “你,你们......” 她看向程夫人,对方却低着头,正和旁人说话:“你说这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种身份,做出这种事来......” 白郁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怎么这么说我?” 程夫人仍旧平和尊重:“公主这话说的,妾身不过是感慨一句,哪里就是说您了。” 白郁宁被噎住,没能说出话来,半晌她才狠狠一咬牙,她不能让事情坐实了,不然就只能去尼姑庵了。 她猩红着眼睛瞪着对面的土匪:“既然你说咱们有过苟且之事,那你倒是说出来,我身上的胎记长在哪里?” 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胎记,这句话是用来诈对方的,可对方却并没有上套,反倒冷笑了一声:“老子睡过的女人那么多,哪记得你身上的胎记在哪?” 白郁宁弄巧成拙,不但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成了笑柄,夫人们看过来的目光,简直像是锥子,要将她活生生扎成刺猬。 她有些崩溃:“我没有!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做出苟且的事情来!我只是进京途中被他们抓去了寨子,撕破了衣裳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做!” 此言一出,满府皆静。 第468章 白郁宁这说的应该是实话,众人也都相信了,可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被土匪撕破了衣裳啊...... 夫人们面面相觑,眼底的鄙夷更重。 白郁宁没有看见,她只是浑身都在发抖,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可都已经说出去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挽回? 她看着众人,心口有些发凉,片刻后狠狠闭了闭眼睛:“你们以为我受了这种屈辱还活着就不痛苦吗?” “可母亲的遗愿还不曾完成,我怎么能去死?” 她眼底漫上来雾气,整个人不停发抖,仿佛被痛苦折磨的不堪忍受了,然而夫人们虽然面露动容,却仍旧只是看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白郁宁狠狠握拳,眼下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但我仍旧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她说完最后一句,纵身跳进了湖里,岸上顿时一片惊呼。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皇室的公主,要是当真死在了这里,没人能全身而退,胡夫人连忙喊人打捞。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文宁公主也开了口,都是皇家的人,若是不管,指不定要被怎么编排,一时间水榭热闹非凡。 阮小梨被这发展惊呆了,她没想到白郁宁竟然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可她明知道女人没了名声会多么痛苦无助,可却乐此不疲的用这种事来刺她。 她不由叹了一声,心里却很清楚,白郁宁敢跳下去,是笃定自己死不了的。 别人不说,贺烬还在呢,总能把她捞上来的,只是不知道对方听了这些故事,还会不会将白郁宁捧在掌心。 她抬头朝湖边看过去,本以为贺烬现在应该控制不住想要跳湖了,可一眼扫过去,竟然没能瞧见人,她一愣,目光往后扫,这才瞧见仍旧坐在位置上的贺烬。 对方正看着她,似乎还说了什么,看口型像是——过来。 阮小梨扭开头,谁要过去? 再说这人怎么回事?白郁宁都跳湖了,竟然还不去救人?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逃犯们却发现这是个机会,趁着府里的人要救人,连忙冲破护院的拦截,想要逃出去,几人顿时打在一起,却越打靠她越近。 阮小梨心里一惊,连忙要躲,可二当家从刚才就盯上了她,见她要跑,拼着挨了一刀也还是跳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 “都给我站住,谁再过来我就弄死她!” 护院们动作一顿,他们不认识阮小梨,只是觉得她既然没去水榭,想必身份不高,虽然如此貌美,死了实在可惜,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于是一群人短暂的犹豫过后,仍旧慢慢朝二当家逼近。 对方一慌,紧紧勒住了阮小梨的脖子,有些失控的嘶吼:“都站住,站住听见没有!” 阮小梨有些喘不上气来,痛苦的闷哼一声,扭头看向秀水,对方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慢慢靠近。 可二当家实在是太害怕了,勒的她越来越喘不上气来。 秀水,快一点...... “都站住!”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爆喝,步步紧逼的护院们立刻停了下来,二当家身体一颤,大概是因为看见了希望,勒着阮小梨脖子的胳膊也松了些,让她能喘上了一口气。 护院们散开,一人走过来:“放开她。” 这人,竟然是贺烬。 第469章 阮小梨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这人抽什么风?放着白郁宁不管却来管她? 贺烬语气很沉,一听就是压着怒火的,只是略有些急促:“放了她,我放你走!” 二当家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贺烬刚要点头,御史令就站了出来阻止:“贺侯,不可,这等贼人穷凶极恶,若是放了他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会遇害。” “可他挟持了人。” 御史令一哂:“一个女人,死了便死了,何况还是个青楼出身的,有甚可惜?” 贺烬脸色一变,一时间拳头卡吧作响,控制不住的想砸到对方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可是不行。 他死死克制着心里的冲动:“话不是这么说的,满朝文武大部分都在,却救不下一个女人,岂不可笑?” 御史令一时被噎住,抬眼看向阮小梨,他老眼昏花,先前没能看清楚这人的模样,现在一看眼睛登时有些发直,这样的美人,若是死了,的确是可惜。 只是—— 不等他将顾虑说出口,程邓二人忽然窜了出来:“放放放,赶紧的把阿阮姑娘放了,你要是敢弄伤她,老子让你偿命!” “对,小爷先剥了你的皮,再给你全身撒上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 二当家全身一抖,又将阮小梨狠狠勒住了,贺烬声音猛地一高:“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看向逃犯:“满朝文武都在,我说话算话,放人!” 然而有了御史令那一糟,再加上程邓两人的威胁,二当家已经不敢相信他们了,他摇摇头,拖着阮小梨往后退了几步,后背紧紧抵在假山上。 “我不信,给我一匹马,我出了城就放了她!” “那不可能,你要是把人杀了,我们去哪里找你算账?!” 御史令忍不住插嘴,一句话将二当家刺激的哆嗦起来:“那我现在就弄死她!” “别!” 贺烬不自觉上前一步,二当家有些癫狂:“退回去!” 可他的胳膊却仍旧死死勒着阮小梨的脖子,贺烬只好后退,眼见御史令还要开口,忍不住低吼:“你闭嘴!” 御史令一愣,他这把年纪了,还是御史令,多少年没听旁人用这种态度说过话了,一时间脸色黑如锅底。 贺烬却顾不上理会这些,他看着二当家:“我和她换,你带我出城。” 阮小梨愣住了,贺烬今天这是怎么了?做事怎么这么古怪?不管白郁宁就算了,竟然要以身犯险来救她? 然而二当家却不蠢,他嘲讽的呵了一声:“你当我傻呀!带一个女人和带一个男人,是一回事吗?!你想都别想!” “你......” 贺烬一时语塞,许久都没能说话。 寒江忍不住凑过来:“爷,别冲动。” 其他众人也纷纷开口,劝他不要冒险,为了美色实在不值得把自己搭进去云云,贺烬便沉默了。 阮小梨心里笑了笑,她就说嘛,贺烬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杀手,实在没有理由为了她做这种事。 第470章 阮小梨忍不住看了眼秀水,对方已经离她很近了,可惜的是二当家靠在假山上,让秀水无从下手。 偏这时候,人群里也有人发现了秀水,喊了一声:“那个丫头不要命了?靠那么近......” 虽然有人及时捂住了那人的嘴,可二当家仍旧听见了,他扭头一眼就看见了秀水,顿时浑身一颤:“你别过来!” 原本他虽然拿着刀,却一直是握在右手里挥舞着防止旁人靠近,眼下被秀水一刺激,立刻将刀锋抵到了阮小梨脖子上。 秀水脸色微变:“别,我就是个普通丫头,没想做别的,真的。” “滚!滚开!” 二当家根本没注意她说什么,惊弓之鸟般紧绷又恐惧的来回盯着周围的人看,可胳膊却因为紧张越收越紧,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阮小梨脸上写满了痛苦。 真是要命,怎么到哪都能碰上这种事情...... 她叹了口气,垂在身下的手朝秀水微微晃了晃,她靴子里有匕首,可却拿不出来,要是秀水能给她扔个兵器过来,至少她能反抗一下。 寄希望于别人是不行的。 然而就是这细微的动作,竟然再次激怒了二当家。 他歪着头死死盯着阮小梨:“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啊?说话,说话!你是不是想弄死我!” 他胳膊太过用力,阮小梨被迫仰起头,因为喉管被挤压,连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你不认识我了吗?” 混沌间,贺烬好像又开口了,只是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二当家红着眼睛瞪过去:“我怎么可能认识你!你们这些人,都在凉京城里过的这么快活,我去哪里认识!” 他又勒紧了些。 贺烬语气骤然急促了起来:“乾瑞二十年,我带兵剿匪,就在瓦子寨,你们老大叫黑山虎,是不是?是我一刀砍的!” 二当家一愣,瓦子寨,黑山虎...... 他猛地抬头朝贺烬看了过来,当时这人穿着盔甲,年少锋利,和眼下这有些憔悴瘦削的人颇为不同,可仔细看看,仍旧能看出来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天的事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一瞬间眼底就蹦出仇恨来:“原来是你!” 他情绪激动起来,可勒着阮小梨的胳膊却稍微松了些,让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剿匪......贺烬只剿过一次匪,然后就带了白郁宁回来。 阮小梨艰难的看着贺烬,心脏却微微一颤,贺烬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不知道说了这些,逃犯真的会瞄上他吗? 眼下二当家身上的杀意,清清楚楚,他的胳膊甚至越来越松,这说明他在犹豫,他真的动了让贺烬换她的念头。 她看出来了,贺烬显然也看出来了,立刻开口:“我绝不反抗。” 二当家猛地收紧胳膊,再次勒住了阮小梨:“我不相信!” 贺烬微微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取绳子来。” 众人都是一愣,却没人动弹,贺烬没再等,伸手一扯四周挂着的用朱砂写满了经文的白色丝绸,然后丢给了寒江:“把我绑起来。” 寒江下意识摇头:“爷,这不行。” “别废话。” 第471章 贺烬将手背在身后,态度很坚决,目光却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但却一个字也没说,很快就移向了二当家:“我是当朝忠勇侯,家母乃堂堂长公主,你挟持我,谁都不敢动你,可你现在抓的这个......” 他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扭开了头:“你刚才也听见了,只是个,是个青楼女子,没有人顾及她的生死,你挟持他连胡家都出不去!” 说话间寒江已经将他绑了起来,绳结塞进了他手里,压低声音笑声道:“爷......” “没事。” 他再次看向二当家:“我都这样了,你还害怕?” 二当家的胳膊再次松了,他打量着贺烬:“一个青楼女子,你为什么愿意替她?” 因为我心悦她啊...... 贺烬心里微微一颤,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话他若是说出来,眼前这亡命之徒,就绝对不会放人了。 “自然是瞧不起你这般为难女人。” 二当家阴恻恻的笑了一声:“逞英雄是吧?这种时候还逞英雄......你过来,三尺远......停下!” 他将刀移到了贺烬脖子上,这才伸手一推阮小梨:“滚吧。” 阮小梨踉跄两步,被程邓两人接住了:“阿阮姑娘,没事吧?” 阮小梨看着贺烬,她刚才一度想开口阻止贺烬,可心里却又隐隐有个声音阻止她,让她看下去,看看贺烬能做到哪一步。 可眼下真的看着那把刀落在贺烬脖子上,她的心跳却不自觉快起来,咚咚咚的,让她完全听不见旁人说话,贺烬,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在一个土匪手里吧? 她不自觉抓紧了袖子。 二当家对贺烬显然是恨之入骨,刀锋一落下,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忠勇侯......没想到你会有这一天吧?当初在寨子里杀人的时候你倒是嚣张啊。” 贺烬冷淡的看着他:“你为匪,我为官,杀你们,天经地义。” “你!” 二当家手一抖,显然是想砍贺烬的,可顾忌着还要靠他保命,因此又犹豫了下来。 寒江急得额头冒汗:“爷,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啊。” 情况正僵持不下,耳边忽然一声水响,有护院从水里浮了出来:“找到公主了!”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阮小梨却连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仍旧盯着贺烬,二当家显然是想趁着这次乱子逃走,拽着贺烬往后跑。 阮小梨不自觉跟着跑了两步,却见贺烬忽然朝她看了过来,眼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你倒是找机会跑啊,即便我要找你报仇,可要是以这种方式,那算什么? 她推开程邓两人,抬脚追了上去。 “唉,阿阮姑娘?!” 两人又追了上来,将还要往前的阮小梨拦住了:“不能去,别冲动。” “就是,危险啊,多危险啊!” “可他......” 她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就眼睁睁看着贺烬仿佛脚下一滑般,身体骤然一歪,然后腿高高抬起,一脚踹在了二当家面门上。 第472章 二当家满脸是血的倒了下去。 安静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程邓两人也跟着啪啪拍巴掌:“贺侯威武。” “没在美人面前丢人,不错。” 贺烬还被绑着胳膊,抬脚走过来停在阮小梨跟前的时候,神情却很从容,只是微微挑起来的嘴角,说明他现在心情不错。 他看着阮小梨,声音虽然很低,语气却很轻快:“你跟过来做什么?” 他没事,阮小梨也就平静了下来,她平复了一下自己混乱的心跳:“看你怎么死啊。” 贺烬抿了抿嘴,虽然没说话,却能看出来心情仍旧很好,并没有因为阮小梨这就有些恶毒的话而不高兴。 “劳烦阿阮姑娘给我解开。” 阮小梨上下打量他一眼:“不必了吧,看贺侯绑着挺高兴的。” 她话一说完,转身就走,程邓想追上去,她却摇了摇头,她现在有些烦躁,不想应付人,两人只好停下。 眼见她越走远远,贺烬面露失望,掌心松开,白绸便都松松垮垮的落了下来,原本还想上前帮忙的寒江手顿时僵住:“奴才还以为刚才不小心系死了呢......能松开您怎么不动手?” 贺烬将白绸扯下来:“不用手也能赢。” 他把揉成一团的白绸塞进寒江怀里:“我刚才不厉害吗?” 寒江被问的一愣,什么厉害不厉害? 他等着贺烬解释的清楚一些,可对方却没再开口,垂着头闷闷的走了,却刚走没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呵斥:“你干什么?!” 这声音......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却见一个眼熟的男人,腆着脸把头往阮小梨怀里钻:“美人儿,不是要跳舞吗?还没跳完怎么就走呢?” 那是胡家的二子胡沁,素来是风流成性的,胡家的婢女多与他有染,可家中长辈却从不曾管教,甚至颇为纵容。 只是外界并不清楚这茬,还以为是个谦谦公子,只因为胡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节烈,先前还有个胡家姑娘因为被看了脚,回头就自己吊死了。 女儿家教如此严苛,谁能想到,胡家的儿子会那般放浪? 阮小梨也察觉他和自己遇见的客人不大一样,心里有些警惕,却只能按捺:“今天出了这种岔子,祝舞不需要跳了,你若是想看,来春风楼找我。” 胡沁嘿嘿笑了两声:“去春风楼多麻烦,这里屋子那么多,你去跳给我看......我也不看什么祝舞,给我跳脱衣舞,妓女们都会跳的,衣裳越脱越少......啊!” 阮小梨正想着怎么打发了这个色鬼,旁边一道劲风就袭了过来,胡沁毫无预兆的倒飞了出去,足有两三丈远才碰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打了几个滚捂着脸哀嚎起来,却一张嘴先吐出了两颗牙。 “啊,我的牙......你敢打我,你活腻歪了敢打我,你......贺烬?!” 胡沁捂着脸坐起来,看见贺烬满脸的阴沉,一肚子的哭号都没能再说出来。 贺烬垂眼看着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胡沁没敢吭声,他不是第一次因为强抢民女被贺烬教训了,但这次不是个民女啊,一个娼妓,还是送上门来的,凭什么不能动? 他心里恼怒又不敢说,只好低下头:“我下回不敢了。” 第473章 “不敢?” 贺烬冷笑:“你这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他抬脚就要走过去,被阮小梨一把拉住了:“你冷静一点!” 贺烬脚步顿住,虽然他没再近前,可刚才的动静已经引来了其他人,御史令带着一众来参加祈福会的官员凑了过来,看见宝贝儿子脸肿了,顿时变了脸色,心疼的凑了过去:“怎么回事?!在我胡家的府邸,怎么还有人敢动你?!” 一群人吵嚷的热闹,贺烬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伸手给阮小梨理了理衣领:“让他们两个送你回去。” 阮小梨忍不住皱眉:“你多管什么闲事?” 自己身在青楼都知道言官的厉害,贺烬竟然半点都不顾及,行事这么放肆......侯府的地位,就当真这么稳如泰山? 贺烬不说话,这算多管闲事吗?他只是受不了旁人这么说阮小梨,还是用那么淫邪污秽的语气。 “他欠揍,世子爷,小公爷,劳烦你们送她回去。” 程旭安连忙应了一声,邓耀祖瘪瘪嘴:“吩咐谁呢?” 贺烬扭头看他一眼,他嘴角一抽:“......我是自己愿意送的你明白吗?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旭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废话那么多呢?” “你怎么不说说你见了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呸,丢人......”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两人吵吵嚷嚷的跟着阮小梨走了,贺烬这才理了理衣裳看向御史令:“人是我打的。” 御史令眼神阴沉,先前贺烬就不顾长幼,当众斥责他闭嘴,现在又在他家里,打他的儿子! 御史令只觉胸口火气突突直窜,烧的他全身都哆嗦起来:“好,好好好,都说贺侯年少老成,端方持重,现在看来,原来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老夫这就上折子参你!” 贺烬冷笑一声:“参我?胡大人还是先问问令公子刚才做了什么吧,祈福会上行淫......” 他话音一顿,猛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胡老二做的那些事固然活该挨揍,可若是将阮小梨牵扯进来,以她眼下的身份,所有人都会将矛头指向她。 她现在不是自己府里的人,便是有青藤的关系在,也未必护得住她,不能这么说。 他抿了抿嘴唇:“他做了什么他自己清楚,这一拳他挨得不冤。” 打了人竟还如此理直气壮,御史令气的浑身发抖,他低头看着凄惨可怜的儿子,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贺烬,好你个贺烬! 他冷冷笑了一声:“你侯府的确显赫,我区区御史不能把你如何,咱们进宫,去请皇上评个公道!我就不信,皇上再如何偏袒你,还能不顾是非曲直不成?走!” 这在贺烬预料之内,这御史令之所以在朝中无人愿意得罪,便是因为气量狭小,多大的事都能记下来,然后夸大其词写进折子里去。 今天自己在他府邸打了他的儿子,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他没什么好后悔的,他总不能眼看着阮小梨在自己面前被羞辱。 以往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实在是受了太多委屈了。 “我随你去。” 第474章 此时皇帝正在御书房召见付悉,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神情都有些严肃,因此乔万海进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皇上,贺侯和胡大人来了。” 皇帝威严的神情一顿,露出几分懒散来,他张嘴打了个呵欠:“烬儿?胡言?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似的:“今天胡家不是说要为太子办个祈福会?这个时辰应该没完才对,怎么进宫了?” 乔万海摇摇头:“奴才也不晓得,只是瞧着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仿佛是闹了矛盾。” 皇帝叹了口气:“烬儿这孩子,最近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不过毕竟年轻嘛,也不知道又怎么得罪了胡言,那可是个小心眼儿。” 还不知道什么事儿,这话听起来就已经有了偏向,仿佛两人之间的矛盾,若是错在贺烬,便是贺烬年轻不懂事情有可原,胡言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小心眼儿非要和他计较。 若是错在胡言...... 付悉不敢和朝臣有牵扯,朝皇帝拱了拱手:“臣先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看起来倒是十分心胸宽广,丝毫不在意朝臣的这点小事:“不必如此拘谨,你也算烬儿半个师父,就听听吧。” 付悉只能应声:“是。” 心里却总觉得那句半个师父的语气有些古怪,仿佛是在特意提醒她,他们私底下的交情,再如何遮掩,皇帝也都是知道的。 胡思乱想间,贺烬和胡言走了进来。 看来错的确是在贺烬身上,因为胡言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开始哐哐磕头:“求皇上为臣做主!” 贺烬也跟着跪下来:“叩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有话起来说......” 他见胡言动都不动,目光淡淡的瞥了眼乔万海:“还不去将胡大人扶起来?” 乔万海连忙上前:“胡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起来吧。” 胡言不甘心,可乔万海的手劲竟然奇大,就算他用尽了力气想跪着,也还是被提了起来。 他僵硬的看了眼乔万海:“多谢乔公公。” 乔万海笑笑,扭头看向贺烬,见他已经站了起来,不由走近了些:“侯爷可有些日子没进宫请安了,皇上可惦记着呢。” “前些日子病了。” 皇帝眉梢一挑,似乎是想多了,贺烬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先前回来的时候没病,给贺炎赏了官职,没多久就病了。 他心里一哂,气的不成? 他是皇帝,便是喜怒无常些,也没什么不对,这外甥,倒的确有些宠坏了。 虽然这般想,可他面上倒仍旧慈和。 “来近前朕看看。” 贺烬上前两步,却仍旧没靠太近,皇帝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最后索性自己站了起来,走到贺烬跟前端详了他两眼:“怎的休养了这些日子脸色还不见好看?白白辜负了朕让你赋闲的好意。” 贺烬抬头极快的看了他一眼:“只怕是还要个一年半载,才好恢复。” 皇帝摇摇头:“你呀,哪能空闲那般久?” 倒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让刘太宁去给你看看,好好调养一下身体,等好了就去礼部吧。” 第475章 “谢皇上。” 皇帝这才看向胡言:“胡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如此生气?” 两人说话时一直晾着他,胡言心里就明白,皇帝是要偏袒贺烬了,一时心里有些慌,可来都来了...... 他咬咬牙:“皇上,贺侯在臣家中,公然殴打犬子,却连个理由都不给,臣即便无能,也有一片慈父之心,请皇上为臣主持公道!” 皇帝面露惊讶:“打了你儿子?此事朕一定问个明白......给胡卿赐茶。” “谢皇上。” 乔万海连忙去了,他这才看向贺烬:“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自己是苦主,却去问贺烬? 胡言心里又急又气,被强压下的慌乱也涌了上来,毕竟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他是清楚的。 当时一看见胡沁挨打时的情形,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口气他不能忍,不然以后在朝中就没办法立足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要来面圣。 贺烬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他一路上后悔不迭,面上却只能佯装恼怒,气势汹汹的进了宫,心里却百转千回的想着要如何替儿子摆脱罪名。 在祈福会上行淫乱之事,即便皇上和太子之间的争斗人人心知肚明,可眼下太子生死不明,面子工程就要做足,此事一出,胡沁必定会被严惩。 好在被轻薄的是个青楼女子,事情这才有了转圜的余地,只要将事情都推到对方身上,说是那女人为了攀高枝,蓄意勾引,这罪责便洗清了。 到时候要打要杀,又与他何关? 可这件事有个前提,不能让贺烬开口。 因此一听皇帝先问贺烬,他就急了,连忙开了口:“皇上,是有人蓄意勾......” “臣看他不顺眼。” 贺烬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胡言愣住,一瞬间怀疑自己耳鸣了。 然而紧接着贺烬就斩钉截铁的重复了一遍:“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臣看他不顺眼。” 这次胡言听的清清楚楚,他不可置信的朝贺烬看过去,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提都没提当时胡沁撕扯那青楼女子衣裳的事,反而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不合理啊...... 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可不妨碍他抓住机会,将贺烬的罪责落实,反正他自己都那么说了。 他抛开心里的疑虑,装出气的全身哆嗦的样子来,抖着手指着贺烬,僵硬半晌,随后猛地再次跪倒在皇帝面前:“皇上您可听见了,贺侯他就是如此嚣张,一言不合就......臣那儿子素来乖巧,今日祈福会更是尽心尽力,却遭了无妄之灾,被硬生生打掉了两颗牙......您要为臣做主啊,求您为臣做主啊!” 皇帝也是一愣,贺烬虽然不曾做成过什么大事,可毕竟也是打小就守礼有分寸的孩子,即便是最胡闹的年纪,也不曾做过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拧眉看着贺烬:“你说,你是无缘无故就打的人?还是在太子的祈福会上?!” 贺烬没有犹豫,答应的干脆利落:“是。” 这是什么态度?! 皇帝勃然大怒,狠狠拍了下桌子:“贺烬你放肆!朕如此宠信你,你却以此为依仗,肆意行凶,仗势欺人,你,你你你......来人!” 乔万海刚端了茶进来,闻言连忙上前:“奴才在。” 皇帝一指贺烬:“拖下去,杖三十!” 第476章 付悉看了个全程,她比皇帝更了解贺烬,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没有说实话。 但以他的性子,隐瞒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所以一听见皇帝要罚他,她下意识便要求情,可还不等动弹,就见贺烬看着她,然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付悉一怔,自己手握兵马,贺家显赫非常,幼时的交情就算了,眼下若是还要这般交好,皇帝是要忌惮的。 她只好退了回去。 贺烬倒是一声没吭,只是被带出去之前,看了胡言一眼,对方大概是心里有鬼,竟没敢回视过去。 付悉心思沉沉,有些无力,也有些心疼。 沉闷的皮肉击打声传进来,听的人心里十分不痛快,皇帝冷冷看了眼胡言:“胡卿可满意了?下去吧。” 胡言没敢再说话,心里还是不大明白,贺烬这是抽了什么风,证据确凿的事,竟然没有咬住胡沁,反而蹦出那么一句话来。 可眼下这里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他低下头,脚步匆匆的走了。 不多时,贺烬受完罚回来,只是即便他一声没吭,这三十杖也并不好挨,他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越发苍白,走路也有些踉跄,却仍旧要回来谢恩。 谁让有句话说的好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咬着牙跪下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谢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回去歇着吧......你如今怎的如此没有分寸?” 贺烬没开口,站起来转身走了,付悉不敢着急,等他出了门才看向皇帝:“皇上,姜国之事......” 皇帝摆了摆手:“容后再议,先回去吧。” 付悉心里松了口气:“是,臣告退。” 她仍旧走的不急不续,等御书房被远远甩在身后才加快脚步追上了贺烬:“如何?” 贺烬身体一晃,付悉连忙扶住他,他却又颤巍巍自己站直了:“几棍子,不碍事。” 付悉忍不住叹气:“你怎么来的?我今日坐了马车,送你回去。” 明知眼下要冷淡些才好,却还说了这样的话...... 贺烬点点头:“有劳将军了。” 心里猜到了对方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两人上了马车,贺烬背上全是伤,即便坐着,也得挺直了脊背,付悉又叹了口气,却是等马车走起来才开口:“你不是这样的人,好端端的,明知会激怒皇上,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贺烬扭头咳了一声,却是逐渐有些厉害,不得不拿出帕子捂住了嘴,本该要好的,这一顿打下来,怕是又要养些日子了。 可他却仍旧翘了翘嘴角,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他是高兴的:“将军,先前我府里丢了人,眼下找回来了。” 付悉一听便知道,这是说的阮小梨,心里不由一松,也跟着高兴起来:“如此,那真是恭喜了。” 贺烬点点头,旁的没再说,但付悉联系上自己的问话,就明白了,今天胡家的事,怕是和阮小梨也有关系。 只是...... “你便是编个旁的理由也好。” 贺烬却摇了摇头:“我也是无可奈何,既是想保全她,也是要保全我贺家。” 第477章 这话一听就是有内情的。 付悉神情严肃了些:“此话怎讲?” 贺烬抬手揉了揉眉心:“我那二弟将军想必是知道的,不知怎的竟然和东宫搭上了线,想要掺和一脚夺位的事,且偌大一个贺家,只怕不止一个人动心,这当口不能显眼,便趁着我受罚的事,让母亲闹一通,好将人都喊过来,好好查探一番,清理门户......” 他又咳了一声:“这次即便查出了什么,皇上那边知道了,可他刚罚了我,就不好再动旁人,不然世人就该说他苛刻世家了,这事就算了了。” 付悉没有说话,贺烬如同她一样,担着的都是整个家族,有时候的确不得不做出这种决定来。 “我那里有些好药,回头给你送过去,对了,当初冯不印绑架你家眷的事,可曾查出了头绪?” 贺烬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没查出来,还是查出了也不想告诉付悉,免得再给她添麻烦。 “将军事务繁多,这些事就不必再费心了,我处理的来。” 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付悉也没有多言。 贺烬倒是提起了正经事:“今日祈福会,将军没有到场,是因为皇上召见?这个时候......莫非是边境情形有变?” 其实还有另一个猜测,皇帝要付悉撇清和太子的一切关系,即便只是走个流程,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祈福会,也不愿意她去参加。 只是这茬,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提起。 付悉果然只是目光一闪,随即便摇了摇头:“眼下还不曾,但皇上给我看了一份国书,乃是姜国来的。” 贺烬一愣,姜国? 边境一直有部族觊觎大昌和越国领土,零零散散足有三十二支,其中几支强大的,也自封为国,这姜国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些人素来凶悍,不屑与国邦交,最爱的便是烧杀抢掠,昌越两国,饱受其苦,年年都要拨不少军饷去边境。 本该势同水火才对,怎么会来国书?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送国书来是要做什么?” 付悉脸色略有些冷淡:“国书上说,他们已经收服了其余三十一部族,整装精兵悍将二十万,不日便会南下,若大昌不敢接战,便割让五个城池,再下嫁三位公主与之结成盟国。” 贺烬眉眼一沉:“嚣张。” 这国书上的条件属实滑稽,不像是邀请结盟,倒像是挑衅的。 “将军怎么看?” “皇上问我,三十二部族是否已经一统。” 付悉说着神情严肃起来:“我不敢确定,先前他们的确有异动,我曾上书请求详查,但朝廷认为三十二族常年混乱,实属正常,不许我插手。” 说到底是怕她借此,图谋私利。 付悉也只好作罢:“虽然我觉得这次的混乱和以往的内战并不相同,但没有人肯听......后来皇上又急招我回京,至今也不曾下旨让我离开,边境的情形我便更加不清楚了。” 现在看来,当时付悉的直觉是十分正确的,只可惜皇命不可违,朝廷又不作为,再多的怀疑和警惕也没用,以至于竟真的让那一盘散沙拧在了一起。 “若打起来,胜券可大?” 付悉一笑:“既要开打,自然是奔着胜去的。” 她这话说的平淡,既不是自负,也不是期盼,只是平平淡淡的诉说了一个事实,是啊,是奔着胜去的,所以胜算这茬,不提也罢。 她忽而又叹了口气:“可看皇上的意思,并不想开战。” 第478章 付悉不是凭空猜测,几天之后,皇帝果然邀请姜国派使臣来大昌商谈和亲之事,却并没有提割让城池那茬。 但越国仍旧觉得不安,虽然已经送了公主来大昌,却再次借青藤之口,说要求娶一位公主,不过那是后话了。 眼下贺烬正忙着清查贺家,而凉京城的人却都在看皇室的笑话,堂堂公主爆出那种丑事,还众目睽睽之下投湖自尽,虽然被救起来了,可现在还昏迷不醒。 阮小梨在街上不过溜达了一小会,便听见了三拨人在讨论这件事,贵女坠落,果然是要比旁的让人觉得新鲜和刺激。 秀水忍不住摇头:“这大昌的公主真娇气,连水都不会游,这种天气,泡泡水竟然要昏这么久。” 阮小梨失笑,白郁宁不是醒不过来,而是不敢醒,眼下醒了要怎么面对周遭的嘲讽和讥笑? 仿佛都盼着她去死一样。 可白郁宁的性子,怎么会愿意去死?还是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只能晕着了,直到皇家对她的处置出来。 倒霉的虽然是自己颇为厌恶的白郁宁,虽然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对方都要尝试一遍了,但阮小梨心里仍旧称不上高兴,这世道,对女人实在是太苛刻了。 偏女人自己对此也在推波助澜,助纣为虐,遇见这种事总要辱骂几句,仿佛这般就能衬得自己很不一样一般。 她心里有些沉闷,总觉得很是可悲,也没了闲逛的心思。 “乏了,回去吧。” 秀水连忙答应了一声,扶着她回了春风楼,却一进去就瞧见贺炎坐在大堂里喝酒,青天白日的竟然就来了,看神情,还很是意气风发。 阮小梨略有些意外,不是被拘在家里抄佛经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阿阮姑娘!” 一看见她,贺炎就站起来朝她走了过来,还不曾到跟前就先笑了起来,仿佛是实在克制不住了。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真的是大喜事,我那不可一世的大哥,他......” 他嗓门极大,大约是恨不得喊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心虚起来,左右看了看,还是压低声音凑到了阮小梨身边:“他被打了!” 阮小梨一愣,贺烬被打了? 难道是昨天自己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可贺烬的功夫不差,身份又那么高,谁敢打他? 她狐疑的看着贺炎,但激动中的贺炎并没有察觉,仍旧兴高采烈的,还越靠越近:“三十杖,皇上亲口下令打的。” 这次阮小梨彻底愣住了,皇帝,竟然罚了贺烬? 她在侯府呆了两年,从没见过皇帝责罚贺烬,外头传的也都是他对这个外甥的宠爱,最近这是怎么了?才被夺了官职,现在又被杖责......莫非言官当真如此厉害? 那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吧? 阮小梨一时理不清思绪,可贺炎却是喜形于色:“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贺烬被皇上厌恶,以后这贺家就得靠我了,阿阮姑娘,离我给你赎身的日子可不远了。”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却没说话,心里在掂量这三十杖,会把人打成什么样......那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贺烬都不会再来了吧。 第479章 “阿阮姑娘?阿阮姑娘?” 贺炎的声音打断了阮小梨的沉思,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贺炎搓了搓手:“听说国舅爷和程世子都很听姑娘的话,你看能不能给我牵个线?我现在虽然是贺家年轻一辈里唯一有官职的,可长公主压着我,我还是有些抬不起头来,这要是能有两个身份贵重的朋友压场子......” 压场子? 阮小梨有些意外:“你要去做什么?” 贺炎搓了搓手掌:“还能去做什么?好不容易遇见他挨打,当然得去看热闹,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要是不趁机出一出我以往被他欺压的气,岂不是糟蹋了?” 贺烬欺压过贺炎? 阮小梨不大相信,因为贺烬看起来不太像是会搭理他的样子。 但既然贺炎说有,那便是有吧,反正也和她无关。 只是,贺烬那么高傲的人,眼下要被处处比不了自己的弟弟示威挑衅,想必心里会很憋闷......他们这种人,最看重的就是颜面。 “那你便等一等吧,若是他们晚上过来,我便替你说一说。” 贺炎面露不满:“让我等啊?你不能派人去请一请吗?” 阮小梨打量着他,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理直气壮,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好笑,她便笑起来:“贺二爷,我只是个青楼女子,如何能请得动小公爷和世子爷?” 贺炎被她问的一愣,随即像是才想起这回事似的,连忙一点头:“你说的也对,你这种身份,的确上不了台面......但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的帮我,我以后承了爵,绝对不会亏待你。” 阮小梨轻笑一声,抬脚上了楼。 贺炎那句话说的有多不走心,她听的清清楚楚,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可即便没听出来旁的,她也不会再信男人赎身的那些鬼话,吃过一次亏就够了。 贺炎似乎对她的没有反应十分不满,又喊了她两声,还想要追上去,但被秀水拦下了。 可他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却仍旧不时传上来,伴随着姑娘们配合的奉承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原本多少也算能用的人,现在却越看越像个草包。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外头的动静忽然停了,阮小梨一愣,贺炎为什么闭嘴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便想出去看看。 楼下果然多了一个人,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阮小梨脚步一顿,一瞬间,心里竟然有一点失望,她想,自己大概很想看见贺烬狼狈的样子的。 然而底下这人也很狼狈,半张脸都是肿的,显然贺烬砸掉的那两颗牙影响很大。 胡沁抬手拍着贺炎的肩膀:“你那个大哥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竟然打掉我两颗牙......别以为一顿杖责就能扯平,我爹不会放过他的,你就看着吧,看他还能嚣张多久?还是你有眼力见......” 贺炎一改刚才的嚣张,不停点头,态度殷勤又谦卑:“是是是......胡大人的厉害谁不知道。” 胡沁仰头朝上面看过来,阮小梨侧身躲在了柱子后面,没让对方看见,但这并没有阻止对方想上来见她。 “那小婊子昨天没能睡上,我这心里猫抓似的......那阿阮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快把人给我喊出来!” 第480章 老鸨听见声音连忙迎出来,朝着胡沁讪讪一笑:“胡二爷,这天还亮着呢,哪能接客?” “天亮着怎么了?我让她出来就得出来,一个妓女,老子为她遭了这么大罪,今天要是不把爷伺候的高兴了,这事别想完!” 老鸨面露难色:“二爷,不是我不肯,是这阿阮姑娘接客,向来只看心情,我的话她也不听啊......” 胡沁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她是什么东西?!从来只有客人挑婊子的,没听说过婊子还能挑客人的!给我喊出来!不然我让你干不下去!” 老鸨心里瘪嘴,小公爷世子爷都没说过这种话,一个言官的儿子,哪来的底气? 让她干不下去?也不看看那么多恩客答应不答应。 可这话她只能想想,并不敢说出来,但态度很坚决:“就算咱们这春风楼关了,阿阮姑娘她不想接还是不接。” “你!” 胡沁抬手就要砸,被贺炎一把拉住,他挤了挤眼睛:“不就是要见阿阮姑娘吗,这好办,她对我言听计从的,我去喊一声,她肯定立刻就下来。” 胡沁怀疑的看着他:“你?” 贺炎不自觉挺起了胸膛:“那是,你是不知道,在我面前那叫一个听话。” 胡沁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你还不快去?!” 贺炎咳了一声,自觉压了胡沁一头,理着衣裳朝楼上走。 老鸨原本还想拦他,可想起来阮小梨的确让他在屋子里呆了两次,便有些犹豫,这一耽搁再想拦就来不及了,只能由着贺炎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秀水看向阮小梨:“姑娘?” 阮小梨眼底露出几分厌恶来:“撵下去。” 秀水高兴的应了一声,挽了挽袖子堵在了楼梯口:“姑娘今天不见客。” “胡说!她怎么可能不见我!闪开!” 贺炎试图将秀水推开,对方却纹丝不动,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恼羞成怒:“你这丫头活腻歪了吧?我是阿阮姑娘的心上人,你敢拦着我?!” 秀水瘪嘴:“心上人?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哪点配我家姑娘看上?” 她虽然声音小,可周围安静,老鸨还是听见了,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偷偷笑起来。 贺炎脸色涨红,抬手就要打人:“你给我滚开!” 秀水一躲,贺炎没了着力点,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磕倒在了地上。 胡沁拍着桌子笑起来:“哎呦,贺老二,牛皮吹大了吧?连人都见不着,还听你话?” 贺炎这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胡沁根本没信,之所以应承就是想看他出丑。 他一时间脸色青青白白,有些说不出话来,阮小梨懒得再理会,转身回了房间,外头又闹腾了好一阵子,直到晚上天黑了,客人们陆陆续续都到了,两人才消停下去,再然后,程邓两人也来了,催着老鸨一遍一遍来喊她。 阮小梨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起身出去了,今天楼下要安静一些,虽然人不少,却都在窃窃私语,阮小梨扶在栏杆上朝下面看了一眼,程旭安立刻发现了:“阿阮姑娘!” 阮小梨扫了眼人群,贺炎不见了,但胡沁还在,自己独占了一张桌子,没有人肯靠近他。 瞧见阮小梨一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小贱人,总算出来了。” 邓耀祖嘿了一声,抬手就要揍他,胡沁眼神一缩,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硬挺着没动弹:“你敢动手?你忘了贺烬的下场了?” 邓耀祖呸了一声:“和我耍横?小爷今天要是不打的你爹娘都不认识你,我就不姓邓!” 他抡起凳子砸了下去,程旭安连忙去拉架,顺势一把抓住了胡沁的胳膊,将他压在了地上,让邓耀祖揍了个尽兴。 老鸨有些慌:“姑娘,快劝劝。” 第481章 阮小梨淡淡一瞥,懒洋洋笑起来:“劝什么?贵人们玩闹呢,这种时候不要打扰的好。” 老鸨一愣,忍不住看了眼鼻青脸肿的胡沁,都打成这样了,还玩闹? 好在有了上次打架挨家法的教训,这次两个人并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只是将胡沁揍成了猪头,便把人丢了出去。 然后便拍打着身上的衣服朝阮小梨看过去:“阿阮姑娘,咱们秉烛夜谈啊?” 阮小梨看他们一身狼狈还不忘这点色心,不由笑起来:“上来吧。” 两人大喜,抬脚就走:“我来了。” “她喊得是我!” “你瞎啊?” “你聋啊!” 阮小梨一叹:“你们两个。” 两人垂头丧气的上了楼,抬眼看着阮小梨,满脸都是苦涩:“阿阮姑娘,不是又要背书吧?” 阮小梨瞥他们一眼:“谁能先做出满意的诗,便能睡这张床。” 见她指的是她自己睡得床榻,两人顿时激动起来,纷纷拿了书来背,可阮小梨却并没有心思管他们看进去了多少。 犹豫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们刚才和胡沁动手,就不怕他爹去御前告状?” 邓耀祖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听见这话的只有程旭安,他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做错了什么,皇上要处置我也得看太子的面子吧?处置这小子,也得顾及继后的面子吧?不怕他们蹦跶。” 可贺烬那边也有长公主的面子,最后也还是被罚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还是小心地好,贺烬他......” “他啊,那是自己找的,你说他随便编个理由也行啊,他非不,硬说是自己看胡沁那小子不顺眼,才把人打了的。” 阮小梨愣住,贺烬打胡沁是为了自己,他为什么不说? 程旭安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精神稍微振作了一点:“不过还好他没提阿阮姑娘你,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姓胡的虽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但你要是对上他,就只能吃哑巴亏。” 毕竟见不到皇帝的面,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对方凭着一支笔,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阮小梨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他那般说,是为了保全我?” 程旭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两人认识,可谁都不提,他也不想去问,有些事知道多了不好,倒不如装傻充楞。 “这男人护着女人,也是应该的,阿阮姑娘你别往心里去。” 阮小梨没说话,她不能将程旭安的话当成理所当然,如果贺烬是为了白郁宁这么做,她不会有丝毫怀疑,可这个人是她自己...... 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如同昨天在胡家,贺烬没管白郁宁却救她一样,都让人难以置信。 明明按照贺烬以往的行事作风来说,遇见这种事,他正该把自己扔出去顶着才对,就如同当初冯不印那件事似的。 为什么忽然变了态度? 睡梦中的邓耀祖忽然嘀咕了一句:“阿阮姑娘,真美......嘿嘿嘿......” 程旭安嫌弃的给了邓耀祖一巴掌,对方没醒,他也就跟着睡了过去,阮小梨却有些发愣。 半晌,她扭头看了眼铜镜,模糊的镜面里,烛光映衬下的女人,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都是风情......莫非,贺烬其实也对自己眼下的样子,动了心思? 第482章 阮小梨扶额失笑,心里觉得自己真是蠢。 从回来后,第一次见贺烬时,对方的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若不是当真动了色心,那天他又怎么会低声下气的说话? 被那般羞辱了,后来又怎么会三番四次的来? 后来更是冒着危险要救她...... 天底下的男人,原本就都是一个样子的,她怎么就从来都没想过,贺烬会对她现在的样子动心呢? 可,他们的过往种种,她又怎么敢去想那个男人喜欢自己? 她靠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可笑,心里却莫名的难过,她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的瞒着所有人,那么迂回的想尽办法,想让贺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为此她和那么多男人周旋,色狼,草包,还有人品低劣的言官...... 兜兜转转,最后却还是要从贺烬身上下手。 她在镜子面前坐下来,盯着里头的人一遍一遍的看,贺烬,你当真对现在的我,动心了吗?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为什么现在才动心呢? 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能推开窗户无神的盯着外头漆黑无星的夜色发呆,初秋的天气正舒爽,可即便如此,风吹进来的时候,她仍旧遍体生寒。 人心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碎的动静,是那两人做了梦,正在说一些混乱的废话,阮小梨被这动静吵得回了神,她抬手关上了窗户,混乱了一夜的思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其实如果真的是这样,对她来说也是好事,至少她不需要再迂回着去做其他事了,只要守着贺烬就够了。 想毁了贺家的名声,有什么是比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更直接更彻底的呢? 即便贺烬顾及名声,最后还是不肯,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抬手打开了梳妆台,目光落在那装着与君绶的盒子上,这里面那小小的药丸子,能勾的男人魂不守舍,不顾一切。 只是多少都有些不甘心呐,之前她所作的一切都像是笑话一样...... “阿阮姑娘......” 邓耀祖含糊了一声,但仍旧没醒:“......我作出诗了......我读给你听......美人白白白,胭脂香香香......” 阮小梨轻轻叹了口气,抬脚走了出去,清晨的天气还有些冷,她缩了缩肩膀,却没想回去拿衣裳,仍旧一步步下了楼,随即便微微一愣。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人还在。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贺烬原本正坐着喝茶,听见她的声音颇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连忙站了起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阮小梨上下打量着他,说是挨了打,可只这样看的话,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若是程旭安所说,言官不能将他们如何的事是真的,兴许贺烬昨天的罚,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她心里觉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对贺烬出现在这里的事没了好奇,男人争女人,和女人争男人,无非都是那么回事,用的手段也大同小异。 他既是保全了自己,自然是要来邀功的。 阮小梨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却仍旧不愿意顺水推舟,因而只是沉默,秀水发现她不见了却找了过来,看见贺烬一愣。 “咦,侯爷?不是说受罚了吗?” 贺烬一僵,下意识看了眼阮小梨:“你也听说了?” 他脸色有些发黑,语气也不太好:“谁这般空闲,跑到你这里来嚼舌头?” 第483章 他似乎生气了,看的阮小梨十分莫名,顺水推舟的话自己虽然没说,可秀水却提了,所以他现在应该顺势而为继续邀功才对,生什么气? “是我不该知道?” 贺烬一顿,身上的火气立刻散了:“没有,不提这些了,胡沁可有再来烦你?” 昨天的确来过,阮小梨也没打算隐瞒,反正贺烬要做英雄,就由着他吧。 “被小公爷打跑了,这些日子应该不会再来了。” 贺烬却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他这人色欲熏心......只是以往都是对......” 他顿了顿,有些不想提良家女子那几个字,索性含糊了过去:“每每糟蹋了姑娘,都会纳回府里去,也算是个交代,让旁人不好说什么。” 纳回府里去就是交代了? 阮小梨轻哂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原本只能做寻常人家的正妻,吃糠咽菜;被糟蹋了,却能做官宦人家的妾,锦衣玉食......真是天大的体面和运气啊。” 贺烬指尖微微一颤,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阮小梨。 虽然这话不是对着他说的,却仍旧刀尖似的刺了他一下,因为听起来那么讽刺的话,却是不争的事实。 满朝文武,至少一大半是这样想的,所有人都觉得胡沁的做法很不错了,能嫁入宦官人家做妾,那些被糟蹋的良家女子,合该感恩戴德才对,有什么好委屈不甘的呢? 贺烬张了张嘴,有心为自己辩解,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能闭口不提。 “总之要小心......他们两个左右没有正经事,若你不烦,出门便带着他们吧,不要自己一个人。”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胡沁会做别的一样...... “春风楼的大门就开着,他不必用那些下作手段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 阮小梨应了一声,神情很敷衍,贺烬看出来了,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她的手的,却又想起来昨天将她弄疼的事情来,只好将手指收进了手心里。 “这些话,你要听。” 他又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无奈,阮小梨没见过他这么啰嗦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他打算怎么和自己邀功,废话说了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这么想着,她目光里不由带了几分催促。 贺烬误会了,轻轻叹了口气:“我这就走。” 他话音落下,果然转身就走,阮小梨不由一愣,还没邀功呢这就走了? 贺烬听不见她的心里话,出门就上了马车,寒江连忙扶了他一把:“爷,小心。” 贺烬轻轻吸了口气:“没事,赶车吧。” 可半路上他又喊了停,寒江连忙勒停了马:“爷,怎么了?” 贺烬透过车窗看外头摆摊卖麻袋的妇人,朝寒江抬抬下巴:“去买了。” “啊?麻袋?要几个?” “都要。” 寒江拿不准他要干什么,却仍旧听话的将东西全都买了上来,足有十几条:“爷,要这东西干什么?” 贺烬拎起来比划了一下,觉得将胡沁套进去应该刚刚好。 “没事,有些人不安分,让他休息一下。” 第484章 胡沁手底下养着几个颇为得用的下人,这些人轻易不露面,每每他瞧上了哪家美人的时候,才会将人喊出来。 眼下他捂着自己青肿的脸,说话也露着风,可眼底却满是淫邪:“这小娘们儿我一眼就看上了,一定给我弄回来,回头我玩够了,赏给你们,那可是少见的尤物。” 主子是个淫贼,下人们自然也会格外关注美人的消息,这第一名妓的名头,自然也是听过的,眼下胡沁这么一说,他们眼底顿时冒出了亮光。 这美人虽然出身不好,可脾气傲啊,越是这样的人玩弄起来,那越是有意思。 他们纷纷点头:“二爷放心,咱们经验丰富,绝对不会出岔子,是绑回府里来,还是?” 胡沁摇头:“府里玩有什么意思?就在大街上,一想到她露出惊恐畏惧的样子来,我就......” “是,我们现在就去。” “一起去吧,我就在正街上等你们。” 下人们对视一眼,还是只能点头应声,然后跟在他身后去了正街。 胡沁挥了挥手:“赶紧去吧,带回来人,都有赏。” 这句话实在,下人们顿时精神一震,连忙去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刚转过弯去,身后就多了一道影子,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寒光袭了上来。 贺烬甩了甩刀上的血渍,眼神很冷,他知道胡沁无法无天,却没想到会这么急色,竟连一天都等不及,还好他来了。 只是旁人能杀,胡沁却杀不得。 即便他不留痕迹,胡言也一定会因为之前的事紧紧盯着他,眼下贺家本就树大招风,实在不能再结仇。 他心里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长刀入鞘,随即从后腰将塞着的麻袋取了下来,虽然弄不死他,但出来一次就打一次还是做得到的。 他将一具尸体装进麻袋里,拖着拐了弯,胡沁一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还往前走了几步:“动作够快的。” 都穿着黑衣,他完全没认出来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走狗。 见对方将麻袋扔过来连忙去接,却被砸的一个趔趄,顿时有些恼怒:“你想砸死我吗?这里头可是美人,要是真摔坏了让我玩不成,我弄死你!” 他一边威胁,一边伸手解开了麻袋,因为迫不及待,他手还有些发抖,眼睛也越来越亮,心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美人!” 绳子终于解开,他一把拽开了麻袋,探头往里面看去,入眼的却并非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而是一张颇为眼熟的脸,他力道稍微一大,那脸连带着脑袋,竟然毫无预兆的滚到了旁边,留下了一路猩红的血迹。 胡沁浑身一抖:“啊!” 贺烬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人踢的倒飞了一丈远,然后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胡沁爬起来,下意识要喊救命,然而不等开口,头上再次落下一层阴影,他一愣,就见对方抬起拳头,对着他的脸就砸了下来,然后一下一下,狂风暴雨似的让他连蜷缩身体都做不到,只剩了哀哀惨叫。 “饶命......饶命......我给你钱,放了我......” 第485章 贺烬一拳砸在他下巴上,见他没办法再说话,才直起腰轻轻喘了口气,这一番折腾,咳嗽又涌了上来,他强行压了下去,抓着胡沁的手,将他拖到了之前的位置,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麻袋从尸体上拽了下来,套在他身上。 胡沁浑身一颤,眼底写满了恐惧,这是套了尸体的麻袋啊...... 他疯狂摇头,却没人理会他的抗拒,就如同他当初欺凌旁人时,也不顾旁人的感受,甚至享受着对方的恐惧一样。 麻袋仍旧套了下来,贺烬将他拖到尸体堆里,原本打算就这么走人,却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最后还是将麻袋扯了下来,连带着胡沁的衣裳,和一众下人的衣裳,临走前还将行凶用的刀塞进了他手里。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胡沁没那个本事能杀这么多人,可流言这种事,从来都不讲证据,这一幕明天被旁人看见了,想必会传出许多故事,胡家有段时间别想堂堂正正的出门了。 贺烬回了侯府,刚换了一身黑衣,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他一顿,翻身上了床榻。 长公主推开寒江的手:“本宫要看自己的儿子,还要问你同意不成?” 寒江笑得脸有些发僵:“殿下,奴才怎么敢有这个意思,这不是爷他身上有伤,血渍呼啦的,怕吓着您吗?” 长公主哼了一声:“真把本宫当成深闺里的妇人了?当初帮着皇上夺位的时候,本宫可是提着刀杀过人的!滚开!” 寒江正犹豫,屋子里头就传来了贺烬的咳声:“请母亲进来吧。” 寒江松了口气,连忙让开了路。 长公主这才抬脚进去,瞧见贺烬好好的靠在床榻上,不由冷笑:“做什么去了,还得背着母亲?难道本宫还能坏你的事不成?” 贺烬无奈一笑:“儿子怎么敢?总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说出来也是污了母亲的耳朵......寒江是听了我的话才拦母亲,母亲莫要怪他。” 长公主抬了抬下巴:“别撑着了,母亲看看你的伤......他是你的奴才,合该听你的话,若是因此便要罚他,本宫成什么了?” 贺烬侧了侧身体,反倒将后背挡的更严实了些:“谢母亲......只是些皮肉伤罢了,母亲不必挂心。” 长公主微微沉默,片刻后有些沉郁的叹了口气:“让我看一眼,也好安心。” 贺烬勉强自己露出个笑来:“的确不碍事......眼下有件事想请母亲帮忙。” 终究是不肯给她看,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没再勉强。 “无非是家里那些废物,”她眼底露出厌恶来,“放心,本宫已经下了帖子,明日谁不来,本宫挨个去家里请。” “有劳母亲了。” 他总是如此客气,听的长公主心里烦躁,看那些闹出乱子的人就越发厌恶:“眼下太子生死不知,便是明知道他是另有图谋,也不该在这时候站队......简直是活腻歪了!” 倒是一猜就猜到了贺炎做了什么。 “母亲果然睿智。” “夺位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有什么不好猜的。” 贺烬便没再开口,只是脸色并不好看,长公主一叹:“歇着吧,母亲明日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母亲,什么不能替你办?非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处跑?” 贺烬点点头:“儿子记下了。” 第486章 第二天贺家一众亲眷来探望贺烬,将贺家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凉京城也十分热闹。 前几天才出了皇室公主被土匪玷污的事儿,今天就又出了御史令公子在街头淫乱的消息。 不止淫乱,还因为下人不从而大开杀戒。 皇帝勃然大怒,将胡沁下狱,命刑部严查,也夺了御史令的官,要他回去好好治家,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朝。 可御史令已经年近花甲,还能活多久呢?怕是等不到回朝的那一天了。 因此不少人都猜皇帝是在借题发挥,因为就在前几天,御史令告状导致了贺侯挨罚。 消息传到春风楼的时候,阮小梨正按照习惯靠在窗户上晒太阳,她没有主动打听,是底下跑来围观她的恩客说的,一个个倒是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了当时的场景一样。 “反正这胡言就是太狂,以前想弹劾谁就弹劾谁,这次可算是踢到了铁板上,贺侯是谁?那可是皇上唯一的亲外甥,以往的恩宠那是闹着玩的?皇子都比不上。” “谁说不是,竟然还说胡沁是贺侯打的,人现在还躺在床上呢,满贺家的人都去了,说是连床都下不来,就这都能被赖上......”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的热烈,阮小梨却一怔,贺烬伤的起不来床? 那昨天早上自己看见的那个,是幻觉不成? 果然是做样子给人看的。 可胡言的下场还是让她心头一凉,看来程旭安的话真的是半分夸张都没有,想借言官的手对付贺家,是不太可行的,而且有了胡言的前车之鉴,恐怕暂时也没人敢对贺家下手了。 她叹了口气,果然是只能从贺烬下手,那条路她不愿意走,也不得不走了。 秀水忽然进来:“姑娘,殿下来了。” 她嘴里的殿下,自然只有青藤一个人。 阮小梨点点头:“快请进来,上茶。” 秀水连忙去了,对方却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不用上茶了,我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不多呆马上就走。” “什么事这么着急?” 阮小梨有些诧异,她很少见青藤这副样子,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十分懒散,仿佛从来都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青藤耸耸肩:“倒也不算着急,这不是听说我那表哥伤了吗,想去看看,青冉那丫头又找我,说在宫里呆的不痛快,要赶紧找个人嫁了。” 他说着话朝阮小梨凑近了一步,阮小梨下意识退开,青藤顿时有些受伤:“我到底比贺烬差哪了?!我都没想碰你,就靠近一下都不行?” 阮小梨有些尴尬,她没再惦记贺烬了,只是身在青楼,对旁人的靠近难免会有些警惕:“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刚才要说什么?” 青藤叹了口气:“就是想问问你,胡沁那小子出事是不是你做的。虽然人被关进了刑部,但没几天肯定就放出来了,人不可能是他杀的,你要是露了什么马脚,我就赶紧给你处理一下。” 想起胡沁的草包样子,阮小梨倒是对他没杀人的事没有怀疑,但—— “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就是随口一问,不是就好,胡言那老头,心眼贼小。” 他摆摆手:“我走了啊。” 第487章 他说完真的转身就走,阮小梨下意识喊住他:“殿下。” “嗯?” 阮小梨一顿,虽然明知道眼下除了亲近贺烬没有别的办法,可开口的时候她仍旧觉得艰难,她心里一叹,抬手掐了自己一把,强逼着自己开了口:“能不能,带我去侯府?” 青藤有些震惊的看了过来,眼里带着几分惊讶和酸意:“听说他受伤就忍不住想去看了?你怎么从来都不关心我?” 阮小梨有些无奈,总觉得青藤这酸劲有些古怪,完全让她联想不到男女之情上去,反倒有些可爱,因而看过去的目光略带了几分包容。 青藤挠了挠头:“你别这么看我,看的我感觉怪怪的,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不闹你了,想去就去吧,反正侯府现在乱着,多个人也不起眼。” 如果是以往阮小梨肯定是要小心些不让旁人瞧见的,可她这回去,并不是真的关心贺烬伤的怎么样——毕竟她已经确定那伤应该不碍事,所以这次去侯府,只是为了吊着贺烬,行动自然就没必要遮掩,最好是越多人看见越好。 只是那太过刻意,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总少不了好事的人。 阮小梨戴了一顶兜帽遮住了脸,乘着软轿跟在青藤身后进了侯府,这还是她第一次走侯府的正门,忍不住多看了那朱红的大门一眼,可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当初不被允许从这里进入的心情,却并不会因为眼下的平静而消散,那分无法说出口的屈辱会一直盘旋在她记忆里。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青藤察觉阮小梨没跟上,回头朝他看过来,阮小梨连忙抬脚追了上去:“没什么,走吧。” 青藤摆了摆手,将管家打发了下去:“侯府我来多少回了,不用你引路,我自己去......贺侯那里人多不多?” 管家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愁苦:“说是要静养,二老爷三老爷他们都在慈安堂呢。” 没有旁人啊,倒是省事不少。 青藤挥了挥手:“你去吧。” 等人走了,他才看着阮小梨:“这下倒是没人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了。” 语气里满是调侃,哪里还有一点吃醋的意思。 阮小梨自在了不少:“多谢殿下。” “你们大昌人这点不招人喜欢,总要谢来谢去,哪有那么多好谢的,快走吧。” 主院果然如管家所说没有人在,但竟然连丫头都没看见,两人进去的时候,只有云水听见脚步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随即有些惊喜起来:“阮......阿阮姑娘来了?!爷,阿阮姑娘来看你了。” 青藤啧了一声:“我这么大个人,你就没瞧见?” 云水讪讪一笑:“这不是没顾得上吗?给殿下请安......”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子,贺烬正在穿衣裳,青藤连忙摆手:“别乱动了,这种时候可别管礼数了,我看看你的伤。” 贺烬看了眼阮小梨:“没什么好看的。” 青藤不听他这一套,伸手将他刚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不能看的?” 贺烬想阻止却已经晚了,经过两夜发酵,已经彻底肿胀起来显得越发凄惨的后背被迫露在了两人面前。 阮小梨一愣,这伤口...... 不是做戏吗?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 第488章 她不自觉伸手想去碰一碰贺烬身上的伤,却被对方抓住了手。 “都是血,别碰了。”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阮小梨的手,原本是想摸一摸她掌心当初留下的伤痕的,结果一垂眼,却看见了一朵鲜艳的牡丹。 “这是......” 阮小梨将手抽回来:“伤口会留疤,索性就纹了朵牡丹。” 贺烬沉默下去,半晌才道:“抱歉。” 阮小梨没说话,说到底,当初没有没有人逼她贺烬做什么,是她自己愿意,怪不了旁人。 就如同眼下,她不愿意再为贺烬做什么,也没人能怪她。 “你伤的很厉害,快躺下吧。” 贺烬又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云水连忙凑过来帮忙:“爷小心,伤的可厉害呢......” 仿佛贺烬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一样。 贺烬有些无语:“我自己可以。” 云水连忙朝他挤眼睛,这种时候逞什么强? 但贺烬没看明白,一伸手就将他推开了,然后因为动作过大牵扯到了伤口,又把自己疼出了一身冷汗。 阮小梨连忙按住他:“你别乱动。” 贺烬这次倒是乖顺了,趴在床上没再动弹,云水拿了药粉过来:“刚好要给爷上药,奴才们笨手笨脚的,每回上药都把爷折腾的不轻,阿阮姑娘既然来了,就请帮个忙。”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好吧。” 云水笑起来,拉着青藤就走,青藤有些无语:“我堂堂皇子来看你家主子,你竟然把我往外头撵?” “殿下大人大量别和奴才计较,这不是正忙着吗......您下回来奴才一定好好招待......走吧走吧。” 青藤嘁了一声,倒是没再纠缠,出门就走了。 云水扒着门框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见两人气氛祥和,没敢打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远远看见寒江走过连忙追了上去,迫不及待想分享自己的心情,对方却理都不理他。 “寒江?你小子聋了啊?” 他小跑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干什么去啊,这么着急?” 寒江怀里抱着个布包,听见云水问话不由自主摸了两下,傻乎乎的笑起来:“彩雀新给我做了双鞋,让我回去试试呢。” 云水睁圆了眼睛,只觉得牙根痒痒:“你还能更没出息点吗?一双鞋有什么好高兴的?” 寒江瞥他一眼:“嫉妒。” 云水一噎,越看他怀里的布包越觉得碍眼,干脆一伸手抢了过来:“我让你得瑟!” 他抢过来就跑,寒江连忙去追,半路上被被彩雀拦住了:“你跑什么?我刚才听说姨娘来了,是不是真的?” 寒江顿时将云水忘在了脑后:“刚才是云水伺候的,我没注意,但他看起来的确挺高兴的,应该是真的。” 彩雀一喜,抬脚就往主院去,寒江连忙拦住她:“爷也在呢,还是不要去打扰吧?” 彩雀抿了抿嘴唇,大概很纠结,可纠结过后,还是忍不住想去见一见阮小梨:“我偷偷看一眼,就一眼,不出声。” 第489章 都这么说了,寒江也不好再拦着,跟着她一路去了主院,路上又想起来自己那双被抢走的布鞋。 云水的脚和他一样大小,那小子又嫉妒心上头,鞋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可自己的没有了也很不甘心。 他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讨好来:“彩雀啊,我那鞋刚才被抢走了......” 彩雀敷衍的应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路,显然完全没听见寒江说了什么。 寒江有些无奈:“我是说......我最近挺缺鞋子穿的,你看爷又不用丫头伺候,你在主院也没有旁的事情做......” 彩雀脚步猛地一顿:“你说得对!” 寒江心里一高兴,又怕她累着:“做两双就行了,也别做太多,仔细手疼......” 彩雀眼睛亮亮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闲着也是闲着,给姨娘做几身衣裳多好啊,虽然越国的衣裳也好看,但姨娘还是穿咱们大昌的衣裳更合适......她穿红色真好看啊。” 寒江一噎,满脸的一言难尽,谁和你提衣裳了? “彩雀,我不是说这个,衣裳的事不急......” 彩雀瞪他一眼:“谁说不急?这都入秋了,要是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姨娘要是着了凉,你能负责呀?” 她一凶,寒江下意识的闭了嘴,满脸都写着无奈,可又不太敢开口,等彩雀扭回头去继续往前走了,才又跟上去,可怜兮兮道:“那我那鞋......” “你月例银子那么多,还买不起鞋子?” “......买得起。” 彩雀忍不住看他,满脸都写着你有钱买鞋子为什么还要来烦我? 寒江有点委屈:“姨娘她真不缺衣裳穿......” “你又知道了?” 寒江仰头看天,是,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想和彩雀要点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他悠悠叹了口气,主院已经近在眼前,彩雀扒着窗户往里头看了两眼,倒果然是没有惊动里头的人,真的只是看了看就算了,可就算这样,等她走回来的时候,眼圈还是红了。 “姨娘她都瘦了......要是肯让我去照顾她,哪能这么瘦。” 寒江摸摸她的头,心里对阮小梨这个决定倒是很赞同,那地方的坏男人实在是太多了。 “姨娘也是为你好,她心里亲近你,惦记着你,才不肯让你去......你要是真这么想她,就劝着她留下来啊,爷眼下对姨娘这么用心,要是她留下来,以后的日子肯定只会是越来越好的。” 彩雀瞬间动心了,她自然是想阮小梨留下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 比起那个......她一拉寒江的胳膊:“咱们去逛街吧。” 寒江眼睛一亮:“那感情好,牡丹新出了胭脂,苏记也做了糕点,这个时候去划划船也挺好......” 彩雀一呆:“可我只想去布庄,库房里有没有大红的料子也不知道,我想去看看,多买几匹回来好给姨娘做衣裳。” 寒江:“......” 总感觉阮姨娘一回来,这丫头眼里就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可面对那双殷切的眼睛,他还是得强颜欢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回来就要把鞋子抢回来,就算云水已经穿了,也得扒下来! 第490章 贺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只是因为伤的缘故,还有疲惫,昨天长公主走了之后,他便着手处理贺炎闯下的烂摊子,直至天亮才得了空,可随即贺家其他房里的人就来了,他不得不应付了一通。 不久前人才被长公主全都带到了慈安堂去,他也终于空闲了下来,现在阮小梨就在他身边,气氛又静谧,疲惫便有些不受控制,眼睛一合上就有些睁不开。 等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阮小梨也不见了影子。 贺烬轻轻吐了口气,心里有点失望,可总体来说,还是高兴居多,不管怎么样,阮小梨肯来看他,就是意外之喜。 只是被打成这样,还要让她看见,属实有些丢人。 但云水浑然不觉他的心情,见他醒了,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爷?睡醒了?” 贺烬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仍旧伏在床上没动弹,云水越凑越近,最后面对面蹲在了他面前:“爷。” 贺烬有些嫌弃:“靠这么近做什么?东西都给母亲送过去了?” 云水摸了摸鼻子,被迫后退了一步:“这奴才哪敢怠慢,早就送过去了,不过奴才来不是为了这事......爷,您看看寒江和彩雀,眨巴眼的功夫,就要把人娶回去了,您就没看明白点什么?” 贺烬微微一怔,寒江和彩雀的事的确是进展顺利,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来提一句,我自然会为他指婚,要看明白什么?” 云水叹了口气:“爷唉,这女人都心软,您说您都伤成这样了,当着阮姨娘的面,还逞什么强?您要是喊两声疼,阮姨娘她还能舍得走?” 贺烬一怔,似乎没想到这茬,但随即就摇了摇头,面露鄙夷:“堂堂七尺男儿,一点皮肉伤就喊疼,不够丢人的。” 云水一噎,顿时有些悻悻,声音都小了:“那......您到底疼不疼啊?” 贺烬微微沉默,疼还是疼的,但是不能说。 云水大概也猜到了,毕竟自家主子的脾气,伺候这么多年总要了解几分的。 “您真是......” 就嘴硬吧,反正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他恨铁不成钢,但又不敢说,只能摇着头走了,贺烬却忽然喊了他一声:“让寒江过来,有事吩咐他。” 云水瘪瘪嘴:“您有事还是吩咐奴才吧,他跟彩雀那丫头出去了,说是要挑点布料给阮姨娘做秋裳。” 贺烬一愣,心里忽然被戳了一下,是啊,阮小梨虽然还不肯住进侯府来,但她用的东西,可以先换成侯府的,让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有主的。 他立刻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去拿钥匙,开我的私库看看。” 这一折腾,天就彻底黑了,贺烬回了屋子,透过窗户看外头有些亮眼的星星,心思有些飘,手不自觉摸到了枕头底下,很快便取出来一条还没绣完的帕子,那上头,是半个虎头。 贺烬手抬起来,掌心碰了下帕子,丝绸素来娇贵,被他粗粝的掌心一碰,顿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他连忙挪开了手,愣了半晌才换成手背,轻轻蹭了蹭。 第491章 孩子......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靠在床头有些出神,阮小梨是不是快原谅他了呢? 等她将把对自己的恨放下,那自己就能告诉她了吧,告诉她,自己很喜欢那个孩子,很想让那个孩子走的比自己远,过的比自己好...... 这一天,侯府并不清净,被拘在慈安堂里的人,个个都想着要走,只是被长公主的威严镇住了,不敢乱动,却忍不住不停发牢骚。 长公主冷冷笑了一声:“不是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将这侯府据为己有吗?怎么现在让你们住两天都不愿意了?” 贺二叔忍不住开口:“殿下,可不能乱说,烬儿是大哥的孩子,理应继承侯府,我们这些做叔叔的,疼爱他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这种心思。” 其余人纷纷附和,长公主却也只是冷笑。 这些人是忘了当初老侯爷一死,他们是怎么争先恐后中伤贺烬的了,这个说他不详,那个说他无能。 若不是她出身高贵,性子刚烈,哪里能镇得住这些人? 现在倒是把话说的好听了。 “你们的心思,本宫心知肚明,废话就不必提了,总之本宫不开口,你们谁都别想走。” 贺二叔脸色一变,扭头看了眼贺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点什么,贺炎心里畏惧长公主,可想着自己眼下今非昔比,也还是鼓起了勇气:“大伯母,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没了差事,可我们都有啊,你这样......” “这话说的,好像你这样的草包真的能做成什么差事一样。” 长公主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贺炎被堵得脸色涨红,贺二叔贺二婶顿时忍不住了,插起腰来气势汹汹的瞪过去:“长公主,你即便是长辈也不能这么说他啊,他可是你的亲侄子,你这叫不慈......” “碰”的一下巨响,是长公主拍了下桌子,突兀而巨大的动静立刻将两人吓得一哆嗦,长公主目光扫过这不安分的一家人,狠狠啐了一口:“亲侄子?烬儿便不是你们的亲侄子了?本宫不慈?你们自己做的那叫人事?!” 她腾的站了起来,疾走两步,将二房夫妇吓得连连后退。 “本宫没打杀了你们,你们就该去给贺家列祖列宗烧高香了!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正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虽然在坐都是贺家长辈,可并没有族老,即便长公主破口大骂,也没人敢还嘴。 贺炎心里有鬼,更是被吓得躲在了双亲身后。 贺二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上用了狠劲才将他从身后拽出来:“废物,你躲什么?她还能吃了你?!” 贺炎哭丧着脸,头都不敢抬。 长公主忽然拍了拍巴掌,贺炎一抖,还以为对方是要打他耳刮子,脖子又缩了缩。 贺二叔气恼的一跺脚,其他亲眷却看着他们笑起来,笑得一家子脸色都十分难看。 然而长公主喊得却是孙嬷嬷,对方很快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厚厚一摞纸,她将纸张撒在众人面前:“不是好奇本宫将你们拘在此处一天是做什么吗?那就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可是你们自己做的。” 第492章 贺家众人面面相觑,贺炎最先按捺不住捡了一张起来,上码头写的却是他爹养外室的事。 贺二婶脸色大变,看着贺二叔的目光仿佛要杀人一样:“你个杀千刀的,竟然在外头做这么龌龊的事?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被妻子当众责骂,贺二叔脸上挂不住,顿时有些恼怒:“男人养个外室怎么了?!” “你那是外室,还是财神爷?旁人养女人要花钱,你倒好,每年都从女人手里拿钱......你给了陈家什么条件?” 这个陈家,便是太子妃的那个陈家,先前在龙船上,阮小梨还见过对方,对方也曾领着女儿在大街上堵过贺烬。 长公主一句话,问的贺二叔脸色发白,这么隐蔽的事,她是怎么查到的? “嫂子,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长公主冷冷看着他:“本宫看你是活腻歪了!贺家的祖训你忘了?不许沾染夺位之争,你这么做,是要让贺家死!” 贺二叔有些不服气:“大哥当初也是有从龙之功的,凭什么他行我不行?” 早逝的老侯爷的确也是从龙之功,可—— “先皇病逝,辅佐太子即位,本是顺理成章,如何能与眼下的情况相提并论?”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你既然这么问,看来是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看了眼孙嬷嬷:“请家法!” 贺二叔一愣,眼底闪过惊恐:“家中族老都不在,你凭什么罚我?” “就凭本宫是你长嫂!” 她目光落在贺炎身上:“还有你,还不老实交待!” 贺炎浑身一抖,跪在了地上:“我,我没干什么呀......” 长公主眼睛一眯,贺炎顿时脑袋空白一片,随即嘴唇一哆嗦,将自己给东宫内侍送礼的事说了出来。 长公主冷笑:“听听,父子倒是齐心协力,非要把贺家往火坑里推,你们倒是说说,该不该罚!” 其余人看的胆战心惊,哪里还敢为父子两人说话,纷纷附和长公主的话。 “既然没人提出异议,那明日便禀明族老,贺家二房辞官回家吧。” 贺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心里不甘的很:“我好不容易才做到了从四品,这么年轻的四品,你们见过几个?我要是辞官,对贺家来说,是天大的损失!”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长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慢慢走近贺炎,垂眼盯着他:“你当真以为自己有本事做这个从四品?!你这个官职,是我儿在豫州几番死里逃生才换来的!你不知感恩戴德,还处处和他为难......” 她眼神逐渐锋利:“烬儿不屑与你计较,可本宫素来小肚鸡肠,若是再听见你说他一句不好......” 她没将后面的话说完,却眯了眯眼睛,将贺炎唬得浑身一抖,一时没敢再开口,这才冷哼一声:“滚回去闭门思过。” 贺炎爬起来就走,其余人对视一眼,也都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往门口去。 长公主瞥了一眼众人的后背:“最近外头有些关于贺家的闲话,我希望和你们没关系。” 第493章 众人连连摇头:“都是贺家人,怎么会传贺家的闲话?” 长公主哼笑一声:“那是最好......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都赶紧清理干净,若是谁还心存侥幸......呵,等东窗事发的时候,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争先恐后要走的人齐齐一僵,片刻后才加快脚步走了。 长公主看着满室狼藉,嘲讽的笑了一声,靠在罗汉床上抬手揉了揉额角:“这群废物......” 孙嬷嬷来给她揉了揉肩膀:“殿下莫气,为了这群人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长公主叹了口气:“是不值得......你去给烬儿回个话,就说事情到此为止了,贺家的名声是要保,可也不是非得处处周全,若当真有人不识好歹,舍了就是。” 这话说的平淡,可却透着狠辣绝决,听的孙嬷嬷心口一颤,连忙去了。 可其实这话即便长公主不说,贺烬也不是不懂,但谁让他是晚辈,即便明知道怎么做能省心省力,却碍着身份,不能明说,眼下长公主传的这句话,就算是给了他一个挡箭牌。 只是贺烬肯不肯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嬷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了主院,半路上却瞧见有人鬼鬼祟祟,行迹十分可疑,贺家刚闹了那么一出,别是下人里又出了内鬼吧? 她警惕起来,小心翼翼的坠在对方身后,却觉得对方往前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是去主院的路。 对方果然在贺烬院子门前停了下来,扒着门缝往里头看,院门口的灯笼虽然不算多亮,却仍旧将人照了个清楚,孙嬷嬷也认出了来人是谁,心里一叹:“阿薛,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连忙扭头看过来,正是已经成了丫头的薛姨娘:“我没偷看......孙嬷嬷?” 她一愣,稍微放松了一些,凑过来抓住了孙嬷嬷的手:“原来是您啊,真是吓死我了。” 孙嬷嬷仍旧拧着眉头:“你不是被调到二爷屋里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阿薛目光一闪,却是垂下了头:“嬷嬷,奴婢的心思您也明白,这许久不见爷,实在是惦记,就想着偷偷来看一眼。” 孙嬷嬷忍不住叹气:“你个傻孩子,爷他现在那还有心思管你?还是趁早别想了,别和自己为难。” 阿薛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孙嬷嬷眼看着她走远,心里却总觉得哪里古怪,可毕竟是慈安堂出来的丫头,总不能对贺烬有什么坏心思吧? 她摇摇头,没再胡思乱想,抬手敲开了主院的门。 虽然夜深了,可贺烬还没睡,正在桌案后头写东西,孙嬷嬷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爷怎么还不歇着?” 贺烬抬眼看过来:“嬷嬷过来,是母亲那边事情妥了?” “自然是,殿下办事哪里肯拖,一向雷厉风行的。” 贺烬失笑:“确实如此,劳烦母亲了。” “爷说的哪里话,你们是母子,本该相互扶持的,长公主让老奴带了句话过来......” 她靠近了些,贺烬听罢神色不变,看样子是早就猜到了长公主会说什么:“我知道了,嬷嬷回去歇着吧。” 第494章 因为要掩人耳目,将胡沁被打的事彻底和自己扯开,贺烬不得不再在府里多待两天,原本还盼着阮小梨会再来,可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影,只能失望叹气。 好在这些日子的修养,总算让他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人也精神了不少,这日早起还好好练了一回武,算是将前些日子落下的功课捡了起来。 收刀入鞘的时候,彩雀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洗漱,当初跟着阮小梨搬进来之后,她便没再离开,眼下是这主院里唯一的丫头,可平日里却并不伺候贺烬的饮食起居,仿佛一个闲人。 只是最近不久她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已经忙碌一阵子了,今天难得伺候的殷勤,只是贺烬没往心里去。 等他洗漱完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丫头还在。 “有事?” 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有些日子了,但彩雀仍旧有些畏惧他,闻言悄悄后退了一步,随后才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奴婢做了件衣裳,想请爷转交给阮姨娘。” 这件事云水早先便提过,只是贺烬没想到,彩雀会来托自己办这事,他还以为对方会让寒江去做。 可念头一转,似乎托自己也是合情合理的,寒江不愿意彩雀去青楼,想必彩雀也不愿意寒江去。 他点点头:“稍后我带过去。” 彩雀一喜,连连点头:“谢爷......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可贺烬看着那衣裳,却忽然想起了别的:“等等。” 彩雀连忙停下,扭头看过来:“爷还有吩咐?” 贺烬走到床边,抬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方没绣完的帕子,转身递给了彩雀:“做个荷包。” 彩雀下意识先答应下来,等看清楚那帕子上的花样只有半个时不由一愣:“那这花样可要奴婢补全?” 贺烬目光落在上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就好。” 彩雀没再多问,行礼退了下去。 等她走远,贺烬才撩开托盘上盖着的白布,将底下艳红的衣裳露出来,做的认真,针脚也细密,只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身。 他将衣裳收进盒子里,转身出了门。 却不过刚出侯府大门,就被人拦住了,那人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一开口仍旧能听出来,是个内侍:“侯爷留步,我家主子想见你。” 他的主子是谁,猜都不必猜。 贺烬看了一眼不远处十分不起眼的马车,摇了摇头:“我与她无话可说。” 他绕过堵路的人,抬脚就想走,身后却传来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见我是不想还是不敢?!” 对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虽然带着面纱遮着脸,可眼底的气急败坏仍旧十分明显,贺烬失笑,不敢?他为何不敢见她? 他抬眼看了过去:“你我之间已经再无瓜葛,没有再见的必要。” “你!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你竟说再无瓜葛?贺烬,你怎么能这么狠?” 她十分恼怒,恨不得对着贺烬破口大骂,可周遭人来人往,她并不敢放肆,因此犹豫许久,还是强压下了怒火:“我有话和你说,说完就走。” 贺烬冷眼看着她,脚下动也不动,显然丝毫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第495章 白郁宁咬了咬牙:“我知道阮小梨在哪。” 贺烬一顿,阮小梨就在凉京,白郁宁认出来也不稀奇,但她拿这个来做条件,倒是很莫名其妙,她难不成还以为,当初刺杀的事能再来一回? 他转身就走,白郁宁愣住了,连忙催着九文驾车追了上去,堵住了贺烬的去路:“你到底怎么样才肯上来?” 贺烬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我若是公主,现在就该收拾东西,准备去青莲庵了,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白郁宁脸色一白,她千辛万苦来凉京,不是为了去庵堂里青灯古佛一辈子的! “我不会去青莲庵的,你们想都别想!” 她低吼一声,见周围有人看过来,忙不迭捂住了嘴。 这份惊吓,让她被迫冷静了下来,看着贺烬的目光染上了哀求:“贺大哥,就看在我也曾经救了你的份上,让我说几句话。” 贺烬闻言沉默,白郁宁的确算是救了自己,虽然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受伤,落到要人保护的地步,可......事实终究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还是抬脚上了马车,却不想一坐下,白郁宁就扑进了他怀里,他浑身一颤,忙不迭将人推开:“你干什么?!” 白郁宁跌倒在车里,看着贺烬苦笑出来:“贺大哥,我真的走头无路了,你这时候若是还要退婚,便是要我死。” 贺烬沉默,许久都没开口。 白郁宁仿佛从他的态度里看见了希望:“贺大哥,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只要你肯娶我,以后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贺烬叹了口气:“你要我上车就是为了说这个?” 眼见白郁宁还要开口,他先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不可能的,便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娶她为妻,也不会娶别人。” 白郁宁一僵,片刻后却仍旧凑了过来:“不做妻也可以的,贺大哥,我给你做妾也愿意的......” 贺烬一愣,这话倒是真出乎他医疗,白郁宁为了不去青莲庵,真的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他态度的微妙变化,被对方准确捕捉到了,她眼里泛起亮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妾,只要留在你身边......” 她再次伸手来抓贺烬,眼看着要碰到他的衣角,却再次被挡住,她愣愣的抬头看过去,却只看见贺烬满脸的冷淡。 “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即便我不能娶她为妻,我贺烬的后院,也只会有她一个人,公主殿下,你听明白了吗?” 白郁宁僵住,贺烬却没了再和她说话的心思,站起来就要走,身后对方却忽然凄厉的笑了一声:“贺烬!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贺烬脚步一顿,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他极轻的笑了一声:“我这样对你何处不妥?” 他回头看着满脸怨毒的白郁宁:“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阮小梨的吗?” “她一个贱......” “我劝你慎言。” 贺烬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眼底的冷意却清楚明白的告诉了白郁宁,他不是在开玩笑。 “大昌的公主,最惨的下场可并不是去青莲庵。” 第496章 贺烬走了,马车却仍旧停在侯府门口没动弹,九文看了眼车厢里呆呆坐着的白郁宁,眼底露出一丝不耐烦来。 既然主子没有出头的希望,就不必拖累旁人了,现在赶紧回宫,他还能托关系调到其他宫里去。 “公主,咱们回去了啊。” 他不等白郁宁开口,甩了甩马鞭就要走人,却听见身后一声呵斥:“本宫让你走了吗?你也不听话了是吧?” 九文一撇嘴,他现在即便不听话又能怎么样?一个名声坏了,还没有人待见的公主,无声无息死在青莲庵都没人管,现在却还在这里摆架子...... 然而嘴上他却仍旧否认了:“怎么会呢?这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吗?咱们出来太久,被人发现了可有大麻烦呢。” 白郁宁冷冷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九文起初还笑脸相迎,但时间一久,便也冷淡了下来。 白郁宁嗤笑一声:“你们都以为本宫会就这么完了?我告诉你们,休想!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她说的斩钉截铁,眼底还带着几分很厉,听的九文心里一颤,难道他这个主子,还有别的办法? 他目光不由闪烁了几分,正按捺不住想问问她还有什么底牌,就听外头有人敲了敲车厢。 九文探头看过去,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丫头正站在马车外头,目光落在车窗上,仿佛要透过车窗的缝隙看里头是谁。 他虎起脸:“乱看什么?” 那丫头扭头朝他看过来,随即眼睛一亮:“哟,这不是九文公公吗?真是好久不见。” 九文脸色有些发黑,眼前这丫头不是旁人,就是先前叛主的丫头,小桃。 白郁宁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冷冷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小桃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府里府外传的瞎话,脸上顿时染上了得意:“听见了公主的声音,当然得过来看看,这也好久没和您请安了,您现在可还好吧?” 她满脸的幸灾乐祸,仿佛眼前遭了罪的人,不是她打小伺候长大的主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九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我呸,好歹也有一场主仆情分呐,你竟然敢到跟前来嚣张?就算公主再落魄,弄死你也易如反掌!” 主仆一场?她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小桃忍不住咬牙,嘴角露出冷笑来:“人家好害怕啊......可我现在是侯府的人,你们敢动我吗?你现在可嫁不进侯府了,不,别说侯府,就连越国姜国的使臣来求亲,都不会要你......果然还是我聪明,早早的弃暗投明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嘲讽的朝九文行了个礼:“九文公公你就没这种好运气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她说完捂着嘴笑起来,样子颇有些猖狂。 九文紧紧捏着手里的鞭子,恨不得抽下去,白郁宁反而冷静了下来:“我们走。” 小桃却不依不饶:“着什么急?难得来一趟,不得让这些没见识的百姓来拜见拜见?” 她说着清了清嗓子要开口,脸上却啪的挨了一巴掌,她捂着脸愣住了,看着白郁宁气的发抖:“你打我?你又打我?!” 第497章 白郁宁一笑,明明神情没怎么变化,眼底却全是狰狞:“小桃,你不会真以为我人人喊打,你却能全身而退吧?” 小桃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白郁宁抬手狠狠捏着小桃的小巴:“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情同姐妹,本宫遭遇的事情,你自然也遭遇了......” 小桃有些没听明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脸顿时急红了:“你胡说,当时根本没人碰我!” 白郁宁冷笑:“你说,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她抬眼看着周遭来往的人群:“泥潭里的人,总是越多越好的......不是吗?” 小桃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白郁宁也没再理会她,喊了九文驾车回宫。 九文一路上没再说话,态度却不再和之前似的那般轻慢,仿佛又重新将白郁宁当成了主子,只是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连声都不出。 直到他们进了宫门,从马车上下来,一众内侍宫女忽然跑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继后坐在凤驾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嘴角带着轻鄙的笑:“说说吧,本该昏迷不醒的安宁公主,怎么出现在了宫门口?” 白郁宁没有开口,对方这是守株待兔,哪里还会给她辩解的机会。 果然,继后问完话也没给白郁宁开口的机会,目光一瞥九文,眼神冷厉下去:“来人,将这个不知道分寸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九文浑身一抖,腿顿时软了下去,伏在地上爬不起来,连求饶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饶命,皇后娘娘饶命,饶命......” 内侍们却仍旧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来,眼看就要拖走,白郁宁忽然开了口:“皇后娘娘恕罪,儿臣自知无颜再面对他人,正要自请去青莲庵,长公主对我有恩,所以才出宫去告别,这奴才是听儿臣的话行事,还请您放过他。” 继后略有些诧异:“你要自请去青莲庵?” 九文也愣住了,白郁宁竟然替他求情了? 两人都看着白郁宁,却见她点点头:“儿臣虽然是清白的,可人言可畏,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让皇家蒙羞,青莲庵是最好的去处。” 她如此有自知之明,倒是让继后的气有些消了,她打量白郁宁几眼,然后抬了抬手:“既然你如此懂事,那这个奴才就留给你吧。” 两个内侍立刻松了手,将九文丢在了地上。 他没敢喊疼,疯狂磕头谢恩。 继后嘲讽的笑了一声:“既然都要去青莲庵了,就回去收拾收拾吧......其实不收拾也没关系,反正你带的东西,在青莲庵里都用不上。” 她抬抬手,凤驾调转方向,朝来路走了回去,白郁宁低下头:“恭送皇后。” 九文抖着腿爬起来:“谢公主救命之恩......咱们真的去青莲庵?这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白郁宁一笑:“出不来?” 她怎么可能出不来,小桃的确是惹人厌恶,可刚才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越国要求娶大昌公主。 她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第498章 贺烬拿着彩雀做的衣裳去了春风楼,虽然白天这地方一向冷清,可因为阮小梨在,春风楼通常是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的,可今天一楼大堂竟然空荡荡的。 他略有些意外,见老鸨靠在雅座里打盹,便咳了一声。 老鸨惊醒过来:“侯爷来了?快快快,上茶......侯爷可用了早饭?厨房早上新做了小笼包,这就让人端上来给您尝尝......” 贺烬摆摆手:“不必了,阿阮姑娘呢?可能下来一见?” 老鸨面露为难:“怕是不行,姑娘今天脾气不大好,早上一直没起,先前有人吵闹,她还恼了,让丫头下来把人打发走了。” 贺烬一愣,阮小梨今天发脾气了? 虽然出现刺杀事件前,阮小梨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可对旁人都还算客气,怎么会忽然发作了? 他有些纳闷,正要问的仔细些,脑海里却忽然亮光一闪,也没再等,抬脚就上了楼。 老鸨下意识跟了上去:“侯爷,那个阿阮姑娘今天脾气真的不大好,不然您还是下次,下次一定让她专门见您......” 她属实有些啰嗦,还没眼力见,贺烬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去灌个汤婆子来。” 老鸨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等下了楼才想起来自己其实要拦他的,毕竟这阿阮姑娘要是真的气头上得罪了贵人,他们都得跟着遭殃。 这贺侯又和程邓两家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 可贺烬一吩咐她,她不自觉就听话了,真是要命。 但现在要拦也晚了,她只好赔笑:“侯爷,阿阮姑娘待会要是说错了什么话,您多担待。” 贺烬头也没回,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老鸨叹了口气,眼见贺烬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只能真的去找了汤婆子出来,灌了热水给送上去。 楼上,贺烬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小梨,我进来了。” 阮小梨闷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果然不太好:“我今天不想见客,你走吧。” 贺烬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不是客。” 阮小梨蜷缩在床上,听见他的声音抬眼看过来:“听不懂人话吗?今天不想见人。” 贺烬抿了抿嘴唇,拿不准阮小梨现在的烦躁是针对所有人的,还是单纯只给自己的。 可他是知道阮小梨每每这几天都要难过的,只是以往他没亲密接触过旁的女人,只当人人如此,也就没在意,后来孩子出了事他才反应过来,阮小梨这样子是不正常的。 他走近了几步将衣服随手放在桌子上,确认似的开了口:“可是小日子?” 阮小梨没吭声,只动了动头,将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像是真的不想搭理贺烬似的,可贺烬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却又顾及掌心的血痂钩住她的头发,故而只摸了两下便收回了手。 “得请个大夫来看看,这么忍着不行。” 阮小梨仍旧没吭声,贺烬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干脆弯腰要去抱她,阮小梨这才呻吟一声,声音闷闷的:“不去,以往都是这么过的,忍一忍就过去了......看什么大夫?” “这么难挨,怎么能只是忍着?”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阮小梨这样子发作,还是因为小产的时候淋了雨,他总觉得眼下的阮小梨,要比以往的时候难受的多,眼下被抱在怀里,竟然也打着颤,仿佛连说话都没力气。 “你放下我,我不去......” 这种时候,不能由着她任性,贺烬抱着她就要走,阮小梨大约有些急了,抬手锤了他一拳:“我说不去......你这个人,从来都不管我说什么......” 第499章 这话说的贺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你难受。” 阮小梨扭开头不肯看他:“不用你管,放我下来。” 贺烬僵着没动弹,阮小梨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贺烬!” 这声音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可贺烬还是心口一颤,不得不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为何不想去?不信任民间的大夫?不如我请个太医......” 他话音猛地一顿,他就是在太医上栽过大跟头,要是不留神再来一次...... “请刘太宁来给你看看可好?你还记得他吗?他当初教你读过医书,也教你认过草药。” 阮小梨一时没吭声,她当然记得对方,若不是对方曾教她的那点皮毛,她后来也不会从药汁的味道里察觉到不对劲,然后发现那是一碗堕胎药。 兴许稀里糊涂的就没了孩子,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翻了个身,连看都不愿意去看贺烬。 贺烬有些无奈,只好蹲在床边,将手伸进去给阮小梨暖着肚子:“让他来看一看吧,可好?” 阮小梨抿紧了嘴唇不吭声,任凭贺烬好话说尽。 老鸨就在这时候推门进来,还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见两人这副样子,心里一松,姑娘没发作,贵人也没生气。 真好,真好。 可等她再走近一些,听见贺烬的话,脸色就慢慢古怪了起来。 这位平素里活阎王似的人,原来私底下竟然还有这副样子,这低声下气的劲儿,别说见,她想都没敢想。 得亏手里的汤婆子烫手,不然她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给我吧。” 贺烬忽然开口,老鸨浑身一抖,虽然只是自己心里想了些有的没的,可一瞧见对方,她还是不自觉心虚,连看都没敢看他,连忙将汤婆子递了过去,转身就要走:“侯爷需要什么,喊我就是。” 贺烬难得好脾气:“多谢。” 老鸨顿时受宠若惊:“不敢不敢。” 可这次贺烬没再理会她,拿着汤婆子往阮小梨被子放:“用这个暖着会舒服一些......怎么脚这么凉?” “别乱摸,拿开你的手。” “我给你暖暖。” 老鸨没敢再听,连忙出了门,心里却十分稀奇,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联想起前阵子贺烬第一次来春风楼的样子来,当时满屋子的人都在打闹,他一出现,就都齐齐禁了声,那股子威严肃穆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口打颤。 可一想到刚才他在屋子里的态度...... 老鸨啧了两声,心道这位阿阮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连贺烬这样的人都拜倒在了她石榴裙下,他们春风楼,这可是捡着宝贝了。 第500章 阮小梨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大约是眼下的场景太熟悉,她竟然梦见了那回孙姨娘找茬时候的事。 那时候贺烬好像也是这样子,用手给她暖过小腹的。 只是明明没过去多久,记忆却很模糊了,模糊的仿佛那场景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眼前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她一愣,不自觉警惕起来,等睡意彻底退下去,意识回笼了,她才看出来,眼前这人竟然是刘太宁。 贺烬这人,这种时候倒是雷厉风行了。 只是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竟然让人家堂堂太医院正,来青楼里给自己这样的人看诊。 两人正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见流产之类的字眼,大约是在说她的身体情况。 她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刘太医要问也该问她,贺烬能知道什么?可她刚一动,就被人摁住了肩膀:“躺着吧。” 阮小梨顺着那胳膊看过去,是贺烬,刚才明明还在几步远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她垂下眼睛,有些蔫蔫的钻进了被子里:“你怎么还在?” 贺烬被嫌弃了也不说话,仍旧看着刘太宁:“给她开个方子调养一下,总这样疼着不行。” 刘太宁摸着胡子,像是在斟酌药方,片刻后又盯着阮小梨看了两眼:“是得好好调养一下,只是这地方不太合适,换个僻静些的住处吧。” 贺烬朝阮小梨看过去,目光里带着几分期待。 阮小梨却只是垂下了头没说话,她是要从贺烬下手,却不能这么快就搬去侯府,她对贺烬的印象,仍旧停留在这个人冷静理智的可怕的层面上,很担心要是自己太积极,会被他察觉出端倪来。 “再说吧,有劳太医了。” 刘太宁摆摆手:“别客气,医者父母心,你这身体糟蹋的太厉害......当初就该好好给你看看的,若是早就调养好了,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大小只能保......” 贺烬忽然咳嗽起来,将刘太宁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打断了,刘太宁一愣,脸上露出懊恼来,连忙扭开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阮小梨没听出古怪来,却觉得贺烬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 风寒都好了那么久,怎么咳嗽还不停? 刘太宁没敢再多留:“这个方子先吃着,过几日我再来看看。” 阮小梨有些过意不去,这老人家又不欠自己的:“不劳烦太医了,民间的大夫也是能看的。” 刘太宁看了眼贺烬:“贺侯?” “届时我派人去请,太医这边请。” 门外候着的云水立刻迎上来,将一串上好的沉香木手串套在了刘太宁手上:“知道尊夫人信佛,爷从得了这东西,便一直留着呢。” 刘太宁摸了两把,忍不住点头:“多谢费心,以后有什么病症只管喊我......那老太婆最近可是看我越来越严,有这珠子,总算能换一坛好酒喝。” 云水连连附和,顺手关上了门。 可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两人离开而温馨多少,反倒立刻就冷了下去,贺烬将一碗红糖水递给阮小梨,拖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来:“你要听太医的话。” 阮小梨捧着热烫的碗暖手,贺烬肯顺势而上,多少让她松了口气,她其实有些担心贺烬眼下对自己这副样子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兴头一过,便会抛在脑后。 可即便有这种担心在,她现在仍旧不能答应,必须要再拖一拖。 第501章 “我会让人留意房子的。” 贺烬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体:“这么多人盯着你,你便是换了住处,也仍旧不得清净......阮小梨,跟我回侯府吧。” 阮小梨捧着碗的手微微一颤,心里却定了,贺烬终于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她仍旧摇头:“不行。” 贺烬沉默下去,许久都没再开口,静的阮小梨的心又提了起来,是不是拒绝的太干脆,让他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 她心里有些烦乱,对上贺烬,她总是容易没底气。 “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 贺烬罕见的既没纠缠,也没犹豫,答应的过于干脆利落。 阮小梨刚安定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贺烬这副样子,好像真的放弃了。 她有些失望,但脸上仍旧维持着平和,不管怎么说,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的,大不了,就用那盒子药丸。 可她心里仍旧是有些沉甸甸的,晚饭也没吃进去多少东西,等天一黑,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却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每每总要惊醒。 她心里叹了口气,正要点上灯烛,好拿本书打发时间,头顶却传来轻微的踩踏声。 她心里一突,虽然当初被刺杀的时候她正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但后来青藤去查过,说是情况很凶险,她能逃过一劫,实在难得。 可谁要杀她? 当初没得手,现在又来了? 她裹紧了被子,警惕的盯着窗户,不多时秀水被惊动,跳上了屋顶,打斗声响起来,但没多久就停了,脚步声再次靠近,可是没有人说话,赢得人,不是秀水。 阮小梨心里一凉,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来紧紧握在手里,然后闭上眼睛装睡。 对方果然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然后抬脚朝床榻走过来,阮小梨的心跳,就随着对方的脚步声靠近而越来越快。 别慌,别慌,对准胸口刺下去...... 一股檀香味忽然飘过来,阮小梨紧绷的神经一顿,这味道...... “阮小梨?” 不速之客低低的开了口,声音十分熟悉,怪不得秀水输的那么快—— 贺烬这混蛋,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还有门不走要走窗。 她心里有些恼怒,可却强忍下了,这种时候,不要打草惊蛇,他就看看,这个人想做什么。 她正想将匕首塞回枕头底下,贺烬却忽然用被子将她手脚全裹了起来,连带着还被她抓着的匕首,然后就用这种姿势,将她抱了起来,蹿出了窗户。 “......” 她想,她可能知道贺烬是打算干什么了。 第502章 夜色里,阮小梨偷偷扒开一条缝隙查看周围的环境,果然有些熟悉,去侯府应该就是这条路。 她正要再确认一下,贺烬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她小心翼翼扒拉出来的缝毫不留情的合上了,这也就算了,他还拽了拽被子,将阮小梨连带头发丝都裹进了被子里。 “夜里冷了,不能着凉。” 阮小梨被他裹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不得不抓紧了手里的匕首,心里恨不得给贺烬一下,他是不是想憋死自己? 等回到侯府的时候,贺烬松开被子,就瞧见阮小梨满脸通红,额头都见了汗,他微微一愣,抬手摸了一下,脸上露出困惑来:“发热了?” 他连忙另取了一床被子来给阮小梨盖好,转身出去喊人:“云水,去找个大夫来。” 寒江揉着眼睛爬起来:“爷,今天值夜的是奴才。” 贺烬眉梢微微一挑:“你小子终于肯露脸了?” 寒江顿时心虚:“这不是也在忙差事吗......爷要请大夫?是哪里不舒服?” 贺烬回头看了一眼床榻,刚要说阮小梨好像发烧了,就是一愣,他刚给阮小梨盖好的被子,怎么被掀开了? “爷?” 贺烬摇了摇头:“去多请几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要找懂事的,有医德的,明白吗?” 寒江目光一闪,知道这是要让自己提前嘱咐妥当,免得大夫不知情露了馅,连忙应声:“爷放心,这点事奴才一定办妥当。” 贺烬点点头,等他再回头的时候,被子又盖好了,刚才那一下好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他抿了抿嘴唇,走过去又摸了摸阮小梨的头:“也不烫,应该不是发热了,被子不能盖这么多。” 他又将被子拿走了。 察觉到身上轻快了些,阮小梨心里一松,这种天气,两床被子实在是有些热。 只是就算如此,再回到侯府,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并不能睡着,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贺烬似乎无心理会她,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都没动弹。 阮小梨就在这种虽然安静,却并不紧绷的气氛里慢慢放松下来,等大夫来了又走,她的睡意也涌了上来,她歪了歪头,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这时候,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阮小梨知道是贺烬,心里很好奇他现在的表情,可挣扎了很久,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既不见下人,也没有贺烬的影子。 她撩开被子下了地,刚要出去,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姨娘,你是不是醒了?” 这声音,是彩雀。 阮小梨心里一颤,她其实很想念彩雀了,只是不能让她去春风楼那种地方,上次来侯府的时候,本以为能有机会见一面的,可却没能碰上。 “进来吧。” 话音一落,脚步声就急促了起来,显然这短短几步路,彩雀用了跑的:“姨娘!” 她扑过来抱住了阮小梨:“奴婢好想你啊,你都回来凉京了,也不来看看奴婢。” 阮小梨摸摸她的头,见她眼圈红了,心里有些发软:“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第503章 彩雀吸了吸鼻子:“这不是高兴嘛......姨娘要吃什么?奴婢给你做。” 阮小梨摇摇头:“都好......以后别这么喊了,我现在不是你们侯府的人了。” 彩雀沉默下去,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姨娘,你还没原谅爷啊?其实他,他也没那么坏的......” 阮小梨没说话,原谅不原谅这件事,不能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提这些了,找件衣服给我。” 彩雀连忙点头:“奴婢最近一直在给你做衣服呢,这就去拿过来。” 她转身要跑,阮小梨连忙拉住她,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彩雀脸红了:“奴婢有,这就去拿。” 阮小梨松开手让她去了,腹痛却又袭了上来,她弯了弯腰,重新躺回了床上。 不多时外头响起脚步声,她以为是彩雀回来了,可一抬头却是贺烬。 对方眉头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语气却很温和:“还在疼吗?” 阮小梨拉了拉被子,想起来自己怎么来的侯府,扭开头没有理他。 贺烬的好脾气并没有因为阮小梨到了侯府而消失,他在床榻前蹲下来:“在生我的气?” 阮小梨笑了一声:“侯爷好本事啊,半夜去掳人?” 贺烬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将手从被子里伸了进去,讨好似的给她暖小腹:“我没办法说服你,只能用这种法子,我想你早点好起来。” 他其实从重逢的时候起,就想给阮小梨找大夫好好调养身体了,可对方对自己避如蛇蝎,他也只好按捺,眼下终于有了机会,又怎么能继续等? 阮小梨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奈,很浓重,仿佛自己不肯来真的给他出了个难题一样。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没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作假来,他真的在为此忧虑,明明以往都是视而不见的......男人真是很奇怪,一时兴起,也能让人变化到这个地步...... 她垂下眼睛,手指慢慢抓紧了被子:“送我回去吧。” 贺烬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开口。 可阮小梨还是明白了,他在拒绝,用沉默拒绝。 阮小梨缓缓吐了口气,她坐直身体,垂眼看还蹲在地上的人:“你留我在府里做什么?会有很多麻烦。” 她其实知道的,自己越是这么说,对方越不会答应。 果然,贺烬摇了头:“没关系。” 阮小梨仰起头,看贺烬像在看一只慢慢踏进全套的羊:“那你是想和以前一样,纳我进府?” 贺烬一怔,随即又摇头:“没有,我不是为了这个......” 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贺烬,我不会再做你的妾,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妾,你懂吗?” 所以,贺烬,如果想留下我,你就要付出点什么了。 贺烬一愣,许久没说话。 阮小梨清楚,有些事情不能逼太紧,她扭开头笑了笑:“你别多想,我也没想过要别的,眼下这样就很好......” 贺烬忽然用那双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微微发着颤,眼神却很坚定:“那如果,我说我想......娶你为妻呢?” 第504章 阮小梨愣住了。 她要的的确是贺烬这一句话,可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就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目的达成的太过简单,阮小梨有些回不过神来,总觉得这情形很不真实,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然而脸颊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是贺烬用手背在轻轻的蹭她。 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底倒影的全是自己的影子,他说:“阮小梨,你愿不愿意嫁我?” 嫁他? 阮小梨微微一颤,不自觉回视了过去,男人的目光很认真,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透过那双眼睛,她看见了自己不敢置信的脸。 当然要不敢相信,就在三个月前,他还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现在却...... 阮小梨心口骤然一凉,所有惊讶和震撼都变成了飞灰,这个男人只是为色所迷,口不择言罢了,没有一个字是值得相信的。 但既然他说出了口,那自己就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她闭了闭眼睛,混乱的思绪慢慢捋成线,大概是她沉默的太久了,贺烬忍不住又用手背蹭了蹭她:“阮小梨?” 阮小梨睁开眼睛,眼底所有莫名的情绪都已经敛了下去,只剩了最应景的不敢置信和忐忑。 她推开了贺烬的手,浅浅的笑了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娶我为妻?别闹了。” 贺烬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却压得很低:“你知道我不开玩笑的,何况是这种婚姻大事。” 这话越说,听在人耳朵里,便越假,阮小梨彻底冷静了下来,配合的露出动容的神情,可随后便又摇了摇头,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失落来:“别说胡话了,你和白郁宁可是赐了婚的。” “我已经上了折子,请求婚事作罢了。” 阮小梨又是一愣,贺烬不娶白郁宁了? 可之前好好的什么都没说,现在怎么忽然提起来了? 阮小梨猛地想起那天祈福会上的丑闻——原来贺烬也是在意这件事的。 也对,哪有男人不在意这个?自己以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眼下轮到白郁宁了而已,而用不了多久,等贺烬对自己现在样子的新鲜感退下去以后,那种嫌恶,就会再次落在她身上。 出身和过往,就如同皮肤一般,不管是光彩还是丑陋,都会牢牢长在身上,直至她们死去,身体彻底腐朽。 “动作真快。”她轻轻感慨了一句,抬眼看着贺烬,语气有些古怪,“就这么想我留下?” 贺烬大约没听出来别的意思,很快就点了点头。 阮小梨笑了,仿佛被感动了的样子:“反正我现在也走不了,那就劳烦侯爷照料了。” 贺烬脸色一亮,嘴唇一颤:“好。” 阮小梨将脸埋进枕头里:“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贺烬没有犹豫,很快就走了,彩雀紧跟着进了屋子。 “姨......姑娘,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彩雀探头看着她,阮小梨摇摇头:“没什么,不太喜欢侯府罢了。” 这话听的彩雀有些难受,闷闷的垂下了头:“那你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爷现在对你不好吗?” 第505章 阮小梨没开口,靠在床头看着外头发呆。 贺烬现在对她的确不错,可...... 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彩雀连忙转移了话题:“咱不说这些了,听说明天姜国的使臣就进京了,姑娘你见过姜国人吗?听说他们一个个长得足有一丈高,腰这么粗,全身都是毛,可吓人呢......” 阮小梨配合的笑起来:“你说的怕不是头熊。” 彩雀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就说是长得像野兽嘛,怎么就不能像熊呢?” 阮小梨连忙点头:“你说得对,就是熊人。” 彩雀仍旧不高兴,觉得她态度很敷衍,抿紧了嘴唇不肯在说话,阮小梨也就安静下来,这般闲着,竟又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刚好用午饭,贺烬却不见影子。 “不许我走,他又不在,去做什么了?” 彩雀端了饭菜进来:“说是进宫去了,哦对,先前皇上还给了个礼部的差事,也说不准去忙那个了。” 先前贺炎得了官职那般兴奋,阮小梨还以为他们这些人得个差事是很难的事,可贺烬才空闲了多长时间,便去了礼部......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叹了一声,拿起筷子正要吃饭,一碗只是闻着便觉得十分苦涩的药汁子被端到了她眼前。 “......什么?” “爷吩咐了,每餐饭前都要喝,一顿都不能落下。” 阮小梨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怕苦的人,可这药闻着也太苦了,贺烬该不会是察觉到她报仇的想法,故意来折腾她的吧? 贺烬抬手揉了揉鼻子,只觉里头痒的厉害。 乔万海一出来就看见他这副样子,顿时面露关切:“贺侯可是身体不适?” “许是昨晚着了凉,不碍事,皇上可肯召见?” 乔万海笑起来:“贺侯来,皇上哪有不见的?快请,皇上等着呢。” 贺烬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便抬眼扫了他一眼:“伤可好了?” “臣拜见皇上......已经无碍了。” “起来吧,朕也舍不得罚你,可你属实荒唐,说的那叫什么话?你母亲怕是气的不轻吧?难为她能忍住,没进宫来找朕。” 贺烬站起来,恭谨的低着头:“母亲自然知道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心中必定体谅......臣今日进宫,是想求皇上收回成命,将安宁公主和臣的婚事作罢。” 皇帝对此毫不意外,毕竟贺烬上折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心里也并不希望这桩婚事被促成。 只是先前他擅自去了豫州,让皇帝心中十分恼怒和忌惮,这才拖着一直没松口,即便是眼下,他也不打算答应的太痛快。 故而他顿了顿才开口:“她是皇家公主,即便眼下名声不好,可也终究是清白之身,被你这般退婚,往后怕是不好做人了......” 贺烬叩首:“臣自知此事不妥,只是实在不能遵旨,求皇上成全。” 皇帝轻轻敲着桌子,垂眼看下头跪着的人,半晌才叹了口气:“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你且回去。” 贺烬没再纠缠,心里很清楚皇帝只是将这件事当作一个筹码,等着自己拿出合适的东西来交换,急不来的。 第506章 第二天整个大昌都热闹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人都挤在路边等着看姜国的使臣进凉京。 彩雀扒着窗户缝,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寒江凑过去,扒着他的耳朵,小小的喊了一声,唬得彩雀一抖,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子。 清脆的一声巴掌响,屋子里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寒江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捂着脸缩到了一旁。 彩雀一愣,回过神来连忙去看他,心里又生气又无奈:“你吓我干什么呀?” 云水笑得打跌:“该,让你往跟前凑,这就是欠。” 寒江没搭理他,抬着肿起来的脸给彩雀看:“你看看这巴掌印,好几天都下不去。” 彩雀有些心虚,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我也不是故意的,都说姜国人很可怕,我本来就很紧张了,你还吓我......” “又没怪你,我就是有点疼,给我吹吹......” 彩雀脸色涨红,扭开头没吭声,寒江正要再哄她,一扭头却看见贺烬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登时也跟着涨红了脸。 “......爷?” 贺烬轻咳一声扭开了头,抬手给阮小梨倒了杯热茶:“你怎么也对姜国人感兴趣?” 阮小梨只是觉得在侯府有些透不过气来,才想出来走走,却不愿意提起这个理由,便随口敷衍:“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新鲜。” 贺烬有些没话说了,他本也不是擅长言谈的人,只好沉默下来,好在楼下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才没让雅间里的气氛尴尬下去。 彩雀丢开寒江,跑到窗边扒着窗框往下看:“爷,姑娘,他们来了!” 阮小梨凑过去,和她挤在一起往地上看,一群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果然骑着马进了城,这些人浑身皮甲,即便是天气已经凉了,也仍旧露着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十分彪悍。 彩雀轻轻吸了口气:“姑娘,他们都好大的个头......” 这般觉得的,不只是彩雀一个人,在看见姜国人样子的时候,底下围观的百姓有瞬间的躁动,显然都有些吃惊,也或者是被吓到了,纷纷后退,试图离他们远一些。 察觉到大昌百姓的畏缩,骑在马背上的人对视一眼,嚣张的嚎叫了起来,然后对着人群发出了类似野兽一般的嘶吼。 人群里顿时发出了惊呼,躁动越发明显。 然而越是如此,他们反倒越高兴,骑在马背上颇有些猖狂的笑起来:“老鼠一样胆小鬼,就该去做奴隶和畜生,早晚要杀光你们!” 阮小梨眼神微微一冷,其实家国大义这些轮不到她来管,可听见蛮夷外邦这般羞辱大昌百姓,心里仍旧很不痛快。 没得到反驳的姜国人还在猖狂大笑,抬手抹着脖子,不停的做出斩首的动作来恐吓周遭,孩子的啼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哈哈哈哈......这群废物被吓哭了,真想砍了他们的头......唔!” 一颗果子忽然从窗户里被扔了下去,准确的卡进了男人嘴里,巨大的力道冲击的对方闷哼一声,身体也跟着一歪,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十分狼狈的抓紧了缰绳,才稳住了身体。 阮小梨一怔,回头看去,是贺烬。 “他们是使臣,不要紧吗?” 贺烬一哂,声音又冷又厉:“本侯好心好意请他们吃大昌的果子,他们合该感恩戴德才对。” 第507章 阮小梨没有说话,心里却舒服了些。 那姜国人将嘴里的果子抠出来,目光狰狞的朝他们看过来:“是谁?!” 贺烬刚要从窗户里跳出去,一人就骑着马由远及近,声音冷静从容:“我大昌素来热情好客,请使臣吃颗果子而已,不必特意道谢这么客气。” 原本十分猖狂的人,听见那人开口,竟然瞬间收敛了气焰,只是将果子扔了出去,却没再开口。 “付将军?” 阮小梨忍不住朝窗户靠近了些,唯恐自己认错。 但贺烬给了她肯定答复:“嗯,此次姜国使臣的接待,由付将军负责。” 阮小梨心里微微一动:“你不是说她一直戍边?” 她思维如此敏锐,让贺烬不自觉笑了:“嗯,如你所想,皇上就是要借付将军,给这群姜国人一个下马威。” 毕竟不管是先前的国书还是眼下的他们的表现,都十分猖狂,若是不能震慑住他们,这和谈就没必要继续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姜国就将三十二部族全部收拢,现在想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也没听说过他们出了什么人才......若是早就有这样的实力,先前又怎么会被付悉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这些问题,贺烬心里即便满是疑问,也不能问出来,朝政尚且要谨慎,更何况是边境和军权。 “我要参加宫里的接风宴,你若是想去,我请母亲带着你。” 阮小梨摇摇头:“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你忙去吧。” 贺烬只能点头,本该走,却又不愿意动弹,总想再说点什么,他目光一扫,瞧见寒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彩雀拉到了一旁,将那张红肿的脸伸了过去,彩雀正给他上药。 他目光一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伤好像是好的快了点。 他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眼阮小梨:“我......” 阮小梨看过来,安静的等着他。 然而贺烬吭哧半天,却只是叹了口气,语气闷闷道:“我走了。” 阮小梨心里一动,抬脚走了过去,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裳:“早去早回。” 贺烬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好,我,我给你带宫里最好吃的点心。” 阮小梨含笑应了一声,贺烬这才转身走了,出了门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瞧着竟好像有几分舍不得一样。 她心里一哂,明明心情毫无波澜,脸上仍旧笑得温柔和煦,直到贺烬彻底不见了影子。 她重新走到窗边,靠在窗框上静静等着,不多时贺烬带着寒江云水出现,他果然又抬头看了一眼,阮小梨露出笑来,朝他招了招手。 贺烬停了下来,隔着人群,仿佛和她说了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也并没有想听的意思,便只是看着他,带着那有几分虚假的笑,静静的看着他。 贺烬脸上露出失望来,被寒江催促了一句,这才转身走了。 三个人的影子慢慢融进人群,很快便模糊不清了,阮小梨脸上的笑淡了下去,随后转身下了楼,彩雀连忙追上来:“姑娘,回府吗?” 阮小梨摇摇头,她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去做。 第508章 “贺侯,贺侯?” 贺烬已经进了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走神,这两天阮小梨的态度有些古怪,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正在琢磨就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回神看过去,却是个颇有些眼熟的小太监:“德瑞公公?” 德瑞笑了一声:“侯爷这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瞧着怎么不高兴?” 贺烬摇摇头:“不过是想起今天在街上瞧见的姜国人,十分猖狂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公公所来为何?” 德瑞瞥了眼周围:“奴才丢了件玉如意,到处找也没看见,所以来问问贺侯有没有瞧见。” 一个奴才在宴请朝臣外邦的宫殿里丢了玉如意? 贺烬目光一闪,站了起来:“反正闲来无事,本侯便帮着公公找找吧,是在何处丢的?” 德瑞弯着腰后退两步:“那奴才先谢过侯爷了,就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明德殿,往前没走多远,便看见皇帝坐在石头上出神,贺烬连忙上前行礼:“臣拜见皇上。” 皇帝没喊起,只是垂眼看他:“你在豫州找了那么久的人,什么都没发现?”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间问起了豫州的事? 怀疑自己和太子有牵扯,故意隐瞒太子的踪迹? 他连忙叩首:“皇上明鉴,臣去豫州不过是无奈之举,一路上处处艰险,又要送粮赈灾,寻人的事的确已经尽力,只是结果实在是......请皇上恕罪。” 皇帝打量他两眼,想起豫州刺史上报的那些消息,琢磨着贺烬这番话应该确实没骗自己,这才抬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朕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贺烬只能点头:“是。” 皇帝摆摆手:“你去吧,这姜国人不是省油的灯,待会说不得要出什么幺蛾子,仔细些。” “臣明白,臣告退。” 他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心里却清楚,皇帝绝对不会无端端的又提起豫州找人的事......莫非,是找到了太子? 赶在姜国使臣来的时候? 这未免太凑巧了。 他忽地想起那天付悉提过的姜国的异动,他也不是没想过姜国的一统过于诡异迅速,如果这幕后有太子的影子,事情便能说的通了......可他是大昌的皇子,将手伸到了姜国去是要做什么? 大约还是自己想多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事情想不透,即便想的透也不好深究,只能装个糊涂蛋。 他回了位置,给自己倒了杯酒,大臣们陆陆续续都到了,明德殿里越发热闹,不多时乔万海的声音响起来:“皇上驾到!” 众臣纷纷跪地迎接,皇帝抬了抬手,看着外头的天色:“使臣到哪了?” 乔万海正要让人去看看,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小太监飞奔来报:“皇上,姜国使臣到了。” 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姜国人出现在众人眼前,大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绷。 第509章 青藤从人群里摸了过来,靠在贺烬身边坐着:“打赌吗?待会这群野人,肯定要比武。” 贺烬懒得和他玩这种游戏,他更关心别的:“你比过?几分把握?” 青藤啧了两声:“不好说,他们爱玩阴的。” 接风宴进行没多久,姜国人果然提起比武助兴,虽然他们想着压大昌一头,可又不愿意将真正的底牌露出来,故而双方各派了几个人,互有胜负。 皇帝还惦记着和谈的事,眼下局面是最好的,便示意到此为止。 可姜国对自己人没能大胜这事显然十分恼怒,用姜国话说了些什么,虽然他们听不懂,却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皇帝脸色阴沉,可顾全大局并没有计较,一姜国人却站了起来:“大昌天子,我们姜国比武,从来都要分胜负的,既然前面一直是平手,不如我们就再比一场,一局定胜负。” 战书送上门来,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何况他们态度还如此嚣张,皇帝冷笑一声,抬眼看向付悉:“付卿。” 付悉连忙起身,却不等开口,姜国人就笑了一声:“我们知道付将军勇武,领教过很多次了,但是你们大昌难道就只有一个女人拿得出手吗?我们姜国,打仗这种事,可从来都不用女人去做。” 青藤忍不住开口:“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们就是打不过人家付将军,所以不敢打。” 姜国人顿时被噎得脸色铁青,片刻后一人笑起来:“我们姜国多的是人能打,可付将军是个女人,和她打,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比武本来就该是男人的事。” 这是既不愿意和付悉打,想挑个软柿子捏;又不愿意担上打不过女人的名头,所以索性开始胡搅蛮缠了。 可一战定输赢,除了付悉谁还有把握? 皇帝一时没开口,姜国人夸张的笑起来:“你们大昌的男人,胆子都这么小吗,没人敢和我们打可以直接认输,我们也不会计较的。” 这话谁能受得了,旁人不说,程旭安先站了起来:“爷爷的,老子上去教训教训他......” 他刚要动弹,就被永宁伯一把拽了回去:“你给我坐下,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丢什么人?!” 程旭安不服气:“就让他们这么说?” 永宁伯看了一眼皇帝:“皇上自有决断......这一战关乎大昌颜面,若是输了,整个大昌都得跟着丢人,你担得起这个责?” 程旭安蔫了下去,不甘心的叹了口气。 眼见无人应答,姜国人示威似的锤了锤胸口,鹰隼似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贺烬时一愣,随即眼底染上几分狰狞:“我认得你,在街上我们见过。” 贺烬抬眼看过去,这才瞧见那人他的确见过,先前被他扔了果子的人,倒是没想到他眼力很好。 对方直接跳上了比武台,伸手指着贺烬:“我,姜国战士兀达,挑战你,你敢吗?!” 先前出于谨慎,贺烬一直没冒头,既是不想出风头,也是不想惹麻烦,可现在被人指着鼻子挑衅...... 他看向皇帝,皇帝的脸色也已经青了,这姜国人的确嚣张。 皇帝紧紧抓住了杯子:“既然如此,贺侯,你便去陪他玩玩,输赢都不必太计较,不过若是你赢了,先前的事朕便应了。” 这说的是退婚的事。 贺烬连忙行礼谢恩,正要抬脚上去,那叫兀达的男人却忽然一笑:“只比功夫太没意思了,你敢不敢和我立生死状!” 第510章 比武和生死状完全是两码事,而提出这要求的男人,一看便没按好心,对方的身份先不提,可贺烬却是大昌的忠勇侯。 即便不说这个,也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若是当真在比武台上出了事...... 因而兀达的话一出口,连皇帝都犹豫了。 付悉远远的朝贺烬摇了摇头,她不是看不起贺烬,只是姜国人天生野蛮彪悍,在边境作战的时候,为了减少伤亡,都是要三人一组,才能和他们正面抗衡的。 而这些被选来做使臣的人,更是其中翘楚,只看那虬结的肌肉,便知道他们力量不小。 贺烬在大昌人里,的确算得上颀长高挑,可站在姜国人身边,却硬生生被衬得十分孱弱。 这,还没打,就仿佛看见了结局。 皇帝咳了一声:“朕忽然想起来,贺侯身上还有伤,怕是不好与你们动手。” 兀达看了一眼姜国的使臣团,夸张的笑了起来。 贺烬脸一沉,大昌不能让这样的人放肆。 他转身跪地,抬眼看着皇帝:“皇上,臣愿意应战。” 皇帝眉头一拧:“不要意气用事,下去。” 贺烬没动弹,他不是因为挑衅而一时冲动,只是这是个机会,倘若能赢...... “臣若是赢了,请皇上答应臣一件事。” 皇帝声音一沉:“有什么事容后再提,眼下不许胡闹,回去。” 贺烬没有动弹,他只是看着皇帝:“臣若是回去,皇上打算如何收场?” 皇帝一时沉默,如何收场......少不得要选个无关紧要的人上去,赢了最好,便是当真死了,也无关大局。 只是不管如何,大昌的脸面都不会好看罢了。 贺烬一抱拳:“皇上,臣何敢使大昌因臣受辱?” 皇帝心里一颤,他又何尝愿意如此?只是...... 罢了。 他看着贺烬,脸上露出几分长辈特有的严肃来:“那你便一试吧,切记不可意气用事......若你当真能赢,不管你所求为何,朕都允了。” 贺烬心里一喜,连忙谢恩。 “万事小心。” 贺烬应了一声,抬脚上了比武台。 付悉不自觉靠近了两步,以备危机时候来的急出手相救,然而姜国使臣们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意图,凑过来几个人借着敬酒的名头,将她围了起来。 皇帝脸色一黑,几个朝臣连忙去为付悉解围,可姜国耍起了无赖,不肯再说大昌话,旁人说什么他们也只当听不懂。 皇帝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他扫了眼比武台上的两个人:“看清楚了,若是贺侯当真出事,要他偿命。” 乔万海连忙低头应了一声。 德瑞端着生死状上了比武台,两人各自签下姓名。 贺烬撩起衣摆塞进腰带里,抬手自武器架子上选了把刀,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兀达嘲讽的看着他:“只敢躲在窗户里拿果子砸人的胆小鬼!” “便是一颗果子,你也没接住,还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们姜国的人,连马都不会骑吗?” “你!” 兀达被这句话激怒了,低吼一声,抡起流星锤就朝着贺烬砸了下去,贺烬虽然避开了,可锤子落地时,却硬生生将台子砸出了一个洞,木屑四散迸射而去,落地时竟有些插进了地面。 第511章 这流星锤是兀达自己的武器,显然是有古怪的,可这一击,仍旧能看出兀达的力气之大,下手之狠。 朝臣们不自觉禁了声,目不转睛的盯着上头的两个人看。 贺烬也扫了两眼那个坑,眼神凝重了许多。 兀达面露得意:“这块木头就是你待会的下场,被砸的稀巴烂。” 他抡着锤子再次靠近,他力气大,攻势猛,更糟心的是,速度也不慢,几乎让贺烬完全无法近身。 大昌众人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青藤摸过去找付悉:“将军,你看我表哥还能赢吗?” 他心里实在是没底,别的不说,只是武器上差距就大,那流星锤不光攻击距离远,还重,这要是挨上一下...... 付悉显然也看的明白,脸色有些凝重:“实在是不好说......” 话音未落,一直处于被动躲闪状态的贺烬,一个不留神手里的刀就被锤子的铁链缠住,兀达顺势一甩,将贺烬重重砸在擂台上。 擂台虽然没有和刚才似的被砸破,可巨大的撞击却让整座宫殿都跟着颤了颤。 这么大的力道...... 众人心里都是一紧,目光落在贺烬身上,对方却动都没动,仿佛是被砸晕了。 皇帝不自觉站了起来,抬眼往擂台上看去,却不等看清楚,就听兀达怪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硕大的身躯对着贺烬就扑了过去。 人群里顿时响起惊呼:“小心!” 就在这时候,兀达飞扑的速度骤然加快,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碰的一声砸在了擂台一角,再次将明德殿震得颤了颤。 姜国使臣震惊的看过来:“兀达?!” 贺烬爬起来,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将从兀达手里抢来的流星锤扔在了地上。 “你就只会抡锤子吗?” 眼见他说话还中气十足,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皇帝也坐了回去:“这孩子......” 乔万海连忙给皇帝拍了拍背:“贺侯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皇上放宽心。” 兀达很快爬起来,刚才贺烬借着流星锤的锁链,竟然出其不意给了他一脚,这让他颇觉丢人,猩红着眼睛抄起旁边的狼牙棒,朝着贺烬就砸了下去。 然而他快,贺烬也不慢,而且贺烬还比他灵活,不多时便一刀砍在他腿上,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跪了下去。 贺烬甩了甩刀上的血:“认输说一声就好,不必行这般大礼。” 大昌官员哄然大笑,姜国使臣则愤然离席。 消息传来,大昌百姓皆是十分高兴,旁的不说,先前这姜国使臣在大街上的嚣张,实在是招人烦。 然而也有人十分冷静。 此时,一座十分僻静的小屋子里,消失许久的太子殿下正靠在软榻上看话本,听完侍卫张琅打探来的消息,却丝毫没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可惜:“你说这贺烬,真的是榆木脑袋,若是他肯效忠孤,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主子说的对。” 太子白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葡萄。” 张琅连忙拽了颗葡萄喂给他,太子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看朝他看过去:“皮呢?” 张琅抬手:“在属下这。” “别浪费,吃了。” 张琅没犹豫便塞进了嘴里,随即整张脸都控制不住的皱了起来,太子语气淡淡的:“味道如何?” “......酸” 太子这才一歪头,将嘴里的葡萄果肉吐了出来:“该,尝都不尝就给孤吃,活该酸死你。” 第512章 阮小梨回侯府的时候,主院灯火通明,显然贺烬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她带着秀水进了屋子,还不等推门进内室,就听见一声闷哼从里头传出来,她微微一愣,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贺烬的伤还没好? 她朝秀水摇了摇头,示意她去找彩雀。 等人走了,她才推门进去,还没看清人,先瞧见了偌大一片於紫,夹着血丝,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一愣:“这是怎么了?” 贺烬烫着了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脸色涨的通红:“没事......吃晚饭了吗?让彩雀给你去取。” 阮小梨没动弹:“怎么又受伤了?” 难不成是又犯了错被罚了?这朝廷里做官竟然如此危险吗? 贺烬显然不想提这事,但又不愿意骗阮小梨,所以犹豫了许久,才慢慢开了口:“今日和姜国使臣比武,不小心中了招,只是看着吓人,不碍事。” 云水疯狂朝他挤眼睛,苦肉计,爷,苦肉计啊! 贺烬一脚将他踹到了一旁,然后转了转身体,将一后背的青紫都遮了起来:“给你带了火茸酥饼,让彩雀拿给你吃。” 阮小梨点点头:“好,用不用我给你上药?” 贺烬又犹豫了,但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等你吃完回来,就处理好了。” 阮小梨点点头,却仍旧没有走,她不知道贺烬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看他的伤,但这是个献殷勤的机会,既然想让贺烬对她死心塌地,甚至明知不行,却还要为了娶她而努力,那她就必须做点什么。 所以她离开之后,又悄然回去了,接过了寒江手里的药酒,慢慢涂在贺烬身上。 只是这伤不太好受,药酒一洒下,贺烬便浑身一颤,全身都绷紧了些,说的话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快一些。” 阮小梨下意识应了一声,贺烬一僵,费力扭头过来看她:“怎么是你......药酒的味道很难洗。” 阮小梨一顿,这种时候是该关心这个吗? 她有些无语:“嗯,我知道。” 贺烬就没再说话,既不叫喊,也不再催促,活像个哑巴,可身体却越来越紧绷,赤裸裸的告诉阮小梨,他现在并不好过。 阮小梨忍不住开口:“你可以喊出来。” 贺烬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仍旧选择嘴硬:“没事。” 阮小梨只好加快速度,等整个后背都揉搓一遍的时候,她身上也冒了汗,只是比起贺烬来说,就不值一提了,他简直像是水洗了一样,胸口亮晶晶的,身体还在打着颤。 阮小梨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疼出来的?” 可贺烬扭开头咳了一声,大概是觉得很丢人,所以一直没吭声,阮小梨摸摸他的头:“你可以喊得。” 贺烬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阮小梨最近没少见他笑,可眼前这个笑不太一样,明晃晃的,竟然有些往人心里钻,她不得不扭开头,免得自己一不留神,被美色所迷。 贺烬没察觉到她的躲闪,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开了口:“习惯了,喊了要被人笑话的。” 阮小梨有些奇怪,贵人娇气些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会被笑? 第513章 贺烬眼神有些飘,大概是回想起了往事:“你知道我父亲早逝,我打小袭爵,难免会有人不满,所以桩桩件件都不能做的比旁人差,即便疼了累了,也不能说出来,否则旁人便要说你无能。” 阮小梨很意外,她不知道原来贺烬这样的人,也会有过的不容易的时候......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长公主呢?她那样威严,应该护得住你。” 贺烬摇摇头:“小时候母亲对我十分严厉,轻易不肯露出笑脸来,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先生罚了,母亲还要再罚一遍......我那时候是有些怕她的,后来便明白了,她只是不想让我以为有人可以依靠,然后养成软弱的性子,想让我刚硬些,坚强些。” 所以即便如今成年,理解了长公主当初的苦心,他和这个母亲也仍旧算不上亲近,倒是处处恪守礼节。 阮小梨隐约想起来,贺烬袭爵的时候,好像才六岁,那么小的孩子...... 她猛地甩了甩头,自己在干什么?竟然在心疼贺烬,她真是疯了。 她有些仓皇的转移了话题:“那以后不要和姜国人起冲突了。” 贺烬顺势也止住了话头:“听你的。”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阮小梨拉近了些:“我其实可以很轻松就赢他的,可是不行,至少当着皇上的面不行......我还是很厉害的。” 他说完,仰着头看着阮小梨,很希望化解她对自己的误会,至少不要留下一个他一打架就会受伤的错误印象。 然而阮小梨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那句当着皇上的面不行。 所以这伤,是贺烬故意的,他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其实文韬武略都很出色。 阮小梨沉默的看着贺烬,小时候所有人都逼着他拔尖,长大后,却又要锋芒敛尽......听起来倒有些可笑。 可若是身在其中,大约就只觉得憋闷了。 古怪的念头自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她强压了下去,不许再多想了...... 贺烬却忽然抬手抱住了她的腰:“阮小梨,我今天很高兴。” 阮小梨顿了顿,贺烬高兴? “伤成这样,有什么好高兴的?” 贺烬没开口,虽然这伤的确不好过,可比起他得到的,就不值一提了,皇上答应了会应承他一件事,那他娶阮小梨,也就不是没有一点指望了。 只是现在还不能提,身份在这里,若不能谋划周全,肯定会害了阮小梨。 他更紧的抱住了怀里的人:“以后等我办成了再告诉你......” 阮小梨便不再问,心里其实也不好奇,反正能让贺烬高兴的事,对她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必追根究底了。 夜色渐深,贺烬披上外袍站起来:“你睡吧。”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你这副样子,要怎么去睡软榻?歇在这里吧。” 贺烬张了张嘴,看样子很想答应,但一开口,问的却是:“你睡哪?” 阮小梨笑起来:“睡软榻?” 贺烬转身就走,阮小梨抬手拉住他:“说笑的,床这么大,两个人又不是睡不下。” 贺烬垂眼看着她,眼底带着探究,在确定她这话是认真的之后,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好。” 第514章 只是就算同床共枕,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贺烬躺不下,趴着又睡不安稳,一宿下来,醒醒睡睡,临近天亮,脑子反倒有些昏沉。 阮小梨起来的时候看了眼他的后背,已经彻底肿胀了起来,看着比昨天还要吓人,看来是又要养些日子了。 她刚要下地,外头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长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来,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阮小梨一愣,一瞬间颇有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躲起来,搬来侯府这些天,长公主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对方应该是不知道她的存在的,这时候躲起来,能省很多麻烦。 可她不愿意再躲避,什么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她最后还是下了地,坦然的站在床前,等着对方越走越近,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抗衡这位尊贵的长公主的殿下,但对方再想杀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她缓缓吐了口气,随着心跳越来越快,不自觉的握起了拳头,手腕却在这时候忽然被人抓住,她一愣,回头看去,却是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抬眼看着自己。 “怎么醒这么早?” “......睡不着便醒了。” 昨晚贺烬没睡好,她也是,只是这次并不是因为噩梦,而是贺烬在身边,让她有些不安稳。 “那等喝了药,再睡个回笼觉吧。” 阮小梨点点头,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不住提了一句:“好像是长公主。” 话一出口,她心里便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来,贺烬......会不会想让她藏起来?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贺烬嘴唇上,眼见他开开合合,却没能听清楚说了什么,直到贺烬用手背蹭了下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什么?” 贺烬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我说,母亲的确行事有些偏激,我代她和你道歉,你可还愿意见她?” 这和自己想的答案不太一样,阮小梨愣了愣才点点头:“好。” 贺烬看着有些高兴,开了箱子要去找衣裳,但不等他找到,房门便被推开了,云水哭丧着脸堵在门口:“殿下,爷还没起呢......真没起......” “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没起我便不能看了?” 云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是这个,是......” 不用他说,长公主已经看见了阮小梨,她不由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 阮小梨微微垂下眼睛:“前两天。” 长公主还要说什么,贺烬便开了口:“母亲,我们还没换衣裳,劳烦您出去等一等。” 长公主脸色发黑:“这副样子还换什么衣裳?伤了也不告诉我,若不是今早宫里来人问,本宫还和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做儿子的?” 贺烬略有些无奈:“不想让母亲担心罢了。” 长公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说这些废话,伤呢?我看看。” 贺烬摇了摇头:“都是小伤,母亲不必看了,的确是不碍事的。” 长公主的气势汹汹忽然一顿,大约是他小时候自己真的太过严厉,以至于现在,贺烬不管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委屈,都不愿意说出来。 第515章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阮小梨:“你看过他的伤了?” 阮小梨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长公主会问自己,亲儿子可就在眼前,这母子两人...... 她狐疑的打量着两人,慢慢点了点头:“一大片瘀伤,叠在杖责的伤口上,已经肿了,昨天涂了药但一时半会儿应该好不了,总要修养些日子的。” 长公主点点头,眼睛有些暗淡:“那便歇着吧,姜国人最近正在乱逛,惹了不少乱子,外头又有不少贺家的流言蜚语,不出门也好......缺什么就让人去慈安堂取。” 贺烬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长公主没好气的瞪着他:“一身伤便消停些吧。” 她转身走了,贺烬这才放松了些,阮小梨扶了他一把,原本想让他歇着的,他却只是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今日按理该去礼部。” 仿佛什么时候彩雀的确提过贺烬得了礼部的差事,只是这副样子...... 像是看出了阮小梨眼底的关心,贺烬眼神柔软下来:“点个卯就回来,不碍事。” 阮小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再拦一下,如果什么都不说,仿佛是有些不太关心他。 “不能告假吗?刚才长公主还说不让你出去。” 她犹豫半天,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贺烬摇摇头:“不好告假,差事倒是不要紧,是有些别的要去查一查。” 太子是不是回京了?迟迟不露面,是想做什么? 看出他有意隐瞒,阮小梨便不再开口,见云水找了贺烬的衣裳出来,便退到一旁看着他给贺烬穿。 云水原本还以为她会搭把手,见她走的这么干净利索,顿时苦了脸:“阿阮姑娘,奴才这笨手笨脚的......” 阮小梨扫了他一眼,仍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云水只好讪讪一笑,收回了目光,低头去给贺烬系腰带,以往这种活计,贺烬都不用旁人伺候,只是眼下有些不方便,才不得不用了人,只是云水当真有些不习惯,腰带一拽,勒的贺烬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推开了云水:“我自己来。” 云水讪讪的往外走:“那奴才去备车。” 他一走,阮小梨才走过去,接了贺烬手里的腰带,对方却又没松手,只垂眼看着他:“不想做便不做。” 阮小梨没给他回应,倒是提起了一个从刚才起就很好奇的话题:“你和长公主一直都这么相处吗?” 先前她只远远看见过,还以为母子关系很融洽,眼下身处其中,才察觉到那分无法言明的生疏。 贺烬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知道旁人家不是这样的,可人不能太贪心,他享受着侯府的富贵和显赫,就要吃下这身份带来的艰难和不易。 长公主在他年幼时替他撑住了侯府,他就不能在成年后,再去怨怪对方没能给他温和慈爱。 “我心里很敬重母亲。” 这便够了。 但他觉得,如果以后阮小梨有了孩子,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即便自己这个父亲不称职,她养的孩子,也肯定会很好。 只是这话,他提都不敢提。 第516章 贺烬走后,阮小梨刚要出门,彩雀就眼睛亮亮的凑了过来:“姑娘,爷刚才走的时候吩咐,说让府里的奴才以后都拿您当主子呢。” 阮小梨一愣,侯府的主子? 她一时间心情复杂,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彩雀倒是很高兴:“要不要把人都喊过来认认?以往那么多人都欺负过咱们,奴婢可一个个都记着呢。”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若是她当真会留在侯府,这么做也不是不成,可她不会,不止不会,还会将这里闹得鸡犬不宁。 自己做了什么迟早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彩雀必定会跟着遭殃,倒不如现在低调些。 “你如今在主院伺候,想收拾谁收拾不了?你忘了翡烟当初多神气了?” 彩雀有点心虚:“奴婢也不是没试过,还是不太敢。” 阮小梨失笑:“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虽然先前在主院住过一段时间,可对这里却并不算熟悉,走着走着便到了花园,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可是小桃?” 彩雀连忙点头:“是她,先前在主院里伺候的,后来就被调到二爷那里去了。” 二爷,贺炎? “贺炎还住在侯府?” “在,只是这阵子被关起来了,说是要闭门思过。” 阮小梨淡淡的应了一声,已经毫无兴趣了,既然贺炎完全无法对贺烬造成威胁,那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弃子了。 相比较而言,小桃倒是值得她费点心思,她还记得当初这丫头是怎么欺负彩雀的。 旁人可以不理会,但这个丫头,即便自己最后会栽,也一定先把她收拾了。 “把人喊过来,现在也轮到咱们仗势欺人了。” 彩雀眼睛一亮:“是,奴婢这就去!” 她欢快的跑走了,秀水探头往前看,语气里带着好奇:“姑娘,和她有仇?” 自然是有仇的,还不小,就算不提彩雀那一茬,也还有这丫头当初换了坠子,冤枉她的事。 即便只是抄了几天的《女戒》,可想起来,当时心里的委屈,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当然更糟心的,还是贺烬那时候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叹了口气,明明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现在想起来,胸口竟然还是发闷的。 那边彩雀和小桃说了几句话,对方虽然不再跟着白郁宁,却仍旧没把彩雀放在眼里,看起来并不打算乖乖跟着她过来。 “秀水,去帮帮她。” 秀水连忙应了一声:“是......奴婢下手可有点重。” “无妨。”阮小梨亭子里坐下来,“留口气就成。” 她眯着眼睛打量这座小亭子,以往路过那么多回,从来都没敢进来坐一坐,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也不过如此。 秀水果然比彩雀能干的多,不多时就拧着小桃的胳膊把人带了过来,彩雀一脸震惊的跟在她身边。 第517章 “姑娘,秀水她好厉害呀。” 秀水被夸得脸有点红,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阮小梨看着被迫跪在地上的小桃,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惊惧,仿佛并没能认出她来,阮小梨一哂:“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她一开口,小桃才确认了:“阮姨娘?” “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小桃眼底露出恼怒来:“你竟然还没死啊,贱人就是命大,赶紧放了我!?你知道我现在是谁吗?再不放开我,二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哟,看不出来,还挺有底气。” 阮小梨失笑,贺炎那草包,能有什么本事? 即便眼下她不依仗贺烬,也能将他拿捏的死死的,可惜小桃完全不知道这一点,越说胸膛挺得越直:“那当然!他可是说了,等袭了爵,就让我做贵妾!” 她看着阮小梨满眼嘲讽:“你知道什么叫贵妾吗?你这样的人见了我都得下跪......啊!” 秀水抬手一个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小桃惨叫一声,抬起头不甘心的瞪着阮小梨:“你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啊!” 秀水反手又是一巴掌,她自小练武,手劲大,两下便将小桃的嘴角打破了,血迹渗出来,一时颇有些凄惨。 彩雀呆了呆,默默的往后挪了挪,悄悄去抓阮小梨的胳膊,可一抬眼,却只见她脸上半分怜悯不忍都没有,反倒冷淡的让人心惊,她甚至还是带着笑的。 彩雀一僵,伸出去的手有些抓不下去了。 阮小梨一无所觉,轻轻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她不太愿意好好说话,秀水,你便先教教她。” 秀水点点头,抬手一连七八个巴掌下去,将小桃打的满口血水,除了呜呜求饶再不敢说别的,这才停了手:“姑娘,她老实了。” 阮小梨目光垂下去,小桃明显瑟缩了一下,眼底染上了几分畏惧,阮小梨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耳垂上,随即微微一闪:“你这坠子,倒是很精致,不是你一个丫头买得起的吧?” 小桃心虚的扭开头。 阮小梨也不恼,声音仍旧淡淡的:“这是当初白郁宁给的那一副?” 小桃浑身一抖,阮小梨就明白自己这是猜对了,她有些想笑:“你还真是大胆,偷的东西,也敢明目张胆的戴出来,你就不怕贺烬看见?” 小桃没敢开口,她以往也是不敢戴的,但只是怕白郁宁看见,可前几天,白郁宁出了那么大的事,已经要去青莲庵了,自然没办法再来侯府,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至于贺烬......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阮小梨:“爷,爷知道。” 阮小梨一愣,贺烬知道?知道什么? 她有些没听明白,秀水会意,抬手又是一巴掌:“把话说清楚,再这么含含糊糊的,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刚才那一顿巴掌下来,小桃是彻底怕了秀水,闻言连忙点头:“是是是,我说清楚,侯爷知道这坠子在我这里,当初你把假坠子还回去的时候,爷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为了维护公主的名声,才没有说出去......” 阮小梨怔住,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原来当初贺烬不是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而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背锅......白郁宁的丫头不能背上偷窃的名声,她可以,反正她出身青楼,早就没有名声可言,再坏一些又怎么样? 她忍不住笑起来,贺烬,果然是贺烬会做的事情...... 第518章 她撑着头,笑得肩膀有些发抖,她当初可真是太蠢了,怎么会以为贺烬只是更相信白郁宁一些呢? 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他什么都知道,却就是要冤枉自己呢? 还要自己背着那样的名头,去承白郁宁给她求情的情...... “真的是尽心尽力啊......” 她笑声慢慢停了,却伏在桌子上半晌没动弹,贺烬啊贺烬,你为了白郁宁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可这么真心对待过的人,因为一件丑事,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啊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人...... 彩雀见她许久过去,都动也不动,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姑娘,你怎么了?” 她当初是知道阮小梨被冤枉的,却并不知道是怎么冤枉的,现在看这反应,隐约猜到了事情真相很伤人。 刚才生出来的那点畏惧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心疼的抱紧了阮小梨:“没事的,都过去了......” 阮小梨慢慢闭上眼睛,黑暗能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她慢慢抓住了彩雀的手,冰凉的指尖冷的彩雀微微一颤:“姑娘?” 阮小梨长长的出了口气,彻底冷静了下来:“没事了,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一时没能忍住......吓到你了?” 彩雀白着脸摇了摇头,撒谎撒的很不走心。 阮小梨拍了拍她的手,本想安抚她两句,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贺炎的声音传过来:“谁敢在这里动私刑?还是动我的丫头,不要命了!” 小桃眼睛一亮,挣脱开秀水的桎梏,朝着贺炎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随即一头扑进贺炎怀里:“二爷,救救奴婢。” 贺炎一愣,一时没能认出来小桃,见她半张脸都是血,眼底露出几分嫌弃来:“你先擦擦,脏死了。” 小桃一僵,连忙抓着袖子擦了擦,随后伸手指着阮小梨:“二爷,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妾室,竟然敢这么欺辱奴婢,这就是在打您的脸啊!” 一个妾? 贺炎身上的火气顿时高涨了起来:“你等我给你出气,今天要是不教训的那个贱人爹娘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姓贺!” 他撸着袖子,气势汹汹的朝凉亭走过来,小桃擦了把脸,连忙跟上:“二爷,待会一定要让奴婢动手!奴婢非得抓花了她的脸,再把她到最低贱的......” 前面的人冷不丁停了,小桃没注意,一头撞在了他背上:“二爷,你怎么不走了?” 贺炎抬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顿时将小桃抛在了脑后,脸上堆满笑凑了过去:“这不是阿阮姑娘吗?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你......你是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阮小梨轻哂一声:“阿阮姑娘?不是贱人吗?” 贺炎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是你要教训这丫头啊?这哪用劳累你,你说一句,我帮你啊,你看能不能再给我搭个线,我现在赋闲在家......实在是屈才啊。” 阮小梨只是笑,也不说话,小桃却彻底僵住了,她刚才听见贺炎说什么? 她不敢置信的抓住了贺炎的胳膊:“二爷,你在说什么呀?你刚才还说了要给我出气,怎么能改口啊......” 贺炎没得到阮小梨的回应,本就有些恼怒,小桃还要来惹闲,他烦躁之下一巴掌打了过去:“阿阮姑娘教训你那是你的造化,你还想出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他又抬起手来,吓得小桃脸色煞白,缩在地上没敢动。 可贺炎却忽然反应过来,若是想讨好阮小梨,让她在给自己和贵人牵线搭桥,教训这丫头也是个法子,毕竟她们看起来有仇。 第519章 他顿时来了兴致,抬脚朝小桃走了过去,狠狠两脚踹在她肚子上:“贱人,说,怎么得罪阿阮姑娘了?!” 小桃捂着肚子,痛苦的缩成了一团:“别,别打了......” 贺炎却只当她在装腔作势,下脚越发狠辣:“没听见我问话?还不快老实交代?!贱人,连阿阮姑娘都敢得罪,我打死你......” 小桃张了张嘴,却连喊都没能喊出来。 “够了!” 阮小梨忽然开口,打断了贺炎的暴行,她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这贺家的兄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只会在女人身上逞威风。 她冷冷看着贺炎:“想必这个人你也不要了,送给我吧。” 贺炎连连点头:“好,好好好,阿阮姑娘要是还哪个丫头不顺眼,只管说,我一定给你送过去,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他凑近了些:“你看,这搭线的事儿......” 阮小梨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再说吧。” 贺炎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面露不满,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阮小梨无视了个彻底,她扭头看向秀水:“把她带走。” 彩雀连忙上前帮了个忙,和秀水一起将小桃扶了起来,跟在阮小梨身后往主院去。 贺炎忍不住抬脚跟上,秀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想起了那天在春风楼摔的狗啃泥,顿时整个面门都疼了起来,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 只是嘴上不肯消停:“你别忘了给我搭线啊......一个婊子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后半句他说的很小声,并没有旁人听见。 彩雀看了眼昏迷的小桃:“姑娘,她往哪里放啊?” “先关在柴房吧,过两天就让她回她该去的地方。” 白郁宁在青莲庵吃斋念佛,小桃这个贴身丫头也该跟着才对。 彩雀点点头,喊了粗使婆子来帮忙,把昏过去的小桃架去了厨房,一转头却发现阮小梨正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啊?” 阮小梨要去春风楼。 今天的烟花巷格外的冷清,甚至带着几分凄凉,连春风楼外头都没人守着了,这让她有些意外。 老鸨看见她倒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就又萎靡了下去:“姑娘是来收拾东西的吧?以后是不是就不来这里了啊?也对,侯府多好,这里最近又乱......” 阮小梨轻笑:“怎么可能?侯府是什么地方?是我这种人能长住的吗?” 老鸨下意识高兴起来,可随即就反应过来阮小梨八成是在骗自己:“您这话说的,看贺侯那架势,给你赎身也不是不可能,再一顶小轿抬回去,那也是正经的侯府贵人了。” 阮小梨神情淡下去:“我不会给人做妾。” 老鸨觉得她只是心高气傲,还幻想着要嫁人为妻,下意识劝解了两句,想让她认清现实:“这做富贵人家的妾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要是再生个孩子......” 阮小梨的眼神彻底冷下去,声音里仿佛要掉冰碴子:“我说了,我不会给人做妾!” 第520章 她语气罕见的如此锋利,还在喋喋不休的老鸨一时被镇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这位娇客生了气,也没敢再说什么,讪讪陪笑了一声,然后从袖子里套出来一张请帖递给她:“原本还打算送去侯府的,你既然回来了就刚好看一看,姜国使臣派人来送了一张帖子,想请你去一趟。” 阮小梨看都没看:“扔了吧,不去。” 老鸨掏出一个钱袋子来:“这么多金叶子呢......” 秀水有些烦了:“我说妈妈,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啊?姑娘说了不去,你没听见吗?” 老鸨被她教训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讪讪道:“那行,我这就让人退回去......” 她转身要走,阮小梨又喊住她,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支足金的簪子塞进了她手里:“总不能让妈妈白跑这一趟。”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我这就去办,不怪姑娘不愿意去,这姜国人实在不是东西,昨天晚上去了好些窑子,说是还闹出了人命。” 阮小梨动作不由一顿:“这么猖狂?” 老鸨不停摇头唏嘘:“谁说不是,谁遇见谁倒霉。” 这话倒是真的,青楼女子便是真的死在了床上,也没有人会去追究,何况,闹出事来的还是姜国使臣,事关两国邦交,就更加没人会在意了。 “昨天没人来这里?” 老鸨双手合十年了声佛:“还好没来,姑娘不在,小公爷和世子爷也都没再来,昨天要是那群人真来了,少不得要出点什么事。” “佛祖保佑,可千万别来。”她念叨了一句,“我还是回去上几炷香的好。” 她说着急匆匆的走了,秀水跟过去关上了屋门:“胆子真小,这么多牢骚只知道来烦姑娘......姑娘今天住在这吗?” 阮小梨没出声,如果姜国做事真那么猖狂,那今天应该会来春风楼才对,毕竟帖子都送来了。 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岂不是可惜? 贺烬,让我看看,你的那句娶我,究竟会用几分心。 她紧紧抓住了手里的梳子,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木梳掰断。 楼下忽然嘈杂起来,阮小梨心里一动,有了股莫名的预感,她看了秀水一眼,秀水正要下去查看,老鸨就急匆匆跑了上来。 “姑娘,姜国人来楼里了,说是要找你,怎么办?” 她白着脸,丰满的身体微微发着颤,脸上写满了惊恐,显然之前关于姜国人在青楼里玩出人命的事,让她很是畏惧。 阮小梨更紧的抓住了手里的梳子:“多少人?” 老鸨被吓的有些糊涂了,没记清楚:“三四个,也可能是四五个,都拿着那么长的刀,一进来就砍坏了桌子!” 阮小梨慢慢松开梳子,抓起一缕头发慢慢的梳:“让他们领头的上来。” 老鸨有些畏惧:“万一他们不听......” “不会的,我一个女人,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管去。” “可万一......” “快去。” 老鸨不敢再说连忙去了,秀水有些着急:“姑娘,从窗户里跑吧,咱们找地方躲躲,然后派人去驿馆求救,殿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青藤会不会来无关紧要,可贺烬肯定会来。 若是自己刚从侯府出来就被姜国人动了,他面子上可过不去。 “你去礼部找贺烬,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他,还有句话一定要说,若是晚来一步,就给我收尸。” 秀水有些害怕:“姑娘,你不是认真的吧?” 第521章 阮小梨看着镜子里的人笑了一声:“你若是再不去,就真的要给我收尸了。” 秀水一愣,楼下果然传来了脚步声,姜国人上楼了。 她没敢再耽误,推开窗户跳了出去,几乎是她落了地,房门就被打开了,熊一般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对方打量着阮小梨,半晌一笑,用不太熟练的大昌话开了口:“女人,你很漂亮。” 阮小梨也看了他一眼,虽然披着野蛮的外衣,但应该不是个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那就有拖延时间的可能。 她心里稍微一松,却仍旧紧绷着,只是面上半分都没有露出来,仍旧不急不续的梳头发,秀水赶去礼部,贺烬再从礼部赶过来......至少要一炷香的功夫。 “你们在青楼里横冲直撞,是要找谁?” 她并不回头去看那个姜国人,对方却自己凑了过来:“我没有允许你问这些。” 阮小梨一哂:“这是大昌,我不需要你允许。”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可旁听的老鸨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姑娘,少说几句吧......” 阮小梨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不然等会自己逼不得已要跳楼逃跑的时候,老鸨说不定会碍事。 老鸨有些犹豫,确认似的看着阮小梨,见她点了点头,这才退了出去,虽然仍旧有些担心,可看不见姜国人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这些野蛮人,真是太吓人了。 而吓人的姜国人,此时紧紧挨在阮小梨身边,高大的影子,将对方纤瘦的身体完全笼罩住了。 “我们要美人,最漂亮的美人。” 他笑了一声,抬手去摸阮小梨的下巴,却被对方轻巧躲过:“你们姜国难道没人了吗?要来大昌找人?还和土匪似的要抢。” 对方脸一沉,大概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我赤鹰看上的,就是我的,到时候一起带回姜国,生孩子!” 生孩子? 这群王八蛋,把女人当什么了? 她眼底窜起来怒火,这些男人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自以为是! 她将手藏在袖子里,狠狠抓住了匕首,真想杀死这个混蛋。 可惜她很清楚,自己不会是对手。 忍一忍,再忍一忍。 察觉到姜国人再次逼近,阮小梨一步步后退:“我们又不是物件,即便是卖身进了这里,也不是你们说带走就带走的。” 男人笑起来,伸手来抓阮小梨:“女人,就是物品,谁抢到,就是谁的。” 这个王八蛋! 阮小梨实在是忍无可忍,匕首划过身前,将男人的手挡了回去,对方吃了一惊,垂眼看自己被划伤的手,笑容里慢慢带了几分狰狞:“我喜欢性子烈的女人!” 阮小梨恨不得啐他一口,禽兽! 她忍不住去看沙漏,还差一点...... 男人却忽然窜了过来,阮小梨心里重重一跳,走投无路的爬上了窗台:“别过来。” 就这短短的一瞬间,沙漏空了,阮小梨心里一喜,她没再犹豫,纵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就有一只手搂住了她。 阮小梨心里一松,以为是贺烬到的及时,可一扭头,眼前的人却仍旧是那个叫赤鹰的可恶的姜国男人。 她心里一凉,下意识往路口看去,没有贺烬的影子,他没来。 第522章 赤鹰将阮小梨摁在地上,低头在她颈间猛嗅,浑然不顾这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 “大昌的女人,香。” 阮小梨被恶心的浑身哆嗦,她不得不咬紧了牙:“放开我!” 男人抬起手,舔了舔自己刚才被阮小梨划出来的伤口,眼底露出个嗜血的笑容来:“我喜欢性子烈的女人,不容易死。” 阮小梨心口一颤,她想起老鸨说的,这些人昨天在其他青楼里闹出了人命的事来......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不行! 她伸长了手去摸自己刚才不小心弄掉的匕首,眼看着只差一点点,只要再努力一下就...... “哐啷”的一声响,匕首被一只脚踢远了,男人强迫阮小梨看着他,然后狰狞一笑:“不会再给你机会的......” 阮小梨心口发凉,一瞬间什么思维都没了,只剩了挣扎的本能,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被轻而易举的镇压,她清楚的感觉到手被抓起来举在了头顶上,然后男人的脸越来越近...... 不...... 碰的一声巨响,阮小梨身上骤然一轻,她浑身一颤,紧跟着身体就被人抱住了,一双粗糙的有些硌人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阮小梨,阮小梨,看着我,没事了......” 阮小梨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后怕一瞬间涌遍全身,让她从里到外都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原来被强迫做这种事,是这么痛苦的感觉...... 贺烬脱了外袍裹在她身上:“等我一会儿。” 阮小梨点点头,看着贺烬站起来,走到那个姜国男人跟前,一拳一拳砸下去,没多久春风楼里头剩下的那些姜国人也都出来了,将贺烬围了起来。 然而他先前那句可以很轻松就赢并不是在撒谎,一对四,他也没有落下风,哪怕他身上还有伤,下手的时候也不见丝毫迟缓,甚至称得上是狠厉,一拳一拳,沉闷的声响,听的人胆战心惊。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巡城使,如果只是贺烬当街行凶,他们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被打的那是姜国的使臣。 巡城使只能上前将人拉开:“贺侯,贺侯,冷静,冷静啊!” 贺烬眼睛猩红,爆喝道:“滚开!” 巡城使哪里敢松开,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侯爷,出了什么事,您告诉下官,下官一定给您处置妥当。” 贺烬垂眼看见了士兵腰间挎着的刀,抽出来就要往姜国人身上砍:“处置?是该处置。” 这些人简直该死。 巡城使连忙抱住他的胳膊:“不可,不可啊贺侯,这可是姜国的使臣,这要是杀了,要出大事的啊!” 贺烬揪住巡城使的衣领,将他从身前拽开,举着刀仍旧要往姜国人身上砍,好在程旭安和等邓耀祖来的及时,连忙扑过去拦住了他:“贺侯,你别冲动!” 贺烬被两人撞到了后背的伤,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只是最后关头他硬生生抗住了。 程旭安连忙松了手:“贺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第523章 贺烬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地上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杀了他们,你们拿我去交差。” 程旭安和邓耀祖越发不敢松手,巡城使趁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叹气:“侯爷,这是青楼,就算那阿阮姑娘被动了,也不好说什么呀......” 程邓两人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跟着劝解:“是啊,贺侯,这点小事不值得......” 贺烬一颤,他一把抓住邓耀祖的衣领:“小事?这是小事?!你特么再说一遍!” 邓耀祖被他猩红的眼睛吓住,一时没敢开口,巡城使则趁机让人将几个姜国人扶了起来,搀着他们赶紧往外走。 可对方刚刚被打的那么凄惨,眼下虽然不敢动手,嘴上却不肯认输:“你给我等着!我早晚会抢走她!我要把她带回姜国去,给姜国的士兵做军妓!” 贺烬猛地往前一窜,被程旭安死死抱住:“贺侯......” 姜国人没敢再放狠话,转身就跑,可身后仍旧响起了破空声,惊得他们头皮发麻,下意识躲避,却仍旧有一人被洞穿了大腿,顿时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巡城使头皮发麻:“快,快去请大夫......贺侯,算了,算了......” 贺烬看着眼前这些人,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放在心里的人,就在这个地方,当这么那么多人的面险些被糟蹋了,他们竟然要他算了? 他气的浑身发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 “算了,贺烬。” 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来,可这次不同于其他人的,贺烬听在耳朵里,不止没有恼怒,反倒觉得心口一凉。 他循声看过去,就见阮小梨靠在墙角,静静的看着自己,等他目光落下的时候,她便再次动了动嘴唇,说的还是那句话:“算了。” 贺烬浑身一颤,快步走了过去:“不能算了,我要给你讨个公道!” 阮小梨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讨不回来的,我是个青楼女子,没有人会给我公道......” “不是!”贺烬低吼一声,他抖着手捧着阮小梨的脸,“你是我侯府的侯夫人,任何人都不能侮辱你,任何人都不行!” 阮小梨心口微微一颤,明知道这人说的不是真的,可她竟然仍旧有一瞬间的产生了被珍惜和心疼的错觉。 可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无法摸消,所以面对贺烬这样痛苦又疼惜的眼神,她的心很快就冷了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用轻缓却又透着冷淡的声音说道:“我不是,贺烬,我和侯府没有关系,你没有立场为我出头。” 贺烬抗拒的摇摇头:“你是。” 阮小梨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别自欺欺人了,我不是,永远都不会是,你我都清楚,做不到的,你永远都不可能娶我。” 贺烬身体一颤,随即猛地抱住了阮小梨,然后越抱越紧:“阮小梨,我会做到的。” 阮小梨垂下眼睛,没有开口。 贺烬忽然松开她,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等我。” 他站起身来,抬眼看向程邓两人:“送她回侯府。” 两人忙不迭点头,凑过来将阮小梨扶了起来:“贺侯,你去哪里?” 贺烬没开口,翻身上马飞奔而去,看方向,是皇宫。 阮小梨心口又是一颤,目光落在那疾驰而去的背影上,迟迟没有收回,贺烬,是你亲口说要娶我的,我只是逼你一把,应该不算过分吧...... 第524章 贺烬自宫门口翻身下马,一路往御书房去。 皇帝正宣了后妃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听见乔万海说贺烬求见,略有些诧异:“不在府里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宣进来吧。” 后妃见皇帝放下了奏折,趁机靠了过去:“皇上和贺侯说完话,可要去臣妾那里坐坐?您可是许久都没去了,臣妾心里惦记的很。” 皇帝抬手搂住美人纤瘦的腰,不由自主的摩挲了两下:“朕也惦记你,恨不得长在你身上才好......可这满屋子的朝政又不能不管,否则哪来的安稳日子给你们这些小妖精过?” “皇上真讨厌......” 乔万海在外头咳了一声,后妃将嘴里的话咽下去,自觉走开了些:“臣妾在后头等着皇上。” 皇帝摆摆手,等她不见了影子,脸上的浪荡立刻便收了起来,他垂眼看着外头走进来的贺烬,等他行了礼才抬抬手:“起来吧......这么急匆匆的,是怎么了?” 贺烬仍旧跪在地上:“臣来向皇上讨昨天的恩典。” 皇帝失笑:“朕金口玉言,还能忘了不成?看看你这副样子......就这么迫不及待?起来说话。” 贺烬只是抬起头:“皇上,臣说的,可不只是要作罢和安宁公主的婚事。” 皇帝啧了一声:“朕知道,你昨日签了生死状也要上台,自然不能是为了这么件小事......乔万海,让礼部发个文书,就说安宁公主一心向佛,婚事作罢,可满意了?” 后半句是对贺烬说的。 乔万海应了一声,见贺烬还跪着,心里有些纳闷:“贺侯,起来吧,皇上看着也心疼。” 贺烬却一头磕在了地上:“臣,求皇上下旨赐婚。” 皇帝一愣,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着急忙慌的来求朕,就是为了婚事?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连几天都等不得?说来听听,只要身家清白,朕就给你这个体面。” 贺烬微微一颤,身家清白...... “是春风......” 德瑞忽然跑了进来:“皇上,姜国使臣到了,说......” 他看了眼贺烬,面露为难,乔万海训斥了他一句:“皇上面前还吞吞吐吐,活腻歪了?” 德瑞一抖,连忙跪了下去:“奴才不敢,回皇上,姜国使臣说贺侯打了他们的人,抬着伤者来了,要来请您做主。”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贺烬,打了姜国使臣? “无稽之谈,贺侯这般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和他们一群蛮夷动手?他身上还带着伤。” 皇帝有些嫌恶,虽然当着姜国人要顾及体面,了眼下没有旁人,他便懒得遮掩,他摆了摆手:“就说朕政务繁忙,没时间见人,让他们回去歇着吧,派两个太医过去,好好看看到底是那里伤了。” 德瑞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回话,但对方似乎并不太听话,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从不远处传过来。 皇帝脸色沉下去:“满意番邦,竟敢如此嚣张。” 乔万海连忙附和两声,可很快主仆两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贺烬太安静了。 皇帝垂眼看过去,只见他脸色紧绷,还跪在地上没动弹,他叹了口气:“不必紧张,你的为人朕是知道的,不是会生事的人......” 贺烬垂下头去:“人是臣打的。” 皇帝一愣:“什么?你打的?真是你打了姜国使臣?为何?” 第525章 他的确十分新奇,前阵子才打了胡家的儿子,今天就又打了姜国的使臣,贺烬这是怎么了? 他眉头拧起来,皇帝威慑凌然而生:“给朕说清楚。” “他们,动了臣的人。” “你的人?” 不怪皇帝困惑,他没记错的话—— “先前给你和安宁赐婚的时候,你不是遣散了后院?眼下你侯府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哪来的你的人?” 察觉到事情有蹊跷,乔万海已经出去打听了,此时知道了前因后果,急匆匆跑过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脸色大变,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你竟然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和姜国使臣大打出手......你!” 他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扔了下去。 贺烬也不躲,任由那茶盏磕在了自己额头上,鲜血混着碎瓷片哗啦啦淌了一地,躲在屏风后头的后妃唬了一跳,连忙出来想劝慰几句,却被皇帝狠厉的目光定在原地:“滚!” 后妃没敢再说话,哆哆嗦嗦的行礼后跑了。 皇帝自桌后走了出来:“贺烬,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贺烬抬起头来,虽然面前的男人极具压迫性,可他言的却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臣让皇上失望了,皇上的怒火,臣全都受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皇上答应臣的事,也请您不要忘了。” 皇帝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眼睛不由眯起来,压迫性顿时陡增,连旁边伺候的乔万海都不敢再往前来。 “你想让朕赐婚的人,是一个青楼女子?” 贺烬伏首:“求皇上成全。” “你做梦!” 皇帝怒吼一声,抬脚就要去踹,乔万海连忙扑在地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腿:“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贺侯还伤着呢,这要是真有个好歹,怎么和长公主交代啊......” 皇帝气的发抖:“他做的这些荒唐事......就活该打死他!你给朕滚开!” 乔万海哪里敢闪开,眼看拦不住皇帝,只能疯狂给贺烬使眼色:“贺侯,快和皇上认个错啊!” 贺烬仰起头:“皇上金口玉言,现在要出尔反尔吗?” “你!你这个兔崽子!朕打死你!” 皇帝一脚扯开乔万海,一脚踹在贺烬胸口上:“出尔反尔?!朕若是应了你,皇家就要成为天大的笑话了!” 他抖着手指着贺烬:“你个混账,前脚退了皇室公主的亲事,后脚就要娶一个妓女为妻,这不是明说了皇室公主还不如一个娼妓!你让朕如何自处?你让皇室如何自处?!啊?!” 乔万海连忙将皇帝推远了一些:“您息怒,您息怒啊......贺侯?贺侯您快认个错啊!” 贺烬白着脸,艰难的重新跪好:“求皇上成全。” “成全?你还敢让朕成全?!” 皇帝简直火冒三丈:“拖出去,给朕打,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停!” 第526章 乔万海一抖,见金羽卫要进来拖人,心里叫苦:“皇上,贺侯才立了功,身上还又添了伤,不能再受刑了,这可是您唯一的外甥,您息怒。” 皇帝滔天的怒火一顿,他看了眼贺烬苍白的脸,烦躁的挥了挥手:“下去。” 金羽卫连忙退了出去,乔万海心里一松:“贺侯年轻难免冲动,皇上大人大量,莫要和他计较,回去抄几遍《孝经》,肯定就要懂事了。” 皇帝冷冷一笑:“《孝经》?” 他指着贺烬:“你看他这副样子,像是会懂事的吗?” 乔万海忍不住去看贺烬,方才险死还生一遭,他脸上竟然半分旁的情绪都没有,既不见对天子之怒的畏惧,也不见逃过一劫的庆幸......果然是看的人生气。 他只能苦笑:“贺侯啊,你真是......唉,你让老奴说你什么好?这种事你怎么想的?长公主她也不可能同意啊。” 就是因为知道长公主不会同意,所以贺烬才想着要请皇帝赐婚,只是这件事急不来,本该需要长久的谋划才对。 可是...... 他一头叩在地上:“求皇上成全。” 这话说的乔万海心里也有些窝火,怎么还执迷不悟了? “贺侯,世间女子好的多的是,何必非要纠缠一个?” 皇帝阴沉着脸:“你若是当真喜欢,朕允你纳她为妾,哪怕是做个贵妾,朕都能扛着旁人的闲话准了,为妻却绝对不成!朕丢不起这个人,长公主和你忠勇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贵妾...... 不,他不愿意让阮小梨再做妾,再去卑躬屈膝的对着旁人。 他慢慢握拳,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求皇上成全。” 皇帝眼睛一瞪,咬牙切齿道:“绝不可能!” 贺烬抬起头来:“皇上,昨日您应承臣的时候,越国姜国的使臣都在......” “你在威胁朕?!” 贺烬连忙叩首:“臣万死不敢......” 皇帝低吼着打断了他的话:“滚出去。” 贺烬没动弹,木头似的跪在原地,乔万海只能去拉扯他:“侯爷,还是先回去吧,别和皇上过不去......” 贺烬仍旧纹丝不动。 眼见是劝不动他了,乔万海叹了口气,只能去看皇上,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他发作:“皇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刚才还暴跳如雷的皇帝现在竟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他只是垂眼看着贺烬:“你铁了心要娶她?” “是。” 皇帝眼神渐冷:“好,朕金口玉言,自然不能食言,你既然非要如此......” 他看了眼乔万海,那里头的杀意,看的对方浑身一抖,心脏跟着一颤,却仍旧点了点头。 皇帝回了龙椅,似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那朕就如你所愿,乔万海,去烟花巷传旨吧。” 贺烬一颤,连忙抬头看过去:“谢皇上......” 他话音猛地一顿,不对,哪里不对。 他半截话没能说完,心脏先狂跳了起来,一股让人遍体生寒的危机感涌了上来,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先开了口:“不,皇上,臣后悔了,臣不想求婚事了。” 皇帝轻嗤一声:“贺烬,你把朕当什么?容得你出尔反尔?” 他这副反应,越发让贺烬心里发凉,不祥的预感算是成了真,他一头叩在地上:“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第527章 他一时间心跳如擂鼓,怎么会这么蠢,怎么就忘了为了维护皇家颜面,皇帝会直接下旨杀了阮小梨? 他怎么能一时冲动,就不管不顾的进了宫,将所有谋算都抛在脑后就进了宫...... 贺烬,你要害死阮小梨了,你这个废物要害死她了...... 他将额头狠狠砸在地上:“皇上开恩!”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慢慢的摇了摇头:“晚了,乔万海,还不去。” 乔万海面露不忍,却仍旧应了一声,贺烬一颤,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住了乔万海的手不许他走:“乔公公,别去,别去......” 乔万海不忍心走,却又不得不走,两人一时间颇有些僵持。 皇帝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翻涌起来:“贺烬,你放肆!” 贺烬全身僵硬,却仍旧摇头:“皇上,开恩。” 他再次跪下去:“臣愿意一命抵一命......求皇上放过她。” 皇帝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狠狠将镇纸砸了下来:“为了个青楼女子,你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这个孽障!” “求皇上开恩!” 皇帝被气的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龙椅上,乔万海连忙上前给他摁了摁头皮:“皇上,保重龙体啊......” 贺烬膝行两步:“皇上......” 皇帝握拳,狠狠砸了下书案:“好,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赐婚的人,你到底选谁?” 贺烬一震,赐婚的人...... 他下意识摇头:“臣不要了,臣不要赐婚了,求皇上别动她,求皇上开恩......” 听起来倒像是退了好几步,可皇帝很清楚,这话里更深的意思,分明是他除了阮小梨,根本不想娶别人。 “你还是没有歇了心思?贺烬,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贺烬没能开口,他有一肚子非娶阮小梨不可的理由,可没有一条,能打动皇帝,所以他只能叩首:“求皇上开恩。”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滚出去!” 贺烬一颤,身上紧绷的力道骤然一松,皇上这是,答应了。 劫后余生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再次叩首:“谢皇上。”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甫一抬头,眼前便是一黑,不等弄清楚怎么了,血先顺着额头淌了下来,他不受控制的一晃,这才反应过来时刚才磕头磕得太用力了,以至于眼下竟然连路都有些看不清楚。 可好在,没事了,阮小梨没事了...... 他抬手捂着伤口轻轻松了口气,随即用力甩了甩头,眼前仍旧是雾蒙蒙的,但这地方他很熟悉,即便是看不清,也仍旧能走。 他小心翼翼的迈出御书房的大门,外头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情不自禁一颤,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害死阮小梨了...... “贺烬。” 身后却忽然传来皇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贺烬脚步一顿,嗓音不自觉发颤:“......臣在。” 皇帝似乎是叹了口气,可随后声音便彻底冷淡了下去:“朕看你是居高位太久,已经不知道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了......去守着城门反省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歇了娶那女人的心思,再来见朕。” 既是反省,守城门的时候,便不再是尊贵的忠勇侯了。 贺烬扶着门框的手越来越紧,半晌他才缓缓吐了口气,转身在御书房门外跪下来:“臣,领旨。” 第528章 阮小梨在侯府门口接到贺烬的时候,险些没能认出他来,这个人,几乎满脸都是血。 “怎么了?” 贺烬笑了笑,抬手有些凌乱的摸了把脸:“碰到头了......吓到你了?” 阮小梨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贺烬用手背蹭了下她的脸颊,声音有些低哑:“阮小梨,抱歉,成亲的事,还要再等等。” 这一点阮小梨丝毫不意外,毕竟她从来就没对这个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拿来引着贺烬一步步往深渊走的幌子而已。 “没关系......回去洗把脸吧,我给你上药。” “好。” 贺烬应了一声,却迟迟没动弹,直到两个金羽卫从外头走进来。 阮小梨一愣,这些人不是皇帝的亲卫吗?来侯府做什么?贺烬这一次求亲就得罪了皇帝? 她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只是愣愣的看着那穿着金甲的人:“他们......” 贺烬勉强扯了扯嘴角:“皇上给了我新差事,明天他们送我过去。” “危险吗?” “没有。” 贺烬看起来不想多说,阮小梨也就不再提,两人回了主院,阮小梨本想给贺烬上药,对方却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今天可伤到了?他们说,你是从楼上跳下来的。” “那么矮,哪里能摔到。” “真的没事?” 阮小梨点点头:“我没那么娇气。” 贺烬沉默下来,半晌忽然道:“对不起。” 阮小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心里既茫然,又不受用,只能摇头:“都过去了。” 贺烬便没再开口,由着阮小梨将他的伤口处理好,然后慢慢用白布缠了起来。 “你最近伤的越来越多了。” 贺烬趴在床榻上,歪着头看她:“你要是肯让我抱着睡一觉,明天就能好了。” 虽然看着凄惨,却还能说这种话,今天在宫里,应该也没有太被为难,而且,还得了新的差事。 阮小梨心里一叹,其实也是应该的,贺烬又不傻,明知做不到的事情,稍作试探就好了,总不能真的拼了命的去求。 “你这身伤,还是老实些吧。” 贺烬面露失望:“抱一下都不行吗?” 阮小梨只当没听见,转身取了本书自顾自看,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她侧头看了眼贺烬,他伏在床榻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她犹豫了一下,才去耳房取了打湿的帕子出来,细细的给他擦拭脸颊。 秀水轻轻敲了敲门:“姑娘。” 阮小梨动作一顿,放下帕子起身出了门,秀水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凑过去和她说话:“贺二爷约你去后花园见面。” 阮小梨眉头一拧:“不去,以后这种消息不必传过来。” 秀水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阮小梨却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晚?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 秀水脸色一僵,面露心虚:“倒是没出什么事......奴婢在礼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侯爷,只好回去,等到了地方侯爷已经到了。” 第529章 阮小梨一愣,她还以为是贺烬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才让她受了那么一番惊吓,可原来是秀水没能将消息送到。 那,贺烬怎么知道的? 难道自己身边有人跟着? 应该不可能啊,不然对方做的都那么过分了,怎么都没人现身救她呢? 她想不明白,只得抬脚回了屋子,贺烬却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阮小梨刚才没看完的那本书。 “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天贺烬没睡好,她是知道的。 “不想睡了,你现在字认得多少?” 阮小梨眉梢微微一挑:“要教我认字?” 贺烬丢开书看过来:“你愿意吗?” 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就从你手里那本开始吧。” 贺烬笑了一声:“你对这书感兴趣?这可是兵书。” 先前拿书翻着看的时候阮小梨也没在意,眼下贺烬一提,她才看了一眼书皮,上面果然写着太公六韬四个字。 “兵书我不能看?”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新鲜而已,来,”他拍着身边的位置,殷切的看着阮小梨,想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阮小梨没有拒绝,知道贺烬是打算趁机动手动脚的,只是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过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最多,有些难受罢了,咬着牙也能忍过去。 她坐下没多久,贺烬果然越靠越近,没多久便将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对兵书的讲解声也低了下去,声音有些含糊的嘱咐她:“这东西还是要背的......” 阮小梨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琢磨着今天可以允许贺烬做到哪一步——想让对方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总是要给些甜头的,但哪一步好呢? 等她从沉思里回神的时候,贺烬的声音已经停了,手里的书也掉在了身边,她微微一愣,侧头看过去,贺烬竟然又睡着了。 这么疲惫,刚才又不好好睡。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搬不动贺烬,索性就让他这么靠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觉贺烬睡得很沉,直到晚上用饭,阮小梨才将他喊醒。 对方甩了甩头,似乎有些不舒服。 阮小梨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关切:“怎么了?” “......没什么。” 脑袋仍旧在疼,甚至比没睡着之前还要难过,但咬咬牙也能忍,贺烬便没提,只是看着满桌子饭菜,却提不起胃口来,胸口有些堵,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出去透透气,你用吧。” 阮小梨说了声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睡了一脚,脸色似乎更不好看了。 入睡的时候她便问了一句,贺烬也只是摇头,嘴里万年不变的一句没什么,阮小梨也懒得再问。 这一宿她睡得比昨天要安稳些,可第二天一早,贺烬动弹的时候她还是醒了,外头天色还是黑的,她不由一愣:“什么差事,要起这么早?” “你接着睡吧,我去耳房收拾......今日午饭晚饭都不必等我,我不回来吃了。” 不回来?新差事这般忙碌? 阮小梨摸不着头脑,倒也不是很关心,便敷衍的应了一声,借着夜色看见贺烬的影子自不远处一闪而过,随即便响起了开门声,然后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没多久,连脚步声都不见了。 第530章 阮小梨翻身裹进被子里,本以为贺烬一走,她能安稳睡个回笼觉,可却是越躺越精神。 末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没再和自己为难,撩开被子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彻底亮了,彩雀把早饭送过来,小心翼翼的提了句小桃:“姑娘,她还昏昏沉沉的呢,这二爷下手可真重。” 阮小梨低头喝粥:“不忍心了?” 彩雀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儿!有......也就一点点。” 她犹犹豫豫的掐着一点指头尖给阮小梨看。 阮小梨笑了笑:“那就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死了也是个麻烦。” 彩雀应了一声,殷勤的来给阮小梨揉肩膀,揉着揉着就想起来了别的:“姑娘,你认识二爷啊?” 阮小梨含糊的应了一声,彩雀顿时紧张起来:“姑娘,你别看二爷长得人模狗样的,比侯爷差远了。” 阮小梨有点想笑:“你想什么呢?我住在贺烬的院子里,还能和贺炎牵扯上?” 彩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一落,秀水就脸色古怪的进来了:“姑娘,贺二爷来了,说有天大的喜事要和你分享。” 阮小梨听见贺炎的名字便觉得厌恶:“不是说了,这种消息不必传进来吗?我不想见他。” 秀水缩了缩脖子:“奴婢也不是故意要来让姨娘心烦,这不是他说是侯爷的消息嘛,奴婢想着,万一你感兴趣呢?” “贺烬的消息?” “嗯,刚才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贺烬刚走没多久,能有什么消息让贺炎忍不住来找她? “我们出去吧,让他进来不太合适。” 两个丫头一起点头,彩雀大概真的很不喜欢贺炎,神情十分警惕,一副恨不得用胳膊将阮小梨拦在身后的架势,看着有点像老母鸡。 秀水捂着嘴笑起来:“彩雀姐姐,我也在呢,那种草包我一只手就能打趴下。” 彩雀像是才想起来秀水的厉害,脸色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后退了一步,没再往前跑。 他们已经能看见贺炎了,对方果然像是遇见了什么天大喜事的样子,眼睛放着光,羊癫疯似的不停抖着脚,片刻也不肯安静。 “贺二爷。” 阮小梨淡淡的喊了一声,贺炎立刻看了过来,看见阮小梨精神一振似的朝着她跑了过来,看样子,仿佛是下一瞬就要张开胳膊把人抱起来了。 秀水张开胳膊拦住她:“别靠这么近。” 贺炎脚步一顿,有些恼怒的瞪了秀水一眼,但大概的确是心情很好,她很快就抛开这茬,脸上再次露出笑来:“阿阮姑娘,天大的喜事,你猜贺烬在干什么?” 贺烬? “听说他得了新的差事,在忙。” 阮小梨不解的看过去,这有什么好说的? 贺炎听见她的话却控制不住的咧开了嘴,露出个满是嘲讽和畅快的笑容来:“差事?哈哈哈哈,他这么和你说的?” 不等阮小梨给出回应,他就控制不住的接了茬:“守城门也算差事?我呸,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肯定是嫌丢人没敢告诉你!” 第531章 阮小梨一愣,贺炎这话什么意思?贺烬......在守城门?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城门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人?贺烬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 她声音一沉:“你发什么疯?他怎么可能做这个?” 贺炎高昂的兴致一顿,随即脸色也沉了下去:“你不信?我可是知道你也盼着这一天才特意来告诉你的,你竟然不信?人现在可就在西城门,半个凉京城的人都去了,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 他说着眯起眼睛打量阮小梨:“别是跟了他几天你就动心了吧?你们这些女人真是......” 想起阮小梨对自己的态度,再对比她刚才对贺烬的维护,他眼底嫉恨一闪而过,忍不住呸了一口:“你真以为贺烬多厉害啊?还皇上唯一的外甥......皇上自己那么多孩子都不心疼,能心疼他?惹皇上生了气,不照旧往泥里踩?” 他越想越气,眼底恶意几乎要涌出来:“前几天那么嚣张,逼着我辞官,现在我就去看看,他怎么嚣张的起来?!金羽卫特意来传了旨,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忠勇侯,就是一个普通的守城卫,七品的小官都能踩在他身上......对了,听说姜国人也和他有仇,他这阵子,一定会过的很精彩。” 这个猜测似乎让他得到了某种满足,他眼睛再次亮了起来,随即嘲讽的看向阮小梨:“阿阮姑娘,这种好戏你可别错过。” 话音一落,他就晃晃悠悠的走了。 彩雀微微一愣:“二爷刚才说......” 阮小梨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去问问寒江,贺烬的事他一定知道。” 彩雀像是被提醒了,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了,但没多久就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他不在,云水也不在。” 那八成是跟贺烬在一起。 彩雀咬了咬嘴唇:“姑娘,我们去不去呀?” 阮小梨不自觉将手里的帕子越握越紧:“去。” 她不就是想看贺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落下来吗?不就是想看看他摔进泥潭里,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吗? 这种时候怎么能错过? “现在就去。” 彩雀喊了车夫来驾马车,路上人不算多,可越往西城门,便越挤,后来马车干脆就走不动了。 车夫有些无奈:“阿阮姑娘,前面实在是过不去了。” “下车。” 她从车辕上跳下去,一抬眼,前面就是密密麻麻的人,贺炎说的没错,这里很多人。 不是只有她想看贺烬跌进泥潭里的样子,也不是只有和贺烬有仇的人才会来看热闹,这里更多的,是和他无冤无仇的人。 只要不是自己倒霉,热闹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嫌大的。 秀水忽然拉了拉她的胳膊:“姑娘,我们去茶楼上,那里高,看得见。” 阮小梨点点头,正要走,人群里却骤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阮小梨心口莫名一颤,目光再次扫过人群,却什么都没能看见。 她只好收回视线,脚步匆匆的进了茶楼。 然而想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是她们,楼上的雅间都已经满了,连雅座上都是人。 好在阮小梨的名头好用,有人腾了一间出来给她,让她得以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见那个穿着灰扑扑锁子甲,挺直身板站在城门边的男人。 贺烬...... 第532章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穿着官服的更不在少数,每每有人经过,那个素来骄傲的男人,便不得不抬手抱拳,向那些他平日里连看都懒得看的人低下头,谦卑的行礼。 人群里再次传出哄笑声,贺炎的声音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飘上来:“要不怎么说是我那打小就优秀的大哥呢,你们看看这礼,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就是宫里的礼仪嬷嬷来,都不如我大哥呀。” 阮小梨垂眼看过去,就见贺炎拉着几个眼生的男人戳在贺烬跟前一动不动,对方穿着官服,他们不走,贺烬便只能维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 阮小梨闭了闭眼睛,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贺炎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唉,我出去了,我进来了,我又出去了,我又进来了......大哥,你这礼数真周到啊,你给我爹行礼的次数都没今天给我的多,哈哈哈哈哈......” 贺炎这个人,果然不管是做什么,都让人厌恶...... 然而没多久,这无聊的把戏,贺炎就自己停了,他捂着胸口累的直喘粗气,可贺烬那张脸仍旧面无表情,他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忽然抬手装模作样的开始在身上摸了一把:“唉?我身上的玉佩好像掉了,快给我找找,赶紧的。” 守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散开装模作样的去找东西,贺烬却迟迟没动弹,贺炎眼睛一瞪:“怎么着,大哥,仗着和我是兄弟就不干活?这可不行,我想想啊......这守城卫渎职是什么罪?是不是要挨鞭子?” 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寒江和云水忍不住凑了过来:“二爷,都是贺家人,奴才劝你别太过分!” 贺炎一挑眉,笑得很嘲讽:“知道自己是奴才,还敢开口?主子面前有你说话的份?” 两人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动手,贺烬摇了摇头:“你们下去。” 两人心有不甘,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他们不听话,非要教训贺炎,就算是出了气,可也是下了贺烬的面子,所以就算心里憋屈的要爆,他们也还是只能退了下去。 贺炎把这个当成了贺烬的退缩,眉梢一扬,脸上涌上来得意:“大哥,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是真的不见了,找到了我会给赏钱的......” 他抬手去拍贺烬的脸,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了手腕:“守城卫的职责,是守卫城门安全,你丢了东西,去找巡城使。” 贺炎一愣,他没想到贺烬都沦落到来守城门了,竟然还敢和自己顶嘴,再联想到之前阮小梨态度的变化,他一时间十分恼怒:“你!” 他抖着手指着贺烬,脑海里无数恶毒的念头翻来覆去,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人群外头忽然一阵躁动。 不多时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开,露出了一条颇为宽敞的路,几个高大健壮,只穿着皮甲的男人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他们远远看见贺烬穿着寻常士兵的锁子甲的时候,嘴角一咧,露出如出一辙的有些狰狞的神情来。 几个人对视一眼,用姜国话大声喊了几句,然后一起看着贺烬笑起来,浓郁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贺炎一抖,顿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带着人就要走,然而他们刚迈开腿走了几步,就被姜国人堵了回去,对方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是贺家人,他的兄弟。” 贺炎脸色一白,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足足一个头的男人,腿不自觉抖了起来:“不,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露出个谄媚的笑来:“我和他不是一伙的,你们想怎么收拾他,我能帮忙。” 姜国人听懂了这句话,再次对视一眼,嘲讽又鄙夷的笑起来:“都是废物!” 围观百姓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贺炎却一时没听明白,还以为他骂的是贺烬,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就是个废物......” 兀达一把推开他,大步走到了贺烬面前:“你打伤了我们姜国的勇士,要为此付出代价。” 贺烬握紧了手里的枪,冷冷看着他。 第533章 守城校尉急匆匆带兵赶过来:“就算你们是使臣,在这里闹事,也是会被抓起来的。” 兀达虽然因为贺烬给他造成的伤,身上包了不少白布,可看着校尉的目光仍旧充满了不屑,这样的弱鸡,他觉得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 “兀达,别冲动。” 又一人开口,声音很耳熟,阮小梨听出来了,是昨天冲进春风楼的人,也是被贺烬教训了一顿的人,他好像,叫赤鹰。 他这是趁机来找贺烬算账的。 彩雀紧张的有些发抖:“姑娘,他们想干什么?” 阮小梨没开口,她不知道。 但既然校尉带着人来了,这些人应该不敢太放肆吧...... 赤鹰推开兀达站到了贺烬面前:“我们是来和谈的,不会闹事,但你们也要尽到你们的责任,你们这些守城卫,要检查要救人,对吧?” 贺烬抬眼看着他,脸上既没有被贬斥的屈辱不甘,也没有被找茬的愤怒惊惧,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冷厉。 赤鹰脸上露出恼怒来,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胸口,想起被他踹的那一脚,语气狠厉起来:“你一定会为你做的事后悔的。” 他拍了拍手,几辆散发着恶臭的马车从城里走了出来,赤鹰看着贺烬阴恻恻的笑起来:“我接到消息,这里面有土匪从你们大昌绑走的女人,我把车截了下来,但要你们自己找,不过要是你用那这种东西搜......” 他指着贺烬手里的长枪,眼底露出恶毒来,“就会直接杀死她,想要救活人,就得用手。” 车上的帆布被掀开,恶臭陡然浓郁刺鼻起来,那竟然是一车车的牛粪,不少人被熏得呕吐了起来,守城卫的脸色也都有些发白。 校尉怒火滔天:“这里头怎么可能藏得住活人!” “我抓住的土匪就是这么说的。” “土匪在哪,交出来我们自己审。” “死了。” “你!” 嚣张至极! 校尉脸色铁青,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不管,他挥了挥手,咬牙切齿道:“找人!” 守城卫纷纷凑过去,几个姜国人却又堵在了车前,兀达指着贺烬:“只有他能找,不然,谁都别想碰!” 欺人太甚! 校尉额头青筋凸起,几乎按捺不住要拔刀,可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膀上,他扭头看过去,却是贺烬。 “侯爷?” 贺烬摇了摇头,将他拔出来一截的刀又推了回去:“我去。” 第534章 贺烬抓紧手里的长枪,抬脚朝着马车一步步走过去。 周围人嫌恶的扭开头,那么脏的东西,用手去摸...... 贺烬走到车前,缓缓吐了口气,刚要动作,就被兀达伸手拦住了:“用手!” 贺烬冷冷看他一眼,将长枪调转,一把握住了锋利的枪头,将光滑的长杆探了进去。 兀达脸色一黑,重重的哼了一声:“卑鄙。” 贺烬没有理会他,慢慢晃动手里的长枪,随着搅动,恶臭越发浓郁,周遭呕吐声连成一片,贺烬脸色越发难看,嘴唇死死抿着,可仍旧一下一下在木桶里探索。 忽然,戳在远处看热闹的贺炎快步走了过来:“大哥,我帮你一把。” 贺炎自然不可能帮忙,贺烬本能觉得不对,可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一脚狠狠踹在木桶上,剧烈的晃动下,里头泥浆似的东西瞬间泼洒出来,贺烬后退一步,半边身体却仍旧沾上了污渍。 贺炎捂着肚子笑起来:“大哥,你看现在是不是好找多了?” 云水彻底忍不住了,猛地往前一窜:“王八蛋,老子要弄死你!” 寒江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他再过分也是贺家的主子,云水,别冲动,别冲动......” 两人眼睛都血红一片,看着贺炎的目光,宛如锥子,却看的对方轰然大笑。 贺烬闭了闭眼睛,他看了眼贺炎,虽然一身狼狈,可仍旧看的贺炎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贺烬收回目光,他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甚至没有去擦身上污渍,只是一辆接一辆的走过几辆马车,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退避,仿佛他眼下不是为了救人,而是真的成了什么脏东西。 彩雀忍不住捂着嘴:“爷......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啊......” 阮小梨扭开头,手却不自觉抓紧了窗棱,她问自己,看贺烬这样子,你痛快吗? 可问话宛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她自己答不上来。 随着时间过去,贺烬身上的味道越发浓郁,许是贺炎都受不了了,也没再捣乱,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明明密密麻麻的人,却连一句声响都听不见。 直到—— “找到了!” 贺烬忽然开口,他声音仍旧是平静的,甚至没有多少愤怒和憋屈,他只是将里头的东西提了出来,然后轻轻松了口气。 可随即,姜国人爆发出了剧烈的大笑。 贺烬的确找到了,可那不是人,而是一块系着绳子的木头。 这些姜国人,用一块木头,将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阮小梨身体一颤,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去,她垂眼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目光又很快挪开,落在那些姜国人脸上。 她想,她一定要记住这些人...... 一场闹剧在姜国人的猖狂里落下帷幕,寒江和云水连忙扑过去:“爷,这就去给你烧热水,一会儿就洗干净了。” 贺烬点点头,木头似的戳在原地动也不动。 阮小梨抬手关上了窗户,没有必要再看了,可她却仍旧没走,直到底下真的腾出了一间屋子给贺烬,直到他离开了那个位置,直到那些脏东西被清理干净,她也仍旧坐在茶楼里。 一点羞辱而已,算什么呢? 是啊,算什么呢...... 贺烬若有所觉,抬眼朝茶楼上看去,入眼却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他心里一松,还好是错觉,还好阮小梨不在,不然看见他这副样子,大约会难受吧...... 寒江远远跑了过来:“爷,热水好了。” 贺烬抬脚走了,进了院子却没去屋子里,而是站在井边,提起水来兜头浇了下去。 井水本就寒凉,何况已经到了秋天,他不自觉颤了颤,可手下却没停,仍旧一桶接一桶的冲洗着身上。 直到两个奴才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第535章 “爷,已经很干净了,去浴桶里泡一泡吧,再冲下去该着凉了......” 贺烬没吭声,仍旧又冲了两桶水,才丢开木桶转身进了屋子,两人连忙跟上,却不等进去,就听贺烬用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语气道:“我自己洗。” 虽然他以往也不用人伺候,可是...... 两人都不大放心:“爷,你背上还有伤......” “谁都不准进来。” 说完这句,贺烬便没再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思来想去,还是没敢违抗,只是在外头等待的时间太难挨,总觉得很久很久过去,里面都没有传出声音。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忧虑,云水狠狠一咬牙:“我迟早得弄死他们,你可别想拦我。” 寒江苦笑了一声:“拦你?算我一个。”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靠在墙上许久都没吭声,直到屋子里终于传来说话声:“进来吧。” 两人几乎是跳起来窜了进去,争先恐后的样子,看的贺烬微微一怔:“这么慌张干什么?” 他这么平静,倒是衬得两人很小题大做,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言:“那个,我们就是......” 贺烬扯了扯嘴角:“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忙不迭点头:“是是是,爷说的对。” 两人一个去拿布巾,一个去拿衣裳,凑到浴桶边想伺候贺烬起身,一低头却愣了,浴桶里的水,是红色的。 “爷......” 他们愣愣的看着贺烬,就见他全是都是红肿的,细小的伤口到处都是,后背本就有伤,眼下更是触目惊心。 两人的手都是一抖:“爷......” 贺烬抬手拿过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没什么。” 两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身体却微微打着颤,垂着头僵硬了很久才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来:“对,爷快把衣裳穿上吧,别,别着凉了......” 贺烬接过衣裳:“今天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回去吧......别告诉她和母亲。” 云水应了一声:“保证不说,奴才这嘴,严实着呢。” 贺烬没再开口,转身走了。 守城卫看见他,脸色都有些尴尬,虽然明知道他洗干净了,可仍旧会下意识捂一下鼻子。 校尉有些气恼:“你们这群混账,侯爷是为了救人!” 守城卫纷纷低下头,不敢和贺烬对视,怕因为自己的小动作被他记恨,贺烬却什么都没说,抬脚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便宛如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只是被注视的感觉却有些无法忽视,他犹豫片刻,还是扭头看了过去,却是阮小梨。 他一愣,脸色有些僵硬,阮小梨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 阮小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反而停在这里,直到贺烬发现她......或许是觉得这些还不够吧。 贺烬不肯告诉她自己被贬去做守城卫的事,兴许就是想要维持他在自己面前的形象,不想在自己面前丢人。 可现在,他想隐瞒的事,自己都知道了。 她笑了笑,抬脚朝贺烬走了过去:“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贺烬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可刚才的味道太剧烈,让他现在有些无法分辨身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太乱,我不想你担心。” 担心? 这借口找的,倒是很不走心。 她心里有些嘲讽,可却仍旧笑着摇了摇头,还抬手轻轻碰了碰贺烬的脸颊:“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才算安心。” 第536章 贺烬误会了她的话,大庭广众的说这种话,还这般亲昵...... 他动了动下巴,轻轻蹭了下阮小梨的手心,耳廓微不可察的红了:“回去吧,晚上轮值的人过来,我就回去了,到时候给你带桂花糕。” 阮小梨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上马车的时候她心有预感般,回头又看了一眼,贺烬果然还在看着她。 他身上却并没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柔和,阮小梨有些茫然,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在意在自己面前丢人这件事......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担心他吧? 她摇摇头,笑着朝贺烬摆了摆手,慢慢钻进了马车里。 车轮咕噜噜滚动起来,校尉收回目光,搓着手凑到了贺烬身边去:“侯爷,那位是......” 贺烬眉眼又温和了一些:“内子。” 虽然没听说过贺烬成亲,但既然他这么说,校尉也不会傻到拆穿,连忙奉承了两句:“夫人真是蕙质兰心,和侯爷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烬一怔,耳廓的红色越发明显了一些:“真的吗?” “那当然,我这人粗通相面之术,你们两人的五官,一看就是有姻缘的......” 他一通胡扯,贺烬即便明知道不可信,可心里仍旧有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慢慢扩散起来,让他虽然努力克制,耳廓却还是越来越红。 阮小梨和他...... 天很快黑下来,轮值的守城卫赶来交接了差事,贺烬动了动脖子,只觉得后背疼的有些麻木,好在还能忍。 寒江和云水驾了马车过来,扶着他上了车,寒江有心给他揉一揉胳膊腿,免得明天早起身上难受,可想起他洗澡时给自己弄出来的一身的伤,又有些下不去手,只好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的干什么?” 贺烬用肩膀抵着车厢,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我总不能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 他抬手碰了碰脸颊,总觉得阮小梨那只手的触感一直停留到现在,明明是那么难熬的一天,回想过去,竟然只剩了这一点让他忘不了,并且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阮小梨...... 他靠在车厢上,微微笑起来。 寒江也没再提那一遭,贺烬性格那么要强,怎么会愿意被旁人怜悯?提起来只是让人尴尬罢了。 他扭开头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振作了起来:“奴才今天一直盯着二老爷三老爷他们呢,就怕他们趁这时候生事,好在都还算老实。” 贺烬没开口,头靠在车厢上,时不时轻晃一下,寒江探头看了一眼,见他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便从车里翻了个斗篷出来披在他身上,慢慢挪到车门处和云水打招呼,让他将车赶得稳当一些。 “成,那咱们直接走后门吧,把门槛卸下来马车也能进去,到了主院再把爷喊起来。” “行。” 然而后门这时候竟然正热闹,云水勒停了马,眯起眼睛借着灯笼的亮光看后门来来往往的人,片刻后他磨了磨牙:“草!” 他等下人都进了门,门外只剩一辆马车的时候,他从车辕上跳了下去,撸着袖子就朝马车上那人走了过去。 第537章 寒江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随即眼睛一瞪,他瞄了眼还睡着的贺烬,轻手轻脚下了马车:“云水,你别冲动......” 云水已经跑到了马车跟前,将那偷偷摸摸正往马车上钻的男人一把拽了下来,随即狞笑一声:“二爷,去哪里啊?” 贺炎浑身一颤,看见是云水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随即眼神左右飘了飘,色厉内荏道:“要,要你管?你个狗奴才,滚开!” 云水阴恻恻的笑起来:“二爷说对了,我就是个狗奴才,看不得自家主子受委屈......” 他捏起拳头,在贺炎面前轻轻一晃,随即在对方惊恐的目光里,狠狠的砸了下去:“二爷你可看清楚了,是奴才动的手,回头有什么事,都冲着奴才来!” 他不等贺炎一声惨叫喊完,就又一拳砸了下去,一下一下,打的是旁人,自己的眼却红了。 贺炎捂着脸蜷缩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奴才以下犯上了!” 云水抬手抽出腰间的刀,唬得贺炎浑身一抖:“我就是和大哥开了个玩笑,你竟然想杀我?!” “玩笑?你特么把那叫玩笑?!” 他嘶吼了一声,一瞬间真的生出一股要砍了他的冲动,然而理智还在,所以他最终只是狠狠呸了一口,然后便将刀插在了后门的门环上,免得里头的人真的听见动静出来帮忙。 贺炎一看他的动作,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不自觉蠕动着往后挪了挪:“你,你动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云水笑得有些狰狞:“奴才的命,换二爷的命,不是赚了吗?” 贺炎浑身一抖,白着脸疯狂摇头却没能说出话来。 云水还要动手,被寒江一把拉开:“够了,你还真想打死他啊?!你这是在为难爷!” 云水低吼了一声:“我忍不了,一想到他那么对爷,我忍不了......” 被刻意压下去的画面涌上来,寒江肌肉也紧绷起来,抱着云水的手蓦然松了,云水微微一愣,一抬眼就看见寒江抬手,一拳砸在贺炎腹部,将人砸的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云水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拽起来:“你沾什么手?!我自己就能收拾他,你特么都有心上人了,就老老实实的跟着爷......” “这种好事凭什么让你自己做?我不服,一条命谁稀罕?!” 两人争执不下,几乎要打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两人一僵,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贺烬是被贺炎的惨叫吵醒的,下了车不必问,一见贺炎的样子,他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他本想让人住手,却一开口先咳了出来,好在两人也都听见了,不必他在说一遍。 “你们两个......脑子被狗吃了?” 他有些恼怒,不是说贺炎不该教训,可不该是他们两个动手,再怎么说,贺炎也是贺家的人,是主子,若是刚才的事他有什么证据,告去了贺家族老那里,寒江云水两个人都要吃大亏。 为了贺炎,折损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值得。 第538章 两人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实在忍不住,眼下被贺烬一教训,便都讪讪消停了下来。 贺炎蜷缩着身体惨叫,见他们安静了,开始发作:“今天这事我不会算了的,你们给我等着!” 贺烬抬脚走过去,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敢动他们,我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贺炎心里一慌:“我,我是你兄弟!” 贺烬一哂:“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贺炎一时没敢说话,他不怕和贺烬撕破脸,反正对方已经沦落到去守城门了,那距离被夺爵还远吗? 到时候袭爵的就是他亲爹,而他是二房的长子,就会是下下任忠勇侯,到时候捏死贺烬不就和捏死蚂蚁一样? 可现在不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要是他们真的动了杀心......他浑身一抖。 “大哥,别这么小气,就是个玩笑......” 贺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半提了起来。 贺炎心里一咯噔,他是见过贺烬杀人的,简直是不眨眼,身体一瞬间抖如筛糠,忍不住一阵鬼哭狼嚎:“别杀我,别杀我......” 贺烬被他吵得头疼,他就算要处置贺炎,也不会是在这种地方。 然而贺炎却吓得不轻,他抱着头缩到一旁:“我今天不是故意要去羞辱你的,我也是没办法......” 云水忍不住了:“我呸,这种事还有人逼着你去做?” 贺炎顿时心虚,他的确是自己愿意去的,可绝对不能承认......得找个人出来背锅。 他眼珠子一转:“我今天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有些过分,但我以前什么样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今天真的是被逼的,有人想看你出丑,威胁我去的。” 这下,寒江也忍不住嘲笑出声:“谁能和你似的,有这么恶毒的心思?” 贺炎心里一急:“怎么没有?就春风楼那阿阮姑娘,她看贺烬不顺眼很久了。” 主仆三人一愣,随即齐齐笑了出来。 贺炎脸色涨红,原本他的确只是想拉阮小梨那么个无权无势,只能依靠男人生存的弱女子来挡一挡眼前的灾祸。 毕竟比起美人,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可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嘲笑他?凭什么?! 他有些恼怒,他的确是撒了一点小慌,但大部分都是真的,那个阿阮姑娘,可不止一次表现出对贺烬的憎恶了,今天那热闹,对方说着不可能,最后不也是迫不及待的就赶去看了吗? 这些人凭什么相信一个青楼女子却不相信他?!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妓女?! 我呸! 他在心里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一时间颇有些恼羞成怒,脑海里又冒出来早上阮小梨看见自己时候的场景,想起她对自己的态度......那个女人,该不会真的对贺烬动心了吧? 第539章 果然是婊子! 他察觉到一股浓浓的羞辱,一股愤恨涌上来,绝对不能让那个贱人好过! 报复的念头一瞬间压倒了他对自己眼下处境的恐惧,他眼底闪过几分恶毒:“很好笑吗?我这里还有更好笑的。” 他直勾勾的盯着贺烬:“阿阮姑娘在春风楼的时候,我可是她的座上宾,你知道我每回去的时候,都能看见什么?” 察觉到他的态度和刚才产生了极大的不同,贺烬态度略微严肃了些,只是心里并没有将贺炎的话当真。 便是对方当真要变心,往远了说有青藤在,往近了说也有程旭安和邓耀祖......实在不必勉强自己迁就贺炎。 故而他看着贺炎,就像在看一个装模作样的废物,明明没有一击致命的本事,却自以为凶悍的露出了獠牙。 “座上宾?你也配?” 贺烬轻哂一声,语调极轻,却充满了嘲讽。 贺炎这次却没生气,反倒笑起来,声音竟透着几分阴恻恻:“我不配?可我偏偏就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姓贺,因为我能给你添堵,因为我有资格抢你的爵位!” 贺烬微微一愣,贺炎这句话听起来像极了气话,可却莫名让他心口一颤。 只是片刻后,他就将这份不详的预感压了下去,他甩甩头,指尖慢慢收紧了掌心:“编的挺不错。” “你不信?!”贺炎一噎,被鄙视的恼怒蹭的涌了上来,他脑子一乱,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我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就想要和你争爵位?是因为她说了,要给我搭线,太子的内官住哪就是她告诉我的!是她让我去送礼的!” 贺烬的拳头越收越紧,他死死盯着贺炎,这混账,竟然连这种话都能编的出来。 “够了,这般污蔑一个女人,甚至连这种胡话都能编出来,你......” 他话音忽地一顿,贺炎脸上的神情...... 为什么他脸上会是这么一副表情?恼怒的,愤恨的,疯狂的......却没有心虚的痕迹,一点都没有。 他说的,竟然可能是实话。 贺烬心脏不由一沉,随即猛地摇头—— “胡说八道,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她就住在春风楼里,内侍又不会去那种地方,她如何能认识,又怎么可能给你们搭线?!” 这话问的犀利,贺炎一时没能答上来,他也不知道阮小梨哪里来的消息,可他这些话却是真的,所以贺烬的质疑,只是让他更恼怒:“你怎么不去问问她?她的秘密可多着呢,你不会因为她去侯府,就觉得是喜欢你吧?真可笑......”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兴奋来:“大哥,你想想阿阮姑娘接的客都是什么人?是不是都和贺家有恩怨?” “啊,还有件事,”他眼睛猛地一亮,“那天我在春风楼遇见胡沁了,你猜他告诉了我什么?他说那天在祈福会上,是阿阮姑娘勾搭的他,不为别的,就是要御史令参你......” 贺烬狠狠给了他一拳:“闭嘴!再胡说八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明明他话说的那么凶狠,可贺炎短暂的瑟缩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大哥,你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然你急什么?” 他仰头看着贺烬,声音无比清晰:“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阿阮姑娘讨厌你,不不不,是恨,她恨死了你。” 第540章 贺烬一颤,阮小梨恨他,他是知道的。 只是他以为她快要原谅自己了,她跟着自己住进了侯府,和自己同床共枕,还会给自己上药… 怎么这些,在贺炎嘴里,全都变了味道? 贺炎又笑起来:“还有她今天也去了,你是不是没见到?” 贺烬想摇头,他看见了,阮小梨还主动碰了他的脸,说了很温柔的话...... 可不等他开口,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阮小梨说,看见你这副样子,我才算安心...... 当时没觉得,现在再听起来,竟让他莫名觉得心口发凉。 阮小梨...... 仿佛为了验证他心里的猜测,贺炎适时开口:“她躲着你也正常,反正就是去看热闹的,就是想去看看你这样的天之骄子,被踩到泥里去的样子,你说你一身粪的时候她心里会不会很高......啊!” 云水扑过来就给了他一拳,然后将他狠狠砸到了墙上:“你他么再胡说八道,我就弄死你!” 寒江扶了一把贺烬:“爷,你别听他瞎说,阮姨娘不是那样的人。” 贺烬点点头:“我没当......咳,咳咳咳......”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爷?” 寒江下意识伸手给他拍了拍后背,可却将贺烬拍的浑身一抖,他这才想起来贺烬后背有伤,顿时不敢再下手,只能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贺烬摆了摆手:“没,没事,咳......” 可他仍旧扶着墙咳嗽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直起腰来,他看着贺炎,嗓子已经哑了下去:“即便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必你来挑拨离间。” 贺炎没想到他听见这种话竟然还能控制住不去找阮小梨算账,而是这么冷静的和自己说话:“你......” 他有些慌:“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是不信,你就去问我呢她别的恩客,肯定都知道......她肯定想杀你,她早晚会杀了你!” 阮小梨想杀他...... 贺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没了情绪,他弯腰,一把将贺炎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一拳打在他脸上:“这一拳,是打你对姜国人的卑躬屈膝,贺炎,你我之间的恩怨再多,也是贺家自己的事......你要是再敢对姜国人那般......我一定会杀了你,滚。” 他语气很轻,听不出一丝杀气,可贺炎仍旧浑身一颤,被松开之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贺烬看着他的影子:“记住,你今天的伤,都是我打的。” 贺炎头都没敢回。 两个亲随对视一眼,有些担心的看着贺烬:“爷......” 贺烬半晌没说话,直到挟裹着凉意的夜风吹过,他才捂着嘴极其压抑的咳了一声:“没事......回去吧。” 两人连忙应了一声,开了后门,可刚要进去,身后就再次传来了贺烬的声音—— “今天晚上的事,谁都不许去问她,只当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阮小梨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心脏跳的有些厉害,她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胸口:“这是怎么了......”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贺烬不在,夜色都这么深了,他竟然还没有回来。 她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太公六韬》捡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户,却瞧见院子里有一道颀长的影子,她微微一愣,再看一眼才认出来,那是贺烬。 他已经脱了锁子甲,穿着单薄的长衫站在树下,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已经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回屋子里来? 她推门走了出去:“贺烬?” 第541章 贺烬似乎看的很入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过来,夜色模糊,他的脸有些看不清楚,可阮小梨仍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准确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贺烬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阮小梨,许久才抬起脚来,慢慢朝她走近:“阮小梨......” 他开口,声音竟然哑的有些不像话。 “你嗓子怎么了?” 她其实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因为贺烬一定会说没什么,果然,贺烬虽然迟迟没开口,却是一张嘴就是那三个字,然后再没了声音。 他今天晚上好像格外沉默,阮小梨有些不明所以,却莫名的,心情也有些沉凝。 事实上,从她今天早上出门起,她心里就没出现过半点类似于高兴的情绪,所以她也沉默了下来。 气氛应该是有些尴尬的,贺烬像是受不了了,抬手伸了过来,阮小梨还以为他是要碰自己,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躲,可那指尖在离自己一尺远处就停了下来。 阮小梨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一个纸包:“什么?” “桂花糕。” 很平常的一句话,阮小梨心里却莫名的被戳了一下,贺烬竟然还记得,明明不过是随口一说的。 世上的事还真是奇怪,随口说的事情记得住,郑重其事许下的诺,却怎么都守不住。 “夜深了,回去睡吧。” 贺烬又开了口,嗓音还是哑的,哑的仿佛下一句话就要说不出来了一样。 阮小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是不是不舒服?是身上的伤不好吗?还是受了风寒?” 贺烬摇摇头,大概是要说都没有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看着阮小梨,极缓慢的笑了:“你希望,是哪个?” “啊?” 阮小梨有一瞬间的怔愣,贺烬这话,问的很奇怪。 她摇摇头:“都不是才好。” 贺烬没说话,只是再次抬起了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阮小梨的下巴:“回去睡吧。” “你呢?” “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阮小梨便没再勉强,她想贺烬今天的事可能对贺烬来说,是有些冲击的,他打小应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的确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这种时候,不打扰也好。 “好。” 她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心里却莫名有个念头冒出来,贺烬还会喊住她,她脚步不由慢下来。 “阮小梨。” 他果然开了口,只是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真的喊给她听的,可她还是听见了,便自然而然的应了一声,转身朝他看过去。 “阮小梨......” 贺烬又喊了她一声,然后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变得更加低哑:“......我想抱抱你。” 阮小梨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贺烬欲言又止了一晚上的话,竟然就是这么几个字。 他以往说了可不止一次两次了,为什么今天反而难以启齿了? 然而阮小梨仍旧没打算答应,她只是浅浅一笑:“很晚了,睡吧。” 贺烬便没有再提,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542章 第二天阮小梨醒过来的时候,贺烬就睡在她身边,只是紧紧靠着床沿,仿佛一动就会掉下去。 阮小梨翻了个身,抬眼看着贺烬的背影,她不知道昨天这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但他动作肯定很轻,自己睡得那么不安稳,竟然也没有被他吵醒。 外头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寒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爷,该起了。” 阮小梨连忙闭上眼睛装睡,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翻个身,背对着贺烬的话,不太容易被发现在装睡。 然而现在动弹似乎也很容易露馅。 阮小梨纠结半晌,还是没有动弹,可身边本该起的人,竟然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外头寒江似乎也有些意外,敲门的力道逐渐加重:“爷?爷?!您听见了吗?” 贺烬仍旧躺着,动也不动。 这是很少见的,以往下人来喊贺烬的时候,她甚至连动静都听不见,可今天......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贺烬......” 她声音一顿,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是错觉吗?怎么总觉得贺烬身上有些烫? 她探手摸了摸贺烬的额头,果然是热的。 “别喊了,去请个大夫来,他发热了。” 寒江大概没想到自己喊了半天,等来的却是阮小梨的回应,愣了愣才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 阮小梨翻身下床,刚要穿鞋手腕就被抓住了,她扭头看过去,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显然已经醒了。 大概是她刚才的声音太大,将人吵起来了。 “你发热了。” 她说,脚仍旧在地上找鞋子。 贺烬似乎也察觉到了不舒服,拧着眉头闷哼了一声,随即才松开阮小梨的手,捂着头坐了起来:“没事,大概是昨天冲了太多水......不必忙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 阮小梨还是穿上鞋子下了地,站在旁边看着他:“我让寒江去请大夫了,先看看再说吧。” 贺烬摇了摇头,也下地穿了鞋子:“晚上回来吧,再不走要耽搁了。” 他说着话已经开了门,将寒江放在门口的热水提了进来,然后去了耳房,看起来果然没有要等大夫来的意思。 阮小梨有些不解,金羽卫已经走了,以贺烬的身份,别说耽搁一会儿,就算不去,想必校尉不敢追到家里来喊人,何必? 她站在床边,眉头越皱越紧,贺烬洗漱完进来换衣裳,见她还站着,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不去床上?” 他凑过来摸了摸阮小梨的手:“早晨天冷,别着凉了。” 自己都发热了,还顾及旁人? 阮小梨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可犹豫片刻还是再次开了口:“不能告个假吗?” 贺烬顿了一下,似乎笑了,声音里透着几分柔和:“怕是不能,皇上才罚了我,我便要称病告假,只怕要被人以为是对皇上心存不满,回头御史也要参我蔑视君威。” 阮小梨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她一直以为贺烬这样的身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却原来并不是。 第543章 “回去睡吧。” 贺烬又说了一句,大约是时间真的太紧,他拿了衣裳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脚步声听起来也比平日里要急促一些。 阮小梨坐回床榻上,心里有点空,她莫名其妙想起那包桂花糕,想起昨天晚上贺烬说,我想抱抱你...... 她重新缩回被子里,睁着眼睛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外头也跟着热闹起来。 她叹了口气,刚要坐起来,房门就被敲响了,彩雀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来:“姑娘,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 “来看贺烬的?他不在。” 彩雀似乎要说什么,可只堪堪发了个音节,就十分仓促的闭上了嘴,阮小梨若有所觉,披着衣服下了地。 门板豁得被推开,因为力道过大,撞到墙上发出了碰的一声巨响,可见来人火气不小。 阮小梨不由哂了一声,怪不得上次过来什么都没做,原来是要憋着等贺烬不在的时候再和自己为难。 她理了理头发抬脚走了出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见她行的是越国礼,冷冷一笑:“装什么?在那边呆了才多久,就真把自己当越国人了?” 那自然不是。 阮小梨只是想借此提醒她,自己现在不是侯府的妾室,不会再任由她生杀予夺。 长公主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因此话音落下之后,她又笑了一声:“心眼倒是多了不少......烬儿什么时候走的?” 这是想看看贺烬什么时候回来?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大半个时辰了,回来怎么也得晚上了。” 长公主沉默片刻才又问:“他在做什么?” 这话问的好奇怪,满凉京城都知道贺烬被罚着去守了城门,长公主这个做母亲的,却要来问她? “长公主真的不知道?” 长公主没开口,倒是孙嬷嬷叹了口气:“问你话,你便答,殿下若是清楚,又怎么会来问你?” 这话说的倒没什么不对,阮小梨也没计较她话里的高高在上:“守城门,从昨天开始的,整个凉京城都知道了,昨天还有不少人去看热闹,今天人应该也不会少......” 长公主狠狠拍了下桌子,丫鬟下人被惊得一哆嗦,乌压压跪了一地,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却只见长公主闭着眼睛,身体微不可察的在发颤。 “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说一声......” 虽然声音听起来仍旧气势汹汹,可阮小梨仍旧听出了几分无奈和难过,她想起这母子两人之间的生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劝慰似的开了口:“皇上下的旨,改也改不了,让您知道,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 “所以,你便心安理得的在一旁看着是吗?” 长公主颇为严厉的打断了阮小梨的话,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和谴责。 阮小梨有瞬间的怔愣,随即便醒悟过来,长公主这是在迁怒,她不由笑了一声:“那长公主想我怎么样?陪他去守城门?” 第544章 长公主又拍了下桌子,这次干脆站了起来,一步步朝阮小梨靠近:“我贺家还不需要一个女人去抛头露面......你便不能劝劝他?明知做不到,钻什么牛角尖?” 这话说的阮小梨越发莫名其妙:“殿下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他也不是什么都告诉的,连他为什么被罚我都不清楚,怎么劝?” 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逐渐染上了嘲讽:“你不知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话说的好像她在装傻一样,阮小梨心里不痛快,她抬头直视过去:“那殿下倒是说说,他为什么被罚?” 长公主却又没开口,只是深深扫了她一眼,随即摔袖就走,孙嬷嬷也跟着瞪了她一眼,然后才抬脚匆忙追了上去。 人一走,彩雀才进来,拍着胸口大喘气:“长公主真是吓人......姑娘,你没事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烦躁,想起长公主刚才的眼神,那烦躁就慢慢变成了心虚。 她的确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贺烬那天进宫,是为了求皇帝给他们赐婚,结果婚事没成,他却去守了城门...... 傻子也能猜到他为什么被罚。 可阮小梨只能咬着牙去做这个傻子,因为她不愿意去劝贺烬,也怕自己一劝,贺烬便顺势消了娶她的念头。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发展,她还能做什么呢? “去备马车。” 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迫。 彩雀连忙应了一声,她前脚刚走,秀水后脚就进来了:“姑娘要去城门?长公主刚才也去了。” 这在阮小梨意料之中,走的那么气势汹汹,自然是要去找贺烬的,不止要找他,还要教训几句,责骂他为了自己这样的女人,将自己折腾的这么狼狈,值得吗? 的确是不值得。 想都不用想,阮小梨就能给出答案,所以她不能给贺烬想明白的机会,她要快点过去。 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昨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长公主竟然今天才得到消息,贺烬是怎么想的?母亲身份这么贵重,出了这种事却不请她进宫为自己求情? 想起他昨天的经历,阮小梨心口有些发闷,一时竟然没了心思再去想别的。 彩雀匆匆跑回来:“马车准备好了,现在出门吗?” 阮小梨点点头,抬脚就想走,见两个丫头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她连收拾都没有。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洗漱干净又换了衣服才再次出门。 兴许是因为目的不纯,这一路上走的十分不顺畅,出了府门没多久就被一匹疯马拦住了路,等马匹被制伏,街上又出了小偷,到处都乱糟糟的,人群乱跑,马车也不好继续往前。 好不容易等周遭都平稳下来, 阮小梨连忙催促车夫快点赶路,心里有些着急,长公主会不会已经说服了贺烬? 马车咕噜噜在西城门停了下来,阮小梨连忙开了车门,却不等跳下车辕,就远远的看见长公主站在贺烬面前,然后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一愣,长公主......为什么要打贺烬?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可像是察觉到她来了一样,贺烬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第545章 四目相对的瞬间,阮小梨从贺烬眼里看见了一点黯然,他好像,并不希望自己来这里。 可已经被看见了,再躲着就没有意义了。 她抬脚走了过去,听见脚步声,长公主抬眼看了过来,她眼底都是怒火,看的阮小梨以为她下一瞬就会冲过来也给自己一个巴掌。 可长公主却只是再次冷笑了起来:“怎么?真的来陪他守城门?你还真是豁得出去。” 阮小梨不知道这母子两人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长公主看起来比出门的时候更生气了,可这都和她无关,她来只是为了确认贺烬有没有改主意。 至于陪着贺烬守城门这事,她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她要让贺烬产生一种错觉,一种不管他怎么样,自己都愿意跟着他的错觉,这样他才会越来越坚定娶自己过门的想法。 故而面对长公主的嘲讽,她也只是屈膝行了一礼,连话都没说。 贺烬却开了口:“母亲请回吧,等晚上交接了差事,儿子再去找母亲请罪。” 长公主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许多,她语调猛地一高:“请罪?因为你,整个贺家已经沦为了京城的笑柄,你拿什么来请罪?!” 贺烬一僵,没能再说出话来,只是抓着长枪的手越握越紧,嫣红的血迹慢慢顺着长枪淌下来。 阮小梨也愣住了,她以为长公主来这里,是要带贺烬回家,或者是逼他放弃自己,却没想到,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原来不止孙子,就连儿子,在她眼里也比不上贺家的名声。 在这一瞬间,阮小梨有些怜悯贺烬,他当初杀自己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然而长公主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她不是想说这个的:“......烬儿,我......” 她只是脾气暴烈,又受不了贺烬大庭广众之下违逆自己,气头上才有些口不择言。 可众目睽睽,她要怎么和自己的儿子道歉? 她张了张嘴,话却迟迟没能说出来。 贺烬却扯了扯嘴角,主动给她递了台阶:“儿子明白,些许小事母亲不必放在心上,请回吧。” 长公主看了他半晌,始终没从他身上看见别的情绪,他不愤怒,也不怨怼,事实上,这个儿子只在她面前耍过一次脾气,就是溪兰苑被烧那次。 其他时候,哪怕他去跪祠堂,态度也是淡淡的。 她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她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听见她那句话,守城卫们齐齐松了口气,校尉弯腰行礼:“臣送长公主。”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临走前却看了眼阮小梨:“你好手段。” 阮小梨一愣,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长公主,她肯定以为对方是在迁怒,可这个人是长公主,她便有些拿不准了。 但眼下她只能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微微屈膝,目送她上车离开。 第546章 等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离开,周遭的人齐齐松了口气,阮小梨却有些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到贺烬身边去。 然而对方没有让她犹豫多久,寒江就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有些勉强的笑了笑:“阿阮姑娘,茶楼上留了雅间,您上去吧,也能看的清楚。” 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可阮小梨心里有鬼,便不自觉想多了。 “看什么?” 寒江看了贺烬一眼:“当然是看爷啊,您来这不是为了这个吗?” 彩雀无知无畏,闻言连连点头:“可不是,我们大早上就出来了,但今天路上特别倒霉,总是出事,才一直耽误到现在,连早饭都没能吃呢。” 寒江看着彩雀叹了口气,这个傻丫头...... “那赶紧去茶楼吧,里头的茶点不错,你尝尝看喜欢哪个。” 彩雀偷偷看了眼贺烬:“你们起那么早,吃没吃?我买点给你们送过来?” 寒江摇摇头:“算了,爷当值呢,哪里肯空出时间来吃东西。” 他看了眼阮小梨,虽然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却的确是有疙瘩的,他干脆拉了一把彩雀:“快请阿阮姑娘上去吧,在这底下再累坏了。” 彩雀觉得他态度有些古怪,看了他一眼才朝阮小梨走过去:“姑娘,先上去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远远的看了眼贺烬,这才转身朝楼上走,路过寒江时却顿了一下:“他这个差事,要做多久?” 寒江垂下眼睛:“这哪说得准?爷要是肯,明天就能回去,要是不肯,说不得要做到天长日久去。” 阮小梨没再开口,彩雀却忍不住了,她看着寒江面露不满:“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寒江一噎,他这就阴阳怪气了? 这要是换成云水过来,更阴阳怪气呢。 他叹了口气:“你就别管我了......有事没事你多和阿阮姑娘说说话,爷他确实也是不容易。” 彩雀听的云里雾里,懵懵的点了点头,转身匆匆上了茶楼,阮小梨已经坐在了窗边,正撑着胳膊看底下。 今天看热闹的人仍旧不少,只是贺炎没来,刚才长公主又闹了一顿,便没有人再敢做出头鸟,倒也还算平静。 只是茶楼里风言风语很多,就算他们在雅间里,也仍旧听见了楼下的动静,有人开了庄,在赌贺烬能撑几天。 他毕竟是权贵之身,看人的金羽卫也不在,若是他愿意,大可以弄把椅子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坐着,不管是校尉还是其他的守城卫,都不敢说什么的,还要伺候的十分殷勤。 然而他像是完全忘了这点一样,就那么老老实实的站在门边,旁人累了还会走动几步,他却身姿笔挺,动也不动,活像个木头。 贺炎有句话是对的,贺烬的仪态的确是好,哪怕穿着一样的锁子甲,他也仍旧出类拔萃,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午饭的时候,守城卫轮换着用了饭,贺烬放下长枪抬脚朝茶楼走过来,阮小梨下意识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门口,没多久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很快,贺烬出现在了眼前。 他摘了头盔,额头上都是汗,阮小梨递了帕子给他,贺烬一笑:“呆的可无聊了?你以前没在凉京城逛过,待会让他们陪着你四处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看不出落魄来,更是极容易让人忽略他身上那灰扑扑的锁子甲。 第547章 他好像,仍旧还是当初那个骄傲的忠勇侯,可却温和了不少,阮小梨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看见过他用那种带着不耐和催促的目光看自己了。 到底是这个人变了,还是因为自己变了所以他才跟着变了? 阮小梨一时没办法判断,倒是想起来这只是茶楼:“换个地方用饭吧,这里只有茶点。” 贺烬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去买菜了,等一等就好。” 阮小梨便也跟着坐下来,茶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烬这个当事人在,所以开庄的下注的都不好意思再开口,可外头的安静却衬得雅间里颇有些尴尬。 彩雀有些受不了,拉着秀水走了。 阮小梨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目光落在贺烬脸上,长公主那一巴掌声音不小,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巴掌印。 贺烬因为发热又出了汗,整张脸都是红的,阮小梨仔细看了两眼才看出来,他左脸的确是有些肿的。 “你......” 贺烬原本看着窗外发呆,听见阮小梨开口就扭头看了过来:“嗯?” 阮小梨又有些不知道该不该问了,贺烬却忽然笑起来:“阮小梨,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我现在又不敢生你的气。” 他隔着桌子伸过手来,试探着勾了勾阮小梨的小指,声音轻轻的:“那么多人喜欢你,不小心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阮小梨愣住了,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这是贺烬? 她做梦都没想过贺烬会说这种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贺烬仿佛觉得她的目光很有趣,又多勾了她一根手指:“我说的不是实话?” 阮小梨想摇头,当然不是,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的喜欢她,所有人,不管是程邓两人也好,青藤皇子也罢,他们喜欢的都是这张过于精致漂亮的脸,一旦毁了,就什么都没了。 或许因为有过交情,他们本性又还良善,所以还肯施舍几个眼神,可若是从开始就没有这张脸,他们就连有交情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垂下眼睛,看着贺烬用他那伤痕累累的手勾着自己细腻光滑的手指,一时间竟然不希望他松开,明明这个人,其实是比所有人都恶劣的...... 她猛地一摇头,她今天可能是喝了太多茶水的缘故,脑子不清醒了。 她强迫自己将手指收了回来,贺烬的手却仍旧放在桌子上,他隔着桌面看过来:“阮小梨。” “嗯?” 贺烬却又没再开口,只是看着她,目光有些深,让人一眼看不透,仿佛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看的人心里莫名发紧。 “贺烬......” “爷,饭菜来了。” 寒江的声音传进来,将阮小梨的话完全遮了过去,可贺烬还是抬眼看了过来:“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第548章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用不用给他们也送点过去。” 她指的是蹲在城门口啃包子的那些守城卫,那位杨校尉丝毫没有摆架子,撩起衣服就蹲在了地上,跟着一起啃包子。 贺烬跟着看了一眼,随即眼神淡了些:“不必。” 阮小梨只当他是觉得那些人不配,便没有再提,贺烬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寒江将饭菜摆上桌,云水沉着脸站在门口,看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怎么了?” 寒江讪笑:“没事儿,阿阮姑娘别理他,快用饭吧。” 贺烬低头吃饭,随即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过来:“待会回府,记得喝药。” 阮小梨一愣,昨天出来一天没喝,今天自然而然的也忘了,却没想到贺烬竟然还记得。 “已经好多了,那药不喝也没什么。” 贺烬眉头拧了拧,他对旁人的话不赞同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反应,但大多数时候开口就是训斥,但今天他眉头皱起来却又慢慢松了,语气也称得上温和:“既然要调养,自然是一步到位,喝几天停几天算什么?这药一日都不能断......” 他话音忽地一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本就十分温和的嗓音越发轻缓了一些:“你若是担心那方子,找个你信得过的大夫瞧一瞧再喝也成。” 阮小梨有些无奈,她在这凉京城,说是无依无靠也不过分,去哪里找信得过的大夫? 若真要说有一个,也只能是刘太宁了,毕竟那位老先生的人品看起来还是很贵重的。 “我喝就是。” 贺烬笑了笑,仍旧低头吃饭,阮小梨也跟着夹了筷子菜,却不等放进嘴里,就听见底下一阵嘈杂声传来,她探头一看,脸色不由变了,是姜国人来了。 贺烬显然也看见了,只是一眼过后便继续用饭了,不多时他搁下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用完饭就回去吧,四处逛逛也好,这里最近乱得很,别来了。” 阮小梨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他抬脚往外走,连忙喊了一声:“等等。” 贺烬扭头看过来:“怎么了?” 阮小梨看了眼底下气势汹汹的姜国人,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要不然等等吧,他们看起来......” 贺烬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是抬手摆了摆,就快速抬脚走了。 阮小梨只好叹口气,继续往楼下看,姜国人已经到了城门口,一脚踢翻了杨校尉他们没吃完的包子。 还没来得及轮替下去吃饭的守城卫脸色发黑,却碍于身份,除了瞪他们两眼,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姜国人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叽里呱啦说着旁人听不懂的姜国话,越说声音越高亢,然后推搡着守城卫,将他们挤到一旁,肆无忌惮的往他们身上吐着口水。 然后贺烬就出现在了城门口,姜国人立刻放弃那些守城卫朝贺烬走了过去。 阮小梨微微一愣,她忽然明白过来,贺烬刚才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了。 “胆小鬼,终于露面了。” 兀达抱着胳膊堵在贺烬面前,仗着身高优势低头斜睨着他,脸上都是嘲讽。 第549章 贺烬一哂,抬手解开了身上的锁子甲:“和苍蝇似的追着我真的很烦,再比一场吧。” 他将锁子甲丢在地上,抽出腰刀来随手挽了个花,然后刀锋笔直的对着兀达的鼻尖:“就用你们姜国的规矩,生死由命。” 他眯起眼睛看兀达,虽然比对方要矮,可气场却没有被压住分毫,甚至身上都全是杀气,仿佛下一瞬,他手里那把刀就能取了对方的头颅一样。 杨校尉有些紧张:“侯爷......” 贺烬摇摇头:“没事,你们都退开,谁都不要插手。” 杨校尉连连点头,吩咐守城卫退远一些,免得待会打起来误伤。 兀达狞笑了一声:“你这可是在找死,上次我都没用几分力气,你别以为自己真的多厉害。” 贺烬也不说话,只抬了抬下巴,摆出一副你放马过来的架势。 兀达在手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搓,解下腰间挂着的流星锤,抬手就要砸。 “住手!” 一人匆匆赶来,将兀达拦住了:“谁准你动手?!” 来的这人阮小梨认识,就是那天去春风楼的赤鹰,他逼着兀达将流星锤收了回去,然后看着贺烬嘲讽的笑了起来:“兀达凭什么和你打?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卫,没有资格挑战们姜国的勇士。” 众人一时哗然,这姜国人什么意思?不敢和贺烬比? 杨校尉忍不住开口:“他刚才可都应战了。” 赤鹰大步走过来,一拳将杨校尉打到了城墙上,然后笑起来:“这叫应战吗?他只是想教训你们大昌这些无能的守城卫而已,就和我刚才做的一样。” “你!” 杨校尉捂着胸口站起来,气的脸色铁青,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叫勇士?有本事和我们侯爷打,大老爷们,一个唾沫一个钉,说出来的话你们竟然还能收回去,吐在地上的口水你们也舔吗?啊?!” 守城卫立刻起哄,赤鹰脸色发青,扭头给兀达递了个眼色,兀达立刻朝着杨校尉走了过去,斜刺里却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贺烬抬眼看他:“要打,就和我打。” 兀达眼睛一瞪,下意识就摆出了架势,但不等动手,就再次被赤鹰喝止了,两人用姜国话说了几句,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兀达满脸通红,可最后还是妥协了,没再露出想和贺烬动手的意思来。 果然是不肯和贺烬光明正大的打。 可对方是使臣,他们不肯应战,也不能强逼他们动手,旁的也就算了,皇帝有意和谈,若是因此导致和谈破裂,朝廷必定不会轻饶,而边境战火再起的责任,也不是一个人能担得起的。 杨校尉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 贺烬也拧起眉头:“不敢打就滚。” 赤鹰笑起来:“谁说我们不敢打?总得有个彩头吧?” 彩头? 贺烬冷笑一声:“说。” 赤鹰上下打量着贺烬,眼底忌惮一闪而过,语气却狠厉起来:“若你输了,就跟我们回姜国做奴隶。” 第550章 这与其说是彩头,倒像是恐吓和羞辱。 守城卫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说话,杨校尉听的头皮发麻:“你做梦,侯爷,别听他的。” 贺烬却长刀一挥,割断了自己袍子的一角:“割袍立誓,我应了,你若输了,便夹起尾巴好好呆着,别再闹事。” 赤鹰回头看了眼兀达,瞧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眼底闪过犹豫,贺烬答应的太痛快了,他还以为这样的条件会让他害怕甚至退缩。 可对方没有。 他眼珠转了转:“我忽然觉得彩头不太够......”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不敢打。 挑衅的时候倒是嚣张狂妄,现在真的要动手了,却又推三阻四各种拖延,简直让人不耻。 赤鹰却还在装模作样的想要什么彩头好,冷不丁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你若是觉得彩头不够,那就再添我一个。” 一红衣女子自茶楼里缓缓走出,端的是美艳无双,一时间竟衬得周遭都黯然失色,不止看直了守城军的眼,也让赤鹰脑子空白一瞬。 “是你?!” 他想起了那天碰到的细腻光滑的皮肤,眼睛有些发红,可随即和贺烬的惨烈交锋就闯入脑海,将所有旖旎都压了下去,他一时间颇有些咬牙切齿,很想开口应了战局。 可他们姜国已经输过一次了,要是再输...... 可万一要是赢了,不止能将贺烬带回姜国,踩在脚底下羞辱,更能得到一个美人...... 他一时间心里十分纠结。 美人却嘲讽一笑:“不敢?” 男人的嘲讽赤鹰能忍,可女人的...... 他抬脚朝阮小梨走过去,张嘴就要应下,一支长刀却忽然飞过来,贴着他的脚尖插进了土里。 他浑身一颤,凶悍的朝长刀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刚才还算冷静的贺烬,眼下正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再靠近一步,就砍了你的腿。” 他语气不算凶悍,却仍旧听的赤鹰心脏一抖,莫名就觉得,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他咬了咬牙,阴恻恻的开了口:“彩头再加上她,这局我们应了。” 贺烬却理也没理他,弯腰将地上的锁子甲捡了起来,轻轻一抖套在了身上,这才冷冷一瞥他:“不比了。” 周遭围观的人一时哗然,姜国人好不容易答应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将这些人狠狠教训一顿,好给他们出一口恶气,可现在他却说,不比了? 杨校尉也有些忍不住:“侯爷,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贺烬将头盔扣在脑袋上,抓着长枪回了城门口:“我说,不比了。” 赤鹰一愣,回过神来瞬间眼睛一亮,抓住机会开始嘲讽:“你怕了?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怕了?你们大昌人就只有这点能耐?窝囊废!” 围观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下却多多少少带上了鄙夷。 然而贺烬仿佛什么都没察觉,面对姜国人的冷嘲热讽,也没有给出半分回应,他站在城门口,又变成了一块木头。 阮小梨忍不住走了过去:“为什么不比?” 第551章 贺烬直视前方,一声没吭。 这些日子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无视自己,阮小梨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好笑:“你不会真的怕输吧?” 贺烬眼睛豁得垂下,却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挪开了,仍旧抿紧了嘴唇没吭声,看起来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会她。 阮小梨有些不高兴,她之所以出头,一来是实在看不过去姜国人的嚣张,二来也是想感动贺烬一把,让他看看自己和他同甘共苦的心意,好催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可现在贺烬的反应算什么? 她语调不自觉高了一些:“怎么?我不配做你们比武的彩头?还是你觉得我抛头露面丢人?你是不是忘了,我还不是你们贺家的......” “阮小梨!” 贺烬似乎也是按捺不住了,终于开了口,他有些凶悍的瞪着阮小梨,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要发作,可片刻后,他又强行压了下去,语气也平和了下来:“别闹了,回去。” 闹?贺烬管这叫闹? 阮小梨自嘲的笑了一声,她还以为贺烬多少也是有血性的,却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你不敢比,有的是人敢。” 她转身就走,却被贺烬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干什么去?” “去找敢和姜国比武的人。” 贺烬努力维持的平和开始龟裂:“不许去,寒江云水,送她回去。” 两个亲随围上来,却有些不敢下手:“阿阮姑娘......” 阮小梨试图甩开贺烬的手,可对方力气太大,她几番尝试都没能做到,只好放弃,语气却有些气急败坏:“你不敢,也不许旁人去比吗?” 贺烬语调猛地一高:“我不敢?你说我不敢?!” “你敢吗?”阮小梨眼底都是嘲讽,“那你倒是去啊!” 贺烬却又忽然噎住,半晌没动弹,阮小梨失望的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刚才明明什么都不怕的,为什么姜国人一答应,你却又反悔了,贺烬,你那么看重贺家的名声,就没想过这么做,会给贺家丢人吗?” 贺烬一颤,他抬眼看着阮小梨,目光明明深沉的不见底,却仍旧有浓郁的晦涩的和酸楚沁出来,他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再次闭上。 许久之后,他才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会给贺家丢人,可是阮小梨,我赌不起。” 阮小梨被这句话说的愣住:“你没有把握赢?” 可他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贺烬垂下眼睛:“有些事情,没有把握我也会去做;可有些事情,就算有十足的信心,我也不敢。” 他没再继续解释,只是松开了阮小梨的手:“送她回去。” 两个亲随不好下手,好在彩雀也听话,抓着阮小梨的胳膊将她推着上了马车。 阮小梨却迟迟没能回过神来,贺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透过车窗朝外头看过去,显然贺烬刚才拒绝比武的事,引起周围所有人的反感,就算姜国人在他面前上蹿下跳,肆意羞辱,也没有人再替他说话。 马车动起来,阮小梨眼看着贺烬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552章 她脑海里闪过刚才的情形,思绪忽地一顿,贺烬刚才拒绝比武,好像不是在姜国人答应之后,而是自己开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她忍不住再次打开车窗往后头看过去,可他们离得太远了,别说贺烬,她甚至连城门都看不见了。 但她仍旧探着头看外头,贺烬说他赌不起,可姜国人要他去做奴隶他都能答应的那么痛快,还有什么赌不起? 自己在他心里,难道真的...... 她猛地摇头,不不不,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的,贺烬即便眼下对她动心,可他那种人,家族名声高于一切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这样的人,就...... 他的喜欢,不可能那么重。 她把头缩了回来,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贺烬刚才看着自己的那双晦涩又酸楚的眼睛,却总要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不自觉地有些乱了心思。 贺烬,贺烬...... 马车忽然顿了一下,将阮小梨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秀水眼睛往车底一瞥,朝他们嘘了一声,阮小梨回神,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抬手捂住了彩雀的嘴。 彩雀茫然的看着她,不等阮小梨给出回答,秀水就抽出短刀,对着车底木头间的缝隙狠狠扎了下去。 短刀上没有血,可车底下却有人骂了一句,然后一人从底下跳到了车顶上:“就是借你们的车搭一段路,要不要下手这么狠?格老子的,手掌差点给我扎的透了气。” 这声音...... 阮小梨心里一紧,车夫也被马车上的动静惊到了,慌乱的拉住了缰绳,这给了车顶上的人机会,直接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阮小梨抱着彩雀连忙躲开,秀水顺势凑过来,短刀锋利的刀刃对准了窗户。 外头那人的脚很快伸了进来,却像是上头长了眼睛一样,不但没有被短刀伤到,还准确的踢向了秀水的手腕,只是秀水躲得快,短刀并没有脱手,可也被迫让开了窗户的位置。 外头那人咧着嘴跳进来:“身手不错啊......” 他目光扫过车厢里的三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盯着阮小梨多看了几眼:“我看你怎么有些眼熟?” 阮小梨将彩雀往角落里推了推,因为之前贺烬的话有些心烦意乱,没什么耐性和这人说话:“我就当没看见过你,下去。” 冯不印嘿了一声:“果然是你啊......小娘们儿,上次可是我把你从侯府救出来的,你看你这次帮我一把,咱们算扯平了行不行?” 把她从侯府救出去? 阮小梨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形,只知道根据青藤调查的结果来看,带走自己的人,也是个刺客。 如果那个人是冯不印的话,倒是能解释的通,他知道自己和贺烬的关系,带走自己应该是想再绑自己一次,和贺烬要赎金。 可惜贺烬连找都没找她。 “我若是不答应,你要怎么办?” 她眯着眼睛打量冯不印的表情,如果这个人脸上露出一丁点杀意来,她今天就会想法子弄死他。 然而冯不印只是脸一垮:“别啊,好歹也有点交情,话别说的这么绝,这样,你带我出城,我替你办一件事。” 他见阮小梨只是看着自己,半点反应都没有,连忙改了口:“一件不行,三件,答应你三件行不行?” 阮小梨有些纳闷,这么久了这个人为什么还在京城? 可眼下她心烦,实在分不出半点精神来和他周旋:“滚下去!” 冯不印脸一黑,看起来要发作,车厢却忽然被敲了两下,有点耳熟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出来。” 阮小梨记得这声音,眼睛微微一亮,下意识伸手想去开车门,冯不印却飞扑过去堵住了车厢门:“别别别......” 虽然嘴唇动的很急,头也摇的厉害,却愣是没再出声。 “帮我一把。” 第553章 冯不印一头冷汗,声音已经低到了极致。 阮小梨有些意外,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外头的是付悉,冯不印不是凶神恶煞的要找她算账吗? “好,我帮你。” 阮小梨笑了一声,见冯不印松了口气,趁机一把拉开了车门:“付将军是要找他吗?” 她其实做好了冯不印会恼羞成怒的准备,所以拉开车门的瞬间就往旁边一躲。 然而冯不印却动也没动,只是瘫在车厢里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绝望:“格老子的,老子的克星就是女人。” 他抹了把脸,自己从车上跳了下去。 付悉这才朝车厢里看了一眼,瞧见阮小梨的时候微微一愣:“如夫人?” 这称呼...... 阮小梨摇了摇头:“春风楼阿阮,见过将军。” 付悉一愣,但大概有什么急事,并没有追问,真是抱了抱拳:“改日登门道谢。” 说完便走了,冯不印黑着脸的跟在她后头:“我跟你说,老子绝对不会再抄书了......” 目送两人离开,阮小梨继续坐回马车上发呆。 马车驶进二门,车厢被敲了两下,阮小梨回过神来抬脚下了车,却刚进了主院,就看见长公主坐在里头。 她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意外,很淡定的问了好。 孙嬷嬷端了一碗药过来,长公主这才开口:“听说烬儿费了大心思找大夫给你开了这个方子,一日三次,次次不能落下......喝了吧。” 阮小梨试了试温度,端起来一饮而尽。 长公主眉梢微微一挑:“不怕本宫下毒?” 阮小梨苦的皱起脸来,见药碗旁边放着一碟子蜜饯,连忙拿起一颗塞进嘴里,等压下了嘴里的苦楚,才抬头看着长公主:“您若是不管不顾非要杀我,不必用下毒这么麻烦的法子......您身边的武侍身手很好。” 长公主一哂:“还挺记仇......药里的确没毒。” 她看着阮小梨,话锋忽然一转:“但蜜饯里有,用来毒老鼠的。” “......” 阮小梨缓缓吐了口气:“殿下,有意思吗?” 长公主靠在了椅子上,扭头嘁了一声:“倒果然是变了很多,这都吓不到......你要怎么才肯去劝劝烬儿?” 早上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她还觉得是长公主有意为难她,可经历了刚才的事再来听,她心里便多了些莫名的感觉。 长公主似乎是笃定了,只有自己能劝得动贺烬的。 可......她为什么要去劝? 再说—— “殿下与其要去劝侯爷,不如进宫去求求皇上,这罚是皇上给的,即便侯爷改了心意,也得皇上开恩才行。” 长公主一愣,看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诧异,她上下打量着阮小梨,片刻后脸上竟然露出气恼来:“贺烬什么都没告诉你?” 阮小梨被问的有些莫名,贺烬的确没主动告诉她什么......可该知道的,她应该都知道了。 “殿下指的是什么?” 长公主没好气的瞪过来:“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他受不受罚,全在他松不松口上这件事。” 她说着冷笑一声:“本宫还以为是你勾着他不让他松口,现在看来,原来是他自己犯......这个混账!本宫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第554章 长公主气势汹汹的走了,阮小梨却被她说出来的消息震得久久没能回神。 她蓦地想起之前寒江的那句话—— 原来贺烬不是非做那样的差事不可,原来他一句话,就可以再次做回他高高在上的忠勇侯...... 那......为什么不说?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不告诉自己,便没有人知道他改了口,随便编个理由继续吊着自己就好,就如同自己吊着他一样...... 为什么不这么做? 阮小梨想不明白,就如同她也想不明白贺烬的那句不敢,有十足的信心,也不敢...... 这个人啊,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阮小梨躺在床榻上,她借着午睡的借口将人都撵了下去,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贺烬的脸。 她烦躁的厉害,最后还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喊了彩雀乘着马车再次去了西城门。 但这次她没靠近,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贺烬因为搜查身上沾染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脏污;看着他被来来往往的人用那样鄙夷的眼神打量;也看着他低头朝那些平日里连看一眼都懒得的人行礼...... 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很快就会坚持不下去了吧,不用任何人去劝,他就会坚持不下去的...... 阮小梨扭开头,不愿意再去看了。 可目光一转,她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对方混在人群里,买了女人用的衣裳首饰,然后偷偷摸摸的跑了。 阮小梨一愣,九文一个太监,买女人的东西是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想到了白郁宁,对方已经去了青莲庵,在那种地方,是要穿僧袍的,这些寻常女人用的东西,她根本不可能用到,除非...... “秀水,跟着他去看看。” “是。” 她要看看白郁宁想做什么。 天色慢慢暗下来,阮小梨看着交接的人来了,催着车夫往回走,可等她回了侯府,换了衣裳,贺烬还迟迟没有出现,她有些诧异,难道因为自己之前的话,他气的不肯回主院了? 她正要出去看一眼,秀水却先回来了。 “姑娘,你猜我在青莲庵看见了谁?” 阮小梨心里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了还没回来的贺烬,她不自觉抓紧了袖子:“谁?” “殿下,青藤殿下!” 阮小梨一怔,随即长长的松了口气,原来是他啊......也对,不可能是贺烬的,他就算轮值之后立刻跑去青莲庵,也不可能被秀水撞见的。 “他去青莲庵做什么?” 秀水摇摇头:“殿下发现了我,但没说别的,只说青莲庵那边不用太在意,翻不出花来。” 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青藤在盯着白郁宁一样。 可他们无冤无仇的,青藤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小梨有些想不明白,外头却在这时候响起了脚步声,阮小梨朝秀水摇了摇头,秀水会意,闭上了嘴没再提半个关于青莲庵的字。 贺烬抬脚进来,他已经换了衣裳,大约是沐浴过了,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和檀香混合的香气,头发也是湿的。 阮小梨想起他早上发热的事情来:“让他们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第555章 贺烬眉头一皱,略有些意外的看了过来:“身上不舒服?是怎么了?” 他抬手来摸阮小梨的额头,触手只觉得温凉,并没有发热的迹象,心里一松:“府里的下人你可以使唤,身上若是不痛快不必等我回来,去请大夫也好,让管家拿了我的牌子去请太医也好......若是有人不听话,我回来再处置。” 阮小梨等他说完,才把他的手抓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热的是你。” 一天过去,果然更烫了。 贺烬显然已经忘了这茬,闻言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却是摇了摇头:“以往也有发热的时候,不必理会,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他看着阮小梨忽然笑起来:“还以为你要生我的气。” 阮小梨有些茫然,几息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天把自己撵回来的事儿。 “我何至于这样小气?” 贺烬便不再说话,只是将阮小梨的手虚虚握在手里,然后静静地看着她,他看了很久,久的阮小梨都觉得他下一瞬就会问都不问,就直接抱上来。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应该也不用躲闪了...... 外头却传来云水有些硬邦邦的声音:“爷,慈安堂有人来请了。” 贺烬目光微微一闪:“好,我这就过去。” 他松开了阮小梨的手,抬眼看了看床榻:“你先歇着吧,我去见见母亲。” 阮小梨想起今天长公主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有片刻的犹豫,她想长公主肯定是在乎这个儿子的,只是...... “愁眉苦脸的做什么?”贺烬忽然抬手戳了戳她眉心,浅浅笑了一声,“怕母亲罚我?”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贺烬眼底本就不深的笑意就淡了下去:“我随口一说,夜深了,睡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等出了院子才回头看了一眼,见阮小梨还站在门口,就抬手挥了挥,对方这才退回去,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爷?” 云水催促的喊了一声,贺烬回神抬腿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现在倒是能好好说话了?刚才你甩脸子给谁看?” 云水十分憋屈:“奴才已经尽力了。” “尽力?你这就叫尽力了?你就不能和寒江学学?” 云水嘁了一声:“寒江那是馋人家的丫头,奴才又不馋,奴才心里只有爷。” 贺烬嫌弃的看他一眼,忽然想起来:“她身边不是多了个秀水吗?你试试。” 云水一噎:“爷,您不能为了留下阮姨娘,就乱点鸳鸯谱啊,那秀水是越国人,奴才可扛不住。” “没出息。” “爷,您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不讲道理?”贺烬冷笑了一声,“我若是不讲道理,直接给你们指婚了,青藤还能连个丫头都舍不得?你说秀水哪不好?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水字,和你多相配?” “......反正奴才不干。” 为了避免他再提起这茬,云水连忙说起了正经事:“说起青藤殿下,奴才想起来了,刚才收到了驿馆送来的信,说安宁公主果然如您所说,给青藤殿下送信说要见面,他今天去了一趟青莲庵。” 贺烬眉眼微微一沉,却没说话。 云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安宁公主还真是不太安分,都去了尼姑庵,竟然还要见外男。” 贺烬仍旧没开口,白郁宁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只是他绝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出来的。 第556章 白郁宁刚换了衣裳回到禅房,甚至没来得及躺在床上装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主持无渡出现在门口,目光严厉的看着她:“静安,你在干什么?今天的午课为什么没有去?” 白郁宁心口乱跳,脸上却强装镇定:“我病了,先前告过假了。” 无渡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片刻后眼底露出嘲讽来:“你那点小心思还想骗我?你们这些所谓的金枝玉叶我见多了,每个来的时候,心里都不安分,都想着要跑......” 她抬脚走进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虽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脸色却仍旧十分凶悍:“......可没有一个能跑得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郁宁面不改色:“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看你还是知道的好,这青莲庵下头,有金羽卫镇守,下去了不该下去的人,就会被就地格杀。” 她眼底嘲讽越发浓重:“往好听了说,你们是金枝玉叶来祈福,可真相如何,你们都明白,皇室的弃子罢了,要是死在这山脚下,甚至连个名头都没有。” 白郁宁被她说的心底发冷,因为她很清楚,无渡说的是实话。 “我真的只是病了......” 无渡手里拂尘一甩:“我不管这些,只知道你没去做午课就该受罚。” 白郁宁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不讲道理?” 无渡冷笑了一声:“在这青莲庵里,没有人配和我讲道理,带走!” 外头立刻进来两个年轻的姑子,一左一右将白郁宁架起来,硬生生拖到了青莲庵大殿里去了。 白郁宁有些恼怒,一路上拼命挣扎:“你们放开我......我是皇室公主,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两个姑子都笑起来:“说的好像谁不是一样,在这青莲庵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公主!” 白郁宁一愣,她知道这青莲庵里不少皇室公主,可没想到这两个整天跟在无渡身边为虎作伥的人也是。 “你们堂堂公主......怎么能听她一个老虔婆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抬手,狠狠给了白郁宁一个巴掌:“你骂谁呢?” 白郁宁被打的偏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敢打我?” 那姑子反手又是一巴掌:“打你又如何?别以为在宫里呆了两天就不一样了,到了这里,就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吧。” 两人将她扔进了大殿,无渡这才走进来:“你侍奉佛祖不诚,就在这里反省吧,你们两个盯着她......” 她眼底寒光一闪,给两个年轻尼姑递了个眼色,才慢悠悠补充道:“她是受罚,务必不能懈怠,听明白了吗?” 两个姑子连忙应了一声,看着白郁宁的目光亮的有些瘆人。 白郁宁不自觉站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上前将她强行压跪在地上:“听不懂人话吗?让你受罚,好好跪着!” 白郁宁挣脱不开,只能跪了下去,可心里并不服气,默默的发着狠,要是有一天她出去了,一定要这些人好看...... 念头没落下,后背骤然一疼,竟然是一个尼姑拿着拂尘在抽她的后背,她打小没受过这种苦,顿时惨叫出来。 “叫的这么惨干什么?我们还没用力呢。” 第557章 “就是,当着面都敢骂师太,你以后的日子可舒服着呢,这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说着话,又是一拂尘落下,白郁宁承受不住的往地面跌去,可这没能引起身后两人的怜悯,拂尘反倒一下接一下,密密麻麻的抽打了下来。 “别打了,别打了......” 她疼出了眼泪,蜷缩起身体来试图躲避,慌乱中躲进了供桌底下,不肯再出去。 两个年轻姑子也不着急:“我要是你,就出来老老实实的受着,让师太出了气,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白郁宁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抱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眼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可恨意却在心里不停积聚,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让这三个人,生不如死! 然而她念头刚落下,外头的两个尼姑就语带嘲讽的开了口:“她现在心里一定发着狠想要弄死咱们。” 白郁宁一惊,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像是再次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另一个尼姑冷笑一声开了口:“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不知道谁?” “还没认清现实,以为公主多了不起呢。” “就是,无渡师太当初还差点做了太后呢。” 白郁宁听的一愣,无渡师太差点做了太后?她难道是...... 供桌的布帘忽然被掀开,一只手趁她不备,硬生生把她拽了出去:“就知道你在听我们说话,好奇她是谁?” 两人将她堵在角落里:“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无渡师太是先皇的贵妃,当初为了扶自己的儿子上位,下毒谋害还是皇子的皇上,却被长公主识破......” 谋害皇子?那不是死罪吗? 她震惊的看过去,就只见另一人冷笑了一声:“是死罪啊,可皇上为了仁德的名声没有杀她,而是关到了这里来,让她受尽折磨,谁都以为她会死,结果她硬是活到了现在,还做了主持,但对皇帝的恨他却是一点没少,可她碰不到皇上,就只能拿我们这些皇帝的女儿撒气,我们当初来的时候,也是被她好一顿收拾,而你......” 她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听说你当初救驾有功?还差点成为长公主的儿媳?” 白郁宁脸色惨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个人:“你们真的也是公主?” 两个尼姑对视一眼,笑得很是嘲讽:“骗你干什么?我当初的封号是德宁,她是顺宁,但现在都只知道我们叫静德和静顺。”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少说也得五年了,别乱动!” 趁着说话的功夫,两人将白郁宁绑起来,强迫她跪在佛像前:“你最好老实点,要是再不乖乖跪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叫静德的尼姑凑到她耳边,语气阴恻恻的:“青莲庵里死个把人,可没人会计较。” 白郁宁不敢再吭声,如果这两个人说的是真的,那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想起今天青藤对她的态度,她紧紧咬着牙,她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离开这里的,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青莲庵这三个贱人,还有阮小梨,贺烬...... 第558章 贺烬低头理了理衣裳,见没有何处不妥,才抬手隔着门板行了个礼:“儿子来给母亲请安。” 屋子里立刻响起脚步声,不多时孙嬷嬷从里头打开了门:“爷来了?快进来,殿下可是等了很久了。” 贺烬直起腰来,透过门打开的缝隙,看见了端坐在罗汉床上的长公主,他手指微微一蜷:“是我不孝。” “爷这话说的,何至于,快进来。” 贺烬这才抬脚进了屋子,却仍旧朝长公主又行了个礼:“母亲。” 长公主变换了一下姿势,目光落在贺烬脸上,一天过去,巴掌印还在,只是贺烬这两日风吹日晒的不如以往白皙,才衬得那红肿并不明显。 “起来吧,刚轮值回来?” 贺烬这才直起腰:“怕见母亲失了礼数,沐浴更衣后又来的。” 长公主一噎,见母亲还怕失了礼数? 她没好气的瞪着贺烬:“本宫还以为你是记恨本宫那一巴掌,不愿意过来呢。” 贺烬一愣,有些惊愕的抬头看过去:“母亲何出此言?” 长公主自觉失言,她的确因为那一巴掌,心里有些疙瘩,只是当时人那么多,贺烬又素来鲜少顶撞她,冷不丁瞧见那副不阴不阳的态度,又是为了个女人,实在是没忍住。 不过贺烬这样子,倒的确是没放在心上的,大约也也觉得自己那一巴掌挨得并不冤枉。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给你留了汤,喝一点吧。” 贺烬便没再多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孙嬷嬷连忙凑过去给他盛汤,顺带替母子两人缓和有些沉凝的气氛:“爷是长公主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能不疼你?先前气急动了手,回来后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多少年没下厨的人了,今天特意给爷炖了汤。” 贺烬抬眼朝长公主看过去:“多谢母亲。” 原本听着孙嬷嬷说那些话,长公主便有些不自在,眼下贺烬又要谢她,便让她的不自在里多了几分烦躁:“有什么好谢的?谁家母亲替儿子做些事情还要谢?” 贺烬便闭了嘴,只当长公主眼下的不悦还是因为自己守城门的事,说起来先前对方的指责也并不只是气话,他的确是给贺家丢了人。 他端着碗的手一紧,碗里的汤有些喝不进去了,可毕竟是长公主亲手熬的,总不能这么剩下。 他还是喝了进去,等放下了碗才站起来:“母亲先前教训的是,儿子会尽快解决的。” 长公主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教训是什么,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自己那句气话,顿时有些难受,下意识要张嘴解释,可却又反应过来,贺烬说要解决。 她眼睛不由一亮:“你改主意了?” 贺烬没开口,但看神情却是半分长公主想要的放弃都没有。 长公主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不该对这个儿子抱有什么希望,可心里却仍旧有些恼怒:“你不肯改主意又要怎么解决?” 第559章 贺烬却也不说,只含糊了一句:“母亲放心就是,儿子自有法子。” 长公主眉心突突直跳,莫名就想起来贺烬去豫州的时候,兵部下的调令,她连忙摆手:“你且慢着,你说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本宫也不强求你真的放弃阮小梨,可娶她为妻难如登天,你心知肚明,何必如此为难自己?退一步对大家都好。” 贺烬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他的确知道,可知道了就什么都不做了吗?他怎么和阮小梨交代?怎么和自己交代? 只是他这个说法,长公主也不会接受,所以连口舌都不必浪费,他缓缓的吐了口气,又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夜深了,母亲歇着吧。”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响起一声巨响,是长公主拍了桌子:“站住。” 贺烬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自己的母亲,面露困惑:“母亲还有吩咐?” 长公主慢慢站起来,垂眼严厉的看着他:“贺烬,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一个男人,一个夫君之前,你先是贺家的掌权人,是大昌的忠勇侯,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你的责任。” 否则,就算母亲舍不得,也不得不让你难过了。 只是这句话她顾及母子之情没有说出来,可贺烬不蠢,仍旧听的清楚明白,他没再开口,只是远远的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了一眼,然后抬手行礼,转身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云水见他脸色沉凝,一时也不敢多嘴,直到贺烬喊他:“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低语几句,云水脸色有些发白:“爷,这......” “去。” 云水很是犹豫:“这太冒险了。” 贺烬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主院:“我有分寸,你只管去。” 云水实在不情愿,可看贺烬的样子,半分要改主意的意思都没有,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贺烬抬脚进了主院,刚要推门进屋子,喉咙里就涌上来一股痒意,他连忙住了手,扶着门口的柱子压抑而克制的咳了几声,等呼吸再次平缓下来,他才缓了口气,抬手推开了房门。 阮小梨已经睡了,床头留了一盏灯,贺烬远远的看着她,明知她是不愿意自己靠近的,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抬脚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睡梦中眉头也是拧着的,看起来并不太安稳的样子,贺烬小心翼翼的抬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然而不等碰上,对方就扭开了头。 他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刚才的躲闪,是阮小梨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还是明明想装睡却没能控制住自己。 但不管是哪个,表达的意思都很明确,阮小梨不喜欢他靠近。 他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贺炎的那些话,咳嗽的冲动又涌了上来,他捂紧了嘴转身出了内室,桌子上放着茶,早已经冷了,他没顾得上再喊人来送热水,抬手倒了一杯灌了下去。 凉意顺着咽喉直达肺腑,在这秋日的深夜里,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好在咳嗽也被压了下去。 他又回头看了眼阮小梨,对方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充满了抗拒和冷漠的背影,他却仍旧愣愣的看了许久,久到天色见亮,他才仰起头微微闭了闭眼睛,阮小梨...... 第560章 阮小梨一觉睡到天色大亮,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脸上,她睫毛才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身边的床榻是凉的,贺烬也不在身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一觉睡到这个时辰。 “秀水?” 门推开,进来的却是彩雀:“姑娘,秀水早上起来练了一套拳,刚才去换衣裳了。” 阮小梨原本还想问问秀水白郁宁那边什么情况的,眼下彩雀来了倒是不好再问。 “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可好?” 阮小梨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吧。” “那奴婢去给姑娘做好吃的。” 她转身匆匆跑了,阮小梨忍不住笑了笑,彩雀还是以前的样子,不,比以前要还要活泼了些,自己不在,她倒是过的更好了。 自己当初算不算拖累了她? 她心情有些复杂,洗漱完出来正要换衣裳,秀水就偷偷摸摸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姑娘,有人送进来的。” 阮小梨一愣,贺烬守卫不算稀松,竟然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信来给她? “谁的?” “说是叫明公子。” 阮小梨一愣,明公子?她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思考无果,她拆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看了一眼,却紧跟着就是瞳孔一缩,猛地将信压在了桌子上:“去守着门。” 秀水应了一声连忙去了,阮小梨这才再次将信打开,上头的字不多,却看的阮小梨心头一紧,对方明言知道她的心思,要与她合作,约她下午在西城门的茶楼里想见。 阮小梨将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那字迹慢慢化成飞灰才轻轻松了口气,这个明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会盯上她?合作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贺家的仇敌? 见还是不见? 她心里犹豫不决,直到用完饭才决定还是去看一眼,只是却没打算进茶楼,而是想着找个隐蔽的角落观察,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找出来送信的人,到时候不管对方是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思,还是在诈她,她都能占据主动。 车夫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马车停了下来,阮小梨掀开车帘,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茶楼,可却不自觉看向了贺烬。 男人仍旧在守城门,只是今天城门多了些人,听周围人的谈话,仿佛是十六卫派人来查验城门守卫。 十六卫统管京城守备,乃是整个凉京城最有实权,也最让人忌惮的地方,先前皇帝赐婚贺烬和白郁宁的时候,就说过要将京畿守备的重任交给贺烬,便也就是进入十六卫任职。 而眼下出现在西城门的人,就是右威卫中郎将陈敬如,也算是阮小梨的熟人,她既在春风楼见过这人本人,也在青藤给她的簿子上背过这人的喜好。 陈敬如,年四十,性暴虐,喜辛辣,好幼女,好鞭笞。娶妻胡家女,一岁卒,续弦仍出胡家,再三岁,又卒,遂鳏。乾瑞十三年罪于贺,遭贬斥,至今不得迁。 阮小梨不曾选这人进自己的房间,自然不知道他是否如同青藤簿子里写的那样,是真的性情暴虐,只是眼下来看,他似乎和贺家有仇。 第561章 若那个胡氏女的胡是御史令的那个胡,那仇就不只一桩。 只是乾瑞十三年,贺烬也才十三岁,就算陈敬如因为贺家获罪遭到了贬斥,也不能算在贺烬头上。 而胡沁街头胡闹的时候,贺烬还在家里养伤,也牵扯不到他身上,所以怎么看,陈敬如都不该和贺烬为难。 可对方却径直走到了贺烬面前,仰起头和对方说了几句话。 阮小梨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但能很清楚的看见贺烬的脸色阴沉下去,甚至身体往前一探,摆出了要动手的姿势来,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是仰起头,没再分一个眼神给他。 陈敬如得意的笑了几声,走到了城门口摆着的椅子上,撩开衣摆坐了下来,然后将手里的佩刀扔到了贺烬脚底下。 “捡过来。” 贺烬充耳不闻,木头似的站着不动,陈敬如笑容越发得意:“哟,贺侯这是不服我?你可知道这军里的规矩,不服从命令是要动军法的。” 贺烬冷冷看着他,半晌目光才一瞥身前不远处的刀,随即脚一抬,将那刀踢了出去,碰的一声响,刀身撞在陈敬如坐的椅子上,将一条椅子腿撞得四分五裂。 陈敬如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大概摔得不轻,他脸色一瞬间就白了,捂着尾椎骨的位置半晌没能爬起来,眼神却越来越阴沉:“你......贺烬,你穿着守城卫的衣服,还敢耍忠勇侯的脾气?!真以为你们贺家是百年世家,就能无所顾忌了?!” 贺烬嗤了一声,抬手摘了头盔,然后去解身上的锁子甲:“不必牵扯上贺家,我不服军令,受军法就是,只是你这种混账,不配我弯腰。” 他将衣裳丢在一旁,露出精悍的胸膛来。 陈敬如嘿了一声,虽然是笑,可脸色却铁青:“真是有骨气,既然你主动要求,那我就不客气了,杨彪,鞭子呢?” 杨校尉虽然因为昨天的事对贺烬有些意见,可毕竟顾及贺烬的身份,因此十分犹豫,陈敬如干脆将鞭子从他腰间抢走,抬手朝着贺烬的胸膛狠狠抽了下去,那是御马的鞭子,便是不用力也能将人抽的血肉模糊,何况陈敬如还是用足了力气,于是这一鞭下去,简直是鲜血飞溅。 阮小梨猛地关上了窗户,却仍旧不自觉摸了摸脸颊,仿佛贺烬的血远远的溅到了她身上一样。 可事实上,贺烬连惨叫都没有,他哑巴一样,咬紧了牙一声都没吭。 阮小梨的呼吸却仍旧慢慢急促起来,她这是头一回见贺烬受刑,原来是这样的画面,原来只是看着就觉得好疼...... 她靠在车厢上,许久才缓过神来:“回去吧。” 秀水有些诧异:“姑娘,你不过去看看?” 阮小梨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秀水仍旧明白了她的意思,马车很快就动起来,阮小梨回了主院,靠在床榻上出神。 “姑娘。” 阮小梨身体微微一颤,被吓着了似的回过神来:“怎么了?” 她反应有些大,秀水不自觉顿了一下才又递过来一封信:“还是那位明公子,奴婢刚才泡了茶过来,就看见信被钉在门上。” 阮小梨接过来打开,上面只有八个字,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阮小梨一怔,短暂的困惑过后猛地反应过来,今天陈敬如去为难贺烬,是这个明公子安排的。 第562章 贺烬被贬的这些日子,虽然被姜国人为难,可除了贺炎那个蠢货其余朝臣却都没有动静,显然还是顾忌贺烬的身份的。 可今天陈敬如却如此嚣张,他背后的靠山,那位明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阮小梨一遍遍回忆青藤给自己的那本簿子,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到底是谁? 她吩咐秀水去查查这个陈敬如,看看他最近和谁接触过,对方却迟迟没来回复,直到天色暗淡,彩雀进来,将屋子里的灯烛都点亮也没见到人影。 阮小梨叹了口气,刚要站起来,眼前却忽然一黑,她一愣,身体本能地一僵,下意识想去把匕首,可随即便察觉到了那双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很粗糙。 是贺烬。 她心里一松,刚要说话,对方却先自己松开了。 “抱歉,我没想吓你。” 贺烬开了口,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手里的纸包递到她跟前晃了晃:“枣花糕。” 阮小梨伸手想去接,却碰到了贺烬的手,以往她总是迫不及待的要松开,这次却有些无法动弹,她摸着贺烬有些发烫的手,心口莫名沉闷。 其实贺烬越倒霉,她越该高兴才对,可...... “不喜欢?”贺烬愣了愣,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将手里的纸包丢在了一旁,原本还算轻快的语气沉凝了下去,“抱歉,我还没弄明白你的口味。” 阮小梨摇摇头:“没,喜欢的。” 她看着贺烬,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胸膛上,他已经又换了衣裳,檀香的香气比以往要浓郁许多,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原因,她竟然仍旧觉得鼻翼间带着血腥气。 “你......” 她想问问贺烬的伤怎么样,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贺烬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胸口:“今天也去了?” 阮小梨没想瞒他,毕竟自己出去坐的是侯府的马车,他若是想知道,一问就能知道。 贺烬抬手解开衣裳:“那给我上点药吧,刚才没来得及处理。” 阮小梨点点头,先前远远看着就觉得陈敬如下手狠毒,眼下靠的这么近去看,就觉得更触目惊心,先前后背的杖责是瘀伤,虽然也流了血,可毕竟还是隔着一层皮肤的。 可眼下贺烬的胸膛,却颇有些让人无从下手的感觉,仿佛即便是上了药也会被血冲掉,她不自觉想到了很久以前贺烬小腹被刺伤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流血流的很厉害:“......这么厉害,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贺烬摇摇头:“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皮肉伤,大夫来了也只是开些无关痛痒的药,我也没功夫喝。” 他开了小柜子,取了一个小瓷瓶塞进阮小梨手里:“有劳你了。” “我该做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贺烬沉默了下去,这让阮小梨有些意外,她以为贺烬吃了这么大的亏,会想着法子报复回去的。 可他现在却没说话。 她仰头看过去,本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可一抬眼却发现贺烬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手重了?” 贺烬摇摇头:“没有......陈敬如这个人,虽然心黑手辣,可不是没脑子的,他今天敢来挑衅,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在查出来之前,不太好动他。” 第563章 阮小梨手一顿,贺烬这是猜到了?他知道陈敬如身后有人......那会不会能查到明公子是谁? 可她不能问,只好点点头,继续给贺烬上药,可刚才扑上去的药粉却已经不见了,她只好重新再上一遍,贺烬靠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久久没再吭声,安静的阮小梨都以为他睡着了。 直到她再次上完药,用白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抬起头来才发现贺烬脸色白的厉害,嘴唇也被咬出了牙印,他很疼。 阮小梨手一颤,小瓷瓶险些摔在地上:“贺烬?!” 贺烬睁开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阮小梨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贺烬疼昏过去了。 “没事就歇着吧。” 贺烬看了眼天色:“今天难得回来的早,我去给母亲请个安。” 这副样子还去?可人家母子间的事儿阮小梨又不能拦着,只好点点头:“路上小心点。” 贺烬笑了笑,转身出了门,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阮小梨才垂下眼睛,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满手的血,都是贺烬的。 贺烬现在不能动陈敬如,那明天那个人还会不会去找贺烬的麻烦?不过贺烬去找长公主了,说不定就是要求救...... 她不该操心这些的,反正贺烬只要还存着娶她的念头就好,旁的,管他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秀水送了一摞纸进来:“姑娘,查到了一些陈敬如的事,但是没找出线索来,那个明公子不知道是谁。” 这在阮小梨意料之中,若是秀水能那么轻易就查到人,贺烬也就不必委屈自己,留着陈敬如了。 她接过秀水手里的纸张一页页的看过去。 乾瑞七年夏,陈家死契奴仆七岁幼女投湖而死,遍体鞭伤,惨不忍睹。 乾瑞七年冬,购入九岁女童,次月无,遍寻无果,乃至深井,得寻,失血而死。 ............ 乾瑞九年春,众公子与陈家山林狩猎,现大坑,坑内三尸具为幼童,草席裹尸,不辨容貌。 ............ 阮小梨将纸张狠狠拍在桌子上,气的浑身发抖:“禽兽!” 秀水没开口,她先前查到的时候也是气的厉害,可这样的人,做了这样的事,却仍旧还在朝廷做官。 “姑娘,你别生气了,这种事不是没人知道,可他害的都是自家的死契奴才,还都有罪名,旁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阮小梨说不出话来,她想管,可管不了,而能管的人,却并不愿意去做。 她难过的叹了口气,秀水语气却忽然急促了起来:“姑娘,来人了。” 那些纸张来不及再烧,只能匆忙塞进秀水手里,不多时贺烬果然进来了。 阮小梨调整了一下脸色,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来:“这么快?” “母亲要休息了。” 贺烬目光扫过秀水,落在她手里的纸张上,阮小梨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唯恐贺烬问一句那是什么。 可直到她给秀水递了眼色,直到秀水退出了屋子,贺烬都没再说一句话。 第564章 阮小梨有心想利用贺烬收拾了陈敬如,可又怕露出马脚来,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今天那个人,不怕你吗?他怎么敢和你动手?” 贺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阴沉了些:“有些过节,不提也罢。” 阮小梨被他堵住了话头,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贺烬看了眼天色:“不早了,睡吧。” 说着话他却站了起来,阮小梨一愣:“还有事?” 贺烬抱了床被子往外走:“眼下后背的伤也不碍事了,我起的又早,回回都把你吵醒怎么好?还是睡外头安生些。” 这话让阮小梨很吃惊,她打量着贺烬,试图从他身上看出点别的来,这个人应该步步紧逼才对,为什么忽然后退了? 这么快就对自己失去兴趣了吗? 可他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糕点...... 她摸不着头脑,心里各种思绪翻转,却始终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对方却已经将软榻收拾好了,放下被子又走了回来:“怎么还不睡?” 阮小梨在想要不要开口留下他,可若是说了,仿佛就很急切,若是不说,贺烬会不会因为分开睡,而慢慢失去了对自己的兴趣? 怎么办呢? 贺烬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想我留下。”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没有,你想多了。” 她转身上了床,背朝着贺烬没再看他,心里却有些懊恼,刚才反应太激烈了,她其实可以更缓和一些的,最好是给贺烬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至少不该拒绝的那么干脆。 可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弥补? 她叹了口气,抱紧被子闭上了眼睛,但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先是由近到远,再由远及近,随后身边的床榻微微一沉。 贺烬还是过来了。 阮小梨心里一松,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庆幸,随即这份庆幸就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感觉,但她没敢往细了想,只是强逼着自己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宿她睡得还算安稳,至少贺烬起身的时候她毫无察觉,等阳光再次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她才睁开眼睛。 她翻了个身正要起来,一撩被子,却瞧见上面氤氲着成片的血迹,是贺烬的伤......鞭子怎么能抽出这么多血来。 她心里叹了口气,扭开头没再看。 她在屋子里读了一整天贺烬的书,却没看进去多少,秀水每进来一回,她便要紧绷一回,可那位明公子没有再送信过来,那是不是说,陈敬如没有再去? 她将手里的书合上,随手一丢,一封薄薄的信却从书里面飘了出来,她随手捡起来本想塞回书里去,可瞥了一眼,立刻就愣住了。 乾瑞十三年,陈敬如曾因贺家获罪,阮小梨一直以为和贺烬没关系,毕竟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可这封信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贺烬的十三岁并不只是个寻常少年。 至少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栽赃陷害,并用这个法子,将陈敬如从一个右威卫将军,连降三级,变成了一个中郎将。 从十三年,到如今的二十一年,八年间,竟然一次都没有升迁,天子脚下,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除非有人压着,不许人再给陈敬如升官。 第565章 而这个人即便不是贺烬,也一定和贺家有关系。 当初贺烬栽赃陷害陈敬如的证据,现在就在阮小梨手里,若是这东西到了陈敬如手里,或者是那个明公子手里,贺烬一定会获罪,那她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可这么重要的东西,贺烬怎么能那么粗心,放在这小书房里? 阮小梨一时间心思烦乱,外头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连忙将信放了回去,起身走到一旁,拿起剪刀假装在修剪花枝。 云水在外头喊了一声:“阿阮姑娘可在?爷落下了东西,让奴才回来取。” 阮小梨应了一声:“进来吧。” 她放下剪刀:“落下了什么,可我要帮你找?” 云水目光看向小书房,警惕的摇了摇头:“不劳烦姑娘了,奴才自己去找就好。” 阮小梨没再开口,抬脚出了屋子,透过打开的窗户缝往里头看,就见云水将那本藏着信的书拿起来翻了翻,看见信还在才松了口气:“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爷让我拿几本书出来,我怎么把这个也稍带出来了,好在东西没丢......”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转动了旁边的花瓶,书架咔咔响了两声,然后露出来一个暗格,他将书放了进去,随后随便拿了点什么,转身往外头来了。 阮小梨拐到了墙角,没有让云水看见自己,等他走远了才慢慢走出来,心里却一沉,云水这样紧张,那封信大约是真的,所以那封信被自己看见,也可能真的只是个意外? 那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就彻底变了,要不要推贺烬一把? 只要把那封信交出去,她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以后再也不必留在凉京,不必再看见贺烬,也不必自责后悔了,要交出去吗? 她陷入沉思里。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下来,贺烬回来的比昨天还要早一些,阮小梨有些意外,可念头一转就有些明白了,想必是身上的伤不好受,有些扛不住了,也或许是守城门的日子,让他有些受够了。 贺烬的脸色果然比昨天还要不好看,他今天难得能在家里用晚饭,却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很累?” 阮小梨面露关切,贺烬换了筷子给她夹菜:“不必理会我,只是中午吃多了。” 他说着话一直扭头看外头,阮小梨琢磨着他应该是还惦记着去给长公主请安,便也放下了碗筷:“我陪你去慈安堂吧。” 贺烬僵了僵,犹豫片刻才答应下来:“好。” 两人背着一身月色慢慢往慈安堂去,天气已经越来越冷,阮小梨虽然没有多大感觉,可身体毕竟留下了病根,不知不觉间,手指就冰凉了。 她正要揉搓一下,贺烬的手忽然握了上来:“冷吗?” 阮小梨摇摇头,她的确是不冷,但手凉却不受控制,贺烬没再追问,大约是觉得她在逞强,然后便将她的手虚虚的握进了掌心里。 阮小梨垂眼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心里莫名的有些遗憾,要是她刚来侯府的时候,贺烬对她能有现在的一半好,该多好。 慈安堂就在不远处,她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将手抽了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贺烬轻轻应了一声,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正要抬手叩门,灯火辉煌的慈安堂,就突兀的黑了下去。 第566章 阮小梨一愣,这灯熄的未免也太凑巧了,倒像是不愿意见贺烬一样。 她不由抬头朝男人看过去,正想问问他还要不要进去,就见他敲门的手正慢慢垂下去。 人还是那个人,可兴许是今天的月色太过清冷,竟照的贺烬有些落寞,他站在慈安堂门外,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越发衬得他孤单伶落。 阮小梨心口莫名揪了一下,忽然间就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这时候她要做的不是安慰,而是挑拨,让他们那本就不算和睦的母子关系越发糟糕。 “......长公主以往都睡这么早吗?”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然后贺烬半晌都没开口。 她有些按捺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见贺烬正回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笑不算好看,可眼睛却像是将月光都吸了进去,清凌凌的荡着波纹,仿佛能看透人心一样。 “大约......是吧。” 他低低说了一声,然后抬手隔着门板朝里头行了一礼,却是一声没吭,一字没说。 里面的人既然不愿意见他,他便不开口去惹人心烦。 阮小梨找了药出来,等贺烬解开衣裳的时候,她却愣住了,早上包扎好的细布,眼下竟然红彤彤一片,全都被血晕染了。 鞭伤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她试探着去解布条,可很快就发现干涸的血液已经将布条牢牢的粘在了一起,她只是试探着拽了拽,贺烬的身体便不自觉颤抖了起来,喉间也溢出了一声闷哼。 当初贺烬小腹被刺的时候,她都没听见这个男人喊疼。 “对不起。” 她有些不敢再动作了,贺烬忽然抬起手,用手背蹭了下她的脸颊:“我刚才只是没防备,也没有多疼,你扯吧。” 阮小梨抬手摸了把他的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嘴到底有多硬,这种时候还要撒谎。 她就该按照他说的,真的去扯才对,让他好好吃一次亏,才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逞强的。 可惜了,她还不能彻底将心里的恶意都朝贺烬发作出来,只能忍一忍了。 “彩雀,打些热水来。” 彩雀连忙应了,没多久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瞧见贺烬一胸膛的血,忍不住叫了一声。 贺烬眉头一拧,他从来不喜欢旁人大呼小叫,因此下意识就想教训彩雀,可话到嘴边,眼角就瞥见了阮小梨也不算多好看的脸色,话又咽了下去,算了算了,和个丫头计较什么。 他扯了扯衣襟,将血淋淋的胸膛遮了起来,但很快就被阮小梨再次掀开了:“别乱动。” 她的眉头也拧了起来,看着有些不耐烦,唬得原本还想开口的贺烬默默的闭了嘴,重新躺了回去。 彩雀也没敢再说话,兑好了热水端到了阮小梨手边:“姑娘,可要奴婢帮忙?” 阮小梨摇了摇头,让她下去了,自己撸起袖子一点点浸湿了贺烬胸口的细布,只是就算如此,仍旧难免会有粘连,等她将细布全都揭下来的时候,贺烬连嘴唇上的血色都退了下去,只是除了最开始的闷哼,他再没发出声音来。 “长公主也不在,你可以喊。” 第567章 “罢了......” 他撑着床榻试图坐起来,被阮小梨摁住了肩膀:“别着急,还得上药,我去换盆水。” 她匆匆站起来出了门,等回来的时候,贺烬还躺在床榻上,眼睛却已经闭上了,呼吸也跟着轻缓了起来。 他竟然睡着了。 “这么厉害的伤,怎么睡得着?” 她叹了口气,抬手拧干净了布巾,一点一点擦拭贺烬的伤口,试图将血迹清理干净,可许久过去,那胸膛上仍旧是血淋淋的一片,甚至连伤口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起初以为是血迹晕染的,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靠近些看,分明是伤口被撕扯挤压过。 今天陈敬如又去了?那为什么那个幕后黑手没有给自己送信? 她一走神,指尖不小心戳进了贺烬伤口里,床榻上的男人一颤,猛地一侧身弯起了腰。 阮小梨一惊:“对不起,我不小心的。” 贺烬摇了摇头,却紧紧抿着嘴,仿佛不愿意开口一样,阮小梨看着他额角的青筋,忽然福至心灵,贺烬不开口,是不是怕他会喊出来? “贺烬......” 贺烬舒了口气,仿佛是压下了这份痛苦,只是看过来的目光略有些复杂,有暗淡,有无奈,也有纵容,但不等阮小梨深究,他就再次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重新躺回了床榻上:“......没事,不必在意......可要再碰一碰?” 阮小梨连忙摇头,觉得这人大约是刚才疼糊涂了,她都说了,是不小心的。 可她懒得再解释,也不敢再走神,只是那伤实在是有些可怖,她总觉得自己待会还会手抖,干脆找个话题,好分散注意力:“今天那个人有没有再去?有再遇见麻烦吗?” 贺烬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没有,就算只是个寻常守城卫,也是大昌的战士,不是能随意为难的。” 阮小梨想起来,他昨天挨罚,好像的确是因为先对陈敬如动过手,心里不由就信了:“那就好......能坐起来吗?我给你包扎一下。” 贺烬很听话,由着她摆弄。 “睡吧,我看你的伤好像更厉害了一些,明天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阮小梨也没多想,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种事情也不必旁人操心。 然而第二天晚上,贺烬再回来的时候,却连伤口都不让她看了。 她有些困惑:“总不可能两天就好了,我给你上点药......” 贺烬摇了摇头:“已经不碍事了,我自己也能处理。” 阮小梨狐疑的看着贺烬,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的脸色似乎比昨天更难看了些。 只是贺烬既然不让她看,她也不好强求,明天再问问吧,他总不能不上药。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贺烬从那之后,便不肯给她看自己的伤了。 第568章 阮小梨的呼吸慢慢平缓起来,贺烬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撑着床榻慢慢坐了起来,刚要下地,目光一瞥,却瞧见一个纸包搁在矮几上,样子有些眼熟,是他昨天带回来的枣花糕。 动都没动过的枣花糕。 他微微愣了愣,阮小梨昨天说的喜欢,果然是骗人的。 他抬手将纸包拿了起来,刚要出门,眼角余光却瞧见矮几的缝隙里,堆着好几个纸包,他手指微微一蜷,蹲下身将纸包都拿了出来。 秋日天气爽利,糕点还没坏,香甜的气息透过油纸飘了出来,却钻不进人心里去。 原来阮小梨不是不喜欢枣花糕,是这些都不喜欢。 他扭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慢慢将纸包放了回去,拎着那包枣花糕放轻脚步出了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将纸包打开,枣花糕做的很漂亮,他垂眼看了一会儿,才掰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枣泥是甜的,带着淡淡的花香,其实味道不错的。 他抿着嘴唇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糕点收起来,擦干净了手慢慢解开了衣裳。 昨天晚上包扎好的厚厚的白布再次被血浸透了,几乎黏成了一坨,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没那个耐心小心翼翼的处理,干脆将帕子取出来塞进了嘴里,然后伸手狠狠一拽...... “唔......” 额头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往地上淌,随着汗水一起淌下来的,还有他嘴角的血迹,哪怕咬着帕子,也只是拦下了他的闷哼,并没能阻止他情不自禁下的自残。 染血的细布被丢在一旁,贺烬仰躺在石阶上喘着粗气,一时间有些提不起力气来,可秋日的夜毕竟已经凉了,他又是躺在石阶上,不多时身体便有些发冷。 他咬着牙爬起来,夜色模糊,他看不清楚自己的伤口的样子,只知道肯定是血肉模糊。 虽然想着阮小梨大约挺喜欢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不该瞒着她,可这伤着实有些恶心......还是再说吧。 他打开药瓶子,抬手将药粉抖落下来,虽然知道这是药,可药粉落下来的时候,却像极了酷刑,贺烬又出了一身的汗,咬着牙才将伤口草草包扎起来。 有人提着灯笼由远及近,瞧见门口坐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顿时警惕起来:“谁?!” “......我。” 贺烬叹了口气,抬手将细布打了个结,这才将衣裳披在身上,看着那影子由远及近。 云水将灯笼举高,借着里头不甚明亮的光看见了贺烬脚下那一团被染红的细布,连忙加快脚步凑了过来:“爷,你这是......她连药都不给你上了?” 贺烬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我没让她看。” 云水跟着在他脚边坐下来:“爷,奴才不明白,她既然这么没良心......” 贺烬踢了他一脚,云水噎了一下,见贺烬脸色铁青,只好改了口:“阿阮姑娘既然这么恨咱们,不如告诉她真相,说不定她就不用这么折腾了。” 贺烬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粗暴的处理而不受控制的打颤,思维却很清晰:“那天我去春风楼的时候,就想告诉她......” 第569章 他蓦地想起那天阮小梨横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不由抬手摸了摸颈侧,阮小梨真的是恨他恨得要死,让他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怕说了,阮小梨心里给自己的恨,她就会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去,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再说了—— “当初是我对不起她,那么作践她......眼下这都是活该,没什么好抱怨的。” 云水顿时被噎了个够呛,可想起过去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 贺烬瞥他一眼:“叹什么气?睡你的觉去吧。” 他说着话,伸手一撑着地面试图借力站起来,虽然的确站起来了,身体却猛地一晃,云水连忙扶住他:“爷?” 贺烬甩了甩头,被刚才头晕目眩的感觉惊得指尖冰凉:“......没事,应该是坐得太久了......” 云水显然没那么好敷衍:“爷,这么下去不行,你现在伤的这么厉害,那群王八蛋下手的时候又一直对着你的伤......这每天流那么多血......” 贺烬扶着柱子自己站稳了些:“那就饭菜上多用些心,开些药来给我喝也成......” “爷......” “够了。”贺烬打断了云水有些急切的语气,他不是非要逞强,只是守城门这差事,如长公主所说,的确已经有些丢贺家的人了,若是还做不好,短短几天就要去和皇上求饶......只怕整个凉京城都要指着贺家,骂他们养出了一个废物。 “我有分寸,撑到秋围那日就好了......不必这么看着我,明天他们再来,我下手重一些,让他们爬不起来再来找我麻烦。” 云水知道他这是打定了注意,任凭旁人再怎么劝都不会有用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您快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又要天不亮就起。” 贺烬却忽然压低声音提起了正经事:“东西都放好了?” “奴才办事您放心,放得好好的,她一定看得见......爷,奴才心里还是有些慌,以往还好说,现在暗地里又出了个人对付咱们,陈敬如那怂包,八年了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忽然冒出来,你要说他没靠山,谁能信?指不定是和谁搭上线了要对付咱们呢。” 贺烬自然猜得到,在陈敬如露面的第一天,他就让寒江去查了,只是目前还没有线索。 可其实不查,他心里也隐约有了人选,只是没有证据之前,一切假设都只是假设,他连说出口都不会。 云水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皇上太狠心,爷你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些事,皇上他不可能没听说吧?却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也太狠了,外头都说皇上多疼你,现在可看出来了,什么也不是,为了一桩婚事,还真是往死里折腾......”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地一顿,随即语调猛地低沉下去,眼睛也不自觉瞪大了:“爷,这陈敬如该不会是皇上派来的吧?就是为了逼你松口。” 贺烬拍了拍云水后脑勺一巴掌:“皇上的事能随便说吗?再胡说,就该掌嘴了。” 云水讪讪一笑,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不是也没旁人吗?可是爷,奴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真是......” 他指了指天空,贺烬却没开口,比起皇帝指使陈敬如来逼迫他,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有人趁他受罚的机会,想挑起他对皇帝的不满,好趁机拉拢他,将贺家收归麾下。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在大昌其实没有几个,最有可能的...... 第570章 西城门处的茶楼名为涤烦,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直到最近当朝忠勇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贺烬被贬到这里做了守城卫,生意才因为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陡然好起来。 可即便眼下这里人来人往,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茶楼深处有间旁人看不见的屋子,眼下便有两人坐在这屋子里头,透过暗窗看外头的热闹。 “唉,这姜国人又来了......给孤捶捶腰。” 张琅连忙拉了张凳子过来,虽然他是个侍卫,可伺候人的活做起来却也十分娴熟,但仍旧无法遮掩他的话很不中听:“殿下,您在这里趴了一天了,起来走动走动,腰就不疼了。” 太子斜了他一眼:“你在教孤做事?” 张琅叹了口气,闭上嘴没再说话,太子却抬手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孤在问你话。” 张琅有些无奈:“殿下说什么都对。” 太子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敷衍孤?怎么?嫌孤这副身体不争气,耽误你寻明主了?” 张琅一惊,连忙跪在了地上:“张琅这辈子,只认殿下一人为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另投他人门下。” 太子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又趴回了桌子上:“起来,继续。” 张琅被他无端端吓唬一通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的凑了过去,力道适中的给他捶腰,太子舒服的吐了口气,本就阴柔的一张脸,因为眼下的放松而越发柔和,冷不丁一瞧,竟颇为明艳。 张琅透过暗窗看向外头:“殿下,你说贺侯会上当吗?” “才怪,这点小把戏要是能把他困住,孤何必死逮着他不放......只是可惜了,孤把他当治世能臣,他将孤看成豺狼虎豹,蠢啊,蠢......” 张琅有些不明白,既然明知道事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 太子回头瞥了他一眼:“不明白?” 张琅诚实的点头,太子嫌弃的啧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凑到窗户边上和自己一起看:“你瞧瞧陈敬如那张脸......” 张琅眯起眼睛环顾了一圈:“殿下,陈敬如今天没来。” “......孤说他来了。” “......殿下说的对,是属下刚才看漏了。” 太子哼了一声,仍旧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看外头的人:“孤瞧见他那张脸就想吐......特别想弄死他。” 张琅握紧了手里的刀:“殿下怎么不早说?属下现在就去砍死他,然后嫁祸到贺烬头上。” 他转身要走,太子懒洋洋抻了个懒腰,开口拦下了他的举动:“要什么嫁祸?贺烬迟早会忍不住的,不着急。” 张琅将心里的杀意强压了下去,看着太子面露不解:“既然殿下看他不顺眼,何必还要接受他的投诚?” 太子揉了揉被窗台硌疼的下巴:“物尽其用啊......你不能因为他是禽兽,就觉得他毫无用处,现在看来不是挺好用的吗?” 第571章 他隔空点了点贺烬:“用他挑拨一下贺烬和父皇的关系,再借贺烬的手杀了他,借此还能逼的父皇再罚一罚贺烬,趁机再挑拨一下两人的关系,一举多得,省多少心?” 张琅连忙夸赞:“殿下真是睿智。”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太子连忙再次将头靠在暗窗上往外头看,就见贺烬被那个叫兀达的姜国人一拳打在胸口上,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砸在了城墙上,胸口顿时血红一片,然后半晌没能爬起来。 “你猜他能撑多久?” 张琅也凑了过来,见贺烬嘴角都是血,不由摇头:“应该用不了多久吧,殿下让姜国人这么车轮战的消耗,铁人也扛不住。” 他扭头看着太子,本想得到他的附和,可还没等来对方开口,先看见了他白皙的半张脸都被暗窗硌得发红,连忙取了个软枕给他垫着:“殿下小心些......您放纵姜国人胡闹,已经引起朝野不满,这次和谈恐怕不会顺利。” “一定会成功的。” 太子笑了两声:“父皇那脾气,孤还能不清楚?他又不缺公主,拿两个女人,换两年和平,他肯定觉得很合算,以后打起来的时候,再昭告天下,说自己大义为先,为了大昌的百姓,将女儿的命都赔上了......” 张琅一噎,虽然皇帝有八成的可能会这么做,可这话被太子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大逆不道。 但这里也没有旁人,他便抿了抿嘴角,当作没听见,很迅速的转移了话题:“眼下姜国根基不稳,可若是借着和亲的两年,稳住了内政,真的成了气候......” 张琅看着太子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太子笑起来,却凉沁沁的,笑意完全不达眼底:“怎么,觉得孤为了一己私利,养虎为患,连国家大义都不管了是吗?” 张琅连忙跪下:“属下绝无此意,只是这三十二部族本就嚣张凶悍,眼下又在殿下指挥下成了姜国,以后恐怕会成为大昌的劲敌。” “不好吗?” 太子侧头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嘲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三十二部族被灭,下一个就轮到大昌了。” 张琅面露惊愕:“谁能灭我大昌?殿下是说越国?可他们新帝才登基......” “是啊,才登基,明知道青藤流着一半大昌的血,还敢让他来使大昌,这样的气度......你再看看孤那父皇,连自己的外甥都忌惮成这样,好像他真能做什么一样。” 张琅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怀疑太子的任何推测,既然他说越国的那位新帝雄才伟略,那就一定是真的。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怕是等不了多久了,若父皇当真下令和姜国开战,只怕孤就得背着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的罪名下手了。” 短短几个字,却是一场无法遮掩的腥风血雨,张琅短暂的错愕过后,年轻的面孔慢慢变得坚毅起来:“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太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张琅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殿下,您这么摸,让属下觉得自己是条狗。” 太子眯起眼睛:“不是吗?” 张琅笑起来:“殿下说是就是。” 第572章 贺烬这几天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今天的天色甚至还没黑,怎么看都不到轮值的时候,他却已经躺在了屋子里。 因而阮小梨进门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很有些意外,紧跟着便是失望。 看来他要撑不下去了,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再过两天,甚至明天,他就会彻底打消娶自己的念头,进宫去和皇帝服软。 这怎么能行呢? 她抬脚朝贺烬走过去,起初还以为他在看书,走近了才发现他其实睡着了,手里的书只是拿着而已,轻轻一碰就掉在了地上。 阮小梨怔了怔,伸手要去捡,贺烬却已经被这动静惊醒了,他歪着头看了眼阮小梨,这才撑着床榻稍微坐直了身体:“这是出门了?” “没有,在花园里走了走......今天你回来的很早。” 阮小梨将书合上搁在桌案上,心里还期盼着贺烬能编个什么理由给自己。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喘了口气,别说编借口,连句话都懒得说。 阮小梨心里越发失望,却半分没露出来,只笑了笑,眼底露出几分善解人意来:“侯爷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贺烬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是瘦削的脸上露出诧异和困惑来:“什么?” 阮小梨脸上神情越发柔和,甚至有几分笃定:“早就劝过你娶我是不可能的,就不该有这个念头,好在眼下醒悟也不算晚,进宫去见见皇上吧。” 贺烬似乎刚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的目光慢慢锋利起来,看起来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可半晌过去他也没有发作,只是垂下眼睛,本就不算多好看的脸色越发暗沉起来:“我没说要放弃。” 阮小梨心里微微一松,却丝毫不觉得意外,贺烬这种人,骄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最受不得旁人言语刺激。 所以她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贺烬一定会说那句话,只是还不太够,要再做点什么才好。 秀水恰好端了晚饭进来,阮小梨顺势起身去帮着布菜,贺烬也扶着床榻下了地,只是他走的很慢,阮小梨琢磨着他应该听不见,边压低声音和秀水说话:“明天请青藤殿下来一趟。” 秀水点着头应了一声,放下最后一道菜转身走了。 贺烬这才走到桌边,阮小梨侧头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又憔悴了些,只是刚才惦记着别的,心思没放在这上头,便也没能察觉。 “你身上的伤......” 贺烬扶着桌面坐下来:“不碍事了。” “用了饭我再给你上点药吧。” 贺烬摇摇头:“我自己能处理好。” 言谈间带着生疏和抗拒,阮小梨不自觉有些紧张,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察觉了,还是刚才的话被听见了? 贺烬却又忽然笑起来:“我今天去得早,赶得及买了蝴蝶酥,他们说女眷都很喜欢......你吃完饭尝尝可好?” 这态度好像没什么不对,她慢慢放松了下来,抬手给贺烬夹了筷子菜:“好,你脸色不太好,多吃一点......待会还要去慈安堂吗?” 贺烬这几天每日都要过去一趟,但来回的时间越来越长,应该是没再被拒之门外,这让阮小梨有些失望,可母子关系,本就比旁的要牢固,她也不好强求。 “早上起的太早,也只好晚上去看一看。” 果然是要去的,而话音一落,他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我先过去了。” 第573章 阮小梨看了眼他的碗,只吃进去了一小半,她微微一愣,是自己的错觉吗,总觉得贺烬最近好像吃的越来越少了。 发现这个问题的,不只阮小梨,寒江出门的时候也看了眼桌上的碗,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忧虑:“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贺烬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扶了扶胸口,虽然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可碰到的瞬间,他还是控制在不住的一颤,今天兀达那一脚有些狠,让他现在还隐隐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他扶着旁边的灯台咳了两声,试图让憋闷的胸口舒坦一些,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他并没有诉苦的习惯,因而还是含糊了过去:“只是有些吃不下......不必多想,多熬几副药来给我喝。” 寒江只能应了一声,回头就喊了个小厮去吩咐厨房熬补汤,而且以后每天都要熬。 “爷,秋围还有好些天,不如就告个假吧,这些天西城门发生了什么,都有目共睹,哪个混账还敢乱说话?” 贺烬眉头皱了皱:“不去西城门,难道要让他们追到侯府来吗?你看不出来,他们是冲我来的?” 虽然说的话和表情都很严厉,但因为声音比平时和缓了不知道多少,故而半分凶悍都不曾露出来。 寒江便没往心里去,只是忍不住又叹气:“那不然请长公主去求求情也好,哪怕去守宫门呢,也总比在城门口清净......”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慈安堂,里头照旧灯火通明,贺烬在门口等了等,瞧见灯并没有要灭的意思,心里一缓,长公主终于肯见他了。 “去敲门。” 不用他开口,寒江已经走过去叩动了门环:“爷来给殿下请安。” 他喊得声音不小,可里头却迟迟没有动静,寒江有些纳闷,这是没听见? 他音量大了一些:“爷来给长公主请安!” 话音落下,里头仍旧没有任何回应,既没响起脚步声,也没人答应一声,寒江隐隐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干脆扯起嗓子:“爷来给......” “算了。” 贺烬打断了他的声嘶力竭,眼底露出淡淡的无奈来:“母亲既然不愿意见我,就不必勉强了。” 他隔着门行了礼,盯着那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寒江连忙追上去,却忍不住叹气:“长公主真是......” “罢了,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等我将事情处理妥当,那门自然就开了。” 寒江又叹了口气,事情早晚会处理妥当,可长公主不从中斡旋,贺烬少不得又要多吃不少苦头。 在寒江的唉声叹气里,两人慢慢走远,此时慈安堂的大门才被拉开了一条小缝,孙嬷嬷看着两个黑点,颇有些心疼,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回了内室。 “殿下,刚才爷又来了......” 长公主靠在软榻上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本宫的话都被你当成耳旁风了吗?他什么时候不守城门了,什么时候才能进来。” 孙嬷嬷忍不住叹气:“母子间何必闹成这样?爷他素来懂事,只任性这一回......” 长公主狠狠拍了下桌子:“只任性这一回?一回便要让贺家颜面扫地!” 孙嬷嬷被噎住,虽然一时没能说出别的话来,可满脸却都是不赞同,显然仍旧觉得长公主心狠。 长公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来:“本宫不是不心疼他,只是他年轻,满脑袋都是情情爱爱,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让他将这些苦吃进去,才能明白权势的好处,才能知道保住眼下的地位有多重要,等日后成熟了,才不会后悔......我是为了他好。” 第574章 贺烬刚回到主院,还没来得及进屋,云水就抱着一摞册子走了进来:“爷,今天是盘查贺家名下生意的日子,各位大掌柜都把账册送了过来,请您过目。” 他说着这话,手却轻轻一动,露出藏在账册底下的厚厚一摞书信来,查账的日子往府里送东西很寻常,趁机在这些东西里塞几封书信,也不会被人察觉。 贺烬扫了眼那光秃秃的信封,上头连名字都没写,目光微微一闪,语气凝重了些:“送去小书房。” 云水连忙去了,贺烬低头看了眼胸口,没露出旁的痕迹来,才抬脚进了屋子,彩雀正在教秀水做女工,越国的女人们都不太擅长这个,短短一小会儿,她已经将十个手指头都扎遍了。 阮小梨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点两句,三人之间气氛倒是很祥和,贺烬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进去。 阮小梨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起身朝他走过来:“长公主说什么了?” 贺烬摇摇头:“不曾说......我许久没见你做这些东西了。” 阮小梨握了握手,她脸色不自觉冷了些:“不想做了。” 贺烬原本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眼下却被她这四个字全都堵了回去,只好闭嘴,却忍不住又看了眼彩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帕子,绣的是仙鹤的花样,不像是女人用的东西......既然不是给自己用,也只能是给寒江的。 贺烬眼底闪过一点点羡慕,却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顺着阮小梨的话应了一声:“不做也好,免得伤眼睛,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是累了就先睡。” 阮小梨应了一声,刚才那点冷淡已经不见了影子,脸上重新挂上淡淡的笑:“好,让他们多点两盏灯,你也别伤了眼睛。” 听着像是关心人的,可语气过于冷静,便让这话多了几分敷衍人的味道。 贺烬只当没听出来,仍旧点了点头,才转身往小书房去。 云水已经将信都收拢了起来,见他进来连忙压低声音开口:“是几位贺大人的信。” 贺烬不自觉搓了搓手指,云水嘴里的几位贺大人,算是贺烬的堂叔,一直外放做官,最高的已经做到了刺史,按理说早该调任回京的,只是为了避嫌,才一直在外头。 但比起在京城里混吃等死的贺二叔和贺三叔两家来说,他们在贺烬这里的分量,在贺家的分量,要重的多。 最关键的是,他们做事素来有分寸,以往除非府里做寿,或是年节礼,他们轻易是不和侯府联系的,免得被朝中有心人忌惮,再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 今天却借着送账册的机会送了书信进来...... 贺烬打开信件,果然是因为他被罚守城门的事,虽说辈份上高自己一头,可信里的用词却算是谦逊平和,算不上是斥责,只是委婉表达了对他走到这一步的不满,希望他尽快给出一个解释。 其余几封信大同小异,大约是他被罚的事,已经闹得整个大昌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煽风点火。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爷,可要回信?” 第575章 贺烬摇了摇头:“不必。” 这些人要的是一个交代,而不是理由,便是他回信写的再怎么恳切动人,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废纸一张。 “你下去吧,我会尽快将这些账册看完。” 云水不大放心:“奴才在外头伺候着吧。” “不必,明天还有差事要交给你们,好好歇着去吧。” 贺烬特意交代的差事,想必不会很轻松,云水也不好再坚持,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贺烬很快将心思沉在了账本里,说是挂在贺家名下的生意,可几间铺子庄子,却并不值得他亲自察看,以往都是直接送到慈安堂去的,而会往他手里送的,都是挂着铺子名号的盐铁生意明细,也有与越国往来的马匹,茶叶等,桩桩都是大数额。 平日里是各地贺家人打理的,一年只往凉京城送这么一次总账。 他看的仔细,眼下他出事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各地的掌权人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若是在这账上动点手脚,他却没看出来...... 夜色渐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手倒了杯冷茶,却不等喝进嘴里去,就瞧见了账目有哪里不对劲,他放下杯子,沾了点朱砂在账簿上轻轻一勾。 他就知道这账一定会出问题,只怕明日不管是寒江还是云水,都要不得消停了,说不得连谢润都得派出去各地敲打一遍。 他将错处记下来,连带着当地掌权的贺家人,和一干得用的人手名字,这些人回头都要查一查的,若这账的错处只是试探他那就算了,可要是真的动了别的心思,他也就不会客气了。 这种时候,是要杀鸡儆猴的。 他一时忘了喝茶,提着朱砂笔一条条仔细往下看,喉咙却忽然干痒起来,他扭头咳了一声,这才察觉到不舒服,连忙伸手去端茶,触手茶盏却是温热的。 他微微一愣,随即心里一喜:“阮小......怎么是你?” 他看着眼前的阿薛,心里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凝起来就又散了:“你已经不是这院子里的丫头了,谁准你进来的?” 阿薛知道他性子严苛,一听他要兴师问罪,连忙跪伏在地上:“爷息怒,奴婢不是有意要来的,只是远远看见爷这院子里还点着灯,想着夜色深了,您若是想喝杯茶都没人伺候,这才送了热茶进来。” 贺烬一垂眼,这才看见桌案上果然放着茶壶。 若是眼前这人当真心怀不轨,侍卫们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 贺烬摆了摆手:“下去吧。” 见他不再追究,阿薛松了口气,却仍旧跪在地上没动弹,贺烬眉头一皱,眼底露出不耐来:“还有话要说?” 阿薛咬了咬牙:“爷,奴婢心里实在放不下您,求您把奴婢调回来伺候吧,奴婢一定处处谨慎,也不来碍爷的眼......” 贺烬眉头越来越紧,显然觉得她这话说的很不知好歹,一个丫头,主子让你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哪有资格提要求? 第576章 他张了张嘴,正要拒绝,薛姨娘却忽然仰起头来看着他:“爷,奴婢知道阮姨娘也住在这里,您放心,奴婢一定将她当成主子来伺候,您知道奴婢出身慈安堂,若是奴婢跟在她身边,这府里的人一定都觉得这是长公主的意思,这府里就没人敢说闲话了。” 这话说的,竟然有些道理。 贺烬一时沉默下来,阿薛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留下来是有戏的,连忙表忠心:“爷,奴婢知道您待阮姨娘不一样,不该说的奴婢绝对不会乱说。” 贺烬不明白这女人知道什么不该说的,但也没在意,只是觉得从她说的那些话来听,兴许留下她也不是坏事。 眼见他神情松动,阿薛喜上眉梢:“奴婢就当爷答应了?奴婢谢爷恩典......” 贺烬点点头:“也好,明天早上你去问问她,若是她愿意,你就留下吧。” 阿薛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愣住了,调个丫头来主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怎么还要去问阮小梨? 再说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来? 她肯定恨不得自己独占了贺烬啊,最好是这侯府一个能看得过去的女人都没有才好。 她有些慌:“爷,这种小事,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 贺烬的耐性再次不见了:“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下去。” 阿薛被他教训的脸色一白,也没敢再说什么,抬头看见贺烬手边的茶盏,她眼睛才转了转:“奴婢给爷倒了茶就下去。” 她站起来,伸手去拿茶壶,借着这个动作回头看了眼外头,她要小心一些,不能把阮小梨惊醒,免得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这些日子她一直谨慎的盯着主院,从来没听过这里半夜要热水,也就是说,贺烬已经很久没有做那种事了,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 她手里的茶壶一颤,水流慢慢倾倒出来,很快没过茶盏,从边沿溢了出去。 贺烬听见水声抬眼看过来,瞧见半张桌面都湿了,心里一惊,连忙将账册都抱进了怀里,这些东西可不能有半分差池。 然而账册厚重,他动作又粗暴,一举一动间,不啻于酷刑。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他浑身一颤,咬着牙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手也抖得厉害,怀里的账册却始终抱得牢牢的。 阿薛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反应,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她本以为贺烬会大发雷霆的,现在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目光颤了颤,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奴婢无心的,爷赎罪......” 贺烬没心力和她计较,他忍了许久,总算将那阵要命的痛楚挨了过去。 他瞥了眼阿薛:“滚下去。” 话音落下,他便抱着书一步步挪了出去,这桌子不擦干净是不能用了。 可这番举动看在阿薛眼里,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贺烬虽然恼怒了,话也不客气,可相比较于以往的态度来说,却算是十分缓和了,这是不是说...... 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干脆一咬牙朝着贺烬扑了过去,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里:“爷的衣裳都湿了,奴婢伺候您换套衣裳吧......” 贺烬被她扑得踉跄两步,整个人都撞到了墙上,伤口被剧烈挤压的痛楚涌上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里的账册终于拿不住了,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 “滚开......” 第577章 薛姨娘没听见他说话,只能感觉到他将手搭在了自己手背上,似乎想握她的手,指头却又迟迟没有收紧。 她脸色发红,动作越发放肆起来,抬手在他胸口乱摸“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贺烬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身后却忽然响起脚步声,阿薛动作一顿,随即一咬牙,她跟着贺烬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要是错过今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索性整个人都钻进了贺烬怀里,额头紧紧抵着贺烬的胸膛,声音里充满了娇媚的笑意:“爷,去奴婢屋子里吧......” 贺烬迟迟没开口,阿薛却察觉到额头一阵濡湿,她微微一愣,正好奇是不是自己太紧张出了汗,被自己投怀送抱的男人,却忽然聚集起了力气,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扔了出去:“滚出去!” 阿薛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愣住了,脚下一时不稳,扑倒在了地上,她面露受伤:“爷......” 贺烬呼吸很急促,他抬眼看过来,瘦削的脸苍白而阴贽:“你来这里是受谁指......” 他话音忽然一顿,脸上神情骤然变换,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的阴贽迅速被压了下去,变成强撑的平和:“阮小梨?你怎么醒了?” 阿薛拳头握紧,今天这出戏到底还是唱砸了,可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关键就在于阮小梨的态度。 她抬眼朝对方看过去,对方却看都没看她,目光只落在贺烬身上,语气也平缓的没有任何起伏:“我是醒的不是时候,这就回去睡,你们继续。” 贺烬一愣,本就有些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阮小梨误会了,他摇摇头:“你别多想,我什么都没做......” 阮小梨这才抬脚慢慢走过来:“我能多想什么?你们就算做了什么,我也没什么资格管......要不给你们腾个地儿?” 阿薛心里一喜,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是男人就不喜欢。 她抿着嘴角笑了,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开口解释:“阮姨娘说什么呢?就是奴婢笨手笨脚弄湿了爷的衣裳,想着伺候他换一套呢......” 阮小梨的目光这才落在阿薛身上,相信了似的露出一点笑来:“原来只是换衣裳?” 贺烬下意识要点头,就见阮小梨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脸上也布满了嘲讽,她目光紧紧盯着阿薛:“换个衣裳要去你屋子里?薛姨娘,你当我聋啊?” 阿薛无辜的看着她:“你真的误会了,就算我曾经是爷的人,可现在也只是个丫头,怎么可能做别的,真的只是换衣裳,怕吵醒你而已......” 她说着看向贺烬:“爷,您说奴婢说的对不对?” 她心里清楚,只要对方一开口附和了自己,哪怕他们真的是清白的,阮小梨也不会相信。 但贺烬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张嘴就应了一声。 阮小梨的目光果然瞬间冷凝起来,她静静的看了贺烬片刻,忽然一张嘴:“秀水,收拾东西,我们回春风楼。” 贺烬一愣,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阮小梨的胳膊:“不行。” 阮小梨恼怒他这种时候还能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来,狠狠甩了下手,虽然她情急之下用足了力气,可对贺烬来说,这应该并不算什么。 以往对方铁了心要抓她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挣脱,可这次只是一甩,贺烬的胳膊就垂了下去,整个人甚至都顺着她的力道撞到了墙上。 阮小梨一愣,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贺烬,这才发现他胸口全是血,她心里忽然就慌了一下,下意识走了过去:“贺烬?” 贺烬再次抬手抓住了她,头微微垂下来抵在了她额头上:“阮小梨......我没骗你......我没动她,我想娶你的......” 第578章 贺烬的头很烫,可话却说的很清楚,清楚的阮小梨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知道该把这句话当成一句胡话,听过就忘,可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却还是跳了一下。 贺烬说,只想娶她。 她扶着贺烬的脸,想让他站稳一些,可对方的身体却因为这个动作一颤,随即便软了下去,朝着地面跌坐下去,只是最后关头他曲起膝盖,用半跪的动作,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贺烬?!” 阮小梨却仍旧有些被吓到了,她没见过贺烬这副样子:“你怎么了?” 贺烬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低的即便阮小梨就在他身边也没能听清一个字。 贺烬似乎意识到了,慢慢抬起手敲打自己的脑袋,似乎想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些,她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别乱动......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贺烬压抑的闷哼了一声,然后用力甩了甩头:“没,没事......一会就好......阮小梨,账册,账册收起来,很重要......” 阮小梨看了眼周围,这才瞧见落了一地的书。 “多少本?” “十二。” 阮小梨数着账册一本本捡起来抱在怀里:“十二本,一本都不少......你怎么了?彩雀,去请大夫!” 贺烬还是摇头,却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有些思维不清,他其实很想和阮小梨再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可脑子里却乱糟糟一团,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阮小梨误会了:“你胸口的血是怎么回事?她给你下毒了?” 她扭头看着薛姨娘,对方眼底染上几分惊恐:“你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擦了擦衣服!” 阮小梨看了眼仍旧不甚清醒的贺烬,眼神逐渐锋利起来:“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副样子。” 薛姨娘惊慌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刚才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哪有那个胆子给他下毒?!再说我倒的茶爷他也没喝,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有话等他好了再说吧......秀水,把她关起来。” 薛姨娘一惊:“你凭什么关押我?就算你现在住在主院,也不是正经的主子......” 可这里只有几个人,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阮小梨既然开了口,秀水就一定会听话,她几步窜过来,反拧了阿薛的胳膊,将她压到了自己屋子里去。 阮小梨扶了一把贺烬,本意是想让他去床榻上歇着,可这一下不但没能将他扶起来,反倒让他连跪都没能跪稳,歪倒在了地上。 “贺烬......对不起,你怎么样?” “......没事,一会就好......等我一会儿......” 贺烬喘了口粗气,大概是还想站起来的,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仰头靠在墙上喘粗气。 阮小梨目光落在他胸口,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片血迹就迅速扩大了一圈,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可却能看的明白,那血不是吐出来的,她先前怀疑的中毒之说,自然不攻自破,可现在谁都没心思去理会薛姨娘。 她只是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去解贺烬的腰带,可不等解开,贺烬的手就搭了上来:“没什么好看的......” 越是不让人看,越是有鬼。 阮小梨拿开他的手,很快将他的衣裳扒开,里头包扎的细布果然已经猩红一片,却和以往伤口晕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触手一摸,血迹甚至能顺着指尖往下淌。 这到底是出了多少血...... “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伤口越来越厉害?” 第579章 贺烬拦不住她也没再动作,却也没说话,歪着头抿着嘴,一副并不想开口的样子。 阮小梨索性也不再问,伸手去解那些脏污的细布,贺烬却又忽然开了口:“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阮小梨手一顿,不自觉垂下了眼睛:“没有。” 贺烬应了一声,没再开口,可视线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看的她有些恼怒,可要发作却又毫无理由,她只好咬了咬牙,片刻后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她刚才好像说错了话。 她其实应该说是的,她应该让贺烬觉得,自己是在乎他的。 可......下意识就反驳了。 她有些苦恼,自己最近时常做出错误的反应来,这很不好,她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忘记过去的自己,做另一个人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看了贺烬一眼,原本想着补救一下的,却瞧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了过去。 可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贺烬?贺烬?!” 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贺烬眉头皱了皱,似乎很不高兴被人打扰,可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阮小梨,我睡一会儿,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再把我喊起来看账册......” 这副样子一看就不正常,阮小梨哪里敢让他睡:“我们去床上,去床上睡......秀水,秀水!” 秀水急匆匆赶过来:“姑娘。” “快来帮我一把,把他扶到床上去。” 贺烬却忽然甩了甩头:“我自己来......不用人扶。” 他果然扶着墙艰难的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床榻走了过去,步子虽然缓慢,可好在并没有要倒下去的意思。 阮小梨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大约是想多了,贺烬可能真的只是累了想睡觉而已。 可她还是跟在贺烬身边,不错眼的盯着他。 贺烬笑起来:“怕我摔?” 阮小梨盯着他苍白的嘴唇看了一眼,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在他血淋淋的胸口上:“......好好走路。” 贺烬便闭了嘴,抬手扶了一下手边的花架子,慢慢坐到了床上。 阮小梨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刚扶着他靠着床头躺好,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先进来的却是寒江和云水,他们后面跟着大夫,再后面才是彩雀。 “阿阮姑娘,爷他怎么了?” “大夫先看看吧。” 她也不知道贺烬的具体情况,真要说起来,其实寒江云水应该比她更清楚才对。 “是是是,奴才糊涂了......大夫这边请。” 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大夫还没诊脉,只看了眼贺烬的脸色,神情就严肃了起来:“这是有外伤?得解开看看伤口。” 阮小梨伸手过去解布条,却被贺烬抓住了手腕:“你出去吧,大夫来就好。” 阮小梨脸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我非要看呢?” 贺烬张了张嘴,似乎很犹豫,可纠结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去。 第580章 被血彻底浸透的细布被一层层解开,越往里血色便越深,隐隐甚至有些发黑。 阮小梨手一顿:“姓陈的后来又去找你的麻烦了?” 贺烬摇摇头:“是姜国人......只是比武。” 阮小梨没再问,将最后一层细布揭开,还不等看见眼前什么的伤是什么样子,什么东西就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垂眼看过去,只瞧见通红一片,正要看仔细些,贺烬就咳了一声。 “阮小梨......别看了。” 阮小梨听话的抬起了头,却紧跟着就愣住了,贺烬的胸口......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已经不能算是伤了,而是一滩烂肉,透着死气沉沉的紫黑色,连血液都不是红的了。 她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你......” 贺烬扯了扯衣襟,将胸膛遮了起来:“是有些恶心,出去等一等吧......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阮小梨没动弹,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不是如贺烬所说的那般被恶心到了,而是没想到贺烬竟然是顶着这样的伤还每日去守城门的...... 这要怎么一站就是一整天,还要应付姜国人的比武...... 她今天甚至还用言语激他...... 大夫也吸了口气,大概是没想到会从达官贵人身上看见这么厉害的伤,他走近了一些:“侯爷,老朽要再看一看伤口。” 贺烬还抓着衣襟没松开,目光却落在阮小梨身上:“你先出去吧。” 阮小梨下意识摇了摇头,也说不出为什么来,就是不想走。 贺烬看着她的目光却一点点暗下去,半晌他才扯了扯嘴角,语气轻的像是在飘,他问:“就这么想看?” 阮小梨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没能说话,贺烬沉默片刻,也没再追问,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留下吧......” 他这才掀开衣襟,将那惨不忍睹的伤口露出来。 大夫仔细看了两眼,抽出银针轻轻扎了进去,贺烬浑身一紧,不自觉咬紧了牙。 “对不住侯爷,这必须如此。” 贺烬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不必管我,做你的事。” 大夫放松下来,将银针抽了出去,对着灯烛仔细看了两眼,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侯爷,伤口已经腐烂了,怕是要将腐肉挖出来。” 贺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仰着头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这才垂眼看向大夫:“等一等可行?我这几日还有事情要做。” 大夫摇摇头,态度很坚定:“拖得越久,腐烂的越厉害,早些挖出来,也能少受些苦。” 贺烬又闭上了眼睛,但剧烈起伏的胸口告诉众人,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思考而已。 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短短几个呼吸就有了论断,他再次睁开了眼睛:“好,动作快些。” 大夫连忙应了一声,扭头看向阮小梨:“敢问纸笔在何处?要开几个方子。” 小书房有纸笔,可那地方秘密太多,阮小梨只好自己去取了纸笔来放在桌子上:“大夫,请。” 大夫提笔就写:“这药现在就去煎上,一次添足水,煮久一些,这张是麻沸散的方子,这醉心花不好找,劳烦府上派人去我那铺子里去取一些回来......” 第581章 贺烬闻言开口:“麻沸散?” 大夫只当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连忙解释:“此药乃是以醉心花,也唤做曼陀罗花,辅以草乌头,香白芷......” 贺烬眉头皱起来:“我记得《三国志》里提过这方子,此药服之须臾便醉死无所知......可是真的?” 大夫连连点头:“是是是,正是如此,睡梦中无痛无觉,侯爷大可放心......” “多久能醒?” 大夫频繁被打断话语也不敢生气,仍旧耐着性子回话:“看侯爷这情况,剂量总要重一些,但三五个时辰总能醒的。” “不必了。” 贺烬侧头看了眼天色,他还有好些账目没看,便是不说这些,明日卯时便要起身去轮值,离着眼下还不足两个时辰。 “就这么挖。” 大夫一惊,下意识觉得贺烬是糊涂了:“就,就这么挖?侯爷,这可开不得玩笑,生挖血肉,疼死也是有的......” 这又不是被刀砍一下扎一下,过去就算了,这可是要一点点将腐肉刮下来的,那么大一片伤...... 寒江一听也有些着急:“爷,您这副样子,明天可不能去了,这麻沸散得用......” 贺烬脸上露出些不耐烦来:“不要废话,抓紧时间。” 寒江又急又无奈,忍不住看了眼阮小梨:“姑娘,你劝劝爷,这怎么受得了?” 阮小梨张了张嘴,她不是没想过劝贺烬,可脑子里却空白一片,她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惨不忍睹的胸膛上,半晌才算找到自己的声音:“贺烬,算了吧......” 她本意是想让贺烬放弃的,眼下先养好伤再说,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贺烬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一些,可看过来的目光却仍旧算的上是平和:“阮小梨,我想娶你。” 阮小梨心口一颤,下意识扭开了头,这种话她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就该相信,就该心软了。 好在贺烬大概也是顾忌着有外人在,一句话说完就不再提别的,目光也收回去落在了大夫身上:“还需要准备什么,快点说。” 大夫面露紧张:“侯爷,真的就......” “别废话。” 大约是他眼底的不耐烦太过明显,大夫没敢再质疑,应了一声就让人去烧热水,又添了灯烛,然后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在烛火上一烧:“侯爷,那老朽就动手了?” 贺烬应了一声,将一块帕子塞进了嘴里。 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刀慢慢落了下去。 阮小梨听见贺烬压抑又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抬眼看过去,就见身体彻底绷紧了,仿佛是控制不住要躲开一样,可不过片刻,这种躲避的本能又被他用理智强行压制住了,只剩了手臂的肌肉拱起,连带全身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大夫额头也冒了汗:“侯爷,你得放松一些,不然这样会出很多血......” 云水忍不住了:“你被人割肉的时候能放松吗?!” 大夫有些无奈,却没和云水计较:“侯爷,老朽不是要强人所难......” 贺烬嘴一张,帕子掉了下来,他无声的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声音极低的开了口:“我,我明白......我尽量。” 大夫松了口气,再次将刀子落了下去,贺烬重新咬住了帕子,扭开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果然不再那么紧绷,只是冷汗混着血水,水流一般一层一层淌下来,不多时便将身下的床褥浸湿了。 第582章 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去,等顺着贺烬皮肤淌下来的血迹再次变成殷红色,大夫才直起腰,长长的松了口气,动作利落的给他包扎伤口。 “好了,快,把药端来给侯爷喝。” 云水连忙去了,床上的人却还咬着帕子,迟迟没有松开。 阮小梨抬脚走过去:“贺烬?割完了......松开吧。” 贺烬似乎有些不清醒,迟疑了几息才睁开眼睛,目光却没有焦距,声音也有些含糊:“阮小梨......” 阮小梨连忙应了一声,抬手将他嘴边的帕子拿走了。 贺烬又喊了她一声,瞳孔里却并没有她的影子,阮小梨愣了愣,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贺烬,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阮......阮小梨......” 阮小梨有些慌了:“大夫,你过来看看,他不对劲......他在说胡话......” 大概是这声音有些大,将贺烬的神智喊了回来,他忽然动了动指头,反手将阮小梨的手虚虚的握进了掌心里,语气轻飘飘的开了口:“没事......我没事......” “贺烬?醒了吗?是不是很疼?大夫!” 大夫也怕贺烬这被生生挖去了血肉会疼出毛病来,听见阮小梨的声音顾不得旁的连忙凑了过来,抬手给贺烬诊脉:“侯爷眼下气血两虚,需得卧床好生静养,伤口万万不能再碰了。” 贺烬没说话,碰不碰伤口,并不是他说了算的。 “送大夫回去吧。”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拉着大夫边走边仔仔细细的询问要如何调养,时不时还要重复一遍以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等人走远了,阮小梨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贺烬的伤口,虽然已经重新包扎了起来,可仍旧隐隐透着血色。 她想起刚才那刀子落下的场景,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阮小梨。” 贺烬忽然喊了她一声,她连忙抬眼看过去,却见贺烬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刚才的疼痛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阮小梨轻轻的应了一声,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贺烬好像睡得很熟,一丝反应也没有,却仍旧时不时就要喊一声,阮小梨就低低的答应着,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 云水端着药进来,戳在门口听见两人的声音,心里有些难受,半晌才调整好脸色走了进去。 “阿阮姑娘不用理会爷的话,他那是小时候的习惯,长公主严厉,爷要是有事情没做好挨了罚也不许他喊,后来爷实在疼狠了就喊些别的,奴才记得他还背过礼记。” 但这事贺烬嫌丢人,谁提就和谁翻脸,两个奴才只好当作不知道。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贺烬犯错的时候越来越少,及至少年时候,已经誉满京城,事事都出类拔萃,鲜少会再挨罚,便是当真有了什么痛楚,也不肯再出声,就如出巡一事上,即便被刺穿了小腹,他也不曾喊过,这么多年过去,云水他们渐渐地都要忘了贺烬的这个习惯。 这回大概是挖肉的痛楚,实在是太难挨了。 阮小梨听的说不出话来,她本能的不愿意相信,长公主不像是那么狠心的人,她可只有贺烬这一个儿子...... 可若不是,这母子间的生疏又是怎么来的? 贺烬,你......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贺烬的手慢慢包在手心里,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提不起来了。 她仍旧是恨这个人的,可...... 第583章 “快点好起来吧......” 我只想毁了贺家的名声,没想要你的命,你这幅样子,我...... “姑娘,”云水压低声音开了口,“爷他该喝药了。” 阮小梨轻轻吸了吸鼻子,这才松开手,抱着贺烬的肩膀小心的将他扶起来。 药汁熬的很浓郁,即便只是看着,也有苦涩的气息透过鼻腔往人身体里钻,阮小梨吹了吹蒸腾的热气,小心的喂进贺烬嘴里去。 虽然半昏半睡,可贺烬仍旧算是省心,至少递到嘴边他就喝了进去,不必再折腾的他一身狼狈。 等喂完药,外头鸡就叫了,阮小梨看了眼仍旧不算明亮的天空,扭头看云水:“他这副样子不能去了,怎么给他告假?” 云水一喜:“今天真不去了?这好办,奴才去找杨校尉说一声就行,就是......” 他脸色的喜色退下去,又染上了几分忧虑:“爷他恐怕不能答应,回头醒过来说不定要生气。” 阮小梨放下空碗:“什么比得上身体重要?” 这话说到了云水心坎里,听的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姑娘说的这话太对了,那奴才现在就去。”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咳嗽,他一僵,脚步顿时迈不出去了。 贺烬还没醒,但既然咳了,想必也快了。 云水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就瞧见贺烬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嗓子有些哑,虽然之前一声没吭,可似乎仍旧伤到了喉咙。 “什么时辰了?” 阮小梨摇摇头:“不管这个,你睡吧。” 贺烬撑着床榻坐起来:“不能睡了。” 他看了眼刻漏,比平常起身的时辰略晚了一些,好在不至于太晚,路上赶一些也来得及。 “云水,热水。” 云水站着没动弹,为难的看了眼阮小梨:“姑娘?” 阮小梨抓住了贺烬的胳膊,目光落在他苍白的嘴唇上:“今天歇一天吧......你这样怎么去?” 贺烬仍旧扶着床柱子站了起来:“等到秋围那天,我就能歇着了,眼下还是去的好。” 他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疼痛和高烧让他眼前的画面有些糊,他撑着桌子站了一小会儿才算适应了现在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的弯腰去拿衣裳。 云水眼见阻止不了,连忙凑了过去:“奴才来,爷等一等。” 贺烬没再如以往那般把人撵走,倒是顺从的直起了身体,由着云水伺候。 云水有些难受,忍不住又偷偷去看阮小梨。 阮小梨的指甲不自觉扎进了手心里:“贺烬......” 贺烬抬眼看过来,微微一扯嘴角:“昨天的蝴蝶酥,你尝了没有?” 阮小梨一愣,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维,被这句话彻底搅乱了,她一时甚至没想起来蝴蝶酥是什么,只好沉默。 贺烬便也沉默了下去,直到云水伺候他穿好了衣裳,他才再次开了口:“累的你一宿没睡,赶紧歇着吧。” 话音落下,他便抬脚出了门,步伐虽然仍旧有些虚浮,可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脆弱了,看着仍旧是那个威严又骄傲的忠勇侯。 第584章 阮小梨静静看他走远,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虽然的确折腾了一晚上,可她却毫无睡意,她看了眼贺烬刚才躺过的床榻,潮湿的,带着血腥气,原本是该换一下被褥的,可惜还不等他们想起来,人就走了。 彩雀这才凑过来,她脸色有些发白,大约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一走近就抓住了阮小梨的胳膊:“姑娘,你说爷得多疼啊......” 阮小梨被问的胸口一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彩雀这个问题,明明这个结果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她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抬手将被褥扯了下来,视线一转,瞧见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出去的脏污的细布,以及上面沾着的,来自贺烬的血肉。 彩雀很快接手了她的活计,将被褥抱出去,又换了新的来,平平整整的铺在了床榻上:“姑娘,睡会儿吧。” 阮小梨躺在了贺烬刚才躺的位置,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堆问题,她想知道贺烬的伤是怎么弄的,也想知道长公主是怎么做到看着他这样也不去给他求情的。 她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彩雀,我们去西城门。” 彩雀远远地应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丝毫意外,大概早就猜到了她要去见贺烬。 可不等阮小梨出门,青藤就迎面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青藤面露无奈:“不是你让秀水传话说让我过来一趟吗?” 阮小梨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的确说了这句话,只是当时她以为贺烬是打了退堂鼓,想借着青藤刺激刺激他,没想到后面却出了那么一茬。 眼下她对贺烬那句想娶她,已经有些相信了,觉得不必再做别的,而往更深了说...... 她想起夜里贺烬的样子,心口莫名一揪。 她下不去手了...... 青藤误会了她的沉默,轻轻笑了一声:“忘了就忘了吧,多大点事儿?反正我在大昌闲着也是闲着,到处跑跑也好,总比呆在驿馆被青冉那丫头唠叨的好,你说她挑个夫婿到现在还没定下,自己嚷嚷着要嫁来大昌,现在却又左挑右选,看谁都不满意。” 阮小梨知道他这是故意说些闲话来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很熨帖,却到底有些尴尬。 “进去吧,秀水,去泡茶。” 青藤心里素来没有大昌男女不同室的规矩约束,听阮小梨这么说,抬脚就进了屋子,边走边转着脖子打量周遭,见添置了不少女人用的东西,不由轻轻啧了一声,语气有些酸:“驿馆你不去住,这侯府主院倒是住的舒坦,来了这许久,还是头一回找我......遇见什么麻烦了?” 虽然知道他话里那点酸涩不满,八成是故意的,可阮小梨听在耳朵里,仍旧有些尴尬,尤其是最后那句遇见了麻烦,让她很有些羞愧,说起来,青藤帮她许多,她的确还不曾回报过一二。 “我......对不起啊,一直给你添麻烦。” 青藤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听起来的确有些像抱怨,顿时有些着急:“唉唉唉,可别这么说话,你给我添麻烦,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是我最近被青冉那丫头烦的厉害,一时没注意说错了话。” 青藤对她的好,始终让阮小梨觉得不真实,虽然他时常流露出对自己的欣赏,可从来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最多也就是嘴上撩拨几句,这也就让阮小梨越发愧疚。 第585章 “你别这副表情,我真的是高兴的,你看看我,今天出门特意换了新衣裳,还熏了香,闻出来了吗?” 阮小梨吸了吸鼻子,是熟悉的檀香的味道,贺烬也用这种熏香,她不自觉走了神,直到青藤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想什么呢?这么一个美男子在你面前你都不看?” 阮小梨笑起来:“想着报答你啊,总不能白白让你帮我那么多。” 青藤眉梢一扬,语调也高了一些:“真要报答我?” 阮小梨刚要点头,就见青藤搓了搓手:“那以身相许吧,反正你和表哥也没成亲......” 说着话,他脸心软了上就露出兴奋来。 阮小梨失笑,却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看的青藤脸上慢慢爬上来失望,将兴奋都压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当我没说......你来大昌要办什么事?办完了?” 虽然还不曾,但好像也不远了。 “快了。” 她语气里带着沉凝,听的青藤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却识趣的没有追问,只是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话头:“以身相许既然不行,吃顿饭总可以吧?” 他挠了挠下巴:“我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 这倒是不难,阮小梨点点头站起来:“那你等一会儿,我去做。” 贺烬这是主院,小厨房自然是有的,只是却并没有多少用过的痕迹,倒也是,偌大一个侯府只有两个正经主子,自然没有人敢怠慢,就算饭菜是从大厨房送过来的,也绝对不会出岔子。 这小厨房的用途,大约也只是熬个汤药,好在东西都齐全。 阮小梨喊彩雀去大厨房要了些食材,不多时人回来,说是庄子上送了才打的鹿,厨房刚杀了,肉现在还是温热的。 她将一块血红的肉搁在案板上,正要问阮小梨要切成什么样,就瞧见她躲远了两步,眼睛紧紧盯着那块肉。 “姑娘?” 阮小梨扭开头,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衣角,语气有些不稳:“什么?” 彩雀迟疑的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手边的肉,眼底露出一丝恍然来,她抬脚走过去:“你是不是想起爷的伤了?” 她忍不住抓住了阮小梨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姑娘,爷对你是有心的,真的,奴婢没骗你......你回来吧,奴婢还想伺候你,侯府现在也清净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肯定能安安生生的过。” 阮小梨没说话,什么安生日子她都已经不指望了,她和贺烬之间......不提也罢。 第586章 阮小梨将饭菜端出了厨房,还不等进屋子,就听见青藤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好香。” 阮小梨有些窘迫:“殿下如此捧场,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我厨艺只是寻常。” “那可未必,既然是你做的,那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 青藤说着话撸起袖子,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阮小梨只好将饭菜摆上桌,却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和贺烬也这样相对而坐吃过饭。 那还是对方受伤的时候,他们躲在那个小村子里,贺烬甚至不敢露面,吃的东西也只是粗糙的杂粮。 “小梨?阿阮姑娘?美人儿?” 青藤的声音远远近近的飘过来,将阮小梨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她抬眼看过去:“殿下喊我?” 青藤瞥了眼她手里的盘子:“这么舍不得给我吃?” 阮小梨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的时候竟然连动作都停下了,怪不得青藤的眼神有些古怪。 “抱歉,我刚才......” 青藤挖了挖耳朵:“我不喜欢听你说抱歉,下回你要是想说这话,就换成我的名字怎么样?这样的话,我既能明白你的意思,听起来也顺耳,还能让我高兴。” 这是什么歪理? 可却让人生不起气来,甚至胸口还暖了一下,青藤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处处都顾及旁人的心情和处境,有着大昌男人没有的体贴和细致。 当初在山村里的时候,也是他先察觉到自己没有体面衣裳的,还送了自己一套。 想到这些,阮小梨心里又多了几分感激,连忙将筷子放在青藤手边:“尝尝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一些。” “你做的我自然都喜欢。” 青藤说着话,夹起一片鹿肉放进嘴里,还不等吞进去,就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吃......” 他琢磨着要怎么夸才能显得真心实意,一抬头就见阮小梨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显然是在走神,并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小梨?” 阮小梨应了一声,抬眼看过来:“是不是不太合胃口?” 青藤也没拆穿她:“没有,挺好的......表哥最近在做什么?还在守城门?” 阮小梨倒是不惊讶青藤知道这件事,毕竟整个凉京都传遍了,就算没有刻意去打听,走在路上也能听见一些。 “嗯,你没去看过?” 青藤耸耸肩:“这种时候去看,会被当成嘲讽吧?” 这倒也是,满朝廷,慢贺家,除了贺炎也没有旁人再去过。 可就算这些人都没去,贺烬也没好到哪里去。 阮小梨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位暗地里的明公子,他一直没再送信来,会不会只是个玩笑? 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阮小梨心里一跳,连忙看出去,还以为是那位明公子又送了信过来,结果却是阿薛从秀水的屋子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屋子里来。 “爷,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怎么敢害您,真的是冤枉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一抬头却愣住了,偌大一间屋子,哪里有贺烬的影子? 第587章 “你,你不是爷......你是谁?” 因为震惊,她眼底的泪珠甚至都没能再流下来,只本能的睁大了眼睛,阮小梨竟然在侯府私会外男! 这个女人太大胆了,简直是不要命。 可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撞见了他们的丑事,说不得要被灭口。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她就浑身一抖,看过去的目光带上了惊惧。 青藤轻轻啧了一声:“长得倒是不错,怎么和个傻子似的?盯着我看什么?” 他冷不丁开口将阿薛吓了一跳,连忙缩到了门边:“这是侯府,你们想干什么?!” 她这副反应看在青藤眼里很有些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这是侯府,刚才还和姨母请了安。” 姨母?姨母是谁? 阿薛彻底愣住了。 阮小梨却明白她在想什么,任谁看见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都不会往好处想,何况这个人眼下还巴望着贺烬,自然恨不得找出自己的把柄来,好把自己踩到泥地里去。 她哂了一声:“想去和长公主告状?那就去吧,等会晚了,他可就走了,你找都找不到。” 阿薛没反驳,她又看了两人一眼,仔细的记住了青藤的样貌,这才爬起来跑了,手指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她咬着牙想,就算这个男人真的跑了,她也一定要将他抓回来,给阮小梨来个捉奸成双。 青藤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成奸夫了,虽然他的确揣着奸夫的心思,可一点奸夫的事都没做,被扣上这个名头,多少还有些冤枉。 “我那姨母可不是个好脾气,真让她去说?” “我是跟着你从越国回来的,这事长公主一定知道,刻意回避反倒引人怀疑,除非......殿下以后再也不来侯府了。” 而且她也想见见长公主,别的不说,至少先把贺烬弄回来。 青藤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闻言连忙摇头:“那不成......行,待会姨母过来,我解释,她肯定听我的话。” 他说着,忍不住探头看了眼外头,心里琢磨着人什么时候过来。 然而阿薛跑出了主院,却并没有去慈安堂,而是收拾一番后出了府,府里不许议论主子,更不许窥探主子的行踪,所以她明知道贺烬在哪里也不敢去找。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有理由的。 贺烬让阮小梨住进主院里去,这是多大的恩宠,对方不但不感激,还敢在里头私会外男,还亲手做了饭菜与他同食,简直是不守妇道! 想起昨晚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薛姨娘缓缓吐了口气,她不会添油加醋的,但只是据实以告,就绝对能将贺烬气疯了。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这样? 和皇室公主的婚事已经退了,再将阮小梨撵出去,这府里就只剩了她一个过了明路的枕边人,虽然以往贺烬没动过她,可以后的事就说不准了。 想起昨天晚上阮小梨没出现之前,贺烬那半推半就的反应...... 阿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终于等到今天了,这些年她耐着性子混在溪兰苑里,可不是真的为了做一个卑贱的妾室的。 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远远看见贺烬站在城门口,这才调整了一下脸色,将幸灾乐祸遮掩下去,露出满脸急切的和愤怒来。 “爷,奴婢可找到你了,出事了!” 第588章 贺烬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杨彪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侯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 可他不敢问,这几天对方像是个锯嘴葫芦似的,极少开口。 杨彪琢磨着应该是那天自己这些人的态度把他得罪了,他心里有些尴尬,又觉得这事也怪不了他们。 谁让那天他没和姜国人比武呢? 当兵的哪能看的起软蛋? 可后来姜国人再来,他也没再推辞,明明一身的鞭伤,也从来没拿这事当借口,打起架来也干脆利落,拳拳到肉,看的人很是痛快。 守城卫们不自觉对他改观了,只是最近越打他越有些迟缓,昨天愣是半天没能爬起来,看得他们都以为他要输了。 好在最后也还是赢了。 但今天可不太好说了...... 杨彪又看了眼贺烬,犹豫半晌还是舔着脸凑了过去:“侯爷,待会这姜国人要是还来......” 贺烬没开口,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杨彪讪讪一笑,没再说话抬脚走远了,几个守城卫围上来:“校尉,说什么了?” 杨彪这才将被冷落的不满露出来:“能说什么?他这种贵人能搭理我?我也不在意这些,他不给咱们大昌丢人就行。” 其余人连忙附和,看向贺烬的目光有些晦涩,忠勇侯的大腿谁都想抱,可这人油盐不进,他们就算伺候的再殷勤,人家也不肯正眼看他们,都是年轻人,谁还没几分气性? 索性互相不理会。 几人正嘀嘀咕咕,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就急匆匆走了过来,守城卫们不自觉看了过去,眼见姑娘径直朝贺烬走了过去,心里都有些发酸。 前几天有个大美人一直在,现在又多了个小美人儿...... 这些权贵,果然是遭人恨。 可贺烬瞧见来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眉头还皱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阿薛被他看的瑟缩了一下,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才重新鼓起勇气:“爷,奴婢不是有意要来的,是出事了,阮姨娘她......” 贺烬一愣,随即便紧张起来,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阿薛的手腕:“她怎么了?” 阿薛被他抓的手腕发疼,却还能忍,咬着嘴唇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来:“她......” 贺烬眼神一沉,语调陡然高昂起来:“说话!” 态度如此粗暴恶劣,让围观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旁人也不好插手。 阿薛被唬了一跳,没敢再犹豫:“她,她背着您在府里私会外男......” 贺烬怔了怔,随即长出了口气,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胸口伤口被牵扯到的剧烈痛楚,他吸了口气,松开了抓着阿薛的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撞在了城墙上,他闭着眼睛等这份剧烈的痛楚过去,才有气无力的开了口:“你说的出事了......就是这个?” 阿薛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懵,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爷,你是不是没听清楚,阮小梨她见了别的男人,还是在您的主院里!” 第589章 贺烬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他扶着城墙艰难地站直了身体:“我不聋......” 他原本还想教训阿薛搬弄是非,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斜了她一眼,喘着粗气开了口:“府里的规矩......窥探主子行踪该怎么处置你清楚,自己去找孙嬷嬷。” 阿薛一僵,阮小梨红杏出墙这么严重的事情,自己来报信,贺烬不但不生对方的气,竟然还要罚自己?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贺烬:“爷,奴婢没说谎,阮姨娘她真的私会了外男,您要是不相信,就去大厨房问一问,她还要了食材,亲手做了饭菜给对方,眼下还在府里你侬我侬的用饭呢。” 贺烬微微一愣,阮小梨亲手给别人做了饭菜? 其实这个别人,他不用想也知道是青藤......没什么好计较的,阮小梨被杀手带走的时候,是他帮了她,又千里迢迢将她带去越国休养身体,还送她回了凉京...... 阮小梨对他好也是应该的。 只是...... 他不自觉想起那些特意买回去的糕点,阮小梨应该是看都没看一眼就丢在了角落里,由着它们腐烂...... 难过和失望,都是有的,可说到底都是小事。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总不能特意去和阮小梨要说法,至于掩藏其中的那点心意......不提也罢。 他轻轻舒了口气,很想中止这个话题,可“回去”那两个字在他嘴边徘徊许久,终究还是被咽了下去:“她......都做了什么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问了要做什么,但就是想知道。 可阿薛却被问的一愣,且不说她的注意力当时都在那个男人身上,根本没去瞧桌子上的菜色,就算真的看了,又哪里有心思去记? 她看着贺烬的目光充满了不解,不明白他这种时候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难道他关心的不该是奸夫长什么样吗?或者是两人做了什么龌龊事?怎么会来问一桌菜? 她摇了摇头,实在是没办法给出答案。 贺烬看明白了她的神情,心里有些失望,脸上却没露出来,有的只是不耐烦和嫌弃:“这都记不住......回府去吧。” 阿薛不甘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贺烬却懒得再和她浪费时间,扭头喊了寒江:“送她回去,盯着她去找孙嬷嬷。” 寒江不太想走:“爷,奴才还是在这里候着吧。” 虽然贺烬现在看着还算有精神,可胸口毕竟才被生生剜下来一块肉,他怎么放心的下? “离着府里也不远,她总不能不认识路。” 贺烬靠在墙上没再开口,眉头越皱越紧,寒江知道他这是又疼了,不敢再招惹他说话,伸手一拽阿薛,将她往前送了几步,看着她朝侯府方向去了,才匆匆折返。 路上却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法子让贺烬好受一些,可法子还没想出来,一抬眼却瞧见姜国人又来了。 他脸色一白,贺烬现在这副样子,要怎么和这些人打? 第590章 青藤放下筷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阮小梨。 对方却浑然不觉,仍旧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在阮小梨面前轻轻一挥。 阮小梨立刻看了过来:“怎么了?要添饭?” 青藤笑了笑:“吃饱了,出去走走吧,别看我是越国人,可这凉京城,我可比绝大多数的凉京人都熟悉。” 他难得提出一个要求,阮小梨也不好拒绝:“我去换套衣裳。” 青藤上下打量着她:“这样子就很好,虽然我很想你穿越国的衣裳,但不得不说大昌的服饰也别有风味。” 阮小梨还是进了内室:“身上都是油烟的味道,不好就这么出去,我很快就好。” 青藤面露无奈,倒是没把她那句很快放在心上,他接触过的女人,上到他那位出身尊贵的贵妃母亲,下到秀水那样伺候的丫头,但凡扯上梳洗打扮的边,就没有快的。 他摇了摇头,在屋子里乱逛,冷不丁瞧见博古架上放着个与古董花瓶格格不入的精致小木盒子,他闲极无聊,也就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就是一愣。 “这么多簪子?” 他取出一根来映着阳光看,赤玉少见,品相佳的更少,可这小小的盒子里,却全都是红彤彤的赤玉簪子,颜色柔和,结构细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做工差了些。 “殿下,可以走了。” 阮小梨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过来,青藤略有些惊讶的看过去:“这么快?” 他看了眼手里的簪子,又看一眼阮小梨,心里忽然一动,觉得这簪子很是配她。 只可惜这毕竟是贺烬的屋子,东西他看看就罢了,若是当真借花献佛未免无耻又无礼了些,他心里一叹,抬手盖上盒子走了过去:“今日南市有菊花会,可要去看看?” 阮小梨点头:“殿下做主就好。” 青藤又想叹气,他侧头看了几眼阮小梨,对方却是一无所觉,抬脚就朝门外走:“殿下?” “......来了。” 青藤是骑马过来的,可看着侯府备了马车,他也就没提自己骑马的事,跟着阮小梨钻进了马车里。 两个丫头也在,秀水自然没什么话说,可另一个眼生的丫头却一连瞧了他好几眼,最后还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挪到了他和阮小梨中间。 青藤失笑,却也没和一个丫头计较。 马车咕噜噜动起来,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商贩的叫卖声,也有问询声,听着十分热闹。 他惹不住看向阮小梨,正想问问她要不要下去走走,就瞧见阮小梨将头靠在车厢上,脸上神情冷淡,显然对外头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 青藤原本还算不错的兴致一点点低落了下去,他打开车门和车夫说了几句话,不多时马车就调转了方向,周遭仍旧是嘈杂的,可嘈杂的动静却不太一样。 已经从平和变得激烈了起来,不多时一阵高亢的叫喊声冲破车厢传了进来。 阮小梨被惊得回了神,打开车窗往外头看了一眼,却只觉周遭的环境熟悉的很,不由一愣:“这是西城门?” 她看向青藤,就见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你若是想来这里,直说就是,我也不会拦着你。” 阮小梨的脸腾的红了,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来否认,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来了这个意思,甚至心里也不觉得自己想过,可青藤开口的时候,她却本能的生出来一股被戳中了心事的羞赧尴尬来。 “我......殿下,我......” 第591章 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青藤笑了笑:“没什么,反正都是在凉京城,去哪里都一样的。” 他伸手推开了车门:“你下去吧,我就不去了,免得被当成来看热闹的。” 阮小梨却又犹豫起来,就这么把青藤丢下好像不太好。 外头又传来一阵叫喊声,阮小梨透过车窗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之前见过的那个叫赤鹰的男人正站在城门口,满脸凶悍狠厉的瞪着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弯着腰,看不清楚脸,但脚下是湿的,有血顺着锁子甲一点点淌下来。 阮小梨瞳孔一缩:“贺烬!” 她一时间忘了别的,抬脚匆匆钻出了马车,车夫原本想来给她放马凳,她却连这片刻都等不及,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她提着裙子跑的很快,可就算如此,在她跑过这不算长的一段路的功夫里,贺烬也已经倒了下去,赤鹰低头朝他说了什么,然后抬脚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的踩了下去。 阮小梨心脏猛地一颤:“住手!” 可并没有人理会她,赤鹰下脚的力度不止没有分毫的收敛,甚至还踩在上面,用力碾压起来。 她看见贺烬的血透过锁子甲的缝隙一点点流出来,浸染了赤鹰那脏污的鞋底,然后慢慢淌到了地面上。 她也看见贺烬连牙都咬不住,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可却始终没有声音叫喊,只剩了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的凸起来。 “贺烬......” 她不自觉看向周围,目之所急都是人,可就算人那么多,却也没有一个去管贺烬,她忍不住摇头,他们没长眼睛吗?没看见贺烬很疼吗?为什么不去救他? 她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眼前却出现了两个健壮的身影,牢牢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入眼的是虬结的肌肉和凌乱的皮甲,拦路的是姜国人。 “让开!” 对方咧着嘴笑起来:“比武,谁都不能打扰。” “他胸口有伤,你们这么做会出人命的!” 两人扭头看了眼被死死压制的贺烬,笑容越发放肆起来,眼底冒出来几分狰狞和得意:“他自找的,和我们姜国为敌,就只有这一个下场。” 阮小梨愣住,这些人什么意思,他们知道贺烬胸口有伤,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趁他受伤来欺负他?! 她狠狠推了一把,本想将人推开,对方却纹丝不动,还抓着她的手肆意抚摸起来。 阮小梨被恶心的一个激灵,用力抽出手,反手就是一巴掌。 姜国人愣了愣,随即恼怒起来:“贱人!” 他抬手就要打下来,不远处却骤然传来一声惨叫,三人齐齐一愣,回头去看的时候反应却截然不同,阮小梨脸色发白,两个姜国人却笑了起来。 但随后,他们便笑不出来了,因为贺烬死死摁住了胸口的那只脚,野兽一般低吼着,拼尽全力往旁边一滚,硬生生扭断了赤鹰的腿骨。 那惨叫是赤鹰的。 第592章 高大的姜国男人抱着大腿躺在地上打着滚,惨叫一声接一声的从嘴里发出来:“我的腿,我的腿,救命,我的腿断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姜国人纷纷围了过去,查看对方的伤势。 阮小梨也朝着贺烬走了过去,对方已经站不起来了,正坐在地上喘气,他大概疼的厉害,阮小梨喊了他好几声也不见他有反应。 她不得不蹲下来,抬手摸了摸男人汗湿的脸颊:“贺烬,你还好吗?” 贺烬像是刚刚回神,终于抬头朝她看了过来,却半晌都没开口,只是看着她。 其实贺烬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阮小梨还是被他看的心里有些慌乱:“贺烬?” 贺烬眉心微微一动,眼睛也跟着转了转,可仍旧没能落到阮小梨脸上,阮小梨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贺烬?” 贺烬抓住了她的手,像是终于认出了她是谁,只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阮小梨?你怎么来了?” 阮小梨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她看着自己的手:“你眼睛怎么了?看不见我?” 贺烬迟缓的摇了摇头:“眼睛没什么问题,是太累了,有点看不清楚东西,等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太累了? 阮小梨看着地面上还在不断蔓延的血迹,贺烬这不是太累了,是身体血流的太多,已经承受不住了。 “贺烬,我们得去看大夫。” 贺烬似乎没太听清她的话,迟疑片刻才重复了一句:“看大夫......等我晚上回去就看大夫,现在还没轮值......” 他抓紧了阮小梨的手,声音一点点低下去:“阮小梨,给我弄点水喝......我很渴......” 阮小梨摸着他冰冷的手指,心脏突突直跳,她蓦的想起当初刘太宁教她的那点医术,人失血过多的时候,会看不清东西,会口渴...... 不能再耽误了,这么下去,贺烬会有危险。 她伸手搂住贺烬的肩膀:“我们去喝水,现在就去,你先起来......” 贺烬撑了一下地面,随着阮小梨的力道站了起来,可不过走了两步,身体就又跪了下去,阮小梨试图去扶他,却根本撑不住他的身体,跟着一起摔到在地上。 “贺烬?!” 贺烬闷哼了一声:“没,没事......你有没有磕碰?” 阮小梨摇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贺烬看不太清,又连忙开口:“我没事......寒江云水呢?” 贺烬垂着头语气有些迟疑:“好像回府送人了......不对,我让他们去做差事了......” 他似乎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又抬手去锤自己的头,阮小梨连忙拉住他:“算了,不管他们了,我们回府去喝水。” 贺烬的动作停住了,神志似乎被拉了回来,他看了眼阮小梨,短暂的沉默过后,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等我晚上轮值了就回去......”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有辆眼熟的马车停在那里,他抓紧阮小梨的手:“你先回去吧......你喜不喜欢蝴蝶酥?” 阮小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贺烬撑着地面硬生生站了起来:“不喜欢也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别的......我给你买别的。” 第593章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阮小梨的手背,松开手摇摇晃晃的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他身上还有血不停的落下来,一点点渗进泥土里,留下一点深褐色的污渍,阮小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那个村子里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围攻他们的时候,贺烬也曾挡在她面前过,也曾浑身是血的保护过她。 “贺烬。”她嗓音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算了。” 贺烬身体一顿,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因为他只停了那一小会儿,就再次抬起了脚。 阮小梨疾走两步拦住了他的路,她看着眼前狼狈又倔强的男人,控制不住的摇头:“贺烬,算了吧,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她心里再没了刺激贺烬的想法,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让贺烬放弃,她是没出息,她是心软,她是欠自己孩子一个交代,可她还是看不得贺烬这幅样子......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会有别的办法的...... 脸上忽然落下了一只手,贺烬掌心满是黏腻的血汗,轻轻一碰就在她脸上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可他的声音却温和而认真:“阮小梨,你值得。”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阮小梨额头上:“你不知道我再看见你有多高兴......我真的很想娶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其他女人有过的东西,我想给你,我有的,我也想给你......” 阮小梨心脏剧烈的颤动起来,她仰起头,看着贺烬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迟迟没能说出话来。 贺烬,贺烬...... 贺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叹息里带着满足:“阮小梨......” 话音落下,他慢慢挺直了腰身:“回去吧。” 他没再回头,抬脚贴着她的身体走过,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 阮小梨站着没动,她耳边响起了姜国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响起了百姓的欢呼声,也响起了守城卫的叫好声。 他们有人在骂贺烬,有人在夸他,可没人看见他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阮小梨仰着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贺烬...... 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哥性子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底,你劝不动他的。” 阮小梨转身看了眼贺烬,他大概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没能再将身体站的笔直,而是靠在了身后的城墙上。 “明天,姜国人还会再来。”她轻轻开了口,“他一定撑不住的......” 青藤微微沉默,他知道阮小梨现在需要安慰,可她说的是是实情,让人无法反驳,所以他只能点头:“或许吧。” 阮小梨慢慢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许久都没再出声。 青藤轻轻叹了口气:“表哥能做到这个地步,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光明正大娶你过门......若是皇上当真答应了,你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可阮小梨却听得明白,她远远看着贺烬那张苍白的脸,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能,我不能嫁给他。” 第594章 阮小梨回了马车,远远的看着贺烬靠在城墙上,她想这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倒下去。 然而他却一直都站着,除却那张过分苍白的脸颊,旁人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有多虚弱。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寒江急匆匆赶回来,他驾着马车,车上有大夫,而他自己则是来了又走,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队穿着锁子甲的守城卫。 他急匆匆走过去和贺烬说了几句话,贺烬摇了摇头,眉头皱起来,似乎对什么产生了不满,但寒江跪了下去,杨校尉也凑了过去,所有城门口的人都看了过去,贺烬便叹了口气,被寒江扶着上了马车。 原来这些天早点轮值回府,也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阮小梨关了车窗,靠在车厢上许久都没说话,直到马车停下来,青藤叹着气要和她告别:“我会想个法子劝劝他的,你也别太担心。” 阮小梨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了自己担心,很想否认,可着实没什么心思和他说话,最后还是敷衍的笑了笑:“多谢你,我也会试试的。” 青藤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翻身上了自己的马,阮小梨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侯府。 车夫卸了门槛,将马车直接赶了进去。 阮小梨在二院门口下了车,远远看见前面有人站着,像是在等人的样子,她莫名有种直觉,对方像是在等她。 她抬脚走近了一些,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是孙嬷嬷。 “嬷嬷安好。” 孙嬷嬷听见声音连忙转身看了过来,她神情很复杂,盯着阮小梨看了许久也没出声,末了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低头屈膝朝阮小梨行了一礼:“阿阮姑娘。” 阮小梨怔了怔,身后的彩雀也愣住了。 孙嬷嬷在府里什么地位,她们再清楚不过,别说府里的姨娘丫头们,就连贺烬面前,她也鲜少行礼的,真的是第三个主子的存在。 可她现在,却在阮小梨面前,低下了头。 “嬷嬷这是做什么?” 阮小梨还是侧了侧身体避开了对方的礼,她与孙嬷嬷说不上交情或者恩怨,眼下这种时候,也就不必折损对方的颜面。 再说,她脑子里都是贺烬的脸,实在没心力想别的。 孙嬷嬷看出来了她的避让,神情不但没缓和,反倒更暗淡了些,她叹了口气:“姑娘这次回来,性情大变,老奴虽然不知其中详情,可大体能猜到一些,姑娘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能答应的,老奴斗胆做个主,都能应了姑娘你......还请姑娘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劝劝爷吧。” 原来是要她劝贺烬。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我劝过他,他不肯听......孙嬷嬷,你是知道贺烬的脾气的,我说话他真的不听......你都来这里找我了,为什么不去寻长公主,请她将人直接从城门带回来......反正他现在那副样子,肯定反抗不了的。” 孙嬷嬷听得一愣:“姑娘这话什么意思?爷他怎么了?” 这叫问的什么话,贺烬怎么了,外人不知道,做母亲的难道也能不知道? 他不好啊...... 她叹了口气:“嬷嬷为什么要装傻?” 第595章 孙嬷嬷一愣,随即很明显的急切起来:“还请姑娘明言,先前殿下和爷又吵了一回,眼下还在生气,这么久了也不许爷进慈安堂的门,更不许慈安堂的人打听爷的消息,在她面前提爷......” 阮小梨一怔,贺烬这么久以来,都没见过长公主? 他受了那么厉害的伤,都不和自己的母亲说一声?都不求她去给自己求情周旋? 她蓦的想起那天慈安堂忽然熄灭的灯,想起贺烬站在门外低头行礼的背影...... 她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么久没见到人,他竟然还是每日都去,连抱怨一句都没有......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不知道明明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真的做到不管不顾......贺烬不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吗? 孙嬷嬷急切的看过来:“阿阮姑娘?” 阮小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贺烬......不太好,昨天府里请了一位大夫来,他给贺烬......” 她有些说不下去,片刻后还是扭开了头:“你去请那大夫吧,请去慈安堂,他比我要说的清楚。” 孙嬷嬷要查府里来了谁必定十分容易,可阮小梨还是看了眼彩雀,彩雀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昨天请的是哪家的哪位大夫说了。 孙嬷嬷没再耽搁,急匆匆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呆站许久才再次抬脚朝主院走去,她本以为这一耽搁,贺烬应该回来了,可主院里却空空荡荡的,她四处走了一圈也没瞧见人。 是怎么了?半路上出了事,直接送去了医馆?还是改了主意又回了城门?也或者半路上遇见了孙嬷嬷,被带去了慈安堂? 她靠在门板上,心里乱糟糟一片,犹豫片刻,还是按捺不住抬脚出了主院往后门去了,看门的小厮却说人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为什么没回主院? 她只好再次折返。 好在这次终于在院子里看见了寒江,只是贺烬仍旧不见影子,她抬脚进了屋子,内室也没有对方的影子,她一愣,正要喊寒江问一句,眼角一瞥,却瞧见小书房里有人。 她慢慢走过去,果然是贺烬在里头,他低着头,正在看桌上的账本,那厚厚的书册上,还沾着他身上的血。 他已经换了衣裳,身上有着浓重的檀香味,低头看账册也看的认真,偶尔要提起朱砂笔圈一圈错处,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若不是昨天她是眼看着大夫将他的血肉挖出来,今天又摸过他凉的要命的手指,他几乎要以为这个人什么事都没有。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帕子:“看过大夫了?” 贺烬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瞧见是她便扯了扯嘴角:“嗯,开了好些汤药给我,待会怕是要吃不下去饭了。” 阮小梨没再开口,贺烬低头看了看手边厚厚的账册:“这阵子有些忙碌,等过几天得了空闲,带你出城走走。” 他话音落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桌面上的一个纸包递了过来:“说是新做出来的点心,你尝尝。” 阮小梨慢慢伸手接过来,怪不得他们一同回的府,却没能在门口看见贺烬,原来是去买这东西了...... 贺烬......别怪我,我不能让你再去了。 她慢慢闭了闭眼睛,手微微一松,点心就掉在了地上。 第596章 她察觉到贺烬在看她,在看那包点心,甚至知道他刚才差一点就站了起来,可大概是身体太过虚弱,那个简单的动作,他试了两次都没办法完成,只好放弃。 她垂眼看着脚边的纸包,慢慢抬脚踩了上去,一下一下将点心碾的稀碎:“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连尝都不想尝。” 贺烬迟迟没开口,就坐在桌子后头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阮小梨心口揪扯的厉害:“你怎么不说话?” 贺烬便叹了口气:“不喜欢再买别的,不必如此生气。” 这不是阮小梨想要的反应,贺烬这么骄傲的人,心意被糟蹋了,该勃然大怒才对,该觉得自己不识好歹才对,该一气之下将所有的好都收回去才对......他不应该这么冷静。 “贺烬,没有人会喜欢这些东西,”她抬眼看着贺烬,慢慢将h指甲抠进手心里,“你堂堂忠勇侯,送这种东西,不觉得丢人吗?还是你守城门守得,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兵卒?” 贺烬微微一愣,眼底露出惊愕来,大约没想到阮小梨会说这么刻薄的话,他便越发沉默下去。 阮小梨垂眼看着脚下被踩的不成样子的点心,嘴唇微微一颤:“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生气了?” 贺烬叹了口气:“没有,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必如此生气,我明日再去寻别的......” “你不管寻了什么别的来,我都不喜欢,你之前买的那些,我一口都没吃。” 贺烬便又闭了嘴,只抬眼看着她,看起来却仍旧没有生气。 阮小梨心里越发憋闷,她握了握拳:“怎么,不信?我都丢在角落里,等着它自己坏呢......我拿来给你看!” 她转身就走,身后贺烬终于再次开口:“不必拿了,我知道你没吃......连看都没看。” 阮小梨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贺烬还是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扶着桌子慢慢走到她身边来:“我知道你把东西都丢在桌角......我看见了。” 阮小梨一愣,看见了还要继续买吗?贺烬,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后悔,为什么没有进宫去服软...... 她看着贺烬,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对方却扯着嘴角笑了笑:“阮小梨,你真的不必生气,不喜欢说就是。” 他微微垂下头和她四目相对,语气仍旧很平和:“我没做过这种事情,不知道旁人都是怎么对内眷的,只好跟着寒江学,他说彩雀喜欢这些,每回买回去,她都很高兴......阮小梨,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 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抬手用冰凉的手背蹭了下阮小梨的脸颊:“明日我去珍宝斋看看,不要为这些小事生气。” 阮小梨侧头避开了贺烬的手,那只手太凉了,寒气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肤,钻进她心口里去。 贺烬没再勉强,很安静的垂下了手:“用饭去吧,我在小书房里用,不出去了。” 阮小梨仍旧没说话,贺烬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大概他真的很忙,所以最后还是他先动作了,他退了一步,慢慢回到桌子后头,重新低头看起了账册。 阮小梨出去了,却没有走远,只是靠在门框上发呆,她想长公主和孙嬷嬷都看错了,她们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劝不动贺烬。 连这种法子都用了,也没能让他改主意...... “姑娘?”彩雀拎着食盒走过来,“用饭吧。” 阮小梨仍旧靠在门边,并没有动弹,她没有胃口,不想吃:“给他送进去吧,他说在小书房里用。” 彩雀应了一声,端了饭菜进去,但没多久又出来了,手里的托盘上东西都没动两口。 “不合他胃口?” 彩雀摇了摇头:“说是吃饱了。” 第597章 什么吃饱了,分明是疼的吃不下。 “你让大厨房去做补汤,一会送过来。” 彩雀连忙应了一声,阮小梨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贺烬,他仍旧是之前自己离开的样子,垂着头看账册,偶尔提笔记录一下。 就这幅样子,谁会想到,他胸口被挖走了一块血肉...... 夜色见深,彩雀端了汤和药来:“寒江说这是爷该喝的药,劳烦您一块送进去。” 阮小梨接过托盘,却忍不住看了眼外头,天已经这么黑了,怎么慈安堂还没有来人? “你刚才有没有路过慈安堂?那边没有人过来吗?” 彩雀摇摇头:“奴婢先前遇见孙嬷嬷,也以为今天会来人呢,刚才特意绕路去了慈安堂,里头已经熄了灯。” 明知道贺烬现在这样子,长公主也不管他吗? 她不自觉抓紧了托盘,缓缓吐了几口气才抬脚进了书房。 “喝点汤吧。”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手慢慢伸了过来,可刚将碗端起来,便是一抖,一阵哐啷乱响后,碗又落回了托盘里。 “贺烬?!” 阮小梨连忙看过去,这才瞧见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贺烬又发热了。 “来人,去找大夫!” 她摸了摸贺烬的脸,贺烬含糊了一句什么,虽然靠的很近,可阮小梨还是没听清,她抓着贺烬的胳膊,将他架在身上,咬着牙扶着他一步步往床榻走。 “贺烬,撑住,我们去床上......” 贺烬头歪在她肩膀上,呼吸灼热,烫的阮小梨心里发慌,他身上太热了,会出事的。 “贺烬,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阮,阮小梨......” 阮小梨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贺烬是有话要和她说,还是实在难受,所以想喊点什么,但不管哪一个,都让她心口闷的厉害。 贺烬最后是摔在了床上,阮小梨知道他疼,可也只能言语上哄他一句:“大夫很快就来了......忍一忍,贺烬,忍一忍......”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阮小梨,目光却没有焦距,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贺烬,我们说说话。” 贺烬又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说出下一个字来。 “贺烬,别睡......贺烬,你醒醒!” “唔......是不能睡......账目还没看完......” 贺烬终于又开了口,他甚至还想站起来,阮小梨连忙摁住他:“不看了,这种时候还看什么账目?!” 贺烬扭头看着她,目光仍旧是飘得,阮小梨紧紧抓住他的手:“贺烬,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贺烬又应了一声,只是这次他嘴唇动了好几下,只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阮小梨不得不靠的近一些,再近一些,这才勉强听清楚—— 他说的是,阮小梨,你穿红色,很好看。 第598章 大夫匆匆赶来,看见贺烬的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一时也没顾忌这是侯府,疾言厉色的训斥他们,说是在胡闹。 “再不好好养着,一定会出人命的!” 最后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下人们都朝阮小梨看过来,她握着贺烬的手慢慢用力,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寒江,点上安神香,彩雀,去熬安神汤。” 两人脸色都有些惊讶,寒江露出点期待和忐忑来,显然想这么做,又不太敢。 “姨娘,真的这么做?” 阮小梨目光落在贺烬身上:“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寒江用力应了一声,转身急匆匆跑了。 阮小梨看着彩雀:“多熬一些,要是明天他不听话,就给他当茶喝。” 彩雀张了张嘴,大概被阮小梨的大胆震惊了,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选择了听话。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阮小梨给贺烬额头上换了条帕子,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慢慢的有些出神。 不多时寒江进来点了香,彩雀也送了安神汤进来,阮小梨盛了一碗慢慢喂给贺烬喝。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守着,天亮了你们再过来。” 两人都很识趣的没说什么替她的话,很顺从的退了下去。 黎明将近的时候,外头起了风,阮小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手去摸贺烬的额头,仍旧是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下去。 她起身去喊了大夫,因为贺烬的情况不太好,她便将大夫留了下来,现在人就在外头。 对方很快进来给贺烬诊了脉,然后仍旧摇头:“还不太好,绝对不能再下地了。” 阮小梨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贺烬身上,你听见了吗?要听大夫的话...... 天色亮起来,贺烬仍旧睡得很沉,额头的热烫消退了些,阮小梨反复摸了几次,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一夜疲倦,加上安神香的作用,她有些困倦的趴在了床沿上,不多时意识便有些模糊。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主院里已经吵闹了起来,阮小梨被惊醒,一抬头却发现床上没了人,她心里一咯噔:“贺烬!” 身后传来咳嗽声,她连忙回头看过去,就见贺烬正靠在房门口看着她。 没走就好。 阮小梨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这一动弹才发现身上盖着件衣裳,她看了眼贺烬,男人的脸色仍旧很糟糕。 “你打算去做什么?” 贺烬摇了摇头:“外头有动静,仿佛是母亲过来了,我去看看。” 阮小梨这才听见外头果然有声音,她走过去扶了贺烬一把:“我去看看,你回去躺着。” 贺烬没动弹,只是垂眼看着阮小梨。 阮小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打算出去看完了就走?就这么想去城门?” “......不是我想去,皇上给的差事,总不能不做。” 第599章 阮小梨沉默下来,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一个字都没听见。” 贺烬一愣,他盯着阮小梨看了许久,才迟疑的伸手过来摸了摸阮小梨的耳朵:“真的听不见?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可找大夫来看过?” “就刚才,忽然就听不见了。” 贺烬又是一愣,随即他目光颤了颤,落在阮小梨耳朵上的手不自觉挪到了她头上,他轻轻揉了两下,嗓音不自觉哑了:“阮小梨......” 阮小梨迟疑片刻,才应了一声。 贺烬眼神柔和下来,嗓音却更哑:“阮小梨,我得去......” 阮小梨垂下眼睛:“我听不见。” 贺烬手也颤了,他这次许久都没能说出话,直到阮小梨抬眼看他,他才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在她头上,叹息似的开了口:“阮小梨......” 短短几个字,他说的那么轻,却直钻进了人心里,阮小梨慢慢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贺烬,别去了,好不好?” 贺烬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颤,阮小梨头一回主动亲近他...... 可他不能沉溺,他逼着自己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垂下眼睛看着阮小梨那双终于染上了一点自己熟悉色彩的眸子,声音嘶哑低沉:“再等两天,等到了秋围......” “不等了,我们不等那天了......贺烬,再去你会死的。” 贺烬没有否认,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和你的婚事,我知道多难,自然是要拼了命的去争取,没关系的......” 阮小梨无力的摇头,贺烬你知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你,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能当真...... 她说不出话来,抱着贺烬腰的手却越来越紧,她不敢松开。 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留下贺烬,才能让他别这么拼命却做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你们说的伤重起不来,就是这般起不来?!” 长公主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阮小梨微微一愣,一瞬间心里竟然是高兴的,长公主来了,那她应该能留下贺烬的。 她仰头看了眼贺烬苍白的脸,强迫自己松开了手,慢慢后退了一步。 贺烬抬眼朝门外看过去,声音里的嘶哑低沉已经不见了,变得冷静从容:“母亲。” 他慢慢抬手,朝长公主行了一礼:“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迟迟没开口,贺烬便没有起身,阮小梨忍不住上前将贺烬扶了起来,他怎么能乱动呢...... 长公主没有怪罪阮小梨的善做主张,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点细细的打量他,可除却过于苍白的脸色,她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可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绝不是为了不去当差而撒谎装病的人,所以这伤,是一定有的。 “伤在哪了?给母亲看看。” 贺烬垂下眼睛:“都是皮肉伤,就不必劳累母亲了。” 皮肉伤? 长公主心里微微一松,随即便有些恼怒孙嬷嬷的夸大其词,这老泼皮从昨天晚上闹到现在,要死要活的非要她来看看。 可有什么好看的?两个人大早上便在这里卿卿我我,简直不知羞耻! 她目光扫过两个人,情绪有些复杂,末了也只是冷淡的叹了口气:“这个时辰你还在府里......怎么,想通了?不去了?” 第600章 贺烬垂下头:“今日起迟了,马上就走。” 阮小梨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贺烬,你不......” 贺烬抬手附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握,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就见他正垂眼看着自己,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得去。” 阮小梨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发凉,贺烬要是再去...... 她不自觉看向长公主:“殿下,您劝劝他。” 长公主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嘲讽的笑起来:“本宫劝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现在满凉京都知道本宫的儿子,堂堂忠勇侯,为了你在守城门,多大的脸面啊。” 阮小梨没能说出话来,长公主的话固然刻薄,却是实情。 而且她始终很厚道的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只是对贺烬有些冷漠,冷漠的像是这个人不是她的儿子一样。 阮小梨慢慢抓紧了衣角:“可他真的......” “没事。”贺烬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听起来仍旧平缓,“阮小梨,我没事。” 阮小梨从来不知道贺烬是这么嘴硬的人,如果这都叫没事,什么才算有事? 她摇着头,目光慢慢坚定起来:“我不会让你出去的,今天你休想出这个门。” 贺烬微微一怔,他大约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阮小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可眼底却满是柔和。 这个样子的阮小梨,他也喜欢。 他不自觉抬手,原本是想揉揉阮小梨的头的,可抬手的时候才察觉到身上的无力,那手便只好垂了下去,轻轻勾了勾阮小梨的手指。 只是......他真的得走了,不然说不得要晕在路上。 “寒江......” 耳边忽然“砰”的一声响,他迟钝的扭过头去,就见孙嬷嬷关上了屋子的门:“老奴今天拼着以下犯上,也不能让爷出去了。” 贺烬又是一怔,孙嬷嬷素来是守规矩的人,今天这么莽撞的事还是头一回做,他不由叹气,却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不得不微微弯下了腰,带累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别,别胡闹......” 孙嬷嬷仍旧紧紧堵着门:“胡闹?到底是谁在胡闹?爷伤成这样一个字也不往慈安堂递,要不是老奴去堵了阮姑娘,还什么都蒙在鼓里......长公主的脾气,气头上发了狠不肯服软,你怎么也跟着犟?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贺烬垂下眼睛:“这点伤不至于要人命......” 他克制着吐了口气,试图借此缓解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只是收效甚微,于是声音不得不低了下去:“我心里......有数。” 孙嬷嬷显然被这句话气到了,张嘴还要说什么,阮小梨却察觉到了贺烬的虚弱,她扶着贺烬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借力:“贺烬,你得去躺着......” 这种时候,贺烬却还是摇头。 阮小梨索性不理会他,抬眼看向孙嬷嬷:“孙嬷嬷来帮个忙,我们得把他扶到床榻上去。” 孙嬷嬷的火气顿时一滞,她想起大夫说的那些,脸上露出不忍来,脚下却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是得养着,你说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第601章 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贺烬,他却并不肯动弹,只是慢慢将身体靠在了身后的门框上,他不肯动弹,两人也不敢用力,只好这么僵持着,一时间场面颇有几分混乱。 “爷,别犟了。” “贺烬,你听话。” “......我真的得去。” ...... 冷不丁耳边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却是长公主拍了桌子,她远远看着三个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恼怒:“你们三个,这是要唱戏给本宫看?!” 阮小梨微微一怔,心里有点不可思议,长公主怎么会这么想?贺烬是什么样的人她应该很清楚才对啊,他若是肯把心思用在这种地方,何至于会沦落到现在这幅狼狈样子? 孙嬷嬷也很意外:“殿下您在说什么?!爷他身上是真的有伤,大夫就在这院子里......” “本宫只听见他说是皮肉伤。” 长公主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一步步朝三人走过来,话却是对着贺烬说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本宫当初劝过你,是你自己不听,现在若是后悔了想让本宫帮你做什么,直说就是,母子一场,即便你给贺家丢了人,本宫也不会不管你......别对母亲用这些小心思。” 贺烬身体微微一僵,他抬头看了眼自己这位尊贵无双的母亲,慢慢扯开嘴角,笑了。 孙嬷嬷却有些忍不了了,她伺候长公主那么多年,头一回对着主子红脸:“殿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世上哪有您这样做母亲的?儿子遭了那么大的罪,问都不问一句,只知道怪他丢人,老侯爷要是还在......” “孙宝珍!” 长公主猛地拔高了音调,气势变得十分凌厉:“就是因为没了老侯爷,本宫才不能纵容溺爱他!老侯爷临终前抓着本宫的手,将贺家托付给本宫,你以为这么多年本宫连公主府都不去是为了什么?!本宫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混账话都能说出来!” 孙嬷嬷被长公主教训的没能再说出话来,眼眶却湿了,他知道这些年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可现在...... “殿下,您只有爷......” “不必说了,回你的屋子里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孙嬷嬷却没动弹,目光仍旧落在贺烬身上,长公主目光严厉起来:“你......” “母亲息怒。” 贺烬忽然开了口,他已经垂下了头,声音比之方才更轻了些,可仍旧是清晰的:“儿子不至于没出息到要来算计自己的生母......” 他微微顿了一下,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路是儿子自己选的,再苦也会走下去,即便遇见了什么难处也不敢劳累母亲......您请回慈安堂歇着吧。” 长公主目光落在他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上,心口微微一颤,她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重了,可...... 她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朝外走了。 “长公主殿下。” 身后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个让他们母子变得越发生疏的罪魁祸首正抬眼看着自己—— “您就不想看看贺烬的伤吗?” 第602章 长公主顿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贺烬,迟疑许久还是转身走了回来,她刻意舒缓了语气:“伤了哪里?城门就算不安生,也不该有人对你动手才对。” 贺烬已经垂下了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左右不是要命的伤,就不必劳累母亲惦记了。” 他满身抗拒,长公主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便后退了一步。 孙嬷嬷最了解她的脾气,忍不住插嘴:“说是在胸膛上,来都来了,看一眼也安心。” 胸膛? 长公主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摸了过去,阮小梨下意识开口:“别碰......” 可终究是迟了一步,她只能眼看着贺烬身体一抖,贴着墙壁就滑了下去。 长公主唬了一跳:“怎么了?” 孙嬷嬷心疼的眼圈通红:“都说了,大夫说是挖了一块肉去,你怎么就是不听?!” 长公主一怔,却仍旧皱起眉头来训斥孙嬷嬷:“好端端挖肉做什么?你说的那般骇人,让本宫怎么信?!” 她又看向贺烬,若是当真那么厉害,人刚才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着? 可若不是,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她一时竟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垂眼看着贺烬:“你......哪里不舒服?当真伤的厉害?” 贺烬垂着头急促的喘息了几口,才哑着声音开口:“没什么......母亲不必放在心上,请回吧。” 他说着话就将手撑在地面上,仿佛想借力站起来说明自己真的没事一样,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他一动就歪了下去。 阮小梨连忙撑住他:“贺烬?寒江,快去请大夫!” 贺烬没再开口,靠在阮小梨身上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脸颊明明苍白,身上却再次烫了起来,阮小梨被烫的一颤,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贺烬?你怎么样?” 贺烬声音又轻又闷的应了一声,虽然长公主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远不如昨天赤鹰踹的那脚厉害,可他眼前却仍旧一阵阵发黑,别说站起来,就连这么坐着,都要靠阮小梨撑着才好。 他今天可能真的去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心里苦笑了一声,有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慢慢涌上来,连守城门这种事都要半途而废......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阮小梨......” 他呢喃了一句,很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可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阮小梨,对不起啊...... 他意识已经有些昏沉,阮小梨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心里顿时有些慌:“来人,快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不能坐在地上,不能再着凉了......” 外头很快便进来几个银甲侍卫,轻手轻脚的将贺烬抬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贺烬仍旧疼的蜷缩了一下,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清醒了过来。 阮小梨紧紧握着他的手:“贺烬,疼你就喊。” 前两天也是这样的,随便喊点什么,总好过这么干忍着。 可贺烬只是摇头,紧紧咬着牙,眨眼的功夫嘴角就淌出了血迹,却始终一声不吭。 长公主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抬脚走了过去,她看着仍旧算是冷静的,可心里却已经乱了起来,她并没有怀疑贺烬在做戏,只是以为是孙嬷嬷和阮小梨的手段,可那脱口而出的话却到底将贺烬给伤了。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先低了头:“到底是什么伤?碰一下怎么就这么厉害?烬儿,给母亲看看你的伤。” 第603章 贺烬沉默许久,长公主有些按捺不住脾气:“贺烬?” 贺烬这才叹了口气,抬眼朝她看过来:“母亲是为什么要看我的伤?” 长公主被问的一愣,她为什么要看贺烬的伤?自然是关心他,惦记他...... 可不等她将话说出来,贺烬便闭上了眼睛:“阮小梨,取剪刀来。” 剪刀就在手边,贺烬这幅样子动一下都疼,不管是衣裳还是包扎的细布,剪开都能让他少受些罪。 “我给你剪开?” 贺烬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扭开了头。 阮小梨很小心,只是动作有些慢,可衣服毕竟只有那么多,所以他那骇人的伤口,还是一点一点慢慢的在长公主面前露出了全貌。 屋子里一时间针落可闻,片刻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怎么会有这么骇人的伤口...... 长公主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大昌的忠勇侯,皇帝的亲外甥,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厉害的伤。 之前孙嬷嬷那般说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对方夸大其词,见贺烬碰一下就倒,也以为是他娇气了些...... 可现在,那狰狞的伤口就这样赤裸裸的摊开在她面前,只是看一眼都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贺烬该多疼? 她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烬儿......” 贺烬却垂下了眼睛,语气里仍旧听不出波澜:“母亲要看的,是这种伤口吗?” 长公主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她怎么会想要看贺烬身上有这么厉害的伤? 她张嘴就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话,和那些不闻不问的日子...... 烬儿,母亲不是有意的...... 孙嬷嬷也是第一回见贺烬的伤,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怎么能伤的这么厉害?那个杀千刀的敢这么对你......” 这句话给长公主提了醒,她几乎是浑身一颤,从心疼愧疚里回过神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谁,大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对你?!” 她说着话,凌厉的目光就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她不是怀疑阮小梨,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不知情。 阮小梨果然点了点头:“我知道是谁,十六卫里面......” 贺烬忽然闷哼一声:“别说了。” 他显然不是有意喊得,只是着急说话一时便没能忍住,但他的语气很快就冷静了下去:“此事并无何处可指责,母亲不必插手,儿子自会处理妥当。” 长公主强撑的冷静有些维持不住了:“你这幅样子要怎么自己处理?!” 贺烬搁在床边的手一颤,将一点被子慢慢抓进了手里,他这才开口:“母亲既然从未打算过问此事,现在就不必再脏了手......儿子该做的事情,总会做到的。” 什么叫从未打算过问?什么叫脏了手? 长公主心口闷闷的发疼,她看着贺烬苍白的脸,身上的骄傲和凌厉一点点退了下去:“你是在怪母亲对吗?” 她苦笑了一声:“你在怪我没有护着你,怪我没有帮着你对吗?” 贺烬抬头朝她看过来,长公主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浑浊,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看的人心口发慌。 可他的声音却仍旧平静:“母亲该知道的,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您,只是着实不必了,儿子能处理好的。” 第604章 长公主从未觉得自己对贺烬严厉有哪里不对,她将侯府的这个独子教养的文精武通,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君子六艺,在同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她教他取财之术,教他为官之道,也教他为人处世,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母亲,她将自己的儿子教的人人称赞,哪怕是贺家嫡系的二房三房那么虎视眈眈,也没办法挑出他的错漏来。 她本该为此骄傲。 可现在,她的儿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却连一个字都不肯告诉她,就算自己想替他出头,他也只有一句不必。 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优秀的贺家主母,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扶着椅子坐了下去,迟迟没能说出话来。 室内的气氛再次沉凝下来,贺烬张了张嘴,长公主的心不自觉提起来,她竟然有些怕了,她怕自己的儿子再次开口撵她走。 好在大夫进来了,阻止了贺烬即将说出口的话。 外人面前,长公主再次恢复了她的骄傲和冷淡,她看着大夫:“侯爷的伤到底怎么样?用的什么药?多久能好?” 大夫跪在地上,被她的看的不敢抬头:“回长公主的话,侯爷这伤又深,创口又大,怕是没那么容易好,少不得要好好躺上半年。” 半年...... 长公主心里越发难受,可犹豫片刻还是看着贺烬开了口:“你也听见了,这幅样子不能再出去了。” 贺烬沉默着没开口,但在场的都了解他,他这幅态度就是不肯听话的意思。 长公主眉头又拧起来,大约是想教训贺烬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逼着自己缓和了语气:“留得青山在,不拍没柴烧,你何必非要一步到位?你这是要和皇上置气吗?” 贺烬抬眼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无奈:“我没这么想过,只是不想半途而废......” 他看了眼阮小梨,慢慢伸手过去,原本想去碰一下阮小梨的手,可犹豫片刻还是顾忌着长公主在,打消了念头。 阮小梨的手却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贺烬心里一烫,眼神却仍旧暗了下去,他看着阮小梨那双清亮的眼睛,声音清缓而嘶哑:“当初答应她让她在侯府终老,却让她被人抢走;答应她要保住那个孩子,最后又......现在我应了她要娶她,母亲,我想做到。” 握着他的手颤了颤,却并没有收回去。 贺烬沉闷许久的心里总算涌上来一点名为喜悦的情绪,阮小梨,孩子的事你是不是快要放下了...... 长公主不知道贺烬这种时候还在想早就过去了的事情,她现在只想骂贺烬愚蠢,阮小梨这样的身份,进寻常百姓人家做正头娘子尚且困难,何况是他们侯府。 可她不能说出来,因为贺烬走到这一步,是很认真的,他是真的很想娶阮小梨。 她只好叹了口气:“烬儿,你糊涂。” 贺烬轻轻的应了一声,倒是没反驳,可越是如此,便越是态度坚定。 长公主摇摇头:“本宫不能答应。” 她见贺烬脸上毫无波动,知道他是早就猜到了,心里越发难受,贺烬什么都不肯告诉她,是不是就是在提防她? 第605章 提防她再次对阮小梨下手? 她苦笑了一声:“但你也可以放心,本宫不会动她,虽然厌恶她害你至此,可说到底,还是你愿意。” 贺烬扯了扯嘴角,眼底露出浅淡的亮光来:“谢母亲。” 长公主看的心酸,她才多久没见人,他怎么就憔悴成了这样...... “别的都好说,城门你不能再去了。” 贺烬又沉默下去,但他显然不是默认的意思,而是很清楚自己没办法说服长公主,而又不愿意改主意,倒不如沉默。 长公主眉头狠狠拧起来,语气也再次变得严厉:“贺烬,你是想让本宫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殿下放心,他不会再去了。” 开口的是沉默了许久的阮小梨,长公主面露诧异,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的女人,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的话能信?” 阮小梨摩挲了一下贺烬已经变得粗糙的手背,语气虽然不郑重却满是诚恳:“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让他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这次轮到长公主沉默了,贺烬却有些忍不住了:“阮小梨,我什么时候说过不......”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也将他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阮小梨弯腰看着他:“你没说过,但你真的不能去了,贺烬,这次我站在长公主这边。” 贺烬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他大约是想反驳的,可又舍不得将那只手拽下来,便只好这么看着她。 阮小梨笑了笑:“贺烬,咱们先养伤,不管什么事情,都等养好了伤再说。” 她也没等贺烬回答,就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角落里去的大夫:“快来给他看一看。” “上药可以,别急着包扎。” 长公主忽然开口,阻止了大夫的动作,阮小梨困惑地看过去,就见对方冷硬的哼了一声:“本宫是个真的聋子瞎子,可他素来耳聪目明,这次却非要装傻......好,本宫就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阮小梨没听明白她话里的那个他是指谁,可周遭毕竟人多眼杂她也不好问,即便问了,对方也未必会理会她。 还是这么默默的看着吧。 “宝珍。”长公主喊了一声,孙嬷嬷连忙上前应了一声,长公主抬了抬下巴,“拿着本宫的牌子进趟宫,去太医院请太医,有多少请多少,我儿伤成这样,不将太医院搬空本宫如何放心?!” 孙嬷嬷连忙去了。 阮小梨这才隐约琢磨出来,长公主嘴里的他,可能指的是皇帝。 请那么多太医,也不只是要给贺烬看伤,是要借请太医的动静,逼着皇上表态;也要借着太医的口告诉旁人,贺烬伤的的确厉害,可即便如此,他们贺家也没有输给姜国人,坠了大昌的颜面。 她看着长公主的目光慢慢复杂起来,长公主虽然对贺烬不够细心,可的确是个合格的教养者。 只是—— 她不自觉看向贺烬,她不信贺烬没想到这样的法子,为什么不用? 第606章 长公主很快走了,大概要去替贺烬处理一些后续。 阮小梨喊了大夫过来,不管怎么说,都得先把血止住。 药粉一层层的撒下去,又很快淹没在血色里,只好再一层层的撒,贺烬闭着眼睛歪着头,不肯去看,仿佛这样就能不疼了似的。 阮小梨握着他的手,慢慢的和他说话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没想着要找个太医来?” 贺烬大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被疼的实在是没精神,但仍旧配合的张了张嘴,只是不等发出声音,一声喘息先逸了出来。 他仰着头,稍微缓解了一下,才再次开口:“......不是忘了找,是不想找......”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有些黯淡:“以前请太医出过岔子。” 阮小梨不记得这样的事,可当着大夫的面也没有再问,便随口聊起些别的,等大夫最后不得不用了点别的法子止住了血,退出去,她才抬手擦了擦贺烬脸上的汗。 彩雀端了补气血的汤水来,阮小梨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他。 贺烬看了看那碗,其实很想说不必阮小梨如此劳累,他就算碗都抓不稳,可也不至于喝不进去。 但难得能和阮小梨亲近,他又想起云水三番五次提起的苦肉计,犹豫许久,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其实这样喝也挺好的。 阮小梨的勺子又递了过来,贺烬配合的张嘴,不多时彩雀又端了药来。 药不是汤,大老远就能闻见苦涩的味道。 贺烬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算了,既然都这样了,就忍下去吧。 而且从他记事起,也的确没被人这么喂过药,说起来,心里不是不好奇,不羡慕的。 可阮小梨却放下了勺子,将碗沿递到了他嘴边:“这药太苦了,还是这么喝吧,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去。” 贺烬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更多,却仍旧没说什么,真的如同阮小梨所说,一口气就灌了进去。 “慢一点,别呛着。” 贺烬嘴里全是苦涩的药味,加上身上的疼,一时间颇有些难捱。 阮小梨见他再次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上默默地拧着眉头,就知道他现在很难过,连忙拿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 “有没有好受一些?” 贺烬应了一声,却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阮小梨随手将床帐子扯下来,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累就睡吧。” 贺烬却摇头:“不好,待会会有太医过来,睡着了会失态。” 伤患本就该有伤患的样子,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失态,可贺烬应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也就只好不再提。 “阮小梨,你把账册拿来读给我听。” 这种时候还看什么账册? 她看着贺烬,他这幅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经历再去处理的样子。 “等你好一些再看吧,实在等不及,也能转交长公主,我想她一定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贺烬却沉默下来,片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劳烦母亲。” 阮小梨不自觉想起他刚才和长公主的生疏来,想起他回回去慈安堂都被拒之门外的事情来。 第607章 抓着贺烬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你心里有疙瘩吗?” 贺烬侧头看着她,慢慢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母亲没有怨恨,她有她的立场,我明白,不会怪她。” 那你为什么受这么厉害的伤都不告诉她? 话虽然没出口,可贺烬却像是猜到了阮小梨在想什么,他将手从阮小梨手心里抽出来,轻轻搭在她手背上:“我不想为难她。” 站在贺家的立场上,长公主是绝对不会帮贺烬的,可身为一个母亲,看着这样的儿子,又免不了难过。 “反正她也不会帮我,倒不如不说。” 这句话倒是事实,刚才长公主明明是心疼贺烬的,却仍旧说了一句她不同意。 贺烬说的都没错,他了解他的母亲。 阮小梨忍不住叹了一声,可犹豫片刻,她还是开了口:“我想长公主今天过来,虽然是孙嬷嬷拉着来的,可她心里一定也是想来的,不然她那样的脾气,真的打定了主意旁人又怎么劝得动?” 贺烬没再说话,阮小梨还以为他是不信,抬头看过去就见他正垂着眼睛看着自己。 她有点窘迫起来:“看什么?” 贺烬扯了扯嘴角笑起来:“你一定是个好夫人。” 阮小梨脸上一红,心口却凉了下去,她是不是个好夫人她不知道,但她一定不会是贺烬的夫人。 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正要找借口离开,外头却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阮小梨扶着床榻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贺烬却拉住了她:“等等,你先躲起来。” 阮小梨一愣,贺烬要她躲? 不等她想明白为什么,外头就响起一道有些尖锐的嗓音:“皇上驾到~~~” 阮小梨愣住,皇上来了? 她看向贺烬,就见对方脸色并不意外,他猜到了,怪不得刚才要她躲。 可她躲容易,贺烬要怎么办?他现在这幅样子竟然还试图从床上站起来。 阮小梨连忙扶助他:“你要做什么?” “礼不可废......” “老实躺着。”低沉的男声响起来,随着话音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穿着龙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虽然身边没带多少人,可仍旧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 阮小梨低下头,手却被人捏了一下,是贺烬,他在安慰自己。 阮小梨心里一松,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这才在床边跪下来,皇帝的目光扫过她落在贺烬的胸膛上,脸色明显一僵:“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刘太宁,还不来给他看看?!” 刘太宁连忙弯着腰提着药箱走了过来,俯身给贺烬诊脉,贺烬的目光却只看这皇上:“臣拜见皇上。” 皇帝皱眉:“这种时候还讲什么礼数。” 贺烬沉默片刻,再一张嘴,竟又是那句话,皇帝愣了愣,起初还以为他是病糊涂了,可见他目光一直往旁边瞟,这才恍然,他看了一眼阮小梨,眉头拧起来,话却是对着贺烬说的:“还不肯改口?” 贺烬沉默下去,皇帝似乎要发作,可又看了一眼贺烬的胸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呀你......起来吧。” 贺烬松了口气,慢慢垂下眼睛:“谢皇上。” 第608章 即便是长公主的牌子,太医们也不敢怠慢,何况眼下皇帝还亲自来了,内室一时间乌压压挤满了人。 阮小梨退到了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太医们给贺烬医治,这样下去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吧。 一个眼熟的年轻人忽然走了过来:“阮姨娘有礼了。” 阮小梨一怔,这个称呼很久没人说过了,而且这人也不是侯府的人,可她毕竟是有记人的本事的,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想起来了这人是谁,她略有些意外:“德瑞公公?” 这人正是当初上龙船的时候,替她引路的人。 对方笑了笑:“劳烦如夫人还记得咱家,请移步,皇上要见你。” 阮小梨颇有些意外,皇帝要见她? 她看向人群,这才发现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可他见自己干什么?若是看自己不顺眼,不该是一杯毒酒吗? 察觉到她的迟疑,德瑞笑的温和:“阮姑娘只管放心,这是侯府,皇上不管做什么,都要顾忌侯爷的颜面的。” 这就是说,皇上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其实阮小梨心里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多畏惧,反正她什么都没有,最多不过命一条。 当初回凉京算计贺烬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能全身而退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以至于她早先做的最坏的打算都没能用上。 “阮姑娘?” 德瑞又喊了一声,仿佛是催促的意思,阮小梨没再犹豫:“请您带路。” 两人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穿过,抬脚往外走,却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很有存在感,阮小梨抬眼看过去,毫不意外的是贺烬,他眼底满溢着忧虑,似乎是猜到了他们要去做什么,甚至还撑了一下床想要爬起来,只是被太医们压住了身体。 阮小梨摇了摇头,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皇帝喊她肯定没什么好事,但她应该能应付得来。 贺烬到底体力不支,慢慢又躺回了床上,只是眼睛瞥了下窗户,示意自己会看着她。 阮小梨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皇上并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坐着,今天阳光不错,衬得他那身龙袍越发耀眼璀璨。 阮小梨俯身行礼,皇帝果然如同德瑞所说,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甚至在她行礼的时候,还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不必多礼,朕对美人,总是多几分宽容的。” 对方一开口,阮小梨就听出了几分戏弄。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无礼,可她仍旧将手拽了出来。 皇帝也没有在意,只是再次坐回了院子里的石凳上:“烬儿前阵子来求朕,要朕给你们赐婚。” 阮小梨安静的听着,和她之前猜的差不多,皇帝喊她来,大约是想要让她识相一些,别巴望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安静的等着皇帝继续往下说。 “你也看见了,朕让他去守着城门反省,结果闹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看着院子里已经开始落叶的桂花树叹了口气,“昌平还在宫里不肯出来,朕若是处理不好,怎么和她交代?” 阮小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皇帝嘴里的昌平是指长公主,朝廷国号为昌,长公主的封号却是昌平...... 皇帝对这个妹妹大概是真的很宠爱的。 所以为了让对方安心,他应该会做些什么才对。 第609章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皇帝正打量着她,眼神有些熟悉,让阮小梨不自觉就联想到了青楼的恩客。 可这......不可能的。 那天在龙船上听见的皇后的哭嚎声忽然闯进脑海,阮小梨一顿,蓦的想起来了这位皇帝最出名的特点,一时间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皇帝很快再次开口:“朕给你两个选择。” 他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已经变得越发放肆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对美色的欣赏。 “一是,跟着青藤回越国去,再也不要来大昌,朕会修书一封,让青藤母亲收你做义女,保你在越国衣食无忧;二嘛......” 他将扳指摘下来搁在桌子上:“跟朕进宫,你的身份做不得侯府主母,朕却能给你更盛的尊荣,朕不会计较你的出身,也不会让旁人提起......你选哪个?” 阮小梨闭了闭眼,心里竟然涌上来一股恼怒,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就不提了,第二个他怎么能说得出来? 自己在侯府住了那么久,贺烬要娶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最后她却进了宫,外头的人会怎么笑贺烬? 她努力克制,眼底仍旧露出来几分嘲讽,皇帝脸色微微一沉:“怎么,你都不满意?” 阮小梨索性开门见山,她自觉心智谋略不能和皇帝比,也就不必耍什么心思:“妾身不敢,只是大可不必,等贺烬好了,妾身自会离开,请您不必再费心思。” 尤其是这些不招人待见的心思。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眼睛眯了一下,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刚才那被美色迷了眼的样子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威严的打量着阮小梨,判断她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心。 阮小梨就安静的让他看着,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皇帝眼底的锋利慢慢退下去,露出一点意外来,这女人和他想的仿佛不太一样,虽出身青楼,身上却不见风尘女子的浪荡,反倒坦荡的让人意外,可这又不是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她身上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被这样注视时该有的扭捏或者羞赧。 好像他不是一个男人,更不是龙椅上那个掌控天下的男人一样。 他眼底的意外慢慢变成了兴味,他阅美无数,他的身份也让他有风流的资本,所以对美色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喜爱。 他再次开口,态度缓和了下来:“你想清楚,宫里的富贵可不是侯府能比的,你想从烬儿身上得到的,朕都能给你。” 如果说之前要她入宫的那句话还带着几分试探和嘲讽,那现在这句话,就多了几分兴味,他的确开始觉得自己的后宫该添人了,而眼前这个女人,大概会让他感兴趣一阵子。 然而对方却摇了摇头,神情甚至没有丝毫动摇:“妾身会走,等他好了,就走。” 皇帝沉默下来,他远远地看了眼窗户,里头乌压压的都是人,完全看不见贺烬的样子,可他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这女人看着,对贺烬也不是没有真心。 只是这点感情算什么?年少轻狂啊。 可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当初他和元后又何尝不是蜜里调油,只可惜......眼下他和元后的孩子,他的太子,却是剑拔弩张。 世事无常,不提也罢。 他站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叹息:“你最好记得今天说的话,朕虽然答应过烬儿不会动你,但若是你再敢让烬儿受苦,朕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 阮小梨微微一怔,倒是不曾被吓到,而是——皇帝答应了贺烬不动她?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贺烬提都没提? 他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第610章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内室的时候,贺烬正和太医僵持,太医要重新处理一下伤口,要他喝麻沸散,他不肯,靠在床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皇帝听清楚了前因后果,脸色一黑:“胡闹!不喝就给他灌进去,怎么能由着他任性。” 贺烬被训斥了也没吭声,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在阮小梨身上,见她没事才轻轻咳了一声:“臣没说不喝......阮小梨,你来喂我。” 皇帝神情一顿,一时间竟是好气又好笑:“都说外甥肖舅,朕这般风流,怎么你倒是个木头性子?” 贺烬仍旧看着阮小梨:“是臣没出息。” 皇帝见他说话始终有气无力,胸口还晾着那么大一个血窟窿,也不好再耽误时间,他看了眼阮小梨:“那你就去吧。” 阮小梨这才从人群里穿过去,端了麻沸散给贺烬喝,对方却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询问的看着她,阮小梨安抚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抬手舀了麻沸散给他喝。 这药果然是有用的,贺烬喝下去没多久意识便模糊了下去,却仍旧抓着阮小梨的手。 皇帝哼了一声,大概是知道贺烬在想什么,却到底也没有追究,只是看向刘太宁:“贺侯的伤如何?” 刘太宁脸色不好:“回皇上,情况不太好,贺侯这伤拖得太久,想来也不是第一天发热了,这几天只会更加厉害,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得会留下什么毛病。” 皇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留毛病?尽全力给朕治,缺什么少什么,太医院没有就去找乔万海,朕要他活蹦乱跳的,听见没有?!” 太医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臣等遵旨。” 皇帝大约还是不解气,目光又落在阮小梨身上,却也只是凌厉的看了她一眼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刘太宁身上:“这些日子你就留在侯府吧,务必要好好照料......朕记得有个谁擅长调养......” 一个太医连忙上前一步:“臣徐一方......” 皇帝摆了摆手:“你也留下,多用些心。” 两人连忙应了一声,皇帝站在一旁看着刘太宁给贺烬处理伤口,看着他将发黑的血肉再次割下来,然后穿针引线,将伤口一点点缝合。 血布一块一块的扔,血水一盆一盆的倒,血腥味充斥着整座屋子,皇帝似乎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太医们都松了口气,动作越发迅速,终于再次将贺烬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阮小梨也跟着松了口气,抬手又给贺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块湿透的帕子了,贺烬浑身滚烫,可额头的冷汗却一刻也没停下。 “太医,他什么时候能醒?” 刘太宁还记得她,回答的也算耐心:“怎么也得晚上了,其实他睡着比醒着要好一些,等麻沸散的药劲过去,有的他疼呢。” 刘太宁说的是实话,也是意料之中的话,可听起来仍旧锥子似的往人心口里戳。 阮小梨没再说话,只是又给贺烬擦了擦额头的汗。 第611章 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寒江急匆匆走进来:“姓陈的来了。” 这个姓陈的,自然说的是陈敬如那个禽兽。 阮小梨猛地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贺烬这个样子不能见客,长公主又在宫里没回来,府里没有待客的人,让他回去吧。” 寒江脸色有些难看:“他裸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门口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一群蠢货起哄要咱们出去。” 阮小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陈敬如一定是听说了皇帝来看了贺烬,猜到了皇上和长公主都不会放过他,特意来演戏的,要是他们见了人,不管有没有做什么,这事都算是了了,谁都不好再追究。 可要是不管他,就这么让他在外头闹,明天满凉京就会传满了关于侯府的风言风语,不能伤筋动骨,却着实恶心。 毕竟除了他们,没有人看见贺烬伤的多厉害,他们只知道现在跪在门外的陈敬如可怜。 寒江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眼底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姑娘,怎么办?” 阮小梨看着贺烬,对方在麻沸散的作用下睡得很沉,难得眉头没有皱着,神情也很舒缓,只是惨白的脸色仍旧说明了他现在很虚弱。 “我记得府里有个谢润先生,你去请他走一趟。” 寒江一拍脑袋,这些日子贺烬要去看守城门,侯府的一应对外事务全都交给了谢润,忙的他脚不沾地,的确已经很久没有来主院了,寒江也许久都没见他,险些都要将人忘了。 他急匆匆去了,却没多久就又回来了,阮小梨有些惊讶:“这么快就解决了?” 寒江苦笑了一声:“谢先生是个读书人,对上蛮不讲理的武夫,实在是有力气也没处使啊。” “人还在外头?” “在呢,人更多了,谢先生讲了一堆道理,对方只是装傻,摆出一副憨厚的样子来糊弄人,还说先生欺负他读书少,百姓们看热闹倒是不嫌事大,一个个的指指点点,心里不知道怎么说咱们侯府呢。” “先把人弄进来吧,在外头吵算什么?” 寒江苦笑:“他要是肯进来就好了,这王八蛋是怕咱们真的动手,防着呢,现在就赖在门口。” 阮小梨沉默下来,她想起那天看见的陈敬如拿着鞭子抽贺烬的样子来,那么狰狞狠厉......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些,迟疑许久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我出去看的话......合适吗?” 寒江一怔,随即笑起来:“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爷早就说了,以后您就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咱们都听您的。” 阮小梨忍不住看向贺烬,她记得那句话,当初彩雀还特意和她说过,只是当时她满心嘲讽,以为贺烬是色令智昏,眼下再去看,才能看出来几分真心。 “那我便出去看看......寒江,你帮我去找个人,没有他事情怕是不好了结。” 她在寒江耳边说了两句话,对方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阮小梨理了理衣裳,抬脚正要出门,却又忍不住看了眼贺烬,她轻轻走回去,将贺烬露在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彩雀,守好他,我很快回来。” 第612章 阮小梨到门口的时候,陈敬如正坐在地上哭嚎,他拍着大腿,赤着上身,看起来的确狼狈又可怜,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会公报私仇的小人。 更不像会草菅人命的禽兽。 谢润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抖着手指着陈敬如:“都说了,我家爷连床都下不了,长公主又进宫去了,府里不方便见你,你这般不依不饶是在强人所难!” 陈敬如嚎了一声:“我听明白了,就是侯爷不肯放过我,要找我算账,为了不见我还装病,就碰了几下怎么能下不来床?” 谢润脸色涨红:“侯爷什么时候装病了?你说话要将证据,怎么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陈敬如瞥了他一眼,哭的越发惨烈:“你说没装就没装吧......只要肯见我就行啊,我老娘七十岁了,孩子才八岁,我真的是按规矩办事的啊,饶我一命吧,饶了我吧......” 谢润全身都抖了起来,却愣是没能再说出别的来。 也或是看出来了不管自己说什么,陈敬如都能歪曲事实,顺带继续抹黑贺烬和侯府,倒不如闭嘴来的好。 可一旦闭了嘴,也就要被人当做是心虚了。 百姓里果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都那么可怜了,也不放人走,心真黑......” “谁说不是,侯府那么大的势力,非要为难人家。” “越富贵越缺德......” 谢润脸色涨红:“你们怎么能只听他片面之词?!” “谢先生,”阮小梨围观片刻,见谢润的确不是对手这才走出来,“府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劳烦你回去一趟。” 谢润一愣,见出来的是阮小梨,脸上顿时闪过失望:“我还以为是侯爷醒了。” 阮小梨摇了摇头:“他先前喝了麻沸散,怕是要晚上才能醒过来。” 谢润看了眼陈敬如,素来文雅的人难得黑了脸:“这人不好对付,姑娘还是回去吧,免得吃了亏,大不了喊了侍卫来撵走。” 可若是能这么不管不顾,他又何必被气成这样? 其实对付不了陈敬如这种事,并不能怪谢润,他是谦谦君子,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他身边的人都光风霁月,并没有这种泼皮无赖似的小人,从未见过,自然也无从下手。 “若是我不成,再请先生去喊侍卫吧。” 她抬脚朝陈敬如走过去,对方显然还记得她,眼睛刷的亮了一下,张了张嘴就要喊她的名字,可犹豫一瞬又咽了下去,大约是觉得眼下他这幅样子,不太适合认识青楼的名妓。 阮小梨绕着他走了一圈,才在他面前站定:“你这幅样子是要做什么?” 陈敬如垂下头,似乎很是忐忑不安,他将背上背着的荆条取下来:“先前不小心得罪了贺侯,特意来请罪。” 阮小梨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荆条,却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只是仍旧垂眼看着他:“得罪了他?怎么得罪的?” 陈敬如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其实侯府的人该心知肚明的,要是她们理直气壮的嚷嚷出来,他畏惧的答应一声,就算事实如此,也能让人怀疑是侯府在仗势欺人。 可她这么冷静的一问,倒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想起太子给他的密信...... 眼下想活命,就只有这一招了。 他咬了咬牙,脸上堆满了畏惧和愁苦:“他不服从调令,我就按照军规罚了他,早知道他这么记仇,我肯定不敢碰......” “是什么调令?” 阮小梨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陈敬如又被问的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含糊道:“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阮小梨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眼见陈敬如因为她的不再追问而松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既然你不能说,那贺烬也不能说才对,都不能说他有什么理由找你麻烦?” 第613章 陈敬如一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干嚎了一声:“他堂堂一个侯爷,就算没有理由,不也还是想踩死我就踩死我?他早就看我不顺眼......”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来请罪,你这不是笃定了自己没错吗?” 阮小梨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仍旧既冷静又柔和。 可陈敬如却是噎住了,他这才意识到阮小梨的厉害,几个问题下来,让他自己将自己的路堵死了。 他只好故技重施,拍着大腿干嚎:“我不敢不来啊,全家都靠我养着,我要是出了事,一家人都得死啊,他要我的命不要紧,可我这一家人......” “你怎么知道会出事啊?是有人告诉你,还是你心里有鬼才这么觉得?嗯?” 陈敬如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甚至一慌,那句有人告诉你是什么意思?阮小梨知道什么? “怎么不说话?没想好怎么编?”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声,只是再不如刚才那般一边倒。 陈敬如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荆条,迟迟没能想出话来反驳,心里的那点慌乱却越来越厉害。 他很想再次装傻干嚎,可百姓们已经不买账了,纷纷催着他开口,他被催的脸色涨红。 可随即恼怒就涌上来,他看了眼阮小梨,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咄咄逼人,这些贱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了,当初在春风楼的时候,她是怎么对自己笑的?! 他将藤条越抓越紧,一时间很想将这个女人如同他的两任妻子一样,扒了衣服吊起来,用手里的荆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狠狠的抽打,抽的她血肉模糊,痛哭求饶...... 手里的荆条忽然被人抽走,陈敬如不自觉一颤,下意识去抓,等抬眼看见是阮小梨的时候才想起来眼下是什么场景,他浑身一颤,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 可随即他心里就是一喜,阮小梨这是要动手? 不管怎么说,她动了手,皇上和长公主就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做什么,暗地里的事情,太子应该能护住他。 他打量着阮小梨,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力气?撑过去这事就了了。 可阮小梨却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说出来的话却半分柔情都没有:“你这样的人,真的是该死啊。” 陈敬如一愣,阮小梨说他该死?她凭什么这么说? 等等,她不是打算在这里打死自己吧? 眼见阮小梨将荆条抬起来,他心里顿时一咯噔,下意识往后一缩。 啪的一声响,他跟着浑身一哆嗦,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我一个女人动手你都吓成这样,还要来请罪?” 围观人群顿时哄闹起来。 陈敬如这才看见荆条起被扔在了地上,不管以往多么无耻,这一刻他的脸色还是控制不住的涨红了。 阮小梨嗤笑一声:“赶紧走吧,别因为你自己的胡思乱想就上人家门口来闹。” 陈敬如呆住,他看着阮小梨:“你就这么放过了我?” 虽然这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可听见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阮小梨却没再说话,她身后的侯府门客也只是皱着眉没吭声。 陈敬如回过神来,连忙蹬鼻子上脸:“那你得亲口说出来,以后侯府都不会再找我麻烦,不然我可不敢走。” 他紧紧盯着阮小梨,对方却只看着人群,许久都没出声,直到他按捺不住想要催促的时候,阮小梨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凉沁沁的,看的人心慌—— “陈敬如,你做过亏心事吗?” 第614章 陈敬如被问的一愣,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 他做过亏心事吗? 各色杂乱的画面蓦的闯进脑海里,有那些稚童凄惨的脸,也有他两任妻子血淋淋的身体,他浑身一颤,随即猛地摇头。 那些都是他花钱买回来的,命本来就是他的,他只是拿走而已,算什么亏心事? 他吞了下口水:“没有,我行得正,坐得端,从来没做亏心事。” 阮小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陈敬如心里却莫名一跳,下意识就想离开这里,可他还没得到侯府的承诺,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人群里却忽然挤出来一个眼底乌青,浑身上下都写着纵欲过度的年轻人。 对方一看见陈敬如,脸色就变了,张嘴嘶吼了一声:“陈敬如,你老实交代,我妹妹们都是怎么死的?!” 陈敬如闻言看过去,这才瞧见那人很眼熟,正是他名义上的大舅哥,胡家二子胡沁。 当初街头杀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大理寺找了个替死鬼顶罪,他就被放了出来。 但陈敬如和他并不熟,以他的身份,当初娶胡家女算高攀,所以不管是原配还是续弦都是胡家的庶女,恐怕胡沁连她们两人叫什么都不记得。 当初人死的时候问都没问一句,现在却又冒出来说这个? 陈敬如心里冷笑了一声,你当胡家还是当初的胡家?当初老子在你们面前装模作样,是有利可图,现在胡家被罢官,当初得罪的人现在都想着法的收拾你们,还敢在我面前蹦跶? 可他心里很不屑,态度就有些敷衍,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演老实憨厚的戏。 他扯了扯嘴角:“怎么死的?当然是病死的,你们胡家养的女儿都是短命鬼,害我背上克妻的名头,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敢来问我?” 胡沁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恨恨瞪着陈敬如:“短命鬼?好好的姑娘嫁去你们家,没过两三年就死了,中间一次也不许回娘家,说这里面没猫腻,谁信?!” 陈敬如懒得理会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不想再生事端,可胡沁这个色鬼竟然一改往日除了美色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追着他不依不饶。 两人在侯府闹腾起来,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寒江从人群里悄悄摸到了阮小梨身边:“姑娘。” 阮小梨点点头,轻轻松了口气:“回来的很及时,事情还算顺利吗?” 寒江应了一声:“没出什么岔子,奴才都没想到这位那么好商量,一说能让陈敬如将两位胡娘子的嫁妆退回来,他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姑娘不知道胡家现在的日子有多难过,听说庄子铺子都莫名其妙被封了,现在家里要靠卖小妾过日子。” 阮小梨神情冷淡:“都是咎由自取。” “说的是,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制住这姓陈的,不过看他这样子,暂时是顾不上纠缠咱们了。” 谢润这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惊讶地看了阮小梨一眼:“姑娘真是聪慧,我们竟都没有想到这些。” 阮小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谢润这种读书人多少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他的称赞,阮小梨不太敢应承。 可说到底能想到利用胡家对付陈敬如,并不是她比谢润或者贺烬聪明,而是这些人生来富贵,大概根本不知道落魄日子是什么滋味。 也自然想象不到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真正意义。 第615章 胡家一门都是言官,在位的时候自然无人敢得罪,可眼下已经失势,那以前被他们参过的人肯定是要报复的。 这种时候所谓的风骨恐怕就是笑话了,为了生活下去,只要给个饵,他们就会乖乖凑上来。 说话间,陈敬如已经一脚将胡沁踹了出去,胡沁常年沉溺女色,身体已经糟蹋坏了,根本扛不住陈敬如这个武夫的拳脚,开始还能叫骂几句,可后来就只剩了惨叫。 阮小梨看了片刻才让人去将两人分开,其实陈敬如在这里打死胡沁,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不用再废别的周折就能将人送进大牢里去。 可这是侯府门前,真要在这里闹出了人命,大家脸上都不会好看,她叹了口气:“谢先生,官司的事儿您通吗?” 谢润欠了欠身:“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谢某熟读《大昌律》,寻常的官司能应付得来。” 阮小梨看了看还躺在地上唉唉叫唤的胡沁,不必再说话,谢润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拱手:“既是发生在侯府门口的纷争,我出面调解,再应邀为他做一回讼师也不是使不得,请姑娘敬候佳音。” 阮小梨点点头,没再理会门外这乌压压的一群人,转身要往府里去,可一转头,就见长公主的车驾停在不远处,身边列着整整齐齐的两队银甲护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车夫凌空甩了个鞭花,拉长了调子喊:“闲人回避,长公主回府了!” 虽然侯府的热闹好看,可真的看见这位尊贵至极的女人,还有她身后杀气腾腾的侍卫,百姓们还是纷纷低头跪了下去。 长公主却是目不斜视,对谁都是一张冷脸,只是走到了侯府朱红的大门前,才顿住脚步,语气不高不低道:“我侯府的门槛是高,可不是不近人情,谁若是有事求到门上来,能不能办且是两说,可你规规矩矩的递拜帖,即便是个叫花子,本宫也拿你当客......” 她目光一扫陈敬如,冷冷哼了一声:“可谁要是再敢趁着本宫不在,来门前撒野,即便是王侯公卿,也只有被打出去一个下场!”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唬得百姓们不敢抬头。 “都散了吧。” 百姓们连声都没出就纷纷走了,侯府门外立刻冷清下来。 长公主大约是越想越气,本来打算回府的,脚步却迟迟没动弹,她看了两眼陈敬如,话却是对阮小梨说的:“没出息的东西,碰见这种混账,还和他废什么话?再有下回,直接乱棍打死,出了岔子,本宫担着!” 阮小梨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公主却看了眼左右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宫再说一遍吗?!” 侍卫们应了一声,抽刀对着陈敬如就走了过去。 对方脸色一白,拔腿就想跑,可去路却被侍卫堵得严严实实,他有心反抗,却只是动弹了一下就被七八柄刀压住了脖子。 眼看着他就要身首分离,谢润连忙喊了声且慢,他压低声音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对方眉头一拧:“幕后黑手?烬儿当真这么说?” 谢润连忙应声:“不敢欺瞒殿下,阮姑娘的法子虽然迂回了些,可对侯府是最好的,您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学生保证,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长公主看了眼阮小梨:“既然如此,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她看了眼陈敬如:“陈敬如是吧?你此去一定要安安分分的呆在刑部大牢里,如果哪一天出来了,也千万别让本宫找到,否则......”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陈敬如却仍旧浑身一抖,不多时一股腥臊气弥漫开来,而他双腿之间也慢慢氤氲出了水迹。 长公主嫌恶的扭开头:“滚。” 第616章 长公主气势汹汹的进了府,阮小梨落后一步慢慢坠在后头。 她猜到了长公主要去主院见贺烬,并不想打扰,可她一路上虽然有意拖延,可等到地方的时候,长公主却仍旧在。 她索性在院子里坐下来,隔着窗户看里头的母子,贺烬仍旧睡得昏沉,长公主给他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脸上带着很明显的落寞。 看着这样子的贺烬,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可等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阮小梨能看见的却只有她脸上的威严和骄傲,刚才那个担忧的母亲已经不见了影子。 “皇兄说,等烬儿好了你就走?”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冷静而克制的,而且还开门见山,虽然话里带着几分排斥,态度却比阮小梨想的要好很多。 她其实以为长公主会暴怒的将她撵出去,或者更厉害一些,用点什么手段让她无声无息的消失......兴许是自己会离开这件事,多少让她的怒火消下去了一些。 “对。” 长公主得到肯定答复,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可却没开口,反倒抬眼看向了屋子里的贺烬,片刻后略有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烬儿喜欢你,若是你能安安分分的,留下来做个贵妾,本宫也不是不能容你。” 阮小梨有些意外,对方会说这种话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长公主巴不得她走。 贺烬对她有心,贵妾的位子又能自己养育儿女,别说她这样的出身,就是对寻常的官宦女儿来说,也算是尊荣了,可她仍旧摇了摇头,她当初回凉京不是为了这些,否则当初贺烬要接她回府的时候就不必拒绝。 “我不喜欢凉京,也不喜欢侯府。” 长公主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这句话很不满,嘴唇张了张仿佛想说点什么反驳,可最后还是闭了嘴,抬脚朝外走了。 只是到了门口还是没能忍住,她回头看着院子里殷红的身影:“本宫也是母亲,知道孩子的意义,可是阮小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么年轻,也不会只有这一个孩子......学着往前看吧。” 阮小梨一怔,长公主这话...... 她回头看过去,对方却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个骄傲的背影。 她的心却后知后觉的咚咚跳起来,长公主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她一时间脑子有些混乱,坐在床边看着贺烬发呆,可说起来就算长公主真的猜到了什么也没关系,她又没有别的想法,被这一家子厌恶也无所谓......可她仍旧有些不安宁。 大厨房送了午饭过来,阮小梨没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就算了。 外头倒是很快响起嘈杂声,像是贺烬的事被传了出去,朝臣们纷纷来探望了,阮小梨刚想避开,慈安堂的人就来传了信,说是人都被拦回去了,主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阮小梨便坐在床边上继续发呆,冷不丁手被碰了一下,她还以为是彩雀,一低头却看见是贺烬醒了。 她有些惊喜:“不是说得晚上醒吗?怎么这么早?” 贺烬摇摇头,他不是大夫,自然也说不清楚。 阮小梨让人去喊刘太宁,也去慈安堂给长公主报信,这才抓着贺烬的手蹲下来:“要不要喝水?” 贺烬轻轻嗯了一声,他虽然醒了,可显然还没到完全清醒的地步,不光抬不起手来,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阮小梨拿了勺子一点点喂他喝水,他就老老实实的张嘴,模样乖巧的有些不可思议。 第617章 阮小梨不自觉抿了抿嘴唇,她以往看贺烬只觉得他俊美硬挺,还是头一回在他身上看见可爱这种东西。 “还要吗?” 贺烬摇了摇头,却不太有说服力,因为他的嘴唇现在看着也仍旧是干裂起皮的。 阮小梨喊了声彩雀:“端补汤来。” 彩雀远远地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贺烬撑着床榻靠在了床头上,抬眼看着阮小梨:“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说着话他神情就凝重了起来。 阮小梨惊讶于贺烬的敏锐,她的确有心事,可和皇上说了什么却没关系,而是因为长公主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但那是不能告诉贺烬的。 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没有,皇上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听太医说你就算醒了,身上也该是麻木的,动作要小心些。” 贺烬皱了皱眉,沉默着体会了一下身上的感觉:“嗯,身体的确还有些麻木,倒是不觉得疼......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没有多待,先前那大夫没有将你的伤口处理干净,刘太医又重新处理了一遍,皇上大约是看不下去就走了。” 想起皇帝当时的样子,阮小梨一时有些唏嘘,毕竟是血亲,皇帝还是心疼贺烬的。 可贺烬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类似于感动之类的情绪来,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胸口,又问阮小梨:“皇上可问了我的情况?太医怎么说?” 这些阮小梨都记得清楚,她重复了一遍刘太宁的话,说着就不自觉握紧了手,贺烬要是真的留下什么病根...... “刘太医果然是人精,这次算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贺烬忽然笑了一声,语气比刚才轻快了些。 阮小梨却没大听懂,困惑地看了过来,贺烬动了动手,将她一根手指勾进手心里来揉捏,见她脸上带着不解,就开口解释:“这种事情,总是往重了来得好,尤其是皇上面前。” 阮小梨不是不想相信他,可想起当时的情形,总觉得刘太宁不像是在夸大其词。 而贺烬这幅嘴硬的样子,她也实在是见过太多回了。 大约是她的怀疑太过明显,贺烬面露无奈:“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那么厉害,皇上这个人......” 他大概是想形容一下给阮小梨听,可又觉得这么直白的说没什么说服力,所以犹豫片刻他才再次开口:“皇上是看着刘太医动了刀子才走的?” 阮小梨点点头。 贺烬神情复杂起来,他叹了口气,将阮小梨的手指头勾的紧了一些:“你以为他是在关心我?其实也不能说是没有,只是这关心是有前提的,我这伤必须是真的......” 他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他和母亲的确是亲兄妹,最容不得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验我的伤。” 阮小梨愣住,怎么会是这样? 第618章 刘太宁很快赶了过来,长公主虽然住得远,却比他来的更早,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直到刘太宁请安的声音响起来,两人才知道人来了,扭头朝门口看过去,就见她扶着门框站着,脸上带着一闪即逝的尴尬。 贺烬撑了下床榻:“母亲。” 长公主连忙摆手,身体不由自主走近了些:“躺着吧......感觉怎么样?” 贺烬摇摇头:“还好。” 又是这种话,长公主叹了口气,在床榻前慢慢停了下来,阮小梨已经让出了位置,可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过去,只扭头看了眼刘太宁:“快去给他看看。” 刘太宁应声上前,弯腰去给贺烬诊脉。 贺烬对此却仿佛并不关心,他抬眼看着长公主:“母亲才从宫里回来?陈敬如可曾来过?” 阮小梨略有些惊讶,贺烬刚才应该昏睡着才对,怎么会知道陈敬如的事? 长公主却并不意外他能猜到:“是来过,和胡家的小子撕扯在了一起,现在应该都去了衙门,你不必再挂心,谢润跟着呢。” 她说着话看了一眼阮小梨,却不等对方察觉看过来,就自顾自扭开了头,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倒是有些小聪明。” 贺烬有些惊讶,他朝阮小梨看过来:“是你处理的?” “不算,是寒江去跑了个腿,人也是谢先生带去衙门的......” 贺烬却仍旧笑起来,眼睛也跟着亮了亮,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却仍旧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现在很高兴。 阮小梨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没吭声。 刘太宁却在这时候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侯爷身子有些亏损,借此机会好好调养些时日最好。” 长公主连忙点了下头:“说的是,这幅样子只喝药是不行了,你再开个食补的方子来,孙嬷嬷......孙嬷嬷?”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瞧见鲜少离开自己身边的孙嬷嬷没在,她皱了皱眉,正要让人去找,贺烬就开了口。 “我院子里的寒江还算妥帖,太医告诉他也是可以的。” 虽然知道贺烬这话没什么错,孙嬷嬷再会照顾人,也总不能住在主院,这些事情的确是该贴身的人知道才好,可主院又不是只有寒江一个人。 她看了眼贺烬,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他看阮小梨。 对方略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一副完全没看明白的样子,长公主干脆将身体朝阮小梨探了探。 贺烬面露困惑:“母亲......” 长公主叹了口气,索性直接开口:“男人哪有女人仔细?这种事情自然还是要身边的人来记才妥当......阮小梨,左右你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不劳烦吧?” 阮小梨还没开口,贺烬先急了:“母亲,她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的。” 长公主被他噎了一下,什么叫阮小梨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的?男女之间一起过日子,本就该是互相照顾,若是贺烬这幅样子,阮小梨还能不闻不问,那这人该多可怕? 再说了,心心念念要把人留下来,难道只有明媒正娶一个法子不成?就不能动点别的心思?贺烬那脑袋是个木头雕的吧? 她张了张嘴,很想骂他一句,可想起他们之间的生疏,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只是有些气不过:“看看你这院子,冷清的跟什么似的,连个得用的丫头都没有,本宫的佛堂都比这里热闹。” 贺烬被教训了也不吭声,态度却很坚决。 刘太宁十分尴尬,长公主的家事,他实在是不愿意听,可他事情还没做完又不能一走了之。 好在阮小梨终于开了口:“有什么要注意的太医就告诉我吧,方子也都交给我,旁的虽然做不来,这些事情总是可以的。” 贺烬皱了皱眉:“阮小梨......” “还是你懂事,”长公主打断了贺烬的话,她抬眼看着阮小梨,“多用些心,本宫和烬儿都不是不念情分的人,不会亏待你。”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阮小梨不自觉想起她之前那句话来,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她连忙请了刘太宁去旁边说话,借此遮掩住了自己的不安。 贺烬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抬头看着长公主,眉头越皱越紧:“母亲......” 长公主也皱眉,顶着和贺烬相似极了的表情开了口:“怎么,你还要教训本宫?” 第619章 贺烬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儿子不敢,只是她本就不愿意留下,你何苦还要为难她?” 长公主一噎,她为难阮小梨? 若不是贺烬闹出了这么一摊子事儿来,她会去理会阮小梨? 她这是为了谁啊?! 她不自觉拔高了语调:“你这个......” 话说到半截却又猛地一顿,随即她就再次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甩了甩袖子:“本宫不和你计较,你养着吧,本宫走了。” 贺烬低下头:“恭送母亲。” 可长公主的脚刚抬起来就又顿住了,犹豫片刻不但没往外走,反而又靠近了些:“......烬儿。” 贺烬抬头:“母亲还有吩咐?” 长公主摇摇头,嘴唇微微一动,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贺烬体贴的没有追问,安静的等着。 可长公主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她叹了口气:“你歇着吧。” 她这才转身走了,可脸色却并不好看,出了主院还回头看了院子一眼,只是已经瞧不见贺烬了。 她其实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不心疼他的,只是...... 她心情郁郁的回了慈安堂,丫头很快端了茶上来,却并不是她烦躁时候爱喝的龙井,温度也有些烫,一看就不是孙嬷嬷泡的。 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越发糟糕了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孙嬷嬷在干什么?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忙的?” 丫头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畏惧的低下了头:“奴婢不知道,孙嬷嬷从宫里回来就没出屋子,也不让奴婢们进去。” 长公主皱了皱眉,也没再问,琢磨着可能是有些私事,便想着再等一等,可直到晚膳端上来,对方还是没影子。 她草草吃了两口,还是按捺不住抬脚去了孙嬷嬷的屋子,里头点着灯,能看见里头人的影子。 长公主用力咳了一声,里头的人明明听见了,却半点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脚走了进去,连门都没敲,就是想看看孙嬷嬷有什么正经事比伺候主子还重要。 可门一推开,却瞧见孙嬷嬷只是干巴巴的坐着,动也不动。 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发的什么愣?大半天都不见人。” 孙嬷嬷扭头看她一眼:“老奴能发什么愣?这不是年纪大了什么糊涂话都敢说,在屋子里反省呢。” 长公主一噎,这才想起来之前的气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和本宫在置气?你说本宫那句话哪里说错了?” 孙嬷嬷也不吭声,扭开头继续看墙。 长公主推了她一下:“晚膳都上来了,再不回去都凉了。” “犯了错的奴才哪有资格吃饭?” “你......” 长公主一噎,随即一甩袖:“那你就饿着吧,越老脾气越大。” 她转身出了门,可又迟迟没能走,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又回了屋子:“骂你两句就这么大的脾气?” 孙嬷嬷忍不住看了过来:“殿下骂就骂了,老奴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生过气?可您不该对爷那么绝情,要不是你连慈安堂的门都不让他进,他能伤成那样?!” 长公主一时哑然,随即扭开头,底气不足的开了口:“你难道还要我去和他道歉不成?” 孙嬷嬷看了她两眼,随即爬起来将她推出了门:“殿下快回去吧,瞧见您老奴心里就生气。” “......” 第620章 夜色逐渐深沉,青莲庵里却正灯火通明,主持师太无渡正铁青着脸坐在大殿里,静德满脸忐忑的走进来:“师父,没有找到人......” 无渡抬手就是一巴掌:“废物!青莲庵就这么大地方,她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再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静德捂着脸惊恐的应了一声,忙不迭转身走了,却是一扭头眼底就露出仇恨来——这个老妖婆,怎么还不死?! 静顺见她出来连忙应了上来,一见她捂着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有些咬牙切齿:“她又打你了?” 静德揉了揉脸:“老妖婆就知道拿我们撒气......说到底还是还是怪静安那个贱人,都说了跑不掉还非要跑,害我们跟着遭罪......要是让我抓到她,我非抓花了她的脸。” “别说这些了,快去找人吧,要是真找不到,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折磨我们呢。” 两人匆匆分开,各自带着一群年轻尼姑举着火把往山下去了。 而此时黢黑的山林里,两道影子正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跑,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来:“主子,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金羽卫的大营,咱们在这里躲躲,她们不敢找到这里来。” 白郁宁喘着粗气停下来,腿却一阵阵的发软,心脏也跳得厉害,她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九文也凑了过来,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夜半的林子里,风声宛如鬼哭,两人不自觉靠近了些,却仍旧胆战心惊。 远远地传来几声呼和,白郁宁缩了缩身体,却只觉全身都疼,可她连碰都不敢碰。 大概真的是因为她救过皇帝,又和贺家关系匪浅,无渡看她十分不顺眼,不止把脏活累活都给了她,还时常找借口责罚她。 她身上现在几乎到处都是伤。 要是再不逃,她真的会死在青莲庵。 九文声音压得很低:“主子,以后咱们可怎么办?” 白郁宁没说话,九文虽然现在跟着她,可说到底并不是多忠心,而是没有别的主子肯要他,加上自己还用谎话骗住了他,这才让他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能冒着风险替自己做事。 “我让你送的信,你都送出去了?” 九文连忙点头:“奴才不敢怠慢,信早就送去白家了,可是这阵子奴才每天都去城门口守着,也没见白家来人。” 白郁宁咬了咬嘴唇,虽然心里也慌,可一点都不敢露出来:“白家是大户,要出远门肯定要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才行,舅舅舅母一向最疼爱我,一定会来的,你只管放心。” 听她语气这么笃定,九文下意识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几分向往:“等遇见了舅老爷,咱们是不是就能离开凉京,去江南过太平日子了?” 白郁宁紧了紧手,去江南过太平日子? 见识了凉京的繁华和宫里的富贵,谁要回去过太平日子? 再说她是公主,这样的尊荣难道要一辈子隐姓埋名,找个寻常人嫁了吗?她怎么甘心? 她想要的是长公主那样的生活啊...... 再说了—— 她抬头看向山顶,那里星星点点的点着火把,是青莲庵的人还在找她,她也不能忘了这群贱人,他们竟然敢那么对她! 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回了江南,她和这些人的仇怎么办? 第621章 她可是发过誓的,绝对不会放过她们。 可心里就算想的再多,她也没有和九文提起,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要肯替她做事就好。 她身上的伤又火辣辣的疼起来,而深秋的风也透过她单薄的衣服,直往她骨头里钻,她冷的一抖,犹豫片刻还是忍着疼蜷缩了一下身体。 九文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胳膊把她抱进了怀里:“主子,忍一忍,青藤殿下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吧。” 白郁宁点点头,在青莲庵的日子,她通过九文递信,偷偷见过青藤几回,她眼下处境如此凄惨,即便是对方对自己无意也心生怜惜,答应了会帮她。 他们约好了今天夜里在这里汇合,有青藤的帮助,她一定能通过金羽卫的封锁,到外面去的。 想到这里,她悄悄松了口气,放松身体靠进了九文怀里,虽然对方只是个下贱的内侍,可这种时候,他的怀抱仍旧是温暖的,甚至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还带给了她一丝丝安全感。 她无比庆幸当时在皇后手下救了九文一命,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做,恐怕就真的翻身无望了。 自己当初,真的是很有先见之明。 月亮慢慢爬上了正空,又一点点滑落,即便两人抱在一起,也仍旧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这种难过的时候,等待就变得格外煎熬。 九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主子,都这个时候了......青藤殿下真的会来吧?” 白郁宁心里原本就有些慌乱,被九文这么一问,越发有些不安,可她仍旧反驳的很斩钉截铁:“一定会来的,他答应我的。” 可她脑海里,却很突兀的浮现出当初在那座小村子里的时候,青藤纠缠阮小梨的情形,一个不详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里,青藤该不会知道阮小梨是因为自己死的吧? 他该不会为了那么个贱人,故意来耍自己吧? 她不自觉吞了下口水,下意识的猛摇头,那种女人,只有贺烬那种眼瞎了的才会放在心上,旁人谁会真的喜欢? 一定是自己等的太久,想太多了。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山上的尼姑们死活找不到人,所以冒险往山下来了。 九文浑身一抖,语气又急又乱:“主子,她们追上来了!” “我听见了......往哪里走?你之前不是来探过路吗?” “可奴才探的路都是奴才能走的,主子您走不了啊。” 虽然知道九文只是就事论事,可白郁宁一瞬间还是产生了一种他想抛下自己的错觉。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找个隐蔽点地方藏起来,这里不行。” 九文下意识往前走,却很快又顿住,他迟疑的看了一眼地上:“如果青藤殿下找过来,我们却不在......” 白郁宁不自觉握紧了手,她抬头看了眼已经快要彻底亮起来的天,要是青藤会来,他早该来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不管他了,逃命要紧,我们......”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安宁?” 第622章 辰时,本该是日头正好的时候,外头却阴云密布,压得周遭都有些昏暗,阮小梨不得不点了灯烛,可豆大的火苗刚窜起来,外头密密麻麻的秋雨就打了下来。 她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扭头看向靠在床榻上的贺烬,他正靠在床头借着琉璃灯的光亮看账册,看着倒是十分认真,可那册子却半天都没翻页。 阮小梨起身走动了一下,床上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可等阮小梨看过去,对方就又低下头,一副我在认真看账册的样子。 阮小梨有些无奈:“偷偷看我干什么?” 贺烬耳廓一红,大约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的就把自己拆穿了,可却没否认,只是扭开头十分克制的咳了一声才再次看过来:“你冷不冷?” 阮小梨摇了摇头,彩雀早些日子就开始给她做入秋的衣裳,即便是没做,可贺烬身上有伤,穿衣裳难免会压迫伤口,故而前几天这主院的地龙就烧起来了,只穿着单衣也并不觉得冷。 “这才什么时候,寒冬腊月里,我们也是这么过的。” 穷苦人家,都是免不了挨饿受冻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可贺烬却沉默了下去,许久才叹了口气:“跟着我,你受苦了。”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阮小梨有些惊讶,随即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你这账册不能等等再看吗?太医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劳神。” 贺烬面露无奈:“已经耽误了好些日子,不能继续拖着了。” 侯府毕竟那么大家业,阮小梨不知道其中牵扯了多少利害关系,也不好再劝,见彩雀在廊下煎药,便抬脚走了出去。 “彩雀,歇着去吧,这里我......” “这粗活怎么能让你做,我来我来......” 寒江说着话就窜了过来,他没瞧见阮小梨,带着一身水气蹭到了彩雀身边,却不等靠近就被彩雀推开了。 “你干什么去了?一身的水,我这衣裳都让你弄湿了。” “小没良心的,我冒雨出去能是为了什么?谁昨天说她馋酥肉饼的?你看看我这手,刚出锅的肉饼,我这手都给烫红了。” 彩雀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补偿似的低下头对着他的掌心吹了吹风,然后就低头去拆寒江带回来的纸包,闻见香气的时候小小的欢呼了一声:“好香啊。” “那是,快吃吧。” 寒江说着话就接过了蒲扇,半蹲下来,一边给炉子煽风,一边看着彩雀,他眼睛很亮,看起来竟然比吃的人还满足。 阮小梨不自觉一怔,她忽然想起来贺烬带回来的那成包成包的点心,里面会不会也有这个肉饼呢? 她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正要回屋子里去,秀水忽然急匆匆走了过来,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对劲,阮小梨有些意外:“怎么了?” 秀水左右看了一眼才将手伸过来,里头抓着一个纸条。 她声音压得很低:“那个明公子。” 阮小梨一时愣住,这个人当初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仓促......现在又冒出来是想做什么? 她将纸条拿过来看了一眼,却只见上头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意思?在耍她? 她看向秀水,对方也只是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就只有这个。” 阮小梨没再开口,将纸条还给了秀水:“你去查一查,看这纸有没有什么讲究......信是怎么送过来的?也去看看,不管什么线索,都带回来告诉我。” 秀水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阮小梨的心事又多了一桩,正靠在门上出神,冷不丁听见屋子里“砰”的一声响,她被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回了屋子,就见贺烬正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睛看地上。 床前不远的位置,散落着茶盏的碎瓷片。 第623章 “是想喝水吗?” 她抬手碰了一下茶壶,水还是热的,便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她本以为贺烬是手上没力气,才将杯子摔了的,可杯子一递过去,他就稳稳的接住了,只是却并没有往嘴边递,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丁点懊恼来。 阮小梨不明所以:“怎么了?” 贺烬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慢吞吞将水杯送到嘴边苦大仇深的喝了一口,仿佛那不是一杯水,而是一碗苦药。 阮小梨看的不明所以,脸上不自觉带了点茫然,这是怎么了?水很难喝? 她正想将杯子接过来,外头彩雀忽然喊了她一声,她想着贺烬还要忙,便答应了一句,抬脚走了出去。 寒江已经不见了,彩雀正一边看火,一边拿了绷子在绣花,见阮小梨出来连忙站起来:“姑娘教教奴婢这花样怎么绣,总是做不好。” 阮小梨便开口指点了几句,却不等彩雀听明白,屋子里又是“砰”的一声响,主仆两人都一惊,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贺烬还是靠在床头上,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样子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床前的碎片多了一些。 “杯子又碎了?没受伤吧?” 贺烬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看着她越走越近才开口:“没拿稳。” 阮小梨也猜到了:“我把这里清理一下。” 彩雀连忙抢了活:“奴婢来吧。” 她转身出去拿扫帚,阮小梨蹲在床前检查了一下贺烬的手,见的确没有伤才松了口气:“还喝吗?” 贺烬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阮小梨将茶盏和茶壶一起端了过来,就放在了贺烬手边:“这个距离合适吗?” 贺烬看都没看就点了点头,彩雀刚好将碎瓷片收拾干净,抬头看了眼阮小梨:“姑娘,奴婢还没学会......” 阮小梨笑了笑:“出去我接着教你。” 贺烬迅速抬头看了彩雀一眼,彩雀没有注意,却莫名抖了一下,她不自觉摸了下胳膊:“这雨一下,还真是挺凉的。” 凉?屋子里的地龙这么旺,哪里凉? 阮小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可彩雀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撒谎。 兴许每个人感觉不一样。 阮小梨没再纠结,却仍旧抬手摸了一下贺烬的手指,还是温热的,她心里松了口气,这才跟着彩雀出去了。 “这个地方针法不对......” 阮小梨伸手指了一下,刚要说该用什么针法,屋子里就再次“砰”的一声响,彩雀一抖,连忙站了起来:“可见是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了,喝杯水这般多灾多难的......” 说着话她就要进屋子里去,阮小梨拦住她:“你看着火,我......” 她话音猛地一顿,忽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她朝彩雀轻轻的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上,戳破一个小洞往里面看。 刚被打扫干净的地面上果然又多了一堆瓷片,但这次贺烬没再看地上,而是盯着门口。 两人都在窗户外头,门口自然是没人的,贺烬脸上露出一点失望来,他抬手摸了摸茶壶,目光再次落在门口,确认的确没有人之后,他慢慢皱起了眉头,然后将茶壶端了起来。 阮小梨猛地打开窗户:“你在干什么?” 贺烬手一抖,茶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624章 阮小梨从没想过贺烬会动这样的小心思。 她从门口绕了进去,目不转睛的盯着贺烬看,就见他虽然看着还算镇定,可耳朵却已经红了,眼神也有些飘,根本不肯和她对视。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看这套茶具不顺眼?” 贺烬下意识摇头,可没摇两下就停住了,他抬眼朝阮小梨看过来:“你呆在屋子里吧......我看账册你是不是很无聊?” 阮小梨一时没说话,她看着贺烬,竟然没能从他身上再找到多少当初那个骄傲的年轻人的影子,短短几个月,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变了很多。 她在床边坐下来,平视着贺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我刚才劝过你账册以后再看,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而不是因为你没有陪我,让我觉得闷了,你不要多想。” 贺烬神情复杂,阮小梨这个答案,让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你看账册,我看书。” 阮小梨又开口,将之前那本看到半截就一直扔着的兵书又拿了起来,稍微走远了一些靠在椅子上,和贺烬用着同一盏灯,然后翻开了书页。 她本以为这样一来,他们总算能安静些了,可不到片刻,贺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无疏其亲,无怠其众,抚其左右,御其四方。这句话是说不要疏远宗亲,不要怠慢民众......” 阮小梨抬眼斜睨着他:“我看得懂。” 贺烬闷闷的哦了一声,将抻长的脖子缩了回去,目光落在账册上,垂眼看的仿佛很认真。 阮小梨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副我不会再分心的样子,这才低头继续看书,只是这兵书虽然看着都是对话,仿佛是有意思的东西,可她底子太薄,读起来到底有些晦涩。 “......无借人利器,借人利器,则为人所害,而不终于世?” 她自言自语般小声读了一句,贺烬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利器,是说皇权,也说兵权,一旦将这权力交出去,就会不得善终......皇上深信其道,所以才对朝臣诸多防范。” 虽然这解释的颇有些让人心惊肉跳,可阮小梨却并不在意,她只是看了眼贺烬手里的账册,果然还是很久之前的那一页。 “你到底还看不看账了?” 贺烬抿了抿嘴唇:“......看。” 他又低下了头,阮小梨随手翻了页书,却并没有读,目光反倒一直落在贺烬身上,没多久他果然又悄悄扭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身体一僵,脸上腾的染上了血色。 阮小梨撑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来:“我在这里,你看不进去?” 贺烬有些窘迫,他扭开头咳了一声却没说话,大概是既不想承认,却又完全没办法否认。 阮小梨合上书站起来:“那我还是出去走走吧,总不好妨碍你做正经事。” 贺烬立刻坐直了些,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顿时疼的脸色一变,阮小梨连忙扶住他的肩膀:“你乱动什么?!” 贺烬缓了一会儿才舒了口气,他看着外头细细密密的雨:“外头那么冷,你别乱跑。” “总不能一直打扰你。” “......我会控制的。” 阮小梨想起那无辜被摔的一套茶具,总觉得他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心里却莫名发软,下意识想说好。 可话到嘴边她又猛地顿住,略有些仓皇的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好像不太好。 第625章 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寒江带着一身水气进来:“爷,姑娘,乔公公去慈安堂传旨了。” 阮小梨没什么感觉,贺烬却眉头一皱,冒出来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说了什么?” 寒江脸色果然变得很古怪,他看了眼阮小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小梨识趣的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贺烬一把拉住她:“没什么不能听的。” 他看向寒江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说。” 寒江苦笑了一声:“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姑娘,反正你早晚也是得知道的......皇上说这主院太冷清,大约是侯府的丫头不会伺候人,所以爷才把人都打发了,就特意挑选了四个美人赏下来。” 贺烬一僵,随即就要下地:“我去见皇上......” 阮小梨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别乱动,外头还下着雨,你这副样子怎么进宫?” 寒江也唬了一跳:“就是,爷您别冲动,反正人进了侯府,又不一定非得来主院,左右不让她们进来碍眼就行了是不是?” 贺烬的眉头却仍旧皱的死紧,他知道皇上不会轻易同意他和阮小梨的婚事......只是不同意归不同意,实在不必用这种手段来恶心人。 “你去传个话,说侯府的规矩大,让她们在慈安堂好好学学规矩再说。”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心里觉得这主意很好,贺烬没说不要,就算不得抗旨,可这规矩要学些什么,又要学到什么时候,可就说不准了,就算一直学下去,也只能说美人们实在不够聪慧,怪不得旁人。 他转身就要去传话,却刚出门就看见乔万海带着两个侍卫,身后还跟着四个美人出现在了主院门口,他脸色顿时有些发苦。 “爷......” 他扭头看了眼贺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好。 可不用他说话,贺烬也猜到了,他歪着头朝外面看了一眼:“人已经送过来了?” 寒江点点头。 贺烬叹了口气,皇帝的旨意果然不是那么好拒绝的,他反应快,可对方却先他一步,料定了他会不老实,所以直接将人送来,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乔万海笑眯眯走了进来,见贺烬要动连忙摇头:“可使不得,侯爷这一伤,皇上心疼的不得了,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好好养着,可不能再动了。” 贺烬敛下心里所有的情绪,低头谢了恩。 乔万海轻轻咳了一声:“还不快来见过侯爷。” 四个美人连忙上前,虽然容貌比不得阮小梨,可宫里出来的,身上气度和寻常人并不一样,倒是个个都落落大方。 “奴婢梅幽,兰双,竹若,菊酌拜见侯爷。” 贺烬脸色不太好,闭着嘴没吭声。 乔万海脸上笑容不变:“看来侯爷对她们不满意......来呀,拖下去,充入教坊司。” 美人们顿时花容失色,纷纷跪在地上看着贺烬哭的梨花带雨:“侯爷救命......奴婢一定好好伺候,求侯爷收下我们......” 贺烬脸色越发难看,皇帝这是在逼他......可男人之间的争执,何必要拿几个可怜的女人做筏子。 第626章 乔万海见他脸色不好,反倒笑得越发和善:“侯爷不必怜惜她们,做下人的,若是不得主子喜欢,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他说着看向阮小梨,虽然脸上带着笑,眼底却藏着几分高高在上:“她们又不是如夫人这般玲珑剔透的人物,能被侯爷放在心尖上疼。” 贺烬脸色越发不好看,什么叫如夫人?他何曾说过要阮小梨再做妾? “公公慎言,她不曾入我侯府为妾。” 乔万海并不在意他的话:“早晚的事儿,姑娘家在侯府住了这么久,若是最后不进府还有什么名声?岂不是要被人耻笑?贺侯是厚道人,怎么会这样对一个姑娘家?”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又很是咄咄逼人,可谁让他是皇帝身边的奴才,所以这话再难听也是皇帝的意思。 对方是在明确的告诉他,阮小梨想进侯府可以,但只能是妾。 如夫人三个字,是她一辈子都别想摆脱的身份。 贺烬神情一点点冷下去,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阮小梨就笑了一声:“公公这话说得好奇怪,我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来的名声?” 虽然笑着,可态度却丝毫说不上谦卑柔软,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 乔万海一愣,他猜到了一定会有话来反驳,却没想到会是阮小梨开口,而且一句话,就将和侯府的关系彻底撇开了。 宁愿顶着青楼女子的名头,都不愿意进侯府做妾? 乔万海一时有些看不懂阮小梨的想法,倒是觉得她那句话大约会得罪贺烬,便抬眼朝对方看过去,就见对方果然脸色不好看。 这种时候,自然还是要添把柴的好。 他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四个美人:“这人侯爷想好了吗?若是实在看不上,老奴再回宫去挑更好的。” 贺烬拧着眉头,虽然脸色难看,却一点要留人的念头都没有:“劳烦公公回去代我和皇上请罪,我实在不喜欢丫头伺候,只能辜负皇上的好意了。” 乔万海有些惊讶,美人哭的梨花带雨,贺烬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那这些人可就都充入教坊司了?” 贺烬垂下眼睛:“宫里的人,如何处置自然是公公说了算。”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收了,乔万海这下对阮小梨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男人没有不好色的,能将贺烬迷惑成这样,果然是有本事。 他甩了下拂尘,慢慢笑起来:“那老奴这就回去挑更好的......来人,将这些人拖下去。” 进了教坊司,就是贱籍,这辈子就毁了。 美人们惊恐的哭了起来,朝着乔万海哀哀哭求,对方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是看了眼贺烬:“你们求我有什么用?能救你们的人可不是我。” 美人们顿时醒悟过来,纷纷朝贺烬走去,扑倒在他床前哀求,场面一时间颇有些凄惨,阮小梨仿佛看不过眼般抬脚走到了窗前,看着外头出神。 彩雀悄悄凑过来,满脸唏嘘,随即叹了口气隔着窗户开始安慰阮小梨:“姑娘,你别难过,爷肯定不会留下她们的,她们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来为难人?” 阮小梨轻轻一哂:“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就是有点烦......我还会赖在这里不成?” 彩雀没能听懂,困惑地看过去,阮小梨却没再说话。 虽然觉得皇帝的防范有些可笑,可她之前也的确是有过别的念头,所以现在的不耐烦里,其实是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的。 毕竟是皇上,对人心掌控的还真是厉害...... 第627章 她笑了一声,压下了心里所有莫名的情绪,既然非要送人来给他们添堵,左右都躲不过的,还麻烦什么? 她看了眼贺烬,美人梨花带雨的哭求,没能让他心软,反倒是脸色眼看着一点点青了起来。 看起来气得不轻。 她抬脚走了过去,安抚的摸了摸贺烬紧绷的身体:“别生气,不至于。” 贺烬扭头看她,语气硬邦邦的:“喊人来把她们拖出去,去教坊司又不是去死,喊什么?” 他气的心口疼,阮小梨却不动弹,他狐疑的看过去:“怎么了?” “你刚才听没听见那位公公说,这些不满意,还会有下一批?” 贺烬原本就漆黑的脸色更黑了些:“你想说什么?” 阮小梨叹了口气:“皇上这是摆明了非要你收,四个八个能拒绝......可是四十个八十个呢?这么多人要是都送进教坊司,你心里过意的去?” 贺烬一顿,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我自有法子。” 阮小梨也跟着压低声音:“你打算偷偷把她们赎出来送走?” 贺烬脸色缓和了一些:“你也这么想?” “我就是好奇得多少银子。” “也就几万两。” 阮小梨一时没了声音,贺烬催促的看了她两眼:“怎么不说话了?” 阮小梨看了眼底下瘦弱的美人们:“我觉得养她们一辈子都花不了一万两。” 贺烬顿了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有些恼怒:“这根本不是一码事,阮小梨,我是承诺了你要和你成亲的,怎么会再去养别的女人?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情绪实在有些激动,阮小梨连忙安抚他:“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多想......这不是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吗。” 现在不收,以后也是会收的,他不愿意,也会有长公主,有其他贺家人逼着他收。 “早晚都要收,何必再惊动旁人。” 贺烬瞬间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母亲和宗亲,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逼我。” 阮小梨笑了笑:“那她们现在就该在慈安堂,而不是这里。” 贺烬一时哑然,阮小梨心里哂了一声,抛出了杀手锏:“留下吧,就当是为了贺家的名声。” 守城门这事还没给贺家宗亲们一个说法,要是再出这么一茬,的确不好交代,可...... 贺烬沉默下来,却仍旧没松口,反倒脸色越来越紧绷。 阮小梨抬手将他眉宇间拧起来的疙瘩抚平,语气清缓又柔和:“留下她们又不是让你纳了她们,不用这么愁眉苦脸......我相信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大约是最后这句话还算好听,贺烬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这就算是答应了。 阮小梨轻轻吐了口气,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她需要有人提醒,而贺烬,也没必要再往成婚的牛角尖里钻。 对他们都好。 第628章 午饭时候,主院变得格外热闹,美人们齐刷刷下了厨,主院的小厨房终于派上了用场,香气一阵一阵的从里头飘出来,彩雀情不自禁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扭开头:“呸,一点都不好闻,肯定不好吃。” 阮小梨笑了笑:“那一会儿我们吃,你别吃了。” 彩雀一呆,有些恼怒的扑过来要挠阮小梨:“你也不能吃,谁稀罕她们做得东西,不能吃!” 阮小梨躲进了屋子里,当着贺烬的面彩雀不敢放肆,只好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跑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扭头看向贺烬,就见他板着脸认认真真的在看账册,看的却仍旧是之前那一页。 阮小梨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回神了,在想什么?” 贺烬抬眼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有话要说,可犹豫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看了眼窗外。 外头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小厨房里正热热闹闹的在做饭。 阮小梨脸上的神情淡了下去:“饿了?” 贺烬还是摇头:“没有。” 阮小梨笑了一声:“饿了就说,有什么不好认的?还是你想吃什么,我去告诉她们,她们肯定愿意给你做。” 贺烬抬眼朝她看过来:“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真的不饿。” 阮小梨哦了一声,拿了书在椅子上坐下来,自顾自翻着看,贺烬朝她看过来,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你是不是不高兴?” 阮小梨被问的一愣:“什么?没有啊。” 贺烬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他心里仍旧隐隐的有些不安宁,或许是因为那些丫头来者不善,他有些心虚......以后要离她们远一点,决不能让人误会。 只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外头,那小厨房第一次用,其实是阮小梨给青藤做饭的那次。 他不自觉搓了搓手指,心里有一点点酸,青藤有,他没有...... 但是算了,现在什么要求都没底气提。 以后......总有机会的吧。 他将目光收回来,一抬眼却瞧见阮小梨正眯着眼睛看他,他一怔:“怎么了?” “今天的雨格外好看?” 贺烬被问的很茫然,他又不是风花雪月的人,怎么会在意雨好看不好看? “你要去看雨?” “我又不是白郁宁,怎么会有这种雅兴?” 提起那个名字,贺烬颇有些不自在,他扭开头咳了一声,又按捺不住去看阮小梨,对方仿佛就是随口一说,脸上并没有别的表情,可贺烬还是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 “......阮小梨。” 他犹豫着喊了一声,对方抬眼朝他看过来:“嗯?” 语调听起来也很正常。 贺烬稍微放松了一些:“你没生气吧?” 阮小梨困惑的看着他:“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我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也对,贺烬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莫名其妙,总想一些有的没的:“可能是我躺太久了。” 他低下头决定认认真真的去看账册,外头却响起了脚步声,四个美人每人都提着个食盒撑着伞,朝正屋款款走过来,偶尔还要回头说笑两句,倒是一副好景致。 阮小梨透过窗户,能清楚的看见她们的目光十分不经意似的从外头看进来,扫过她落在贺烬身上。 不像是省油的灯啊。 她垂下眼睛继续看手里的书。 外头传来彩雀的声音:“你们干什么?爷又没说让你们进,不许进去。” 一阵娇笑声响起:“姑娘这话说得真奇怪,我们来就是伺候爷的,他的屋子我们要是不能进,怎么伺候啊。” “就是,皇上可是吩咐了,一定要无微不至,我们可不敢抗旨。” 第629章 彩雀被噎的哑口无言,她只是个小丫头,对方一提皇上,她就没底气了。 “就算你们进去了,爷也不会喜欢你们的。” 她只好恨恨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只换来美人们略带嘲讽的笑声。 四人很快推开彩雀进了屋子,没多久内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爷......” “出去!” 贺烬急促地低喝了一声。 美人们脚步一顿,停在了内室门口,却仍旧没走,片刻后她们对视一眼,朝着贺烬盈盈一礼,叫梅幽的女孩先开了口:“奴婢们做了些养身的菜肴,最适合养伤的人用,爷尝尝吧。” 贺烬眉头拧的死紧:“不吃,出去!” 四人仍旧带着笑,也仍旧是梅幽开了口:“奴婢们也做了如夫人的......” “可别这么喊,我可没进侯府的门,当不起。” 阮小梨笑吟吟解释了一句,贺烬张了张嘴,似乎对这句话很不满,想反驳些什么,可最后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又闭上了,只是眉头拧的更紧了些。 阮小梨伸手摁了两下:“都快出皱纹了。” 贺烬只好缓和下脸色。 梅幽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奴婢们做了爷和阿阮姑娘的饭菜,两位一起尝尝吧,若是哪里不满意,下次奴婢再改,奴婢们来了这里做下人,又承蒙侯爷不弃留下我们,我们一定做好自己的本分,伺候好两位。” 贺烬没在意别的,听说有阮小梨的,便抬头朝她看了过去:“可要尝尝?” 阮小梨点点头:“都做好了,不吃不是浪费。” 她说着话看向四人,脑子里却只有对方说的那个四个字,侯爷不弃......这就开始示威了? 叫梅幽的丫头忽然抬头朝着她笑了一下,看着倒是谦卑:“伺候人的活计不敢劳烦姑娘......快去搬了矮桌来,爷现在可不好走动。” 四个人立刻忙碌起来,竟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阮小梨莫名想到了白郁宁和小桃,当初她们在侯府的时候,仿佛也是这幅做派的。 梅幽扯了扯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来,朝着贺烬浅浅一礼,然后伸手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菜肴端出来,声音柔软妩媚:“爷,奴婢梅幽,最擅长做汤,这次做的是......” “谁管你们做什么。” 贺烬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他没察觉到女人间的暗潮汹涌,只觉得她们在这里实在是碍事。 “摆好菜,赶紧下去。” 梅幽的神情一僵,沉默片刻才再次笑起来:“是,是奴婢多嘴了。” 她低头去端菜,贺烬没再理会她,而是看了眼阮小梨:“来用饭。” 梅幽却又开了口:“爷恕罪,这床榻上太过狭窄,两个人挤着恐怕要不舒服,所以奴婢擅做主张,将阿阮姑娘的饭菜摆在了外头。” 贺烬皱了皱眉,觉得这丫头的话很有些逾越,可他低头看了眼床榻,心里便犹豫了,他身材挺拔,一双长腿几乎将床榻全都占了起来,看着地方的确有些狭窄,阮小梨坐过来,恐怕真的不会舒服。 可他还是想让人过来。 他扭头看过去,想等她自己拿主意。 阮小梨却只看了眼梅幽,直看的对方低下头才轻笑了一声:“说的也是,我就先出去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贺烬也不好勉强,只能看着她出了门,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望,看四个人便更不顺眼,可对方却一无所觉,还主动凑了过来,名为兰双的女孩笑的娇俏:“爷,您行动不便,奴婢伺候您用饭吧。” 她说着就要去拿贺烬手里的筷子。 贺烬抬手躲过,脸色有些僵硬:“不必。” 他又不是没有手。 “都下去吧。” 美人们对视一眼,看着贺烬的目光染上了几分可怜:“爷,是不是奴婢们哪里做的不好?又惹您生气了?” 贺烬瞥了她们一眼,神态认真起来:“你们是不是想去教坊司?” 第630章 彩雀进来的时候用力跺了跺脚,一副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阮小梨放下手里的筷子,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彩雀原本还压着自己的火气,一听阮小梨问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了:“什么叫怎么了?姑娘你......你让她们留下干什么呀?留下就留下了,还让她们在里头伺候爷......” 她气的又想跺脚:“就是大度也没这么大度的......你听听她们起的那些名字,听着就不正经。”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她倒不是大度,而是不想管。 “吃了没有?坐下一起吃。” 彩雀看了眼桌子上的菜,瞧见道道都精致漂亮,不自觉吞了下口水,但随后就扭开了头:“不吃。她们做的东西,奴婢碰都不会碰的。” “真的不吃?很好吃的哦......” 彩雀嘁了一声:“骗谁呀,要是真的好吃,你才吃那么一点啊。” 阮小梨被她说的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桌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没吃多少,可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很饱了。 “姑娘?姑娘?” 彩雀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阮小梨回过神来,就见彩雀朝着内室怒了努嘴:“她们还没出来呢。” 伺候人吃饭,哪有那么快。 阮小梨看了眼外头的雨:“这雨下得,让人困倦。” 她抻了个懒腰,靠在软榻上有些无精打采的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内室里终于有了动静,四个人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很快就收拾了外头的桌子,看起来干活倒也是利落。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阮小梨的思绪有些飘,她努力的去想曾经溪兰苑里有谁也是宫里出来的,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很模糊。 “阮小梨?” 贺烬忽然在里头喊了一声,阮小梨从思绪里回神,连忙站起来走了进去:“怎么了?” 贺烬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饱了吗?” 阮小梨点头,贺烬脸上露出点不满来,但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阮小梨有些莫名其妙:“要喝水?” “不喝。” “要如厕?” “......不去。” 阮小梨走近了一些垂眼看他:“那你喊我干什么?” 这话说的,不做什么就不能喊你了? 下着雨又去不了别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呆在外头? 贺烬很想问她,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外头冷,你想做什么在屋子里做。” “我觉得外头宽敞。” 贺烬噎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我也觉得外头好。” 他撩开被子就要下地,阮小梨连忙扶住他:“说着玩呢,别当真,我能做什么,就是看点闲书,屋里屋外都一样的。” 贺烬探究的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骗自己,这才重新将被子盖好,他精神仍旧不太好,雨声又助眠,不多时就有些困倦。 阮小梨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等会喝了药再睡,应该快好了。” 这药不好煎,彩雀已经在廊下守了一上午的炉子了。 贺烬应了一声,甩了甩头恢复了一些精神。 阮小梨走到窗前,推开一条小缝往外头看:“彩雀,药怎么样了?” “马上好了,奴婢这就找个碗倒出来。” 屋子里一催她大约就有些急,扯了扯袖子就去端陶罐,随即就被烫的一抖,她连忙收回来吹了吹手:“烫烫烫......” 第631章 寒江拿着布巾匆匆赶过来:“你傻呀?火烧了那么久的陶罐能不烫吗?闪开,我来。” 他将药沥出来端着进了屋子,阮小梨还在窗口和彩雀说话,寒江只好将药先放在了矮桌上,贺烬却抬手就去端。 他手上结着疤,反应有些迟钝,一时竟也不觉得碗烫,端起来就送到了嘴边,却不等喝进去就被寒江一把夺了回来。 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然后夸张的叫了一声:“哎呦,爷小心,端不稳就别勉强了,这药可不能洒了,不然这要是洒到伤口上,得遭多少罪啊。” 贺烬:“......” 算,算了,寒江说他端不稳,那就是端不稳吧。 阮小梨听见动静连忙回过头来:“怎么了?” 寒江睁眼就开始说瞎话:“还不是爷,都这样了还逞强,端着药碗的手直抖,还非要自己喝。” 阮小梨一愣,她怎么记得上午贺烬端着茶壶的时候,手还是稳得?要不是自己忽然开口吓他,那套茶具好歹能留个壶。 现在连碗都端不稳了? 她看向贺烬,对方却扭开了头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耳廓发红,和之前被抓住故意摔杯盏时候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阮小梨心里恍然,一时间既有些想笑,又不忍心戳穿他,不过是一碗药,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来吧。” 寒江连忙点头:“好好好,这种事还是姑娘来最妥当......” “这种粗活怎么好劳烦主子,还是做奴婢的来吧。”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屋子里的三个人一起看过去,就见是那个叫梅幽的丫头。 贺烬脸色一黑,寒江脸色也有些僵硬,他空出一只手来做了个往外撵人的动作,无声的张了张嘴:出去,赶紧出去,捣什么乱? 对方却一脸茫然,仿佛什么都没听懂,脚下却一步步靠近,到了两人跟前自然而然的伸手,想将药碗接过去。 阮小梨捏住碗沿:“耳朵倒是很灵透,什么话都听得见。” 梅幽低着头,脸上还带着谦逊的笑,仿佛完全没听出来阮小梨话里的意思来:“谢姑娘夸奖,这都是做奴婢的本分,要想伺候主子,自然要耳聪目明些,不然错过了什么吩咐可是罪过。” 阮小梨笑了一声,却抓着碗沿没松手,梅幽也紧紧捏住了另一边:“阿阮姑娘,这是下人的活计。” 阮小梨并不说话,只是垂眼看着她。 梅幽并不想退步,她清楚的记得皇帝给她们的命令,去讨贺烬欢心,若是这点小事就被人压下去,以后还怎么在侯府立足? 可这个女人这么看着人的时候,竟然给了她莫名的压迫感,让她的呼吸不自觉就急促了起来,虽然她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个想攀高枝的青楼女子,没什么好忌惮的,可手上的力道却还是一点点松了。 这时候,那药碗却忽然被人往前一推,整个撞进了她手心里,她下意识端稳了一些,一抬眼就见阮小梨已经松了手:“既然这么想伺候,就多用点心。” 梅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阮小梨让给她了? 寒江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你怎么......” 他心里又急又气,很想跺脚。 阮小梨让出去的这哪里是一碗药,是接近贺烬的机会......这不就是摆明了纵容旁人抢贺烬吗? 他还想劝阮小梨一句,对方却走到了窗边,看着外头出神,一副并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寒江叹了口气,扭头看向贺烬,就见他也在看阮小梨,只是对方也并没有给出回应。 “爷?” 贺烬收回了目光。 梅幽也回了神,敏锐的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了矛盾,这正是她的机会,她连忙端着药碗走到了贺烬面前:“爷,奴婢喂您喝药......” 一句话没说完,贺烬已经将药碗端走,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就灌了进去。 “哎,爷......” “滚下去。” 第632章 贺烬没看她,语气也不算凶狠,但仍旧听得梅幽心里一颤。 她甚至没顾得上将空碗接过来,就狼狈的退了下去,出了门才缓过神来,忍不住又往屋子里看去,就见阮小梨还站在窗前。 她本以为会再对方脸上看见嘲讽之类的情绪,可没有,对方甚至连看都没看她。 仿佛是没把她看在眼里的样子。 这个女人是不是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她故意松手,就是为了看自己出丑? 不不不,自己可是皇上赏的,她不可能有这个胆子,应该就是不敢和自己争才对。 她说服了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可就算她离开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贺烬将空碗丢在矮桌上,靠着床头侧脸去看阮小梨。 寒江觉得气氛不太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却不等出门,屋子里贺烬就开了口:“阮小梨。” 寒江没敢听,匆匆走了。 阮小梨闻言看过来,贺烬却又看着她没了下文,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撑着身体要往被子里钻。 阮小梨快步走过来扶了他一把,贺烬动作一顿,却也只是又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然后很安静的闭上了眼睛,但没多久他就慢慢翻了个身,只留给了阮小梨一个后脑勺。 这是不高兴了。 一碗药而已,何必呢?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莫名的却有些烦躁,她只是不想让皇上再做些别的而已。 下午,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的雨停了,阮小梨靠在窗前发呆,身后贺烬还没动静。 阮小梨不觉得他会睡这么久,大概是不想理自己,所以在装睡,她也没去拆穿,正想出去给他腾个地方,外头忽然响起了柔和的乐声,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就见那个叫兰双的女孩在跳舞。 其他三个人都拿着乐器在伴奏,倒是多才多艺。 其实平心而论,不管是跳舞的,还是奏乐的,水平都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招人烦。 她将窗户关上了,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什么都挡不住,仍旧有声音从外头飘进来,她缓缓吐了口气,强压着自己没有出去阻止。 床上的人却有些躺不住了,贺烬撑着床榻坐起来:“谁在吵?” 外头的乐声戛然而止,贺烬的眉头仍旧皱的很紧,他看了眼阮小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犹豫片刻还是闭了嘴。 外头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兰双出现在门口,大约是刚才跳舞费了不少力气,也或者是这几步路跑的急,她呼吸很急促,饱满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颊也染着自然的红晕,额头还带着汗。 倒是一副邻家娇俏女儿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爷,是奴婢忽然来了兴致想跳舞,就央求了几位姐姐奏乐,不想惊扰了爷,求爷恕罪。” 贺烬冷冷看着她,他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以往对身边的丫头是,对溪兰苑的女人是,现在对她们自然也是。 “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在主子的院子里如此放肆?!” 兰双虽然打着请罪的名头过来,可却没想过贺烬会真的罚她,冷不丁见他这般疾言厉色,顿时心里一颤,连忙跪在了地上:“奴婢无心的,爷恕罪。” 贺烬扭开头:“去找孙嬷嬷,好好学学规矩。” 学规矩?这词可宽泛了,学什么规矩?什么时候算学好?她还能不能来这院子? 兰双犹豫着不想走:“爷......” 贺烬脸一沉:“寒江,送她去找孙嬷嬷。” 兰双顿时一惊,脸上露出慌乱来:“爷,念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第633章 她还敢求情,可寒江却不敢怠慢,他是知道贺烬的脾气的,怕真的惹恼了他,所以二话没说就拽着兰双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求饶声慢慢远去,主院里很快安静下来,三位美人都没再敢出声,也没有进来给兰双求情。 阮小梨侧头看着余怒未消的贺烬,觉得他这大约是迁怒,正想哄他两句,就见他将账本拿起来低头就开始看。 果然是不打算理会她的样子。 阮小梨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身后的人忽然开了口:“你干什么去?” 阮小梨有些诧异,怎么忽然和自己说话了?不气了? 她回头看过去,就见贺烬脸上带着几分憋屈:“你不能因为我不理你就回春风楼......我一会儿就好了。” 阮小梨怔了怔,她看着贺烬低下头,但很快又再次抬起来朝她看过来。 然后他丢开了手里的账册,微微一扯嘴角:“我好了,其实是小事,不值得生气。” 这句话既像是说给阮小梨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阮小梨不自觉收紧了手指,指甲慢慢扎进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贺烬却一无所觉,他情绪好像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语气听起来已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了:“你不是要看书吗?来这里,我和你一起看,我能讲解给你听。” 他说着拍了拍床榻,示意阮小梨坐过去。 阮小梨从茫然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不自觉抬脚朝他走过去。 贺烬看着她的手:“你的书呢?” 书? 阮小梨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从桌子上将书拿起来。 贺烬往里侧挪了挪,腾出一点位置来给阮小梨。 阮小梨却没上去,反而戳在床边楞楞地站着,贺烬眼底露出困惑来:“怎么了?” 阮小梨摇摇头,手越握越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不太愿意坐过去,甚至还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我,我想起来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她见贺烬脸色紧绷,又加了一句:“不去春风楼,一会儿就回来。” 贺烬这才松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 阮小梨转身出了门,却靠在门框上愣了很久,她的心有些乱,她一直以为走到今天,自己对贺烬只剩了恨,即便是劝他放弃,也是出于怜悯。 可现在,心里却多出了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是。 秀水远远地走过来:“姑娘。” 她手里又拿着一封信,看的阮小梨本就有些乱的心情越发糟糕,可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又是......” 秀水摇头:“不是,是殿下送来的信,说是最多半个月他们就要离开大昌了,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阮小梨一愣,半个月?这么快? 可贺烬要养半年,就这么丢下他走吗? 看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不会轻易放弃的样子,万一再带着伤去追她...... 不不不,不会的,阮小梨不自觉摇了摇头。 当初贺烬那么喜欢白郁宁,现在不也是将人抛在了脑后?他对自己或许的确是有些喜欢的,但时间一久或者更吸引人的女人出现,他就会忘了的,就和忘了白郁宁一样...... 她努力安慰自己,可心里到底还是沉闷了下去。 第634章 阮小梨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只是想暂时离开贺烬一会儿,她需要冷静一下。 大概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马车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秋日里这种下过雨的天气很是寒凉,天色又不早了,正该是冷清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这么热闹。 秀水打开车窗看了一眼,语气有些恼怒:“姑娘,那里好多人在欺负一个女人。” 当街欺负女人? 她不自觉想到了胡沁陈敬如那类的禽兽,凑过去从车窗里和秀水一起看外头的情形,可那动静闹起来的地方围了不少人,完全看不见里头是谁。 “哪有女人?” “有的,刚才还能看见的,现在被挡起来了。” 秀水急促的解释了两句,还捏了捏拳头,显然现在就想下去管闲事。 可叫骂声从人群里头传了出来:“报官?你去报啊,你是我妹妹,就算我把你的店砸了,你又能怎么样?!识趣的乖乖跟我回去嫁人,否则我让爹先打死你那贱货娘,再把你送去官府,治你个不孝的罪!” 阮小梨眉头不自觉拧起来,这是家务事? 若是别的还好说,但旁人的家务事要是管了,可说不得是功还是过了。 秀水还着急的看着她,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外人不好插手......” 她正要关了车窗,一块质朴的木制招牌却忽然映入眼帘,上面清隽有力的牡丹两个字,瞬间让阮小梨想起了一位故人。 “停车!” 车夫连忙勒停了马,秀水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伸手扶了一把阮小梨。 这样的天气,的确大多数人都赋闲在家,也就越发爱来凑热闹,不大的门店此时围满了人,阵阵叫骂声从里头传出来,声音有些嘈杂,仿佛不是一个人在说,因而只能隐约听见贱货,破鞋之类极具侮辱性的词汇。 阮小梨看了眼车夫:“你去找巡城使,就说这里有人闹事。” 车夫不太放心:“你们两个姑娘家......” 秀水曲起胳膊:“我可不是你们大昌那些娇弱的姑娘,我不怕。” 这话说的车夫越发不放心,犹犹豫豫的不肯走,阮小梨叹了口气:“放心,我身上带着侯府的信物,不会有人敢动我。” 车夫这才松了口气,驾着马车很快走了。 两人这才朝人群走去,只是人群很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轻易穿过去的样子,阮小梨看了眼头顶上的招牌,现在看来,只能先拿这东西闹出点动静来了,回头再补一个给她吧。 “秀水。”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招牌,秀水会意,纵身一跃,抬脚就踢了上去。 ...... 大昌的女人们,想要自立门户少不得要听些风言风语,遇见的麻烦也会比男人家的铺子要多,这些穆丹都能忍,可有件事她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了,那就是穆家将她卖了一回,还想再卖第二回。 第635章 如果不是因为她生母还在穆家,她早就远远地离开凉京,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了。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艰难,她没办法将自己的生母从穆家带出来,甚至连去看一眼都不敢。 就连平日里做生意,带着胭脂水粉去给贵妇们看货的时候,也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穆家的姻亲世交。 只是就算她这么小心,也还是被穆家人找到了。 开始还好,不过是穆庭来要几盒胭脂水粉去讨女人欢心,穆丹也就不和他计较,当成是破财免灾,可后来事情就逐渐恶劣了起来。 穆家长辈也知道了她的存在,指责她给穆家丢人,要她关了店铺回去老老实实的嫁人。 可找的人家,却是给一个七十岁的老翁做续弦,对方的孙子都比她大,穆丹怎么肯? 于是穆家人便开始每日里上门来闹,就算关了门也不消停,这铺子早就被砸的面目全非了。 穆丹跌坐在地上,抬眼看着那个名义上的兄长,脸上露出来浓郁的痛苦:“我欠你们的都还清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穆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还清?你拿什么还清?是穆家把你养大的,那你这条命就是穆家的,我告诉你,陈员外虽然年纪大了,可你嫁过去就是正妻,你一个进了太子府又去过侯府,还被撵出来的破鞋,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他不管你要嫁妆,还会给一大笔聘礼......你说这么合算的买卖,怎么能放过?” 穆丹扭开头:“这么合算,你亲妹妹怎么不去?” 穆庭眼睛一提,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呸,你拿你自己和穆云比?她可是穆家正经的嫡女,是你这个贱种能比的吗?!” 他抬手狠狠抓着穆丹的头发,逼着她抬起头来,然后扫了眼围观的人群:“都来看一看啊,这个贱货,整天抛头露面,不知道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事,真是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可家里人还是念着血脉亲情给她找了门亲事,可她竟然还敢不同意......你们说,这样的贱人是不是该活活打死?”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纷纷议论开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看她也不是正经人,整天和男人眉来眼去的,那天还想勾引我,我不同意竟然还打我。” 穆丹睁大了眼睛,胡说,她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再说这个男人,明明是他调戏自己在先,才被她打了一巴掌! “你......啊!” 她惨叫一声,被迫扬起了头。 穆庭抓着她的头发就往外拖:“既然自己不肯走,我就把你这么拖回去。” 头皮上传来剧烈的疼痛,穆丹拼命挣扎,可男人下手凶悍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而且对方还带了一群帮手。 她眼底慢慢露出来绝望,她挣扎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再回到那个人间地狱里去吗? 过去的种种闪过脑海,嫡母的苛刻,嫡子女的欺辱,生父的无耻统统闪过脑海......这些人,竟然还想用她去赚聘礼钱? 她看向门口的柱子,心里升起来一股恨意,就算死,这些人也别想得逞! 她挣扎着想要朝着柱子撞过去,却又被穆庭狠狠拽了回来:”贱货,还想寻死?想得美......“ 穆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连死不行,上天怎么能对她这么残忍...... “砰”的一声巨响,招牌从天而降,对着穆庭当头砸下,对方一声凄厉地惨叫,登时头破血流,不自觉松开了抓着穆丹的手,捂着自己的头跪倒在地上哀嚎。 围观百姓惊恐的纷纷避让后退,一道红色的影子却逆着人群走了进来。 穆丹一时间愣住,直到对方走到她身前,蹲下来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阮小梨......” 第636章 阮小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穆家下人纷纷扶起自家少爷,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脸色都有些惊慌:“大爷,这可怎么办?快去家里喊人......” 穆庭却自己爬了起来,他推开围着自己的家奴,阴沉沉的看着阮小梨的后背:“一个女人还敢多管闲事?!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对我动手?!” 穆丹浑身一颤,阮小梨安抚的将她抱进怀里,这才扭头去看穆庭:“这般欺负一个女人,你好意思报你的家门,我都不想听。” 穆庭一愣,一半是因为阮小梨容貌过于出众,让他不自觉晃了下神,另一半是他可没遇见过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的女人。 他回过神来嘲讽的笑了一声:“一个女人你还敢狂?一看就是家里男人没管好你,我这就让你长长记性!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去!” 秀水抬脚就将身边的架子踢了过去,将一众刚凑上前的家奴们都砸了回去,她扭头迫不及待的看着阮小梨:“姑娘!” 阮小梨看了眼穆庭,又看了看狼狈的穆丹,缓缓吐了口气:“逮着他揍,不打的他爹娘都不认识,不许停手。” 秀水激动的应了一声,抡起手边的凳子就朝着穆庭砸了下去。 穆庭猝不及防,被一凳子砸在了胸口,登时倒飞出去,他又是一声惨叫,刚要爬起来就被一只脚狠狠踩住了胸口:“人渣!姑奶奶打死你!” 她捏着拳头就朝着穆庭脸上招呼,穆家家奴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救人,秀水从腰间抽出鞭子,凌空一甩,将众人抽的根本不敢上前。 几个回合下来,众人竟然都没能近秀水的身,反倒是穆家人身上多了不少鞭痕。 穆庭气的大骂:“你们这群废物......去抓那两个贱人!” 家奴们这才恍然,连忙朝着两人围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一块木牌子就被扔了过来,阮小梨冷冷看着他们:“你们最好想清楚要不要动手。” 家奴们一愣,纷纷低头朝那牌子看过去,上面硕大一个贺字,简直触目惊心。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动弹,纷纷扭头朝着穆庭看过去:“大爷,是贺家的人。” 穆庭只当他们说的是穆丹,恼怒更胜:“我能不知道她是谁?给我抓起来!” 就一句话的功夫,秀水已经连着三拳砸了下来,登时就砸的他的鼻血横流,穆庭再说不出别的来,只剩了惨叫:“别打了,住手,你以为侯府......嗷......” 他抬手护住头脸,狠狠地瞪了一眼穆丹:“穆丹你个贱人,你就这么看着他们和我动手都不管?!” 穆丹扭开头,不肯再去看他。 穆庭心头火起:“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家就把你娘那个贱人吊起来,我要活活抽死她......啊!” 秀水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再开口。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谁在这里闹事?” 穆庭心里一喜,不知道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硬生生推开了踩在自己身上的秀水,狼狈的朝巡城史跑过去:“程兄,救命!这几个贱人,竟然把我打成这样!” 程旭安一时没能认出他来,见他扑过来下意识抬脚踹了过去:“哪里来的小贼?想袭击本官?” 穆庭捂着胸口哎呦叫唤了一声:“是我,穆,穆庭啊......” 程旭安一愣,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他两眼,这才认出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穆庭恨恨地锤了两下地:“还不是这几个贱人,抓起来,你快把她们都抓起来!” 程旭安连忙拍胸膛:“放心,这点小事交给我,在凉京城,我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等着啊。” 他抬脚就朝着穆庭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却随即就呆住了:“阿阮姑娘?!怎么是你啊?” 阮小梨也认出了他,微微一颔首算是见了礼:“世子爷安好。” 第637章 程旭安连忙摆手:“别别别......你不是住进侯府去了吗?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穆丹抓着阮小梨的手不自觉一紧,若是如实相告,就算程旭安认识阮小梨,肯给她面子,恐怕也不能拦着穆庭带她回穆家。 阮小梨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是起了些冲突......大人是打算将我们带去衙门审问?” “那不能,衙门那种地方怎么配得上你......” 穆庭忍不住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程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赶紧抓人呐,我这伤可都是她们给我打的。” “怎么可能,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可能把你打成这样?老穆啊,骗人你可不厚道。” 穆庭噎住:“我骗你干什么?就是她,就是她打的!” 他伸手指了指秀水,秀水一撇嘴,走到了阮小梨身后。 穆庭气的直抖:“你看看,她竟然如此嚣张。” 程旭安拍了拍他的胸膛:“算了算了,这点事别和女人计较。” 穆庭不可置信道:“我被打成这样,你竟然说是小事?程旭安,你脑子不好使吧?” 程旭安眼神一冷,看着却还是笑呵呵的:“这你都看出来了?我脑子是不好使啊,这事管不了,你有本事自己处理。” 穆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不是:“对不住,我情急之下失言,程兄,别和小弟一般见识......这女人的确彪悍,你可得帮帮我啊。” 程旭安弹了弹指甲,语气凉凉的:“我真管不了,那可是贺侯的人,我可不敢动她。” 穆庭只当他说的是穆丹,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几个月前都被撵出来了,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 程旭安呸了一声:“糊弄鬼呢?前两天贺侯还在守城门,就为了娶她,你却说几个月前就被撵出来了?看不出来啊穆庭,都敢糊弄到老子头上来了?胆子真肥了啊。” 穆庭一愣,下意识想笑:“贺侯娶她?怎么可能......这......” 他瞥了眼穆丹,却先看见了阮小梨,话音猛地一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连带着之前家奴提醒的话也都误会了,他们说的根本不是穆丹!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阮小梨,这就是那个让贺烬放在心上的女人? 关于她和贺烬的传闻慢慢浮现在了脑海里,他不自觉一抖,他刚才竟然差点把贺烬的女人抓回府里去! 他没敢再多说,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程旭安啧了一声,刚要去和阮小梨说几句话,对方就送客了:“今日多谢大人解围,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不留您了。” 程旭安摸了摸鼻子,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应了一声,连带着将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 阮小梨这才扶着穆丹去了后面:“秀水,去请个大夫来。” 穆丹摇了摇头:“不用了,就几巴掌,不碍事......谢谢你,我没想到又是你救了我,算上山里那一回,你救我三次了。” 阮小梨一怔:“三次?” 穆丹笑了笑,她看了眼秀水:“虽然上回你带着面纱,可我认得这位姑娘。” 阮小梨倒没想隐瞒身份,只是不觉得胡家那次也算是救人。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 穆丹应了一声,可沉默片刻还是苦笑了一声,脸上露出难过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阮小梨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穆丹倒是先自己揭过了那茬:“不说这些了......听说你和侯爷要成亲了?虽然早就知道侯爷对你不一样,可我还是没想到,你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一直以为侯爷会娶个世家女呢。” 阮小梨微微一怔,有些不太理解穆丹的话:“贺烬对我不一样?” 第638章 她摇摇头,觉得穆丹这话说得很莫名其妙,不由笑了一声:“咱们当初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妾,哪有什么不一样。” 穆丹一怔,她看着阮小梨,见她那话说的很认真,脸上不由露出惊讶来:“你没有察觉吗?一点都没感觉?” 阮小梨不想提这个话题,她和贺烬的曾经,实在是算是不堪回首了,她摇了摇头:“过去的事不提了吧......” 穆丹却忽然撸起自己的袖子来:“你看。” 阮小梨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旧低头看了一眼,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分外醒目,她一怔:“这是......守宫砂?” 进了侯府那么久,这东西怎么可能还在? 她脸上露出惊讶来,不自觉抬手摸了一下,擦不掉,也没有奇怪的触感,这真的是守宫砂。 “你怎么会......” 穆丹被她震惊的样子逗笑了:“有这么意外吗?” 阮小梨没能说出话来,穆丹放下袖子,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不过说起来,我当初其实一度也以为侯爷他不举。” 阮小梨本能的摇头,不不不,贺烬在这方面一点问题都没有,回回都要折腾的她腰酸背痛,第二日都要靠毅力才能爬起来。 但是这个显然是不能解释的,且不说会不会被穆丹多想,单单只是这个话题,她也没办法冷静的继续下去。 穆丹却又凑了过来:“我还偷偷观察过别的姨娘,只有侯爷去你屋子里的时候,才会有动静,才会半夜里要热水......” 阮小梨一呆,随即脸色腾的红了,穆丹偷听她墙角? 这个人真是...... 她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羞耻怎么写,可不等话说出来,她就意识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穆丹话里的意思,是溪兰苑里那么多人,贺烬只动过她? 可这怎么可能? 她不自觉摇头:“你一定是听错了,不可能的,你们不知道贺烬以前对我有多糟糕,说几句话就要不耐烦,不说话又要找茬......脾气坏的不得了,他怎么可能......” 穆丹握住了她的手,也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侯爷在我们屋子里什么样子吗?” 阮小梨被这句话问住了,贺烬在别人屋子里什么样子? 难道不该要和善一些吗?虽然不可能比得上在白郁宁面前的样子,可总不至于要比自己差吧? 穆丹轻轻笑了一声:“他不许我们说话,不许我们靠近,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在屋子里过夜,中间也要隔一条被子,别说床事,我们碰他一下,他都要换套衣服。” 阮小梨愣住,贺烬在溪兰苑其他人的屋子里,是这样子的吗?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穆丹轻轻叹了口气:“当初觉得他很过分,还在心里骂过他,现在想起来,都跟梦一样......其实他去我们屋子里,就算什么都不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当初我受命于太子,若是他从来不去,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交差。” 阮小梨没有开口,她的思维还是乱的,甚至有些理不清楚。 穆丹见她走神的厉害,摇着头笑了一声:“我就是随口一提,你信就信了,不信也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可这种事情,没听到就算了,既然听见了,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阮小梨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大约是情绪太过明显,穆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没想到会造成你的困扰......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阮小梨没说话,高兴吗? 她抿紧了嘴唇,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确实是有的,贺烬竟然只和她...... 只是穆丹这些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呢? 第639章 穆丹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府里不是还留了两个姨娘吗?你不信去问问她们啊。” 倒也是。 阮小梨忍不住看了眼门外,孙姨娘虽然死了,可薛姨娘还在,或许她可以去看看,问就不必了,对方未必会说实话,可守宫砂不会撒谎。 “这就想走了?” 穆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阮小梨不自在的扭开头咳了一声:“没,没有。” “那你结巴什么?” 阮小梨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挠了她一把:“不许说了。” 穆丹连忙求饶,被挠得趴在桌子上直喘气,随后却又笑起来:“看你走到这一步,我其实挺高兴的,什么身份地位,其实都比不过真心,对吧?” 她抓着阮小梨的手:“你一定要和侯爷好好的。” 阮小梨沉默下来,她和贺烬...... 其实穆丹那句话说反了,应该是真心不真心的,始终抵不过身份地位才对,就是因为这一点,贺烬才会伤成那样。 现在她不想为难贺烬了,人的确应该往前看。 穆丹却又凑了过来:“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侯爷没娶白郁宁。” 阮小梨回过神来,很是惊讶:“怎么说?当初他们两个人多好呀,你是没见贺烬在白郁宁面前的样子......连声音都没高过。” “我是没看见那些,可我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侯爷从来不让白郁宁碰他,真要是喜欢,一定恨不得时时看见她,碰触她......我没在侯爷身上看见他对白郁宁的喜欢。” 说着话,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倒觉得,侯爷像是很早就喜欢你了,咱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总是会找你。” 阮小梨被这句话说的定住了,贺烬早就喜欢她?在她住在溪兰苑的时候? 不不不,穆丹肯定是想多了。 他是在自己回来之后才动心思的,就和程旭安,邓耀祖那些人一样,瞧见了她花魁的样子,才喜欢的。 可穆丹又说,贺烬会在人群里找她...... 她本就没理清楚的思绪越发混乱了起来,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拿起来就要喝,秀水连忙按住:“不能喝凉茶,彩雀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说以后不能让你碰凉的,出门在外一定要看好你。” 阮小梨一顿:“什么时候的事儿?” “早就说了,说是侯爷吩咐的,满府的人都知道。” 阮小梨一怔,贺烬吩咐的?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穆丹那句话——侯爷很早就喜欢你。 她心口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你又不是侯府的丫头,这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秀水很无辜:“可是侯爷会给赏钱,可多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去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秀水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穆丹探究的看了她两眼:“你怎么好像有心事?担心以后?” 阮小梨没开口,穆丹只当她是默认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想那么多做什么?过好眼下才是正经的,不然以后回想起来,连一点快活日子都没有,岂不是很遗憾?” 她看了眼自己狼藉的铺子,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我,明知道会被找到,可还是开了这家铺子,不做一次,我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阮小梨看着她,慢慢愣住了。 第640章 回去的路上,阮小梨一直在走神,直到秀水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秀水面露无奈:“咱们到了呀......姑娘,你在想什么呀?” 阮小梨没回答,只是打开车窗看了眼外头,果然是进了侯府了,她竟然都没察觉。 “没想什么......下去吧。” 可刚一下车,就被外头有些潮湿的风扑的浑身一颤,即便知道天气冷,已经加了衣裳,可还是有寒气往骨头里钻。 她轻轻吸了口气,这天色变得太快,大约晚上还会接着下雨。 两人加快脚步回了主院,想着里头温暖的地龙,两人都轻轻松了口气,可进了主院大门,阮小梨一抬头,却瞧见内室的窗户大开着,贺烬正侧着头透过窗户往外头看。 天气变得这么厉害,风又冷又湿的,开着窗户做什么? 她抬脚急匆匆走了过去,连屋子都没进,直接朝着廊下走过去,抬手就关上了窗户,原本还想喊彩雀来教训她两句,却到处没看见人,只好叹了口气,抬脚朝门走去。 却是一推开门,就再次对上了贺烬的眼睛。 阮小梨脚步微微一顿,突兀的明白了过来,贺烬开着窗户是为了看她。 她脑海里再次冒出了穆丹的话,她说喜欢一个人,一定恨不得时时看见她,碰触她...... 她彻底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贺烬,许久都没找到自己的思绪,直到贺烬略带几分茫然的看过来:“阮小梨?” 阮小梨应了一声,却仍旧没动弹。 身后响起脚步声,阮小梨没多想,还以为是秀水或者彩雀,可等脚步声越走越近,到了门外的时候却响起了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请姑娘让让路,爷该换药了。” 阮小梨回神,这才发现身后的人是梅幽。 对方见她迟迟不肯动弹也没有再等,侧着身从一侧挤了进来,还撞了她一下,随即不太走心的道了个歉,端着呈放着伤药和细布的托盘就朝内室走了进去。 贺烬脸色不太好:“不用你,去喊刘太医。” 梅幽盈盈一礼:“回爷的话,今日风雨交加,长公主有些没精神,喊了刘太医过去请平安脉,人刚去没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贺烬眉头皱了皱:“那就去找寒江。” 梅幽轻轻叹了口气:“寒江大哥被谢先生请走了,说是有什么事要商量......爷,奴婢能做好的。” 贺烬眉头拧了起来,云水被派出去做差事,现在还没回来,要是寒江也不在...... 他不自觉看了眼阮小梨,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算了,不要给自己添堵。 “我自己来......以后没有吩咐不准再进来,你们三个都是,听见了吗?” 梅幽一惊,随即脸上露出幽怨和委屈来:“爷为何要如此?奴婢之前也做过医女,虽然手艺比不得刘太医,可肯定要比旁人妥帖......爷,您何必委屈自己?奴婢看着就心疼。” 她瞥了眼阮小梨,端着托盘朝贺烬走近两步:“这些事情旁人不愿意做,可奴婢却很高兴......” 旁人不愿意做...... 这话多少有些扎心,贺烬不自觉沉默下去。 “谁说我不愿意?” 阮小梨忽然开口,声音又清又亮。 贺烬一愣,抬眼朝她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意外,梅幽也愣住了,这女人怎么回事?之前可不是这幅态度。 第641章 阮小梨抬脚走过去,门神一般拦在床榻前堵住了梅幽的去路,手一伸:“我愿意不愿意,是你说了算的?给我吧。” 梅幽端着托盘的手却往后缩了缩:“这种事,姑娘恐怕做的不如奴婢熟练,为了爷好,还是让奴婢来吧。” 阮小梨看了眼贺烬,见他正看着自己,便又看向梅幽:“我的确做得不如你熟练......” 贺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阮小梨安抚的朝他笑笑,一转头就对梅幽挑起了眉头:“可他愿意,你说怎么办才好?” 梅幽一噎,脸色登时就青了,她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你!” 她瞪着阮小梨,显然还想说些什么,阮小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伸手抓住托盘,用力一拽。 梅幽猝不及防撒了手“哎你......” 阮小梨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我怎么了?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姑娘,一口一个奴婢吗?现在就你啊我的?这就是你们宫里的规矩?” 梅幽一时没能说出话来,阮小梨瞥她一眼:“还有事?” 梅幽气的看了眼贺烬:“爷?!” 阮小梨不太明白她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开口喊贺烬...... “你是觉得我说话太客气是吗?想让贺烬给你来个狠的?” 梅幽再次被噎住,不甘心的看向贺烬,这女人这般咄咄逼人,贺烬就不管管?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贺烬果然张嘴说话了:“她是皇上赏的,虽然不能卖,但可以指婚,找个人把她嫁出去吧,好烦。” 梅幽如遭雷击,贺烬要把她嫁出去? 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爷,奴婢不嫁......” 贺烬却没再理她,自顾自抬头看着阮小梨:“你觉得怎么样?” “再说吧,没心思理她,先换药。” “好。” 他抬手就去解身上包着的细布,却被阮小梨摁住了手,他狐疑的看过去,就见阮小梨正垂眼看着梅幽。 “还不走?真的想嫁人?” 梅幽再次抬头看了眼贺烬,见他真的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恨恨咬了咬牙,爬起来跑了。 阮小梨这才低下头去给贺烬解细布,虽然养了两天,可伤口看起来仍旧不忍直视,丝毫没有要愈合的样子。 明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可阮小梨心里还是有些沉闷。 “好了。” 她抬眼朝贺烬看过去,对方轻轻点了下头,却没吭声,每次换药都宛如一场酷刑,贺烬现在大概并不好受。 阮小梨抬手擦了擦他额头的冷汗:“还好吗?” “缓一缓就好了......” 他抬眼看着阮小梨:“阮小梨,我很高兴。” 虽然脸色不好看,可他的眼睛是亮的,亮的有些晃人,阮小梨不自觉扭开了头,但想起半个月后就要走,她又回视了过去。 “伤成这样还高兴?” 贺烬没再开口,只是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第642章 夜色逐渐深沉,阮小梨进了耳房洗漱,寒江趁机进来,压低声音和贺烬禀报得到的消息:“青莲庵传来消息,静安不见了。” 贺烬没说话,寒江倒是叹了口气:“还真是让爷说对了,她不会老实呆着......江南那边奴才派人去盯着了,说是收到了凉京的信,正收拾着上京来接人,您说她会不会想回去过寻常日子?” 贺烬摇摇头:“她那般心高气傲,岂会轻易认命?眼下先不提这个......你今天去见了谢润?陈敬如那边可有消息了?” 他始终觉得陈敬如忽然的发难很奇怪,如果说背后没有别人的影子,他怎么都不肯相信。 可寒江却摇了摇头:“谢先生用了不少法子也没问出来......要不奴才去衙门打点打点,让刑官......” 贺烬脸一沉:“不行,树大招风的道理你应该懂,何况眼下还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既然问不出来就先把人看好了,别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寒江被教训的一缩脖子,连忙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这就派人去守着。” 他转身往外走,一开门却看见远处的天空忽然火红一片,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爷,走水了,这方向好像是衙门......” 他说着话去开了窗户,贺烬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陈敬如被灭口了。” 寒江一惊,对方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爷,奴才这就带人去救火,说不定还来得及......” 贺烬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既然是在那种地方灭口,对方不会真的等着火烧过去的。” 他拧眉沉思片刻:“按照《大昌律》,官员入狱候审,得通报吏部,拿到准许文书才行......陈敬如应该是今天才被关起来的,消息这么灵通,刑部一定有对方的人。” 寒江点点头:“爷说得对,先前谢先生就说入狱后人多眼杂,事情做起来会不太方便,所以趁着通报吏部的功夫,将人堵在刑部问了好些话,可惜对方只知道胡言乱语。” “他不敢说。” 贺烬仰起头,靠在床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身体虚,精力也不太好,一费神就容易疲倦:“事情已经发生了,补救也晚了,将人手都撤回来吧,盯着陈敬如的不会只有我们自己,当心些,不要引火烧身。” 虽然公事上贺烬素来谨慎,可陈敬如毕竟只是个小角色,他这般态度还是让寒江有些诧异:“爷,您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贺烬却没接茬,只是摇了摇头:“下去安排吧,天亮前彻底将事情撇开。” 寒江也不敢再问,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侯府的灯很快熄了,衙门的火却着了一宿,第二天消息传进宫里去,皇上勃然大怒,命刑部联合十六卫共同查办,务必要将纵火的真凶捉拿归案。 刑部衙门被封锁,凉京城也瞬间戒严。 本就因为秋围在即,要运送各色珍禽猛兽入京而加深了排查,此次一戒严,凉京城竟有些密不透风之感,让人连上街都觉得胆战心惊,唯恐哪里不对,就被抓了起来。 就连贺家派出去采买的马车,这一来一回也被盘查了好多次,彩雀忍不住叹气:“连我要的丝线都没能买回来,只好去找人借一点用了......姑娘,你说就烧了间牢房,几个犯人,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阮小梨没有回答,应该是不至于的,除非有人在借题发挥。 抓纵火的真凶应该也只是个幌子,这满城搜捕的真正目标,应该是个大人物。 阮小梨莫名就想到了那个明公子,除了那天的空白信之外,对方再没有送消息过来,可仍旧让阮小梨有些不安宁。 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应该就是陈敬如背后的人,可和贺烬能有什么仇怨?竟然趁机把人害成这样...... 眼下毫无头绪,她是不是该去问问贺烬? 可万一被对方察觉到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这样自己也算是帮凶,如果贺烬知道了......算了,贺烬现在在家里,对方也不能做什么,她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等等吧,那个明公子应该还会找她的。 第643章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抬眼却看见梅幽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从贺烬说了要把她嫁出去之后,她倒是老实了许多,也不再想着法子的往跟前凑。 还以为她这就老实了呢,原来并没有。 她不客气的回视过去:“看什么?” 梅幽抬脚走了过来:“你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嫁进侯府,为什么还要霸占着侯爷?以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都是姐妹,何不现在就和平相处?” 姐妹? 阮小梨有些不耐烦,她和彩雀才算是姐妹,谁和你们是姐妹? 她打了个呵欠,扭开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你安生了那么多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梅幽一噎:“你!” 阮小梨瞥她一眼:“是你手里的活不够多?彩雀,再给她安排点事情做,实在没有就去挑挑豆子,拆拆线,别让她闲着来跟前碍眼。” 梅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你不过......” 彩雀叉着腰站起来:“有完没完啊?姑娘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说?爷喜欢清净,你再这么闹腾,就把你送去和那个兰什么,什么双的一起去学规矩!” 梅幽被堵住了话头,她忌惮的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看两个人,觉得自己不是对手,也的确因为兰双的事心有余悸,所以犹豫片刻,她还是转身走了。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彩雀忍不住笑起来:“就该这么着,要不是姑娘你,她们早去教坊司了,竟然还对你这么不客气!” 寒江扛着轮椅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哟,是谁惹姑奶奶生气了?” 彩雀脸一红:“呸,谁是你姑奶奶?你那扛的是什么?” 寒江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在地上。 “轮椅。” 说话的却是阮小梨,她从屋子里走出来,绕着椅子看了两圈,然后点点头:“看着还不错,有劳你了。” 寒江笑得和气:“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奴才该做的......要不让爷试试?” “他忙着呢......” 可他话音刚落,门口就来了人,是慈安堂的丫头,对方见人都在院子里,连门都没进,只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慈安堂来了贵客,想请姑娘过去陪着,一起用顿饭。” 阮小梨一愣,慈安堂来了贵客,请她过去作陪? 这丫头没传错话?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转身进了屋子,贺烬正靠在床头看账,经过两天的适应,他总算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账册上了,经常一看几个时辰,若是不喊他,他连动一下都不记得。 阮小梨咳了一声,贺烬顿了顿这才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话一问完,他才觉得脖子累的厉害,阮小梨走过去给他揉捏了两下:“慈安堂来人了,说是来了贵客,让我过去一起用饭。” 她说着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你说是不是丫头听错了?” 她问的认真,可一垂眼却见贺烬满脸的不痛快,她一愣:“怎么了?不高兴?那我就不去了。” 贺烬抓着她的手用力摩挲了几下:“母亲不是不讲礼数的人,若是那人你不认识,她怎么会请你过去?” 他这一说,阮小梨就明白了:“是青藤殿下来了?” 她心里不由一跳,前几天才传了信说回越国,今天怎么就来了......是日期提前了吗? 第644章 阮小梨一时竟然有些不想去。 贺烬脸上也写满了不想阮小梨去,可几个呼吸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去吧,早点回来。” 阮小梨只好去换了衣裳,情绪却并不高,贺烬不觉得她是不想见青藤,只当她是有些忌惮长公主,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母亲说过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算了,我送你过去吧。” 说着就要下地,阮小梨连忙摁住他:“别别别,说不定原本长公主没打算做什么的,一见你这副样子还得去送我,就想做点什么了。” 贺烬拧眉想了想,虽然是玩笑话,可不得不说,的确是有这种可能的。 他叹了口气:“让寒江彩雀秀水都跟着你......” 阮小梨虽然兴致不高,可还是被贺烬这幅样子逗得笑了,忍不住摇头:“主院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我都带走了,你怎么办?哦,还有几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原来在打这个主意......” 虽然她是在玩笑,可贺烬还是急了:“你怎么冤枉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以前编排人的时候好歹还是在背地里,怎么现在当着面就说这种话?” 这都开始翻旧账了。 阮小梨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长公主再不喜欢我也不能吃了我是吧?我带着秀水就好,再说,青藤殿下也在呢,他也会护着我的。” 贺烬的脸拉了下去,没再吭声。 阮小梨也没注意,只当是自己说服了他,起身就走了。 贺烬眼巴巴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忍不住有些憋屈,他闷闷地看了两眼账册,却刚好就看见一处错漏,顿时火冒三丈:“寒江,派个人去江州,连个账都做不好,几十万两的亏空当我是瞎子吗?这都看不出来?!” 听出他话里带着恼怒,寒江没敢怠慢,匆匆跑了进来:“爷,奴才在,是哪里不对?” 贺烬有将错漏处记下来的习惯,已经记成了一本小册子,闻言便丢给了寒江:“江州,丰州,肃州这几处的账目已经全都处理完了,派人去传话追责吧,详情都在这上头。” 寒江连忙将册子捡起来:“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匆匆出门,刚让小厮去传话,将几个得用的管事请过来好分派差事,就听见屋子里贺烬喊他,他连忙应了一声—— “是,奴才这就来。” 他朝小厮挥挥手:“赶紧去请管事们。” 说着话就转身进了屋子,就见贺烬看了眼他身后:“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寒江一呆:“爷,人才刚走,这当口估计还没到慈安堂呢。” 贺烬皱眉:“是吗?走得这么慢?” 这是走的慢不慢的问题吗?路那么长,走过去总得时间啊。 寒江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爷看了这么久的账册,也该歇歇了......奴才让人送些热茶来。” 贺烬挥了挥手:“下去吧。” 寒江应了一声,坐在门口一边对着那些账册比对贺烬记录的错处,一边等管事们来,却不等比对完一处,屋子里又响起了贺烬的声音。 寒江连忙爬起来:“来了来了......” 他推门进了屋子,随即一阵恍惚,因为贺烬用和刚才如出一辙的样子看了眼他身后:“还没来?” 寒江一噎:“爷,热茶都还没送过来呢,何况阿阮姑娘她们还得用饭。” 还得吃饭...... 第645章 贺烬挥了挥手,低下头继续看账册。 寒江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一副消停下来的样子,轻轻松了口气,放轻脚步退了出去,刚想关门,心里忽然生出来一股莫名的预感,他索性站定没动,盯着床榻那么看。 不过片刻,贺烬果然再次抬头,嘴唇一张:“寒......” “奴才在,爷这会儿兴许人刚到慈安堂,厨房的饭菜都还没上呢,回不来。” 贺烬一噎,随即面无表情的瞪着他:“我问了吗?多什么嘴?” 寒江嘴角一抽:“得,奴才多嘴,这就下去了。” 贺烬却又喊住了他:“你去看一眼,要是情况不对就来找我。” 寒江哭笑不得,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点头:“是,奴才和几个管事说完话就去盯着。” 贺烬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寒江可以去了。 可寒江刚出了门,接过小丫头送来的热水,就听屋子里又喊了他一声,他已经没脾气了,只剩了满脸的无奈:“爷,又怎么了?” 贺烬没有丝毫的心虚:“你刚才说,大厨房的饭菜还没送上去?” 寒江看了眼天色:“应该没吧,我先前听采买的张妈妈说,今天庄子上会送新鲜的蔬果和猎物来,上回咱们院子里要了一回鹿肉,觉得青藤殿下是喜欢的,这次就还打算再做一道。” 贺烬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鹿肉? 他没在这院子里开过火,所以那鹿肉不是自己要的......上次青藤在这里的时候,阮小梨给他做了鹿肉? 他不自觉抓紧了被子,寒江见他迟迟不开口,有些茫然:“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贺烬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能做什么?他好歹也喊我一声表哥,难得来一趟,总得好好招待才好......你别的事情先放一放,去一趟大厨房,让他们把青藤别的菜撤了,全都换成鹿肉。” 寒江一愣:“全,全换成鹿肉?” “对啊,他不是喜欢吃吗?” 虽然语气已经平缓了下来,可寒江还是听出了一点恶意,心里顿时有些想笑,这一顿吃下来,青藤殿下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吃鹿肉了吧?说不定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这个就算了,可那鹿肉吃多了,上火啊。 “爷,您看......是不是好歹留一道下火的汤?” 他怕贺烬不同意,连忙搬出长公主和阮小梨:“两位主子娇贵,怕是受不住。” 贺烬眉头一拧,不满的看着寒江:“男女不同席,阮小梨过去还能和青藤坐在一起?自然是各吃各的,赶紧去......下火的汤......算了,给他上吧。” 真上火也不好,毕竟是兄弟。 寒江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忽然顿住脚步,贺烬扫他一眼:“还有事?” 寒江摇了摇头:“倒是没别的事儿,就是......爷,您有没有闻见什么味儿?” 贺烬轻轻吸了下鼻子,除了檀香和药的味道,还有什么? 他看了眼寒江,对方笑嘻嘻的抬手扇了扇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儿啊......” 他说完拔腿就跑,虽然明知道贺烬眼下是不能来追他的,就算能,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做,可他还是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烟的不见了影子。 贺烬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轻轻嘁了一声,耳廓慢慢红了。 第646章 阮小梨到慈安堂的时候,里头正传出来说笑声,虽然是女声,可听着却不像是长公主的声音,反而很年轻,也稍微柔和一些。 除了青藤,还有女客? 她有些意外,却仍旧抬脚走了进去,屋子里已经有人看见了她,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阿阮姑娘来了,殿下等了许久了,快请进。” 这么客气? 阮小梨不觉得长公主有那么喜欢她,可既然对方笑脸相迎,她自然也不必撂脸子给人看。 “有劳了。” 她进了屋子,一抬眼就看见长公主身边坐着个蓝衣美人,对方正含笑挽着长公主的胳膊,姿态很亲昵,却并不显谄媚,反而很自然而然,听见脚步声就扭头朝她看了过来,随即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正是越国的和亲公主,青冉。 来大昌这么久,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身上还带着越国人的坦荡和放肆,冷不丁一看,性子竟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阮小梨觉得,以青藤的体贴,应该不会在长公主面前提出要见她,所以自己来这里,大约是青冉的主意。 她朝长公主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长公主侧头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冷淡:“难得啊,本宫还以为烬儿不肯放人......起来吧。” 这话说的,也的确不像是会想让她来的样子。 阮小梨便想随口敷衍两句,目光一转却看见长公主竟然在用手指扣着身下的软垫。 这可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她不由一怔,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却又不太敢确定。 从贺烬醒过来,伤情平稳了之后,长公主就再也没去看过他,原本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忙,也或者是对刘太宁的医术很放心,所以才这样。 现在看来,真相好像并不是那样。 说起来,因为青藤兄妹来拜访,而喊自己来作陪,在越国大约没什么,可在大昌,是不太符合礼数的,按理说,就算青冉提起来,长公主也该拒绝才对,可她偏偏答应了...... 她会不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自己打听一下贺烬的情况? 说起来有些可笑,毕竟母子两人都在一个府里,想知道什么过去看看就成了,没必要迂回。 但如果是这母子两人的话...... 阮小梨想起贺烬明明想让自己陪着,却又不肯说,非要一个一个的摔杯子的样子来,有些想笑,心里却又一软。 这两人真是...... 她笑了一声,嘴里的敷衍变了,语气也温柔了不少:“怎么会?殿下当初说不会动我,他心里相信的很,听见人过去喊我,就催着我来了......殿下您看,我只带了个丫头。” 长公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去,手却仍旧扣着身下的软垫:“本宫说话当然会算话。” 她迅速扫了一眼阮小梨,状似不经意的再次开了口:“他最近如何?” 果然开始问了。 阮小梨笃定了心里的猜想,却不打算说的那么清楚,既然真的担心,就自己去看看,母子间有什么好犟的。 她不太理解,却也知道自己不好去劝。 “气色好了些,但每日里还是疼,人没大有精神,睡得比往常久,醒了还得看账册......” 长公主皱眉:“就那么几千万两银子的进项,有什么好着急的?非得这时候看?” 阮小梨微笑着闭了嘴,长公主却还在等着她的下文,沉默许久见她不肯再说话,眼底露出点不高兴来:“还有呢?” “没别的了......养着伤还能有什么?” 长公主一噎,似乎想生气,可犹豫片刻又忍下去了,只是瞪了阮小梨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怒:“越来越不讨人喜欢!” 第647章 青藤站出来打圆场:“想来表哥是越来越好的,不如我稍后去探望一下表哥?” 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罢了,他不好见客,本宫是相信刘太宁的医术的,不看其实也没什么......” 青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还是姨母爽利豁达,这要是母妃,知道我们哪里不舒坦,肯定要接到身边去,吃什么用什么都拘着,难受的很。” 她本意是想给长公主个台阶下,却好巧不巧戳中了长公主的痛脚,是啊,旁人家的母亲关心孩子自然而然,她就偏偏...... 她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青藤看出来了,很快转移了话题:“青冉,你们也许久没见了,说说话吧。” 青冉瞥了眼阮小梨:“有什么好说的?哦,对了,你这次再不喜欢我,也没办法撵我走了吧?” 这丫头倒是记仇,那么一点小事,记到现在。 青藤哭笑不得:“你真是......一国公主,怎可如此心胸狭窄?”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阮小梨,语气已经变得温和了起来:“坐,后天就是秋围,表哥要养伤,怕是参加不了了,你可想去看看?热闹的很。” 阮小梨对热闹并不感兴趣,还是男人的热闹。 “我就不去添乱了,预祝殿下拿得金匕首。” 秋天围猎,算是朝廷的大事,猎物最多的会得到一把匕首,算是第一的奖励。 青藤面露失望,还想再说什么,长公主却开了口:“的确没什么好看的,箭矢不长眼,不知道就会射到哪里去......青藤要去玩就去吧,青冉就别乱跑了,到时候来这里,姨母带你玩投壶。” 青冉不以为意:“我倒是更喜欢骑射,这次来大昌就是为了成亲,可是夫婿还没选好,趁着这次秋围,刚好挑一挑。” 长公主有些无奈:“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青冉脸上带着些茫然,谈婚论嫁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害臊? 阮小梨和青藤都笑起来,青藤忍不住开口:“姨母莫怪,越国风气如此,青冉也不是有意的,以后她若是成了亲,就只能仰仗姨母照料了。” 长公主抓着青冉的手拍了拍:“一家人合该如此......以后常来往,若是哪个小子欺负了你,让你不痛快了,都来找姨母,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青藤忍不住摇头:“她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被欺负?” 兄妹俩吵了几句嘴,长公主便做和事佬,一时间这慈安堂竟颇为热闹。 阮小梨安静的看着,她知道这三人其实都没有排斥她的意思,可她仍旧没办法融进她们的话题里去。 她看着地上铺着的毯子出了会神,贺烬现在在做什么呢......该不会还在看账吧? 该歇的时候就要歇歇了...... “小梨?” 青藤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阮小梨回过神来,抬眼看过去:“嗯?怎么了?” 青冉抢先开了口:“你想什么呢?吃饭都听不见?” 阮小梨这才看见有侍女抬着矮桌进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她自然而然的坐了末席,菜色却和长公主与青冉的一模一样,大厨房倒是没再和以往一样看人下菜碟。 倒是青藤的菜色有些奇怪。 长公主似乎也有些意外,抬眼看了两回,喊了婢女来问了一句,随即脸色古怪起来。 青藤也察觉到了,却仍旧笑了一声:“姨母这是偏爱我?那冉儿可要不高兴了。” 长公主失笑:“倒不是本宫偏爱你,是烬儿听说你来,又知道你爱吃鹿肉,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准备的。” 青藤欠了欠身:“表哥如此上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充满兴味的看着丫头上菜,可慢慢地,神情就僵住了,他盯着矮桌上满满的菜:“这......都是鹿肉?” 第648章 青藤离开的时候,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不舒服?是不是上火了?” 他连忙摇头,上火倒是没有,只是有点反胃。 这一顿吃下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鹿肉了。 但他还是微笑着和长公主道了别,临走前看了一眼阮小梨,示意她别忘了和自己回越国的约定。 阮小梨没有给出回应,青藤也没在意,反正到日子的时候他会来接她的。 他带着青冉和长公主告辞,丫头却走了出来,在长公主耳边低估了几句,然后长公主便笑了:“这孩子......” 她抬眼看向青藤:“庄子上养在山里的鹿今年都长得好,你既然喜欢,就让他们隔两日给你送一头过去。” 青藤:“......” 不必,大可不必。 “姨母,不好如此麻烦......” 长公主慈和的笑了:“不麻烦,你喜欢最好,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客气。” 长辈赐不敢辞,青藤只好点点头。 青冉诧异的看他一眼:“皇兄,你这么喜欢啊?那秋围的时候我也打几头给你。” 青藤:“......” 不,他不喜欢,这辈子都不想吃鹿肉了,最好提都别提。 他有些仓皇的走了,两人是晚辈,长公主便仍旧端坐着,只让身边的丫头出去送了送。 阮小梨顺势告辞,长公主却没应声,等青藤兄妹不见了影子,她才应了一声:“去吧,这些日子你多用些心,烬儿从来都不是狠心的人......你要记得这一点。”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阮小梨有些听不大明白,可长公主却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她也只好压下心里的疑问,转身走了出去。 可刚出了慈安堂的大门,就看见寒江在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她不由一愣,这是干什么? 她也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出声,只好假装没察觉继续往前走,但寒江很快就凑了过来,那样子倒像是来这里是特意为了等她的。 “你是来找我的?有事?” 寒江笑了一声:“事儿倒是没有,这不是爷不太放心吗,非要奴才来看看......殿下还算和善吧?” “和善的很......你这一出来,是谁在伺候?他现在可离不开人。” 寒江脸上笑意加深:“云水刚才回来了,奴才这才能出来走动一下,不过他回回出去都累的不轻,奴才也得赶紧回去,好让他下去歇一歇......唉,每年都得来这么一回,这些人真是......” 这大约是贺烬为什么着急看那些账册的原因。 这些日子以来,她断断续续听贺烬提起不少贺家的事,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家族,这时候才算隐约有了个轮廓,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而这个庞然大物,是贺烬的。 也难怪他以往那么骄傲,是有资本的。 可他眼下...... 想起他如今温和的样子来,阮小梨一时心情复杂,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但没等到主院,就听见里头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她有些意外。 大门没关,等再走近一些,里头的情形就清晰了起来,竟然是几个穿着短打的老汉围着院子里的桂树在看来看去,边看边说着什么。 瞧见有人进来,对方大约以为是什么贵人,连忙跪在了地上,阮小梨连忙侧开:“使不得,快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649章 几个老汉这才抬起头来,却只看了一眼阮小梨就再次低下了头,语气很谦卑恭敬:“是侯爷说要将这棵树给刨了,让小人们来看看。” 好好的树为什么要刨? 阮小梨有些困惑,但也知道这种问题只能去问贺烬,便点点头抬脚进了屋子。 内室的门开着,阮小梨一进屋子就察觉到贺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眼看过去,对方果然是在看她。 她不自觉走过去:“好端端地,怎么要刨树?” “瞧着有些华而不实,想换一棵。” 院子里的是棵桂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每年花开远远地都能瞧见,也能闻见香气,桂花也会被厨房的人收起来,留着做糕点什么的......怎么就成了华而不实? “是想换成什么?” 贺烬却没接茬,只朝阮小梨伸出手来:“外头冷不冷?这些日子一直阴着天......今年的雪恐怕比往年要下得早。” 今年也的确比往年冷的快,兴许是因为豫州先前大雨的缘故,阮小梨将手递进他粗糙的手心里,被他热烫烫的掌心握的很舒服,她不自觉顺着贺烬的力道慢慢靠在了床头:“凉京的雪,每年都很大,也都下得早。” 兴许是靠北的缘故,凉京的秋天很短,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会过去,然后冬天就到了,十月的天,就会有落雪。 而越国却气候平和,虽然青藤他们进出大昌都会走北境,可其实越国的疆土很狭长,他们的国都要偏南一些,青冉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这种东西,所以才会对大昌如此向往。 贺烬撩开被子将阮小梨裹进去:“今年不会再冷了。” 他其实想将阮小梨抱进怀里去,可惜不行,想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一些,却又怕弄疼她,只好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指摩挲了两下。 阮小梨被他摩挲的有些痒,偷偷拽了出来,却很快又被抓了回去,贺烬侧头看过来:“摸疼了?” 力道轻的都痒了。 阮小梨有些无奈,侧头瞪了他一眼,贺烬似乎反应了过来,手上的力道稍微重了些。 阮小梨想起云水:“不是说他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让他歇着去了,虽然他身上有不少差事,倒也不急着现在禀报,明天也是一样的。” 到旁人身上倒是看得开,怎么就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阮小梨看了眼贺烬手边的账册,自己回来之前,他大概还在看。 她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说点什么轻快的话题,便想起来了今天在慈安堂青藤的那顿饭。 “对青藤殿下你倒是上心,还特意安排人给他备菜,他让我替他谢你呢。” 贺烬微微一顿:“他还满意吗?”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她毕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多少能看出来青藤当时的对劲:“我觉得他可能吃的有点腻味了......毕竟那么多鹿肉。” “那以后应该就不想吃了......挺好的。” 挺好的? 阮小梨狐疑的看了一眼贺烬,总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古怪。 但不等她问出来,窗外忽然嘈杂了起来,是几个老汉看好了位置,已经开始刨树了。 之前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阮小梨挠了挠贺烬的手心:“你到底想种什么呀?” 贺烬握紧了她乱动的手指:“等种好了就告诉你。” 第650章 主院因为刨树的事儿热闹了好几天,凉京城也因为秋围的事褪去了戒严的萧条。 赶在这档口豫州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太子的踪迹,皇帝真实心情不得而知,可传出来的消息却是龙颜大悦,当即便给这次的秋围添了个彩头,乃是右翊卫将军之职。 大昌的十六卫与历朝都有些不同,主管京都守卫,而左右翊卫将军,素来都是由权贵子弟担任,所以这彩头既有诚意,又很有诱惑力。 一时间许多本不打算参加秋围的官家子也纷纷跟着去凑了热闹,虽然论骑射他们并不擅长,可头魁这种事既看实力也看运气,万一就赢了呢?这可是能光宗耀祖的事。 然而热闹是旁人的,侯府仍旧冷清,毕竟贺烬这幅样子去不了,即便去了也拿不下第一,反倒让自己遭罪。 只是贺烬可以不去,长公主却不能,秋围对皇家来说是大事,轻易不好缺席的,原本若是青冉不去,她还有理由在家里躲个清闲。 可现在青冉说了要去,她也只好去。 出行前贺烬带着阮小梨去门口送了送,长公主趁机细细打量着他,见他气色看着比之前好看了些,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 贺烬此时坐在轮椅上,因为怕压到伤口,所以并没有穿以往修身的袍子,只在外头披了件斗篷,他衣裳大都是稳重的深色,往日穿着还好,眼下却因为瘦了不少,便衬得他多了几分孱弱。 长公主手指不自觉动了动,很想去碰一下贺烬的脸,可犹豫许久还是按捺住了这念头。 “这幅样子就在院子里好好养着吧,到处走动什么?” 贺烬别开头轻咳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长公主:“屋子里待得久了总有些憋闷,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左右是不用我自己费力气的。” 他说着便抬头看了眼阮小梨,两人对视一眼,他不自觉扯了下嘴角,露出来个舒缓的笑。 他看着是高兴的,长公主虽然有一肚子的话,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去吧。” 她扶着丫头的手上了马车,一进去就瞧见孙嬷嬷背对着她坐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老泼皮,都多久了,脾气还没过去? 长公主有些头疼,也只好催着车夫走人。 等仪仗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推着贺烬往回走,长公主不在,府里倒是没什么区别,主院照旧冷清,倒也让人呆的舒服。 贺烬不想做别的,就一直拉着阮小梨给她讲书,可阮小梨只想自己消磨一下时间:“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也能琢磨明白。” “这书要比《六韬》晦涩,你自己还不知道要琢磨到什么时候,我讲给你听......” “真的不用,你账册看完了?我看那边还有不少书信也都等你处理。” 贺烬抿噎了一下,他正事的确没做完,但紧要的差不多都处理了......所以还是和阮小梨一起看书比较重要。 他悄悄往阮小梨身边靠近了些:“这里的生僻字也许多,不然我先教你读一遍?” “不认识的我可以去问,你忙你的。” 贺烬眯起眼睛:“你去问谁?” 是时候把寒江和云水撵出去做点差事了,一天天的呆在院子里怎么行?秀水识不识字?也撵出去吧,还有谁呢? 眼前忽然多了一本书,贺烬一怔,从翻飞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上面写着说文解字四个字。 阮小梨晃了晃那书:“这个,我可以在上面找。” 竟然忘了还有这本书。 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有些不死心:“你这样找起来多慢?” 阮小梨将书收回去:“但是记得牢。” 这倒是无可反驳,贺烬被噎了一下,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挣扎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看死书很无趣的......” 第651章 阮小梨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想做正经事就睡觉,反正我这里不用你。” 贺烬被堵住了话头,心里有点不高兴,阮小梨这是在嫌弃他吧?是吧? 连本书都不让他一起看...... 他抿紧了嘴唇,慢慢钻进了被子里,眼睛却仍旧时不时瞥一眼阮小梨。 他目光很有存在感,即便是刻意回避,可阮小梨仍旧察觉到了,她心里有些想笑,贺烬最近果然是在屋子里憋得太久了,这点小事情也能纠缠...... 但太医嘱咐了贺烬现在还是不要劳神的好,既然正经事不着急,就好好歇着吧。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自顾自翻着书看,心里琢磨着不理他,他一会儿应该就睡了。 可没过多久躺下去的人就又慢慢蹭了过来:“字那么小,费眼睛......你躺下来,我背给你听,读书还是要默下来的好,偶尔回头想一想,就能有新的体会,这就叫温故知新。” 阮小梨:“......” 她好像低估了贺烬的执拗。 她垂眼看着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让他陪着,他怕是不会消停了。 她叹了口气:“好吧,背完一节就该睡了。” 贺烬没再说什么,只是往里面挪了挪,阮小梨躺下来,和他头对着头躺着,贺烬却又许久没说话,阮小梨还以为他睡着了,一扭头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她不自在的扭开头:“不是说要背书吗?” 贺烬这才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她背《资治通鉴》。 他声音好听,低沉却又不失清朗,这么背书的时候听得人十分舒服,阮小梨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意识也有些模糊,贺烬背书的声音好像停了,不多时对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眼睛却有些睁不开。 她正努力,却冷不丁额头一软,仿佛什么东西碰了过来。 可她意识太过朦胧,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做的梦还是现实。 外头忽然响起说话声,紧跟着就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阮小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什么都没有,大概真的是睡糊涂了。 她撩开被子坐起来:“我出去看看。” 贺烬没吭声,阮小梨下地穿了鞋才回头看他一眼,就见他仰着头在看床顶,看的很认真,一点都不好奇外头是谁来了。 床顶上有东西? 阮小梨好奇的扭着身体往上头看了一眼,却空空如也。 “贺烬?” 她伸手在贺烬面前挥了挥,对方一抖,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可眼底却带着几分躲闪,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什,什么?” 阮小梨有些茫然,这个问题不该自己问吗? “你看什么呢?” “什么?什么看什么?” 阮小梨:“......” 这是背书背傻了吧? 第652章 阮小梨叹了口气:“就说不让你背。” 她摇摇头,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身上,这才转身朝外走去,等她出了门,贺烬才轻轻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嘴唇,嘴角刚要翘起来,阮小梨就又进来了。 他下意识扭开头,连手都藏进了被子里。 阮小梨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他哪里奇奇怪怪的,但犹豫片刻还是没说出来,只往旁边侧了侧身:“谢先生来了。” 有外人在,贺烬强迫自己将心虚压了下去,可其实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他和阮小梨,曾经连孩子都有了,亲,亲一下......怎么了? 他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看着谢润的目光很是犀利,甚至带了点气势汹汹,看的谢润有些莫名其妙。 “爷?” 贺烬威严的“嗯”了一声:“什么事?” 谢润迟疑地将一摞奏折样子的东西拿出来:“是礼部送来的邸报。” 虽然达官贵人们都已经赶去了猎场,但真正的围猎其实要在明天才能开始,所以今天的邸报上其实没什么正经东西。 贺烬接过去看了两眼便点点头:“让护卫多注意着,姜国人最爱逞凶斗勇,为了拔得头筹说不定会用什么手段,旁人不说,务必看顾好皇上和母亲。” 谢润连忙低头:“爷只管放心,皇上对长公主向来爱护的紧,两人营帐相隔不远,又有薛将军宁统领护持在侧,出不了岔子。” 贺烬点点头,将邸报丢在一旁,正想喊阮小梨过来接着背书给她听,一抬眼却见谢润还在。 “你怎么还不走?” 谢润被问的一愣,他还是头一回被贺烬这么直白的撵人。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学生还有事情要做,自然不好就这么走人......进来。” 外头进来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不大的鹿角,角上带着茸毛,正是鹿茸。 “这是青藤殿下送来的,说是去林子里闲逛刚好遇见了,便将那鹿抓住割了这对鹿茸,送来给姑娘......对了,青藤殿下还特意说了,鹿还活着,请姑娘不必多想。” 阮小梨心里有些惊讶,青藤都去了猎场,竟然还能想着她?而且这算是头一份收获,鹿茸又很是名贵,他竟然放着亲妹妹不给,却来给了自己? “这我不太好收......” 她下意识看向贺烬,就见贺烬脸色黑漆漆的,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你怎么了?” 贺烬缓缓吐了口气,努力告诫自己不能太小气,何况那鹿茸,阮小梨现在喝的养身药里也用得着。 他扯了下嘴角:“没什么,青藤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了吧......谢润,以母亲的名义备一份厚礼给青冉,就说是母亲给她的添妆。” 谢润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是,学生记下了,这礼一定备的比这鹿茸要重,学生告退。” 他说着朝小厮侧了侧头,示意他将鹿茸放在桌子上。 小厮连忙应了一声,刚要送过去,贺烬就忍不住开了口:“放在这里是要让她自己切着用吗?给寒江,让他好好存着。” 说着话他忍不住瞪了一眼谢润,枉你还是我的门客,吃我的穿我的,却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谢润笑了笑,大约是看懂了贺烬的目光,却也不在意,行了个学子礼就走了。 贺烬心里叹了口气,旁人对阮小梨好他总也不能去阻止,但以后阮小梨会不会一喝药就会想起青藤?这么算起来,一天竟然要想三遍。 她连读书识字都不让自己陪着,却每天要想三遍青藤。 “阮小梨?” 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阮小梨闻言看过来,她刚才正在和彩雀说话,对方大约没见过这种样子的鹿茸,正很新鲜的和她聊这个,叽叽喳喳的,活泼的很,听得她心情也好了起来。 所以回头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第653章 贺烬想多了,心里有点酸,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好像的确没正经送给阮小梨东西,被人比下去了。 他撩开被子慢慢往床边挪,阮小梨连忙走过来:“要做什么?” “我们出去逛逛。” 阮小梨一怔:“你这样怎么出去?” “做轮椅,眼下凉京难得太平,也没什么人出来碍眼,我们正好出去。” 阮小梨见他态度坚持,想起来他刚才非要一起看书的事情来,只当他是真的在屋子里憋得太久了,忍不住叹气:“很想出去?可你这幅样子,万一被磕了碰了......” “不会,朝廷里有头有脸的都去了猎场,没个三五天回不来,姜国人的人想着压大昌一头,肯定也都去了,现在凉京没人闹事。” 这幅非去不可的样子,果然是憋狠了。 阮小梨也不好再劝,只好琢磨着让寒江多带点人:“那好吧,想去哪里?” “闲逛。” 虽然他这么说,可马车却笔直地停在了玲珑宝阁门口,这是凉京城最大的珍宝斋,阮小梨以往路过这里不少次,却从来没进去过,她隔着车窗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你要买这些东西?” 她其实是觉得贺烬要给她买,但又不太敢确定,所以这话说得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贺烬却抓住了他的手:“想给你挑些东西。” 果然是这样。 可阮小梨却不自觉皱了皱眉,蓦的想起曾经的白郁宁来,听说她当时在侯府的首饰,都是这里出去的...... 忽然不想要了呢。 她扭开头:“我不缺这些。” 贺烬微微一怔,敏锐的察觉到了阮小梨的不高兴,他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正要说贺烬不必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白郁宁,玲珑宝阁里的掌柜的就带着谦卑又不失热情的笑迎了上来:“这可是侯府的贵客?” 云水啧了一声:“看这阵仗认不出来?侯爷亲自来了。” 那掌柜的浑身一抖:“小人失礼了,以往没见过侯爷,没想到您会亲自来,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侯爷快请,快请。” 阮小梨有些意外:“你没来过?” 贺烬被问的很茫然:“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要带些特产回去。” 那白郁宁那些首饰...... 话就在嘴边,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压了下去,她先一步下了马车,寒江和云水合力将贺烬的轮椅搬了下来。 他重伤的事满凉京都知道,所以掌柜的只是看了一眼,连问都没敢问就赶紧让人拆了门槛,好给贺烬让路。 “侯爷是要看看什么?” 他看了眼阮小梨,被对方一身炽烈的红晃得闭了下眼睛,可仍旧认出来了这不是自己以往见过的那位。 有段时间侯府住了位娇客,隔三差五就会将他们喊过去挑选一些东西,但贺烬却从来没露面。 这次竟然亲自带着人出来了,还是这幅样子出来的—— 掌柜本就不敢怠慢,现在越发谨慎:“小人这里最近又做出了些好东西,都是镇店的宝贝,您可要看一看?” 贺烬点点头:“都拿出来吧。” 他抬头看着阮小梨:“别不高兴,等会我好好给你选......要是喜欢,赏我个笑?” 第654章 阮小梨既然下来了,其实就不算生气了。 她本就没打算留在贺烬身边,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去追究贺烬和旁人如何。 再说,掌柜的也说了,贺烬之前没来过,他没有特意为白郁宁挑选过什么......那她们在他心里,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她叹了口气,见贺烬还看着自己,便朝他一咧嘴:“笑了。” 她笑的不走心,贺烬却真的笑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根本不肯撒开。 阮小梨索性拉着轮椅沿着柜台上摆着的托盘一个个看过去,冷不丁瞧见一对坠子,和小桃私吞的那一副极像,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伙计倒是十分有眼色,见她如此便将坠子递到了她跟前:“姑娘真有眼光,这乃是暖玉做得,最适合秋冬日戴着,既精致贵气,又暖身养颜......” 这些阮小梨都不关心,她只在乎—— “多少钱?” 伙计一愣,这忠勇侯府的人买东西,什么时候还问价钱? 但他不敢怠慢:“若是您喜欢的话,一千两即可。” 阮小梨一怔,一千两?这么个指甲盖大小的玉? 她看向贺烬,忽的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被贺烬扣掉的那三百两银子,她当初可是肉疼了好久......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很气。 三百两银子都不给她,却给白郁宁花一千两买坠子? 她觉得自己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窜起来了,这人的抠搜是不是全用在自己身上了? 就这穆丹竟然还觉得他早就喜欢自己?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觉得生气,原本只有豆大的火苗,现在都要窜天高了,她缓缓吐了口气,努力在心里劝自己,没必要生气,不值得。 她又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识的阮姨娘了,一千两银子的首饰算什么?再说那是贺烬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伙计见她迟迟不说话,偷摸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脸上带着几分狰狞,他一抖,嘴边的那句“给您包起来”迟迟没能说出口。 贺烬也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他不自觉抓紧了阮小梨的手:“外头是不是起风了?寒江,将衣裳送进来。” 寒江正扒着柜台上的一对同心锁看,闻言连忙应了一声,目光却迟迟收不回去。 云水啧了一声:“你这点出息,我去吧。” 他转身出去了,却只觉得外头阳光明媚的很,别说起风了,甚至还有些暖和。 他挠了挠头:“爷,天气好着呢。” 贺烬面露奇怪,又摸了摸阮小梨的手:“你冷不冷?” 阮小梨凉凉的看他一眼:“你管我冷不冷。” 贺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阮小梨好像又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点茫然,但又觉得就算是阴阳怪气,也比前些日子那戴着假笑的样子招人喜欢多了。 掌柜的端了个箱子出来,上面锁了三把锁,等他一一打开,然后将盖子一掀,里面阶梯似的三层便次第展开,最上头是扳指戒指坠子这样的小物件,次一层是簪环,最底下却放着两块鸡蛋大小,眼色十分纯正的鸽血红宝石。 贺烬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上头,掌柜的笑起来:“这两块宝石是咱们店里存了几十年的宝贝了,一直舍不得出手,若是能入侯爷的眼,也是它们的福气。” 贺烬不自觉伸手,这种品相的红宝石的确当得起镇店之宝了,他要仔细看一眼...... 第655章 手腕却被人抓住,贺烬一怔,这掌柜的不至于这么没眼力见不许他看吧? 他目光犀利的看过去,却见那手纤细修长,莹润如玉,一瞧就是美人的手。 他缓和了目光,抬眼朝美人看过去:“怎么了?” 阮小梨警惕的看着他:“我还想问你呢,你看这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要买,还能做什么? 买回去一个给她做套寻常穿戴的头面,另一个可以镶嵌在凤冠上,等他们成亲的时候,就给她戴上...... “我瞧着成色不错,配得上你。” 阮小梨又不是不识货,怎么至于连这东西的好坏都分不清?可这玩意儿得多少钱? “我不要这东西。” 她走的时候也不可能带走,还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贺烬面露失望:“你不喜欢?” 好不容易有件瞧得上眼的,怎么能不喜欢? 他心里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掌柜的:“没别的了?” 掌柜的低下头,这箱子里的可都是宝贝,随便一件拿出去,都能做旁的珍宝店里的宝贝了,竟然一件都没瞧上? 他偷偷看了眼阮小梨,这眼光也太高了。 他苦笑了一声:“侯爷您来,小人自然是紧赶着把最好的拿了出来,哪里还敢藏着?这是店里最宝贝的东西了......是小店没福气,没东西能入这位姑娘的眼。” 贺烬惆怅的叹了口气,看着阮小梨失望溢于言表:“真的没有喜欢的?” 阮小梨原本还在因为那一千两的坠子生气,现在见他这样,气不知不觉就散了。 她随手拿了根金簪子:“就这个吧,金灿灿的,顺眼。” 贺烬看了眼她手里的簪子,目光不自觉瞥向了箱子里的鸽血红,还是想要这个。 他正要给云水递个眼色,阮小梨的脸就怼了过来:“瞎看什么呢?” 贺烬有点心虚,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阮小梨狐疑的看着他,贺烬犹豫片刻还是将金簪子从阮小梨手里抽了出来:“你再看看那宝石,我都想好怎么用了。” 阮小梨幽幽叹了口气,你是想好了,可用的未必是我。 她垂眼看着贺烬:“真这么想要?” 这话听在贺烬耳朵里就是松口的前兆,他坚定的嗯了一声,抬手拿起一颗放进阮小梨手里:“我们把这颗,镶嵌在你的凤冠上怎么样?” 阮小梨心里一颤,眼神微不可查的暗了下去:“如果我们没有那时候呢?” 贺烬眉头一拧,下意识就要反驳,却又被阮小梨捂住了嘴:“我不想听你保证,我就想问如果。” 贺烬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迟迟没有开口。 阮小梨将手收回来:“就先留着好不好?不着急用,什么时候你忍不了了,再去用?” 等你再遇见一个很想娶的女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贺烬没听见她的未尽之言,只当她这话是愿意等的意思,用力点了下头。 第656章 虽然当着阮小梨的面,贺烬说是只要一颗,可一转身就给掌柜的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将两颗全都装了起来。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多少钱?” 掌柜的也算有眼力见,看出来了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这买卖就做不成了,顿时有些不敢开口,求助的看着贺烬。 贺烬扭开头咳了一声,偷偷将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往地面压了压,示意他往低了说。 掌柜的斟酌片刻,将价格砍了又砍:“侯府的生意,小人不敢赚昧心的钱,这一颗也才十万两......” 阮小梨一呆,随即音调猛地一高:“你说多少?!” 贺烬瞪了不懂事的掌柜一眼,都让你往地上说了,怎么还说这么高? 他连忙示意云水去付钱,拉着阮小梨哄她:“左右府里攒了那么多银子,不花也是放着。” 阮小梨看看掌柜的,又看看贺烬,她不是非要管贺烬花自己的钱,可是这也太贵了。 寻常农户人家,一年都未必能赚一百两,这宝石上来就是十万两...... “贺烬,你太败家了......” 贺烬眉梢一动:“那以后府里的银子你来管好不好?” 阮小梨还处在震惊里,完全没注意他说什么,贺烬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还抓着她想套她的话。 两人戳在门口拉拉扯扯,一时倒也顾不上旁人,完全没注意街角处,有人正远远看着他们,那人一身灰扑扑的斗篷,带着兜帽,帽子宽大,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没能遮住她眼底的愤恨。 “那是不是阮小梨?是不是?!她竟然还没死......贺烬竟然找到她了?凭什么?凭什么?!什么杀手,都是废物,都是废物!收了我那么多银子,竟然连个女人都杀不......” 她声音逐渐失控,尖利的叫喊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主意,不少人都朝她看过来,九文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半拖半拽的将她拉进了巷子里:“主子,慎言,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可不能再招人眼了。” 白郁宁被迫闭了嘴,眼睛却仍旧死死瞪着珍宝斋里的两个人,眼底的愤恨慢慢染上了疯狂。 她现在跟过街老鼠一样,连脸都不敢露,从堂堂公主,直接跌进了泥潭,过得生不如死......他们两个却在大庭广之下,不知羞耻的卿卿我我...... 该死!该死!!该死!!! 她眼底猩红,因为过于剧烈的仇恨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不能放过他们,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她要让这两个人后悔曾经欺辱自己,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狠狠盯着珍宝斋里的人,恨不得手里现在就有把刀,她要狠狠划了阮小梨的脸,让她再也不能勾引男人! 贺烬忽然毫无预兆的扭头朝这边看过来,白郁宁心里一凸,下意识蹲在了地上,躲开了对方的目光。 可对方却仿佛并不是随便一看,虽然没瞧见她,视线却仍旧在这周围逡巡,眼睛里带着犀利和警惕,像极了巡视领地的凶兽。 第657章 阮小梨垂眼看他:“怎么了?” 贺烬皱着眉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云水,你去那条巷子里看一眼,仔细一些,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云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连忙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沉凝:“爷,没有什么东西。” 贺烬又看了一眼那个巷子,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大腿,侧头看了一眼寒江,寒江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边跟着,凉京城发生了什么事都了如指掌,知道他这是不放心,想让自己去查查,连忙答应了一声:“奴才等会就去查。” 贺烬这才将事情放下,抬手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阮小梨立刻摇头:“不行,我们回去。” 只一个地方就花了这么多银子,要是再去别的地方......长公主回来怕不是要去找她算账。 贺烬还想劝她,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只好带着一群人打道回府。 等车队不见了影子,粮店外头堆着的一堆杂物后头,才冒出来两个影子。 九文怕白郁宁冲动,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主子,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等您拿回了公主的尊荣,捏死那贱人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咱们现在还是赶紧去猎场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白郁宁咬了咬牙才将目光收回来:“好,这些就先记着,我们走。” 他们赶着天黑看不清楚人的时候混进了外城,猎场仍旧在凉京,只是离着皇宫并不近,车马要走上半个时辰。 两人不敢引人注目,自然也没有车马可以代步,只能咬着牙一步步的走,山路难行,天色又黑,等他们到约定地方的时候,白郁宁只觉得脚底生疼。 等待的人却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怎么来的这么晚?再迟一会儿我就得轮值了,到时候你们就等着被当成刺客死在这儿吧。” 白郁宁咬紧了嘴唇没吭声,九文连忙上前赔笑,将一定银子塞进对方手里:“劳您担待,路上实在是难走。” 对方掂量了一下重量,随即面露嫌弃,可还是塞进了怀里:“行了,赶紧进去吧,直着走有个山洞,你们要的东西都在那里头......好心劝你们一句,夜深了,别到处乱走,不然会丢命的。” 白郁宁仍旧没有开口,九文感激的谢了两声,拉着白郁宁去找那人说的山洞,等走远了一些,白郁宁一把挥开九文的手:“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你做奴才上瘾是吗?对着他卑躬屈膝做什么?” 九文这些日子跟着她本就吃够了苦头,做这种事也是冒着丢命的风险,心态本就很紧绷了,可白郁宁这种时候竟然还要不分场合的闹脾气。 他火气顿时上来了,很想讥讽她两句,问问她是不是还把自己当成公主,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可话就在嘴边,一扭头却看见她满脸脏兮兮的,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火气不知不觉就顿住了,曾经骄傲的公主沦落到这个地步,心里大概的确很难受。 算了,和她计较什么...... 他叹了口气:“主子,现在吃得苦都是为了以后,忍一忍吧,只要明天的事情成了,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他其实更想去江南过寻常人的日子,可这么久过去,白家人也没来凉京,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不管白郁宁了。 但这话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了。 第658章 白郁宁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眼下没了发脾气的资格,很快闭了嘴,安静的跟在九文身后往前走,他们找了许久才发现那个山洞。 里头放着个包袱,包袱里头是干净的白衣和一些干粮清水,却并不多,大约只够他们吃这一顿的。 九文不由皱眉:“这人也太小气了,既然准备了,为什么不能多放一些?” 他说着话,还是将干粮分成两半,将大的给了白郁宁:“主子吃一点吧,攒足了力气,成败就看明天了。” 白郁宁随手接过来塞进了嘴里,却只觉干涩难咽,可这种时候也只能忍着了。 她皱着脸用力吞咽了下去,嗓子干拉拉的疼起来。 九文连忙递了水壶给她,她却只敢小小的喝一口,她这幅样子,身上还出了汗,总不能就这么换套衣裳就去,这些清水不止要用来喝,还得匀出来一些清洗一下身上。 可这些水太少了,紧巴巴的也不知道够不够,她也对那人产生了不满。 那人说他叫百里英,是青藤的侍卫,将他们带下山后就安置在了一座小宅子里,留了些散碎银两就没再露面,说的是她们现在身份尴尬,青藤不好和她见面。 她们便真的没再见过青藤,更别说越国那位打算和亲,来挑选新娘的另一位越国皇子。 白郁宁心里也嘀咕过,可当时她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心里打鼓也只能说服自己继续相信对方,好在百里英在围猎前一天来见了她,说要离开几天,等回来了就会带她离开凉京。 她立刻就意识到是到了秋围的日子,她逃下山就是为了这个机会,可是猎场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稍有不慎,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毕竟她现在不止不是公主,还是青莲庵私逃的姑子。 百里英似乎也知道带她进猎场很难,下意识就拒绝了,可她以情动人,说自己只是想偷偷见父皇一面,见了就走。 对方大概被她感动了,最后还是没能禁住她的哀求,答应了她。 至于这些衣裳食水,也是她撒了个谎才要来的。 她抿了抿嘴唇,一抬眼见九文也被那干粮噎的直瞪眼,犹豫片刻还是把水递了过去:“少喝点,不够用。” 九文没吭声,倒是的确没多喝,大概也知道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过得多苦,都得为了明天的事继续忍着。 夜色越来越深,外头起了风,山里本就寒凉,这风一来,越发让人忍不住哆嗦,白郁宁和九文紧紧挨在一起,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多时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是巡逻的侍卫经过了。 两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等人走了,才敢探出头来,远远的看一眼灯火通明的营帐。 那里,不管是皇室众人还是寻常的官员将军,都舒舒服服的睡在床榻上,饿了有美食,渴了有热茶,就算是梳洗,也有人会及时送上热水。 哪里会像她这样。 她狠狠一咬牙,等她爬起来,这些人......呵。 她抬手搭在腰带上,却没解开,而是借着模糊的月色看了眼九文:“你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九文有些无语:“奴才是个阉人,再说还这么黑。” “让你转过去你就转过去。” 九文没再吭声,但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白郁宁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一个隐约的轮廓,完全分不清正脸还是后背。 但这奴才的未来还要靠自己,应该不敢骗她。 她说服了自己,没在继续浪费时间,咬着牙解开了衣裳,可山里实在是太冷了,那水也是凉的,她虽然努力克制,可还是被冻得不停哆嗦,甚至连牙齿都在抖。 她狠狠哆嗦了一下,冷的几乎想哭。 第659章 后背却忽然一暖,她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是九文贴了上来:“奴才没回头,主子动作快点吧,容易着凉。” 虽然自己是被占了便宜,可白郁宁一瞬间心里还是有些感激九文,她已经太久没有被关心过了。 她运气怎么就这么差,遇见的都是混账。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咬着牙将身体擦洗干净,水壶里还留了一点水,她犹豫了一下才递给九文:“你还渴不渴?” 九文吞了下口水,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主子喝吧。” 白郁宁也的确渴,仰头就灌了进去,她将自己的旧衣服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没有弄脏这身新换的白衣,蜷缩着身体躺了下去:“你放心,等我以后拿到我该有的一切,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九文好像笑了一声:“主子快睡吧,天快亮了,奴才就在这里守着,时辰到了就喊你。” 白郁宁没再开口,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被九文喊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主子,咱们得先去踩踩点,好让您藏起来。” 白郁宁应了一声,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却觉得头有些疼,大概是昨天真的着凉了。 可现在别说只是得了风寒,就是缺胳膊断腿,她也得去。 两人偷偷摸摸的沿着猎场的方向走过去,按照百里英告诉她们的消息,皇帝这天会走最中间那条路,但后面会怎么跑说不准。 而越国皇子们会和一群权贵子弟走左边,姜国则会和一些武将走右侧。 两人偷偷到了左边那条路,此时还没到狩猎开始的时候,但已经有士兵检查过了场地,还驱赶了一些猎物到这附近来。 他们不敢出声,但隐约看见有和百里英穿着一样服制的人来巡视,这的确就是越国皇子们会走的那条线。 虽然不能钓到青藤很可惜,可既然都是越国皇子,想必对方的脾性不会差到哪里去,能得到她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一定会珍惜的。 不多时,一声号角声响起,两人精神一震。 “主子,开始了。” 白郁宁自然知道:“你回去吧,在山洞里等我,等我这里完了事我就去找你。” 九文看了她一眼,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等他彻底不见了影子,白郁宁才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将一枚丸药倒出来,盯着看了两眼,随即心一横塞进了嘴里。 那东西是她买到的秘药,能将男人勾的魂不守舍,她必须要保证对方去找她,所以这些手段就算卑鄙,也不能不用。 若是阮小梨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来,那药丸是她也存着,还打算用在贺烬身上的与君绶,只是贺烬没给她用的机会,可现在白郁宁却要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来冒这个险。 号角声再次响起,一群人催着马匹开始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白郁宁远远看见有人冲了过来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 她没有穿鞋子,昨天走路磨起来的血泡早就破了,这一路过来零零星星落下了不少血迹。 对方立刻被吸引,很快驱马追了过来,将她堵在了一棵树下:“女人?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你跑什么?” 白郁宁惊慌的抬头看过去,她满脸孱弱无辜,身上又伤痕累累,极容易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对方的神情果然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慢慢变了:“你是谁?” 白郁宁低下头:“我是大昌的公主。” 男人跳下马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正好,我是来挑选和亲新娘的,就选你了。” 第660章 长公主捻着棋子迟迟没能落下,皇帝看了两眼:“别挣扎了,反正也是输。” 长公主有些不高兴,扭头看了眼外头:“怎么那么吵?” 皇帝耳朵一动:“有吗?说起来越国和姜国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年轻人就是爱闹腾,这天都快黑了......” 他说着去端茶,可瞄了一眼棋盘,却发现有哪里不对:“昌平,你是不是偷偷藏棋子了?” 长公主“啪”的落下一子:“皇兄好端端的怎么给人扣罪名?臣妹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 皇上嗤笑一声:“打小就要强,看棋要输了就耍无赖......赶紧把棋子交出来。” 长公主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没有。” 皇帝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头,里头果然藏着两颗黑子。 他摇了摇头:“烬儿都那么大了,你这小毛病怎么还不改?” 长公主脸色通红,丢开棋子站了起来:“不和你下了,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让一让。” 说完转身就走。 皇帝既没拦她,也没怪罪她无礼,反倒笑了笑:“这点小事也要生气,倒是打小就惯坏了......罢了,乔万海,去看看有没有带什么好东西来,赶紧给她送过去......” 乔万海笑眯眯地答应了一声:“是,老奴这就去......咱们长公主人前谁不夸一句端庄大气,也就是在您面前还和以前一个样儿。” 这话虽然真假参半,可说得皇帝高兴。 他虽然有两个亲妹妹,但青藤的母亲早早就嫁去了越国,感情多少是生疏了,长公主却不一样。 他猜疑自己的儿子,猜疑自己的外甥,却不愿意去猜疑长公主,他们不只是一路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她还救了自己数不清多少回,甚至为了扶持自己上位,还嫁进了贺家。 虽然换来了上一任忠勇侯的从龙之功,却也将她一辈子都拴在了贺家,哪怕对方早逝她也只能带着孩子一个人过。 可就算是那么宝贝的儿子,自己罚了伤了,她也没来抱怨一句。 皇帝忍不住唏嘘,幸好他还有个妹妹,能让他在这高处不胜寒时,能有所慰藉。 然而长公主此时却并没有真的生气,回了自己的营帐,她也只是轻轻松了口气,皇家的戏,一旦要演,就得演一辈子。 孙嬷嬷走过来给她捏了捏肩膀,长公主抬头瞥她一眼:“哟,那阵风吹得,您老怎么肯往跟前凑了?” 孙嬷嬷手上用了些力道:“要不是心疼你刚从......你当我气性那么好过去?” 长公主被她捏的哎呦了一声,下意识要躲,见她放轻了力道这才重新放松身体:“知道本宫不容易就好,还要气我,谁家的奴婢做成你这样......” 两人都顾忌着隔墙有耳,说话都是点到即止,免得别旁人听出什么来,但就算如此也没多说,很快就说起了闲话,猜这次谁能拔得头筹。 乔万海就是这时候来的,捧了一堆小玩意,长公主瞧见里头有个面人,眼睛一亮:“怎么会有这东西?” 乔万海笑的谦卑:“皇上惦记着您喜欢,特意让人带来的,这不就用上了,皇上说了,下回铁定让着,不让您输。” 第661章 长公主挥挥手:“这话说得,本宫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谁会为了输几个子就生气?” 乔万海连忙跟着附和,说说笑笑几句才退出去。 长公主盯着那面人看了几眼,许久才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和落寞。 皇家啊...... 天色很快黑了,两国的人却都没回来,皇帝黑着脸命人去找,这才知道原来是两边不知道怎么碰到了一起,还打了个赌,要比谁的猎物多,于是就折腾到了现在。 皇帝各自教训了两句,青藤自然是听话的,可姜国人这次却也没再耍横,难得的消停。 皇帝心里有些奇怪,等人走了就喊了德瑞过来:“去查查,这姜国人不太对劲,看看他们在闹什么幺蛾子。” 德瑞连忙应了一声,派了人不着痕迹的沿着姜国人走过的地方搜索,却是一无所获,只能加了人手,将山林防守的越发严密。 而白郁宁此时却刚刚被九文背着离开了猎场,她脸色很不好看,虽然得偿所愿,也告诉了对方去青莲庵找她,可脚伤的厉害,对方也有些莽撞,将她弄伤了。 她眼下连路都走不稳当,只能让九文背着。 “主子,咱们真的回青莲庵?” 白郁宁点点头:“嗯,你放心,这次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我们先在那院子里呆两天,赶在围猎结束前一天再回去。” 她态度坚定,九文就没再说什么,背着她摸着黑往前走,可再往前就是内城,里头有宵禁,能不能进去且两说,就算进去了,也会被抓起来,还不如在外头什么地方等一等。 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紧紧挨着取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两人都精疲力尽,白郁宁头疼的越发厉害,等天亮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发热了。 九文不敢再等,连忙将她背起来继续往前。 而猎场的热闹仍在继续,甚至因为青冉的到来而更热闹了几分,以昌越两国的关系来说,娶了青冉便相当于多了一道保命符,不管以后哪位皇子登基,都会看在两国邦交的面子上,留这位越国驸马一命。 故而大昌皇子们,对她很是热情。 只可惜青冉有自己的想法,她虽然的确是为了和亲而来,却并不愿意将就,若是容貌没有谁合眼缘,至少骑射该让她佩服。 可惜跟着跑了一圈,也没瞧见谁格外出彩,都是一个武师傅教出来的,皇子们的水平也是半斤八两,硬挑都挑不出来。 她心里有些失望,但很克制的没有露出来,瞧见哪个皇子和她说话,也是客气又矜持。 但回了营地就钻进了长公主的营帐,再不肯露面。 长公主叹了口气:“若是当真没有喜欢的,宗亲里也有不少出色的儿郎,回头本宫去和皇上提一提,办个诗会,给你挑一挑。” 青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那就有劳姨母了......据说表哥是人中龙凤,姨母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长公主失笑:“你听旁人胡说,什么人中龙凤,那个混小子都要气死我......以后少不了机会见的。” 虽然没明确拒绝,可青冉还是听明白了,自己的婚事不定下,怕是见不到这位表哥了,她倒是也不在意,贺家树大招风,她也无意淌这趟浑水,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孙嬷嬷忽然撩开营帐的帘子走进来,脸色有些不好,长公主一愣:“你这幅样子......出事了?” 第662章 孙嬷嬷看了眼青冉,对方会意,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孙嬷嬷这才走近了些,压低声音开了口:“太子妃要生了,听说是胎像不好,原本东宫是不敢惊扰的,可是血止不住,不得不报了皇后,皇后又把消息传来了这里,皇上已经准备回去了。” 长公主坐直了身体:“太子妃?她何时有的身孕?” 孙嬷嬷叹气:“就是说啊,好端端地蹦出来个孩子,还眼看着就要不好了,皇上也是雷霆震怒,已经命太医院的人都去了。” 可既然跑到这里来报信,想必情况是真的不好了。 然而前不久才传发现了太子的消息,一转眼太子妃就出了事,怎么就这么巧? 这件事必定有蹊跷,是要去查的,可若当真查出了什么,那么当初太子在豫州的失踪,就也会让人觉得是一场阴谋。 长公主眉头皱的死紧:“皇兄可曾宣召我?” 孙嬷嬷正要摇头,外头就传来了乔万海的声音,长公主连忙走了出去:“怎么了?” 乔万海满脸苦涩:“回殿下,有噩耗传来,皇上正打算回京,说是既然您也不喜欢这里的热闹,不如一道回去。” 长公主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凉京城这是要乱啊,贺烬还伤着,又满心满眼都是......难免脑子不清醒,她的确该回去盯着。 “孙嬷嬷,收拾东西,咱们跟着銮驾一起回去。” 路程不远,可却是行色匆匆,皇帝直接去了东宫,长公主虽然是亲姑姑,这种时候也不好露面,只能先打道回府,等他们到的时候,贺烬和阮小梨已经等在了门口。 长公主叹了口气:“说了让你歇着,又到处跑什么?” 贺烬微微欠了欠身:“母亲一路可还安好?” 长公主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好的,就是......” 她看了眼贺烬,犹豫片刻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去你那里吧,外头发生了什么你是都听说了吧?” 贺烬点点头,神情慢慢凝重起来:“情况的确不太对......皇上龙体如何?” 长公主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雷霆震怒。” 太子一去了豫州就出了事,刚有了消息妻儿就出了事,皇帝太子之间的父子之争早就不是秘密,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像极了是他......人言可畏啊。 皇帝不可能猜不到这些,不提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体面。 “回去说吧。” 贺烬应了一声,眼看着到了主院,他抬头看了眼阮小梨,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阮小梨就明白了:“这一路奔波的确应该累了,我去泡些参茶来。” 贺烬点点头,见她走远了,才看向长公主:“虎毒不食子,未必就是太子做了这些......不过皇上到底是被算计了,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阮小梨离开的方向:“这么小心做什么?” 贺烬也跟着看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事情知道多了,对她不好。” 长公主摇了摇头,很不赞同:“既然想把人留下,就该把她卷进来,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你,再没人保得住她,这样才能留得住人......你倒好,气本宫的时候倒是口齿伶俐,到了她跟前就是个锯嘴葫芦。” 贺烬被教训的有些冤枉,他何曾故意气过长公主?只是算了,何必和自己母亲计较。 “母亲息怒。” 第663章 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懒得和他掰扯,他现在这幅样子,看着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不提这些了,说说正经事吧,旁的都好说,只是怕皇兄气头上,要拿你来做棋子,给你过多的封赏荣宠,你这身伤又是现成的由头,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想想就头疼,你可有什么法子?” 贺烬摇摇头:“皇命难违,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她倒是很想让贺烬出去避一避,可想着之前那个面人,她又狠不下心来。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兄长。 “终究是母亲对不起你。” 贺烬略有些惊讶的看过去:“母亲何出此言?” 长公主苦笑一声:“旁人的日子总也没有这样难过......先前宝珍气我不心疼你......母亲怎么会不心疼,只是......” “儿子都明白。” 贺烬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事情他虽然的确有被长公主的话刺到过,可说到底他们血脉相连,再说长公主不动阮小梨,这份恩,他也得记着。 “母亲不必自责,儿子打小就明白,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儿子眼下的锦衣玉食,身份地位都是母亲和皇上给的,总不能平白就受着,合该做些什么的。” 长公主没能再说出话来,谁家父母给了孩子东西,还要孩子记着恩情呢...... 气氛莫名就沉凝下去,贺烬笑了一声:“母亲当真不必如此,即便我太过招眼被人惦记上了,对方也总要掂量掂量他的本事够不够对上贺家,再说,儿子也不是个草包,不至于真的让他得手。” 话虽这么说,可总是让人心里不安稳。 贺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只好陪着她沉默。 阮小梨适时端了茶进来,打破了一室的沉凝,她将茶盏放到长公主手边的矮几上:“殿下请用茶。”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沿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瞧见托盘上的另一盏,其实并不是茶,而是一碗药。 阮小梨将药递给了贺烬:“赶紧喝了,去歇个午觉。” 贺烬面露无奈:“我每天都睡,今天能不能......” “太医说的,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快喝。” 贺烬只好闭嘴去喝药,随即被苦的皱起眉头,只是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抱怨,就只是闭着嘴。 阮小梨笑起来,将蜜饯塞进他嘴里:“就在你手边,怎么也不去拿?” 贺烬含着蜜饯并不开口,只是仰头看了她一眼。 长公主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唏嘘,她这儿子是认真了的,可惜想的太不切实际,成亲......怎么可能呢? 各退一步,做个贵妾多好? 只是她懒得去劝,左右他也是不会听的,何必再因此吵一架?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你歇着吧,本宫回去了,这些日子外头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你受伤的事反正凉京都知道,正好顺理成章不露面......就算皇兄真的有什么打算,总不好让你带着伤就去。” 贺烬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第664章 东宫的动静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就传来了噩耗,太子妃诞下一子,随后大出血,难产而亡。 为了堵住天下人揣测的恶意,皇帝不得不下旨厚葬,并重赏太子妃娘家吏部尚书陈家,还命人将刚出生的婴儿带进宫去,交给太后抚养。 此举虽然堵住了悠悠众口,朝野看着也很是平静,可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却开始露出端倪。 最明显的,就是永宁伯府的程夫人进宫去探望太后,直至天黑才出宫。 可说是探望太后,却谁都明白,她进宫是为了照料那个太子的幼子,太子不止是程家的外孙,也是他们未来的指望,这种时候他们自然要替太子照料好这个孩子。 情理上无可厚非,但内里却透着不信任皇帝的意思,皇帝心里自然恼怒,却半分都不能露出来,不止如此,还要怜惜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也生死未卜,而多加宠爱。 只是面上不管他做得多妥当,心里却总是有火气的,连带着早朝的时候都气氛压抑,朝臣们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长公主有心想去探望,可犹豫许久还是没动作,只亲手做了些点心,让孙嬷嬷送进了宫。 自从那天回来和贺烬说了几句话,她算是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便也没再和自己犟着,眼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去了主院,想着和贺烬一起用晚饭。 到了地方才发现青藤也在。 “给姨母请安。” 贺烬也弯了弯腰:“母亲。” 长公主摆了摆手:“又没有外人,都不要拘礼......你乱动什么?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 贺烬自己总是看不大清楚的,闻言便看向阮小梨。 “太医说是恢复的很好,也开始结痂了,只是还要养着。” 长公主叹了口气:“必然是要养着的......本宫做了些点心,你们尝尝。” 贺烬笑了笑,伸手轻轻一拽阮小梨:“母亲的点心做得很好,付将军也时常惦记着。” 长公主失笑:“她呀,人前看着威风凛凛,背地里就只知道嘴馋,本宫既然下厨,自然一个也不能落下,已经让人送去了。” 先前围猎的时候,付悉还让人来传话,说猎了东西给她送过来,要换些点心吃。 她脸上笑意不自觉加深,目光却落在了青藤身上:“你来了怎么也不去说一声?” 青藤连忙请罪:“不是有意瞒着姨母,是今日才从猎场回来,身上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不敢去碍姨母的眼,那些......” 他指了指院子里:“都是这次猎到的皮子,别的都好说,有个虎皮最适合冬日里驱寒,便先送过来,姨母让人硝好了铺上,就当是我的一点孝心。” 长公主的目光跟着落在门外,她不缺这些,但毕竟是青藤的一番心意。 “你有心了,青冉怎么没来?” 青藤顿时头疼起来,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原本以为青冉能在猎场上寻个如意郎君,谁料到一个没看上,现在看来少不得要请长公主帮着相看了。 “先前听青冉说可以办个诗会相看人......我归期已定,事情不定下来,心里实在不放心,只能来向表哥讨个主意。” “这事儿也好办,虽说太子妃新丧,可这毕竟是两国的大事,你只管和皇兄上书,将你方才的话说了就是,他自会明白。” 青藤点点头,略微松了口气:“有了姨母这句话,青藤便放心了,这就告辞了。” 长公主还想留他用晚饭,他不自觉看了眼阮小梨,要是她肯下厨...... 贺烬凉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殿下就留下吧,这次的猎物皇上赏了不少下来,其中便有你最喜欢的鹿肉。” 青藤瞬间便没了胃口,态度跟着坚定起来:“下次吧,我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说着就走,长公主好笑的看了眼贺烬:“你做什么要撵人走?” 贺烬垂着头不吭声,倒是也没否认自己的想法。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上次那顿鹿肉,和他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有些意外:“你和青藤殿下有矛盾?” 第665章 贺烬还是没吭声,他们之间算不算有矛盾呢? 好像不太好界定。 他将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反正除非他将阮小梨娶进门,否则是不太欢迎青藤来做客的。 阮小梨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看什么?我衣裳不对?” 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没瞧见哪里不合适,脸上就带了点茫然,还要再问,长公主就啧了一声,她嘲讽的看过来:“本宫还以为只有他蠢,现在看来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骂人? 但看在贺烬也一起被骂了的份上,还是算了,不计较。 晚饭很快被端上来,阮小梨帮着孙嬷嬷去布菜,母子两人就面对面坐着。 阮小梨听见长公主问了句饮食如何,睡眠怎样,贺烬都回答的简单干脆,然后两人便都不再开口。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两人不谈朝事家事的时候,就没别的可说吗? 孙嬷嬷叹了口气:“别看了,两人从没正经说过闲话。” 阮小梨已经不觉得意外了,不过想来也是,儿子毕竟不是女儿,有什么私密事情也不太好告诉母亲,话少是难免的。 “旁人家也是这样的吧。” 孙嬷嬷没再开口,只将饭菜摆好就退了下去,阮小梨起身去将贺烬推了过来,他们也是最近这两天才开始在桌子上用饭的,贺烬的伤口虽然在愈合,可毕竟一牵扯到还是会疼,桌子实在不方便。 但也劝不动他,他不肯去床榻上吃,总不能饿着他。 偏他还不喜欢让人伺候,一点伤患的自觉都没有,丫头就算了,寒江云水也不许进来,阮小梨只好时常看着他,不给他自己夹菜的机会。 就比如现在,贺烬筷子刚抬起来,阮小梨就摁住了他的手:“吃哪个?” 贺烬面露无奈:“我自己可以。” 阮小梨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吃哪个?” 贺烬叹了口气,眼底却带着笑意:“都好。” 阮小梨便挨个夹给他,他的确不是挑食的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当初在山村里的时候,窝头他也是这么啃的。 只是大夫说了要多用些补气血的东西,阮小梨刚要站起来去给贺烬盛一碗乌鸡汤,就见长公主拿着筷子半天没动弹,目光一直落在贺烬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由顿住了动作,长公主是不是想给贺烬夹菜? 她念头刚闪过,长公主就收回了目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夹了筷子菜放进盘子里,随即换了筷子去用自己的饭。 阮小梨试探着开了口:“殿下,能不能帮贺烬盛碗汤,我这里够不着。” 长公主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来接碗:“好......” “我够得着,我自己来。” 贺烬忽然开口,伸手就要去拿阮小梨手里的碗,只是不等他碰到,小腿就被踢了一下。 他微微一愣,困惑地看了过去:“小梨?” 阮小梨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够什么够?你够不着。” 贺烬有些茫然,他这个位置,怎么会够不着? 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辩解一句,小腿上就又被踢了一下,阮小梨这次看都没看他:“闭嘴。” 贺烬:“......” 第666章 贺烬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一顿饭都没敢再吭声,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连阮小梨夹进她碗里的姜都吃掉了。 可就算如此,长公主临走的时候,还是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贺烬越发茫然,他怎么了? 他不由看向阮小梨:“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阮小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又觉得人家母子关系这般都维持了二十多年,彼此间也没人说不好,她这多管闲事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吃饱了撑着的嫌疑,还是不提的好。 “没什么,在院子里慢慢走两步就回去歇着吧,你这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其实这话她说的也没底,毕竟她现在天天看着贺烬,说不定只是看的久了,习惯了,就觉得他这幅样子没那么不顺眼了,可要是换成旁人来看,兴许仍旧觉得他是虚弱苍白的。 贺烬点点头,拉着阮小梨的手慢慢走到院子里,站在树坑旁边往里面看。 那棵树打从贺家建府就在,虽然主院不想留它,可贺烬也没有要将树砍了的意思,所以嘱咐树农要仔细,只是换个地方,树还是该活着的。 这般折腾了几日,树总算被抬了出去,现在这里只剩了一个不小的坑。 阮小梨蹲下去抓了一把土,有些感慨:“这树好些年头了吧?冷不丁看见它没了,还有些不习惯。” “很快就会种上新的。” 阮小梨仰头看着他:“让我猜猜,你今天还是不会告诉我,是什么树。” 贺烬笑起来:“不过是这两天就种好了,不着急。” 阮小梨也没再追问,拍了拍手上的土就站了起来,伸手去搀扶贺烬,顺手在他皱起来的衣角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又起风了,回屋子里去吧。” 贺烬应了一声,脚却没动:“阮小梨。” “嗯?” “你刚才是不是摸了我两下?” “......什么摸你,是你衣裳皱了,我给你拽一拽。” “你是想在我身上擦手吧?” “......别冤枉我啊,我手上这么干净,怎么可能有土?擦什么?” “土?我什么时候说土了?阮小梨~你这叫不打自招。” “......你还睡不睡觉了?赶紧回屋子里去。” “我......”贺烬张了张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阮小梨一巴掌捂在了嘴上,女人凑过来认真地看着他:“你这伤晚上也不需要人照料了,是不是该去睡软塌了?” 贺烬一顿,气焰顿时消了:“......我冤枉你了。” 阮小梨这才收回手,伸手一掺他的胳膊:“知道就好,走吧,等会烫烫脚再睡。” 贺烬抬手擦了擦嘴唇上糊着的一层土,轻轻地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夜空的时候却忍不住笑了笑。 耳边忽然响起破空声,他一怔,猛地将阮小梨一拽,顺势往地上一扑,一道银光贴着两人的头顶穿过,“铎”的一声钉在了下人房的门板上。 暗处的侍卫们察觉到了动静,立刻跑了过来,贺烬打量了一眼阮小梨:“没事,去追。” 侍卫们循着暗器射过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其余人护着他们往屋子里退去。 阮小梨反手扶住贺烬:“你没事吧?有没有扯到伤口?” 第667章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清冷的缘故,贺烬的脸色很不好看,可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很小心,没有磕碰......” 他目光落在门板上,上面一支匕首钉着一张纸条稳稳地扎着。 阮小梨也看了过去,随即心脏猛地一提,这种送信方式她太熟悉了,而且还是扎在秀水的屋门上,是那个明公子。 时隔那么多天,他又冒出来了。 可是以往他都是背着人的,今天为什么要当着贺烬的面?他想干什么?那纸上又会写什么? 她下意识往前一步,想将匕首拔下来,贺烬的手却一紧,用力握住了她,连声音都沉了下去:“别过去......来人,去拔下来,小心些。” 侍卫应了一声,手上裹着布将匕首拔了下来,仔细确认了一下没察觉到匕首色泽有蹊跷,也没闻到别的味道这才将信取下来,展开一看却是一愣。 他反应不对,不管是贺烬还是阮小梨,脸色都发生了变化。 贺烬皱起眉来:“怎么了?” 侍卫抖了抖手里的信:“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写。” 阮小梨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去,还好,又是一张白纸。 其他人听见动静纷纷朝这里赶过来,谢润远远便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一进门便忍不住开了口:“这信给我吧,说不得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墨,要火烤或者水浸才能看出来。” 阮小梨刚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会是这种方法吗? 也对,对方无端端地,送一张白纸做什么? 上面应该是要写了东西的。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指,眼看着谢润伸手去接那张纸,呼吸不自觉急促了一些,她得想办法赶在谢润找出方法之前,将那张纸毁了。 “不必了,我自己琢磨琢磨吧。”贺烬忽然开口,将白纸从侍卫手里拿走,随手揣进了袖子里,“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阮小梨愣了愣,贺烬要自己看那信?那自己还有机会拿回来吗? 谢润似乎也很意外,又劝了一句,贺烬态度坚定的拒绝了,他只好叹了口气。 寒江和云水也没走,这府里竟然又进来了人,他们太失职了。 “奴才这就去加强警戒。” 贺烬点点头:“动静小一些,别惊扰了慈安堂。” 两人都答应了一声,贺烬这才去抓阮小梨的手,却刚碰到就是一愣:“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 阮小梨有些紧张,扯了扯嘴角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贺烬看着她,刚要说点什么,远远地却忽然传来一点火光,这距离很远,按理说应该看不见才对,可偏偏那地方位置高,而且看样子火势也不小,硬生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谢润敲了敲手里的扇子:“这么大动静,仿佛是山顶的林子起火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该在凉京就能看见,除非是山很高,而凉京附近这么高的山只有两座,一个是万佛山,一个是青莲山。 而万佛山,并不在这个方向。 贺烬眉眼一沉:“是青莲庵出事了。” 第668章 白郁宁算着时间,的确是赶在围猎结束的前一天回到了青莲庵,此时痷内正因为她的逃出生天而气氛古怪,毕竟没有人真的愿意在这种地方青灯古佛一辈子。 还要被无渡压迫欺辱。 静德和静顺心思尤为活络,毕竟她们是比其他人要更了解白郁宁的,她那副身体都能跑出去,凭什么她们两个不行? 两人心里有了别的想法,虽然每日里仍旧带着人到处搜寻白郁宁,可重心却已经从找人变成了探路,甚至几次冒险在金羽卫营地周围巡视,只是每次被营地里的人看见,都会呵斥她们回去。 可她们并没有因此就放弃,一定是有一条路可以下山的,她们要慢慢的找,仔细的找。 只是一连几天过去都没线索,让两人有些失望。 “难不成她是插上翅膀飞下去的?” 静德满脸不甘心,如果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受苦就算了,可凭什么有人能逃出去? 静顺眼底露出恶毒来:“也未必就是逃出去了,说不定是死在山里什么地方了,咱们才没发现。” 虽然知道她是气话,可如果她们出不去的话,倒宁愿对方是这种下场。 眼看着天要黑了,两人正要去找其他小尼姑,好结伴回青莲庵里去,什么东西却砸了过来。 两人起初都没有理会,只当是树上掉下来的,可静德随意一低头却看见那并不是石头或者树枝什么的,而是一块碎银子。 她连忙弯腰捡起来,静顺看见她的动作抬眼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静德将银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 静顺一愣,随即眼底露出警惕来,她拉着静德后退了一步,谨慎的打量着四周,银子不可能凭空出现,这周围一定有人。 “出来!” 对方也没有卖关子,很快从不远处的树后钻了出来,那是两个人,虽然都穿着男装,可其中一个就算化成灰她们也认识。 “静安!” 白郁宁皱眉,心里厌恶极了这个称呼。 两人却完全没心思管她怎么想,短暂的震惊过后竟很快走了过来,抬手就要抓她,九文连忙上前隔开:“你们干什么?!” 两人脸上露出急切来:“我们没想干什么,你怎么下的山?告诉我们怎么路在哪里......你放心,这恩德我们会记得的,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白郁宁冷笑了一声,报答? 她稀罕这两个人报答? 想起这两个人拿着拂尘抽她的样子,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让她们生不如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下山是吧? 她心里冷冷笑了一声,脸色却变得十分柔和:“下山的路我当然知道,可你们真的要下山吗?” 两人忙不迭点头,白郁宁神情却带了几分唏嘘:“你们是不是以为下了山就有好日子过了?不,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旦下了山,你们就会成为过街老鼠,甚至连脸都不敢露,别说活的像个人,甚至连乞丐,连条狗都不如。” 这话说得有些恐怖,两人面露怀疑:“不可能吧,我们之前也在宫外生活过......” 白郁宁一哂:“没进宫的人,和进了宫又逃出去的人能一样吗?若外头真如你们想的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回来?” 两人一时被噎住,是啊,她为什么要回来? 第669章 她们看过来的目光,慢慢从怀疑变成了忐忑:“外头的日子真的那么难过?” 白郁宁叹了口气:“傻丫头,不是外头的日子难过,是咱们这样的身份去了外头不好过,就这么偷偷摸摸的下山,咱们就是逃犯,被打了杀了,都不会有人管,命如草芥。” 两人没能说出话来,但眼睛却暗淡了下去。 白郁宁心里一笑,知道她们这是上钩了,话锋立刻一转:“可我这趟不是白出去的,得到了一个消息,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有一个让你们恢复公主身份,还能风光大嫁的好机会。” 能有这种好事? 静德静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意动,可理智却仍旧是怀疑的,不管怎么说,她们对白郁宁可说不上好,有这种好事她没理由会想到她们两个。 似乎是猜到了她们在想什么,白郁宁很快就冷哼了一声:“当然了,如果不是逼于无奈,我也不想选你们,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制服了无渡,我们谁都别想出去......我需要帮手,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制服无渡? 那个老妖婆在青莲庵里积威甚重,可不是好处理的。 看出她们打了退堂鼓,白郁宁心里有些嘲讽,就这点胆子,还想逃出这人间地狱? 简直活该被踩在脚底下! 她一仰头:“你们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有的是人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静顺忍不住了:“你一直说,也不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机会......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就凭你们不信我,就得在这里做一辈子尼姑。” 白郁宁语气陡然锋利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蔑,说的两人脸色涨红,可不过片刻她就再次缓和了神情:“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越国和姜国的使臣来了,是来求娶大昌公主的。” 这个消息虽然她们不知道真假,但越国和大昌每一辈都有联姻,这是他们清楚的,所以这话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可是,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静顺忍不住开口:“宫里那么多公主,还能轮得到我们?” 白郁宁脸上露出骄傲来:“原本是轮不上你们的,可我不一样,我和越国皇子素来交好,之前能下山也是他帮我的,这次和亲,对方答应了一定会选我。” 两人顿时激动起来:“真的?那我们......” 白郁宁心里越发嘲讽,这俩蠢货,上钩了。 她一哂:“你们想嫁去越国是不行了,但姜国却要求娶三位,你们的机会就在这里,好好帮我,我会在越国派人来接我的时候,带上你们两个的。”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仍旧存有疑虑,可比起这么生不如死的在青莲庵呆一辈子,倒不如赌一把。 “好,我们听你的。” 白郁宁满意一笑,换回了尼姑的衣裳低着头在两人遮掩下回了青莲庵,当天三人就借着送饭的机会,将无渡打晕捆了起来。 两人还是有些慌:“今天晚上真的会有人来?” 白郁宁神态笃定:“当然,他爱我如狂,绝对会来找我,到时候,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就一定能离开这里。” 她看了眼山下的路,有那能让人销魂蚀骨的迷情药丸子勾着,那个男人一定回来的,到时候只要山上一着火,将旁人引上来,这桩婚事,不成也得成。 至于其他人...... 她柔弱的笑起来,大火无情,能怪得了谁呢? 第670章 青莲庵的火越来越大,即便是深更半夜还在宵禁,凉京城还是热闹了起来,毕竟秋日干燥,若是那火借着风势,窜进林子去,可是大祸。 贺烬连忙命云水带着家奴们去帮忙:“先将附近百姓迁走,等火势止住了再说。” 云水答应了一声连忙走了,他远远看着山顶的亮光,心里微微一沉,白郁宁可真是豁得出去,这一场火,她身上不知道要背多少人命。 “在这里看着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去休息。” 阮小梨见他站着不动弹,便劝了一句,贺烬点点头:“说的也是,再说府里也不太平......” 他说着话去摸袖子里刚才塞进去的信,却摸了个空,他微微一愣,垂眼四处看了看,不见踪迹。 那信他的确是放起来了,这点他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会不见了? 有人拿走了? 可他从来都不爱与人亲近,若是有人靠近他一定能察觉,除非是...... 他侧头看了眼阮小梨,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看他,只是手紧紧握着,仿佛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他目光微微一闪,想问她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却没能说出来,偏谢润走了过来:“爷,那信还是给学生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贺烬总觉得在谢润开口的时候阮小梨的身体紧绷了一些。 他垂下眼睛,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必了,都散了吧。” 谢润见他态度坚决,便没再纠缠转身走了,寒江怕有人趁乱出幺蛾子,决定在院子里守夜。 回了屋子,阮小梨主动凑过来给他更衣,贺烬没说什么,只是等衣服挂在架子上的时候,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袖子里不见了的纸又回去了。 他沉默下来,站在架子旁边许久都没动弹,直到阮小梨喊了他一声,他才抬头看过去:“你喊我了?” 阮小梨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她下意识低了低头,避开了和他的对视,然后才应了一声:“你怎么了?怎么站着不动?” 贺烬摇摇头:“没什么,在想这封信是谁寄来的......你先睡吧,我去按照谢润说的法子试一试。” 阮小梨说了声好,眼看着贺烬拿出那张纸走远,然后进了小书房,半晌都没发出动静来,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还好没发现破绽。 可是这个明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和他明明没有任何牵扯,现在这信一送过来,反倒像是她曾经和他合谋过什么一样。 若是被贺烬误会...... 她回凉京,的确是对贺烬充满敌意,这点她不怕对方知道,反正他们本就没什么未来,可她没做的事情,实在是不愿意白白担上罪名,被人冤枉的感觉,可是很糟糕的。 这个明公子,真的是好可恶。 她想,她可能是要去西城门口的那家涤烦茶楼看一看了,对方当初既然约她在那里见面,那么那里应该会和他有关系。 怀揣着满腹心事,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忽然惊醒过来,她猛地想起来,那封信虽然看着只是一张白纸,却并不是那么好伪装的。 那是被匕首扎在柱子上的信,可她替换的那张纸上,没有破洞。 贺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信被掉过包! 第671章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去补救,可随即就想起来太晚了,这么久过去,贺烬该发现的早就发现了。 她一时间心口有些发凉,那封信上会写着什么? 若是贺烬误会了,会不会又变回很早很早之前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一时竟有些不愿意接受。 门却在这时候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这个时候,进来的只会是贺烬,阮小梨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选择了装睡。 或许是有些逃避心理在里头,能晚一点是一点吧。 贺烬也十分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过来,他去洗了脸,又换了衣裳,然后步履缓慢的来到了床边,却没有上去,就是站在床边看着。 阮小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握了起来,贺烬为什么不动?他在想什么? 是察觉到了不对,所以在探究她,审视她吗? 各色纷乱的念头占据了脑海,阮小梨的呼吸有些不稳,这装睡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可就在这时候,贺烬动了。 他动作干脆的将手伸进了被子里,在阮小梨腰上轻轻一挠,阮小梨猝不及防,险些从床榻上弹起来,虽然满腹心事,可那股痒意还是一路钻到了心口。 她本能的笑出来,然后手忙脚乱的去抓贺烬作乱的手:“哎哎哎,别挠,别挠......” 贺烬垂眼看着她:“还想装睡?你有没有睡着我能看不出来?” 阮小梨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期盼太过强烈,她看贺烬竟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这幅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可不应该啊......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强撑着露出正常的样子来:“没装,刚醒。” 贺烬轻轻嗤了一声,语气变得十分笃定:“不信,这些日子肯定习惯我陪着了,我不在你都睡不着。” 阮小梨一噎,实在没心力和他计较,索性默认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贺烬倒是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很快撩开被子钻了进去,将她往身边拽了拽,阮小梨克制着离远了一些:“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贺烬叹了口气:“真麻烦。” 阮小梨还惦记着那封信,犹豫许久还是装作不在意的开了口:“信上写了什么?很重要吗?” 贺烬侧头看过来,脸上带着点无奈:“谢润一定是闲书看多了,哪有什么需要火烤才能露出来的墨迹,我刚在火上烤了一下就烧着了,灭都灭不了。” 阮小梨愣住:“烧......着了?” 她担惊受怕半天,贺烬竟然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现就烧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过去:“那你为什么呆了那么久?” “有几封信拖着很久了,就写了封回信......很晚了,快睡吧。”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阮小梨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大概是之前精神太紧绷,这一放松,疲惫立刻就涌了上来,她刚闭上眼睛,意识就昏沉了起来。 贺烬等她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才扭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靠近了些,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了怀里。 阮小梨,我信你不会害我。 第672章 许是前一天睡得太晚,第二天天色大亮了,贺烬才睁开眼睛,阮小梨还在睡,贺烬低头看了看她,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却小心翼翼的没有把人吵醒。 他撑着床榻坐起来,不等出门就听见外头洒扫院子的粗使婆子正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有字眼断断续续的飘过来,隐约是使臣,偷情几个字。 贺烬就明白了,是昨天晚上青莲庵上发生的事。 他抬眼看了看远方,山上的火已经扑灭了,但显然今天的凉京城注定要比昨天的青莲庵热闹,不止粗使婆子在说这些,就连来种树的树农也在说闲话。 但这种事他不必刻意去打听,云水一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听回来转告给他的。 不多时,云水果然风尘仆仆的进了院子,一进屋子就关了门:“爷,皇上今天早上下旨召回安宁公主了,将她的封号改成了乐城。” 大昌的公主改封号是寻常事,按照惯例,公主出嫁的时候会获得自己的封地,封号也会跟着封地而改变,可是到白郁宁这一代,因为儿女太多,所以封地这件事就被不约而同的忘了。 就如先前嫁进胡家的文宁公主,只是得了一笔嫁妆,连个公主府都没有,更别说封地。 而白郁宁这个乐城公主的封号,就是沿袭了旧制,也就是说,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其他公主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位置很耐人寻味,先前姜国一直要求与大昌交换三座城,这次却松了口,只要求允许他们姜国在丰州下辖的穆林草原放牧,而乐城,就是穆林草原上的一座小县城。 云水啧了一声:“皇上昨天虽然没去,但今天去宣旨的太监,那脸色......圣旨奴才也在旁边听了,措词可不太好,皇上下旨的时候恐怕气的不轻。” 这倒不是他胡说,昨天那么大的火烧起来,救火的金羽卫,巡城卫,还有普通百姓,乌压压一大片都上了山,结果刚到地方就看见衣衫不整的白郁宁被使臣抱在怀里。 虽然对方说是被他救出来的,可旁人又不傻,怎么就刚好去的那么及时?到的甚至比山脚下的金羽卫还快? 分明就是偷情的时候庵里着了火,他们这才不得不出来,还编了那么一套说辞。 所有人都以为青莲庵里的公主们是在为国祈福,可她们却做出了和使臣在佛门这种清净地方私会的龌龊事,皇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这若是换成寻常人家,为了维护家门声誉,只怕姑娘家早就被打死了,可这是皇家,而使臣还愿意求娶,皇帝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那救人的说辞,顺水推舟赐了婚。 只是悠悠众口却堵不住了。 贺烬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所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若是不将事情闹这么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使臣要娶的人是她,她就会被悄无声息的替换,她大概是清楚这一点,才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可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这以后的日子......” 贺烬神情冷淡:“她还有名声吗?你忘了她为什么去青莲庵了?” 云水一时被噎住,片刻后叹了口气,也对,名声这种东西,似乎只在大昌有用处,不管是越国还是姜国,都不在乎这些。 若是离开了大昌,的确就不算事了。 屋子里传来动静,大约是阮小梨醒了,贺烬摆了摆手,示意云水下去,可对方刚要走他又将人喊住了:“让府里的人都闭嘴,她是我带回来,又请母亲亲自送进宫里去的,眼下让皇家丢了这么大的人,母亲若是知道,心里恐怕会不痛快......” 第673章 “你就是瞒得再严实,本宫一出府门,该听的不该听的,也还是能听见。” 长公主的声音忽然隔着门板响起来,打断了贺烬的话,随即房门就被推开,露出她满是恼怒的脸来。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这次是儿子连累了母亲。” 他微微欠身行礼,被长公主一把托住了胳膊:“消停些吧......倒是也怪不得你,本宫当初也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个大度端方的女子,原来为了一己私欲,当真能家国不顾。” 她说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好,既然她处心积虑要嫁,本宫就看看,换个地方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这倒也不是气话,没了大昌撑腰,这和亲公主就什么都不是,到了异国他乡,周遭虎狼环伺,还想立足? 做她的春秋大梦! 她狠狠一甩袖,抬脚坐在了主位上,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少了个人:“她人呢?又支出去了?” 贺烬连忙示意长公主声音低一些:“还睡着,刚才听见了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醒? 长公主面色古怪,她上下打量着贺烬,随即露出恼怒来:“明知道自己有伤,也不克制一些......刘太宁没说要禁房事吗?” 贺烬一愣,随即脸色涨得通红:“母亲,您误会了,我......我什么都没做!” 长公主狐疑的看他一眼,见他满脸窘迫,也后知后觉尴尬起来,她扭开头咳了一声:“没做就没做,吼什么?本宫哪里知道她就是这么懒?” 贺烬有些不高兴:“她只是昨天睡得晚,平日里勤快的很。” 长公主有些糟心:“不提这个了,本宫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她,刚才宫里来人,皇上让本宫办个诗会为青冉选婿,朝中的青年才俊你比本宫熟,拟一份名单出来,旁的不提,要家风严谨,人品贵重......” 她忽然想起来似的拍了下手:“对了,听说付悉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姐的遗孤,先前围猎的时候还拔了头筹,你可认识?若是人品过得去,也请来,这满凉京城,最清净和睦的,还是付家。” 付悉? 贺烬蓦的想起冯不印来,不会是他吧? 他摇头:“不成,他不能来侯府。” 那可是绑过阮小梨的人,虽然阮小梨眼下的身份,没什么名声上的顾虑,可他怕见到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揍对方一顿。 长公主失望的叹了口气,却没强求,只是看了眼屋子:“把人请出来吧,诗会这事琐碎的很,本宫懒得折腾,让她跟着去跑跑腿吧。” 贺烬一怔,长公主这是......要教阮小梨掌家? 第674章 虽说长公主极有可能真的是嫌诗会麻烦,才喊阮小梨过去的,可看在贺烬眼里,仍旧觉得这是她接受了阮小梨做为儿媳的兆头,不自觉便高兴起来。 “谢母亲。” 他郑重其事的朝长公主道谢,看的长公主有些不痛快:“让你消停些......罢了,本宫先回去了,青藤赶着回越国,筹备的时间很紧,用完早饭就让她过去开始学吧,不要耽搁了。” 贺烬连忙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开才推门进去找阮小梨,对方正靠在床头发呆,贺烬扶着墙慢慢走过去:“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一睁开眼睛,就听见了长公主那句青藤赶着回越国。 她有些不想起,也不想去跟着长公主学着怎么筹办诗会,时间真的不多了,她想在贺烬身边多呆一呆。 她勾了勾贺烬的手指:“我不去慈安堂行不行?” 贺烬只当她还是忌惮长公主,反手将她的手拢在手心里:“我送你过去,虽然这幅样子帮不上忙,但能陪着你。” 贺烬跟着她? 那还算不错,阮小梨就没再推辞,被他拉着坐了起来,又下地换了衣裳。 顾及着待会要跑来跑去,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越国的衣裳拿了出来,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这衣裳袖子窄,腰身也束的紧,比起大昌服制的宽袍大袖来说,行动要方便许多。 可刚换好,贺烬就抿起了嘴唇,满脸都写着不痛快。 阮小梨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贺烬瞄了一眼她露出来的脖子和锁骨,只觉得白生生的晃人眼,这得多少人看? 其实早先阮小梨在春风楼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的,那时候他就看不过眼,可管不了,现在阮小梨多少也肯听他说点话......应该可以提一提吧? 他斟酌了很久,还是拿了件斗篷出来:“风凉,披上这个。” 阮小梨看了看外头明媚的阳光:“看着很暖和。” 贺烬还是很坚定的给他披上了:“出去就冷了。” 阮小梨困惑地看他一眼,但没和他计较,由着他披在了自己身上,随后把他撵上了轮椅,推着他往慈安堂去。 看见两人一起来,长公主倒是也没意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桌子上备着的笔墨纸砚:“烬儿的名单就在这里写,阮小梨你过来,这是府里的菜品单子,点心果子之类的可以去铺子里买,样品已经送了来,你尝着哪些好就留哪些......本宫去看看器具。” 差事倒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两人只能应是,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去做事。 慈安堂里立刻热闹起来,贺烬那边倒还算清净,阮小梨跟前却是数不清的下人流水一般端着菜品往跟前送。 莫说彩雀,就连秀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都有些震惊,阮小梨倒是还算淡定,只是吃着吃着就热了。 她扯开斗篷,随手丢给彩雀,却一转身就见贺烬站了起来,然后径直走过来,将她刚丢给彩雀的斗篷又拿了回来:“这院子里没点地龙,还是穿着吧,不然会着凉的。” 阮小梨抓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额头:“是不是要出汗了?” 贺烬抿了抿嘴唇,阮小梨竟然真的热。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她的锁骨,这太晃眼了。 可是她热...... 他叹了口气,将斗篷给了彩雀,却也没走,而是戳在阮小梨身后,见谁多瞄一眼就瞪过去。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脾气素来都严苛,被他这么瞪着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时间都有些瑟瑟发抖,几乎连盘子都端不稳。 阮小梨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扭头看了眼贺烬,再看看下人,又看了眼斗篷,短暂的茫然过后,醒悟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锁骨:“你在忌讳这个?” 第675章 贺烬扶着桌子咳了几声,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咳,还是为了掩饰尴尬。 阮小梨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男人这么小心眼...... 好像,也不是没有过。 她蓦的想起当初第一次穿越国衣裳的时候,贺烬是大发雷霆的,逼着她回去换衣裳,当初她以为是贺烬觉得自己穿红色不合规矩,现在想起来,该不会是...... 她扭头看着贺烬:“你当初不让我穿越国的衣裳,就是为了这个?领口太大?” 贺烬皱了皱眉,当时他们周围虽然只有几个丫头和白郁宁,可他们的目光...... 不行,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 “他们在轻薄你。” 阮小梨忍不住笑,她当时连门都没来得及出,谁有机会轻薄?再说白郁宁也穿了,你怎么就不管...... 穆丹那句话忽然又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说,她没在贺烬身上看见对白郁宁的喜欢......所以才不管对方有没有被人看,被人轻薄吗? 阮小梨心跳的有些快,她掩饰性的扭开头,将斗篷拿起来往身上披,贺烬却又拦住了她:“算了,你热,我在这里盯着,他们不敢乱看。” 阮小梨哭笑不得,他们是不敢乱看,可待会儿就要摔盘子了。 她将丝帕抽出来系在了脖子上,将锁骨全遮了起来:“侯爷,这样可好?” 贺烬伸手摩挲了两下,手迟迟不肯拿开,阮小梨被他摸得不自在,干脆将他的手拽了下去:“快去写你的名册。” 她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去吃点心,可就算贺烬没在身边捣乱,她还是没能继续多久,因为太撑了。 早知道这些东西一样一个都这么撑,她早上就不该用饭。 她叹了口气,盯着面前的点心愁苦的叹了口气,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她面前的点心:“......味道不错,留下吧。” 阮小梨扭头看过去,这才瞧见贺烬根本没走,真是的,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她瞪了对方一眼,他却只是笑:“吃不下了?我替你尝。” 阮小梨摇头:“你要忌口呢,这里面说不得有什么东西,还是小心些吧......这一定是长公主知道我之前糟蹋了你的心意,故意的。” 贺烬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糟蹋心意指的是自己买的那些点心。 “这么点小事何至于,再说母亲也不知道这些。” 阮小梨咬着牙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然后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要不要,不好吃......你去买那些东西,就没给长公主也带一份?” 贺烬一怔,随后才摇摇头:“母亲不爱吃那些。” “你买了她就喜欢。” 贺烬倒是从善如流:“好,下次我买两份......吃不下就别吃了,你为什么要一整块都吃进去?” 阮小梨艰难的吞下去:“那不然呢?吃一口就丢掉吗?多浪费?” 贺烬眼底露出无奈来:“给我吃。” “都说了你要忌口。” 她又拿起一块点心,却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只好让他们先下去,彩雀端了茶来:“姑娘,快喝一口。” 阮小梨苦了脸:“一口都喝不进去了。” 贺烬抬手摸了摸她的胃,果然凸了起来,只好一下一下轻轻地给她顺,见她难受的一直皱眉头,眉宇间也跟着多了个疙瘩:“吃不下还要硬吃?你那个脑袋是......” 阮小梨瞥他一眼,贺烬一顿,嘴边的教训立刻咽了下去,片刻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让他们去做些消食的汤水来。” 第676章 长公主一回来就见两人这幅样子,脚步不由一顿,脸上神情变得很复杂:“这是......有了?” 贺烬一时没听明白,阮小梨的神情却骤然暗了下去。 贺烬也跟着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阮小梨是把这茬放下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时间一久总会过去的,等他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的时候...... 他摇摇头:“不是,就是吃撑了。” 长公主的神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你真是......孙嬷嬷,去熬些消失的汤水来。” 阮小梨收拾好心情摇了摇头:“已经在熬了,一会就好。” 这话说的蔫哒哒的,很没有精神。 长公主本以为给了她一个轻省的差事,哪料到她还能撑到这幅样子,也不敢再让她继续做,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还以为人出去了一趟真的聪明了不少,原来是她想多了。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回去吧。” 阮小梨要消食,贺烬也不能快,两人便沿着路慢慢溜达了回去,她想起长公主刚才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殿下现在肯定嫌弃死我了。” “我觉得母亲喜欢你。” 当初对着白郁宁,明明她们还是血亲,他那母亲也是端着架子的,可对阮小梨的态度却自在多了。 只是婚事上仍旧不肯松口,算了,不能急于求成。 阮小梨只当他在安慰自己,对他的话也不在意。 两人慢悠悠的到了花园,就听见外头传来示意百姓回避让路的铜锣声,阮小梨好奇的侧了侧头,什么大人物来凉京了? 她忍不住往外头看了一眼,却因为隔着一堵墙什么都没能看见。 贺烬却仿佛是知道什么的,脸上不见意外,只有些意味不明的开了口:“是白郁宁回来了。” 阮小梨一愣:“她不是在青莲庵?” 贺烬便将早上从云水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阮小梨恍然:“所以,她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和亲公主的身份?” 贺烬点头:“嗯,不过你放心,就算现在朝中的人对她有诸多迁就,可她毕竟犯了众怒,又是赐了婚的人,不能出来招摇,我也不会再给她伤害你的机会。”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伤害她? 她和白郁宁的确有很多过节,可要说伤害......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贺烬一怔:“青藤没有告诉你?” 阮小梨摇头,为什么事情又扯上了青藤? 贺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刺客刺杀的事阮小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以为青藤会查清楚告诉她的,却原来并没有。 可说实话,他也并不想提,因为提起那件事,自然而然会想到那个孩子。 可眼下,也不好不说。 他叹了口气:“......你昏迷的时候经历过一场刺杀,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承认了是她雇的杀手。” 阮小梨有些惊讶,刺杀?怪不得她醒过来的时候,会在冯不印那里,当时她怎么想的来着? 她以为贺烬要赶尽杀绝,才会将自己交在那个土匪手里。 她那时候是真的走投无路,偌大一个凉京城,却连一个可以投奔的人都没有,可她又不能死,她还有仇要报,怎么能那么容易就去死...... 最后她只能去求助并不算熟悉的青藤,可惜使馆的人不认识她,不肯让她进去,她就站在门外等,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她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滂沱的雨声,那天的雨真的很大,打在人身上生生的疼,她站在雨里,什么都看不清,身上却越来越冷,甚至连血液都开始失去温度...... 身上忽然一暖,贺烬张开怀抱拥住了她。 阮小梨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贺烬,别这样,你的伤......” 第677章 贺烬慢慢收紧胳膊:“阮小梨,你在发抖。” 阮小梨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她的确很冷,手脚都是凉的,原来有些事情不是说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 可是,她不想再提了。 她身上受得再多的苦,都不想和贺烬去算这笔账,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孩子,如果能生下来...... 但是没有如果了。 她的血肉,贺烬拿他自己的还了,她还能怎么样? 她本就是个没出息的人,就这样吧,等时间到了,就远远地离开这里,和贺烬,互不相欠。 她抬手慢慢搭在了贺烬的手背上,一点点收紧。 外头的铜锣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仿佛就隔着一道门,可回宫的路是不该走这里的,除非,白郁宁是故意的。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她以为她和白郁宁之间只是小恩怨,却不想竟是一场生死仇,那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真的是太客气了。 她歪了歪头,轻轻蹭了下贺烬的脸颊:“我们回去吧,我有种预感,这次诗会,她会来。” 贺烬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松手,他将阮小梨两只手包进掌心里,默默地给她暖着:“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 阮小梨心里轻轻一颤,比起那句不会让人伤害她,这句话听起来可让人喜欢多了。 阮小梨犹豫了,侧过头去轻轻亲了他一下:“赏你的。” 贺烬愣住,等阮小梨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他才迟钝的抬手摸了下脸颊,阮小梨亲他了...... 他抬头朝人看过去,阮小梨快走了几步,已经将他落下了,但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她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发烫,他下意识抬脚走了过去,一进了屋子,他就将阮小梨抵在了门上,垂着眼睛看她,目光越来越炽热。 阮小梨眨了眨眼:“干什么?” 贺烬声音已经哑了:“你刚才亲我了......” 阮小梨脸红了一下,又有些想笑,她又没打算否认,贺烬干嘛要再说一遍? “所以呢?” 贺烬声音越发嘶哑起来:“我想......得寸进尺。” 阮小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得寸进尺是什么意思,有些窘迫,有些羞赧,却只是笑了一声:“你做不到。” 贺烬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做不到? 他怎么可能做不到?!算起来他上一回还是在山村里的时候,再有三个月都要一年了! 一年了! 他眼睛有些发红:“你这是不是答应了?” 阮小梨轻轻一点头:“我是没打算反对......” 贺烬的头立刻低了下去,却又被阮小梨捧着脸硬生生抬了起来,他有些憋屈:“你不是不反对吗?阮小梨,我快憋死了......” 阮小梨脸色发红:“我是不反对,但是太医反对,他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干。” 贺烬的憋屈立刻变成了气急败坏:“不听他的,我行。” “你不行。” “我行!” 阮小梨一把捂住他的嘴:“别闹啊,养伤要紧。” 贺烬:“......” 第678章 虽然诗会他们没能帮上什么忙,可长公主身边的人却都能干的厉害,事情进展的都十分顺利,等贺烬将请柬写完,让下人送出去的时候,府里用来开宴的宴厅早已经收拾妥当。 既然是用来选婿,自然要让青冉能看见外头的男子,故而男女虽然仍旧分席,中间却只用了几张竹帘分开。 好在这次诗会,长公主并没有单纯的只邀请青年才俊,更多的是连同家中长辈也一道请了过来,所以男女大防上也不必那么严苛。 两家的婚事,是不能只看个人的,若是父母不德,儿子再好也不能结亲。 诗会的日子一到,大清早的外头就热闹了起来,阮小梨刚醒过来就听见贺烬在外头和人说话,听声音像是寒江。 她拿了衣裳换好,洗漱完刚要梳头就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贺烬慢慢走进来扶着床榻坐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吵醒了?” 阮小梨点点头,虽然隔着院墙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还是往窗户外头瞧了一眼:“听着真热闹......你可以不去吧?” 贺烬点点头又摇摇头:“完全不露面也是不好的,不过母亲请了二叔来待客,我只是去走个过场就好。” 毕竟是在侯府,他这个当家人一面都不露,就太失礼了。 阮小梨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若是可以,她倒是想跟着贺烬出去,可那样除了给对方添麻烦,并没有实际用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头发慢慢挽起来。 院门却被敲响了,寒江去开了门,没多久便进来个眼熟的丫头,应该是慈安堂的人,大清早的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头发挽好,抬手示意贺烬别乱动,这才推开门走出去:“怎么了?” 那丫头正和寒江在院子里说话,见她出来便屈膝行了一礼:“殿下说慈安堂人手不够,想请姑娘过去帮帮忙。” 阮小梨愣了愣:“我?” 今天的慈安堂应该宾客云集,她这样的身份过去......不合适吧? 再说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她下意识要拒绝,那丫头似乎看出来了,目光往她身后一瞥,又行了一礼:“爷怎么说?殿下说有些事情迟早都要学的,倒不如现在就着手,也免了到时候手忙脚乱。” 贺烬还是跟着她出来了,真是说不听。 可眼下更重要的是丫头这话,暗示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她不回头就知道贺烬的眼睛现在一定是亮的,可她却忍不住皱眉,长公主这是在说接受她了吗? 但她是知道自己会走的。 她心里有些古怪,忍不住看向贺烬:“这话一定不是你想的......” 贺烬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殷切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去一趟吧,虽然这次达官贵人不少,可当着母亲的面没有人敢为难你......我这幅样子也帮不上忙,你就当是替我去照料母亲。” 这顶高帽子戴的,让人可怎么拒绝......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只怕我去了,反倒要添麻烦。” “不会,就算是我也高兴,再说,你招惹来的怎么能算麻烦?”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满眼都是期待,看的人实在没办法说出不字来。 阮小梨有些头疼:“去就去吧......你自己注意一些。” 贺烬点点头,竟然连让她回去换衣服的时间都等不及,就推着她往门外走。 第679章 阮小梨怕牵扯到他的伤口,也不敢拧着,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出了门,然后被那丫头满脸笑容的引着到了慈安堂。 她和长公主见了礼,见周遭没人便索性开门见山:“殿下这出戏是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长公主瞥她一眼,一点都没有被指责的自觉,反倒看的阮小梨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微微一噎,有些无奈。 长公主这才稍微动弹了一下,却根本没理会她之前的问题:“既然说是让你来待客,你就穿成这样?” 阮小梨也不在意她的挑剔:“那我回去换一件。” 换了还会不会回来可就说不准了。 长公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语调淡淡的喊了句站住:“你那衣裳都是这幅样子,换了又能换出什么花样来?本宫这里还有些旧衣服,你去选一件。” 话音落下,便有丫头抬了几个箱子出来,掀开盖子让她挑。 虽说是旧衣服,可以她的身份,这衣裳只要肯给,那就算是脸面,当初就连白郁宁拿到的时候,也是满心欢喜的。 可阮小梨却只觉得头疼:“殿下,您想干什么?不过这几天我就走了,又何必让贺烬空欢喜?” 长公主一哂:“空欢喜便不是欢喜了?本宫和烬儿之间有嫌隙,你不是看出来了吗?还不自量力的想替我们缓和?” 这话说得不客气,阮小梨索性不再开口,就抬眼看着她。 长公主脸上却并没有如话里那般带着轻蔑嘲讽的神情,反倒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这份情本宫承了,也打算如你所愿,与烬儿亲近一些......反正你也是要走的,临走之前被本宫用一用又怎么了?” 她看了眼外头:“本宫那傻儿子,现在指不定多高兴呢,对本宫这个母亲,大约也会亲近许多,你不想要这个结果吗?” 阮小梨张了张嘴,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她头一回见这种算计人算计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甚至当着她的面还能一点都不心虚。 可对方的话却又没说错,她的确是不愿意贺烬以后再伤了疼了的时候,连个可以安慰他的人都没有。 她认命的叹了口气,当初来侯府真是她命里的劫,不管母亲还是儿子,都让她糟心。 长公主见她许久都没说话,大约多少也生出一点不好意思来,她抬了抬下巴:“去看看吧,本宫当初养的金尊玉贵,东西都是一顶一的好,别说现在的公主们,就连皇后那里也比不上。” 是是是,您最尊贵。 阮小梨又叹气,她看了眼箱子:“这算是补偿吗?” 长公主漫不经心的撑着下巴:“你若是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这语气还真是...... 阮小梨眼睛一转:“那还挑什么?我都要,给我送到主院去吧,我一天换五套。” 长公主一呆,她难得有失态的时候,可听见阮小梨这话却没能忍住:“你全都要?” 她不自觉站起来:“这些衣裳虽然不适合本宫现在的年纪,可都是顶顶好的,有些还是本宫自己画的样子让人做得,连送青冉都舍不得......你全要?” 阮小梨心里这才高兴了一些,她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殿下也知道穿不了,倒不如都来给我穿......您不会反悔了吧?刚才可还说随便我挑的。” 长公主被噎住,她刚才明明说的是挑几件!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几件?! 第680章 “你,你这个丫头......本宫......” 她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又碍着面子不愿意反口,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阮小梨在她身上看见了一点贺烬的影子,忍不住笑起来:“说笑的,这么多衣裳就算给了我,我也带不走,不是糟蹋了?” 她弯腰随手拿了一件:“就这个吧。” 长公主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有些挂不住,这些衣裳的确价值不菲,单单一匹织金锦就要万金,可她也不至于心疼这点银子,只是这么多年攒下来,都是心血,冷不丁要是全给她拿走了...... 她瞪着阮小梨,这丫头心眼怎么这么坏。 阮小梨却只是笑,也没将她的不高兴放在眼里。 长公主嘁了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带她进去换衣裳,看着就让人心烦。” 阮小梨却又没走:“殿下,这衣裳这么好,我那首饰怕是配不上,您看是不是......” 长公主心口一堵:“给你给你!还没过门呢就算计我的东西!” 阮小梨这才跟着丫头走了,长公主气的跺了跺脚,回过神来见箱子还晾着,不由瞪了丫头们一眼:“还不快收起来,都让人惦记上了。” 丫头们连忙将箱子抬了下去,长公主狠狠灌了一口茶,却怎么想怎么不解气,阮小梨这丫头,一定是仗着贺烬那混小子喜欢她,就恃宠生娇,欠教训! 孙嬷嬷一进来就见她这幅样子,顿时有些纳闷:“殿下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忍不住恼怒:“还不是烬儿那混账,选的什么人,就知道气我。” 孙嬷嬷打量她两眼:“您瞧着也没多生气啊。” “你......你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孙嬷嬷也没和她计较:“永宁伯夫人到了,在外头等着给您请安呢。” 长公主连忙收敛了怒气:“还不快请进来?” 她抬手扶了扶发髻,又理了理衣裳,再次抬眼看向门口时,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矜贵又骄傲,看着便让人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程夫人进来便行礼:“给殿下请安。” 长公主起身扶了她一把:“咱们幼时便相交,说一声姐妹也不为过,何必如此多礼。” 程夫人顿时被感动的眼眶发热:“殿下真是太抬举了,太抬举了。” 长公主将她送到椅子上坐下,见她不肯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坐着吧,趁着没人来,咱们说些私密话......听说旭安最近出息了,做了巡城史?” 这就是在给程夫人一个机会,说出他们程家有没有尚公主的心思,其实若是青冉看中了,旁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没什么拒绝的资格。 可长公主愿意问,就是给人的体面。 程夫人连忙欠了欠身:“还不是伯爷舍了脸面求来的?他却也没能做好,这幅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的千娇万宠的姑娘?” 这就是不愿意了。 说来也是,青冉连皇子都没看上,若是谁家将人娶了,不就是说比皇子还要优秀? 难免要被记恨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多时孙嬷嬷又进来了,这次只进了门就站住了:“殿下,乐城公主来了。” 第681章 长公主一愣:“你说谁?” 孙嬷嬷的头低了下去:“前几天才被从青莲庵召回的那位乐城公主。” 程夫人想起来这个乐城就是曾经的安宁,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当初对方可还盯上过他们程家。 不过这段过往,还是不提的好。 她偷偷瞄了眼长公主,见她眼神已经沉了下去,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可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连忙扭开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 但长公主也不过是失态了一瞬间便再次恢复了矜贵骄傲的样子:“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坐回上首,垂眼淡淡的看着门口,不多时白郁宁撩开门帘,带着九文走了进来。 她和当初住在侯府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照旧一身白衣,可脸上的温和谦逊却假的仿佛一碰就掉,看向长公主的目光也没了尊敬和忐忑。 她浅浅一礼:“给姑母请安,许久不见,姑母还是这般光彩照人。”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变了许多......起来吧,坐。” 白郁宁道了谢,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程夫人身上,对方已经站了起来,朝她行了个屈膝礼:“见过乐城公主。” 白郁宁却不如长公主那般痛快,上下打量了程夫人很久才笑了一声:“程夫人,别来无恙啊。” 程夫人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知道她这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因为当初在胡家的时候,她们都看了她的热闹,却谁都没有伸出援手。 可眼下和亲在即,她也只能忍。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白郁宁还想说什么,长公主便清了清嗓子:“有什么话不能坐着说?” 白郁宁像是这才发现程夫人还曲着膝,面露懊恼,抬手扶了她一把:“夫人快请起,本宫见了故人只顾着高兴,都忘了这些了。” 程夫人跟着笑了两声,目光却是冷的。 白郁宁看见了,却并不放在心上,你恼怒又如何?你是诰命夫人又如何?只要本宫是公主,你便只能低头。 她冷冷一笑,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即拍了拍手:“本宫难得来一趟,特意给姑母带了份礼物。” 她身后的九文上前一步,手里果然捧着个盒子。 长公主知道她现在仗着和亲的保命符,有些无所顾忌,那盒子里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黄毛丫头和她斗? “你有心了,孙嬷嬷收了吧。” 孙嬷嬷看了长公主一眼才接过,随即就要往后面送,白郁宁喊住她:“姑母不打开看看?我可是精心准备的。”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长公主,眼底全是压迫。 长公主一哂,原本看在一家的面子上,是不想给她难堪的,可她实在是不待见白郁宁这幅张狂样子。 她垂下眼睛喝了口茶,语气里都是漫不经心:“你怎么进京又是怎么进宫的,本宫清清楚楚,你的身家还是本宫送你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本宫收便是给你这身份面子了,你该明白才对。” 白郁宁一愣,耳边却响起了程夫人的嗤笑声,她脸色腾的红了,大庭广众之下,长公主竟然这么和她说话?! “你!” 第682章 孙嬷嬷咳了一声:“乐城公主,长公主面前,您有些失礼了。” 白郁宁恨恨地闭了嘴,好,羞辱她是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因为她的到来,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好在很快有其他宾客到了,场面便再次热闹起来。 虽说是给青冉公主选婿,可不少夫人也带着自家女儿来了这里,多见见人总是好的。 只是旁人就算了,吏部尚书陈家竟然也露了面,陈夫人还带着幼女陈婧一同来了。 长公主就算见多识广也有些惊讶,太子妃才去了没几天,陈家现在怎么说都该闭门谢客才对,怎么来了这里? 她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孙嬷嬷:“烬儿给陈家送了请柬?” “礼数上是不好落下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来......这陈家也只有一个男儿没娶亲,还是个庶子......不该这么没分寸啊。” 那就不是冲着尚公主来的了。 长公主心里有了计较,不多时青冉也到了,长公主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张罗着众人去宴厅,陈夫人却在这时候笑起来:“殿下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么大的场面几天就置办妥当了,真让人佩服。” “这话本宫可不敢当,不过是看着你们脾气好,有哪里不妥当的也能担待,所以才来糊弄事罢了。” 她这话是谦辞,毕竟她性子要强,打小的事情没有哪件是做不好的,若是旁人听见这话,自然要奉承几句的,可陈夫人却像是没听明白,顺势就笑了:“咱们这个年纪,做这些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殿下也该选个人帮衬了。” 她说着话便拉了一把身边的女儿,让她往长公主身边凑了凑,只是更直白的话却不好说出口了。 长公主便只当没看见:“说的也是,可惜本宫只有烬儿一个儿子,他又莽撞不懂事的很,不肯成亲总也不能逼着......” “这婚姻大事,哪能由得年轻人自己做主,还是要听父母......” “谁说不是,”长公主含笑看过来,却并不客气的打断了陈夫人的话,“不过他还年轻,也不着急,再说虽然没成亲,他也不至于这般不心疼本宫这个母亲,还是选了个懂事的跟着本宫伺候的。” 她说着看了眼内室:“怎么还没出来?” 长公主的内室里还有人? 命妇们都有些惊讶,这长公主的脾性,能入她眼的人可太少了,还能进她的内室,不简单,不简单......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就都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内室里却安静片刻才有人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不多时一身着水红宫装的女子出现在眼前,那衣裳颜色虽热烈夺目,却半分都没能抢走那女子身上的光彩,反倒衬得她唇红齿白,明艳无双。 虽然满屋子都是女人,可她们仍旧被那人的容貌惊得呆了片刻。 唯有一人神情不一样,她瞳孔剧震,随即死死扯住了手里的帕子,真的是阮小梨,她没死,她没死! 那天果然不是她眼花了,这个贱人! 可她滔天的愤怒对方一无所觉,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脸上只是带着无奈,略有些敷衍的朝长公主行了一礼:“殿下这时候,正该忘了我才好。” 长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明知道她出身不好,可这么一收拾,身上倒是半分风尘气都不见,反倒透着几分端庄大方,见了这一屋子的诰命夫人,也没有半分畏缩,将同龄的小姐们都比了下去。 她心里点点头,面上却半分称赞的意思都没有:“让你闲着做什么?这么多人你倒是一个都不认识,还有青冉。” 青冉被喊了名字才回过神来,却没顾得上和长公主说话,而是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阮小梨,随即便抬脚走了过去:“我刚才竟然没能认出你来......这大昌的衣裳原来这么好看。” 阮小梨看了眼长公主,声音压低了些:“长公主赏的,回头你来要,好多呢,都比这个好看。” 第683章 毕竟是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青冉闻言不由一喜:“真的?” 阮小梨点头:“自然。” 长公主看她们嘀嘀咕咕,后背莫名便有些凉飕飕的,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她们的话:“知道你们交情好,有什么私密话先来见了人再去说,都过来。” 认人是迟早的事儿,这里面说不准哪一个就是她未来的婆婆,青冉也不害羞,拉着阮小梨就过去了。 长公主一个个介绍过去,很快就走到了白郁宁面前。 白郁宁虽然笑着,神情却完全说不上和善,对上阮小梨,她没有直接动手就很克制了。 她要和为难程夫人那般,狠狠羞辱一下阮小梨,让她跪在自己面前,起都起不来......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可长公主却径直在她面前走了过去:“她就不必认了......这是虞国公夫人。” 三个人很快和虞国公夫人说起了话,将白郁宁晾在了一旁。 白郁宁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却没又发作,仍旧努力维持着公主的端庄,好,好,你们这群贱人,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她仰头狠狠闭上了眼睛,借此平复自己剧烈的情绪。 就在这时候,阮小梨侧头朝她看了过来,她对白郁宁也算是了解,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一定在想什么坏主意,可没关系,她等着她出招。 她收回目光,继续老老实实的跟在青冉后头跟着认人,却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她侧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夫人。 对方的目光很不善,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当初龙船走到青州的时候,她们遇见过一回,那时候她似乎也是用这种眼神在看自己。 这人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她正走神,冷不丁被长公主瞪了一眼,对方压低了声音:“你给我用心些。” 阮小梨:“......” 就走这么一会儿神,就被抓了个正着,倒霉催的。 然而长公主的性子,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揭过,往宴厅去的路上,趁着命妇们说话,便伸手拽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警告她:“即便是演戏,你也给我认真些,该认的人你都得给我认得,以后出门在外若是连人名都喊错了......你是想让他们说我贺家目中无人吗?” 阮小梨被教训的莫名其妙:“我都记住了。” 长公主怀疑的看她一眼:“糊弄我?” 阮小梨有些无奈:“糊弄您做什么?我刚才没走神,那一位,陈夫人,先前在龙船上的时候我见过,她还带着那姑娘在街上拦过贺烬......” 她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我听贺烬说,那姑娘最爱拿底下人撒气,不过看着倒是知书达理,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前面几句话听着倒像是真的,只是最后这一句...... 她似笑非笑瞥阮小梨一眼:“听烬儿说?他什么时候连姑娘家的脾性都关注了?自己查的就老实承认,撒什么谎?” 阮小梨一呆,什么叫她撒谎......不对,什么叫她自己查的? 那真是贺烬告诉她的呀。 第684章 她还要解释,长公主就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本宫也没想着要和陈家结亲,虽然太子妃殁了,可谁若是娶了陈家的姑娘,那就仍旧是太子的连襟,有这层关系在,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着话她又看了眼阮小梨:“不过,你可是要走的人,烬儿以后不管娶谁,贤惠不贤惠,狠毒不狠毒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操的什么心?” 这话说得,倒是很想让人不走了。 可阮小梨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没有冲动。 她长长出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殿下说得对。” 长公主又看她一眼,半晌哂了一声:“一点气性都没有。” 这次就再没理她,扭过头去昂首挺胸的走了,阮小梨抬手拍了拍胸口,不生气,她不生气...... 贺烬以前脾气那么坏,一定都是学的长公主! 青冉凑了过来,侧头瞥了眼阮小梨:“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阮小梨被问的有些困惑:“什么?” 青冉侧了侧头,示意她看坠在人群最后头的白郁宁:“她一直盯着你看......那是谁?” “新封的乐城公主,说不定会嫁去你们越国。” 青冉眉头一挑,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倒是半分忌讳都没有,要看就看的光明正大,被人发现了就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话却还是对阮小梨说的:“长得倒是还成,不过她对你好像有敌意,你又得罪人了?” 阮小梨听出来一点幸灾乐祸:“什么叫又?” 青冉挺了挺胸膛:“还有我啊,本宫去见你的时候,你想想你那时候是什么态度......现在也没好到那里去。” 阮小梨叹气,就青冉当初那副找茬的样子,她能客气才怪了。 “要不我把你当初的见面礼还给你?” 青冉一顿:“算了,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能要回来?” 阮小梨不太想再理会她,倒是忽然想起来另一岔:“你以后怎么都是要在凉京的,有没有兴趣置办些产业?” 青冉是越国的静太贵妃养出来的,那是长公主的妹妹,处事上一定不会差,关于掌家的事情应该也都教过青冉,所以她一听,不但没有茫然,反倒很感兴趣:“我也在琢磨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倒不是我,城里有家叫牡丹的胭脂铺子,日子过的艰难,若是你缺人手,不如去找那家铺子的掌柜,她虽是个姑娘,做这些却很擅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也不需要你特意照顾,只是在她被人为难的时候,替她撑腰就好。” 青冉倒是不介意用什么人,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阮小梨这是在求她办事。 “你们大昌求人办事,都得给好处吧?你一句话就要我帮你照顾人?” 果然是被教导过的,这么精明。 阮小梨无奈的看她一眼:“不算帮我,你不是也要置办产业吗?” “但我没必要非去找她。” 阮小梨:“......你赢了,想让我做什么?” 青冉摸了摸下巴:“没想好,你先欠着吧,早晚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说着笑起来,将手背在了身后:“被你欠债的感觉可真好。” 阮小梨有些好笑:“就这么不喜欢我?要做我的债主?” 第685章 青冉惊讶的摇头:“怎么会呢,再说了,谁说我不喜欢你?美人儿我都喜欢......要是我这未来的相公也是美人就好了。” 阮小梨忽然间就体会到了青藤的感觉,青冉的确有些让人头疼。 “快些走吧,长公主她们都到了。” 她拉着青冉加快了脚步,等到宴厅的时候,里头果然已经坐满了人,长公主在主位,身侧矮一步的位置设了两个矮桌,虽然眼下白郁宁不被待见,但毕竟是公主之尊,皇家的体面不能不给。 见她们进来,长公主招了招手:“青冉来这里坐。” 阮小梨顺势就要退下去,陈夫人却又忽然开了口:“听说殿下前阵子去了猎场,三国都在,想必有不少新鲜事儿。” 长公主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语气懒洋洋的:“年年都是那么回事,能有什么新鲜的?” 在坐的按理说应该都是人精,不该没看出来长公主的敷衍,可陈夫人却仍旧接茬说了下去:“猎场没什么新鲜事儿,妾身在凉京城却听说了一桩。” 长公主凉凉地瞥她一眼,不怪太子妃不招太子待见,就她亲娘这没眼力见儿的样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她不想听,可碍着在场这么多人都在,也不好直接不给对方脸面,不管怎么说,太子妃刚刚殁了,还留下个孩子养在太后宫里。 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哦?凉京城还能有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陈夫人瞥了眼阮小梨,随即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大事,只是这玲珑宝阁店大欺客,前几天妾身那娘家内侄听说了这玲珑宝阁里有什么镇店的鸽血红宝石,便想着去买了来给妾身祝寿,哪想到进去问了问,那掌柜的却死活不肯卖,连看都不肯给他看。” 长公主微微一挑眉,觉得这陈夫人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人家不卖,你还想强买不成?有什么好委屈的? 陈夫人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妾身那内侄很是孝顺,几番央求,那掌柜的见他心诚终于松口了,却是趁机狮子大开口要价一颗五十万两。” 长公主眉头皱起来,什么宝石这么贵? 阮小梨也愣了愣,明明是十万两,怎么就变成了五十万两? 陈夫人继续道:“我那侄儿虽然没入朝,可这些年走南闯北倒是涨了不少见识,闻言便要先验货,看值不值那个价,可那掌柜的却死活不肯,最后被逼急了,竟说两颗宝石都被您这侯府买来了,那可是一百万两银子,哪里就能说买就买?” 长公主神情冷了下去,怪不得这陈夫人长篇大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陈夫人察觉到她神情变化,却仍旧没有闭嘴,反倒是话锋一转:“这一看就是攀诬,妾身根本没信,那掌柜的却编的有模有样,说是贺侯带着个红衣女子去的......” 她目光落在了阮小梨身上,一屋子的人,虽然花团锦簇,可红色这样艳丽的眼色,却只有阮小梨在穿,而且,她还是侯府的人。 众人顿时神情古怪起来。 陈夫人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失言一样,连忙用帕子捂了捂嘴,随即满是歉意的开了口:“瞧妾身这张嘴,那么贵重的东西,贺侯就算要买,也肯定是买来孝敬您的,怎么会给旁人是不是?” 话听到这里,她的意思阮小梨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这个女人,是想激怒长公主,将她赶出去。 长公主的声音果然立刻沉了下去:“阮小梨,烬儿是不是买了那宝石?” 阮小梨手指微微一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说谎,一定会被陈夫人拆穿,可若是说实话,长公主只怕会暴怒。 当初买宝石的时候,她就觉得会激怒长公主,可现实却比想象更残酷,两块宝石,贺烬全要了,而且不是十万两,而是一百万两。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是。” 第686章 长公主许久没说话,兴许是碍着在人前,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可命妇们却仍旧察觉到了气氛的紧绷,不约而同的闭了嘴,程夫人原本还想劝几句,可一看长公主那副样子,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明哲保身吧。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去,阮小梨也没再开口,她其实可以说她当时不知道那东西那么贵,知道的话一定会拦着贺烬。 可这话就算是事实,一旦说出来,还是相当于把责任全都推给了贺烬,让他变成了一个为了美色豪掷十万金的纨绔。 可陈夫人却没那么容易消停,她抬手用帕子遮着嘴角笑了一声,随即才摆出惊慌的样子:“这话怎么说的,我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怎么还成了真的......殿下息怒,千万不要为这点银子气坏了身子。” 长公主冷冷地看过去,大约是目光过于犀利,竟看的那陈夫人浑身一抖,一直开着的嘴难得闭上了。 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儿都被唬的缩了下脖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娘......” 陈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知道自己这是将长公主得罪了,可这不是她的目的,她本意是想和贺家结亲的。 所以即便心里忐忑,她还是再次硬着头皮开了口,试图给长公主找个台阶下,顺便将脏水泼在阮小梨头上:“殿下,贺侯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一定是被迷惑了才做出这种事情的。” 长公主冷冷哂了一声:“迷惑?怎么迷惑?” 陈夫人看了一眼阮小梨:“年轻人嘛,难免会有被哄骗的时候,若是有人心术不正,图谋着钱财来的,贺侯也未必能分得清......” 长公主狠狠拍了下桌子:“他是没长脑袋还是没长眼睛?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 陈夫人被唬的闭了嘴,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能将事情从贺烬身上撇开长公主却不去做,反而非要追究他自己的问题。 只是眼看着人越来越恼怒,她也实在是不敢再开口。 可她闭了嘴,阮小梨却忍不住想开口。 她蓦的想起那天长公主责骂贺烬,不许在她面前耍手段的事情来,心脏不自觉的揪扯了一下。 你明明说要缓和贺烬的母子关系,怎么还要如此苛刻? 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就去大庭广众的责骂训斥贺烬,你们之间岂不是要越走越远? 阮小梨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求他买给我的,殿下若是要问责,找我就是。” 长公主侧头看过来,气势变得越发迫人:“你求他的?” 阮小梨直视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陈夫人长出一口气,目的达到了,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这女人竟然敢冒头,还真以为有了贺烬的宠爱,这侯府就没人能动她了? 她抬起帕子摁了摁嘴角,借此遮掩住了她控制不住露出来的带着得意的笑。 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长公主,就等着她雷霆大怒,然后将阮小梨撵出去。 长公主果然冷冷的开了口:“本宫真是看错你了......” 陈夫人眼睛瞬间亮了,迫切的希望长公主说的更快一些。 “来人!” 第687章 对,就是这样,把她撵出去,这侯府的后院,是她家女儿的!她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要站起来。 “将本宫藏着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她开开眼,百万两的东西,也值得你求?没出息的东西。”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不止旁人没能回神,阮小梨也愣住了,她直愣愣地看着长公主,她刚才说了什么?气糊涂了? 陈夫人却比她更震惊,她几乎是撑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殿下,您说什么?这样的女人......那可是一百万两,您......” 长公主抬着下巴瞥她一眼:“我侯府的事就不劳陈夫人操心了......令嫒头上那朵海棠倒甚是娇艳,可本宫怎么记得太子妃的灵堂还没收呢?” 这句话往小了说是在指责陈婧不敬亲姐,没有家教,可往大了说,就是陈家罔顾人伦,冷血无情,即便是不必为儿女守孝,可长女尸骨未寒,就出来赴宴,怎么都说不过去。 陈夫人脸色乍青乍白,就算她脸皮再厚,被人这么指责,她也待下去了,何况周围的命妇们还在看着她窃窃私语。 她僵硬的笑了笑:“殿下说得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妾身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导。” 话音一落,她便一扯陈婧,硬拽着她出了门。 等她们的影子消失在门外,长公主这才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所谓!” 命妇们都听见了,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青冉出面打了个圆场,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姨母,当真有好东西?也给青冉开开眼。” 长公主失笑:“少不了你的,在场的丫头们本宫看着都喜欢,见者有份。” 小姐们连忙行礼道谢,夫人们也有意揭过此事,纷纷接着这个话题闲聊起来。 程夫人却看了一眼阮小梨:“说起来,这位姑娘身上的衣裳,妾身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殿下,这可是您年轻时候的?” 长公主一笑:“还是你眼力好。” 她朝阮小梨招了招手:“她倒是不知道客气,旁的都不要,专捡好的挑。” 既然她当众维护阮小梨,旁人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驳她的面子,纷纷逮着阮小梨称赞起来。 阮小梨却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边朝长公主走过去,边好奇的看她,这是真不生气,还是不想当众失态,憋着呢? 刚才那副样子,可怎么看都像是要将她撵出去的。 长公主伸手一拉她,压低声音教训道:“看什么看?端庄一些。” 阮小梨只好抬头挺胸微笑,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殿下不生贺烬的气?” “贺家这么大的家业都是他的,百万两银子买他个高兴,算什么事儿?这陈家自己穷酸,还以为旁人都如此。” 她那么生气,原来不是因为贺烬花钱,而是陈夫人的挑事。 阮小梨松了口气,正要称赞一句长公主大气,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心里一动,循着目光看过去,果然是白郁宁。 对方嘴角噙着笑,却很冷,遥遥朝她举了一下杯,然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在挑衅。 第688章 阮小梨寻了个借口出去,满府里瞎溜达,走到湖边的时候对方追上来拦住了她,阮小梨抬眼看过去:“今天来是特意来找我的?” 白郁宁却没接话,而是上下打量着她,随即讽刺一笑:“还敢穿这种颜色?你忘了那次贺烬是怎么训斥你,让你换衣服的?” 阮小梨当然记得,前几天还特意回忆了一下,可—— “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郁宁叹了口气:“是和我没关系,可你不会以为贺烬找你回来,就是喜欢你吧?” 贺烬找过她? 他怎么从来都没提过?他果然很多事情都没告诉自己。 阮小梨心里叹了一声,有瞬间的走神,可就是这一瞬间,白郁宁就快步走过来,对着湖面的方向,狠狠朝她推了过去。 她动作太过突然,阮小梨本能的被吓了一跳,可好在她早就知道白郁宁对她有恶意,所以早有防备,在对方伸手的时候腰身一扭,硬生生躲开了。 可她有防备,白郁宁却没有,她完全没想到阮小梨这么灵活,推空的时候就没能收住力道,身体因为用力而控制不住的朝前面踉踉跄跄的栽过去,然后一脚踩进了冰冷的水里。 她冷的浑身一抖,惊叫一声连忙收回了脚,可随即恼怒就涌了上来,她扭头瞪着阮小梨:“你竟然敢躲?!” 阮小梨忍不住笑:“我为什么不敢躲?我又不傻......你现在这幅样子,和以前还真是不一样,为什么要杀我?” “我这副样子?”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的痛脚,嘶吼着似的重复了一句,完全没在意阮小梨还说了别的,看着过去的目光却染上了浓烈的仇恨:“我这幅样子还不是拜你们所赐!我一辈子都该活的舒服自在才对,我是金枝玉叶,是公主,就该这样才对......可你偏要出来和我抢!阮小梨,你真的该死,该死!” 说话颠三倒四,答非所问。 阮小梨叹了口气:“你现在这幅样子不是你自己作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就因为这个要杀我?” 话音一落她自己先察觉到了不对:“你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想杀我了......给我个理由。” “理由?” 白郁宁神经质的笑了一声:“你早晚会知道的,等你到了阴曹地府......九文,给我抓住她!” 阮小梨一愣,就这愣神的档口,九文已经从树后钻了出来,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阮小梨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 九文加重力道:“老实点!” 说着话他就将阮小梨推到了湖边。 阮小梨似乎确定自己的确挣脱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抬眼看向白郁宁:“让我死个明白。” 白郁宁似乎很喜欢这句话,脸上的阴沉退了下去,眼底的神情也平复了下来,却仍旧摇头:“我凭什么要让你死个明白?我巴不得你难受呢,阮小梨,你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阮小梨看了看湖面,又看了看白郁宁:“真的不肯说?” 白郁宁凑近了些,她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了,连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就这么想知道?这样吧,等你淹死了,我写在纸上烧给你好不好?” 说完她没再犹豫,眼底瞬间染上了兴奋:“九文,把她推下去!” 阮小梨盯着她看了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不肯说......秀水,让他老实一点。” 白郁宁一愣,这里还有人? 她警惕起来,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九文快点!” 九文刚想答应一声,手腕就骤然一疼,紧跟着胳膊就被抓住,然后用力朝后一拧。 第689章 他惨叫出来,本能的顺着力道侧了侧身体,可膝盖却被狠狠一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敢欺负我家姑娘,我弄死你们!” 白郁宁被唬了一跳,她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有别人,眼看着九文如此轻易被制服,心里忍不住狠狠骂了句废物,可走到这一步,就这么放弃她怎么甘心? 她就是要让阮小梨死在贺烬眼皮子底下,就是要让他知道是自己动的手,却拿自己没办法! 她看了眼阮小梨,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今天阮小梨必须死! 她朝着阮小梨一头撞了过去,她用足力气,心里笃定这一下对方绝对没有能力反抗,她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阮小梨在水里挣扎着求饶的场景。 她有过溺水的感觉,知道那有多难受,所以才要选择这个方式,她要亲眼看着阮小梨受尽痛苦折磨,然后绝望的挣扎的,一点点沉进水里...... 她想的热血沸腾,周身却忽然一冷,下一瞬汹涌的水流就涌向了她的口鼻,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撞到阮小梨,而是一头扎进了湖里。 她狠狠呛了一口水,因为过于猛烈,眼前竟然有些发黑。 她挣扎着跪起来,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发抖,太冷了,初冬湖水的寒气,简直要往人骨头里钻,比她去年冬天自己摔进去的时候还要冷。 她哆哆嗦嗦的抱着胳膊,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摁住了她的后脑勺,然后狠狠往下一压,将她刚从水里抬起来的头又摁了下去:“陷害穆丹的时候用水,杀我的时候还要用水......公主殿下这么喜欢水,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这是阮小梨的声音。 白郁宁一惊,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可对方的手却始终牢牢的摁在她后脑勺上,将她死死压在水里。 她心里慌乱起来,这个贱人想干什么? 她怎么敢这么对自己?自己是公主! “放开......咕噜噜......” 她试图威胁阮小梨,或者求救,可一开口,水就往她口鼻里涌,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求救无门,她却被呛的生不如死,仅存的理智让她屏住了呼吸,可只不过短短一瞬,胸口就憋胀起来,没多久那憋胀就变成了疼痛。 她要死了,她要被憋死了...... 放开我,放开我......九文,救我...... 九文的声音果然响起来:“你们敢这么对她不要命了?快放开......啊!” 秀水卸掉了他一条胳膊:“闭嘴,轮不到你来说话!” 九文疼的没能再开口,白郁宁恼怒他的没用,可身上的力气却在一点点消失。 救,救命...... 摁在她后脑上的手忽地改压为抓,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 重新得到了呼吸的能力,白郁宁张开嘴剧烈的喘息起来,可咳嗽却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咳得她胸口生疼却死活都无法停止。 阮小梨,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你给我等...... 后脑勺的手忽的用力,再次将她压进了水里。 白郁宁惨叫一声,入水的瞬间再次呛了一大口水,她费力摇头,试图借此找到机会呼吸,可对方却完全不给她机会。 而且这次将她压在水里的时间比上次更久,在她觉得胸口要炸裂的时候才再次被提出来。 阮小梨拍了拍她的脸:“公主殿下,水淹的感觉怎么样?” 第690章 白郁宁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可让她向阮小梨低头? 做梦,做梦! “你敢这么对我......你和贺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啊!” 阮小梨再次将她狠狠摁进了水里,窒息的痛苦又一次涌上来。 这次的时间好像又久了一些,可白郁宁的挣扎却迅速微弱下去,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阮小梨一定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自己先淹死她,她就也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自己。 这个贱人,竟然真的敢要自己的命! 死亡的恐惧化作周遭刺骨的湖水,一茬一茬的往她身体里钻,她挣扎的伸了伸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世界却开始安静下来。 这时候,阮小梨才有一次将她提了出来:“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郁宁张了张嘴,她不敢和阮小梨硬抗了。 “我......” 阮小梨却根本没听,就再次将她压进了水里。 白郁宁还没缓过劲来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力气,手臂软软的沿着水流飘了起来。 阮小梨这才将她提起来,费力拖上了岸,她身上已经湿透了,一阵阵的发冷,彩雀连忙把大氅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白郁宁。 “姑娘,她是公主,我们这么做会不会......” 阮小梨裹着大氅抖了抖:“我们做什么了?” 彩雀被问的一呆,她们做什么了?她们差点把白郁宁弄死啊。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阮小梨:“姑娘,你没事吧?” 阮小梨有些无奈,抬手捏捏她的脸:“能有什么事儿?公主殿下不慎落水,我把人救了上来,她合该感谢我才对,能有什么事儿?” 彩雀这才听明白,啪的一拍巴掌:“姑娘你说的对。” 九文按捺不住开了口:“你们做梦!这般欺辱朝廷公主,还想指黑为白,全身而退?想得美!” 他还被秀水压着跪在地上,因为被卸掉了胳膊,整个人都疼的发抖。 阮小梨在他身边蹲下来:“九文公公,你知不知道百口莫辩的滋味?” 她微微笑了一下:“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公主吵架?还以下犯上,把人推进了湖里去......啧啧啧。” 九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敢污蔑我?!你一个婊子,你以为会有人信你的话......啊!” 话音没落,秀水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再敢这么和姑娘说话,姑奶奶打死你。” 九文一向识时务,今天却莫名的有气性,竟然朝着阮小梨啐了一口:“呸!” 秀水火气上来了,反手就打了两个巴掌下去,她用足了力气,九文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再敢这么说话,我卸了你的下巴!” 九文看了眼因为溺水昏迷的白郁宁,沉默半晌还是闭了嘴。 阮小梨看他的目光却微微一闪,这个人...... 她摇摇头,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重新捡起了之前的话头:“旁人信不信我的话其实不重要,贺烬信,长公主信就行了。” 她这才站起来,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服,但是没关系,你就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我也很好奇,你怎么让人相信你们。” 话音落下,远处就传来了说话声,阮小梨清了清嗓子:“来人啊,乐城公主落水了,快去请大夫。” 第691章 脚步声一顿,随即更多的人跑了过来,这里顿时哄闹起来,很快就惊动了前头的人。 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都闻声走了过来,只是没出阁的姑娘们被长公主安排着和青冉留了下来。 长公主威严的走在最前面,轻轻一咳,围观的下人们立刻分海般退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她扫了眼地上躺着的白郁宁,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怎么是她?好端端地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刚才发生了什么?” 九文正要开口,就被秀水卸了下巴。 阮小梨俯身行了一礼:“回殿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见了几句争吵声,等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掉进水里了,费了些力气才将人救上来。”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披着大氅,可脚底下却一滩水,眉头不由一皱,抬手摸了下她的手:“有话等会再说,先回去换套衣裳。” 九文一直在挣扎,试图挣脱秀水的桎梏,可看见长公主的动作后,却忽然安静了下去。 只是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人在意他。 长公主瞥了眼白郁宁,虽然初冬都穿了棉衣,可因为湿的太厉害,还是将她玲珑的身段显露了出来,而围观的男客们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她皱起眉头:“给她盖起来,成何体统。” 下人们这才拿着斗篷将人裹起来,大夫匆匆而来,蹲下去给白郁宁诊脉,隔着斗篷按压她的胸腔。 虽然是在救人,可那个位置...... 宾客们顿时议论纷纷,可反正这女人也不会进他们的家门,他们就只当看热闹了。 程夫人却更痛快,先前被白郁宁为难的恶气都出了,她抬脚走到长公主身边:“要不怎么说吉人天相呢?幸好贺侯半年前就提了退婚,不然这位公主要是过了门......” 阮小梨一愣,贺烬半年前就提了退婚? 他不是等白郁宁的丑闻闹出来之后才退的吗? 她一时有些茫然,关于贺烬的事,总觉得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 长公主忽然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换衣裳?” 阮小梨这才回神,连忙行了个礼要走,却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了白郁宁的声音:“站住!” 她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大约是呛了水又冷的厉害,她脸色白惨惨的竟有些渗人,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眼神,竟然锥子似的有些扎人:“谋害当朝公主,你还想走?!” 阮小梨脚步顿住,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却只见她满脸冷静,没有丝毫被指责的惊慌,完全不像是害过人的样子。 倒是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本宫看你是被水泡糊涂了,她救你一命,你却说她害你?” “救我?” 白郁宁被这句话气的发抖:“她恨不得要我死,怎么可能救我?!九文,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九文还没开口,程夫人先笑了起来:“乐城公主,他是你的奴才,自然会偏向你,他的话怎么能作准?若是非要听......” 她看了眼阮小梨身边的两个丫头:“那这两位姑娘的话是不是也该听?她们人还多,是不是该信人多的?” 白郁宁目光陡然阴沉起来,这个老贱人,竟然敢和她唱反调! 她狠狠瞪了程夫人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见她一脸冷静的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看戏一样,顿时心头火起:“她是什么东西,你们竟然信她不信我?!” 旁人还没如何,长公主脸色先沉了下去:“她是什么人,不必你来评价......她糊涂了,送她回宫去吧。” 几个婆子连忙上前来将她制住,拉着就要往外走。 白郁宁睚眦欲裂,眼底腥红一片,她狠狠推开身边的婆子,抬手指着天几乎是嘶吼出声:“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第692章 整个侯府都很热闹,只有主院比平日里更冷清。 寒江端了热茶进来:“爷,歇歇再看吧。” 贺烬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从桌子后头站起来,养伤的这些日子他其实积压了不少事情,只是因为并不算着急,所以便拖着没处理。 眼下阮小梨不在,他不得不专心,便趁机想着都处理了。 他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在这坐了两个时辰,已经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全都做好了。 那时候诗会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他刚好可以去接阮小梨。 可寒江显然不知道他的打算,见他坐着不动弹就凑了过来,却又不说话,只看着他。 贺烬有些不高兴:“你在这里碍什么眼?” 寒江一噎,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嫌弃了,心里嘁了一声,却又不敢转身就走,还得赔笑:“不是奴才要来这里碍眼,这不是前头有了点动静,所以特意来禀报一声吗?” 贺烬闻言抬头:“动静?阮小梨怎么了?” 他说着皱起眉头:“是不是有人认出她来,欺负她了?” 话音一落,他也不等寒江确认,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寒江连忙扶住他:“不是不是,和这个没关系......是她跑到后院去了,前头盯着的丫头来报信,说乐城公主也跟出去了,可能会做点什么。” 贺烬眉头拧的更紧:“那是可能吗?她一定会做什么......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人刚追过去呢,这档口未必追上了,再说秀水也跟着姑娘呢,不能让她吃亏。” 这句话说的到时让人放心了些,贺烬微微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放不下:“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寒江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他就知道贺烬得这么干......脚趾头都能猜的出来。 贺烬瞥他一眼:“装什么木头?还不走。” 寒江循声看过去这才瞧见他已经要出门了,连忙追上去:“爷,您慢点,小心......” 他眼角忽然闪过一抹白,只是着急赶路他便只是随意瞄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脚步停下了。 “爷......” 他轻轻喊了一声,见贺烬停下脚步看过来,便抬手朝前一指,下人住的屋子门口,钉着一支匕首,上头插着一张白纸。 寒江短暂的沉默片刻,脸色阴沉了下去:“嚣张,放肆,他这是把侯府当成自家后院了?说来就来?护卫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没发现人进来吗?” 护卫们闻言纷纷跪地请罪,脸上却露出了惊惧,他们的确没发现有人来过。 见他们这幅样子,寒江更加恼怒:“你们......” “罢了。”贺烬忽然开口,打断了寒江的问责,“这人是个高手,他们没发现也很正常......我好像曾经遇见过他。” 他不是随口胡编,而是想起了当初在龙船上,他也曾遇见一个人,那人轻功极好,他拼尽全力都没能追上。 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眼下盯上他的,和当初对龙船下手的幕后黑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可—— 他想起阮小梨那天晚上的反应,她也是知道这个人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对方给她送信又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的信,和今天这封信,到底是给阮小梨的还是给他的?幕后之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看了眼牢牢扎进门板里的匕首和匕首上的信:“取下来看看。” 寒江连忙去拿了过来,展开仍旧是一张白纸,贺烬接过去,一言不发的回了屋子:“点上灯烛。” 寒江连忙取了琉璃灯过来,将灯罩取下,露出烛火来给贺烬用。 贺烬小心翼翼的将纸展开,在火上烤了烤,等纸张焦黄的时候,一行小字显露了出来。 第693章 寒江正要探头去看,贺烬却猛地将纸张攥进了手里。 寒江一愣:“爷?” 贺烬摇摇头:“没事。” 却仍旧攥着那张纸不肯给旁人看。 寒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但见他如此忌讳,便体贴的走远了一些,贺烬这才重新将纸张打开,看上头有些模糊的字迹—— 以贺之人头,换卿离昌之路。 短短十一个字,竟有些触目惊心,贺烬手微微一颤,再次将那纸张团进了手心里。 这般粗陋的挑拨离间,幕后之人不会以为他真的会上当吧? 那天晚上的信和刚才的信,果然都是要给他看的。 他嗤笑一声,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那东西一点点化成灰烬,他才轻轻吐了口气。 寒江慢慢靠过来:“爷?怎么了?” 贺烬摇摇头:“没什么,跳梁小丑的小伎俩。” 可他脑子里,却莫名闪过那天晚上阮小梨躲闪的目光,她和送信的人,到底有什么瓜葛? 离昌之路......阮小梨要走吗? 可这怎么可能?阮小梨怎么可能会走?他们现在的日子多好?前几天阮小梨还亲了他,离昌?可笑。 然而他心口,仍旧蒙着一层阴影,犹豫许久,他还是没能忍住:“寒江,你去查一查,衙门有没有下发阮小梨的路引。” 这吩咐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寒江没敢耽搁,应了一声就走了,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他脸色有些复杂:“爷......” 贺烬一看他这幅样子,心就凉了下去,他嗓音微微一颤:“......有?” 寒江点点头:“有,和越国使臣的一同签发的,奴才去的时候,越国的人正等着取呢,奴才就是看了一眼就看见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看不见。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贺烬,对方却没给出他什么反应,只是靠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几分孩子似的无措,原来阮小梨真的要走...... 为什么要走啊......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 你告诉我哪里不好,我改行不行...... 阮小梨,为什么要走...... 贺烬慢慢靠在椅子上,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他还以为时间还很多,有的是机会让阮小梨忘记那个孩子。 却原来是自己想多了,阮小梨从来都没想过给他这个机会,她要走了,以后连看见她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 以贺之人头,换卿离昌之路...... 离昌之路,离昌之路,离昌之路......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已经消停了好些日子的咳嗽毫无预兆的涌上来,他不受控制的俯下身,胸腔剧烈起伏起来,寒江下意识要去扶他,就见他摆了摆手:“不,不必。” 寒江不敢再上前,可却有些着急:“爷,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走?” 是啊,明明好端端地...... 贺烬慢慢坐直身体,他要去留下阮小梨,就算那封信是真的,他也要给阮小梨这个机会。 如果,他是说如果。 阮小梨,如果你没能下得去手,就留下来好不好...... 第694章 阮小梨心口莫名一揪,她不自觉抬手捂住胸口,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的环顾四,可入眼全是看热闹的人,所有人都在等着白郁宁的下文,没有人理会她突如其来的心悸。 白郁宁抓住机会,紧紧盯着阮小梨,她呼吸声粗重,脸上全是屈辱:“我,大昌乐城公主,在此立誓,若是刚才的事我曾冤枉她一个字,就叫我不得好死!” 宾客们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这幅样子怎么看起来像是真的? 也对,这样的毒誓,不逼到份上,谁敢发? 所以,她落水真的是这个叫阮小梨的女人做得? 一时间众人态度都古怪起来,虽然碍着长公主的威严,不敢看的明目张胆,但却都在偷偷瞄着阮小梨。 害了人却面不改色,还来这里颠倒黑白,这般蛇蝎心肠...... 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长公主眉头紧皱却没再开口,这种情况,处理不好就要被人诟病,她不自觉看了眼阮小梨,眼底带着催促,她需要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阮小梨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心悸里。 直到长公主咳了一声。 阮小梨回神,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是自己想多了吗? 她甩甩头,将莫名的念头抛在脑后,强迫自己关注眼下的事情,可脑子却有些乱,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也该和白郁宁一样发个毒誓。 神佛从来没有保佑过她,那报应这种事,应该也不会应验吧。 可要是万一......这种时候,就别犹豫了。 她叹了口气,正要硬着头皮说一个,一道低哑却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就从人群后头传过来:“公主殿下是想只凭一句话,就给我的人定罪吗?” 人群一愣,随即纷纷朝身后看去,就见一个年轻人正被搀扶着慢慢朝这里走过来,那人虽然脸色苍白,可身上却并没有丝毫孱弱,甚至是在一众权臣面前,也没有被压下去一丝半点。 这人,正是这侯府真正的主人,贺烬。 哪怕受了伤,做过荒唐事,可他只要出现,就仍旧还是凉京城年轻一辈第一人。 阮小梨没想到他会来,短暂的惊讶过后连忙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而且看起来,脸色竟然还难看了许多? 贺烬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我不放心来看看......阮小梨,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的手越抓越紧,却半晌才反应过来阮小梨的手很凉:“很冷是不是?” 阮小梨摇摇头,随即皱起眉:“你从哪里来?怎么手也这么凉?” 贺烬没说话,只垂眼看着她,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白郁宁,眼底的温和退去,只剩了毫不掩饰的敌意:“若诸天神佛有知,你还能下得了青莲山吗?” 这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白郁宁身上,可心态却已经彻底变了,贺烬那句青莲庵提醒了众人。 是啊,若是神佛有知,白郁宁又怎么敢在青莲庵做出那种丑事? 一个不敬畏神佛的人,就算发下再毒的誓言,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句寻常话而已,有何可惧?可他们竟然险些被她用这种伎俩骗了。 程夫人冷笑一声:“公主殿下,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耍啊。” 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全都充满了嘲讽和嫌恶。 白郁宁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气的,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蠢?!明明就是阮小梨做得,为什么他们不肯信?! “你,你们......” 她无助极了,只能扭头看向九文:“九文,你说话,你说话啊!” 第695章 九文抬头看过来,目光却十分晦涩,看的白郁宁心里一凸:“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什么意思?本宫让你说话!” 九文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这主子怎么还没看清楚形势? 这是在贺家,所有人都要看贺家的面子,而贺家母子又摆明了偏袒阮小梨,别说他们没有证据,就算有,贺家咬死了不认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且不止贺家,其他家族的夫人们看起来对他们也并没有善意,这种情况下继续留着,就是给人做活靶子。 他挣扎着站起来,这次秀水没再阻止他,甚至还把卸掉的下巴给他推了上去。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白郁宁身边:“公主,这事儿不能再掰扯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有什么事情等回宫了再说好不好?” 白郁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当众被阮小梨冤枉,被贺烬羞辱,九文竟然让她算了? 她一巴掌打了过去:“你个混账,你就是这么护主的吗?” 九文被打的偏过脸去,却很快又扭过头去看着白郁宁:“公主,咱们再留在这里就是自取其辱......” “狗奴才,给本宫闭嘴!” 九文面露焦急,很想再劝劝她,可不等他开口,白郁宁又是一巴掌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积聚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屈辱,一挥下来,九文的耳朵就嗡的响了一声,他愣了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白郁宁犹自不解气,手又抬了起来,长公主却在这时候咳了一声:“要教训你的奴才,回宫去教训,当这侯府是什么地方?由着你折腾?” 白郁宁动作一顿,从愤怒里回过神来,的确,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她不再理会九文,而是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挺起胸膛看着贺烬:“本宫不能一句话定她的罪,可她一句话,难道就能抹消对本宫做得一切吗?!” 贺烬一哂,他虽然透着虚弱,却仍旧桀骜锋利:“她什么都没做,又何须抹消?” 白郁宁一噎:“你说她没做她便没做吗?!” “我说了自然不算,”贺烬看向阮小梨,默默地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可她自己说的算,她说没害你就是没害你......公主殿下,我侯府不会谢恩以报,要你偿还救命之恩,但这里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贺家不欢迎你。” 竟然当众下了逐客令,这可算是半点脸面都没给对方留。 白郁宁脸色一时间狰狞起来:“你敢撵我走?你凭什么撵我走?!本宫偏偏不走!” 这幅姿态太过难看,可她又是公主,旁人不能说什么,长公主即便身为姑母,可也是侯府的人,一时也不好强制她离开,只是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丢人,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 她不自觉看向贺烬,不要让她闹下去了! 贺烬大约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颔首,随即将目光落在九文身上:“公主不肯走,想必是觉得这件事侯府还没有给出交代......也好,在场不过这几个人,既不是我侯府的人做得,也只能是公主你身边的人了......九文,谋害公主,你可知罪。” 白郁宁不敢置信的看向贺烬,他要诬陷九文?他怎么能这么做?! “不是他!” 贺烬并不理会:“来人,将他绑了,送去内侍省,交给乔公公发落。” 虽然不敢对白郁宁动手,可九文只是个奴才,下人们立刻一拥而上,将九文死死压制住。 白郁宁有些慌,她身边可只有九文这一个能用的人。 她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我说了不是他,都给我放开!” 可这是侯府,贺烬不点头,便没有人会听她的话,所以九文仍旧被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他看着白郁宁苦笑了一声:“公主,奴才就说了该走。” 第696章 白郁宁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她哪里能想到贺烬会这么对她? 她扑过去试图推开侯府的下人,却被几个婆子拦住,对方身强体健,任凭她怎么折腾都没办法冲过去,她恨恨咬了咬牙:“要怎么才能放了他?” 贺烬笑了一声,眼底却仍旧清冷一片:“公主这话说得古怪,侯府绑人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你怎么倒来问我?” 白郁宁听明白了,贺烬的意思是,要么罪名栽给九文,要么就让她自己认了,总之,一丝一毫都不能牵扯到阮小梨。 她指甲狠狠抠进手心里,好,贺烬,你够狠,你够狠! 她颤着嗓子开了口:“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进水里去的,没有人推我!你满意了吗?!” 贺烬点点头,脸上却看不出情绪变化来:“如此就好。” 程夫人逮着机会开了口:“原来是这样,妾身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公主殿下很喜欢水吧?胡家的时候也跳过一次呢。” 白郁宁脸色青青白白,许久才咬着牙再次开口:“我都认了,你们还不放人?” 贺烬却没动弹,他深深看了眼阮小梨,微微张了张嘴,却是扭开头咳了一声,才再次说出话来:“公主该认的是认了,可冤枉拙荆的事,是不是也该给个说法?” 拙荆? 白郁宁像是被刺了一下,浑身一颤,她抖着手指过来:“你说什么?你管她叫什么?” 阮小梨也是一僵,她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耳朵,随即抬头朝贺烬看过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在胡说什么? 她下意识替他否认:“你听错了。” 宾客们却也都听见了,神情顿时古怪起来,纷纷想起了贺烬之前去守城门的事情,原来那荒唐念头还没消? 白郁宁有些失控:“你竟然真的想娶她?贺烬,你真让人作呕!” 贺烬却并没有理会她,他看着阮小梨,一字一顿道:“阮小梨,我没有说错。” “即便没有诰命,没有册封,你也会是这侯府唯一的侯夫人。” 阮小梨愣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她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动了心,知道他认真的想和自己成亲,也知道他的喜欢分量很重......可她从来都没想过,贺烬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还怎么再娶亲,他是打算娶不到自己,就不成亲了吗? 这怎么行? 她摇着头,手忙脚乱的去捂贺烬的嘴:“收回去,收回去......贺烬,你简直疯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以后会后悔的。” 贺烬把她的手拉下去,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眼睛里满是认真:“我不后悔。” 阮小梨仰头看着他,一时间竟仿佛看见了旋涡,深沉的,惑人的,她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一点一点往旋涡深处走去......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之间隔着鸿沟,要怎么成亲? 难道要让贺烬再去守一次城门,再去挖一回血肉,再一次沦为笑柄吗? 这让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狠狠闭上眼睛,不行,真的不行...... “以后再说好不好?贺烬,等没人的时候再说。” 她声音里带着哀求,即便贺烬迫切的想要听见她说一声好,可还是按捺了下来,只是眼睛暗淡下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 可即便如此,场面仍旧有些凝滞。 他那一句话,不止震惊了阮小梨,也惊住了其他人,以至于他重新抬头朝白郁宁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还有些失神。 第697章 可他并不在乎。 他的脸色再次变得冷酷无情起来:“公主殿下,请你向她道歉。” 白郁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艰难的接受了贺烬要娶阮小梨的事实,可随即嫉妒和愤怒就汹涌的扑了上来,毒蛇一般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神情狰狞:“你要我和一个贱人道歉?你做梦!” 贺烬脸色沉下去,他看了眼九文,下人们立刻会意,拉着人就要走,白郁宁强撑着不肯示弱,甚至逼着自己笑了出来:“你以为一个奴才能威胁我吗?!他死了,我多的是人可以用!本宫很快就会嫁去越国,成为越国尊贵的王妃,根本不缺人!” 九文一颤,远远的回头看过来:“公主......” 白郁宁扭开头,不肯和他对视。 就算是九文的一条命,也不配她低头去和阮小梨道歉。 贺烬也没再强求:“既然如此,公主就请离开吧......虽然公主不辨是非,可我侯府不是小气的人,既然杀了你一个奴才,那就再送你一个,寒江。” 寒江应了一声,拉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正值芳华的丫头,虽然神情有些惊惧,可看着倒也算是伶俐,只是看着白郁宁就吓得浑身一抖,跪在了地上。 贺烬扫了那丫头一眼,语调很缓慢:“这人也算是公主的旧识了,就送给你吧。” 白郁宁看着那丫头愣住了,竟然是小桃。 这丫头竟然还没死?! 她张嘴就要拒绝,可念头一转,又觉得把人收下,正好可以带回去好好折磨一顿,报一报当初被她欺辱的仇。 她阴沉沉一笑:“那可真是多谢你。” 贺烬侧头轻咳两声:“不必客气......此去姜国千里之遥,就当是我侯府的送别礼。” 姜国?什么姜国? 白郁宁抬眼看过去,语带轻蔑:“你这幅样子是病糊涂了吧?在胡说些什么?我要嫁的是越国!”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可夹杂着的嗤笑却十分明显,听得白郁宁有些不安:“你们在笑什么?” 程夫人甩了下帕子:“原来公主连自己嫁的哪里都不清楚啊,越国改主意了,这次只嫁来一位公主,不求娶了,倒是姜国求娶了三位,公主也算是一个顶三个了,妾身听说这姜国有共妻的习俗......乐城公主,以后想必要劳累了。” 命妇们对视一眼,纷纷嗤笑起来。 白郁宁却如遭雷击,越国没有求娶公主,那百里英是谁?和她鱼水之欢的人又是谁? 她不敢置信的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贺烬联合这些人在骗她,一定是! 她不会上当的,这些人休想看她出丑! 她强撑着冷静朝贺烬看过去,却只看见对方正满脸冷漠的看着她,随后嘴唇微微一动,说了几个字。 咎由自取。 白郁宁瞳孔猛地一缩,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这些日子的做的一切,求救,出逃,勾引......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她真的要嫁去姜国了? 不,她不要去做共妻!她怎么能遭受这种羞辱?! 她转身就要跑,贺烬咳了一声:“请公主回宫吧。” 下人们连忙簇拥过去将她制住,拉扯着往宫里送去。 白郁宁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分毫,想到自己以后会有的命运,她惊恐的摇头:“不,我不去,我不能去......救救我,贺烬你救救我......我错了,我道歉,你救救我......” 贺烬抬了抬手,下人们这才停下,白郁宁松了口气,虽然心里仍旧恨他至死,可见他让人停手,还是本能的生出一点希望来:“贺大哥......” 贺烬抬脚慢慢走过去,他垂眼看着白郁宁,嘴角一扯:“现在道歉,迟了。我早就提醒过你,安安分分的在青莲庵呆着,是你自己不肯......你真以为杀小梨的仇我会就那么算了?” 第698章 白郁宁几番挣扎哭喊,最后还是被几个命妇一起塞进了马车,送回了宫里。 和亲的事都定了,想反悔? 做梦! 可诗会的事也因为这场闹剧而草草结束,其实就算继续办下去也毫无意义,因为青冉又是一个都没看中,长公主开始还觉得头疼,现在却完全顾不上她了。 她虽努力克制,脸色却仍旧有些发青,诰命们不敢多呆,纷纷告辞,孙嬷嬷便在门口送客。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长公主的脸色彻底青了下去,她狠狠拍了下桌子,将桌面上的碗碟都震得颤了颤:“这个逆子!” 当着满朝诰命的面,他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那话摆在这里,以后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敢嫁进来?!他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想过贺家的香火? 这个混账,蠢货,逆...... 她思绪一顿,忽的反应过来,贺烬是故意的,他不是一时冲动,他就是要绝了自己的姻缘,不给旁人机会,不管是皇上还是她这个母亲。 贺烬,贺烬,贺烬...... 你这个兔崽子,小王八犊子!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她站起来就要走,孙嬷嬷看她这幅样子不对,连忙抱住她:“殿下殿下,别别别,您先息怒,有什么话都别赶在气头上说......” 长公主挣脱不开,本就滔天的怒火越发汹涌,她狠狠踩了孙嬷嬷一脚:“孙宝珍,你给我松开!” 孙嬷嬷被踩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手上却半分不敢松开:“殿下息怒,息怒啊......爷的心思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实在不值得。”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长公主嗓门陡然高了起来:“我是知道,可我以为他有分寸,谁知道他就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你还埋怨我不心疼他,我就是太心疼他,当初他犯糊涂的时候没下得去手管教,才让他越来越放肆!你给我松开!” 孙嬷嬷自知失言,心里懊恼的厉害,手上就抱得更紧:“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想想,你们之间才和睦了几天,事情都发生了,您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何必再和爷起嫌隙......” 长公主根本不听她说话:“你给我松开!” 孙嬷嬷哪里敢松,只能当做没听见,两人正拉拉扯扯,一声轻咳忽然响起。 两人动作都是一顿,孙嬷嬷连忙松了手,长公主也勉强克制住了脾气,两人齐齐抬头看过去,却是贺烬正在门外站着。 长公主眼睛里几乎要喷火:“你个逆子,还敢过来?!” 孙嬷嬷连忙又抱住她,苦恼的看着贺烬:“爷这时候来做什么?” 贺烬又咳了一声:“知道母亲有气,来领罚。” 孙嬷嬷顿时头皮发麻,母子两人的倔劲都上来了,她看了眼门外,指望着有谁路过,好将贺烬拖走,可外头竟然空无一人。 她心里叫糟,知道这是贺烬猜到了长公主要大发雷霆,所以将人都打发走了,现在想找个人劝架都不成。 她只能再去劝长公主息怒。 长公主没再挣扎,倒是怒极反笑:“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现在领罚有什么用?!” 贺烬摇了摇头:“儿子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不想母亲气坏了身体......” 长公主听得睚眦欲裂,不觉得自己有错?你竟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你你你......” 贺烬见她抖得厉害,面露关切:“母亲......” 第699章 长公主爆喝一声:“别叫本宫母亲,本宫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贺烬微微一怔,嘴唇张了张,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孙嬷嬷也察觉到不对劲:“殿下,说反了。” 长公主反应过来,越发恼怒:“你这个混账,忤逆不孝,还敢来占本宫便宜!滚,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贺烬迟疑着没动弹。 长公主看了看左右,抓起茶杯就想砸,可蓦的想起之前有过这么一回,那时候贺烬躲都没躲。 她手一颤,恨恨的将茶杯丢在地上,转身走到罗汉床上,将软枕拽下来对着贺烬就砸了过去:“你这个兔崽子,本宫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来!” 孙嬷嬷连忙张开胳膊来挡:“殿下,爷身上还有伤,小心些,小心些......” 长公主累的气喘吁吁,将软枕丢在贺烬脸上,往椅子上一坐,长长地叹了口气:“本宫就是太心软,太纵着你,要是早早的给你娶了亲,哪会有这么多事儿?” 贺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长公主斜睨过去:“怎么,你还想给自己辩解?” 贺烬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若是当真早早娶妻,儿子应该会休妻。” 长公主刚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你这幅样子还想休妻?要休也是旁人休了你。” 贺烬想了想,一点头:“也行。” 长公主一噎,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只能抖着手指着贺烬。 孙嬷嬷有些看不下去了:“爷,您快回去歇着吧,别在这气殿下了,待会头疼病就得犯了。” 这话说得贺烬不好再留下:“那儿子就告退了。” 他迟疑地行了一礼,转身慢慢走了。 长公主素来仪态极好,这次却有些顾不上,她靠在椅子上,看着贺烬的背影越走越远,脸上露出无奈来:“他怎么就这么拎不清......这桩婚事,是皇上和我不答应吗?是贺家不答应!” 她指了指外头:“等着吧,这话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宗亲族老就会来问罪......本宫怎么护他?本宫要怎么护着他?!” 孙嬷嬷也知道这关不好过,可还是想替贺烬说话:“殿下,不如去求求皇上,就请他下旨赐个婚吧......” 长公主狠狠敲了敲她的头:“你怎么越老越糊涂?皇兄他怎么可能会趟这趟浑水?你以为他下旨赐婚,旁人会说他是爱护烬儿吗?” “不会!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借此在打贺家的脸,在羞辱贺家,是要对贺家下手了,你明不明白?” 孙嬷嬷被这话吓住了:“那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有啊,”长公主无奈又嘲讽的叹了一声,声音轻的有些飘忽,“放弃他的爵位,放弃他贺家子的身份......他想娶谁就能娶谁。” 孙嬷嬷一惊:“这怎么行?”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一道阴影却忽然投射在两人身上,长公主抬眼看过去,就见阮小梨站在门口。 “如果他非要娶我,就会是你说的那个下场吗?” 长公主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轻轻应了一声:“......阮小梨,你会让他一无所有。” 阮小梨身体一颤,慢慢握紧了手,一点殷红顺着掌心慢慢落在地上:“我明白了,我明天就走。” 第700章 阮小梨要等到明天,不是因为这档口还要贪恋儿女情长,而是那个明公子,她要去查清楚。 她不能留下那么一个后患给贺烬。 她回了主院,却迟迟没有进去,只是仰着头将院门口看了又看,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地方不是叫主院,而是叫五修堂。 以往她大约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这么久以来,毕竟天天听着贺烬背书,多少也能琢磨出来一点。 仁义礼智信吗? 好像挺配贺烬的。 她叹了口气,冷不丁院子里出来个人:“怎么不进来?” 是贺烬。 阮小梨扯扯嘴角,努力笑的好看,可贺烬却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你有心事?”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就见贺烬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狐疑:“你看起来像是在骗我。” 一句话就戳穿了她,阮小梨有点心虚,又有点难过,但强忍着没露出来:“哪有,我是喜欢说谎的人吗?” 这话有点不好回答,贺烬迟疑着没开口,阮小梨推着他回了院子,路过树坑的时候看了一眼:“这树到底什么时候能种上?” “我催一催,在往这边运了,或许明天就能到了。” 明天啊...... 阮小梨“哦”了一声:“好慢啊。” “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棵满意的,这里要种一个最好的树。” 阮小梨又看了一眼那个树坑,最好的树......挺好的。 外头天色有些暗了,阮小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侧头看了眼贺烬:“我想出去见见穆丹。” 贺烬没注意别的,只听见了出去两个字,立刻紧张起来:“我也去。” 阮小梨一顿:“我是去胭脂店,你以前后院有个太子送的姑娘,叫穆丹,你记得吗?她在外头开了家胭脂店,我去选一点胭脂。” 贺烬为难的摇了摇头:“不记得。” 满溪兰苑的人,他只记得阮小梨。 阮小梨也不意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你别去了,那是女人的地方,你去了不方便,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贺烬眉头皱起来:“我在外头等着你也不行吗?” 阮小梨心口直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真的太短了,贺烬只是这么和她说话,她都有些撑不住。 可她还是得摇头:“我很快的,你今天脸色不好看,在家里休息吧。” 贺烬还要开口,阮小梨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等我回来。” 贺烬扭开头咳了一声,没再说话,阮小梨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急匆匆喊了秀水出门。 一上马车,她就看了眼秀水:“东西准备了吗?” 秀水点点头:“姑娘,你真的打算杀人啊?要不奴婢来吧。” 阮小梨有些手抖:“不要打草惊蛇,我不行的话再换你来......对方的功夫应该很高,我们要小心。” 秀水听话的点了点头,两人抬脚进了涤烦茶楼,跑堂的连忙迎上来:“两位姑娘要喝点什么茶?” 阮小梨看过去:“我们不喝茶,来找人,你知道有位明公子吗?” 跑堂的一愣,随即目光变了变:“两位稍等,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那明公子果然和这里有关系,阮小梨不自觉握紧了手,待会一定不要慌,要稳住。 掌柜的很快出来,朝两人作揖:“姑娘安好,两位是要找明公子?” 阮小梨不自觉看了眼楼上:“他可在?” 掌柜的笑了一声:“客人哪能一直在?不过您说的那位明公子倒是留了一封信,说若是有人来寻他,就交出去。” 阮小梨一愣,客人?明公子只是个客人?他不在? 第701章 那自己要怎么杀他? 还有信,对方笃定了自己会来找他? 阮小梨思绪有些乱,这个明公子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还以为对方先前那玩弄似的态度不会对她设防,能让她轻易得手呢。 她心里叹了口气:“信呢?” 掌柜的从袖子里翻出来递给她。 阮小梨刚要去接,秀水就先她一步解了过去,检查了一遍才递给她:“姑娘,看吧。” 掌柜的见她们如此谨慎也没露出意外来,仍旧笑眯眯的看着,阮小梨却没拆开,而是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座茶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进入这间茶楼开始,她就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那个明公子,会不会就在这间茶楼里,只是不肯露面? 自己该怎么找到他?难道要放任他继续害贺烬吗? 她心里很不甘心,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暂时离开,自己露面,对方只会觉得猜中了她的心思,会因此得意,却不会生出防备来,这种时候,更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明天之前真的没有机会,她也只能留下一封信,告诉贺烬自己知道的关于那位名明公子的事情,让他多加小心。 贺烬那么聪明,自己不拖他后退,他一定能处理的。 她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而是低头拆开了信。 上面只有几行字,却看她心里一跳,信上说她做了什么贺烬全都知道了,打算今晚悄无声息的除了她。 后面那句话她直接无视了,只是前面那句......贺烬真的知道了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说起来他今天脸色的确不太好看,是不是因为这个? 都知道了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还要去给她撑腰,还要说那种话......他现在很难受吧? 她靠在车厢上是没能说话,许久才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吩咐车夫回府。 等车轮咕噜噜转动起来,掌柜的才沏了一壶热茶,慢慢上了二楼,在一面墙上拍拍打打几下,一道小门出现在眼前。 “主子,人走了。” 太子懒洋洋应了一声:“孤看见了......这两人真是有意思。” 他抬了抬下巴,张琅连忙给他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刚好,才递到了他手里:“殿下,喝茶。” 太子却又没喝,只拿在手里把玩:“你说,今晚贺家会不会出人命?” 张琅摇头:“属下不敢说。” 他脸上带着困惑,显然有些事情不理解,太子叹了口气,大发慈悲似的开了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张琅这才开口:“属下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您若是想用她杀贺烬,属下跑一趟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太子摇了摇头:“粗鲁了......再说孤杀他做什么?孤是想将他收入麾下,他不肯,才不得不迂回了些。” 张琅还是没听懂,太子轻哂一声:“你说给什么东西才能让贺烬效忠孤?” “应该没有这种东西吧?他想要什么没有?除了那桩婚事,殿下是想......” 太子摇头:“贺烬的性子,会为了情情爱爱,就抛弃家国大义吗?即便孤成全了他,他也不会为此背叛父皇的......看你那副样子,没听懂?罢了,孤教你一招吧,想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的效忠,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要让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懂吗?” 张琅浑身一颤,用力点了点头。 太子这才从暗窗里朝外头看过去:“若是今晚贺家没动静,明天你就去按照计划安排一下吧,这么好用的饵,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才好。” 张琅连忙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准备,就见太子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不由一愣:“殿下做什么去?” “孤在豫州也呆了很久了,该回京了。” 张琅恍然:“说的也是,说起来太子妃也快下葬了,殿下此去豫州,一来一回路上走得急一些,还能赶得上去送一程。” 太子古怪的看他一眼,抬手敲敲他脑门:“死都死了,孤送不送她有什么意思?” 陈家将他当成通天的梯子,他将陈家看做搅水的鱼饵,互相利用,两不相欠。 夫妻情分?笑话而已。 第702章 阮小梨心里有事,马车停下来许久她才回神,本以为是到了侯府,可打开车窗一看,却离着茶楼并不远。 她有些诧异:“怎么不走了?” 青藤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是我拦了车,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说着话青藤便从前头绕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青冉:“真是巧,带她出来用个饭也能遇见你......” 他话音忽的一顿,脸上带着的笑容慢慢僵住了:“你脸色怎么看着不太好?我听说今天有人去找茬了,被吓到了?” 阮小梨摇摇头,她其实不太想浪费时间在外头,她只有一晚上了,想早点回去。 可明天就走了,怎么说青藤都帮她很多,她还没来得及报答,这种时候,还是该有个道别的。 她压低了声音:“我没事......在这里遇见,倒是省了我再去找你。” 青藤看着有些高兴:“你要去找我?想我了?” 阮小梨扯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凉京。” 青藤有些惊讶,他为难的看了一眼阮小梨,又扭头去看正四处乱瞄,好像对什么都新鲜的青冉:“能不能再等等?她的事还没定下来,我不好就这么走......” 阮小梨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摇头:“我不是催你走,自然是青冉的婚事更重要,我只是来和你道个别。” 青藤语气顿时急切起来:“你不是说要跟我回越国吗?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忽然就要离开?是不是贺烬对不起你?” 提起那个名字,阮小梨心里微微一颤。 “没有,他很好,就是我不太想呆在这里了......你不用为难,我想了想,还是不跟你去越国了,我想到处走走。” 她不是为了敷衍青藤才这么说的,而是斟酌了许久,如果她在青藤身边,贺烬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与其让他在自己身上再浪费时间,不如连找到自己的机会都不给他。 贺烬不是为了情爱就什么都不顾的人,他身上担子那么重,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要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她的。 她思绪十分清晰,手却不自觉抓紧了帕子,胸口也一点点憋闷起来。 青藤还想挽回:“可是你一个人有诸多不方便,不如再等两天,等青冉的事情定了下来,我陪你到处走走,反正我在越国没有正经差事,有的是时......” 阮小梨慢慢摇头,态度很坚定:“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 青藤张了张嘴,很想再说点什么,可身边的青冉却忽然不高不低的叫了一声,随后抬腿就跑。 青藤一惊:“你人生地不熟的,乱跑什么?!” 可青冉并不听,阮小梨见他不放心便朝他摆摆手:“去追吧,我先回去了。” 虽然很想再和她说点什么,可眼下还是去追青冉更重要,青藤只好点头:“你别着急走,我明天去找你,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阮小梨没吭声,等人不见了影子,才关了车窗,一回头却见秀水担忧的看着她,她只当是这丫头不愿意跟自己走,安抚的朝她笑了笑:“你想回越国就回去,没事的。” 秀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急切:“姑娘,奴婢想了想,还是觉得得问一句,那信上是不是说今天晚上侯爷会杀你啊?悄无声息是什么意思?要下毒吗?” 阮小梨失笑:“你看懂了?没事的,别担心。” 可秀水脸上仍旧带着忧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阮小梨摇了摇头,吩咐车夫速度快一些。 她不相信贺烬会那么做,那个人啊,就算真的要杀她,也一定不会偷偷摸摸的做。 第703章 ...... 青藤一个纵跃,拦住了青冉,正要教训她不要乱跑,对方就先开了口:“皇兄,我有看中的人了。” 青藤一愣,就这档口,青冉推开他朝着城门口跑去,然后拦住了一辆马车,只是对方的车窗没开,她只好隔着车窗说话:“公子,你娶亲了没有?” 车厢里太子皱了皱眉,这是谁家的疯丫头,怎么敢大街上就拦男人的马车,还问出这种话来? 可他顾忌着要隐藏身份,并不能开口,只好看了眼张琅,对方会意,压低了声音:“与你无关,让路。” 青冉并不死心:“我不是有意为难你,是看上......对了,我是越国的和亲公主,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若是家里没有娶妻,我明天让人上门提亲可好?” 张琅一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这竟然越国的和亲公主? 怎么是这幅德行?不过越国的风气似乎就是如此,也不好说是浪荡。 他不自觉看了眼太子,前阵子他还提过让太子争取一下这位,就算有了太子妃,可娶回去做个侧妃也不算辱没。 当时太子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可谁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遇见了,还是对方主动凑上来的。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主子,您看......” 太子虽然长相柔美,可因为心思深沉,喜怒难辨,那张脸上从来都带着莫测,今天却难得露出了呆愣来。 张琅看的有些想笑,这大约就是缘分。 “主子......” 太子回神,瞪了他一眼:“乱点什么鸳鸯谱?孤说了,不要越国的女人......撵她走。” 张琅略有些无奈,只好再次开口:“家中已有妻室,公主的情谊只能辜负了,还请您让路。” 青冉面露失望:“真的娶妻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青藤一追过来就听见了这句话,顿觉头疼,他一把拉开青冉:“你给我矜持一些,这又不是越国......对不住了,兄台。” 张琅低低应了一声,催着马车走了。 等人不见了影子,青藤才拧住了青冉的耳朵:“你太放肆了!” 青冉疼的歪了歪头,却没有松口:“什么叫放肆?我来大昌自然是要挑个合心意的夫君,我真的看上他了,是你把人放走的。” 青藤一噎:“人家在马车里,你怎么看上的?你看上人家马车了?我给你买下来?” 青冉拍开他的手:“谁看上马车了,刚才他上车的时候我看见了,我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我要嫁她。” 青藤气的心口疼:“是让你自己选,可没说什么人都能选,你的夫君,要么是皇子,要么是勋贵,怎么能是个寻常人?” 青冉并不放在心上:“我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他虽然是个寻常人,可只要皇上一开口,他就是勋贵。” 虽然是歪理,可的确噎住了青藤,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索性摆摆手:“我不和你掰扯,你就去求求皇上,看看他同意不同意就行了。” 青冉气的跺了下脚:“人都让你放跑了,我连名字都没问出来,怎么去求赐婚?我看你这辈子就在大昌陪着我吧,我找不到合心意的了。” 提起留在大昌,青藤又想起了阮小梨,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阮小梨她有心事,可是什么心事,非要这么着急离开? 第704章 马车终于到了侯府,阮小梨却是一下去就看见贺烬等在门口,她微微一愣:“怎么跑来了这里?” 贺烬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觉得你快回来了就过来看一看,饿了吧?晚饭已经好了。” 阮小梨伸手掺住他,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往主院去,可刚走到半路就被慈安堂来人拦住了,说是宫里来人传旨了。 贺烬倒是不意外:“大约是乐城公主的事皇上知道了,特意下旨来安抚的。” 阮小梨一时间有些心虚:“你确定是安抚?那个,其实......” 贺烬一笑,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没关系,不管她落水的真相如何,皇上都不会为此怪罪贺家,这点脸面我还是有的。” 阮小梨抬眼看他,时隔这么久,终于再次从他身上看见了一点以前的骄傲。 虽然她脑海里还有着贺烬是天之骄子的认知,也还记着他重伤时皇帝来探望的情形,可大概是这些日子又是被贬,又是受罚的,让她不自觉便忘了贺烬仍旧是尊贵的。 在她心里,这个男人,竟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脆弱。 她摇摇头,将这种莫名的念头甩了出去:“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用晚饭。”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喊着阮小梨一起去接旨,既然知道对方打着要离开的念头,他难免会心里不安宁,总觉得一不留神人就会不见了。 可是不行。 他只好摩挲了一下阮小梨细腻的手背:“我很快就回去。” 阮小梨应了一声,转身走了,等她不见了影子,贺烬才朝着慈安堂去,来宣旨的照旧是乔万海,见到贺烬连忙上前一步:“贺侯身体可好些了,皇上总是惦记着,可脱不开身来见,又不好宣召您进宫,只得每日里宣了太医去问。” 贺烬微微欠身:“有劳皇上记挂,已经无碍了。” 乔万海仍旧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不管是气色还是仪态,都记在了心里,免得回头皇帝问起来,他答得不清不楚,引来圣怒。 见人的确比先前看着要好了些,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很快就带了热切的笑:“诗会上的事情皇上都听说了,虽说是宫外养大的,难免会失了礼数教养,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能放肆到这个地步,皇上心里也颇有些过意不去......” 他说着话看向端坐在上首的长公主,欠身作揖:“......特意嘱咐老奴来致歉。” 长公主连忙站了起来:“这话是怎么说的?都是一家人,还能因为这点小事计较不成?只是烬儿年轻,气性大,被气的说了几句糊涂话,你也转告皇兄,不要放在心上。” 贺烬皱了皱眉,他那并不是气话。 他正要反驳,乔万海就先一步接了长公主的话茬:“殿下说的是,老奴一定将这话传给皇上。” 他话音一落,贺烬便张了张嘴,只是不等他开口,长公主就仓促的咳了一声:“这些日子府里忙乱的很,本宫也许久不曾进宫请安,母后可还安好?” “殿下只管放心,太后凤体安康着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贺烬便慢慢看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认真的,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想让他解释。 他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再强求。 见他肯安静了,乔万海这才提起正经事:“虽说是许出去了的公主,以后也再也见不着了,可到底也是皇家的人,这次的事贺侯受了委屈,皇上心里都明白,特意让老奴来宣旨。” 母子两人神情都肃穆了起来,长公主一颔首:“贡案已备好,请公公宣旨吧。” 第705章 乔万海弯腰应了一声,却没走反而又开了口:“皇上特意嘱咐了,两位站着接旨即可。” 母子两人都欠身谢了恩,这才在贡案后头接了旨,可脸色却都说不上好看。 先前长公主就猜到了太子妃出事的事激怒了皇帝,对方要找个人出来做筏子,警告太子和其他不安分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贺烬。 只是本以为贺烬眼下还不能行动自如,皇帝即便生气也不能这么着急,可现在看来,对方是气的不轻,已经不太能顾虑贺烬现在的处境了,借着白郁宁闹事的档口就下了旨。 可就算明知道这旨意会引来腥风血雨,他们还是得接。 如同两人所猜测的那般,果然是重赏,先前围猎的时候给出去一个右翊卫将军的职位,现在便将左翊卫将军的位置给了贺烬。 虽说一左一右看着差不多,可从古至今,都是以左为尊,所以贺烬虽然没去猎场,仍旧稳稳压了那拔了头筹的人一头。 此外,还加封了一个虎贲将军的职位,算是嘉奖。 这就是得皇帝宠信的好处。 皇帝是要借此告诉世人,只有效忠他,才能平步青云。 只是如此一来,贺烬便又要招人眼了,而且说不得某一天皇上回过神来,觉得他这样的身份,还在这样的位置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安,便又要寻摸着由头,夺了他的官职。 长公主叹了口气,强逼着自己露出笑来,看着贺烬脸色平静的接了旨:“臣,接旨谢恩。” 乔万海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离开,长公主看了眼贺烬,见他抬脚就要走,顿觉心口疼:“本宫有话和你说。” 贺烬看了眼天色:“不如晚上......” “进来!” 说完她转身就进了屋子,贺烬只好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长公主敲了敲桌子:“这左翊卫将军之职,和你之前那兵马司的职位可不一样,那不过是管着几个巡城史的小官,外人看着风光,说到底也只是闲差,可这左翊卫乃是十六卫之首,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凉京动荡......” 贺烬将圣旨放在矮几上,侧头看了一眼:“儿子明白,母亲放心,左右离着上任还有两个月,还有周旋的余地。” 长公主叹了口气:“怕就怕,有人不愿意看你上任,会趁着这两个月做什么,太子也好,其他有心夺位的皇子也好,谁不想将自己的人推上这个位置?你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贺烬早有心里准备,脸色分毫未变:“猜到了,不过总是不敢撕破脸皮的,伤好之前,我不出府门就是。” 可不出府就没麻烦了吗? 长公主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可知道老二派人出京了。” 贺烬微微一顿,长公主说的老二,就是贺二爷,按理来说,贺烬该喊对方一声二叔。 长公主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开口:“你别说你没猜到他干什么去了。” 贺烬没有装傻:“去请宗亲族老了。” “你知道就好,赶紧想想怎么应付吧,他们本就想让你娶本家的女儿,是本宫一直替你挡着,这次你说出那么没有分寸的话来,他们一定会趁机逼你成亲,说不定连那姑娘都会选好了带过来。” 第706章 长公主不是危言耸听,这一点贺烬很清楚,可他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掣肘的。 他抬眼朝长公主看过去:“母亲放心,儿子可以应对。” “又是这种话,你怎么应对?到时候一屋子长辈,连本宫都矮了一头,你即便是家主,又能如何?” 贺烬还是之前的样子,眉宇间也不见慌乱:“有法子的。” 他态度如此笃定,长公主反而困惑起来:“什么法子?都这档口了,你可不要糊弄我。” 贺烬眼里露出点无奈来,他又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得快点回去,他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母亲打小就教儿子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与家人计较,儿子原本一直是这么做的。” 长公主听的微微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贺烬语气沉了下去:“可后来二叔告诉我,不管是血脉还是规矩,都不能约束人心,治家如治国,若是手里的筹码不够,便只能任人宰割。”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不安宁,再说贺老二会教贺烬这些道理? 他巴不得贺烬是个废物,巴不得将他贬得一文不值,怎么会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他应该见缝插针的打压才对...... 长公主思绪一顿,是啊,贺老二兴许就是用这种法子,教会的贺烬。 她不自觉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二叔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荒唐事?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母亲?” 贺烬却并不想提这些:“都是小事,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只是那个道理,儿子却深以为然。” “所以母亲,”他看向长公主,“儿子在提出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就在防备这一天,所以请您不必担心,儿子心里,真的有分寸。” 他语气平静却又笃定,充满了让人无可反驳的说服力,长公主不自觉便点了点头,等回神想感慨一下的时候,贺烬却已经站起来走了。 她愣了愣,片刻后无奈的笑了一声:“小兔崽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心里却不是不高兴,只是高兴过后又有些怅然,她靠在软枕上,许久都没能回神,直到孙嬷嬷端了参茶来她才回神,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宝珍啊,他真的长大了。” 孙嬷嬷将刚才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闻言不由笑起来:“这是好事,您先前还那般愁苦,眼下爷都能自己处理了,您也就不必再忧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 长公主摸了摸胸口:“你说这孩子,小的时候就盼着他长大,盼着他成熟稳重,思虑周全,可等他真的到了这一天,本宫这心里,可又怎么空落落的......以后,他就再也不必本宫护着了。” 真说起来,其实她这些年也没怎么护过贺烬,他伤的那么厉害的时候,自己还在和他赌气。 她心里又内疚起来,只好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孙嬷嬷走过来给她轻轻的揉捏着肩膀:“养孩子不就是这样吗?殿下放宽心,就算爷现在能独当一面,可还是少不了您的提点的,您这位长公主,才智可是多少大人们都比不上的。” 长公主笑了笑,像是被孙嬷嬷的话说服了,可心里却并没有真的放松下来。 就算贺烬这次能挡下贺家的宗亲族老又如何? 为了个女人,将贺家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要怎么御下?到时候盯着这个爵位的,可就不只是嫡系一家了。 他还那么年轻,往后的日子那么久,总会不留神犯个错,到时候一定会被群起攻之。 长公主有些头疼,连用晚饭都没了心思,索性去了佛堂念经,顺道给老侯爷上柱香,请他保佑保佑自己的儿子。 第707章 只是她的愁苦,贺烬一无所觉,他只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等写着五修堂三个大字的匾额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松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已经点了灯,橘黄色的光从里头透出来,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里温暖又柔和,不自觉便想投身进去。 可他又没动,反而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某个瞬间,也产生过这种想法,只是那时候他面前的屋子是惜荷院,白郁宁点的是琉璃灯。 他当时觉得那灯火让人意兴阑珊,现在一回想才反应过来,不是灯火的问题,而是里头的人不对。 阮小梨打开门走出来:“回来了怎么不进来?殿下骂你了?” 贺烬摇头:“母亲不怎么骂人的。” 只是心里怎么想的,他就不好说了,不过反正没听见,就当做是没有被骂过吧。 “那就好,快进来......彩雀,上菜吧。” 彩雀在小厨房里应了一声,梅幽那几个丫头似乎也在里头,听见声音似乎想出来,又被彩雀撵了回去。 阮小梨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些日子没怎么见过这三位美人,感情是被彩雀拘在了厨房。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她帮着摆好饭菜,忍不住提起了两人的婚事:“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指亲?” 贺烬点点头:“你定个日子吧,彩雀是你的丫头,就算要成亲,也该你送她出嫁才对。” 送她出嫁吗...... 阮小梨目光不由落在彩雀身上,那丫头是打小被卖进府里来的,除了自己,的确没有跟过其他主子,若自己不在,她好像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她也想亲眼看着彩雀穿上嫁衣,可她怕是做不到了......其实也没那个必要,寒江应该不会欺负彩雀的。 自己在不在,都一样,都一样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许久才笑出来:“好啊,那先定了日子吧,让寒江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贺烬一怔,随即眼睛刷的亮起来,明明是寒江要成亲,他却一副很惊喜的样子:“你说真的?我,我先替寒江谢你......只是这准备起来说不定要多久,我和你一起给彩雀筹备嫁妆......我筹备,你看着可好?” 阮小梨手慢慢握紧,却还是点头:“好。” 贺烬怔愣片刻,猝然笑起来,明明阮小梨只说了短短一个字,可他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消息,整个人都欢喜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只盯着阮小梨笑。 “饭菜都凉了,”阮小梨柔和的笑了一声,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先用饭吧,这种事也急不来。” 贺烬用力嗯了一声,却没拿筷子,反而拿起空碗给阮小梨盛了一碗汤:“谢谢你,阮小梨......尝尝这个。” “好。” 阮小梨搅了搅汤水,刚要往嘴里送,秀水忽然喊了一声,贺烬闻言看过去,阮小梨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丢开汤匙仰头就将汤灌了进去。 碗空的时候,贺烬的目光也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喝慢点,别烫着,味道如何?”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很好喝。” 第708章 华灯初上,万籁俱寂, 贺烬的呼吸均匀而平缓,他睡着了,很安稳。 他今天一晚上都很高兴,虽然没说,可不管什么时候,阮小梨只要朝他看过去,他的眼睛就是亮的,还拿了个盒子给她看。 “做得不好,原本想练好了再给你的......可是我等不了了,阮小梨,以后你的簪子,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好...... 阮小梨无声的应了一句,抬手摩挲着放在枕头边的盒子。 她其实很想答应的,可当时贺烬那么说的时候,她只敢插科打诨,连应一声都不敢,她说忠勇侯伤好了就要忙碌起来了,哪有时间再做这些。 贺烬就叹气,一声一声,都叹在她心上。 然后他就选了一支做得最好的出来,要给阮小梨戴上,可戴了不过片刻,又被他摘下去了,他说做得不好,配不上她,等以后做出了没有瑕疵的簪子再给她戴。 可是,怎么会配不上呢...... 阮小梨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借着外头模糊的月色去看贺烬,她自觉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个人,可眼下明明光线那么模糊,她眼前的人却无比清晰。 轮廓,眉眼,口鼻...... 她不自觉伸出手去,很想细细摩挲一遍,可犹豫许久手指还是没有落下,只隔空来来回回的描绘了几遍。 不要吵醒他了,自己这一走,他或许要很久都睡不好了。 她慢慢坐起来,指尖一点点收回来,可不过半路她就顿住了,她忍了又忍,颤了又颤,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指尖再次落下轻轻点在了贺烬额头,小心翼翼的揉了揉他眉间的川字纹。 你这么年轻,以后不要总皱眉了,其实有点吓人的。 你都不知道我被你吓到多少回...... 她扯了扯嘴角,很想笑一笑,可惜不管是胸口还是鼻梁,都有些酸疼,让她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只好放过了自己,垂眼看着贺烬怔怔出神。 外头响起更鼓声,打更人远远的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贺烬仿佛被惊动了,睡梦中含糊了一声,阮小梨微微一颤,连忙重新躺了回去,合上眼睛装睡。 没多久,身边的贺烬果然动弹了一下,他竟然真的醒了。 怎么忽然就醒了呢? 阮小梨很想问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可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就当做她从来没醒过吧。 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很快就察觉到贺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就那么坐了很久都没动弹。 直到更鼓声再次响起来,他才低低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是梦......” 他终于再次躺了下来,却是伸手小心翼翼的扒拉了一下阮小梨,阮小梨便配合着他的力道,一点点蹭进了他怀里。 可她不敢靠太近,怕将他才好一些的伤口再碰裂。 贺烬大约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甚满意,可又怕再动弹会吵醒她,便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手,自己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 阮小梨听见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满足和叹息。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阮小梨睁开眼睛,却动都不敢动,就这样吧,大约是最后一次靠这么近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阮小梨从床榻上坐起来,再次看了贺烬一眼,这才轻手轻脚下了地,可穿鞋的时候,手仍旧被抓住了。 贺烬又醒了。 “这么早,要去哪里?” 阮小梨缓缓吐了口气,露出一点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笑来:“府里的早饭吃腻了,我出去买一点回来。” 贺烬撑着床榻坐起来:“让寒江或者云水去。” 阮小梨摇头,朝着贺烬眨了下眼睛:“我想自己去,我都不知道这么早凉京城街上有什么,很好奇。” 贺烬一时没说话,可阮小梨知道,既然自己提了想字,那他八成是会答应的。 第709章 果然,短暂的犹豫过后,他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吃。” 阮小梨张了张嘴,想让不要等自己,可那句话在她嘴边转了几个圈还是没能说出来。 “好。” 最后她还是骗了贺烬一回。 她换了衣裳,平日里的穿着,平日里的发髻,平日里的态度,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贺烬的心却莫名跳起来,他忍不住喊了她一声:“阮小梨......非要自己去吗?” 阮小梨微微一顿,扭头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带了点无奈:“也不只是早饭,我也想问问姑娘家出嫁都需要些什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就给彩雀买回来。” 哦,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贺烬不安的心勉强平稳了下来:“好吧......让云水去账房支了银子跟着你去吧。” 阮小梨已经抬脚往外走了:“有车夫呢,不用他......” 贺烬不自觉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你早点回来啊。” 阮小梨说了声好,她答应的很干脆,可却没能将贺烬心里的不安宁平复下去一分一毫。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很不安。 “阮小梨,”他又忍不住喊了一声,可等阮小梨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犹豫许久才再次开口,“路上小心。” 阮小梨这次没开口,她站在院子里,回头远远地看着他,很久之后才点点头:“我知道。” 她再次转身走了,脚步越来越快。 贺烬不自觉跟着走到了院子里,再次喊了一声阮小梨,可这次对方没听见,他只好叹了口气,歪着头看了眼院子里的树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早点回来,今天那棵树就要到了......” 寒江提了热水进来:“爷,奴才伺候您梳洗。” 贺烬又看了眼门口,这才扶着墙一步步回了屋子,却没去耳房,而是开了屋子里的小柜子,然后取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打开,里面红润润一片,不止有才买回来的两颗个血红宝石,还有一块品质极佳的赤玉。 他轻轻摸了两下,将赤玉取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寒江侧头看了一眼:“爷,您终于舍得动那块玉了?” 贺烬应了一声,眼底染上了几分少年般的期待,他浅浅笑起来:“练得也差不多了,我觉得这次能做好......我要给她做一支最好的簪子。” 一句话,他就在窗前坐了一整天。 日头升了又落,秋风停了又起,树农来了又走。 寒江第三次进来:“爷,用饭吧。” “不着急......” 寒江没走:“从早上到现在您都没用饭,天都黑了,不能等了。” 贺烬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眼的确已经暗下来的天,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锉刀,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心口莫名的有些空,阮小梨...... “派人出去找找,大概是太久没出去,看什么都新鲜,才耽误了时辰的......” 寒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这一去,天彻底黑了才回来,却是孤身一人。 贺烬一顿:“她......还没逛够?” 寒江神情有些晦涩:“爷......” 贺烬慌忙抬手摆了摆,急促的打断了寒江的话:“找不到没关系,凉京那么大,说不定就漏了哪里,再去找,快去......” 寒江张了张嘴:“爷,城门那边说......” “我让你去找!” 贺烬低喝了一声,城门那边说了什么有什么紧要?他只想见阮小梨,现在就想见她...... 第710章 阮小梨没想隐瞒自己出城的消息,她得让贺烬知道自己离开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关于明公子的事她写下来交给了秀水,连带着前两次对方留下的信,等天黑了,秀水就会交给他。 她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只能靠贺烬自己了,或许没有自己拖后腿,他能查的快一些。 她看着凉京城巍峨的城墙,明明知道是要走的,可却迟迟没能对车夫说出那句启程。 贺烬,你以后应该会过得很好吧,说不定哪一天我在说书人那里,会听见你的故事,听见你功成名就,听见你娶妻生子,听见你儿孙满堂...... 也或许,你过得会比我想的更好。 这样就好。 “走吧。” 车夫甩了下鞭子,赶着马车慢慢走起来,阮小梨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再次看了眼凉京城。 贺烬...... 马车越走越远,车夫隔着车门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在问她为什么一个姑娘家出门,也不带行李。 阮小梨靠在车厢上没有说话,她现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脑海里只有贺烬的脸来来回回,他生气的,骄傲的,找茬的,虚弱的,温和的,高兴的...... 贺烬,别去找我。 马车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阮小梨身体一颤,强迫自己从回忆里回神,一个人出门总是要谨慎小心的,她抬手将匕首牢牢抓在了手里:“怎么了?” 车夫语气听不出异样来:“前面有人拦车,姑娘,是不是来找你的?” 找她?难道是青藤来送她了? 阮小梨谨慎的打开车窗往外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愣了一下,前面的确有辆马车在等她,可车边站着的人不是青藤,而是孙嬷嬷。 那长公主,是在马车里吗?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跳下马车:“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说几句话。” 车夫应了一声,将马车赶到了路边。 阮小梨抬脚朝孙嬷嬷走过去:“两位是来给我送行吗?” 孙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上车吧,殿下有话和你说。” 无非是要她再也不回来之类的话,阮小梨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心里不太想听,可她毕竟是贺烬的母亲。 她犹豫片刻还是抬脚上了马车,孙嬷嬷扶了她一把,她低声道了谢,才开了车门钻进去。 长公主靠在车厢上,许是换了寻常朴素的衣着,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和不怒自威竟然都消散了不少,看着有些像寻常人家的夫人了。 “殿下想说什么?” 长公主却没开口,似乎在迟疑,许久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本宫本不想来找你,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么一走了之,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苦笑了一声:“烬儿性子倔,你这么走了,他只怕会一直找你,到时候别说娶亲生子,只怕连手里的差事都会做不好。” 阮小梨一怔:“殿下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脸上的愁苦慢慢退下去,露出坚定和决绝来:“本宫要你写一封信,彻底绝了烬儿的心思......若你肯答应,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允你。” 阮小梨一僵,写一封信,让贺烬死心? 怎样一封信才能让贺烬死心?那不就是要...... 第711章 她不自觉摇头:“殿下,没必要的,我给他留了别的,等他看了,就会知道我这次来凉京是......他会忘了我的。” “别的?”长公主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就是你打算用贺炎对付他的事?” 阮小梨发现自己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些:“还有更多的......” “不够!”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她垂眼看着阮小梨,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够的,阮小梨,本宫的儿子,本宫了解,只要他觉得你心里还有他,就还是会去找你。” “大昌也好,越国也好,甚至是姜国,荒漠,只要他觉得你可能去的地方,他都会去,带着他那一身的伤。” 阮小梨沉默下来,她没办法反驳长公主的话,因为她心里也觉得贺烬会那么做,可她留下的东西已经很伤人了,若是再加上那么一封信...... 她怎么下得去手写? “殿下,我......” 长公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阮小梨,你这是在救他你明白吗?留下那么一封信,彻底绝了他的念头,不管对你还是对他,都是最好的。” 阮小梨烫着了似的抽回手:“殿下,真的没必要这样,他对我不至于如此......” 长公主沉默下去,脸色也冷淡下来:“你百般拒绝......是不是不想让烬儿忘了你?你是想让烬儿去找你的是不是?” 这话太过诛心,阮小梨震惊地看了她一眼,长公主怎么会这么想?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拦着他,不让他出门......” “拦着?”长公主语调不自觉拔高,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告诉本宫怎么拦?他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谁能拦得住?豫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本宫那种话都说出来了,他不还是去了?” 阮小梨满心茫然:“什么豫州?他去豫州做什么?” 长公主也是一愣,半晌才又是苦涩又是嘲讽的一叹:“你不知道?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阮小梨摇头:“豫州怎么了?” 长公主力气泄了似的仰起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豫州怎么了?这个蠢货......白郁宁当初骗他,说你被带去了豫州,他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动用了吏部的人手,借着赈灾的名义将自己调遣去了豫州,在那边淋了几个月的雨回来,还落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 阮小梨想起初见时贺烬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口一揪,原来不是风寒,原来这毛病是这么来的...... 长公主抬手揉了揉眼角,声音低哑下去:“你这次回来大约也发现了,皇上待他不如以往宽容,便是因为他动用吏部的事,犯了皇上的忌讳,风尘仆仆从豫州回来,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就进宫跪了一下午,还要被皇上借着贺炎那个废物羞辱......” 她声音颤抖起来,没能继续说下去。 阮小梨也沉默下来,原来他去豫州,是为了找自己啊,贺烬,我那么恨你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说呢...... 长公主吸了吸鼻子,再次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声音里透着浓郁的无奈和愁苦:“若是你这次不声不响的走了,烬儿一定会和上次一样,到处找你,你也知道朝中不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有你这个饵在,就算明知道是圈套,他也会一个一个的踩......阮小梨,你救救他。” 贺烬的命...... 阮小梨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贺烬真的会死吗? “我......” 理智告诉她长公主说的对,可情感上,她要怎么下得去手伤害贺烬?明知道他心里有自己,要怎么下得去手写那封信? “殿下......我不是没心的......” 长公主张开胳膊慢慢抱住了她,越搂越紧,仿佛也在从她身上吸取力量一样:“我知道你心疼他,我也心疼,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又如何能舍得?可长痛不如短痛,阮小梨,我们只能这么做。” 阮小梨闭了闭眼睛,不得不这么做吗...... “......好,”她终于开了口,可那声音却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仿佛撕裂一般嘲哳难听,“我写。” 贺烬,对不起啊...... 第712章 长公主回府的时候,贺烬正牵着马站在门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她心里一跳,连忙抓住了贺烬的手:“你做什么去?” 贺烬垂下眼睛:“出去走走。” 大晚上的出去走走? 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她从来都不是委婉的人,索性开门见山:“你是要去找阮小梨?” 贺烬微微一愣,长公主刚从外头回来,怎么会知道阮小梨不在?怎么会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他看着长公主的目光慢慢变了,连声音都不自觉低沉下去:“母亲为什么会知道阮小梨不见了?您刚才是出去做什么了?” 长公主侧开头,不肯和他对视,话却一个字都没有含糊:“就是你想的那样,本宫去送她了。” “母亲去......送她了?” 贺烬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遍,随即忍不住摇头:“是你......赶她走的?母亲,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 他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了长公主抓着他的那只手,眼底是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失望:“母亲,您又骗了我一次吗?” 长公主连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只是去送送她,本宫什么都没做。” 贺烬没再说话,许久才朝长公主行了一礼,然后牵着缰绳就要走,长公主连忙拉住他:“你这幅样子怎么能骑马?再说就算你去追也来不及了,她早就走远了。” 贺烬将手慢慢抽出来:“母亲,我不敢信你了......就算她真的走远了,我也要去看看。” 长公主心里一颤,她养大的儿子,不信她了...... 难过在心口蔓延,可也只能咽下去,她轻轻吐了口气:“阮小梨给了我一封信,也说留了不少东西给你,等你看完,如果还是要去,本宫不会再拦你。” 贺烬看了眼天色:“城门快关了,我回来再看......” “贺烬!”长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本宫不是在给你选择。” 贺烬愣住,许久都没再说话,可长公主还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陌生和疏离。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好像就又要渐行渐远了...... “若儿子非要去,母亲是打算请家法还是让武侍对我动手?” 贺烬许久后才开口,一字一句都戳进了长公主心里,她不自觉将手指握进掌心里,然后越握越紧。 烬儿啊...... 贺烬忽然双膝跪地朝她行了个大礼:“母亲恕罪,等儿子回来,要打要罚,儿子都受着。” 他站起来,再不理会长公主的话,牵着马就朝门外走。 长公主心里一慌:“你就不想知道阮小梨为什么走吗?你就不想看看她给你留了什么话?” 贺烬脚步顿住,阮小梨为什么走...... 长公主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也找到了阻止贺烬的办法:“她已经出了城,我可以告诉你她走的方向,要想追人,不差这一时半刻,可你什么都不知道,找到了人她也不会跟你回来。” 第713章 阮小梨不会跟他回来吗? 贺烬慢慢抓紧了手里的缰绳,迟迟没能迈开脚步。 长公主再次抓住了他的手:“烬儿,听话,看完了信再说好不好?母亲这次不会再骗你了,真的。” 贺烬垂下眼睛,迟迟没有开口,长公主就只当他是答应了,拉着他去了主院。 秀水正坐在门口发呆,见贺烬和长公主回来,身后没有阮小梨的影子,眼神暗淡下来。 真的走了呀...... 她嘴巴一瘪,眼眶跟着热起来,可很快就想起了阮小梨交代她的正经事,她转身跑进了屋子,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盒子:“侯爷,这是姑娘让我给你的。” 贺烬垂眼看了许久,才抬手接过:“你也知道她要走?” 虽然是实话,可秀水却莫名的不敢抬头看他,只好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贺烬没再说话,只是挣脱开长公主的手一步步往屋子里去,却又没进去,只是在石阶上坐了下来,然后便开了那盒子,将里头的信拿了出来。 最上面的,是阮小梨写的,她的字已经好看了许多,虽然仍旧是丑的,可错字却很少了。 只是写的内容却不招人待见,内容和那天晚上贺炎说的相差无几,所以贺烬只是扫了一眼便不愿意再看,拇指却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落款的三个字。 阮小梨,等你回来,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他喉咙一阵发痒,不得不侧头咳了两声,却因此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他手一颤,信纸便飘飘扬扬落在了地上,被风一吹就到了秀水脚下,她愣了愣才捡起来,看见心上的内容随即一愣,她家姑娘,来凉京是为了...... 怪不得她见了那么多达官显贵,怪不得她开始那么不待见贺烬......可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 她震惊地看向贺烬,眼底惊慌一闪而过,可对方对方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朝她伸出手:“还给我。” 秀水一抖,反应了半天才啊了一声,将信纸递了过去。 贺烬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了衣襟里。 他又开了第二封,那是第一封信里阮小梨提过的明公子留下的信,虽然很有价值,可他只是迅速扫了一眼便放下了。 他很快将剩下的信全都看完,可再没了阮小梨的只言片语,他翻来覆去的找了好几遍,甚至将盒子扣过来狠狠甩了几下,可惜仍旧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母亲就是让我看这些东西?” 长公主就站在他身侧,将信得内容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早就猜到了阮小梨这次回凉京不怀好意,可她做得事情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她恼怒阮小梨的不知好歹,竟然敢这么对她的烬儿。 可滔天的怒火不等她发作,便在看见贺烬那一脸冷静时偃旗息鼓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得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结论:“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她来凉京是为了什么对不对?” 贺烬抬手遮着又咳了两声,却没回答长公主的话,而是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母亲,时间真的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长公主闭了闭眼,将袖子里的信拿了出来。 虽然和阮小梨要了这东西,可她也存过侥幸,想着兴许用不上的,可眼下她只能庆幸自己有这先见之明。 她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 第714章 “还有一封,是她留给你的信,你看完再决定去不去吧。” 贺烬似乎预感到了信里写了什么,盯着那素白的信封看了许久才慢慢伸手接过来,却并没有打开,而是看向了长公主:“母亲想找人伪造一封信并不难。” 长公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竟然这么看我?阮小梨的墨宝何曾落在过我的手里?我要如何伪造?” 这句话倒是对的,阮小梨没怎么写过字。 所以这封信,真的是阮小梨写的吗? “展信安: 贺烬,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凉京,在去往越国待嫁的路上了,我没有和你道别,是不想再被你纠缠。 在侯府的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可我还是不得不说,我过得并不舒服,我本来以为你和旁人都不一样,可是我想多了,你看我的眼神和以往的那些嫖客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很恶心......” 贺烬心口一颤,字迹的确是阮小梨的,可——他让阮小梨觉得恶心了? 他情不自禁的喜欢和靠近,在阮小梨眼里......是恶心吗? 他忽然有些不愿看下去了,可这是阮小梨写给他的信,甚至信开头的贺烬两个字,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一笔一划亲手教阮小梨写的。 他仰起头急促地喘息了两口,等有些激烈的情绪被平复了,这才重新低下头去。 “你努力讨好我的样子,其实我是很喜欢的,一想到曾经的你那么骄傲,现在却听话的像一条狗,我心里就很得意,白郁宁一定做梦都想得到这样的你,可她不明白,男人天生犯贱,越对你好,你反倒越不珍惜......” 贺烬再次扭开了头,他从来不知道阮小梨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像是锥子,直往人心口里扎。 可她又没有说错,若是当初阮小梨对他好的时候他懂得珍惜,又哪里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怪不得旁人,是他咎由自取。 “......看你那么努力的想要娶我,其实我也想过要不然就留下,就当是为自己以往受得委屈出口恶气也好。 但我看看青藤,再看看你,越对比便越不能忍,同样都是男人,为什么你就能如此糟糕? 他要娶我不过是一句话,可你呢?连你的母亲都要嫌你丢人......” 贺烬心口狠狠一颤,捏着信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 他是丢人了,让贺家,让侯府,让长公主都因为他蒙羞...... 可阮小梨,我只是一时没能顾及,这个脸面我会挣回来的,一定会的,我保证,好不好? “......所以我放弃了,就算你真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同意我们成亲,我也不想在你身边了,我宁愿去做青藤的侧妃,比起小小的侯府,王府更适合我。 贺烬,我很后悔遇见你,如果最开始我遇见的人是青藤,我现在一定会过得很好......” 若是没有他,阮小梨现在会过得很好吗...... 会的吧,这世上的人,除了自己谁还会不珍惜? 可是阮小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遇见了你? 就算你后悔,我还是很高兴...... 他不自觉用力,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的变了形,上头只剩了最后一句话—— 第715章 “贺烬,别来找我,就当我求你,往后的日子里,我真的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 贺烬垂下手,半晌都没能开口。 阮小梨不让他去找她。 她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这是你对我的最后一个请求吗?我是不是该答应你...... 他眼底慢慢涌上来茫然无措,他本能的看了一眼长公主:“母亲,她不让我去找她......” 可是怎么办?我好想去。 阮小梨,我真的不能去吗?一次都不行吗? 可是我新给你做了一支簪子,你不知道我做得多好,比你在玲珑宝阁看见的那些还要好,我送过去给你看一眼好不好? 还有这棵树,你不是很好奇是什么树吗?它终于种好了。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是一颗梨树。 从你回来的那天我就在找,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这么大的一棵,树农说明年春天就能开花,然后就会结果子,那梨子一定会很甜的,你都不想尝一尝吗...... 阮小梨,我不想答应你怎么办...... 他慢慢闭上眼睛,其实很想说点什么的,可嗓子却一点点肿痛起来,即便他张开嘴,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长公主察觉到了他的难过,上前一步从将他揽进怀里:“烬儿,放了她吧,大昌不是适合她呆的地方,她在越国,一定会过得比这里好。” 贺烬微微一颤,似乎从茫然无措里回过神来了,是这样的吗,留在大昌对她来说,真的不好吗? “母亲......青藤真的比我好吗?” 他侧头看过来,眼底的茫然还没有完全退下去,眼神像极了他八岁那年刚袭爵没多久的时候。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贺家其他的孩子在玩雪,只有贺烬被她逼着在屋子里读书。 那时候他就是这么看着她的,他问她,母亲,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玩? 长公主没有说话,只领着他去了祠堂,让他对着老侯爷的灵位跪着反省。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隔着门哭着喊好黑,说他以后再也不想去玩了,说他想出去...... 长公主也不知道他哪里错了,只是没有理会,由着那个孩子从哭泣到沉默,从那以后,贺烬再没提过类似于玩雪的要求。 不管外头的孩子在做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看书习字,骑马射箭,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长公主曾经对此一度很满意,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现在再想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心狠,那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去不管他。 可是眼下,她却不得不再心狠一次。 她看着贺烬不见丝毫神采的眼睛,慢慢点头:“对阮小梨来说,青藤的确比你好很多,烬儿,别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了。” 贺烬没再说话,他呆愣许久,才慢慢走到了那棵巨大的梨树下,他远离了长公主,也远离了下人。 他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树下,手里拿着那封信,仰头看着树上光秃秃的枝杈,很久很久才开口:“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 第716章 长公主拿着信走了,阮小梨却站在马车停过的地方久久没回神,直到那马车越走越远,彻底不见了影子,她仍旧宛如一棵枯树,呆愣愣地站着。 等那些信都到了贺烬手里,他就要恨她了吧? 不会再管她冷不冷,饿不饿,不会再管她领口是不是开的太大,也不会再半夜偷偷的靠近她,拥抱她...... 他以后,连想都不会想起自己了。 其实也好,对他们都好。 可是......怎么有点喘不上气来呢? 她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可憋闷的感觉却仍旧在,甚至越演越烈。 车夫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没事吧?” 阮小梨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有些难受,可话到嘴边,她蓦的想起贺烬苍白着脸的样子来,如果是他的话,会说什么? “......没事,我没事。” 她直起腰来,远远地再次看了一眼凉京城,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吧...... 她抬脚上了马车,将一枚赤玉簪子从头上拔下来,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的摩挲。 这是昨晚贺烬给她戴的那一支,她原本什么都不想带的,可犹豫很久,还是没能忍住。 那么多簪子,贺烬应该不会发现吧...... 她着眼睛,将簪子贴在脸颊上,久久没有拿开,直到马车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阮小梨微微一愣,难道又是故人相送? 她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这才打开车窗看了一眼,却还不等看见故人,就看见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他的脖子上,正架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刀。 阮小梨恍然,原来不是朋友。 她打开车门下去,虽然天色已经暗了,可对方一身夜行衣仍旧显眼,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你是谁?来做什么?” 黑衣人抬眼朝她看过来,大约很惊讶她的冷静:“你不怕我?” 怕自然还是怕的,只是对方能悄无声息的制服车夫,自己就不可能是对手,何况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贺烬,即便有些畏惧,也实在分不出更多的心神来。 于是她看起来越发冷静,却并没有回答黑衣人的话,而是再次问了一遍:“你是谁,想做什么?” 黑衣人刀锋微微一颤,在车夫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见他吓得尖叫一声,这才看着阮小梨笑了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姑娘回城。” 回城?回凉京? 阮小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城,刚才还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却已经完全被黑暗遮掩了。 可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再去见贺烬。 她才在信上写了要去越国,准备和青藤的婚事,现在露面不就是摆明了在说她是骗人的吗? 第717章 她不能再给贺烬不该有的希望。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黑衣人身上:“如果我说不呢?” 黑衣人没说话,似乎在确认她这句话说的有几分认真,只是这个过程没用多久,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手腕微微一颤,示威似的用刀背拍晕了车夫。 语气也跟着冷淡了下来:“劝姑娘还是先好好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他身上崩出来杀意,阮小梨只觉得浑身一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在那个小村子里,被人追杀的时候。 她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回神,竭力维持冷静:“你要我考虑,那总得说个原因,我此去越国,有着大好前程和姻缘,为什么要回凉京?” 黑衣人似乎笑了一声:“这么说来,的确是离开的好......可我家主子需要你留在凉京,你就只能回去。” 他家主子...... 阮小梨心里一动:“明公子?” 黑衣人轻哂一声,明晃晃的刀锋直指阮小梨:“别瞎猜,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知道就好,想活命就回去。” 阮小梨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 虽然黑衣人否认了,可她直觉对方就是明公子的人,除了对方和贺烬,这凉京城没有旁人需要自己回去,可贺烬不知道自己要走,就算现在知道了,那封信写的那么过分,他也不会再来拦自己。 “如果我不回去,你会杀了我吗?” 黑衣人似乎被问住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会,如果你不回凉京,那活着的价值就远不如死了来的大。” 死人的价值会更大吗? 阮小梨心里一动:“你要用我的死,嫁祸给谁?你要让贺烬去和谁作对?” 黑衣人笑了一声:“这种时候就别套话了,我告诉你那些是想让你明白不听话的下场,而不是让你瞎猜的......姑娘,听人劝吃饱饭,乖乖回去吧,总比死在这里强。”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你看来不太清楚情况,我和贺烬闹掰了,就算我回去他也不会再理我的,更不会为了我再去做些什么......” “呵,”黑衣人嗤了一声,“这些话就免了吧,你们之间感情如何,我再清楚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数到三,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一!” 阮小梨仿佛被吓住了,沉默着许久没说话,黑衣人眼神一沉:“二!你是真的不怕死?我成全你!三!” “好,我回去......” 她似乎慌了神一般,脱口而出答应了,却又侧头看了眼马车:“我可以回去,可是这么远的路,你总不能让我走回去,把车夫弄醒,让他送我。” 黑衣人也没有怀疑,将刀收回去,微微一侧,用刀身拍打着车夫的脸颊:“醒醒......” 话音未落,身边一声嘶鸣,他一愣,连忙抬眼看过去,就见阮小梨已经跳上了马背,手下银光一闪,动作干脆利落地隔断了两侧的套绳,然后在马臀上狠狠一拍,马匹便嘶鸣一声猛地窜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却并不着急:“胆子倒是不小,只是何必呢,老实听话多好......” 他叹了口气,提了口气朝着马匹消失的方向狂追了过去,没多久便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加快速度跳上了马背。 却刚坐下一道银光就朝着他眼睛刺了过来,黑衣人侧头避开,面巾却被挑落,他心里一惊,连忙侧头重新将面巾戴好,然后一只手就将阮小梨的胳膊反剪到身后,将她死死压制在了马背上。 “你真的是在找死。” 第718章 阮小梨无意知道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她本意只是想伤了这个人,好让自己有机会摆脱,哪里会想到事情这么巧,不但没能伤到人,反倒将他的面巾扯了下来。 只是夜色漆黑,对方动作又快,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 可这话说出来对方不可能相信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黑衣人对她动了杀意,不是之前那种威胁,而是真的,不管她回不回城,都要她死的杀意。 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不少人都见过,甚至贺烬可能也认识,否则他不必如此忌讳。 可就算知道这些也于事无补,她今晚可能真的在劫难逃了。 黑衣人很快拨转了马头,朝着回城的路走去,大约是觉得这里离着凉京城太远,尸体不太好被发现,要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姑娘,不是我没给你选择,是你自己没挑活路走,可怪不得我了。” 阮小梨沉默许久还是开了口:“夜色这么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对方笑了一声,但没开口,显然不相信的,甚至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他们很快回到了马车停留的地方,黑衣人抓着阮小梨跳下来马背,为了避免阮小梨再逃跑,他直接将马匹赶走了,然后才看了眼马车:“这车厢做个棺材也不错,姑娘你可满意?” 阮小梨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被这句话惊得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维持冷静,她轻轻吐了口气:“我如果说不满意,你能放了我吗?” “只是有个遮掩和曝尸荒野的区别而已,姑娘不必多想。” 阮小梨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这人果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杀她,可她挣扎着长到这么大,没过几天太平日子,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不甘心。 何况,还得连累贺烬。 眼下她倒是真的盼着贺烬能因为那些信恨她了,至少如果她真的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他不会多想。 黑衣人挥了挥刀,月色不算明亮,却仍旧反射出一道寒光来,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阮小梨脸上:“姑娘,闭上眼睛吧,不会很疼,一下就过去了。” 阮小梨心里一颤,眼睛反而瞪得更大了些:“你刚才说,你家主子需要我回凉京,那说明我还有用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虽然我真的没看见你的脸,但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交给你我的一个把柄,你看这样行不行?” 黑衣人愣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声:“姑娘你还真是了不得,我杀了那么多人,个个临死前都鬼哭狼嚎,你这般冷静的和我讨价还价的,还真是头一个。” 阮小梨也没见过明明是来杀人的,态度却仍旧称得上是客气有礼的黑衣人。 大约就是因为他这样,她才不至于太慌乱,总觉得还有机会。 也才能想起来,当初贺烬面对黑衣人的时候,也曾这么讨价还价,试图保她一命的。 “这么做,大家都不吃亏,我还可以回去替你们做事......你不说话,是不是答应了?” 黑衣人叹了一声:“我原本的确想答应的,可姑娘你实在是有些狡猾,我不敢信你,所以......” 他抬刀就朝着阮小梨劈砍下来:“还是死了更让人放心!” 阮小梨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他,在他开口的时候就朝着车底钻了进去,她本以为车轮能替她挡一下,却没想到对方力道极大,一刀下来,直接将轮子砍得四分五裂。 车厢顿时倾斜下来,将阮小梨压在了底下。 她一惊,心脏骤然跳了起来,跑不掉了。 第719章 黑衣人又砍了一刀,直接将车厢劈开,这才垂眼看她:“姑娘没地方可躲了,还是安生些吧,我只想给你一刀,也想给你留个全尸,请你不要辜负我的好意。” 他说着将刀抬起,又慢慢落下,刀尖堪堪点在阮小梨眉心,目光却比那刀还要渗人。 有那么一瞬间,阮小梨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个死物。 可现在情况也差不多,对方武功高强,她又无路可逃,这大约真的是她的最后了。 “我......有个请求。” 刀尖微微一颤,看似无意却像极了威胁,等那刀慢慢稳下来,黑衣人才开口:“可以说来听听,但过分的话我不会答应的。” 阮小梨抬手摸了下胸口:“你能不能在这里给我一下?” 黑衣人愣了愣,大约是这个请求太过出乎意料,他确定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阮小梨脑海里浮现出那天贺烬被生挖血肉的情形来,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语气却变得很坚定:“我要试试,这里的血肉被割开是什么感觉。” 这次黑衣人听得很清楚,可看着阮小梨的目光却充满了惊讶:“你真的让我很吃惊。” 他将刀微微一提,贴着阮小梨的脸颊划过,却没留下一丝血痕,随即刀尖轻轻点在她胸口:“这里?” 阮小梨抬手推着刀锋,放在了右胸口上,隔着一层衣裳,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激烈。 “这里。” 贺烬伤的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里。 黑衣人没再开口,可阮小梨却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尖正一点点刺破她的衣服,很快就会划破她的皮肤,刺透她的血肉,穿过她的骨骼...... 贺烬...... 破空声骤然响起,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支羽箭射穿了手腕,手里的长刀“哐啷”一声落了地。 阮小梨一愣,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下意识的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她就看见黑暗里,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有人来救她了?! 死里逃生的喜悦涌上来,阮小梨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了一下。 她不用死了! 可黑衣人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右手受了伤,他立刻便换了只手朝着她的脖颈掐了过来:“对不住了姑娘,只能用这种法子送你上路了!” 阮小梨慌忙要躲,可对方速度太快,根本避无可避,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掐上她的脖子,一支羽箭再次射了过来,黑衣人迅速后退,可羽箭仍旧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人勒停了马,稳稳挡在阮小梨身前,然后垂眼朝她看过来:“没事吧?” 这声音...... 阮小梨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贺烬?” 第720章 “你怎么会来?” 阮小梨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癔症了,先不说这个人那么厉害的伤怎么还能骑马出来,就是自己回凉京的真相也该让他放弃自己才对,何况长公主还带回去了那么一封信...... 贺烬,你怎么还会来呢? “你......” “我来问问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阮小梨一时沉默下去,是字就在嘴边,却死活没能开口。 贺烬似乎有所察觉,没再等她的回复,而是再次开了口:“以后再说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阮小梨沿着那条手臂朝着它的主人看过去。 黑暗里,对方的神情不太清楚,可阮小梨仍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沉郁和难堪。 他好像又变回了守城门时候的样子,身上刚回来的那点意气风发彻底不见了影子。 大概是那封信真的太伤人了......可他还是来了。 “阮小梨?” 他催促的喊了一声,阮小梨没再犹豫,保命要紧,她抓着贺烬的胳膊,被对方一拽就跳上了马背,却是坐进了贺烬怀里。 “贺烬,我去后头......” “别乱动,我们回城。” 说话间他已经催动了马匹,可目光却落在了那黑衣人身上,对方已经斩断了手腕上插着的箭,硬生生将箭矢拔了出来,用极短的时间缠住了伤口,然后朝着他们追了过来。 明明有人来救,还这般穷追不舍,情况不太对。 贺烬将马匹速度催到极致,黑衣人却仍旧坠在后头,好厉害的轻功,这凉京城的高手果然不少。 贺烬心里一沉,若是他身上没伤,兴许能拼死一战,可现在却绝对不是对手,何况阮小梨还在身边。 大约是夜风太凉,也或许感觉到了畏惧,阮小梨的身体在微微打着颤,虽然脑海里那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还在打转,可他还是忍不住慢慢靠近了些,将阮小梨拢进了怀里:“没事,等我们回城,有巡城卫在,他们不敢放肆。” 阮小梨察觉到他的体温,就在不久前,她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可现在他却就在自己身后。 “嗯。” 她应了一声,垂眼看着贺烬抓着缰绳的手,很想握上去,可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动弹。 疾驰的马匹忽然被勒住,大约是太过突然,马匹有些刹不住,被迫人立而起,阮小梨猝不及防,身体不自觉后仰狠狠撞进贺烬怀里。 身后传来闷哼声,阮小梨一惊,连忙回头看过去:“贺烬?!” “......没事。” 阮小梨还要说话,贺烬却轻轻摇了摇头,阮小梨这才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劲,贺烬低下头,急促的喘息了两口:“我们回不了城了......” 话音落下,几道影子自黑暗里跳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虽然都是黑衣人,可这些人和当初在山村里的那些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这么站在他们面前,哪怕不动,都宛如出鞘的宝剑,锋利逼人,硬生生隔开了他们和凉京城。 第721章 贺烬连尝试都没有就拨转了马头,迎着那受伤的黑衣人,朝着背离凉京的方向疾驰而去:“没关系,就算回不了城,我们也可以去京北大营,那里更安全。” 阮小梨只听见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心里不由一揪:“贺烬,你的伤是不是......” 贺烬没再开口,只是催着马不停往前。 可身后仍旧传来了破空声,黑衣人们追上来了,贺烬轻轻吸了口气:“阮小梨,抓好了缰绳,我来开路。”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之前要杀她的黑衣人已经停了下来,拿着刀拦在了他们面前。 阮小梨立刻接过了缰绳,刻意伏地了身体,免得阻碍贺烬动作,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细心,弯弓搭箭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 可下一瞬,箭矢便携裹着寒风,凶悍地朝着黑衣人射了过去,对方却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反倒将刀横在了身前,似乎打算硬扛这一箭。 贺烬眼睛眯了起来,反手再次抽出两支箭,搭弓瞄准,对方猝不及防狼狈闪开,却仍旧被箭矢射进了大腿,疼痛之下跪在了地上。 阮小梨没有看,她用力夹了下马腹,催着马匹快跑,贺烬侧转过身去又放了两支箭,似乎想借此阻拦一下身后的追兵,可惜夜色太深,对方速度又快,两支箭都被对方避开了要害。 黑衣人们仍旧在穷追不舍。 贺烬摸了摸剩下的箭矢,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接过缰绳,而是将一只手附在了阮小梨手背上。 “阮小梨,我其实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的,可我还是想来看看......你当真如信上写的那般厌我吗?” 阮小梨喉咙一时酸疼起来,迟迟没能开口,她不能解释写那封信是为了让他放弃自己。 若是这次能逃出生天,明知道有人要利用自己对付贺烬,她就不能再回凉京去拖累他。 若是这次她运气不好,就这么死在了这里,那就更没有理由说出实情,让贺烬后半辈子都记着她。 她只好沉默。 贺烬大约以为这沉默就是默认的意思,没再追问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好,这样也好......” 阮小梨心里一颤,什么叫也好? 他也觉得累了吗? 她低下头,更紧的握住了缰绳,贺烬却忽然将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阮小梨,即便是越国,皇子们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若是有一天青藤被越皇指婚,你别难过......和他做朋友,比做夫妻来的舒服,稳固。” 阮小梨将缰绳握的更紧了些,贺烬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听得出来,可他大约不会知道,自己和青藤,永远都只会是朋友。 可她还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贺烬许久没说话,半晌身后才簌簌的响了一声,没多久她腰间被塞进了一块木牌。 贺烬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沿着这条路直走,大约十里地就能到京北大营了,这是侯府的令牌,看见这个,他们一定会救你。” 阮小梨微微一愣,总觉得这话好像有些不对:“有你在,要什么令牌?” 贺烬笑了一声,头靠近了一些,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阮小梨,直走,别停......” 话音落下,附在阮小梨手背上的那只手骤然垂了下去,阮小梨一惊,本能的抓住了他,却根本拉不住完全失去了力气的贺烬,仍旧任由他半边身体垂了下去。 这么下去,贺烬会被拖伤的。 阮小梨看了眼马匹,明知道没了这匹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可她松开了缰绳,将贺烬抱进怀里,朝着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第722章 剧烈的震颤将陷入昏迷的贺烬惊醒过来,他闷哼一声,意识短暂的恢复了清醒。 “阮小梨......” 阮小梨将他抱进怀里,这才察觉到他后背插着暗器,触手一摸湿漉漉的,全都是血。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受伤的?你怎么也不说?!” 贺烬摇摇头,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惜他的身体早就被旧伤折磨的虚弱至极,眼下再添上新伤,根本无力再支撑。 所以他只是动弹了一下便再次摔进阮小梨怀里。 “贺烬,别乱动......” 贺烬仍旧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他侧头看了眼来路:“他们快追上来了......阮小梨,这种时候你怎么还不听话?让你直走别停......为什么不听?” 阮小梨看着他没能说出话来,直走别停? 说的轻巧,她要怎么才能将眼睁睁看着贺烬摔下来,看着他在这里等死? “有什么账以后再算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试图将贺烬扶起来,可这个男人却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就不必管我了,带着我你也跑不远......” 他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头却无力地低了下来,仿佛要栽到地上一样,阮小梨连忙扶住他:“贺烬?” 贺烬缓了口气,虚弱让他的听力大不如以往,可想也知道黑衣人正在迅速逼近。 他握紧了阮小梨的手,鲜血顺着胳膊一路流淌到了阮小梨手背上,明明是温热的,却烫的人心口直颤。 “贺烬......” “阮小梨......没了马你跑不过他们,找,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以为......你,你骑着马跑了,等他们追过去你就走......回城去找青藤......以后......别一个人出门了......不安全......” 他连坐都坐不稳,那只抓着阮小梨的手凉的厉害,仿佛被冰冻了一样,凉气顺着皮肤直往人心口钻。 “贺烬?别睡,别睡......我背你走,我背着你走......” 她蹲下来,试图将贺烬背在背上,可惜她一动,贺烬便歪道在了地上,他眼睛还睁着,可目光很浑浊,显然只是靠意志力在支撑他的清醒:“别管我了......走......藏起来......” 阮小梨本能的摇头,跪坐在地上去扶贺烬:“我不能这么丢下你......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怎么能......” 她话音忽的一顿,是啊,黑衣人是冲她来的。 他们的目的,不是杀贺烬,是杀她。 她怎么能忘了这一点呢?她不能带着贺烬跑,跟她在一起才是最危险的。 差那么点,她就要害了贺烬了...... 她仰起头,呼吸一点点粗重起来,可也不过短短一瞬,她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借着模糊的月色,她目光深深地看着贺烬,仿佛要将那张苍白的有些过分的脸颊印在心里一样,贺烬,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松开了抓着贺烬的胳膊,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后退:“我当然要走......贺烬,你不会以为你来救了我,我就会陪你死在这里吧?” 第723章 贺烬微微一颤,黑暗里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些:“阮......” 阮小梨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求我,是你自己来救我的,是你自己来送死的,怪不得我,我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我不能死在这里......” 贺烬没再吭声,可阮小梨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的目光从来都很有存在感,沉甸甸地往人心口上压。 她抓着贺烬的胳膊,将他拖进草丛里:“我仁至义尽了,你如果死在这里也不要去找我。” 她扯了些杂草盖在贺烬身上,转身的瞬间再次看了他一眼:“贺烬,再见......” 她抬脚朝路侧跑去,她不能往前,不然黑衣人追过来的路上说不定就会发现贺烬,她也不能往回跑,那样贺烬就会发现她这么做事故意的。 必须要换个方向,既要让黑衣人发现她,又不会把人引到贺烬那里去。 阮小梨再次回头看了眼枯草从,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向了西面,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景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马儿,别跑......” 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半昏半醒的贺烬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昏暗的夜色,嘴唇微微一颤。 他说,阮小梨,别喊,会把人引过去的,别喊...... “别跑,快回来!” 阮小梨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她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是因为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是拼了命的奔跑,总之她难过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她仍旧得跑,她要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跑到所有黑衣人都朝着她过来,跑到所有人都忘了她身边还有个贺烬。 可惜身后很快就响起了脚步声,她微微一颤,嘴边的呼喊停了下来,有人一瘸一拐的上前来:“姑娘,你那么聪明,不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喊吗?会把不该来的人引过来。” 阮小梨慢慢转身朝他看过去,男人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人。 一,二,三......六,很好,一个都不少。 她轻轻松了口气,随即再次抬脚朝着黑夜深处跑去,怎么能在这里就停下呢?能远一点是一点啊...... 可惜对方丝毫不肯体谅她的心情,只是轻轻一跳,就拦住了她的去路,黑衣人将长刀点在阮小梨心口:“姑娘,老实一些,我答应你的请求还作数。” 阮小梨轻轻笑了一声:“好。” 那刀这次真的划破了她的皮肤,刺透了她的血肉,穿过了她的骨骼,朝着她心口一点点刺进去。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好疼啊,贺烬...... 可我还是很高兴,贺烬,我没想过你会来,我没想过你那副样子还会来,我连做梦都不敢想,会有你这样一个人,将我放在心上,那般珍爱...... 她仰起头,远远看了眼夜空,贺烬,对不起啊,你让我高兴我却让你难过,我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别怪我好不好...... 或者怪我也好。 我曾经很遗憾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以为血缘是这世上最稳固的关系,若我有一个孩子,他会爱我,即便不如我爱他十一,他也是在意我的...... 可我现在不遗憾了,我遇见了你......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我见到那位花魁姐姐,我也能告诉她,我这辈子遇见过一个男人,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 贺烬,贺烬...... 第724章 “阮小梨,别喊,会把人引过去,别喊......” “爷?爷你是不是醒了?” 谁在说话?是寒江吗?侯府的人来追他了吗?去西边,阮小梨朝西边跑了,快去追她,她跑错方向了,那里没有活路...... “西边......追,追她......” “爷?你真的说话了,奴才没听错,太好了......殿下,爷他醒了,快,快来人去请大夫......” 长公主匆匆进来:“烬儿?你怎么样?” 贺烬的眼睛仍旧闭着,眉宇间全是急切,嘴唇开开合合,他在说话,声音却低不可闻,长公主不得不弯下腰去凑近了他,才能听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西边......” 她微微一怔,慢慢直起了腰,这才反应过来贺烬其实并没有醒,只有件事有个人,即便他意识不清也放不下。 她慢慢在床榻边蹲了下来,看着贺烬嘴唇动了动,却还是难堪的扭开了头:“傻孩子,西边......” 手蓦的被人抓住,长公主一愣,垂眼看过去,就见贺烬竟然睁开了眼睛,她怔住:“烬儿?你真的醒了?太医,快传太医!” 贺烬轻轻动了动手:“母亲......阮小梨呢?” 他抬眼朝门外看去,密密麻麻的下人里,没有那一点红,他垂下眼睑:“她没回来?她去越国了吗?” 长公主心口一颤,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烬儿,她......她是去越国了,你以后别想她了。” 贺烬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再次合上眼睛,声音低不可闻:“母亲,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很糟糕很糟糕的噩梦......”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身体微微一颤,情不自禁的抓紧了长公主的手,他睁开眼睛,眼底带着难堪和恳求:“母亲,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可你能不能去拦一拦她?” 他艰难的扯了下嘴角:“我不会留她的,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就算她不进来也没关系......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宁......我想见见她,母亲,好不好?” 长公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儿子,他眼底全是小心翼翼,他怕自己不答应。 长公主有些狼狈的侧开头,犹豫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实话来:“我让人去追......可能要好些日子,你等一等好不好?” “好。”贺烬答应的很痛快,“母亲,谢谢。”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她很想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来让贺烬安心,可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只好再次侧开头:“你现在要好好休息。” 贺烬温顺的闭上了眼睛。 外头忽然响起嘈杂声,长公主只当是太医来了,也连忙抬眼朝外头看去,入眼的却是一个很陌生的中年男人,只是那人身上穿着巡城史的盔甲,才让她不至于错认这人的身份。 这人来这里是...... 她心里一跳,连忙抬脚走出去,想让对方闭嘴。 可还是迟了,男人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长公主殿下,臣来复命,官路周围都找遍了,没有您说的人,只在西边找到一些残肢,还有这个......” 第725章 长公主下意识看向贺烬,对方果然听见了男人的话,正试图撑着床榻坐起来,长公主连忙扶住他:“烬儿,你别乱动......” 贺烬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母亲,什么西边?什么残肢?” 他侧着头要往外头看,长公主手忙脚乱的去挡他的视线:“没什么,你听错了,没有残肢......烬儿,你别多想,没事的,阮小梨她没事的......” 可贺烬已经看见了巡城史送来的东西,那是一支眼熟的赤玉簪子,一支只剩半截的赤玉簪子。 他愣了愣,慢慢抬手指过去:“母亲,那是什么?” 长公主还想敷衍他,贺烬却下了地,他要去看看那支簪子。 “烬儿,你现在太虚弱了,不能下地......” 她连忙喊了人来压住贺烬,贺烬却也没有挣扎,他只是看着那一点红:“那是什么?母亲,那是什么?” 眼见是瞒不住了,长公主叹了口气:“呈上来。” 寒江这才将托盘接过来,递到了贺烬面前:“爷......” 贺烬却又迟迟没伸手,他只是盯着那簪子看了很久,然后带着茫然的开了口:“寒江,我为什么看这支簪子,那么眼熟啊?是不是我眼花了?” 寒江低下了头,贺烬当然看那支簪子眼熟,那是他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 可他不敢说,也不愿意说,只能摇头:“爷,赤玉簪子那么多,样子都大同小异......” “是吗......” 贺烬轻轻问了一句,抖着手将那截断了的簪子拿了起来,随即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看着寒江:“那为什么这划痕也这么眼熟?别人的簪子,也是这样的吗?都是这样的吗?” 寒江一颤,看着贺烬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狠狠一闭眼,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爷,阮姨娘她,去了......” 贺烬一怔,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一样,困惑又茫然的看着寒江:“你在胡说什么?她只是嫌我做得不好,所以才丢掉了而已......你不能这么咒她......” 他摇着头:“这样不好......寒江,不好......” 寒江的悲泣再也克制不住,伏在地上痛哭起来,长公主也跟着红了眼眶:“烬儿,你别这样......” 贺烬抬眼看着她:“母亲,为什么你也这样......你们都怎么了?” 他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他想这些人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阮小梨不可能出事的,这支簪子也一定是被她丢掉的...... 可胸口还是一阵阵的憋闷,且越演越烈,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身体跌倒在床榻上。 长公主惊慌的扑过来:“烬儿?你怎么样?” 贺烬摇头,声音却嘶哑起来:“我没事......母亲,你看看我的伤吧,伤口好像裂开了......裂得很厉害......你给我上点药吧......” 长公主忙不迭答应了一声,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连忙扯开了贺烬的衣襟,却只见不管是前胸还是后背,细布都包的好好的,并没有氤氲出血迹来。 “烬儿,是哪里裂开了?是哪里不对?” 贺烬伏在床榻上,语气里充满了茫然:“都裂开了,母亲,全都裂开了......你给我上药好不好,现在就给我上好不好?我好疼啊,母亲,我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母亲,母亲......” 长公主浑身一颤,将贺烬狠狠搂进怀里,烬儿,我的烬儿...... 第726章 贺烬一觉醒来就觉得身体不对劲,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呆住,他颀长结实的身体,怎么不见了? 他抬起手,入眼的是两只毛茸茸的,又短又胖的爪子,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爪子还在。 他懵了,从被子跳出来,蹲坐在枕头上回不过神来,怎么回事?他变成猫了? 他看了眼还在睡的阮小梨,伸出肉垫拍了拍她的额头:醒醒,你夫君不是人了。 阮小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不等视野清晰就看见了一只个头贼大的胖猫正威严的看着她。 她一呆,睡意瞬间飞了,她抱着被子坐起来,伸手一提那只猫的后脖颈,将他提到了跟前来:“哪来的猫?” 贺烬挥舞了一下短短的爪子,很想让阮小梨把他放下来,但他不能说话,只好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 阮小梨将他放在了大腿上,抬手揉他毛茸茸的头:“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贺烬啊......” 贺烬一呆,连忙挥舞了一下爪子,将肉垫搭在了阮小梨手上,用眼神示意她,我就是。 阮小梨忍不住笑:“就是这个眼神......真的好像......说起来这么早,他去哪里了?” 她面露无奈:“不会还没消气吧?” 两人最近正因为那种事情不和谐在闹矛盾,贺烬正值壮年,有些热情很能理解,可他之前受过重伤啊。 阮小梨戳了戳胖猫软软的肚子:“凡事有度对不对?” 贺烬一肉垫拍开她的手,你这个度太高了,到底是哪个庸医说的?你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他气的怒目圆睁,看的阮小梨越发想笑:“你这个眼神真的好像......你该不会是贺烬的崽吧?” 贺烬:“......” 这媳妇是不是傻? 不过你都能想的这么歪了,为什么不能联想一下这就是我? 他有些心累,觉得变回人,可能还是要靠自己,他跳下阮小梨的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毛,准备将屋子搜查一遍。 但他刚刚掀开枕头就有了发现,底下放着一个香囊,打开后是一枚虎形木雕。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长公主求来的,万佛寺的方丈说,是如意符,特意送给长公主的,我也有一个。” 贺烬掀开她的枕头,果然也有一个,不过雕的是菩萨。 他一呆,虎和菩萨......他母亲这么给,是要让他当阮小梨的坐骑吗?不过也无所谓,但明明是虎,为什么会变猫? 他沉浸在巨大的困惑里无法自拔,阮小梨也联想到了别的,她再次捏着后脖颈的皮把贺烬提了起来:“你该不会......真是贺烬吧?” 贺烬叹气,阮小梨,说话就说话,但不要动不动就把你夫君提起来。 但他还是得点头。 阮小梨嘴角一抽,贺烬木然的看着她,忍不住就别忍了,想笑就赶紧笑,肩膀别抖了。 阮小梨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很快调整了脸色:“那不能,我怎么能嘲笑你呢,我这就去找长公主问问......” 话音落下,她目光却落在了贺烬柔软的肚子上:“你变成猫,腹肌还在不在?” 贺烬被问的一呆,伸长爪子去摸了一下,可惜隔着一层毛,什么都摸不出来。 阮小梨将他放在床榻上:“我自己摸。” 她的手果然伸了过来,在他肚子上揉来揉去,没多久脸就贴了上来。 贺烬:“......” 什么看腹肌,都是借口,你就是想撸猫! 我有腹肌的时候你根本不看! 他气的挥了挥四条腿,但爪尖根本没有露出来,因此轻而易举的就被阮小梨镇压了。 他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赶紧摸,摸完快去找长公主。 然而被这么摸了几下,他身体竟然一点点开始拉长了,贺烬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那被阮小梨肆意蹂躏的腹部正一点点褪去毛发,露出他蜜色的皮肤来,以及与皮肤融为一体的腹肌。 阮小梨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连忙缩回了手,贺烬一把抓住:“这可是你做的孽,还想跑?” 阮小梨一改刚才撸猫的嚣张:“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哎哎哎......大白天呢......” “天明明是黑的!” “大夫说......唔。” 贺烬抬手勾下床帐子,瞥了眼那虎雕,这东西好像还挺有用。 郑重给你们道个歉,这两天发布的章节本来是该定时发布的,结果出bug全给发出去了,为了不影响后续更新质量,要停更两天,等一月三号再更新,再次抱歉,小小段子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727章 贺侯重伤,昏迷不醒,太医院擅长外伤的太医几乎全都被皇帝拨了过去,却仍旧一连两个月都没传出好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要不好了,太后皇帝皇后轮番去探望,却从不见他睁开眼睛,太后甚至亲自去万佛寺上了香,可惜人仍旧在昏迷。 贺烬无后,贺家宗亲犹豫许久还是登门拜访,要求长公主为贺烬过继嗣子。 长公主没有回应,皇帝却下了旨,贺侯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打扰。 朝臣明白,这是皇帝对妹妹外甥的维护,贺家暂时消停下来,可即便如此,贺烬只要一天不醒,贺家便一天不得安宁。 无奈之下,长公主采纳了谢润的提议,广招天下名医来看诊,只是良医少,庸医多,而且即便是良医,开出的方子也和刘太宁大同小异,并无本质区别。 长公主原本还有些热切的心就一点点冷了下去。 直到这天,付悉带了个人来替贺烬看诊,那人带着硕大的帷帽,将头脸全都遮住了,步伐有些蹒跚,似乎刚生过一场大病,虚弱的连路都走不稳。 付悉侧头看她:“你身体还很虚弱,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吗?” 那人摇摇头:“我自己可以......劳烦将军,不要让旁人进来。” 付悉点点头,侧头看了眼长公主,对方却也在看她,或者说是在看她身后的人。 “殿下?” 长公主回神,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仍旧落在那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人莫名的熟悉。 寒风吹过,掀起帷帽一角,露出底下那人苍白的下巴和嘴唇,长公主不自觉走近了一些,却不等再靠近就被付悉拦住了。 “殿下放心,她不会伤害贺侯。” 长公主摇摇头:“本宫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你那里寻来的?” “是军医家的女儿,打小体弱就一直养在凉京,这次带她过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长公主摇头苦笑了一声,她还以为是...... 也是,世上哪里就有人那么福大命大,遇见那般绝境都能平安无事。 付悉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许久不见,殿下憔悴了许多。” 长公主叹了一声:“烬儿这一睡,什么魑魅魍魉都露出来了,可本宫只要在,谁都别想动烬儿的东西。” 付悉一怔,她看向长公主,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犹豫许久还是闭了嘴。 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长公主的她不认同,那她的对方也未必能接受,与其为此争执,倒不如不提。 这种时候,不让她心烦,大约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只是...... 她不自觉看向屋子里,年纪轻轻就要遭这样的罪,这两个后辈实在是让人心疼。 贺烬正安安静静的躺着,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所以他现在才能这么安稳,再往前两个月,他即便昏迷着,也只能侧着身体,身边片刻都离不了人。 也不知道他那么不喜欢旁人接近的人,是怎么忍过来的。 第728章 不过昏迷的人应该没什么意识才对。 帷帽被掀开,一只纹着殷红牡丹的手小心翼翼的伸了过去,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轻轻摸了摸。 昏迷中的人若有所觉,手指微微一弹,没多久那只手就被人握了起来。 “贺烬,我都醒了,你怎么还不醒?” ...... 主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才回京不久的太子走了进来,身边除了从不离身的侍卫张琅之外,还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他朝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长公主侧身避开,回了半礼才抬眼看过去:“殿下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太子看着屋子叹了口气:“贺侯还没清醒,孤心里实在是惦记,听说有一位神医,极其擅长针灸疗法,便将人请了过来,姑母若是不嫌弃,就带进去给贺侯看一看吧。” 长公主一颔首:“多谢殿下......” 她忍不住也看了眼屋子:“付将军方才也送了人来,正在里头看诊,只怕要请神医稍候了。” “姑母不必客气。” 太子看了眼付悉:“付将军有心了。” 付悉手握兵权,身份敏感,并不敢与太子多说话,只行了一礼便安静的退到了一旁,气氛却有些尴尬,与刚才只有她们两人时截然不同。 太子大约也察觉到了,轻轻叹了一声:“姑母看着清减不少,想必是十分劳累了,孤就不打扰了。” 长公主也没有留人,正要将人送出去,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那人仿佛没有察觉,径直走到了长公主身边,屈膝一礼:“草民无能,对贺侯的伤无能为力。” 长公主失望的叹了口气,虽然明知道结果如此,可每次还是会心存希望。 只是看着付悉的面子,她并没有露出不悦来,只是摆了摆手:“罢了,怪不得你,太医也说了,他一年里三次重伤,还次次都没养好,身体亏损的厉害......就当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一养吧。” 旁人都不好搭话,太子倒是没了要走的意思,付悉只好告辞:“长公主,付某不日就要离京,就借这个机会,和您道别了。” 长公主有些唏嘘:“又要走了吗?是这次和姜国和亲的事?” 付悉点点头,却没有多说,只是再次行了礼:“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臣告退。” 两人都点了点头,付悉这才带着人一路出了贺家,随即便上了马车,却又迟迟没走。 “你想好了?真的不留下?” 那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贺烬朝思暮想的脸来,却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想,但不能,将军,你看见了吗?太子身边的那个人,手腕上有伤。” 付悉一怔:“你是怀疑,那天下手的人是他?”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慢慢点了点头:“不是没有可能,那人叫张琅,论功夫,和皇上身边的楚公公不相上下,是凉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 阮小梨没见过这位楚公公,只知道有个乔万海,还有个德瑞。 “那人不怎么露面,别说你,就算是朝臣,也多的是只知道这个人,却没见过的。” 阮小梨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又看了眼侯府朱红的大门:“如果真是太子,我就更不能留下了,他身份那么尊贵,做事又肆无忌惮,如果我留下来,那天晚上的事,就还会有下一次的。” 她看向付悉:“将军,带我走吧,就算有一天我有可能再回来,我也不能再成为一个拖累,我不想再躲在贺烬怀里。” 第729章 兴许是那针灸大夫真的有本事,付悉离京那天,侯府传来喜讯,说贺烬醒了。 阮小梨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虽然很想再混进去看一眼,可醒着的贺烬和昏迷着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怕自己露出马脚,被他认出来。 他如果那副样子要自己留下来,她一定舍不得拒绝,可不行啊...... 既然对方已经以为她死了,就让他一直这么以为吧,总比冒着被算计的危险去找她要好。 贺烬...... 此次付悉前往北境,一是防备姜国趁着年底会闹事,二则是要将和亲公主护送过去。 只是当初青冉来大昌的时候,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皇帝甚至将皇子当做货物一般任由她挑选,可算是给足了脸面。 可大昌嫁去姜国的这位,却连体面二字都说不上,明明这场和亲是她自己求来的,却在定下来之后反悔了,在宫里好一番哭闹,甚至还当众勾引值守的勋贵子弟,被命妇告到了皇后跟前。 皇家出了这样的女儿,即便是外头认回来的,仍旧让人脸上无光,所以皇帝索性下令将人关押在了凝芳宫,既不许她出来,也不许外人进去。 直到付悉出发的这一天,才被绑着塞进了马车。 车队已经走了大半天,付悉选了个位置下令修整,阮小梨被扶着从马车上下去,临近年关,天气又冷又干,风吹过来的时候几乎要将人的脸皮吹掉一层。 “小心着凉。” 付悉抬脚走过来,抓着阮小梨的兜帽给她扣在了头上,当初将阮小梨救下来的时候,黑衣人的刀已经插进了她的心脏,再往前半寸,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所以平日里她照料时就多了几分小心。 阮小梨朝她笑了笑:“多谢将军......其实我没那么娇弱,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说起来将军救了我三次了。” 付悉略有些诧异:“三次?” 她大约是没数出来这个次数,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浓。 “还有龙船那一次,那次若非将军带着黑甲军来,贺烬,青藤还有我,可能都会死在那里。” 原来这么久远的事情也算上了,付悉摇头失笑:“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可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如果将军龙船的时候没出现,溪兰苑着火的时候没出现,城西的时候也没出现......我现在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付悉没再开口,只是抬手拍了拍阮小梨的肩:“都过去了,对了,这个......” 她从腰上拽下来什么东西递给了阮小梨,刀鞘有些陌生,可里头的匕首却十分眼熟:“也是凑巧,那天我巡营刚好看见这个,否则也不能去的那么及时,还给你。” 阮小梨接过来,紧紧的握在了手里:“谢谢。”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冯不印拿着干粮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还有完没完?老娘们儿话都这么多吗?赶紧吃饭。” 付悉没接,也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冯不印,冯不印脸色慢慢僵住,半晌迅速瞄了一眼阮小梨:“当着外人的面,你给我留点面子。” 付悉抬手捋了捋发丝,冯不印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哎哎哎,你自己答应了老爷子,不能随便打我的啊。” 付悉这才开口:“教你的规矩礼数呢?” 冯不印嘁了一声:“我都跟着你当兵打仗了,还要我怎么样?我又不是你们付家养起来的,凭什么守你们付家的规矩?” 付悉看了眼路过的小兵:“火头军是不是还少人?让他......” 第730章 冯不印一把抓住付悉的手:“姨母,请用饭!” 付悉这才笑了一声,将干粮接了过来,随手递给阮小梨,一转头态度就缓和了下来:“军里女人不多,等送下了和亲队伍,就更少......” 冯不印忍不住插嘴:“什么更少,你直说就你们俩得了......” 付悉这次没和他计较,只是点了点头:“是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来找我就是......” 阮小梨迟疑着没有答应,她和付悉说起来不过是几面之缘,远谈不上交情,可这人不止三番两次救她,还对她这般照料,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多谢将军,我其实......” 似乎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付悉抬了抬手打断了她:“我当初欠了贺侯一个人情,用在你身上他应该不会介意。” 贺烬...... 阮小梨心口的伤隐隐疼起来,她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可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强颜欢笑。 冯不印忍不住啧了一声:“长得挺好看的,笑起来真丑......” 付悉瞥了他一眼,他灰溜溜地跑走了。 “这小子,和贺侯差不多的年纪,却不见一点稳重。” 阮小梨想起贺烬因为她露着锁骨而瞪着下人的样子来,难过退下去,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其实贺烬也没有那么稳重的,私下里也很爱闹腾。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溪兰苑的时候,贺烬那时候很爱找茬,衣服非要她动手去脱,还不肯让路,非要自己压着他翻到床里面去......当时只觉得苦恼,现在想起来却都是甜的。 不远处忽然传来吵闹声,火头军特意准备的饭菜被从车窗里扔了出来,随即女人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来:“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你们是不是想饿死我?!” 是白郁宁。 阮小梨很快就被声音吸引了,她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瞧不见白郁宁的脸,只能看见马车在剧烈的抖动,不多时一个鼻青脸肿的丫头从里头仓皇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血。 是小桃。 “你这个贱人,你巴不得我嫁给姜国人做共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我过不好,你也休想!等我到了姜国,我就把你送进青楼,我要让你千人睡万人骑!” 小桃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缩在车辕上,动都不敢动,半晌才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有年轻的士兵看不过眼,上去安慰了几句,小桃反而哭的更厉害了起来。 然而两个人脸上都没有波澜,只是付悉在阮小梨脸上看见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表情的时候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不可怜?” “很痛快。” 付悉恍然:“有过节?” “和马车里的人过节更大。” 付悉皱眉,看着阮小梨张了张嘴,阮小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我明白,大义当前,不能计较私怨,和亲最重要。” 付悉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但是也不会太远了,姜国就是头凶兽,很快就会露出獠牙的。” 她目光远远的看向北方:“战乱,很快就要来了。” 第731章 如同付悉所说,和亲队伍送达姜国不过短短半年,边境就开始不太平了。 姜国用一季春草养肥了自己的马匹和汉子,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先是这一年该给大昌的贡品没有送达,再就是穆林草原上的税收不曾上缴,最后就是丰州城外越来越多的骑兵。 在这一年的秋分,姜国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宣布占领穆林草原,并准备攻打丰州。 然而就在付悉带领黑甲军严阵以待的时候,姜国却突兀的出现在了越国边境的竹叶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姿势,夺下了哪里,随即挥兵继续南下,直取银环城。 越国被打的措手不及,虽然极力抵抗,可仍旧失了先机,短短两天银环城就被拿下。 姜国仍旧没有罢手的意思,再次盯上了蝰都。 越国地势狭长,即便兵力充足,想要救援却仍旧隔着百里千里之遥,何况还要调集粮草兵马,与之相比,北境距离蝰都反而更近。 情急之下,越皇传书大昌,请求救援。 圣旨三日后抵达北境,付悉立刻整装黑甲军,发兵前往越国。 这一战打的旷日持久,姜国一改往日打不过就跑的风格,死死占据着从越国抢过来的一山两城,半分不肯退让。 情势一时间僵持起来,这一僵持,便足有三年。 三年时间,朝廷风云变幻,继后诞下嫡子,老臣相继病故,朝中党派林立。 唯一不变的,是贺家仍旧深得圣恩,只是忠勇侯贺烬自四年前重伤之后便鲜少露面,莫说朝臣邀约,就连宫宴都推辞了,甚至于太后的寿宴,他都不曾露面,一时间关于贺家的猜测层出不穷。 有说贺烬成了残疾,怕丢人才不敢露面的;也有说他得了重病,每日里只能靠着名贵汤药吊命,连风都吹不了的,更有说他已经亡故,只是长公主为了爵位不旁落,所以才不肯发丧的。 尽管众说纷纭,贺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理会这些谣传,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贺烬竟有些神秘莫测起来。 冯不印奉命回京述职时,便听见了这些谣言,他进了一趟宫出来,手里拿着兵部签发的调令,骑着马往忠勇侯府去。 他不是被那些谣言刺激的起了好奇心,而是不得不去。 四年前的那场围猎上,他在付悉暗中协助下一举夺下魁首,由此得了右翊卫将军的职位,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付悉在外头打仗,可真算起来,只能是借调,他的职位仍旧在凉京。 所以每逢四年他就要回来拿一份调令,否则就要算是擅离职守,而这调令便是要皇上印信,兵部刻章以及贺烬的将军印三方印章一起盖上,才算合格。 所以他不得不来这一趟。 只是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他和贺烬之前只见过两次——或许在贺烬印象里只有一次,因为第二次掳走阮小梨的时候,他是蒙着脸的——都不太愉快。 希望那个人能公私分明一些,不要因为以往的那点小过节为难他,不然他还得和付悉求救,真是想想就头疼。 他心里叹了口气,挠着头进了侯府大门。 前两次来的时候都很仓皇,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眼下再去看才看出来这侯府的确和将军府不一样。 不比的时候还好说,都是大宅子嘛,可要真比较起来,原本还算是大气的将军府,就硬生生被这侯府衬成了狗窝。 第732章 “付悉怎么混的,好歹也是个大将军......看看这侯府多气派,多富贵......” 他左右打量着,浑然不在意前头引路的门童看过来的带着嫌弃的眼神。 老子没见过世面怎么了? 冯不印心里嘁了一声,将好奇心收了回来,大踏步跟着门童往所谓的主院去了。 不同于外头的热闹,这院子不等走近,便有一股清冷从里头透出来,冯不印有所察觉,不自觉愣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主院......不该是一座府邸里最豪华,最排场的地方吗?怎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奇怪? 门童似乎也不太想进去,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将军进去吧,我家爷就在里头。” 说完也不等冯不印开口,急匆匆地就走了。 “喂,你们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好歹给我通报一声啊......你们凉京的人不都讲究这些吗?” 没有人理会他,他啧了一声:“付悉你看见了啊,这可不是我自己要闯进去的,没人理我,我也没办法......” 他嘀咕了两句,抬脚朝着大门走了进去,却刚进门就愣了一下,好大的一棵梨树,好茂盛的一树梨花。 一眼看去,竟是满目的白。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虽然不过是一棵树,可这景象还是太过壮观,且带着无法言喻的苍凉,让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怔怔看了许久,直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咳传过来。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瞧见树下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素衣,看起来像是在树下坐了很久,肩膀上落着几朵梨花,此时正侧着身体咳嗽,他咳得并不用力,却仍旧给人一种他痛苦的几乎窒息的感觉。 冯不印一时间没敢大声说话,语气被付悉怒瞪着时还要温和:“我是右翊卫将军冯不印,来找你们侯爷......” 树下的人慢慢止住了咳嗽,侧头朝他看过来:“进来吧。” 冯不印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这才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就再次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微微蹙起眉头:“你连你的上封都不认得吗?” 这神情,这语气...... “贺烬?你......贺烬?!” 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却怎么看都和脑海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对不上号。 短短三年,发生了什么?怎么贺烬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他盯着对方那张过于苍白瘦削的脸颊,嘴唇开开合合几次,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直到对方又咳了一声。 他终于回神,满脸惊讶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第733章 贺烬闻言扫他一眼,语气平淡又疏离:“不劳费心,你说你是右翊卫将军......为调令而来?” 冯不印这才想起正经事,他时间不多,可不能再耽误了,付悉是给他下了军令的,若是回边境晚了,肯定要挨军棍。 而且他来侯府,也不只是见贺烬。 他连忙将调令递了过去,贺烬却没接,反倒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冯不印只当他是要摆架子,心里嘁了一声,可看他这幅病着的样子,也没有计较,将手收了回来。 贺烬却是抬脚径直进了屋子:“进来吧。” 冯不印这才抬脚跟上,目光又落在那棵巨大的梨树上,琢磨着回去的时候可以说给阮小梨听,毕竟自己来之前,她可是三令五申要自己好好看看贺烬的。 不过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这棵树有意思。 他琢磨着,跟在贺烬身后进了屋子,可刚迈进门槛就顿住了脚,随即猛地将脚缩了回去,这满屋子里,竟然垂着的都是白色的帐子,他虽不至于害怕,可冷不丁一看的确有些渗人。 他看着贺烬的目光略有些古怪:“那个......府里才办了丧事?” 话音一落他就想起来贺烬那一身素衣,心里顿时一咯噔,他不是在守孝吧? 这侯府里能让他守孝的有几个人? “长公主她该不会......” 贺烬侧头看过来,目光里带着几分压迫,看的冯不印有些尴尬,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猜错了,长公主若是出事,付悉那边一定会得到消息的,他这乱猜的一句,说不定要得罪人了。 他正打算敷衍贺烬两句,却听见对方叹了口气,竟也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是内子......将军印在书案上,你自便吧。” 刚刚才说了错话,冯不印也不敢再说别的,连忙听着他的话去书案上翻出了将军印,沾了印泥印在了调令上。 看着上头三个印章都全了,他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时候却忽然反应过来,贺烬什么时候成亲了?不光成亲了人竟然还死了? 他心里顿时有些为难,这回去该怎么和阮小梨交代?那丫头看着可是一直惦记着他呢,拿着半截断了的簪子宝贝似的守着,谁碰一下就跟谁急。 但现在贺烬另娶了,还丧妻了。 他一时间脑袋有些疼,琢磨着等会出去了就找人打听打听这个短命的贺夫人是谁。 这般想着,他又打量了贺烬一眼,抬手和他告辞,贺烬却破天荒的正眼看他了:“付将军可还安好?” “好着呢,她能有什么不好?上了战场跟个疯子似的,打起来不要命......没看出来,你还会关心人呢?” 贺烬这次没再理他,自顾自收回了目光:“若没有其他事,便请吧。” 这就是送客了。 冯不印心里啧了一声,却也没想多留,毕竟贺烬这幅样子,想要歇着的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一句告辞就在嘴边,还不等说出来,就见贺烬径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再次坐回了树下那把椅子上,然后仰起头,静静地看满树的梨花。 那花开的应景,也开的热闹,却莫名衬得树下的人形单影只,孤零零的透着几分可怜。 第734章 冯不印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眼下看着贺烬,他心里还是莫名涌上来一股怅然,难得识趣地保持了沉默,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却不想脚刚迈出了门槛,就看见外头站着个雍容端庄的中年美妇人,对方也不知道在外头呆了多久,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冯不印脚步一顿:“这位怎么称呼?” 长公主这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冯不印吧?我和你姨母是手帕交,先前总说要见你,事情却是一茬接一茬,总也没机会......” 冯不印最受不了旁人拿出长辈的款来和他说话,尤其是没见过的人,可长公主这样子又自然而然,让他想反驳都没底气,只好挠挠头,将心里的不痛快忍了下去,笑的很敷衍。 长公主看出来了,却也没计较:“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用午饭吧......” 冯不印下意识要拒绝,他不爱和凉京城里的权贵们打交道,一个个说话不阴不阳的,不招人待见。 可他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不等说出来就被长公主打断了:“孙嬷嬷,去私库里找找,本宫记得前些年有人送了一把龙舌弓。” 冯不印一愣:“龙舌弓?” 相传那是吕布曾用过的弓箭,实打实的宝贝。 他眼睛刷的亮了,练武的人哪有不爱神兵利器的,刚才要走的心顿时缓和了下来,他咧着嘴笑起来:“这怎么好意思......长公主真是大气,这么好的弓说送就送。” 他有些喜形于色,长公主却也没计较,只又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笑了笑:“倒也是个实诚孩子。” 冯不印没听出她话里的无奈来,挠着头龇着牙继续笑,长公主也没再理会他,抬脚进了院子。 贺烬已然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此时正站在树下安静的等着,长公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感觉如何?” 贺烬忍住了即将脱口的咳嗽,轻轻摇了摇头:“总会好的,母亲不必挂心。” 长公主神情有些勉强,贺烬醒过来后,经过一年的卧床修养,伤口总算是都愈合了,只留下了一身狰狞的疤。 这也就罢了,反正是个男人,有疤也不算什么,可他外伤好了,咳嗽的毛病却一直有,偶尔咳嗽厉害的时候,还会牵扯到伤口,明明看好起来已经愈合了,却仍旧能疼的他连路都走不了。 太医来来往往那么多回,却也找不到原因,只能拖着。 想起这些,长公主心里就有些恼怒,太医院,说是一群天底下医术最高超的人,却对一个小小的咳嗽束手无策! 废物,一群废物! 可眼下也只能按捺着,贺烬总还是要靠太医照料的,而且还当着冯不印的面,她也不能太过失态。 贺烬很快揭过了这个话题,提起京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见冯不印听得云里雾里,他侧头叹了口气,却又引起了咳嗽,帕子捂着嘴好一番挣扎才平复下来。 “你只管听,回头讲给付将军听就是。” 冯不印讪讪应了一声,倒是也察觉到了贺烬不是故意说这些来为难他,而是这些事情付悉很有必要知道,若是靠他自己,只怕想不起来打听。 怪不得付悉千叮咛万嘱咐,说贺烬的将军印一定要他亲自来盖。 他挠挠头:“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第735章 午饭很快端上来,冯不印吸溜了一下口水,这些年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那殿下,我就不客气了。” “当做自己家就是。” 侍女连忙将筷子递过去,冯不印抬头道了声谢,这一看却是一愣,好漂亮的姑娘,这侯府连丫头都这么标致啊。 可就算好看,他却也不敢多看,毕竟自己又娶不了。 饭毕孙嬷嬷送了东西过来,却是两个盒子,长公主示意孙嬷嬷打开:“龙舌弓给你,另一把叫神臂弓,你给付悉带过去,终究是个女人,别什么事都冲在前头。” 冯不印连忙答应了一声,抱着两个盒子颇有些爱不释手:“谢谢您嘞,那我走了?” “孙嬷嬷,替本宫送一送。” 冯不印也不等孙嬷嬷答应,转身大踏步走了,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贺烬慢慢放下了筷子。 “母亲,儿子有一事相求。” 长公主连忙看过来:“你说。” 贺烬看着屋子里侍奉的妙龄丫头们,心里一叹:“请母亲将她们送回去吧,我既无意娶妻,她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糟蹋名声。” 原来是这件事...... 长公主面露苦笑:“就知道你要提,可是烬儿,人总得往前看,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你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守着。” 她目光落在满屋缟素上:“四年了,这地方也该换个样子了。” 贺烬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伸进了袖子里,将里头一个殷红的荷包拿了出来,默默抓紧了些。 那荷包上绣着大半个没能完成的虎头,里头也只空荡荡的装着半截断了的簪子。 他细细摩挲着上头的绣纹,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和阮小梨的最后一面,他从未想过,他们的分别,会是那般,也从未想过,她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是阮小梨,怎么办啊,那些话不管我回想多少遍,你留下的那封信不管我看多少回,还是没办法相信那是你的真心话,我总觉得我在你心里,不至于那般不堪......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母亲,不提这些可好?” 长公主摇头:“烬儿,不是母亲逼你,只是这世上即便是为父母守孝,也不过三年,你的确该放下了。” 她见贺烬无动于衷,眉头微微一拧:“当初你醒过来,死活不肯信那噩耗,巡城卫遍寻城西找到了残破的尸身,你却非说那不是,自己一寸寸将城西挖了个遍,你看看你那双手......能做得你都做了,烬儿,放下吧。” 贺烬将荷包塞回了袖子里:“母亲,我总觉得她没死......” 长公主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你替她守夫孝这么久,怎么还要说这种胡话?” 贺烬侧头轻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空:“我只是怕,我怕她真的出了事,我不这般做,她在这世上便无人再惦记;我也怕她还不曾出事,若我不这般做,便会有人真的让她出事......母亲。” 他抬眼看向长公主:“再给我些时间。” 这个话题不是长公主第一次提起,只是之前贺烬在休养,每次谈起都是无疾而终,眼下却不能再让他逃避了。 “母亲也想给你时间,可宗亲族老等不及了,你以为这些丫头是本宫要来的?是他们一个个送进来的。”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恼怒,却克制着没有开口,而是扫了一眼年轻的姑娘们:“都下去吧。” 贺家的姑娘们纷纷行礼退下,等人不见了影子她才冷笑了一声:“现在送姑娘过来还是好的,前两年你知道他们送的什么?五六岁的孩子!” 第736章 说起这个她就气的牙痒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还这么年轻,即便受了伤在休养,怎么就至于要过继嗣子?一个个的这不就是明说了盼着你出事吗?!” “且等着吧,本宫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心里发着狠,做父母的大约最受不了的就是孩子被人这般恶劣的诅咒。 可等她揣着满腔怒火朝贺烬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神情平和,竟是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她心里越发不悦:“你这是什么反应?即便是不屑于计较,这种事情上也决不能纵容。” 贺烬平复了满腔浓郁的相思,眼底慢慢露出一点无奈来,却仍旧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此事一定会处理的让母亲满意,请您不必再挂心。” 长公主看他说的认真这才满意:“那你便歇着吧,那左翊卫将军的位置,若是当真不想做,母亲就进宫替你辞了。” 贺烬目光微微一闪,却摇了摇头:“左右也不必我去当值,便留着吧。” 长公主没再多言,站起来走了,贺烬也跟着起身行礼,等长公主走远了,他才直起身体,靠在门框上仰着头去看那一树梨花。 妇人打扮的彩雀取了大氅来轻轻披在了他肩膀上:“爷,春寒料峭,您当心别着凉。” 贺烬没动弹,目光仍旧落在那梨树上,许久才轻轻开了口:“你说这树,为什么从来都不结果子?” 彩雀答不上来,也不敢乱说,只能摇头。 贺烬也没再追问,仍旧看着梨树出神,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彩雀抬头看了一眼,面露惊讶:“云水回来了。” 话音落下,云水已经到了跟前,朝着贺烬行了个大礼:“爷,奴才给爷请安。” 贺烬伸手扶了他一把,云水这两年一直按照他的吩咐在外头办差,已经许久都没露面了,外头的日子大约是十分辛苦,他看着瘦了一圈,却是更结实了。 贺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云水憨憨笑了一声:“不辛苦,为爷办事是应该的......嫂子,给碗热茶喝可好?” 彩雀连忙去了,等她走远,云水脸色一变,声音立刻压低了下去:“爷,如您所料,东宫最近的确不太安生,大明宫那边也有风声传出来,仿佛是皇上十分喜爱继后出的幼子......” 贺烬眼神淡漠:“鹬蚌相争的把戏,太子不会当真。” 云水听懂了,却面露犹豫,自打阮姨娘去了之后,他家爷大病一场,醒来后看着只是消沉寡言了,可有些东西却彻底变了,他人前深居简出,私下里却下了一盘大棋,大的让人心惊的棋。 他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爷,当真要掺和进去?” 一朵梨花飘落下来,贺烬抬手接住,看了许久才轻轻一叹:“云水,我这些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阮小梨那样一个弱女子,什么人会对她下手?” 云水答不上来,只能沉默。 贺烬盯着手心里有些破败的梨花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握紧了手,声音越来越轻:“是我,是因为我。” 云水心里一惊,慌忙道:“爷,您别这么想......” 他很怕贺烬因为自责再出点别的什么事,目光里满是担忧。 然而不管是自责还是痛苦,最难捱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贺烬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我何尝愿意淌着浑水......可云水,那人害她至此,我怎能让他全身而退......” 即便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讨回来的,可他有耐心,四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四十年,哪怕穷尽一生,也总要讨回来的...... 第737章 月色如水,清凌凌的洒在人身上。 阮小梨拨弄了一下火堆,在四溅的火星里仰头看着还缺了一块的月亮:“好像比凉京的亮啊......” 可惜看起来,不如凉京的招人喜欢。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今天他们打了一场大胜仗,虽然没有庆功宴,但付悉允许营里的将士们热闹一下。 眼下乌压压一群汉子正围在篝火旁说笑,虽然没有酒肉,气氛却十分热烈,远远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阮小梨没理会,仍旧抬头看天空上的月亮,看着看着,那月亮就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贺烬...... “阮校尉,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阮小梨被迫收回目光:“马上来。” 她爬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抬脚朝付悉的营帐走去,沿路遇见不少四处游荡的士兵,有上前来和她打招呼的,也有站的远远地盯着她看的,目光里都带着几分热切,却算不得猥琐。 阮小梨目不斜视,只当没察觉,很快就进了付悉的营帐:“将军,你找我?” 付悉正坐在桌案后头写东西,听见她说话就抬头看了一眼:“嗯,我在写请功折子,马上就要送往凉京,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的?” 阮小梨一怔,凉京吗? 她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半截簪子,沉默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都已经死了四年的人,要给谁送东西? 贺烬大概也开始新的生活了,忘了她或者有了新的意中人......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不要再去连累他。 有机会偷偷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就足够了。 她忍不住转身,遥遥看向南方,之前她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托付过冯不印的,他应该会去贺家吧,应该能见到贺烬吧...... 怎么还不回来...... 冯不印睡梦中一抖,猛地坐了起来,外头天色还有些暗,但时辰应该不早了,他张了张嘴,一口气打了三四个喷嚏:“谁骂我了?” 他揉着鼻子下了地,倒了杯凉茶刚要喝,冷不丁想起来阮小梨交代自己的事情。 他浑身一激灵:“差点忘了这事,贺烬那短命的媳妇还没打听清楚呢,回去可怎么交代?” 他赶着下午启程,不敢耽误时间,连忙换了衣裳出门,管家看他火急火燎的有些茫然:“少爷,老太爷还等着你去请安呢,你去哪啊?” 冯不印没说话,其实让管家去打听是最好的,可他对使唤将军府的下人还有些不习惯,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去了。 即便是大早上,可凉京城仍旧十分热闹,冯不印正琢磨着去哪里打听一下关于贺烬那个短命夫人的事儿,就看见一群乞丐正窝在城门口等着乞讨。 他抬脚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几个破碗就伸了过来:“大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丢了几个铜钱过去,在对方的道谢声里蹲了下来,然后拿出一块银子来晃了一下:“老子要问你们件事儿,要是回答的好,银子就是你们的,要是答得不好......” 他将乞丐碗里的铜钱摸了出来:“一个子儿都不给你们,听懂了吗?” 乞丐们连连点头。 冯不印将银子和铜钱都丢回乞丐碗里去,做贼似的左右瞄了两眼才开口:“你们听说贺烬......就那忠勇侯娶妻了吗?娶的哪家的姑娘?好看吗?怎么就死了?” 第738章 乞丐们来了兴致:“大爷算是问对人了,这凉京城里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听说是偷偷娶的,结果刚进门就把那大人物那地儿给弄伤了,要不怎么现在还没再娶......” 冯不印一愣,那地儿?那地儿是哪地儿? 等等,不对,贺烬又不是个废物,能让一个女人伤了? 他有些头疼,觉得自己这银子八成是白花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还偷偷娶......贺烬那遭人恨的性子能偷偷娶? 另一个乞丐凑了过来:“大爷,你别听他胡说,是私奔,结果半路上那女的病死了......” 冯不印摆摆手:“行了,你也别胡说了,格老子的,没一句正经可信的......” “你想听可信的,何不亲自来问我?” 陌生里又透着点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冯不印一愣,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瞧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辆马车,车上的人昨天才见过。 他有些尴尬,背地里打听旁人的闲事,结果却被正主给撞见了,他这也太倒霉了。 他讪讪笑了一声:“那什么......我就无聊,随便问问。” 贺烬正坐在马车上,车窗半开着,露出他那张带着几分病气的脸来:“上来吧,既然好奇,就带你去看看。” 还有这种好事? 冯不印很是惊讶,他可不记得贺烬是脾气这么好的人,当面逮到了别人打听他的事竟然也不生气? 他怀疑这人是想把自己骗出去然后揍自己一顿,可他并不畏惧,这些年他在付悉手底下可不是白混的,还能打不过这个病秧子? 他爬上马车:“走走走......我怎么看着我们像是要出城了?” 寒江啧了一声,心里还记恨着他当初绑架侯府女眷的事,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冯将军这眼睛还真好使,您这打听消息都打听到城门口来了,咱们再往前可不得出城了吗?” 冯不印噎了一下,开了车门钻了进去:“老子才收了你们侯府的好东西,不和你计较。” 他靠在车厢上翘着腿晃来晃去,冷不丁瞥见了旁边的贺烬,就见那人坐的笔直,明明看着是不舒服的样子,脊背也不肯弯一下,仪态的确是好的有些过分。 想起付悉以往拿着这人当例子教训自己的事情来,冯不印心里嘁了一声,腿晃得更厉害了,甚至连车厢都有些跟着抖了起来。 但贺烬仍旧没理会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副沉思的样子。 冯不印有些坐不住:“唉,你大早上怎么来这里了?不是专门来堵我的吧?” 贺烬这才睁开眼睛看他:“碰巧。” 虽然自作多情了,但冯不印也不尴尬:“不是就好,我想着你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你这媳妇是哪家的啊?出什么事了?” 贺烬沉默下来,片刻后才从胸口摸出一张画像来,抬手递给了冯不印:“这次遇见你,我也算是有事相求,这个人......” 伤口隐隐疼起来,他不得不抬手捂住了胸口,语气却还是平稳的:“她说要去越国,按理说要经过你们在的地方,可有见过她?” 冯不印翻开画像敷衍的看了一眼,却随即一愣,阮小梨? 贺烬在找阮小梨? 可阮小梨也惦记着他啊,那为什么要分开? 他心里十分茫然,但记着阮小梨的话,绝对不能将她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贺烬,只好抿紧了嘴唇忍住了要开口的冲动,可这短暂的异样却被贺烬察觉了,他侧头看过来,眼睛陡地一亮:“你怎么这幅反应?你见过她?你是不是见过她?!” 第739章 冯不印张了张嘴,一句没见过就在嘴边,可看着贺烬那双期待的眼睛,竟一时没能说出来,他做马匪那么多年,什么恶事都做了,头一回发现说谎原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脑海里浮现出阮小梨抓着半截簪子发呆的样子来,许久才回过神来,却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眼熟,好像以前见过。” 贺烬眼睛一点点暗下去,大约是因为冯不印那句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他眼底露出几分隐痛来:“是见过,当初你们绑架过她。” 他不自觉将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抓在手心里越握越紧,当初他为了救人,还逼着狼狈逃出来的阮小梨回去过,戳着她的伤疤要她回去勾引冯不印...... 他闭上眼睛,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 冯不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侧头看过来:“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贺烬摇摇头,喘息声却短促而沉闷,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你当真没见过吗?” 冯不印又看了一眼画像,硬起心肠否认:“真的没见过。” 贺烬沉默下去,许久才苦笑了一声:“是我想多了......还是请你帮个忙,带去北境,找人临摹几张,替我问问。” 冯不印连忙答应下来,虽然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这人的事,可因为隐瞒了阮小梨的消息,他心里就莫名多了一点愧疚。 “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怎么丢的?” 贺烬再次沉默下去,冯不印却看见他那抓着荷包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青筋都已经凸了起来,可见是有多用力。 “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贺烬长长地吐了口气:“......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惹出了一些麻烦,连累了她......” 他打开车窗看向外头,他们已经过了官路,拐进了一条小路里,他目光落在一丛杂草上。 “巡城史说,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虽然他努力克制,可声音仍旧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他们说......这里靠着万佛山太近,山里有狼,虽然面目全非,但就是她......” 他忽的闭了嘴,沉默片刻才再次开口,语气已经不见异样,他冷静又克制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不信。” 冯不印没有接话,心里却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原来贺烬说的亡妻就是阮小梨。 临行前,阮小梨嘱咐他不能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到了凉京,又看见贺烬在守夫孝......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竟然没能联想到一起,还蠢得到处打听...... 他心里骂自己没脑子,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贺烬一边守孝,一边又在找人,看起来有些矛盾,也有些疯魔,可他没办法嘲笑这个人。 因为他是知道阮小梨还活着的,甚至就在几天前,他启程来凉京之前还见过,但他不能告诉贺烬。 他心里叹了口气,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我一定给你找,可要是找不到......” 贺烬闭了闭眼:“换个地方继续找,只要去找,就总有个念想,若是连找都不找......” 第740章 他再次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冯不印这样的急性子却没追问,车厢里很快安静下来,气氛隐约有些沉凝,让人莫名的不舒服,好在马车很快停了。 寒江搬了马凳下去,扶着贺烬下了马车,冯不印犹豫了很久,还是下去了,等跟过去的时候贺烬已经盘膝坐在了地上,面前点了一堆火,身边放着个竹篮,里头厚厚的都是佛经,他正拿着一张张的在烧。 冯不印也跟着坐下来,拿了张佛经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锋利俊秀,如果说世上真的有字如其人这种说法,那这字倒是像极了贺烬。 应该是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到的贺烬。 “你抄的?” 贺烬没出声,正静静地看着火盆,冯不印就当做他是默认了,他将手里的佛经放了回去,却总觉得那字迹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接触的都是大老粗,写字这么好看的,他也只认识贺烬一个。 他没再说话,虽然和贺烬说不上熟悉,却也陪着他在这里呆了一个时辰,只是和贺烬始终坐的笔直端正来说,他却没多久就按捺不住了,站起来四处走动了好几回。 但每一回再看过去的时候,贺烬还是那副样子。 他摇了摇头,觉得贺烬这人别的不说,定力是真的好,可脑海里却又忽然想起来付悉曾经拿着这人当例子教训他的事情来,心里隐隐生出点不痛快来。 但这点不痛快在他又一次看见贺烬挺直的脊背的时候就散了。 仪态风度上,他的确比不上这人,没什么好计较的,人家一富贵公子,他一马匪粗人,有什么好比的?有那闲工夫他还不如抖两下腿,松缓一下身上的筋骨。 日头慢慢大起来的时候,贺烬站了起来,冯不印松了口气:“回去吗?” 贺烬侧头朝他看过来,还不等说话先咳了两声:“......你下午要启程?” 冯不印一拍脑袋:“对,差点把这茬忘了,格老子,付悉那小娘们儿竟然给我下了军令状,要是回不去,她还不得打我个半死?” 贺烬皱了皱眉:“不要对付将军无礼。” 冯不印一噎,他上下打量贺烬两眼,见他说的认真,很想嘘他一声,我怎么对付悉,你管得着吗?反正最后得罪了人挨揍的是我。 可他想了想,看在阮小梨的面子上还是没和贺烬计较。 “走了走了,赶紧回去。” 寒江见贺烬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收拾了东西,然后将缰绳解了:“冯将军是要回将军府?” “对,还得去和老爷子道个别......真麻烦,我又不是他亲生的,这么亲热干什么......” 他说的是付悉那位早已年迈,在家荣养的父亲,大约是因为始终没能有个儿子,所以即便冯不印只是长女收养的义子,他也对他很是喜欢。 贺烬没有开口,只让寒江将马车赶到了将军府门口,等冯不印跳下马车进了门,然后越走越远,他才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吩咐寒江:“他之前的反应不对劲,派人盯着他......北境那边也派人过去看看,那边来的军报我都要看。” 寒江低头应了一声,却连贺烬怀疑什么都没问。 这些年他时常如此,寒江清楚他是盼着这些人藏着别的消息,别的关于阮小梨的消息,哪怕明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还是不愿意放过一点希望。 他心里叹了口气,他家爷啊,都快魔怔了。 第741章 马车咕噜噜回了侯府,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热闹的说笑声,贺烬微微一怔:“怎么了?” 他们走的是后门,笑声若是从这里传出来,那就说明人是在后院的,而这听着又像是女人的声音。 贺烬这个年纪还不娶亲,难免会有人惦记他,虽然之前他的确当着满凉京命妇的面表露过自己对阮小梨的心意,可他是个男人,世道自然会对他诸多宽容,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总会有人故意或者无意的忘记那些话的。 之前贺家旁支送来的那些年轻姑娘就算是前车之鉴。 他侧头咳了一声:“去看看,别招惹不该有的麻烦。” 寒江连忙答应了一声,抬脚进门喊了个路过的丫头问话:“府里来客了?是谁家?” “是青冉公主来了,带了好些小玩意,可有意思了,正和殿下在花园里摆弄呢。” 寒江松了口气,既然是青冉公主,那就不是冲着他们爷来的,他摆摆手让小丫头去了,这才转身去找贺烬回话:“爷,是青冉公主。” 贺烬的脸却仍旧绷着:“走吧。” 寒江喊人拆了后门的门槛,这才赶着车继续往前,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爷,您说这青冉公主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了还不肯嫁人......还真就非太子不可了?” 这些年贺烬虽然鲜少出门,可外头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没落下,青冉当初秋围没能选中合心意的,诗会上也没看上什么人,皇帝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是觉得她有些放肆,再加上后妃们因为自家儿子没被挑上,对青冉有些怨言,时不时吹几下耳边风,便让皇帝越发不耐烦,琢磨着随便给指一个人。 可就在这时候,青冉却进宫,说她想嫁给太子。 彼时太子刚回凉京没多久,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青冉一番话立刻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许是因此让他对这位越国的和亲公主没有了好感,对方几次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时间一久,她便成为了命妇们背地里嘲笑的对象,一个姑娘家上赶着去找男人,偏人家还不喜欢她......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然而即便如此,青冉也初心不改,仍旧时不时就去一趟东宫,只是能进去的时候仍旧不多。 眼下她忽然来了侯府,恐怕并不是寻常的亲戚走动。 贺烬不想管这些闲事,即便真的想管,也不觉得太子是个良配,大约青藤与那越皇也并不赞同这桩婚事,否则就不会远在越国,迟迟没有表态。 然而他想独善其身,却有人不想如他所愿,马车还不等走过花园,一道人影就拦住了去路。 寒江抬眼看过去,就见两个窈窕美人站在路上,一人容貌颇有些眼熟,虽然过去了四年,五官多少都有些变化,可寒江还是认出来了,那是曾经伺候过阮小梨的丫头,秀水。 后来阮小梨出事,她就被青冉带走了。 而另一个人......虽长相和大昌女子区别不大,可却透着一股大昌姑娘身上没有的张扬和肆意,加上一身十分显眼的越国服饰,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寒江连忙勒停了马车,从车辕上跳了下去,朝着那人行了一礼:“奴才见过青冉公主。” 青冉抬了抬下巴:“起来,表哥在马车里?” 她这是跟着青藤喊的,话里透着几分亲近的意味,可听在贺烬耳朵里却只有麻烦二字。 他轻轻吐了口气,抬手敲了敲车厢,寒江连忙伸手推开了车门,贺烬透过车门看出来:“殿下不该来拦我的车。” 青冉耸了耸肩:“我也不想,可我有事要和你谈。” 第742章 贺烬就知道她无端端来侯府,不会只是为了探望长公主,他摇摇头:“贺某一介庸人,殿下找错人了。” 他微微一颔首:“失陪。” 寒江连忙关上车门,牵起缰绳拉着马匹往前,青冉没再拦他们,却笑了一声:“表哥,其实你不必如此避讳,虽然本宫的确心悦太子,可有件事却和你,和皇上,目的是一样的。” 贺烬仿佛没听见,马车仍旧越走越远。 青冉目不转睛的看着,秀水面露失望:“公主,奴婢就说贺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青冉轻轻叹了一声,脸上却也没有露出气馁来:“那就不着急,慢慢来吧......” 话音未落,刚才牵着马车走远的寒江又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青冉眼睛一亮,扬着嘴角笑起来:“看来,他也没那么冷静。” 寒江弯腰作揖:“公主,我家爷请您花厅一叙。” “带路。” 他们到花厅的时候,贺烬已经在等了,却也不是干等,而是低着头一笔一划的在写什么东西。 青冉抬了抬手示意寒江和秀水都不必跟进去,这才放轻脚步靠近了些,然后垂眼一瞧:“佛经?你抄这东西做什么?” “静心,祈福。” 青冉眼底露出点困惑来:“为什么要静心?为谁祈福?” 贺烬没回答这两个问题,手下倒是一刻不停,须臾便抄好了一页,他甚至都没看几次摊在手边的佛经。 青冉叹气:“好吧,我明知故问了,是阮小梨......表哥,你知道吗,我对太子的情谊,不比你对阮小梨少。” 贺烬笔尖微微一顿,随后轻轻蘸了墨:“殿下说有事要与我谈,这就是筹码?”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那我有话直说。” 她在贺烬面前盘膝坐下来,隔着书案与贺烬对视:“我这些年一直盯着太子,他对你做了不少事我一清二楚,想必你也有所察觉......你应该不会想让他登上帝位吧?” 贺烬轻轻将毛笔提起来,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写下去,语气平静的仿佛青冉刚才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题,而是随口讨论了一下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公主钟情于太子,却说出这种话来......贺某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试探我?” 青冉笑起来:“谁说我钟情于他就要帮他登上帝位了?我青冉千娇万宠,金尊玉贵长大,既喜欢他,又怎会容忍旁人与我共享?可皇帝,这种事情免不了......所以,他不能登基。” 贺烬的笔锋再次顿住,他抬眼看向青冉:“那是你的事。” “也是你的事。” 贺烬没再开口,静静和她对视许久,才喊了一声寒江:“送客。” 青冉没逼着他表态,很痛快的转身就走,身后却忽然传来贺烬略带犀利的问话:“青冉公主,你不想让太子登基,当真是为了一己私欲吗?” 青冉目光一闪,随即沉默了下去,仿佛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许久后她也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一个字都没说。 第743章 月上中天,世界一片沉寂,贺烬却在这份安静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仍旧躺在床榻上,身边却多了个人,手指微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冰凉湿润的皮肤。 可他脸上却不见惊慌,连呼吸频率都不曾变化,只是慢慢翻了个身,由原本的平躺变成了侧卧,他面对着那位不速之客,借着模糊的月色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阮小梨......”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上去,触手却并不是记忆里温暖柔软,反倒如同他刚才碰到的一般,透着凉气和湿意,他正努力适应这种奇怪的触感,那张脸上紧闭的眼睛就慢慢睁开了,对方朝他看过来,微微笑了一声:“贺烬......” 贺烬被她喊得心口一颤,很想应一声,可咽喉却酸酸胀胀的,仿佛忽然间就肿了起来,堵住了他的气管,让他连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他只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在心里一遍遍的应着她。 我在...... 可无济于事,被捧在掌心里的那张脸,还是如同以往上演过千百遍的情形一样,再次开始一点点腐烂起来,鲜红的血肉,森然的白骨,血液顺着他的掌心淌下,素色的帐子和被褥渐渐染上殷红...... 她身上属于阮小梨的痕迹迅速的退了下去,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个巡城史找来的,说是阮小梨尸体的模样...... “贺烬,你是不是只记得我这副样子了......” 贺烬连忙摇头:“没有,阮小梨,我没有......” 他抬手将看不出人形的人抱进怀里,却仍旧感觉到对方在一点点腐烂,融化,然后变成灰,散进了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入眼仍旧是无边无际的夜色,月色却十分清亮,明明白白的照着他空荡荡的床榻。 他抬手摸了下身侧冰凉的被褥,半晌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睡意全无,他披了件衣裳下了地,打算去小书房。 内室的门一开,外头值夜的青木立刻听见了动静,却对他夜半起身的事一点好奇的意思都没有,只动作利落的点了灯烛过来,又泡了杯参茶放在他手边。 “爷可要奴才研墨?” 贺烬摇头:“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青木便没再多言,弯腰行礼退下了,他曾是寒江身边得用的人,三年前被提拔到了贺烬身边伺候,一起来的还有云水送过来的白英,两人接替了寒江和云水之前的差事,贴身照料贺烬。 主子倒是不难相处,只是睡不大好,几乎每天夜里都会醒过来,然后就跑到小书房里去抄佛经,一抄就是大半宿,直到天亮。 他心里叹了口气,支了个小炉子在廊下一边煎药,一边仰头看着院子里茂盛的梨树,心里对那位素未蒙面的侯夫人充满了好奇。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屋子里贺烬咳了一声,他连忙回神,将药倒进碗里,端着进了屋子:“爷,喝药了。” 贺烬没动弹,将手里那张佛经抄完这才放下了毛笔,轻轻抖了抖纸张,将墨迹细细晾干,他动作娴熟顺畅,仿佛已经做过数不清多少遍一样,而他手边,已经叠了厚厚一摞。 他将晾干的那一张轻轻放上去,这才开口:“不喝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是刘太宁给开的方子,说是治这找不出病因的咳嗽的,可喝了几年并没有什么用处,反倒衬得贺烬像个药罐子。 他不喝,青木也不敢劝,他毕竟不是寒江云水那般跟着贺烬长大的,做事总是不敢失了分寸,闻言只能叹气,转身往外走。 好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一道女人的声音传过来:“青木,爷可是醒了。” 第744章 青木连忙快走两步:“是,嫂子进来吧。” 他抬手开了门,将手里的药碗晃了晃。 彩雀一眼就看见了:“爷又不肯喝?” 青木面露无奈:“说是没用处,可真不喝长公主那边又不好交代......嫂子,拜托了。” 彩雀只好接过碗:“我试试吧。” 青木面露喜色:“嫂子去,爷肯定给你这个面子。” 彩雀忍不住苦笑,她哪有什么面子,就算他们家爷当真对她有什么宽厚和善的地方,看的也只是她曾经伺候过阮小梨的情分。 她心里憋闷了一下,端着碗慢慢进了屋子。 贺烬换了张纸,正在抄新的佛经,等看见书案前站着人影的时候,这一页已经快写完了。 他抬头看了彩雀一眼,笔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顺着笔锋滴落下去,将一张好好的佛经弄污了。 彩雀这才开口:“爷,身体为重。” 贺烬仍旧是不想喝的,也不想见彩雀,因为一见她他就会想起阮小梨,这种时候不管他抄多少张佛经,心里的乱都下不去。 可他沉默片刻还是抬手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将那药喝了下去,却被苦的又咳了几声,彩雀连忙递了帕子过来。 贺烬轻轻擦了擦嘴,指尖摸到了帕子上绣着的双面牡丹,明知这不是阮小梨绣的,可他一瞬间竟还是有些舍不得还给彩雀。 彩雀也没追讨,身为主院唯一的丫头,她平日里清闲的很,要做的活计也就是给贺烬做些贴身用的小物件,帕子或者扇套。 只是这双面绣,虽然和阮小梨学过,她却总是做得不好,所以不敢往给贺烬准备的帕子上绣,若是他当真喜欢...... 念头不等落下,贺烬便将帕子放回了桌子上,显然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大约也是清楚,就算再像也终究不是。 彩雀一时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却只能将碗接了过来,端着出去了。 青木在外头等着,见碗空了,脸上露出喜色来:“还是嫂子在主子面前有牌面。” 彩雀知道他是有意奉承自己,可她并不喜欢这种牌面,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不受贺烬待见呢。 她回头看了眼屋子,贺烬已经不抄佛经了,正盯着一个大红色的荷包在出神。 那个荷包彩雀认识,那是用阮小梨给孩子绣的半个虎头做出来的荷包,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只是当时阮小梨在这里,她怕对方触景生情想起那个孩子,所以不敢拿出来。 后来人出了事,她怕贺烬难过,也不敢拿出来,可再后来她又不敢不拿出来,因为贺烬即便醒过来了,却还不如睡着,他白日里处理公务,事事做得妥帖,可夜里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这事长公主不知道,青木白英不知道,寒江和云水也不知道,她是夜半睡不着起来闲逛的时候才发现贺烬醒着的,他坐在床榻上,没有点灯,直愣愣的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梨树,眼神空的让人心疼。 后来,她就把荷包给他了,有个念想也好。 如果她那早去的主子看见他们爷现在这幅样子,应该会很心疼吧......姨娘,你在天有灵,保佑他吧,他过得真的很不好...... 第745章 阮小梨心口的伤突兀的疼起来,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冯不印连忙跳下马,伸手扶了她一下:“怎么了?” 阮小梨一听他的声音顿时顾不上那股疼,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见到他了吗?他怎么样啊?伤好了没有?有没有......” “停停停......” 冯不印打断了她的话,见她疼的脸色发白,半拖半扶的把她送到一块石墩子上坐下,这才再次开口:“我长途跋涉这么远,你敢不敢先问我一句累不累?”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阮小梨心里生出点愧疚来,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托他去办事的。 “那你累不累?” “你这问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当然累啊,时间那么紧,我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连着赶了好几天路了......哪儿疼?” 阮小梨摇摇头,她说不上来,仿佛是伤口在疼,也好像是心脏在疼,但现在那感觉已经下去了。 “没事了......”她给冯不印锤了锤肩膀:“行不行?够不够?” 冯不印舒服的仰起头,他抻了个懒腰,刚想说腰上来两下,就察觉到阮小梨的手停了,他有些不满:“你敢不敢更敷衍一点?” 阮小梨耐心耗尽:“赶紧说!” 一副再不说就要和他干架的样子,哪里还能看见一丁点以前的柔弱。 冯不印顿时有些怀念几年前绑架阮小梨的时候,她那时候怕的连看都不敢看自己。 不过虽然这几年阮小梨一直被付悉特殊照顾,带在身边调教,可毕竟起步晚,就算学了点傍身的本事,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冯不印也不敢真的惹急了她,万一她一状告到付悉哪里去...... “说说说......能有什么不好的?伤治好了,人活蹦乱跳的,还是我的顶头上司,侯爷当着,下人伺候着,日子滋润着呢。” 他这话说得心亏,可他能怎么样? 难道真的告诉阮小梨实话吗?要是她知道对方现在过得不太好,那伤看起来不像是好了的样子,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她......那她还能在这里呆得住? 他倒也不是非要阮小梨留在北境,可是她自己说不能回去的。 他没太敢看阮小梨,抬头看着天遮掩心里的不自在,好在阮小梨并没有在意他的不对劲。 虽然那话对方说的言不由衷,可听在阮小梨耳朵里却是莫大的安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贺烬过得好更好的了。 她松了口气,将心口挂着的半截簪子拽出来摩挲了一下:“谢谢你啊......” 她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虽然离京之前是亲耳听到贺烬醒过来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梦里看见他,贺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再多看一会儿,他身上就会浮现出一道道的伤口来,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阮小梨被惊醒了数不清多少次,可即便如此,即便惦记宛如虫子,一刻不停的啃着她的心口,她也不能回去。 忍一忍吧,时间一久就会习惯的。 她用力将半截簪子握紧手心里,犹豫很久还是再次开了口:“他......娶亲了没有?他自己挑的还是长公主选的?哪家的姑娘?脾气好不......” “等等等等......” 冯不印脑袋隐隐作疼,之前那些话他还能信口胡诌,可现在这个问题却有些没办法回答,他总不能去给贺烬编一个媳妇。 第746章 他转了转眼珠:“你是想让他娶还是不想让他娶?” 阮小梨被问的愣了一下,精神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去,她垂眼看着脖子上的断钗,轻轻一叹:“想也不想......可还是娶吧,他一个人让人放心不下。” 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娶个世家小姐,不给他添乱,不管是内务还是外政都能帮忙,还能照顾他......” “那你呢?你怎么不找一个?再生个孩子,你就不惦记他了。” 到时候对方过得什么样,是不是还想着你,应该也无关紧要了吧......他说着心里竟然有些热切:“说真的,让付悉给你挑一个吧。” 可阮小梨沉默了下去,许久后她摇头:“不要。”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个人挺好的。” 说着话转身就要走,显然,她虽然问了关于贺烬娶亲的问题,可心里对答案还是有些抗拒的。 冯不印跟了上去:“为什么?看不上这些人?你要是实在没有中意的,我也可以委屈一下......” “起开,别挡路。” 冯不印一噎,犹豫一下还是让开了,但被这么无视了,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他比贺烬差哪了?凭什么连想都不想就拒绝啊? 他抬脚追了上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说你又不打算回凉京去找他了,成亲这事也是迟早的......” 他忽然想起贺烬还守着的夫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联想来:“你不是也打算就这么守一辈子吧?” 阮小梨脚步一顿,什么叫也守一辈子?可......为贺烬守一辈子吗? 虽然她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就别操心了,快去找付将军复命吧。” 冯不印张了张嘴,显然还想说什么,但不等开口,瞭望台就传来号角声,有情况。 阮小梨拔腿就跑,冯不印连忙抓住她:“付悉说让你去了吗?” 阮小梨被迫停下来:“没有,她让我自己看着办,想去就去。” 冯不印啧了一声:“那你往前冲什么?付悉没让你去你就休息吧,战场是好玩的地方吗?一不留神命就没了,别闹啊。” 这话是好意,可听起来却颇为刺耳,阮小梨抬眼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冯不印,战场上我有拖累过你吗?” 冯不印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很危险,那么多老爷们儿,哪用得着你一个女人......” “你可以不把我当女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里从来没想让你们照顾我。” 她推开冯不印的手,加快脚步朝校场去了,她非要上赶着去卖命不是活够了,而是付悉有句话说的很对,战场是让人成长最快的地方。 她生来普通,却又不甘如此,既然要想换个活法,就只能拼命去挣了。 如果,她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走到付悉那样的高度,是不是她的过往就会被抹消,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凉京?理直气壮的站在贺烬身边?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可只是想想,心跳就会加速。 贺烬,我不会对此心存期待,但仍旧会为此努力,只是你不必等我,因为那一天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第747章 春雨扑簌簌落下来,将窗外的梨花打落一地。 贺烬站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踩着一地落白出了院子,寒江连忙撑开伞,眼底露出恼怒来:“今日是谁在身边伺候?怎的如此粗心?明知道下了雨也不给您撑伞。” 贺烬轻咳着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没在意......马车备好了?” 寒江连忙点头:“是,只是天气这般不好,您实在不必赶在今天去十六卫,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您在休养。” 贺烬没接茬,但脚步仍旧是往前的,这就是不打算改主意的意思,寒江只能叹气,撑着伞护着他出了门。 白英已经驾着马车停在了门口,见两人出来连忙搬了马凳放下来:“爷。” 寒江跟着贺烬钻进了马车,声音透过车门传出来:“去十六卫。” 马车咕噜噜转起来,寒江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军报来:“爷,您要的东西。” 贺烬微微一顿,片刻后才抬手接过来。 那是付悉奏报的请功折子,主帅亲笔,直抵兵部,奏呈天听,别说贺烬不是兵部尚书,即便是也不能擅自翻阅。 可因为他想看,所以这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借着车窗外不算明亮的阳光,贺烬将军报翻开一行行仔细的看。 付悉措词十分恭谨严正,说的是前阵子的大捷有十七名兵士表现的很是出色,已经依军规擢升,只是若没有朝廷的认命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封折子上来,希望兵部能下发任命文书。 合情合理,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贺烬眼底慢慢染上了失望,这次又是他想多了吗? 虽然过去这几年他已经无数次体会过失望的滋味,可眼下再来一遭,他却仍旧觉得难捱,可也只能捱着。 他将抄奏的军报递给了寒江,眼看着他吹着了火折子,将那军报放在茶盏里烧成了灰,这才强打起精神来:“跟着冯不印的人有没有传消息回来?他没什么异常吗?” 寒江没开口就先叹了口气,这幅反应倒让人不想听他说话了,贺烬刚要摆摆手让他不必说了,马车就停了下来。 白英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爷,有人拦车。” 寒江打开车门看了一眼,随即连忙弯下了腰:“太子殿下。” 这话也不只是行礼,也是给贺烬的提醒,因为话音落下,他等了片刻才将车门彻底打开,将坐在里头的贺烬露了出来。 贺烬的头低下去,问安的话没出口,倒是咳嗽先溢了出来,声音压抑又沉闷,断断续续的仿佛连出声的力气都是硬挤出来的。 故而等贺烬抬头朝外头看过去的时候,刚才还看得过去的脸色已经彻底苍白了下去,仿佛这短短一瞬间就病入膏肓了。 他再次低下头:“见过太子......” 赵晟连忙抬了抬手:“贺侯不必多礼......许久不见,你看着倒是越发不好了,也不知道父皇瞧见你这幅样子,该有多心疼。” 贺烬并不开口,身体却靠在了车厢上,胸口在不受控制的起伏,仿佛是仍旧想要咳嗽,却被死死克制住了的模样。 赵晟叹了一声,面露怜惜:“病成这样怎么还要出门?” “承蒙圣恩......才得了差事,总,总不能......咳咳......” 寒江连忙接茬:“回殿下的话,今日是十六卫考较的日子,爷他虽然病着,也不好不去......” 考较,便是考核在职的将军校尉们有没有渎职。 太子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因而寒江的话一出口他便笑了:“原来如此,只是孤听说,今年十六卫出了不少岔子,贺侯这一趟怕是不太平啊......” 第748章 这话听得寒江心里有些不痛快,太子这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贺烬仍旧用帕子捂着嘴,仿佛没察觉到太子话里的意味深长,语气十分平静:“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摆了摆手,笑吟吟看着他:“孤也不过是白说一句,以贺侯的本事,想必这点小乱子也不会放在心上,若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将他没说完的话打断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吁”,马蹄声停下,青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跳上了太子的车辕:“太子殿下,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太子脸上的笑不见了,原本和善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谁准你上孤的马车?” 青冉耸耸肩:“我不上来也可以,你跟我去骑马?” 说着话她忽然打量了太子一眼:“还是算了,太子这般体弱,今日天气又不好,若是你着凉生病,本宫是会心疼的。” 于是太子的脸色越发难看,但当着贺烬的面却并没有发作,只是看了眼车夫:“走。” 声音短而沉,透着浓浓的气急败坏的味道。 车夫不敢怠慢,连忙催动马匹,随着踢踢踏踏的动静马车越走越远,青冉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阿胜,自己回去。” 她骑来的那匹骏马一声嘶鸣,小跑着走了。 车里却传出来太子殿下虽然极力克制却仍旧带着恼怒的声音:“你喊那匹马叫什么?” “阿胜啊,和你名字虽然听着像,但不是一个字。”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美人儿别生气,喝口茶......” “不喝,滚下去!” 马车越走越远,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贺烬丢开捂着嘴的帕子,刚才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已经不见了,只是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寒江喊了白英继续赶车,连忙拿着铜壶倒了杯热茶递给贺烬:“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贺烬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喝,而是盯着茶杯有些出神。 寒江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皱眉:“这太子殿下什么意思?” 贺烬没开口,寒江只当他是在不痛快,也不敢再说这些让他心烦,正要说些别的,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太子殿下对谁都笑里藏刀的,唯独对这青冉公主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当着旁人的面说话也那般不留情面,怪不得之前青冉公主去侯府说那样的话......” 贺烬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开口:“张琅不在。” 寒江听得一愣:“什么?”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连忙点了点头:“是不在,车上只有太子自己。” “他不带张琅,就是想让青冉上去。” 寒江听得一愣,随即恍然:“原来如此......那太子是对她有意?” “......都不是省油的灯。” 贺烬没给出明确回答,只说了这么一句不算和善的话。 寒江还想再问,就见贺烬又盯着茶杯在走神,他不敢打扰,正要闭嘴贺烬却又忽然开了口:“你去安排一下,我要看这次北境大军擢升的名单。” 寒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来这茬,虽然心里十分为难,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749章 十六卫的确出了些乱子,外头估计也有不少人和太子一样等着看贺烬的热闹。 天子脚下当差的人难免会有傲气,难免会不服管教,外人眼里,贺烬是有本事驯服他们的,可他这些年病的太厉害,深居简出的,连十六卫的门槛都没迈进去几次,自然没办法服众。 可皇帝不开口换人,就算这些人再不服也没辙。 所以这乱子,像是特意闹给他看的。 太子这样想,旁人也这样想。 于是等贺烬的马车停在十六卫门口的时候,便迎面遇见了吏部尚书陈彧,大约是因为做过太子的岳父,便与对方兴味相投,也赶着来看他的热闹。 “这是侯府的马车?真是新鲜,贺侯竟然能出门了?之前我陈家与穆家结亲,可是三催四请都没能请动贺侯大驾,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啊?你竟然来了十六卫?” 这话说的过于阴阳怪气,听得人心里不痛快,寒江没想到那么点小事这老匹夫竟然会记恨到现在,而且真的掰扯起来,做错事的应该是陈家才对。 两年前陈家最后一个嫡女陈婧嫁入穆家为妻,若是阮小梨在这里,大约会觉得那名字很耳熟,因为四年前对方曾被陈夫人带着登过侯府的门,还当众挑拨离间过。 当初被长公主几句话撵出去之后,陈家知道与侯府结亲无望,就又动了将陈婧嫁进东宫做续弦的心思,可惜有青冉拦着他们也没能如意,拖着拖着年岁就大了,只好选了个中规中矩的人,也就是穆家长子,穆庭。 这人与阮小梨也有些渊源,当初为了穆丹,她曾让秀水狠狠揍过这人一顿。 寒江忍不住下了马车,脸上却还带着温和谦逊的笑,一张嘴话却倒豆子一样:“大人这话说得,我家爷是这十六卫的统领将军,来这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只是大人您倒是让小人开了眼,侯府门口的石狮子还带着孝呢,您那喜帖也能送的进去......说起来,当初太子妃新丧时,陈夫人也不曾忌讳,就华衣美服登门说亲去了,当初只当是陈夫人率性,不拘小节,眼下看来才知道是夫为妻纲,是大人您教得好。” 这一番话虽听着客气,却是夹枪带棒,字字锋利,无异于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罔顾人伦,不懂礼数。 陈彧听懂了,脸色刷的就阴沉了下去:“竖子你敢!” 自打做了太子岳父,即便是和皇上站在了对立面,可因为太子颇得宗亲推崇,地位还算稳固,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更是借着太子的势从刑部尚书变成了吏部尚书。 别看只是一字之差,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吏部掌管的可是满朝文武的升迁之路,一向是谁都不敢得罪他的。 时间一久,他官威自然上来了,有时候连太子的面子都不肯给,可眼下却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骂。 可他是个文官,不能动手,否则便是辱了斯文,他瞪着寒江,阴恻恻的笑起来:“贺侯果然年轻,教的身边的奴才这般不懂事......身为长辈,还是该劝你一句,这样的东西早处置了吧,免得以后碍了你的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寒江带着笑的脸慢慢僵住,心头的火气一点点窜起来,这陈彧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贺烬面前称长辈? 他们家爷的长辈,是长公主,是太后,是皇上! “你......” “寒江,走吧。” 贺烬的声音隔着车门传出来,即便陈彧刚才的表现称得上是挑衅,可他的语气却十分平和,仿佛没听见那些话,也或者听见了,却不打算计较。 寒江只觉得憋闷,这些年贺烬的脾气收敛的厉害,以往的骄傲和意气突兀地不见了影子,虽然以往他也沉稳,却和眼下这死水般的波澜不惊完全不一样。 若眼下这事情放在四年前,陈家的下场大约就会和当初的胡家一样。 第750章 可现在...... 寒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家爷,现在就连遇见冯不印那个曾经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也不过是皱了皱眉。 他憋屈的跳上马车,白英刚要催马往里走,几个十六卫将军就走了出来,却直接无视了贺烬的马车,径直朝着陈彧去了。 “尚书大人,真是稀客,快请快请......” 陈彧得意的看了眼贺烬,矜持的摆了摆手:“还是不去了,有人看老夫不顺眼呢。” “岂敢岂敢,大人且等着,他在这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了......” 马英挥了下鞭子,催着马匹快步进了院子,外头的说话声很是刺耳,可这里头却也算不得安静,既然说是十六卫,那除了远在边境的冯不印,再除去贺烬,这里还有十四个。 虽然门外站着几个,可剩下的人都在议事厅里,嗓门很大,听着像是在吵架,间或还有打砸声,听着很是热闹。 白英面露担忧:“爷......” 贺烬仿佛没听见,径直抬脚进了门,寒江将门带上,原本嘈杂的议事厅瞬间一静,片刻后,一人朝着贺烬冲了过来,对着面门就是一拳,却不等拳头落下,手腕就被人捏住,顺势往前一拽,然后一拧,将他反拧了胳膊硬生生压着跪在了地上。 那人疼的嗷了一声:“将军,属下错了错了......” 贺烬轻咳两声,这才松了手。 人群笑起来:“让你不长记性,将军看着弱,身手可好的很。” “我就是想试试......” 说话间一群人一起动作了起来,七手八脚将砸的乱七八糟的议事厅收拾干净了,然后整齐分列两侧,朝贺烬抬手行礼:“将军。” 贺烬微微一颔首,抬脚在首位上坐了下来:“不必多礼,都坐吧。” 十几个人这才齐刷刷坐下。 贺烬垂眼看他们:“最近做得很好。” 将军们挠着头笑起来,眼底满是诚服,旁人只当贺烬常年不露面,在这十六卫里很不受待见,却不知这里早就被他牢牢掌控在了手里,成了他的刀。 他可是要对太子下手的人,手里怎么能没有筹码呢? 十六卫是凉京城最后的依仗,太子费尽心力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哪怕只能掌管其中一卫也好,当初甚至为了打开在十六卫的门,连陈敬如那样的人渣都肯收下。 皇上也将十六卫看的十分严密,半分差错都不许出,兜兜转转许久才肯将贺烬放进来。 然而这并不是他当真信任贺烬,而是形势所迫,再加上贺烬至今未曾婚配,没有子嗣,便就没了后顾之忧,何况他人前还病的厉害,便越发让那他当刀用的人放了心。 外头响起脚步声,几个将军推门走进来,一进门脸上就带了笑:“将军,那老匹夫被打发走了,对不住,刚才说的话不太好听,您别往心里去。” 贺烬轻咳了两声:“这般才好,你们要记住了,人前闹得越厉害,脖子上的脑袋才越稳固。” 第751章 贺烬在十六卫呆了大半天,等其余将军们陆陆续续都走了,他才慢慢出了门,回府的路上寒江将贺烬要看的名单拿了出来:“爷,您要看的东西。” 他说着眼底露出几分不安来:“爷,不是奴才想让你心烦,只是这兵部的东西还是少动的好,这名单兵部还没开封,咱们的人自己开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这要多来几回......” 贺烬没开口,目光落在那份名单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为首是冯不印,其实他的职位很没有必要,反正回了凉京,就还是要来十六卫的。 之下便是付青云,张云虎,邓志明,程顺......林林总总一共十六个,哪个看起来都不可疑。 寒江探头看了一眼,见贺烬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开了口:“爷,这名单奴才也看过,没什么奇怪的......” 贺烬却摇了摇头:“纸笔。” 寒江连忙从暗格里取出来,铺在桌子上。 贺烬提笔就写,寒江看了两眼才看出来他是在默付悉的那封请功折子,只是不等写完他就停了笔,笔锋下最后两个字,是十七。 “少了一个人。” 贺烬道,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名单,将名字来回数了两遍,的确只有十六个:“一定有问题。” 他手微微颤起来,这些年平和的宛如死水的眼底也再次泛起波澜,可寒江却不得不泼他一头冷水:“爷,名字太多,落下一两个也很正常,反正兵部那边会按照十七个名额去发任命文书,吏部也会按照这个数字记录,这名单不过是走个过场的......”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这种情况发生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贺烬仍旧摇了摇头:“付将军不是那么马虎的人,那个名字一定是她故意不写的,说不定......” 寒江叹气:“爷,阮姨娘就算没死,又怎么可能跟着付将军去边境?那里那么乱,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活下去?即便万一的可能,真的是被付将军带去了那边,也不可能让她进军营啊,只能是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那落下的名字不可能是她。” 贺烬被堵的哑口无言,寒江说的很对,可他不愿意相信。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名单,倔强的抿着嘴,半晌都不肯开口。 寒江正想劝他两句,马车却又停了下来,白英略带恼怒的声音响起来:“陈大人,你又想做什么?” 寒江开了车窗看了一眼,温和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他压低声音和贺烬说话:“是陈彧那老匹夫,奴才下去看看?” 话音落下,贺烬却迟迟没开口,寒江困惑的看过去:“爷?” 贺烬扭开了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寒江愣了愣,悟了,这是自己刚才那些话太过现实,打破了贺烬的自欺欺人,把人得罪了。 若是以往贺烬大约就要黑着脸骂他了,可现在却只是不说话,装听不见而已。 寒江心里叹气,他有些难受,说起来宁愿贺烬骂他一顿,也好过这样忍着。 他说那话的时候也是知道贺烬会不高兴的,可他何尝愿意打击自家主子呢?只是不能不说,他总不能看着贺烬白忙活一场。 他没再烦贺烬,起身下了马车,却不过片刻就敲开了车窗,脸色有些古怪:“爷,他说之前做得事情的确有些失礼,想请您用顿饭当做是赔罪。” 提起正经事,贺烬便将刚才的矛盾放在了一旁,他抬手烧了名单和自己默出来的半封信,动作倒是不疾不徐,怎么看都不像是外头还有人等着的样子。 寒江觉得自己明白了:“那奴才去回绝了他。” 贺烬却在这时候慢吞吞开了口:“我去。” 第752章 寒江一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要去?” 贺烬将纸张丢进茶杯里,看着它们烧成了灰,这才开口:“既是陈大人做东,就请他带路吧。” 寒江只好去传话。 不多时马车踢踢踏踏走起来,寒江跳上车辕,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车厢:“爷,您说这陈大人是不是刚缓过劲来觉得咱们贺家不好得罪?” 贺烬摇摇头,他虽然不曾和陈彧共事,可毕竟同朝为官,多少都有些了解,这人锱铢必较,既然特意追到这里来看他的热闹,还提起了当初他不曾赴宴喝喜酒的事情,想必是记恨很久了,怎么会短短半天就想明白呢? “大约是另有所图。” 寒江点点头:“奴才也觉得是,一看就不是什么透彻的人,只是奴才想不明白,他之前给您难堪,是图什么?” 这一点贺烬也想不大明白,可陈彧是太子的人,他的言行也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兴许是太子看他不顺眼。 他将荷包取出来,垂眼静静地看着,其实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难堪不难堪的也无所谓,陈彧做得那些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他真正在意的还是太子。 如果说以往,还存在对方登基后和平相处的可能,那四年前的事就连这点可能都抹杀了。 他们之间,非要有个你死我活才好。 而眼下处处太平的大昌,也不需要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新帝。 马车很快停下,外头响起说话声,酒楼打杂的殷勤的迎了上来:“贵客请下车,马车您给小人吧,给您牵到后院去。” 寒江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陈彧已经下了车,正朝这边看过来,他连忙下了车,将贺烬扶了下来。 “贺侯,别看这地方偏僻,手艺却是一绝,你可一定要尝尝。” 说着话他已经大步往前,喊了小二上菜,显然是早就让人来传过话将饭菜备上了,看着倒像是妥帖的,仿佛是真心实意的要和贺烬赔罪。 可等饭菜端上来的时候,贺烬就知道自己之前猜的没错,他不是这么透彻的人。 一桌子竟全是酒肉。 他垂眼看着自己那身素衣,极淡的笑了一声。 陈彧仿佛没察觉到丝毫不妥,热切的看着他:“贺侯快尝尝,今天这有风有雨的,我脑子糊涂,先前说错了话,莫要往心里去,来来来,本官为你倒酒,敬你一杯。” 他抬手将酒杯递过来,贺烬却迟迟没接。 陈彧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贺侯这是不给本官面子?” 寒江忍不住开口:“陈大人,你明知道我家爷在守孝,是不沾酒肉的。” 陈彧恍然:“对对对,贺侯莫怪,本官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了呢......” 他再次笑起来:“不过贺侯也别怪罪本官,堂堂忠勇侯,为一个娼妓竟守孝四年,谁敢信啊?本官之前一直当笑话听的,哪能想到竟然是真的。” 寒江的脸色霍得沉了下去。 第753章 “陈大人,劝您慎言。” 寒江话说的咬牙切齿,可陈彧却并不放在心上,他一瞥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眼底全是轻蔑:“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贺侯都还没开口呢。” 寒江忍不住看向贺烬,对方神情竟的确没多少变化。 他心里很是吃惊,贺烬这些年脾性虽然的确变了很多,可绝不包括阮小梨的事情,眼下陈彧当着他的面这般羞辱阮小梨,他家爷竟然要忍? 他一时有些捉摸不透的贺烬的心思,困惑地喊了一声:“爷?” 贺烬侧头断断续续的咳,许久都没停下,寒江连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平日里也咳,但不至于这么久,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心绪很乱的时候。 他家爷,果然做不到对那句话无动于衷。 可他显然无意表露,所以咳完后他等气息平复了才再次开口,说的话却与之前的话题全然无关:“你回府一趟,去将谢润接过来。” 这种时候接谢润一个书生来做什么? 寒江有些困惑,可对方既然开口,他就只能答应:“是,奴才喊白英上来候着。” 陈彧插嘴道:“不用了,本官都不需要人伺候,贺侯一个晚辈想必也不会如此多事。” 寒江恼怒地瞪过去,正要开口就听见贺烬又咳了一声:“不必了,去吧。” 寒江闷闷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陈彧对此十分满意:“贺侯身边的奴才的确有些不懂事,早让他走咱们也能自在的说些敞亮话。” 贺烬语气极淡的开了口:“陈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陈彧仰头将杯中酒灌进去,这才看了眼贺烬,方才嚣张肆意的神情收敛了,脸上竟带了几分唏嘘,只是看着有些虚假:“贺侯不要怨恨本官说话直,只是满凉京谁不是这么想的呢?说起来,本官其实对贺侯很是看重的,一度想和你结亲,可惜没有缘分呐。” 贺烬不自觉敲了敲大腿,若是寒江还在,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很糟糕,可语气里却一点都不曾显露:“陈大人有话直说吧。” 陈彧果然丝毫都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他装模作样叹了一声:“果然是年轻,病的这么厉害脾气还这么急,好吧,本官也就开门见山了,本官身为吏部尚书,百官之首,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考较官员,这三年一回,今年的也差不多要开始了,贺侯在凉京的差事做得不太妥当,几位贺大人在外头也出了些纰漏,是在让人难办啊......” 贺烬手指微微一顿,他打量着陈彧,这话听着像是在索贿,可若是只要钱,陈彧绝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更不至于特意堵着十六卫的门给他难堪。 莫非太子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要对贺家下手了吗? 大约是如此了。 那陈彧今日来,是示威? 他一时不敢确定,倒也不太在意,只是咳嗽的欲望又涌了上来,让他连说话都有些不稳,倒不必再刻意伪装:“我贺家众位叔伯兄长......做差事向来尽心,即便偶尔出些......咳咳......出些岔子,也不至于连考较都过不去......” 陈彧只当他这副反应是被自己那些话吓住了,眼底嘲讽一闪而过:“恐怕没这么简单啊......不过也的确说不得难,贺家的几位大人能不能过这次考较,其实全在贺侯一句话。” 又是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 贺烬意兴阑珊,却仍旧要和他继续周旋:“此话何解?” 陈彧轻轻敲了敲桌面:“贺侯,本官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这把年纪还不成亲,本官都看不过去。” “陈大人是要......为我做媒?” 陈彧笑起来:“也说不上是做媒,是我陈家有个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教养上又十分出色,与贺侯实乃绝配。” 第754章 贺烬微微一顿:“若我没有记错,陈家......应该没有嫡女了。” 陈彧摆摆手,脸上笑意加深,仿佛贺烬刚才说了个极其有趣的笑话:“贺侯连一个娼妓都能当成宝贝,又怎么会在意嫡庶这样的小事?是吧?” 贺烬的手骤然握紧,又是这两个字,老匹夫,你说够了没有?! 他竭力克制,神情却还是沉了下去:“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那倒不是,”这大约是句实话,因为贺烬看见他在自己提起太子两个字时,神情微妙的变化了一下,他在紧张,却很快就压了下去,“不过是想着眼下凉京也没有旁人肯嫁与贺侯,倒不如委屈一下我陈家的姑娘,就当是看长公主的面子。” 话音落下,陈彧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贺烬的不虞,却并没有畏惧,反倒微微一笑:“婚事贺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别的就别想了,本官现在可不能出事,毕竟十六卫那么多人都看着咱们起了冲突,若是这节骨眼上本官被怎么着了,贺侯岂不是要被怀疑?百年世家岂能出个谋害朝廷命官的恶人?” 他施施然看着贺烬,眼底全是笃定和得意。 贺烬一顿,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庭广众的要给他难堪。 他笑了,方才的恼怒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他甚至还抬手拿起了酒壶,慢慢给陈彧倒了杯酒:“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怎么会出事?你合该......长命百岁。” 陈彧一时愣住,大约没想到贺烬竟然会如此冷静,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没和自己撕破脸,就说明这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要顺利,让他不必再动用别的手段就能促成这桩婚事。 他抬手端起酒杯,一时竟有些舍不得喝。 贺烬倒得酒,即便味道没什么变化,可意义不一样。 “贺侯放心,若是结亲,本官绝不会亏待你,嫡女庶女都是一样的,以后只要你对我恭顺一些,这官场上绝不会再有人敢欺辱你。” 贺烬没开口,他也没在意,一仰头将酒灌了进去。 太子这些年来的确一直在调查贺家,去年才动手,他选择这个时候来找贺烬,就是要借太子的势沾一沾着侯府的光。 太子妃死后,太子对陈家多多少少都冷淡了一些,尤其是他还拒绝了娶陈婧做续弦,这让陈彧颇有些不安,这种时候他急需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而拉贺烬上船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四年前,他再怎么想给太子立功,也绝不敢对贺烬用逼迫这种手段,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变了,太子要动贺家,而贺烬这个当家人却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一蹶不振,曾经年轻一辈最出彩的人,如今连说句话都得喘好几口气,还有什么本事力挽狂澜?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险冒的值,心里颇有些自得,一连几杯酒下肚便有些口不择言,他靠近贺烬,语气含糊:“贤婿,你,你且放心,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的,他可不只是靠宗亲,还有底,底牌......等越国灭了......” 他醉死过去,贺烬的神情却慢慢凝重了起来,太子的底牌?和越国有关? 眼下越国正和姜国打仗...... 他放下酒壶,从袖子里抽出帕子一下一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手,哪怕两只手都被擦红了也没有停下。 思绪却越来越清晰,零零碎碎的片段逐渐在脑海里整合成型,太子失踪,姜国初建,来朝求娶,太子归朝,北境骚乱...... 他目光一点点锋利起来,当初本以为是天方夜谭的猜测,眼下似乎一点点在被验证,虽然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可太子太过避讳与姜国的接触了。 如此刻意,必有隐情。 若太子的底牌当真是姜国,那他就不得不去一趟边境了。 何况,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想找的人或许就在边境。 他想自己可能是魔怔了,也或者是疯了,竟然信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他想去,很想很想很想去...... 第755章 雅间的门被推开,寒江带着谢润走进来:“爷,谢先生来了。” 贺烬从翻飞的思绪里回神,这才将帕子丢开,他抬眼看向谢润:“他的笔迹,你应该记得吧?取纸笔来,我读你写。” 寒江连忙上前清理了一下桌子,谢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里头便是纸笔,他微微一笑:“先前寒江去接学生,便猜着是要用这本事,未免出纰漏,便自己带了。” 贺烬点点头,见他铺好了纸便张了张嘴。 寒江听得一愣,贺烬说的正是他之前从兵部弄出来的那份擢升名单,他很有些意外,却没敢开口,生怕扰乱了贺烬的记忆,等他将十六个名字读完,他这才凑了过去:“爷,您这是......” “不是你说兵部的东西不好动吗?那咱们只能去动吏部的了。” 寒江这才明白贺烬为什么跟着来这里,可是—— “可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若是告到皇上跟前......” “他若是不去,我还要费心思将事情闹出去。” 吏部这么重要的位置在太子的人手里,皇上大约早就不痛快了,贺烬便刚好送他个把人撸下来的理由。 渎职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不能伤筋动骨,却是继续查下去的由头,不过即便皇上有什么理由不查,可只要陈彧做过什么,那证据就还是会自己露出来的。 他可以不计较陈彧对他的放肆和羞辱,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一旦做了说了,就得付出代价。 谢润抖了抖手里的纸张,将上面潮湿的墨迹吹干,这才递给贺烬:“爷看看,可有错漏......” 他接上了两人刚才的话茬,眉头跟着皱了起来:“爷,不是学生杞人忧天,而是陈大人若是当真告到了御前,明言是你陷害,即便没有证据,对你的名声......” “无妨,”他瞥了眼还在醉酒中的陈彧,轻轻一扯嘴角,“他若还有几分理智,就不会攀扯我,本侯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十六卫尚且收服不了,哪有心力算计百官之首?”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轻轻一哂:“再说,他当街羞辱我,十六卫那么多人不是都看见了吗?既然如此嚣张,陷害又算什么呢?” 陈彧大约也想不到,他保命的先手,成了砸脚的石头,让他有苦也说不出。 “不过,皇上素来多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是时候旧伤复发,闭门谢客一阵子了。” 两人都是一愣,贺烬现在就是半隐退状态,还要再休养? 寒江有些着急:“爷,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休养?现在东宫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您这时候退了,岂不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贺烬语气仍旧平和:“怎么会呢?太子殿下可不是穷追猛打,只顾眼下的人。” 两人都有些听不懂,谢润跟着看向陈彧:“是不是陈大人说了什么?爷,您确定他不是在骗您?” 贺烬考虑过这个可能,但终究还是决定冒险。 他将陈彧的话告诉了两个人,顺带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语气坚定的宣布了他要去一趟边境的消息。 两人这才恍然,休养只是个幌子,他是要趁机离京。 谢润一向斯文有礼,眼下却被贺烬这话惊得失了风度:“不行,绝对不行!且不说边境现在战火连天,十分危险,只说爷你眼下的处境,太子虎视眈眈,宗族各怀心思,就连皇上都对您颇多忌惮,若您离开凉京的消息一旦被走漏......” 他大约联想到了十分不好的事情,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就是万劫不复。” 第756章 贺烬垂下眼睛:“不至于如此,即便当真被人抓了空子,也不过是将爵位交出去。” 而这,还并不是他所预想的最坏的结果。 谢润却已经满眼震惊:“将爵位交出去?爷,贺家嫡系都是些什么人您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爵位旁落,那您以后的日子......寒江,你也劝劝爷。” 寒江之前一直哑巴了似的没开口,直到眼下被点了名他才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抬眼看着贺烬:“爷,奴才有句话想问您,请您不要骗奴才。” 贺烬微不可查的一顿,其实不必寒江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了,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寒江轻轻吸了口气:“您执意要去边境,是不是还是觉得夫人在那里?” 贺烬沉默下去,寒江本以为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他却又在这时候开了口:“我要去边境,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但这绝不是主因,我便是心里再想她也不至于抛下一切不管不顾。” 寒江和谢润都沉默下来,贺烬的确不该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只是这些年他活生生演绎了一场相思入骨,才让他们产生了错觉。 “爷,不然奴才去......” 贺烬摇头:“兹事体大,你就是去了也做不了决断,倘若陈彧所言不假,太子当真与姜国有所勾结,这动摇的是大昌的根基。” 谢润眉心一动:“付将军既然就在边境,何不请她去查?” “查不出来还好,若是当真查出来,你让付将军如何自处?” 谢润一时被噎住,脸上露出几分羞愧来,他情急之下失言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一走,会被人抓住空子,让我以后的处境更加艰难,”贺烬慢慢站起来,透过窗户看外头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而鲜活的人间生气扑面而来,他轻轻闭上眼睛:“可这终究是朝里的争斗,是私怨,必须要排在大义之后。” 停了没多久的春雨又噼里啪啦的打下来,贺烬没躲,由着雨水落在脸上,只轻叹了一声:“倘若大昌真的出了一个为登帝位不惜卖国求荣的太子,一定会民心动荡,更会给别国可乘之机,我必须要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解决......” 他微微一顿,语气坚定起来:“哪怕为此会搭上整个贺家。” 谢润一时被惊住:“竟如此严重?” 可如果事情当真如此,只怕要解决的时候,付出的代价不会比贺烬说的差多少。 他没等贺烬回答就叹了口气:“爷既然心意已决,学生也不好多劝,只是长公主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那毕竟是一个母亲,怎么会看着儿子犯险。 可贺烬却轻轻摇了摇头:“母亲会答应的。” 谢润和寒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赞同,却没开口反驳。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寒江上前关了窗,虽然贺烬不至于真的弱不禁风,可寒江还是怕他病了,让这不知所起的咳疾越发厉害:“爷,这雨一时半刻看着不会停,咱回吧。” 贺烬应了一声,目光却又落在陈彧身上:“你且留下等一等,替我传句话给陈大人。” “是。” 贺烬回想起陈彧刚才那颇有些滑稽的威胁,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他大约真的是病的太久了,让这些人都忘了他的脾气。 “你转告陈大人,既然考较贺家官员的事如此难办,就请他不必办了,总会有人替他办的。” 第757章 马车前脚进了侯府,雨水后脚就急了起来,这气候最近很是奇怪,明明是春雨,却愣是有了夏雨的气势。 寒江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贺烬,自己半边身体都淋在了雨里,却也不敢将伞往自己身边挪一下,唯恐让贺烬沾了水汽。 等看着人进了屋子他才甩了甩伞上的雨水,轻轻松了口气。 彩雀连忙递了块布巾给他:“快擦擦,回去换件子衣裳再来,爷这里我先伺候着。” 寒江抬头看了她一眼,咧着嘴笑起来:“还是你心疼我,那你在这里替我顶着,若是得闲就熬点姜汤,爷现在的身体可不能马虎。” 彩雀被他第一句话说的脸上发红:“谁心疼你了,我是不想你生病,不然还得我伺候......我都晓得,不用你嘱咐,快去吧。” 寒江仍旧抓着她的手,笑嘻嘻地摸了一把才走了,虽说是成了亲,可寒江差事忙,彩雀又不出这院子,两人仍旧是聚少离多,因而逮着机会寒江便总想和彩雀亲近。 可这是主院,说不得贺烬什么时候就会出来,若是看见他们这幅样子,说不定要勾起伤心事,因而彩雀十分避讳,不许寒江在外头放肆。 只是就算耳提面命了,寒江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眼下他摸了就跑,彩雀也不能追着去骂他,只好红着脸摇了摇头,然后悄悄探头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见贺烬铺了纸张在写东西,琢磨着这一时半刻应该用不着自己,便抬脚去了小厨房。 寒江那句话说的对,贺烬眼下的身体容不得马虎,这姜汤还是得熬上的好。 凉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想找人的时候找不到,可不想听闲话的时候,却总能往耳朵里钻。 上午陈彧当众为难贺烬的事,下午就传进了长公主耳朵里。 彩雀正端了姜汤想着怎么劝贺烬喝下去,主院的大门就被推开了,长公主撑着伞走进来。 彩雀连忙蹲了蹲身:“殿下。” 长公主垂眼看着她手里的碗:“给烬儿的?” 彩雀连忙应了一声,长公主便伸手接了过来:“给本宫吧。” 她教导贺烬素来严厉,难得有这么柔和慈爱的时候,彩雀自然不敢拒绝,连忙松了手。 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传出两声咳嗽,长公主循声看过去就见贺烬又坐在桌案后头。 这场景这些年来倒是常见,许是做了太久的噩梦,贺烬这不信佛的人也开始抄写佛经了。 长公主不想打扰,刻意将脚步放轻了些,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贺烬这次没再抄佛经,而是在写折子。 她垂眼仔细瞧了瞧,眉头一点点皱起来:“为什么又要称病?因为今天陈彧的事?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你也能放在心上?” 贺烬早就察觉到她来了,不动就是想让她看的,眼下既然长公主都看清楚了,他就更不必着急,故而他仍旧慢条斯理将剩下的话写完,这才放下笔,撑着桌案站了起来,微微弯腰行礼:“母亲,并非如此。” 长公主将姜汤放在桌子上:“先喝了。” 贺烬不太想喝,但也不想让长公主为这点小事费神,所以犹豫片刻他还是忍着那股子辛辣一口灌了下去。 第758章 长公主就趁着这个档口将折子拿了过去,细细的看起来,随即脸上浮现出困惑来:“那为什么要称病?还要去别院?你有什么打算,在府里不成吗?” 贺烬摇了摇头,看过去的目光有些复杂,迟疑片刻他还是直截了当的开了口:“我要去边境查些事情,若有一日东窗事发,将母亲摘出去,事情也好还有转换的余地。” 长公主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不行,你这幅样子怎么去边境?那边三国正打的厉害,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犯险去查?” 这反应倒是在贺烬意料之中:“知道母亲有困惑,请您看一下这个。” 他自暗格里取出一本账册,翻开一页给长公主看。 虽然这账册上并没有标明记录的是哪家,可长公主看了几眼还是认出来了,她连忙扣上账册:“东宫这么私密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已经是十分震惊了,他们贺家不去做什么麻烦还会源源不断找上门来,现在贺烬却主动去动了东宫...... “是皇兄吩咐你的?” 贺烬摇头:“皇上的性子,母亲是清楚的,他们父子间的争斗,即便是要查,也不会是我去。” “那你这是......”长公主下意识要问,可话到嘴边却自己想明白了,她看了眼门外:“宝珍,看好门。” 孙嬷嬷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私密的事情,但长公主这么吩咐了,肯定事情不小,她连忙应了一声将屋门关上,然后门神似的戳在了外头。 长公主这才接上了之前的话头,声音却压得很低:“你要和太子作对?为什么?若有一日他登基了,你......” “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贺烬这话说得平静而笃定,将长公主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烬沉默片刻,还是将他和太子之间的恩怨隐瞒了下去,他不能告诉长公主,他不想听自己的母亲说他糊涂,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就大逆不道。 他再次翻开了账册:“母亲看这里,十年前开始,东宫每年都有一笔往肃州去的银子,说是修缮皇后庙的。” 肃州是先皇后的祖籍,先皇后薨逝后,皇上就下旨在肃州建了几座庙宇纪念她。 长公主盯着那数字看了几眼:“数额虽大,可既然是他的母亲,也无可厚非。” 贺烬扯了扯嘴角,翻开几页,指尖一一点过去,长公主的脸色就变了,那些账目,竟全都是以各种名义在往肃州拨银子。 她情不自禁问出口:“肃州到底有什么?” 贺烬合上了账目,轻轻一叹:“肃州没有什么,但翻过肃州的山林,再往北就是北境三十六族......也就是现在的姜国。” 长公主陡然色变:“你是说太子和......这不可能,他一国储君,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本宫不信。” 贺烬并没有因为她的激烈反应而露出别的情绪来,态度仍旧平和:“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既然有这个可能就要去查清楚。” 他垂眼直视着长公主:“母亲,我得去一趟边境。” 第759章 长公主沉默着没有开口,脸上却带着挣扎,一面是大昌的安宁,一面是独子的安危。 她心里的天平晃晃悠悠,迟迟分不出轻重。 可那只是情感上的,理智上,她仍旧先是大昌的长公主,是贺家的主母,然后才是贺烬的母亲。 所以她其实是知道自己会答应的,可让她迟迟开不了口的,是对贺烬的话仍旧抱有怀疑,不是怀疑事情的真伪,而是另一件——事情的确很重大,可真的就到了非贺烬去不可的地步吗? 她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亲自离京终究还是太冒险,上次去豫州的事已经让皇上心里对你有了芥蒂,若是再来一次......烬儿,天子威严不容挑衅,你该更谨慎。这样吧......” 她做了决定:“本宫和宫里的楚公公还有些交情,请他代为查探,如果事情属实,到时候直接秉明皇上,让他定夺,你就不必去了。” 贺烬抿了抿嘴唇:“母亲,倘若当真这么办了,日后查出来什么,皇上问起如何得来的证据,楚公公帮忙的事,您提还是不提?即便您是皇上的亲妹妹,可使唤皇上贴身伺候的奴才,终究是不妥当。” 长公主微微沉默,这话不算错,可她提起楚公公也并不是真的想让对方去做什么,只是试探罢了。 她垂下眼睛:“既如此,就让付悉去查。” “付将军的处境并不比我好,母亲是知道的,何必让她为难?” 长公主再次握紧了手:“那就把消息透出去,给韩王,齐王......那么多皇子王爷,总有人会抓住机会的。” 她抬眼紧紧盯着贺烬,见他不假思索就张了嘴,就知道他是要反驳,心脏陡然沉了下去:“你这是不赞同?你还是要去?” 贺烬似乎察觉到了她心情在逐渐糟糕,开口时带了几分犹豫:“母亲,我......” 长公主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这大昌,是只有你自己还怀着家国大义吗?是这件事就非你不可了吗?” 果然是生气的样子。 贺烬轻轻一叹:“母亲不必恼怒,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消息一旦走漏,不但会引起朝野动荡,还会打草惊蛇,逼得太子铤而走险,出于谨慎才不敢假他人之手,毕竟若此时发生内乱,边境几十万大军就会断了粮草,沦为姜国铁蹄下的牺牲......”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烬儿,”长公主目光锋利起来,“你和母亲说实话,为什么非去不可?” 贺烬仿佛是被这句话问住了,许久都没开口,长公主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你不说本宫就猜不到?你知不知你现在这幅样子,和当初要去豫州的时候一模一样。” 贺烬微微一怔,他和那时候一样吗?他还以为自己身上已经找不到四年前的影子了。 他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声,却只浮在面上,假的让人连拆穿都懒得,他微微欠了欠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是,儿子要去边境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怀疑她在那里......” “她已经死了!” 贺烬心口一颤:“她没......” 他脱口而出想反驳,可比话更快出口的是汹涌而剧烈的咳嗽,他弯起腰,胸腔起起伏伏,带着撕扯的痛楚,可他脑子里却只有刚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他得把没有两个字说全......可每每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咳嗽便剧烈起来,毫无预兆,汹涌而至。 仿佛天意不让他开口。 第760章 长公主习惯了他的咳嗽,本以为很快就过去,却不想竟这般厉害,顿时顾不得生气,连忙凑了过来,抬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怎么忽然这么厉害?” 贺烬说不出话来,挣扎着握住了她的手,许久那咳嗽才终于消下去,他抬起因为咳嗽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声音撕裂一般开了口:“母亲,她没有......” 长公主一顿,随即怜惜退下去,恼怒涌上来:“你!” 她很想骂让贺烬认清现实,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刚才他咳得那么厉害,说不定就是因为提起了伤心事,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揭他的伤疤? 她逼着自己缓和了语气:“母亲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是边境没有,你是不是还要找个借口去别的地方?只要有机会,你是不是打算把天下找个遍?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一辈子都耗在这上头?” 虽然决定了不生气,可说道最后,长公主语气里还是透出来浓浓的失望和无力,她不知道小时候那么省心的贺烬,怎么到了这个独当一面的年纪反而执拗了起来,一个人而已......何至于如此念念不忘? “烬儿,母亲已经老了,还能护你几年?别任性了,多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吧。” 这话情真意切,却字字句句都如刀子般往贺烬心口上扎,这般年纪还要让母亲操心,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更让人难堪。 可......他真的是不能不去。 他垂下眼睛,许久才轻轻开了口:“母亲,这次去边境,我当真不是为了私情,但我仍旧可以答应你,若此去找不到人,我以后绝不会再提这件事,也不会再让母亲费心。” 长公主仿佛没听见,迟迟没有开口。 贺烬懂了,这个承诺对她来说,不够。 他抬眼看向院子里的梨树,眼底闪过隐痛,有些话只是说一说,都会让人觉得窒息,可他仍旧开了口,声音低而哑:“我还可以答应母亲,若是我孤身一人回来,我会如母亲所愿......” 他仰起头,嗓音颤起来:“娶妻......生子......” 长公主一愣,大约是太过不可置信,她竟抬手揉了下耳朵:“你说什么?” 贺烬闭了闭眼,却仍旧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长公主十分惊喜:“此话当真?” 贺烬点点头,他垂眼直视着长公主:“请母亲成全。” 这条件太有诱惑力,再加上太子勾结姜国的事的确兹事体大,旁人去后患无穷,贺烬的确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迟疑片刻长公主还是点了点头:“好,本宫给你半年时间,这半年内本宫保证没有人会发现你不在。” 贺烬朝长公主长揖一礼:“谢母亲。” 长公主抬手将他扶起来:“母子之间不说这些......你且好生布置,母亲去给你备一些你出门要用的东西。” 贺烬点点头,目送他走远才朝门外喊了一声:“寒江。” 寒江早就换好了衣裳,之前一直跟着孙嬷嬷站在门外,将两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听见贺烬喊他连忙抬脚进去,他神情有些复杂,可到底高兴居多,贺烬若是肯放下,实在算一个好消息。 “爷,奴才在。” 贺烬提笔写了封信:“这个你拿着,去家学里找一个叫......咳咳......叫贺云舟的孩子,告诉他的父母,我看上那个孩子了,要继他为......嗣子。” 第761章 寒江一愣,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嗣,嗣子?” 他浑身一个激灵:“什么嗣子?爷你刚才不是说回来后就娶妻生子吗?那还要嗣子干什......” 他话音戛然而止,可说是幡然醒悟,贺烬刚才的话,是骗长公主的,他根本没想过要娶妻。 “不不不......”寒江声音颤抖起来,不但没去接贺烬手上的信,反而一连退了好几步,脸上满是抗拒,他摇着头:“......不行,这不行,爷你再想想......你再好好想想......” 贺烬摇头:“没什么好想的,就这么办吧。” 他拒绝的干脆,可寒江还是不肯凑过来,反倒在门边跪了下去:“爷,奴才求你了,你再想想。” 这嗣子一旦过继过来,贺烬的姻缘就真的绝了,两家联姻,必然是图谋以后的,可嗣子一旦过继,即便以后真的有了孩子,这爵位也仍旧该是嗣子的。 若自家的血脉无法承袭,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还会和贺烬结亲?谁会愿意将自家金贵的女儿送来给旁人养孩子? 寒江越想越抗拒,他膝行过来,抬手抓住了贺烬的衣裳,脸上满是哀求:“爷,这么大的事,不能这么仓促就决定,再说你也不能瞒着长公主自己做主啊......万一以后你后悔了,这孩子也退不回去......”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他弯腰将寒江扶起来,慢慢将信折好,塞进了他手里,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不会后悔的,我心里装不下别人。” 寒江眼睛陡然一亮:“那夫人呢?万一你去了边境真的找到了夫人呢?你想让她替别人养孩子吗?” 贺烬微微一顿,找到阮小梨吗...... 他何尝不想,且不说人还活着是不是他的自欺欺人,可即便真的找到了,就能带回来吗?她当初走的那么决绝,还会跟着他回来吗? 何况,四年了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若她真的活着,大概也已经嫁人生子,看见自己说不定还会避他如蛇蝎......可人能活着就很好,不见就不见吧...... 反正有这个念头撑着,往后的日子再长总也不会太过难熬。 只是他也明白,他可以不娶妻,贺家却不能无后,所以这个孩子必须要有,这是他对贺家的责任。 而且此去毕竟危险重重,太子心思深沉,难保不会察觉到什么,万一路上当真遇见了他也无法解决的麻烦......那个孩子就算是他给长公主留下的后路。 这话他没说出来,可寒江还是明白了,他一时没了语言能力,只能摇头:“爷,别,别......” 贺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以防万一,我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出事......去吧。” 寒江沉默着不肯动弹,贺烬轻轻叹了一声:“寒江,这样做......我高兴......” 寒江身体微不可查的一颤,高兴? 爷,你高兴吗?这些年下来,你还知道高兴是什么滋味吗? 他难过的垂下眼睛,看着手里那封透着墨迹的信,恨不得将它撕碎,可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好将那封信捏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身体都在哆嗦,其实他是知道自己会答应的,贺烬都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还能硬的起心肠来去拒绝? 只是不甘心啊,他不甘心啊,他家爷这样的人,凭什么连个血脉都不能留下? 可再不甘心,他还是只能苦笑一声:“爷,奴才去。” 贺烬似乎察觉到了他很难过,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的味道:“别这样。” 寒江沉默着没开口。 贺烬也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窗外有些凋败的梨树上,却不等看见那满树的白,就先看见了树下站着的人。 第762章 长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贺烬心脏颤了颤:“......母亲。” 寒江被惊得一抖,连忙回头,随即腿就软了:“殿下。” 长公主其实没什么表情,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胆战心惊,何况她现在还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主仆两人。 贺烬慢慢走了出去,知道长公主这幅样子,大约是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母亲......” 长公主闭了闭眼:“跪下。” 贺烬垂下眼睛,温顺的撩开衣摆,跪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什么时候相看的那个孩子?” 贺烬略有些迟疑,他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可沉默片刻,还是不愿意再去欺骗长公主:“......三年前。” “三年前?”长公主语气极轻的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苦笑来,“那么早......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动了这个心思?” 贺烬没开口,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长公主呼吸略有些急促,她垂眼看着贺烬:“这么久过去,都没有改主意?” 她声音还带着几分细微的期待,听得人心里难过。 贺烬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是儿子不孝。” 长公主又笑了一声,却听着仿佛是要哭一样,她再次垂眼看过来:“烬儿,母亲能不能让你改主意?” 贺烬又沉默下去。 长公主就明白了,她仰起头许久都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 贺烬便一直温顺的跪着,那么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寒江有些心疼,想劝却又不敢,只好跟着跪在一旁,慢慢的主院的下人就跟着跪了一地。 孙嬷嬷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按捺住:“殿下,爷他今时不同往日,受不得苦了......” “......受不得苦了,”长公主失神的开了口,声音却呢喃似的让人听不清:“是啊,他受不得苦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终于再次看向了自己的独子,语气里却已经没了情绪,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叹息:“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贺烬说不出话来,长公主的责骂一字一句都是实话,他自知不孝,这些年一直让长公主为他操心劳累。 如果这次能回来,他真的,真的不会再任性了。 母亲,最后一次,儿子保证。 长公主仿佛听见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没有再继续责骂他,也没再劝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抬脚走了。 声音却远远的从门口传过来:“那个孩子,本宫会接过来照看,过继就不必了。” 贺烬一怔,眼眶陡然一热,他伏在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谢......母亲......” 第763章 阮小梨远远地看见了个熟人,对方骑着高头大马,正混在姜国撤退的队伍里,一边跑一边四处用姜国话叽里呱啦的喊着什么。 她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长枪,催着马就要过去,却不等走多远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付悉看着她:“穷寇莫追,别去了。” 阮小梨的目光仍旧落在那个背影上:“将军,那是赤鹰。” 付悉仍旧没松手:“我知道,可你就算追上去也不是他的对手。” 阮小梨当然知道,就算这些年她很努力,可毕竟学的太晚,对付寻常士兵还好,遇见赤鹰这种高手,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多少都有些不甘心。 付悉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局为重,你放心,不会太久的,等时机一到,咱们就一举将这些鞑子赶出去,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个手刃仇敌的机会......他当初是欺辱过你吗?” 阮小梨被问的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可随即就想起来赤鹰好像的确是和她有过节的,只是她刚才一看见这人,想起来的都是那天他将贺烬摔在地上,抬脚死死踩着他胸口碾压的画面,旁的倒是都忘了。 她只好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样子。 付悉笑了笑,虽然她比阮小梨大不了十岁,眼底却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她随手将阮小梨脸上的血迹擦干:“不管是什么仇,总能报的,一步一步来,别着急。” 阮小梨应了一声,目光却再次落在赤鹰远去的背影上,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听付悉的话吧。 当初死乞白赖跟着她来了这里,已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不知好歹。 他们现在驻扎在穆林草原以东,堵在了姜国去越国的路上,所以时常要和姜国人照面。 前阵子付悉出了一支骑兵,将竹叶山夺了回来,算是彻底切断了姜国大军与银环城和蝰都守军的联系,所以最近姜国人的攻势有些猛烈,拼了命的试图将竹叶山抢回去,可付悉宛如一座高山,无论对方怎么蹦跶,来这里都只有败仗这一条路。 时间一久,阮小梨对付悉的敬仰便越来越深,很少会去违抗她的话,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很平和的,丝毫不见战场上遇神杀神,遇魔斩魔的凶悍。 远处响起号角声,是收兵的信号,她拨转马头跟在部队后头往回走,远远看见冯不印就喊了他一声,几个士兵一起看过来,然后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哟,阮校尉要找咱们二马爷?” 这些人曾经都是跟着冯不印的马匪,后来听说他当了兵,便都一起跟了过来。 冯不印踹了旁人一脚:“滚,别叫老子二马爷。” 他催马走过来:“想老子了?” 阮小梨看了看天色,时间还很早,看过去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热切:“你待会有没有事?” 一听她这么问,冯不印转身就走:“有事有事,忙死了。” 他不是不想理会阮小梨,而是这个人一旦开口问这句话,后面多半是跟着另一句,咱们练练吧。 什么叫练练? 就是找个校场打架。 如果是闹着玩也行,可她并不是,非要让你下死手,回回去都是一身伤,偏她还不记打,伤一好就又来找你。 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下不去手,小打小闹陪着玩了几次,后来见她实在不肯消停,只好真的动了手,想着把人吓回去,哪想到除了让阮小梨多躺了两天,根本没什么用处。 得了空她就来找你,这么多年过去,别说冯不印,就连付悉听见那句话都头疼。 他逃难似的催着马跑了。 阮小梨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扭头看见偏将程顺路过,连忙拦住了他:“程将军,一会儿有没有什么差事要做?我帮忙,” 程顺摆了摆手:“不用不用,都回去歇着吧,付小将军负责打理战场,没咱们这些人什么事儿。” 付小将军叫付青云,是付悉出了五服的远房表弟,从十七年前就跟着她镇守边关,一度被看做是付悉的接班人。 但这些阮小梨并不在意,她只听见了那句没咱们什么事,不自觉就扯了扯嘴角:“没事情可做啊......” 她一把扯住了程顺那匹马的缰绳:“那咱们去练练。” 第764章 程顺:“......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私事......” “赶紧跟我走。” 两人拉拉扯扯回了军营,即便姿态有些亲密,可沿路看见他们的人,不管是兵士还是将军却都没有想歪,反而朝着程顺投来同情的目光。 冯不印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老程啊,你这倒霉催的,小心点啊,火头军那边才说少了个背锅的,要是让付悉逮着你......啧啧啧......” 程顺抬腿给了他一脚:“滚犊子,娘的,老子待会装木头,我特么不还手!” 阮小梨扭头看过来,眼底带着失望,看的程顺顿时多了几分负罪感,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姑奶奶,放过我吧。” 阮小梨也不好强人所难:“好吧,我去找付将军。” 程顺反手拉住她:“别别别,练,我一定陪你练。” 找到付悉跟前,对方一听一群大老爷们都不敢和一个姑娘过招,肯定要觉得他们没血性,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来操练他们,比起那个,他宁愿去背锅。 两人选了个校场,各自选了把木剑对砍,只是阮小梨力气比不过程顺,虽然出奇不易给了对方几下,却还是在硬抗的时候被一下子抽在了颈侧,顿时肿起来一片。 程顺连忙停了手:“没事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连摸都没摸一下伤口:“再来。” 程顺有些下不去手,阮小梨笑了笑:“程将军,在这里练总好过去战场上,你不是在伤我,是在救我。” 这话说得...... 程顺只好硬起心肠继续朝她攻过去,等天黑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躺在了校场上。 冯不印找了过来,远远地喊了一声阮小梨,可应声的却是程顺,因为阮小梨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冯不印蹲下来看着她,忍不住摇头:“伤哪了?” 阮小梨说不清楚,可能全身都有吧,但也不要紧。 “你来干什么?” 她喘了会气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你很闲的嫌弃,却没想到冯不印竟然没说话,这是怎么了?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你来不是看热闹的?真有事?” 如果是以往冯不印大约要反驳一句自己不是看热闹的人,但这次他却只是应了一声,声音却有点低沉,听起来不像是小事的样子。 阮小梨更奇怪了,没听见号角声,就是没有敌袭,战场上,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大事? “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冯不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那个......朝廷来人了,好像是你的老相识。” 阮小梨一顿,老相识,她在朝廷里哪有什么老相识,如果真要有...... 她脑海里浮现出贺烬的脸来,手不自觉抠住了身下的尘土,会是他吗? 她摇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的,可万一...... 一想到这种空白,她大脑瞬间一片红白,连思维能力都没了,只剩了血液不停的翻涌沸腾,烧的她不自觉战栗,贺烬,万一真的是贺烬...... “阮小梨?你怎么了?” 冯不印的声音就在耳边,却又仿佛很远,带着些不真实感,却仍旧将阮小梨从恍惚中拉的回了神。 只是就算如此,她却没心思去理会,她本能的低头看了眼灰头土脸还带着血的自己,下意识抬手拍打了两下,随后才猛然醒悟过来,就算来的真的是贺烬,她也不能去见他。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要走:“别说我在这......”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校场入口,那人的目光直直地朝他看过来:“阮小梨......” 第765章 这声音...... 阮小梨脚步一顿,扑通乱跳的心脏一点点平复了下去,燥热的血液也慢慢冷却下来,她停下了慌乱的脚步,转身看过去,嘴角一点点扯起来:“青藤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将手背在身后,慢慢交握在一起,却仍旧止不住颤抖,不是贺烬,还好不是贺烬...... 她松了口气,心里却溢出来浓郁的失望。 她想自己真是太无耻了,明明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心里竟然还是盼着他来找自己的。 你不能这样,阮小梨,你真的不能这样...... 她逼着自己笑起来,青藤虽然素来心思细腻,可毕竟久不见阮小梨,之前还得到了噩耗,一时有些激动,便没能注意到旁的。 他疾步走过来,抬手狠狠抱住了阮小梨:“真的是你,你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阮小梨被他勒到了身上的伤,很疼,但她忍着没吭声,青藤见到她真的很高兴,她能感觉到,可她心里却古怪的很平静,就算是故人相逢是喜事,可她胸口却仍旧莫名空荡,好像少了一块一样。 可她还是笑了笑,还抬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青藤的后背:“殿下,是我。” 她其实想让人平静下来赶紧把她松开,除了贺烬,她还是不太习惯和别的男人靠这么近。 青藤虽然没有体会到她的想法,却还是在这安抚下放松了力道,他直起腰来盯着阮小梨看:“真的是太好了......当初听说你出事,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如果我能早点走,如果我能陪着你,就不会出那种意外......我还去侯府吊唁过你。” 阮小梨有些没听明白,吊唁?侯府? 为什么去侯府吊唁她? 她想问一句,但冯不印将手伸了过来,将青藤隔了出去:“青藤殿下,她身上还有伤呢,下手轻点。” 青藤一愣,忙不迭的松了手,眼底露出关切来:“有伤?为什么有伤?是谁弄得?” 程顺悄咪咪的走了,连话都没敢说。 阮小梨压下了之前心里的疑问,随意摇了摇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她趁机退远了一步,因为知道青藤曾经对她多多少少都有过好感,虽然过去这么久大概早就散了,可她还是不想提起过往,那多少都会让人觉得尴尬。 所以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这里了?” 青藤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看的阮小梨有些意外,冯不印却哼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显然是知道青藤为什么来的。 阮小梨不明所以,但既然青藤会尴尬,那还是不要选择这种时候问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站在教场门口看着他们,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大约对方眼神不太好,说话时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殿下?你在吗?” 青藤应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有些舍不得移开,即便过去四年,他却仍旧没有忘记她,甚至在看见她这张脸的时候,四年宛如汹涌的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对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看重。 阮小梨...... 他很想去碰一下阮小梨的手,可犹豫许久还是算了,她毕竟是大昌的人,不能太孟浪。 校场门口的人走了进来:“付将军准备了洗尘宴,请您过去。” “这就来,”他说了一句,目光却仍旧在阮小梨身上,“一起去吧,难得见面,咱们喝两杯。” 第766章 这倒是不该拒绝。 阮小梨痛快的答应了,从见到青藤到现在,过去了那么久,她总算迟钝的感觉到了一点高兴。 毕竟他们也算是朋友。 冯不印却有些不痛快:“你这灰头土脸的,就这么去?” 阮小梨倒是忘了这茬了,可这档口再要梳洗要耽误很长时间,一来一回洗尘宴就该结束了。 她有些嫌弃冯不印多嘴,抬腿踩了他一脚:“要你管。” 冯不印疼的额角突突直跳,这小娘们儿真是下了死力气...... 他闷闷的“操”了一声,知道自己拦不住也没再拦,跟在两人身后晃晃悠悠往中军大帐走。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付将军对我很好,将军们也很照顾我,你呢?” 青藤沉默了一下,许久才轻声叹了口气:“也还算不错吧,只是很后悔,当初我因为青冉的婚事在凉京耽误了那么久,可最后事情也没定下,还没能保护你......” 怎么又提起这些了。 阮小梨连忙岔开话题:“都过去了,不提了......” 可心里却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青藤在凉京耽误了很久,那是不是见了贺烬很多次,是不是知道很多贺烬的事情...... 她想问,可又不敢问,她怕从青藤嘴里听见的那个贺烬很难过,很痛苦,就算见不到,可只是想想就要喘不上气来...... 她心里挣扎了很久,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要问了,都过去了。 她随口扯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话,和青藤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冯不印忽然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扯开嗓门喊:“大将军,洗尘宴吃什么好吃的啊。” 阮小梨一抬眼,这才看见中军大帐就在不远处,不多时付悉撩开帐帘走出来,沉着眉眼看冯不印:“殿下面前,不要失礼。” 冯不印不痛快的嘁了一声:“我饿了不行啊?来这里这么久,连一顿正经肉都没吃过,日子过的还不如马匪痛快。” 付悉眉头拧起来,冯不印立刻闭了嘴,脚步带着几分急促的从付悉身边走进了大帐。 付悉没有理会他,抬手和青藤见礼,青藤对她还保持着之前的敬畏,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付将军。” “殿下,请。” 付悉抬手撩开了帘子,侧身等着青藤进去,两人在门口让了半天,最后还是青藤先进去了,付悉这才看了眼阮小梨:“这次越国来了不少人,你跟着我坐。” 这情形有些像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付悉怕她被军营里的人欺负,几乎是走到哪就带到哪,若是有宴会,她也防备着旁人借酒占她便宜,拉着她同坐。 后来她与这些人都熟悉了,她才渐渐放松了些。 阮小梨感激她的体贴,她其实从未想过付悉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对她面面俱到,甚至连一丝可能有的危险,她都替自己遮挡了。 “谢将军。” 她应了一声,跟在付悉身后进了营帐,大昌的将军们都已经到了,还有些生面孔应该是越国的人,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可青藤身边的位置却空着,还有人没来。 第767章 那人既然能坐在青藤身边,想必地位不低,付悉出于礼数等了等,可对方却迟迟没有露面的意思。 青藤和身边人低语几句,随即起身:“付将军,他有些事耽搁了,咱们不必理会,开席吧。” 付悉还要说什么,冯不印却已经拿起了筷子:“对对对,赶紧吃,再不吃都凉了......” 他夹起蒸肉塞进嘴里,满足的眯起眼睛,等再去夹的时候却微微愣了一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给了他这么多? 这可真是新鲜。 他也没多想,夹进碗里狼吞虎咽的吞了进去,仿佛是饿了多久没吃东西一样。 虽然有失仪态,可大昌军队里的确许久没开荤了,其他将军也没好到那里去,酒都顾不上喝,全都在往嘴里扒饭。 越国的将军们原本还想和他们说几句话,眼下却有些开不了口了,只能低着头也去吃东西。 付悉面露无奈,朝青藤拱了拱手:“殿下莫怪,军中实在艰苦。” 青藤连忙摆手:“将军不要如此客气,众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来这里助我越国戍卫疆土,青藤心里只有感激。” 他举起酒杯朝付悉遥遥示意:“敬将军一杯。” 话虽然这么说,他目光却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青藤有些失望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想,阮小梨可能是有些责怪他当初没有陪她一起走,害她落难的,这次想见,明明是久别重逢,对方看起来却并没有多高兴。 找个机会,再好好道歉,好好弥补吧。 他收敛了心神,再次和付悉对饮起来。 底下程顺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肉,忍不住瞄了眼冯不印的,趁他没注意抬手就夹了好几片。 冯不印眼睛一瞪,抬手就要揍他:“敢在老子嘴里抢食,你活腻歪了,还回来!” “你盘子里那么多,吃两片怎么了?” “再多也是老子的,给我拿过来。” “休想,老子吃嘴里去的东西还想吐出来?没门!” 眼见两人要闹,付悉低头咳了一声,两人动作都是一僵,随即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阮小梨被这动静惊动,抬眼看过来,见冯不印护食的狗似的将盘子拢在了怀里,心里有些想笑,她怕自己忍不住连忙低头去吃饭,一垂眼却愣了一下,付悉的盘子里是空的。 肉呢? 她不记得见付悉吃过,她再次抬眼看了眼冯不印,对方已经吃完了蒸肉,正拿着酒坛子,夹着桌上剩下的素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 她收回目光,也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碟子里的蒸肉夹了一半放到了付悉碗里。 不多时两人寒暄完终于拿起了筷子,可低头的瞬间付悉却顿了一下,她侧头朝阮小梨看过来:“下次不用分给我,这种场合也吃不了多少。” 阮小梨只当没听见,低着头吃饭。 付悉笑了一声,也没追着再嘱咐她,但她那句话其实是实话,这种洗尘宴,既然是有客要来,她身为边境主帅,自然不能失礼,一场宴席下来,大都是喝一肚子酒水,菜的确吃不了几口。 今日也不过是因为来客是青藤,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只是她念头刚闪过脑海,外头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帐帘被掀开,一身高九尺,体型健硕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虎头盔甲,浑身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人物,就连说话声都带着点震耳欲聋的味道:“对不住各位,出了点小岔子,耽误了,来来来,我自罚三杯,当做赔罪。” 这话还算敞亮,虽然初次见面他就迟到,的确让人不痛快,但青藤毕竟早就到了,他既不是领头的,旁人也不好苛责。 第768章 付悉正要起身寒暄几句,就听那人语气陡然一变:“怎么还有女人?!” 如果说之前道歉的那句话还算客气,那后面这一句就充满了赤裸裸的不屑和嫌弃。 一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唯有付悉慢慢坐了回去,神情却不见变化。 青藤忙不迭站起来,语气沉凝的呵斥了一句:“司徒将军,不得无礼。” 眼见那汉子不甚服气,他神情严厉起来:“这位是大昌的大将军,此次我越国能夺回竹叶山,多亏有她,你还不好生见礼?!” 若非付悉将竹叶山夺了回来,他们现在还被银环城和蝰都两层封锁,堵在越国境内,断不可能出来和大昌军队汇合,形成合围之势。 司徒云霸恍然,随即笑起来,可那笑却完全说不上和善:“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付将军......” 他上下打量着付悉,随即笑容加深,可比笑意更醒目的却是他脸上的嘲讽:“原来是个女人,怪不得这么多兵马,耗时三年才将竹叶山夺回来,这随便换个阿猫阿狗,大概也早就将姜国人撵出去了。” 这话一出,大帐里瞬间一静,随即大昌的将军齐齐变了脸色,越国可是你们自己的地盘,你们被堵在里头,三年都没把蝰都夺回来,现在竟然来嘲讽他们? 付悉之前一直只是牵制姜国大军,而没有占据主动,就是不想给越国人难堪,现在倒好,体贴出了一个白眼狼。 程顺气急,一脚将桌子踢了过来:“王八犊子,你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将军说话?!信不信老子打的你娘都不认识你?!” 话一出口,几个将军立刻声援了他,一时间气势逼人。 越国将军们也没想到自家主帅说话如此刻薄,可毕竟都是越国人,程顺那粗口一骂出来,他们脸上也不好看,于是纷纷跟着拍桌子起立:“你骂谁呢?” 张云虎呸了一声:“聋了啊,听不见?骂的就是你们!在老子的地盘撒野,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长得什么鬼样子!” “你......” “都住口!” 青藤低喝一声,他狠狠瞪了一眼自家的将领:“都给我坐回去!” 他又看向司徒云霸,语气越发严厉:“司徒将军,向付将军道歉。” 司徒云霸冷笑一声,却迟迟没开口,显然不打算听命。他不动,其他人迟疑片刻也没动。 青藤脸色铁青,大昌将军们的脸色也黑了下去。 连一向沉稳的付青云也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司徒将军,既然不服我们将军,不如比划比划。” 这话很得司徒云霸心意,他笑了一声,仿佛是要答应的样子,可一个好字都没出口,却已经率先朝着付青云挥了一拳。 他虎背熊腰,拳头比沙包还要大些,这一拳只听风声便十分可怖,付青云虽然下了战书,却没想到这人一声不吭就动手,一时便有些愣住了,等回神时那拳头已经到了跟前,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围观的将军们此起彼伏的响起惊呼和叫骂声。 可司徒云霸脸上却只有狰狞的战意,他们越国必须要压大昌一头,这一战就是下马威! 他眼底闪过寒光,拳头的威势越发凶悍,这一拳下去即便打不死人,也绝对能要了对方半条命。 他心里涌上来一丝得意,可不等那得意发酵,拳头就骤然一疼,是钻心的疼,他控制不住惨叫一声,本能的将拳头收了回来,垂眼看过去才发现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根筷子,明明他握着拳,那筷子却仍旧将他整个拳头给穿透了。 他举着手,浑身疼的直抖,却仍旧凭借直觉找到了罪魁祸首:“付悉......是你下的手?!” 付悉脸上仍旧不见波澜:“看将军有些激动,让你冷静一些。” 她抬眼淡淡一瞥狼藉的大帐,语调说不上严厉或者凶悍,闲话家常似的又开了口:“都站着做什么?坐。” 越国的将军们有些茫然,可大昌人却丝毫迟疑都没有,齐刷刷回了自己的位置,程顺之前踢翻了自己的桌子,犹豫之后挤到了冯不印桌子后头,低着头老实巴交的坐着,再不见刚才和人对骂时的凶悍。 越国将军们对视一眼,犹豫片刻竟也全都坐了回去,混乱不堪的场面,顷刻之间竟然就平复了下来。 第769章 自己使唤不动的将军们,在刚见面的付悉面前竟如此听话,青藤一时间神情复杂。 可沉默半晌后却也只是苦笑了一声,他抬手朝付悉一礼:“付将军,实在对不住。” 付悉轻笑一声,看着没有半分芥蒂:“殿下言重了,请入席吧。” 青藤坐了回去,大帐里只剩了司徒云霸还站着,于是他那只还握着拳的,被一根筷子扎透,正淅淅沥沥淌着血的手就变得越发醒目。 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在抖,神情狰狞的看着付悉:“你敢偷袭......” 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善了! 他等着付悉的狡辩,然而对方的目光却只是在他身上一扫就落在了程顺身上:“谁许你骂人的?” 程顺脸色涨红,还是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那个没忍住,越国的各位对不住,干了,干了啊。” 付悉的目光便落在越国人身上,将军们对视一眼,迟疑地伸手去端了酒杯,陆陆续续都喝了。 付悉一笑:“昌越两国,素来交好,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她看了眼酒杯,阮小梨连忙给她倒了杯酒。 付悉抬手端起来:“付某敬各位一杯。” 她一饮而尽,众将军不管是越国的还是大昌的,都没敢怠慢,纷纷仰头喝了进去。 于是便衬得司徒云霸越发尴尬。 青藤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对方喊了几个人将司徒云霸半拖半拽拉走了。 他叹了口气:“付将军,当真对不住了。” 付悉朝他举杯:“不必放在心上。” 气氛逐渐热络起来,阮小梨也逐渐回神,看着付悉的目光却仍旧充满了震惊,她头一回见付悉那个样子。 明明也不是生气,甚至连一丝恼怒都没有,却只是看一眼都能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她长长吐了口气,想起自己曾经竟然还妄想过走到和付悉一样的高度,可那样震慑人的气势,她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有的。 付将军......真是好厉害呀。 不过也不奇怪,贺烬那么骄傲的人,对她都十分尊敬推崇,她合该这么厉害。 她抓着酒壶,见付悉的酒杯空了就给她满上,片刻都不敢懈怠,可倒着倒着,手就被摁住了。 付悉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再倒下去,我就要醉了。” 阮小梨一怔,一股尴尬涌了上来:“抱歉将军,我不知道你酒量不好。” 付悉含糊的笑了一声,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阮小梨连忙将人扶起来,想把她送回去,几个将军连带青藤都迎了上来想帮忙,被阮小梨婉拒了,付悉还没醉死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扶得住,再说就算对方混在男人堆里,也还是个女人,被人这么搂搂抱抱的不太好。 她费力的扶着人往外走,路过冯不印的时候却愣了愣,将军们都凑了过来,他竟然还坐在原地喝酒,看样子连动一下都没有。 阮小梨不由皱眉,冯不印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一直抱怨付悉,可这种时候,不该这么冷漠,毕竟付悉对他是真的好。 难道是还在记恨付悉当初扎坏了他一只眼睛? 阮小梨也不好说什么让他放下恩怨的话,毕竟伤在旁人身上,她实在没什么资格劝,只能扶着付悉一步步走远。 大将军的营帐她倒是很熟悉,不过不管是外头还是里头,看着都和寻常士兵的营帐差不多,阮小梨探头看了两眼,确定那架子上挂着的是付悉的衣裳才扶着她进去。 “将军,你怎么样?” 第770章 付悉捂着头皱了皱眉:“没什么事,也不至于真醉......对了,墙角有个箱子,你去打开。” 阮小梨应了一声,听话的将箱子里头的木盒子拿了出来:“将军是要这个?” 付悉点点头,接过盒子摩挲了两下:“前阵子冯不印回凉京,说是长公主托他带给我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给阮小梨看里面的东西:“这个叫神臂弓,技巧十分高超,能连发,射的也远,我用不着这个,给你吧。”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虽然她不懂兵器,但既然是长公主给的,想必是好东西。 “将军,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付悉合上盒子塞给了她:“不过是给人用的东西,当不得贵重不贵重的说法,拿着吧。” 阮小梨迟疑很久才抱住了盒子,她看着付悉,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 “是有些事情很困惑......将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付悉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愧疚和苦涩:“我对你有愧。” 阮小梨愣住:“对我有愧?” 付悉点点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神情沉静下来:“当初你昏迷的时候,是冯不印将你从侯府掳走的,我为了保他,拦住了来追的贺侯。” 阮小梨恍然,怪不得当初她醒过来是在冯不印的房间里。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不必去在意了。 “怪不得将军......” 付悉摇摇头:“终究是我的错,若我当初不曾拦他,他便能将你带回去,也就不至于去豫州,落下咳嗽的毛病,至今不曾痊愈......我对你们都有愧。” 贺烬的咳嗽还没好吗? 可她怎么记得有一段时间是不怎么咳的?但后来好像突然就又咳起来了...... 她想起那人弯着腰,艰难克制的样子来,原本平和的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贺烬,你还好吧...... 付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休息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抱着盒子走了。 一出门却看见冯不印站在不远处,她一顿:“你来看付将军?” 冯不印摇头:“我看她干什么?等你呢,出去走走?”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真的这么不喜欢付将军?刚才出了那种事,连程将军都那么生气,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冯不印脸色有些淡:“要什么反应?她难道还需要人护着吗?夜叉似的。” 阮小梨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冯不印也没追上来,可她没走多远,就看见天空亮了一下,她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求救。 昌越两国互有通商,可要来往两国,就必须要穿过战区,所以三年前付悉就贴了告示,过往商队若是遇见麻烦可以放烟花求救。 眼下他们就遇见了这种情况。 阮小梨将神臂弓取出来带在身上,喊了人就要走,冯不印却追了上来:“我替你去。” 阮小梨推开他翻身上马:“不用,我也想做个夜叉。” 第771章 自从姜越两国开战,丰州作为前往越国的门户,这几年下来肉眼可见的萧条了,而出了丰州再往前,则是曾经肥沃的穆林草原,只是眼下已经一片狼藉。 丰州的人不敢出城,因为没有人知道姜国人会从哪里窜出来,骑着马举着刀,尖笑着给你一下。 哦对,还有马匪。 可总有人不得不去,横穿战火去越国做生意是可能会死,可躲在大昌等着,则是一定会死,会饿死。 这些年丰州百姓已经见过不少拿命赚钱的人了,所以等一队看着并不齐整的车队晃晃悠悠的从城门口进来的时候,看过去的目光并没有好奇,反而充满怜悯。 这一看就是些零散商户为了壮胆联合在一起的,这一路上大概吃了不少苦,每个人看着都是蔫头耷脑的。 整个车队唯一没有低着头的,大约就是领头的壮年汉子,那人身材魁梧结实,虽然穿着棉衣,却仍旧能看见肌肉的轮廓,脸上还带着狰狞的刀疤,一看就是靠刀口舔血过活的人。 更能彰显他身份的,则是他身后背着的一面镖旗。 这是个胆子很大的镖师,也或者是镖头,之所以说胆子很大,是因为现在没几个人敢接来往昌越两国的镖,虽然价格都开的很高,当然,曾经是有的,只是那些人现在大部分都躺在穆林草原以东的黄沙里了。 汉子看了眼左右几乎全都关了门的店面,抬脚朝唯一开着的客栈走过去,小二正靠在门上打盹,大概是觉得不会有生意上门,被喊起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茫然。 汉子清了清嗓子:“可还有客房?” 小二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来客了,立刻弹跳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惊喜:“有有有,您快请,掌柜的,开张了,来客了......” 他殷勤的弯着腰要把人往屋子里头让,可车队里却有人开了口,那是个皮货老板,身上还穿着一件鹿皮袄子:“褚老大,这刚中午,咱们就要住店啊?要不再走走吧,前面不远不就是乐城了吗?咱们到了那里再歇脚吧?” 褚老大没开口,他带着的镖师却啧了一声:“我们老大能不知道路?现在不走是为了你们好,姜贼就爱下午出来溜达,还有那马匪也不是好对付的,咱们这时候出了城可不知道去的是乐城还是地府了。” 皮货老板被噎了一下,却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腆着脸笑了起来:“我知道姜国人不是东西,可不是有褚老大在吗,还有各位镖师兄弟,你们可都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讨好的朝众人比了比:“姜国人肯定不敢来。” 那镖师虽然年轻,却并没有被他几句话就夸得找不着北,反倒竖起眉头:“你听不懂人......” “二牛,算了。” 褚老大开口打断了张二牛的话,他目光扫过其他人,见众人脸上都有些不满,显然是都不同意现在住店的。 他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不怕死,而是眼下越国的镖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他们是按时间收钱的,这些人如果不是被逼的没了法子,也不会来冒险,自然也不会舍得多花这半天的银子。 “你们都想吃个饭就走?” 众人连忙点头,褚老大心道果然如此,可他却没有就此答应,,而是将目光落在队伍最后头:“赵兄弟,你怎么看?” 这话一出口,队伍里的商户就都是一愣,随即纷纷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褚老大嘴里的赵兄弟是个药材商人,只可惜家底看着很单薄,一车的药材却只有两个人送,车夫和东家公子。 第772章 而那东家公子,就说他姓赵。 只是那人身体似乎不大好,这一路上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咳,脸上也带着伤,像是被火烧过,让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样子。 虽然在同一个队伍里,可不少人都觉得他这幅样子撑不到回来,毕竟这可是个苦差事,但没有人会把这么难听的话直白的说出来,只是都默契的不怎么理会对方。 却没想到这种时候,褚老大竟然会开口问他。 皮货老板心里有些不痛快:“褚老大,他一个年轻后生能知道什么?估计连路都不认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吃饭,启程吧。” 褚老大敷衍的应了一声,却直接抬脚走到了药材车旁:“赵兄弟,你也想吃了饭就启程吗?” 对方之前一直没开口,眼下被他追问到了跟前,这才抬眼看过来,许是因为北境的风沙太大,让人不舒服,他一直用面巾遮着脸,即便现在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英气的丹凤眼,虽然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情绪,也仍旧能轻易给人压迫感。 对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很快就垂下了眼睛,然后低着头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人困马乏,路也毁了,一下午到不了乐城。” 褚老大笑起来,他就知道这年轻人和旁人不一样,能看得透事情,可惜他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皮货老板第一个跳出来反驳:“你怎么知道路毁了?我两个月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你不知道别胡说啊。” 那赵公子沉默下去,他仿佛是真的很虚弱,没怎么有力气说话,也或者只是懒得与旁人争论,总之他靠在药材袋子上,丝毫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只是手伸进了衣襟里,将一个红色的荷包拿出来,细细的摩挲。 褚老大忍不住看了眼那荷包,这一路上他看见不少回这人拿着这东西把玩,说是把玩也不准确,因为他看过去的眼神沉甸甸的,充满了爱惜,虽然不知道那荷包什么来历,可只看他的眼神,便让人觉得,那东西一定很重要。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那是不是他家眷给做得,可不等开口,就听见了笑声。 是赶着车的伙计:“褚老大,您经验丰富,您和其他老板商量商量吧,我们东家第一回出远门,也不清楚情况,都听你们的。” 他话说的温顺,可其实是赶人的意思,因为话音落下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子,倒了粒丸药出来,又拿了水袋递过去:“东家,吃药。” 那赵公子便接过了水袋,仰头慢慢喝了一口,将药丸子送了下去。 褚老大也不好再打扰,转身进了客栈,皮货老板立刻拉着其他几个人一起跟了进去。 车夫这才将车上的赵公子扶了下来:“爷,要不要紧?这越往北风沙越大,您这咳嗽也越来越厉害......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那人摇了摇头,将遮着口鼻的布巾扯下来,露出一张本该十分俊秀,现在却布满疤痕的脸来,正是贺烬。 第773章 “不要紧,只是没能适应,再过两天就好了。” 云水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他家爷不会把这些不舒服放在心上,可他的咳嗽却的确是越来越厉害了,说话的声音都是哑得。 好在自己跟过来了,要是他和寒江都不在,只怕贺烬连药都不肯吃,就算眼下不能止咳,可总能温养着内脏,总这么咳伤肺啊。 “爷,进去歇歇吧,要是褚老大能说服那些商户们,在这里歇一宿就好了。” 贺烬却摇了摇头:“终归还是要听旁人的,他只是来走镖的。” 云水也知道,只是心里难免会有期待,却也清楚,贺烬大约也是盼着队伍能快些走的。 他没再劝,检查了一下贺烬脸上的疤,见没露出什么破绽来才让开路将人请了进去。 车辆都有镖师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可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就听见褚老大说:“......该说我都说了,既然你们执意要去,那吃完饭就走。” 商户们脸上露出笑容来,围着褚老大奉承他。 云水心里啧了一声,要命,让他家爷猜对了。 可事情既然决定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眼下还是吃饭要紧。 客栈里位置不多,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了,他皱眉,他家爷向来不喜欢和旁人靠近,可这吃个饭却要人挤人。 他压低声音:“要不咱们换一家?” “不要引人注意,凑合一下吧。” 凑合当然是能凑合,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他了。 云水叹了口气,选了个想对宽敞些的位置:“爷,去那边吧。” 贺烬对这些并不在意,看都没看就沿着云水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却不想刚在凳子上坐下,其余的人竟然站了起来。 “咱们换个地方吃。” 说着话人就都走了。 云水一呆,这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出于好意给他们腾位置吧? 他回神朝着那几人看过去,见他们脸上带着排挤和嫌弃,还细细碎碎的说着什么,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因为刚才那句到不了乐城让人不待见了。 他不由脸色一沉,他家爷说的可是实话,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嫌弃? 贺烬却反应淡淡,情绪平和的安抚了云水一句:“不必在意,到了乐城,就和他们分开了。” 话虽如此,可云水还是有些憋闷:“这些人自己没见识,还不让旁人说实话。” 贺烬笑了笑:“坐吧。” 云水答应了一声,却没坐下反而走远了,他得去找小二要菜:“给我们上些素菜,我这东家打小体弱,吃不得荤。” 小二只当他们是穷鬼,吃不起肉才找了个理由遮掩,态度就有些敷衍,云水将一块银子砸在他手心里:“要素的,听明白了吗?” 小二看见银子顿时眼睛一亮,也不管刚才是被教训了,笑的见牙不见眼:“是是是,素的,绝对素的,连一滴荤油都不放!” 他乐颠颠跑去后厨传话,云水自己提了茶壶来,正要给贺烬倒碗热茶,身边就坐下了一个人。 他动作一顿,侧头一瞧才看见是褚老大。 这人一路上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对走镖这事经验丰富,倒也能让人放心,只是刚才那么突兀的将贺烬拉了出来,多少让人觉得不痛快。 更多的还是不安。 这人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云水不动声色的给对方倒了碗热茶,脸上已经带了热情的笑:“褚老大您喝茶。” 褚老大和他道了谢,目光却仍旧落在贺烬身上:“赵兄弟,你这伙计可真不错,都是跟着东家出门,旁人可没有这么妥帖。” 云水端着茶壶的手一紧,目光微不可查的锋利起来,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随口奉承,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来试探的? 第774章 他不自觉看了眼贺烬,对方不动如山,十分淡定:“一起长大的,难免要妥帖些。” 这幅样子倒让人也不好意思紧张了,云水也跟着放松下来,坐在凳子上给贺烬倒茶。 褚老大恍然,随即笑起来:“原来是一起长大的,我还想着要是有机会就把人挖走呢,这年头这么任劳任怨的小伙子可不好找。” 他目光一瞥旁边的桌子,几个掌柜的正在责骂带来的伙计不够尽心,也不知道学学旁人。 贺烬没什么神情变化,云水倒是悟了,有人盯上他了?这可真新鲜。 他有点想笑,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不过如果褚老大来这里是特意提醒贺烬有人想挖他墙角,那这应该算是在示好。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见小二送了饭菜上来,就借着茶水冲洗了一下筷子递给贺烬。 皮货老板远远地喊了一声:“褚老大,来这桌吃吧,都是店里的好菜。” 褚老大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跟着赵兄弟蹭一顿。” 他目光扫过一桌子的素菜,脸色被菜色映照得有些发青,可还是硬着头皮坐着没动:“赵兄弟,不介意吧?” “请便。” 虽然这么说,可他也只是意思意思夹了两口就算了,出门的时候自己掏钱和店家买了几个大肉包子。 下午启程的时候,云水想起这事儿还有些想乐:“爷......咳,东家,你说这褚老大还挺有意思。” 贺烬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车下的路上,现在看着还好,可他很清楚的记得边境来的战报一次比一次迟,兵部没有备注原因,那问题就只能是出在路上了。 他正要嘱咐云水注意脚下,一辆马车就从旁边赶了上来。 皮货老板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鄙夷的看了眼贺烬和他身下无遮无拦的平板车,然后将目光落在云水身上:“你这年轻人不错,干活利落也有懂事,就是眼光不行,跟着一个病秧子,这样吧,到了越国你跟着我,工钱我给你翻倍。” 云水握着鞭子的手一紧,娘的,你说谁病秧子呢? 他看着手里的鞭子,觉得这东西要是抽在那混账脸上,一定很合适。 但他还是忍住了,眼看着就要到战区了,不能在这档口闹事。 他扯了扯嘴角,笑的阴阳怪气:“哟,掌柜的阔气啊,您这是做得什么营生?” 皮货老板拍了拍身上的鹿皮:“看不出来?皮货,赚的可不少,一年来三四趟就够了。” 云水恍然大悟:“皮货啊,怪不得身上一股骚味。” 皮货老板被气了个倒仰:“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身边传来嗤笑声,却是他自己的伙计,他气血上头,脸色发黑,一脚就踹了过去:“笑什么笑,赶紧给我走!” 那伙计不敢再说话,催着马车去前头了,旁边却又有人接话了:“小兄弟挺忠心啊,工钱翻倍都不去?你东家给你开多少?” 云水还以为又是有人要来挖他,正想骂一句管你屁事,一扭头才瞧见说话的是个镖师,仿佛是叫什么二牛还是三牛的。 他压下心里的火气,眼瞅着周围不少人都竖起耳朵,他心里一哂:“不多不多,也就三十两。” “一年?” “一个月。” 张二牛一噎,寻常人家一年也不过花用几十两,要是这赵公子真付得起这个钱,还用得着自己冒险送药材? 他嫌弃的走了:“吹吧你就。” 云水正要争论两句,脑袋就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他抬手摸了一下,回头讪讪的朝着贺烬笑:“东家......” “不要惹事。” 云水挠挠头,偷偷嘀咕了一句:“是他们先找事的。” 再说我这还没算府里额外的赏赐呢。 第775章 皮货老板大概被云水气的不轻,没多久就去找了褚老大,嘀嘀咕咕开始说话,声音也没克制,不远不近的传了过来。 是在说贺烬这咳嗽太厉害,不像是寻常风寒,别是什么肺痨之类的死病,让人呆在队伍里实在是太冒险,为了大家伙着想,还是把人撵出去的好...... 云水听得火气又上来了:“操,这老王八,咒谁呢?!” 他拽了下缰绳,眼看着就要勒停了驴车然后去教训那皮货老板,身后却响起贺烬的声音,虽然听着仍旧平和,可却透着沉沉的压迫力:“你若是再闹事,就回去吧。” 云水一噎,挣扎了一小会儿还是在车辕上坐稳当了:“奴才现在不闹事,他给我等着,等咱们回了凉京......哼哼。” 贺烬闷闷地咳了两声:“就这么分开也好,再往前他们就有些碍事了。” 话是这么说,可自己走的和让人撵走的,能一样吗? 就算贺烬不在意,他也决不能让他家爷受这样的委屈! 但云水嘴上仍旧答应了,只是心里想的却是待会要是真有人过来让他们走,别管是不是自愿的,他都要记下一笔账,以后有机会就和他们慢慢算。 他瞪着眼睛盯着越走越近的褚老大,硬生生看的对方身上寒毛直竖,不自觉的抬手摸着胳膊:“小兄弟,这么瞪着我干什么?” 云水扯着嘴角笑起来:“没事,这不是看着褚老大你有话要说嘛,我好奇,好奇。” 褚老大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正经事,人多是非就多,有些闲话赵兄弟别往心里去。” 云水一呆,这人竟然不是来撵他们的? 虽然仍旧心存提防,但对这人他多少也有些好感了,至少这人有主见,没有人云亦云。 他语气温和了起来:“多谢提醒,放心放心,一群跳梁小丑,我们东家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本以为这话说完,对方就该走了,可却并没有,反而仍旧骑着马跟在他们车边,侧着头盯着贺烬看。 云水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体,将身后的贺烬挡住了,脸上的笑却有点假了,语气里也透着点冷:“褚老大,我们东家身上有花?” 褚老大回神,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失礼让人不高兴了,连忙道了歉:“对不住,就是有些好奇先前你说你们东家是第一回来去越国,怎么知道路毁了?” 云水面露奇怪:“我们东家是第一次来,老东家又不是,路上不对肯定会告诉我们啊。” 这话合情合理,堵得褚老大有些尴尬。 “对对对,我这脑子,这么简单的事竟然都没想明白......前面的确不好走了,你们小心点。” 说着话,前头就有马车陷在了凹坑里出不来了,老板扯着嗓子喊人帮忙,但看热闹的居多,毕竟大家都累,推车这种事又很费力气。 褚老大顺势拱了拱手,拨转马头走了。 云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有些古怪:“爷,奴才总觉得这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 “大约只是觉得我们不像是寻常商户,想着遇见了麻烦,让我们帮把手。” 云水面露无奈:“爷,是您不像。” 第776章 奴才和奴才之间差别能多大?关键还是在贺烬身上,他就是装扮的再狼狈,再普通,可往人群里一扔,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他其实早就该猜到这种情况的,当初就不该听贺烬的,非要弄这么辆车,不遮风不挡雨的,一路上也不知道多遭了多少罪。 贺烬大约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被云水说了也没吭声,靠在身后的药材袋子上,手又伸进了衣襟里,将那荷包紧紧的抓在了手心里,然后歪着头无声的看周围有些荒凉的草原。 前头那辆被困住的马车在众镖师的帮助下终于被推了出去,但没多久另一辆就陷进去了,状况一时间层出不穷,速度彻底被拖累了下来。 云水索性停了下来,虽然明知道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可他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该,都说了路不好走,非不听。” 贺烬忽然坐直了身体,云水还以为他是嫌自己话多,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奴才不说话了......” 贺烬的脸色却骤然沉下去:“有骑兵!” 云水循着贺烬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瞧见地面上上细碎的石头正在震颤,且越来越剧烈。 他正要喊一声,褚老大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骑兵来了,快,掉头,往回走!” 众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听话的转了方向,可皮货老板却抻长了脖子往前看了一眼,但既没看见有人,也没听见马蹄声。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褚老大,没看见人啊,你是不是想多了?” 褚老大一改之前好商量的样子,虎着脸瞪过去:“别废话,想活命就赶紧往回走!” 皮货老板被他这有些有些骇人的样子吓到了,没敢再说话,可动作却慢吞吞的,大约心里还是觉得褚老大是在吓唬他们,想多赚半天的银子。 毕竟他两个月前来的时候没遇见这种事。 伙计却不如他胆子大,他可以慢,伙计动作却很快,只是情急之下反而出了乱子,将一车的皮货都弄翻了。 皮货老板瞪着眼睛骂他:“没用的废物,连车都赶不好,还不快捡起来!” 伙计连忙去捡,褚老大看见这边的动静,嗓门不自觉高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别捡了,追兵要过来了!赶紧走!” 伙计犹豫着要停手,老板却低骂了一句:“说的跟真的似的,这可都是钱,损失你给我陪啊......快捡!” 伙计没办法只好再次弯下腰,可这次他却清晰的看见皮货在动,他瞳孔一缩:“掌柜的,有动静,真的有人要来了!” 皮货老板也跟着看向地面,可他就算不看也知道褚老大没骗他们了,因为远处响起了闷雷似的响声,那是马蹄声。 他脸色一白,手忙脚乱的往马车上爬:“快走,快走!” 伙计立刻甩鞭子赶着马走了,老板却手软腿软的没能爬上去,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他只能跑着追了上去:“狗东西,我还没上车!” 场面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拼命催着坐骑往丰州赶,可惜他们已经走出来太远了,货物重,马匹又都没了力气,就算车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去抽打,车队的速度还是没能上去。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远处出现了滚滚飞扬的尘土,一道道索命恶鬼似的影子在尘土中若隐若现,然后越来越清晰。 “把人都杀了,只要货物!” 第777章 褚老大高举镖旗,如果对方是马匪的话,那应该还有周旋的余地,大不了交个买路钱,总比出人命的好。 可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那完全听不懂的说话声传进耳朵里,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是姜国人,备战,备战!” 可说是备战,如果对方人数真的很多,他们也只是送死而已。 镖师们很清楚,可还是指挥着将商户们聚在一起,持刀护在外侧,跑是跑不了了,只能硬拼一下。 张二牛脸色发白:“爷爷的,今天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 他毕竟还年轻,虽然没退缩,可握着刀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皮货老板自诩经验丰富,眼下却比他还不如,大约是觉得车厢不安全,他已经下了车,缩在了车底,还将伙计拉过来挡在了自己面前。 云水已经下了车,将藏在车底的刀抽了出来,抬手递给了贺烬:“爷,要不趁机走吧。” 这的确是个机会,可贺烬很迟疑,那是大昌的百姓,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任由他们死在姜国人的刀下,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可此去姜国,为的是查探太子卖国的事情,说起来重要性远在这些百姓之上,如果一时意气用事,而让人察觉到他来了这里,那不止查探的事会功亏一篑,留下无穷的后患,还会连累贺家和长公主。 孰轻孰重,很好判断,只是...... 一朵烟花骤然升空,随后砰的一声在暗淡的天空中炸裂,褚老大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是爷们就给我把刀拿起来,付将军就驻扎在几十里外,看见烟花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人群顿时精神一振,拼死一战和撑着等援军心态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们有了拿刀的勇气。 连皮货老板都松开了抓着伙计的手,催着他去拿刀,只是自己仍旧躲在车底下不肯出来。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姜国骑兵已经近在眼前,褚老大备战的决定是对的,至少在看见商队严阵以待的时候,对方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围着他们谨慎的打量。 领头的姜国人挥了挥刀,刷刷的破空声惊得一群商户头皮发麻,没拿刀的缩着脖子挤成了一团,拿着刀的手也抖了,甚至有人还将刀掉在了地上。 对方得意的扯了下嘴角,用姜国话说了句什么,随即一群人都嘲讽的笑起来。 那姜国人这才清了清嗓子,用有些生硬的大昌话开了口:“把银子和货物交出来,给你们个痛快!” 褚老大动了动手指,更紧的握住了手里的刀,心里在迅速衡量眼下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拖延时间,等救援的军队过来。 但这些姜国人什么脾性他们摸不透,这法子不一定能成功。 再就是硬拼了,对方的人手不多,硬拼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一定会损失惨重,毕竟他们这边真正算得上战力的只有几个镖师,其他的伙计老板能拿起刀就不错了,不能真的指望他们砍人。 至于那位赵公子...... 他很想回头看一眼对方现在是什么反应,可不敢,以姜国人的卑鄙,自己一旦走神,说不定就会换来一刀。 他只能压下了心里的好奇,却还是决定不能抱有多余的希望,虽然那人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可毕竟不能确定。 而且对方一路上沉默寡言,很是低调内敛,这点和记忆里的人完全不一样,兴许真的是认错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各位,我们走这条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兴许你们中有些兄弟看见我,看见我身后的镖旗,还觉得眼熟......” 第778章 他将一袋子银子丢在地上:“打打杀杀太伤和气,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各位行个方便。” 这条路他的确走了很多回,只是有没有遇见过这些姜国人心里却没底,但等他话音落下姜国人队伍里就有人往前一步和那领头的说了几句话。 对方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褚老大心里多少有些惊喜,这里头竟然真的有人认识他? 那事情说不定...... 念头不等落下,一道银光就朝着他头顶袭来,他连忙低头躲过,身后却仍旧传来一声碎裂声,随即他就察觉到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他眼角余光一瞥,这才看见是自己身后背着的镖旗。 姜国人哈哈大笑起来:“小破镖局,什么东西。” 褚老大脸色铁青,镖师们也被激起了火气,只是见褚老大没开口,才都忍住了。 可他们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和平,姜国人大喝一声:“一个不留!” 云水语气急促起来:“爷?” 贺烬轻轻摸了下刀身,他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武器了。 “我们走,动静大一点,把敌人引过来。” 这是目前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唯一能做得,若是如此这些人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那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了。 云水应了一声,抬起鞭子抽了拉车的驴子一下:“驾驾驾,快跑!” 驴子嘶鸣一声,被鞭子催着转了方向,撒开四蹄跑动起来。 身后传来叫骂声,大约是觉得他只顾自己逃命很不是东西,在这一片骂声里,还夹着褚老大喊他快回去的话,旁人不明白,他大约是清楚的,知道这时候有人动就是活靶子。 然而他的话还是提醒了其他的人,皮货老板顿时动了歪心思,他大喊了一声:“他们车上的东西都是值钱的东西!快追他们去吧。” 姜国人顿时来了兴致:“真的?!” 皮货老板连连点头:“真的真的,还有个红色的荷包,整天宝贝似的揣在怀里,里头的东西肯定很值钱。” 明明刚才都被吓得不敢吭声,可现在一到祸水东引的时候,一群人却都来了力气,七嘴八舌的附和着皮货老板的话。 褚老大听得直皱眉,张二牛忍不住呸了一声:“操,这群人真让人恶心,老大,怎么办?” 褚老大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比起两个人来说,还是保护大多数人要重要。 姜国人就在这样齐心协力的陷害里,相信了皮货老板的话,领头的怪叫了一声:“你们快去给我追。” 一小半姜国人都朝着那辆无遮无拦的平板驴车追了过来,虽然这本就是他们的目的,可云水在听见那群人的动静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操了一声。 “爷,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贺烬看着夜色里越追越紧的姜国人,抬手摁了摁衣襟,确认荷包还好好的,便抬手紧紧抓住了刀柄:“无妨,难得来一趟边境,给姜国人留点见面礼吧。” 话音一落,他纵身跳起,迎着疾驰的姜国追兵就扑了上去,随即手起刀落,几颗头颅咕噜噜滚了出去。 血色泼洒出来,溅在他素白的衣角上,他轻轻落在狂奔的马背上,他抬脚将没了头颅的尸体踢下去,低头断断续续咳了几声才缓缓叹息一声:“果然是有些手生了......” 第779章 主仆两人手起刀落,将十几个追上来的姜国人杀了个干净。 虽然贺烬动作看起来并不吃力,可咳嗽还是剧烈了一些,云水连忙掏出药丸子来给他吃了一粒:“爷,要不要紧?” 贺烬摇摇头:“不过几个人,不妨事......走吧。” 虽然褚老大那边应该分不出神来管他们,可事有万一,这么多尸体不管是被谁看见都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早走早省心。 云水连忙去找车,这驴子虽然不如马匹长得体面,可傻憨憨的,被人血溅了一脸也没反应,正在不远处低着头找青草吃。 云水见车板上脏兮兮的,擦了几下血迹也擦不干净,干脆将短褂脱下来铺在了上头:“爷,好了。” 他伸手正想去扶贺烬一把,却再次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抬眼看去就见一条火龙正由远及近。 两人都是一愣,这方向,是丰州的人? 不是姜国人让两人都松了口气,可就算对方对他们没有敌意,可看见眼下这情形还是有些不好解释。 可现在再想躲也已经来不及了。 贺烬正凝眉沉思,来人已经到了他们跟前:“什么人?刚才的求救烟花是你们放的?” 贺烬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正垂眼看着他们,眼底带着打量和探究。 但不等贺烬开口,那目光就移到了他们身后,火把的光就算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可仍旧能清楚的看见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那将军顿了一下,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来,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眼神锋利了很多:“你们杀得?” 承认引人怀疑,不承认更怀疑。 贺烬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给云水递了个眼色,对方将手伸进怀里,正要将齐王府的令牌拿出来好掩人耳目,顺道祸水东引,身后就响起了马蹄声。 褚老大从马背上跳下来:“是小人杀得,小人是镇北镖局的镖头褚六月,见过将军,多谢将军相救。” 相救? 那将军忍不住摆手,虽然他的确是打着救人的主意来的,可没赶上,到的时候这些姜国人已经被解决了。 “这功劳我可不敢担......” 说着话,他的目光便从贺烬身上移到了褚老大身上:“你就是褚老大?我听说过你,咱们这地方看见十次求救信号里有六次都是你放的。” 褚老大挠着头愧疚的笑起来:“给将军添麻烦了,实在是没办法,总得讨生活,好在咱们付将军周全,给了咱们一条活路,不然就只能饿死了。” 他给那将军递了个钱袋子,对方摆摆手:“别别别,别搞这一套,这要是让付将军知道了,我可没好果子吃,再说救人也是应该的......你身手倒是真不错,做镖头可惜了,要不要来我们军里?” 褚老大面露为难:“能得将军一句夸奖真是褚某的荣幸,只是镖局那么多人,还都拖家带口的,实在是扔不下。” 那将军啧了一声,也没再勉强:“倒也是,让你们的人收拾收拾,跟着我去营地,先凑合一宿,明天天亮了再走。” 褚老大连忙答应了一声:“多谢将军。” 那将军再次翻身上马:“我就一校尉,当不起你将军两个字,我叫张云虎,要是你什么时候改主意想投军了,就来找我,记住了啊。” 张云虎说着话催马走了。 贺烬却微微一顿,张云虎?他记得这个名字,就在付悉上的那封请功折子里。 第780章 这是付悉的嫡系,还好没有起冲突。 但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侧头看了眼褚老大,抬手朝他一礼:“多谢。” 褚老大连忙托住他的胳膊:“言重了,算起来该是我占了你便宜,这些脑袋带去军营,能换不少钱,但杀姜国人的功劳不能冒领,只能劳烦赵兄弟替我保密了。” 这话一说出来,云水对他的提防立刻下去了一大半,这人不止帮了他们,还送了个把柄过来,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可对贺烬来说,这却未免太过体贴了些。 他不得不多想,眼见褚老大转身要走,他突兀地开了口:“你是不是认得我?” 虽然话是疑问的,可语气里却带着笃定。 褚老大动作一顿,转身朝他看过来:“是,也不是,看着赵兄有些眼熟,但不太能确定......四年前我在役中,曾去过豫州赈灾。” 豫州? 贺烬心里微微一顿,竟然这么巧吗? 可他还是垂下了眼睛:“你认错人了。” 褚老大也没追问,哈哈一笑:“我也觉得是,你们这脾气差太多,但当初那人救了我一命,报答他是没机会了,用在你身上就当是图个心安......” 他深深看了贺烬一眼:“以后有事你只管找我。” 贺烬没有答应,看着他走远才微微拧起眉头,他在豫州见过这个人吗? 救过他的命? 可他在豫州救过太多的人了,但因为始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便谁都没放在心上。 云水小心的凑过来,眼下是走不了了,只能跟着去军营,他不由动了点小心思:“爷,既然得去那里,还是和付将军照个面吧,要是遇见什么麻烦也好有个后手,不至于孤立无援。” 贺烬迟疑着没开口,等驴车和车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才轻咳了一声:“让人查查这个褚六月。” 知道他去豫州赈灾的人不少,他不能因此就相信对方的话。 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也没敢追问和付悉照面的事儿。 车队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人少了很多,气氛有些沉凝,皮货老板的伙计死了,他本想雇佣那些死了东家的伙计来干活,但都想着回去报丧,并没有人答应。 皮货老板气得直跺脚:“都是没出息的东西,送上门的钱都不赚......活该穷一辈子......” 他正骂骂咧咧,一转头看见主仆两人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语气一顿,随即冷笑出来:“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云水脾气上来,抬手就想抽他,旁边的茶叶老板看见了,连忙喊了一声:“打人了啊!” 其余人纷纷看过来,指着云水说风凉话,皮货老板继续冷笑:“姜国人来的时候夹着尾巴就跑,现在欺负自己人倒是有胆子了,呸!” 云水气的撸袖子:“卧槽,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张云虎,他骑着马过来,打断了云水的叫骂:“吵什么?” 皮货老板连忙趁机告状,张云虎听得直皱眉,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警告的看了众人一眼:“都跟我回军营,谁再闹事,别怪我这马鞭不留情。” 一句话唬住了众人,却没唬住皮货老板,他凑到了张云虎跟前:“将军,这个人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他是肺痨,会传染的,把他撵出去吧。” 第781章 阮小梨回营的时候天刚半夜,自从那天宴会上闹了一通之后,来往的商队忽然多了起来,大约是觉得竹叶山被夺回来,战争就快结束了,所以胆子大了起来,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商队求救。 她安置了那群救回来的商户,本想回去睡一觉的,可惜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索性站了起来,打算去找那个没睡觉的练一练。 但深更半夜,谁都窝在自己的营帐里,她找了一圈才遇见刚从商户营帐里出来的张云虎,顿时眼睛一亮:“你拉着粮草回来了?都这个时辰了,你不睡了吧?” 张云虎脑袋疼:“我其实刚才也遇见了一批求救的商户,救人的时候还受了点伤......” “我让你一只手。” 张云虎一噎,眼见拒绝不了,只能跟着她去了校场,不知道是不是一夜疲惫的缘故,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对打了好一会儿,张云虎有些惊讶:“小妮子,进步挺快呀。” 他替阮小梨高兴,却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这么拼命的练要是还不长进,他们都看不过去。 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了手,阮小梨想起自己腰间挂着的神臂弓,正想练一练,冷不丁看见校场门口戳着个人。 “青藤殿下?”她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怎么来这里了?” 青藤这才抬脚走过来,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我刚才去了你的营帐,里头没人才来这里找你的。” 他见阮小梨额头都是汗,将帕子掏出来递了过来,阮小梨却没接,抓着袖子擦了擦:“我这身上都是土,那帕子用一次就不能要了,袖子擦就行。” 青藤还是将帕子塞进了她手里,阮小梨见他情绪好像不太高,心里有些奇怪:“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不高兴的事当然有,但是你显然不明白。 青藤有苦难言,却又不好说的太直白,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阮小梨泛着红晕的脸上:“我听说付小将军说,你每天都要来这里和人对练......很辛苦吧?” 阮小梨摇摇头:“都习惯了。” 她这一摇头,就露出了颈侧的一道血痕来,张云虎说他受伤是撒谎,可阮小梨受伤却是真的,只是不想提。 青藤却有些震惊,他抬手摸过来,却不等碰到伤口,阮小梨就后退一步躲开了,青藤明知她是抗拒的,这次却没有体贴的收手,反而跟了上来,指尖带着几分强硬的要去摸她的伤口,可惜这次仍旧没能如愿,阮小梨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几眼,见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僵持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怎么弄得?” 阮小梨这才松开手,却又后退了两步:“没事,就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过两天就下去了。” 青藤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颈侧,半晌都没移开,阮小梨有些尴尬:“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个,我要回营帐了,先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青藤抓住了袖子:“小梨,这种生活不适合你。” 阮小梨脚步一顿,不适合她? 这种事难道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吗? 她看着青藤笑起来:“可我挺喜欢的。” 大约是语气里的疏离被青藤察觉了,他神情有些僵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这一天天的受伤有些心疼......跟我去越国吧,好不好?” 去越国? 越国那么远,要是去了就连贺烬的消息都听不到了。 在边境,虽然仍旧也很远,可至少他们还在同一片国土上,至少能自欺欺人。 第782章 阮小梨再次摇头,态度很坚定:“我喜欢这里。” 青藤还想说些什么,可阮小梨已经抬脚走了,看起来连听都不想听,他失望的叹了口气,却站在校场迟迟没离开。 张云虎追了上去:“等等我......那是不是越国的御王殿下?他是不是想娶你当王妃?” 自打越国新帝登基,青藤就有了封号,叫御王。 阮小梨有些无语:“你哪只耳朵听见的?别胡说,你也知道人家是王爷。” 张云虎砸吧了一下嘴,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你说他出身好,又体贴,还会关心人,真是越想越不错。” 贺烬更好呢。 阮小梨在心里小声反驳了一句,却不敢说出口。 “付将军这会儿应该起了,你不去找他复命?” “不着急,我听说你一直在打听凉京的消息?我昨天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批大昌来的人,你去问问吧,兴许有凉京来的。” “真的?” 阮小梨眼睛一亮,催着张云虎带路。 虽然军营里安全,可毕竟环境陌生,一群商户并没有几个人睡着,听见脚步声纷纷坐了起来,张云虎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都醒着是吧?把衣裳穿好了啊,问你们几句话。” 皮货老板连忙答应了一声,态度很是殷勤:“您问您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小梨这才跟进去,目光在人群里一扫,没有瞧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你们有人是从凉京来的吗?” 商户们一愣,他们可从来没想过能在军营里看见女人,还是美人儿,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张云虎咳了一声:“看什么呢?没听见问话?有没有凉京来的?有就赶紧吱声。” 老板们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张云虎心里很尴尬,还以为能献宝讨阮小梨个笑脸呢,他倒是没别的心思,可满军营里就两个女人,付悉他们是不敢怜惜了,可阮小梨不一样,当成妹妹也很好啊。 可现在宝没献成,还丢了人。 他虎起脸:“一个都没有?附近的也行啊。” 皮货老板腆着脸开口:“要是能在凉京安家落户,那还至于沦落到赚这卖命钱吗,您说是不?” 是你个头,老子丢人丢大发了。 张云虎看着阮小梨满脸的失望,心里越发尴尬:“那个,还有俩人呢,一看就和这些人不一样,要不咱们再过去看看?” 阮小梨摇了摇头:“算了,你快去找将军复命吧。” 她转身就走,张云虎连忙追了上去:“不是,我没骗你,真和这些人不一样,去问问吧,万一呢是吧?” 阮小梨无奈的看着他:“这么多年救了那么多人回来,有几个凉京的?” 张云虎一时被噎住,阮小梨拍拍他肩膀:“多谢了啊。” 第783章 张云虎没骗阮小梨,营帐里的确少了两个人,就在阮小梨来找他去练练之前,他刚把人送到另一个营帐里去。 虽然来的路上皮货老板一直絮絮叨叨的说那两人的坏话,可他并没有因此就相信。 只是来军营的路上,那个年轻人的确断断续续的咳了好几回,虽然不至于剧烈到刺耳,但每次咳嗽的时候,看起来都有些痛苦,就算是张云虎这样的大老粗也觉得有些不好受。 所以将人安置在军营里的时候,他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可以去找军医给你看看。” 那年轻人没开口,皮货老板却接了茬:“将军,我说的是真的,他这可真不是好病,留在这里我们都有危险。” 张云虎听得脸色发黑,他又不是没见过肺痨的病人,这怎么可能是? 他正要教训这人两句,那年轻人身边跟着的伙计就站了起来:“张将军,你别听他胡说,我这东家就是打小体弱,可不是他说的那毛病。” 皮货老板要反驳,那下人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们东家真有什么传染病,咱们一路一起走了这么久,你们也早就染上了。” 这下人嘴皮子倒是利落,张云虎索性看戏。 皮货老板却气的手一抖,他哆嗦着瞪过去,话却是对张云虎说的:“将军,你看他承认了,他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 那下人一撸袖子:“我哪句话承认了?老东西,张嘴就咒人你怎么这么缺德呢?” 他样子看起来十分凶悍,皮货老板顿时有些心虚,可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不能把人留下,不然这下人身强体壮的,他又没了伙计,等将军一走,要是揍他一顿...... 他眼珠子又是一转,这次话却是对着其他商户们说的了:“你们这一路上也听见了,他那咳嗽就没停过,除了肺痨还有什么病能这么咳?你们敢和他一起住,我可不敢。” 这话一出,商户们顿时议论起来,茶叶老板和皮货素来有交情,闻言连忙声援了一句:“对对对,我这一路上都不敢靠近,就怕被传染了,将军,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真的不敢和他一起住......” 那下人听得额角青筋凸起:“你们这群王八蛋,信不信我......” “够了。”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开口,他声音虽然低却极有穿透力,因而一出声,所有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张云虎不自觉看过去,那人虽然被所有人排挤着,脸上却不见多少情绪,仍旧是淡淡的,仿佛那些十分刺耳难堪的话,一个字都没被他听进去。 可他却因此开口了,可见还是听见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不在意这些人怎么看,怎么说,甚至是连这些人是否存在都不在意。 他顿时来了兴趣:“你要辩解?” 那年轻人却微微一摇头:“没必要,若有多余的营帐我们就出去,若没有,劳烦开个门,我们这就走。” 张云虎心里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呢。 但这种时候让人出去,还是个病秧子,和送人去死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摇了摇头:“我让人给你腾个营帐出来,跟我来吧。” 他转身出了门,既然和那些人处不到一起去,他也就体贴了一回,将一个远远的营帐腾了出来。 “先在这里住着吧,有什么事就去找我。” “谢谢将军,多谢多谢。” 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云水才回了营帐,虽然刚才憋了一肚子气,但能有个单独的营帐也算是因祸得福,旁的不说至少能让贺烬呆的舒服一些。 第784章 他将被褥铺在一起:“爷,睡吧,今天没人打扰,能睡个好觉了。” 贺烬抬眼看过来,沉默片刻才开口:“一路上辛苦你了。” 云水听得一愣,随即笑起来:“爷不嫌奴才添乱奴才就烧高香了,快歇着吧,奴才给您捏捏腿?” 贺烬摇了摇头,在被褥上坐下来:“你也累了,这些年你们都很累了......是我亏欠了你们。” 云水心里莫名一酸:“爷,别说这种话。” 贺烬应了一声,真的没再开口,只是将手伸进了胸口摸了摸,他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摸到荷包心里才能安稳,可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他浑身一颤,腾的从地上站起来,手上的力道顿时有些失控,他用力的翻找着自己的衣襟,几乎将衣裳扯开,可不管他用多大的力道,摸索多么仔细,衣襟里却仍旧空空如也。 云水被他的动作惊住,连忙跟着站起来:“爷,怎么了?” 贺烬抬眼朝他看过来,眼底带着明显的慌乱,连声音都变得轻而颤:“荷包......荷包不见了,云水,荷包不见了......” 云水吓了一跳,那东西那么重要,怎么会不见? 可他不敢问,只能安抚贺烬:“爷别急,咱们再找找,不会丢的,不会丢的......” 他连忙走过去,帮着贺烬在他身上找了一遍,可就算他摸得很仔细,却还是没能摸到任何类似于荷包的东西。 他慢慢停了手,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贺烬,可贺烬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带着点期待和小心翼翼:“找到了吗?” 云水将手收了回去,一句没有就在嘴边,可看见贺烬的神情的时候却又没能说出来。 他家爷现在的样子,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了。 “......我是不是......弄丢了?” 云水本能的摇头:“没没没没有,怎么会丢呢,说不定是掉在刚才那个营帐里了,也可能是在路上,咱们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贺烬像是忽然回神一样:“对,可能在路上,去找......去找......” 他推开云水出了营帐,云水连忙跟上去,见他正循着来路仔仔细细的找连忙去帮忙,可这条路上并没有。 那就只剩了营帐和进营的那条路,如果这都没有,那就可能真的丢了。 可那是唯一的念想,怎么能丢呢? 不能丢的呀...... 贺烬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路上找,你去营帐看看。” 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撩开帘子进了那群商户的营帐,贺烬则沿着进营的路一寸寸看过去,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他的腰越弯越低,几乎要伏在地上,长长的一条路来来回回印着他的脚印。 可是没有,目之所及灰暗一片,根本看不见那一点醒目的红,可是怎么能没有呢?不能没有的啊...... 他身上的力气慢慢泄了,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抬手捂住了脸。 阮小梨,怎么办,我把你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弄丢了...... 第785章 阮小梨疾行的脚步骤然一顿,然后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张云虎立刻明白过来:“伤口又疼了?你这是什么伤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好?” 阮小梨摇摇头,其实伤口早就好了,但仍旧会疼,时不时来一下,大多数时候是半夜里,偶尔会在白天,但很少。 可以往不管怎么样,都只是疼而已,但这次却带了点慌,让她一时连路都走不稳,本来只是有点失望的心情也莫名沉闷了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张将军,你忙你的去吧。” 张云虎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吧?” 阮小梨白着脸点了点头,等人走了她才慢慢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呢这是? 校场传来集合的号角声,阮小梨从痛楚和心慌中回神,有些艰难的站起来,抬脚朝着校场方向走去,可一抬眼他就看见一道素白的影子失魂落魄的跪坐在路边。 她微微一怔,眼花了吗? 这个人怎么那么像贺烬...... 她不自觉走近了两步,再看却又觉得不像了,这个人好单薄啊,脸上还有伤......果然是不太像贺烬的。 可她的心跳还是一点点剧烈起来,她有些茫然,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一早上都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没睡觉的缘故。 她满心困惑,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仍旧一步步朝那人走过去,对方仍旧跪坐着,头也垂着,仿佛睡着了,许久都没动一下。 阮小梨的脚步不自觉放轻了,她想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只是这个梦有些太突然,太真实。 她小心翼翼的在对方身边蹲下来,声音很轻,仿佛眼前的人是个脆弱的幻影,声音一大就能震碎,可她却仍旧不自觉地带上了希望:“贺烬?是你吗?” 那人抬头朝她看过来,眼神很空,连人的影子都倒映不进去。 阮小梨心口骤然揪疼了一下,她想这个人是贺烬,真的是贺烬,只一个眼神就让她这么心疼,除了贺烬,没有别人了...... 她真的是在做梦。 可就算如此,她抬手朝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颊碰过去的时候,胳膊仍旧抖了起来,连声音都轻的有些发飘:“贺烬,你怎么了?” 对方茫然的摇头,像是忘了自己怎么了,愣愣地盯着阮小梨看了很久才恢复了一点神采,眼底倒映出了她的影子,可仍旧充满茫然和无措,他轻轻蹭了下抚着自己脸的手心:“阮小梨,对不起......我把你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弄丢了......” 他慢慢抖起来:“荷包......丢了......对不起......” 阮小梨心疼的抱住了这个人,她不知道什么荷包,只知道贺烬不该露出这幅样子来,明明是做梦,为什么不能美好一点,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他好好的样子...... 只是个梦而已,为什么要让人这么难过...... 她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安抚的摸着他的头:“没事,没事,我给你做,我再给你做......什么样的荷包,你想要我就给你做......” “丢了就是......丢了......你再给我做......也带不回去......” 他抬手抱住了阮小梨,胳膊越收越紧:“阮小梨......我以后再想见你就只能来梦里了......我连点念想都没了......” 阮小梨心口又疼起来,她很不喜欢这个梦,醒过来吧,醒过来好不好...... 可是醒过来了,这么难过的贺烬怎么办? 她进退两难,只能如同贺烬抱着她那般也紧紧的回抱过去,身上一点点溢出来一种名为悲哀的东西。 贺烬,你在梦里都这幅样子,那在凉京过得是不是很不好...... 耳边响起脚步声,阮小梨沉浸在悲哀里,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道虚影从她眼前划过,落在了贺烬的后颈上。 她悚然一惊,闪电般伸手去抓那虚影,可到底迟了一步,贺烬还是失去了直觉,,慢慢栽进了她的怀里。 第786章 她下意识把人抱住,抬眼朝行凶的人看去,身上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其慑人的凶悍:“你干什么?!” 那人却是冯不印,对方大约没防备会看见这样的阮小梨,一时间竟被震得没敢说话,许久才回过神来:“我,我没干什么呀......这小子是谁?他是不是在占你便宜?” 他没看见贺烬的脸,也或者自己梦里的冯不印并不认识贺烬。 可阮小梨无心思考这些,她抬手轻轻揉着着贺烬被打的后颈,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很久才勉强平复下去:“不是,你来干什么?怎么能随便动手?!” 冯不印一噎,见阮小梨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不自觉松了口气:“我来干什么?老张说你旧伤发作了,连路都走不了,我才来看看你的,结果一来就看见你被他抱着......闹半天你是自愿的?得,算我多管闲事。” 阮小梨没有开口,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个梦,为什么会梦见冯不印,太糟心了。 她费力的将贺烬扶起来,试图带他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可惜刚才在地上蹲的太久,腿有些麻了,一不留神就崴了脚。 她疼的嘶了一声,可还好,没把贺烬摔了,冯不印闻声看过来:“怎么了?” 他看了眼阮小梨的脚:“崴了?疼不疼?我看看......” 他伸手去碰,阮小梨躲了下:“也没多疼,一会儿就好......” 她话音忽的一顿,疼? 她在梦里为什么会疼? 为什么? 会不会...... 她身体慢慢僵住了,脑海里那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清晰,会不会......不是做梦? 会不会怀里这个人...... 她侧头去看贺烬,对方垂着头,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有些削瘦的脸颊和棱角分明的颌骨。 太真实了...... 真的不像是做梦。 说起来,从刚才看见贺烬开始,她胸腔里跳着的那东西就一直钝钝的疼,按理说这种时候,她就该醒了,和以往无数次遇见的情况一样,可她没有...... 所以,真的不是梦吗? 可如果不是梦......贺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可能的呀。 她愣愣的看向冯不印:“你,你打我一下......” 冯不印“啊”了一声,他瞪大了眼睛:“你糊涂了?我好端端地打你干什么?” “快点!” 冯不印满脸不理解,但见阮小梨说的很认真,还是曲起手指头弹了一下她脑门。 是疼的,感觉很清晰,真的不是做梦。 她再次看向贺烬,手不自觉抖起来。 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不是梦里虚构出来的,她有生之年,竟然再一次看见他,碰触到他...... 贺烬...... 她慢慢坐在了地上,贺烬无知无觉,跟着栽进她怀里,冯不印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阮小梨?说话啊,你怎么了......” 冯不印的声音就在耳边,可阮小梨却根本听不见,她抖着手抱住贺烬,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第787章 贺烬躺在床榻上,虽然冯不印说他没用力气,但贺烬还是睡了好一会儿了。 这样其实也好,因为阮小梨想多看他一会儿,事实上从把人带回自己的营帐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一瞬从他身上移开过。 贺烬...... 她慢慢握住对方伤痕累累的手,然后抵在了自己心口,你怎么能真的来了呢...... 冯不印靠在柜子上,神情也很是复杂,他有些震惊于眼前的事实:“怎么会是他呢......他不是在凉京城吗?你把他脸上的疤揭下来看看,没认错人吧?” 阮小梨没理他,他也没再说,却仍旧沉浸在不可置信里。 上次见这人的时候,他站在那满树的梨花下,看着仿佛连呼吸都费力,完全不像是能出门的样子。 可他不敢说这话,她怕阮小梨回过神来,想起来他曾经在凉京见过贺烬,还告诉过她,贺烬现在过得很好。 有些谎言,甚至不需要语言就能拆穿。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去找一下付悉吧,这事儿得告诉她一声。”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阮小梨喊住了:“等一等,等他醒了再说。” 冯不印有些不理解:“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再说这小子和付悉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让付悉知道还能照顾照顾他。” “还是等他醒了再说。” 话说了这么多,目光都没瞄过来一眼。 冯不印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眉头慢慢拧起来:“阮小梨,这是付悉的地界,要是他惹出点什么事来,担责的可是付悉,这事儿她必须知道。” 阮小梨终于肯将目光从贺烬身上移开,她看着冯不印,神情很坚定:“贺烬做事一向很周全,既然是偷偷摸摸来的,那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他不会害付将军的,你相信他。” 冯不印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我怎么听着你这话的意思不太对?你是打算......” 阮小梨抓紧了贺烬的手:“就是那个意思,如果贺烬说不能让付将军知道,我就会藏着他,贺烬想的肯定比你我周全,他不说也肯定是为了付将军好,你如果莽莽撞撞就去找付将军,说不定会给她惹麻烦。” 什么叫肯定比你我周全?你把我捎带上干什么? 冯不印被气笑了:“你就这么相信他?” 阮小梨没吭声,她不相信贺烬还能相信谁呀...... 但这话她没出口,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应该是张将军带回来的,我记得他之前说有两个人,可能是寒江或者云水,你出去看看,待会找不到人他该急了,你找到人带到这里来。” 冯不印从鼻孔里粗重的呼了口气:“就知道使唤我!” 可虽然不情不愿,他还是去了。 没多久果然带着满脸焦急的云水回来,对方大概在路上已经听说了阮小梨的事,进来的时候看了眼贺烬就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神情逐渐激动起来。 他靠近两步,犹豫了一下,跪在地上朝阮小梨磕头:“夫人。” 阮小梨唬了一跳:“别这样,快起来。” 云水抬手抹了把脸,看起来仿佛是想笑,可又带着点哭腔:“您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眼眶一点点红了,大概是觉得丢人,抬起袖子捂住了眼睛。 阮小梨抬手将他扶起来,她知道自己和寒江云水之间,实在说不上多么浓厚的情分,对方这样的反应也只能是...... 她回头看向贺烬,这些年,你是不是从来没忘记过我...... 第788章 云水也跟着看过去:“爷他怎么了?” 冯不印有些心虚的扭开了头,阮小梨叹了口气,也没说出原因,只想起刚才见到贺烬时他的样子。 “没事,让他睡一会儿吧......他刚才在找荷包,什么荷包?” 云水低下头叹了口气:“夫人记不记得你当初给孩子绣了半个虎头,当初你被人掳走的时候留下了,后来也没带走,爷就让彩雀做成了荷包,每天都揣在怀里。” 他也想起来那荷包丢了,语气哑了下去:“可是之前不知道怎么就丢了,爷他吓坏了,我们正在找,可是没找到......” 原来是这样。 眼前又浮现出贺烬跪坐在地上的样子,想起他那句断断续续的一点念想都没了,阮小梨轻轻吸了口气—— 贺烬,我再给你做,给你做好多好多好不好? 她弯下了腰,轻轻将脸颊贴在了贺烬的胸口上,只是并不敢用力。 睡梦中的贺烬若有所觉,指尖微微一颤,阮小梨察觉到了,连忙直起了身体:“贺烬?你是不是要醒了?” 贺烬没有回应,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像是做了噩梦,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喘息声也越发粗重。 云水连忙从怀里掏出药丸子来给他塞进了嘴里去。 阮小梨心里一慌:“是什么?他怎么了?” 云水见她像是有些吓到了,连忙安抚了一句:“没事没事,就是爷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就容易咳嗽,咳得很厉害,吃了这药丸子能稍微压一压。” 听起来不像是大事,可阮小梨仍旧没能放心。 付悉之前就说过,贺烬还在咳嗽,原来不只是没好,还越来越厉害了。 她抬手轻轻顺着贺烬的胸膛,试图借此让他平复下来,对方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用意,呼吸竟真的慢慢轻缓了下来。 云水看的一愣,随即却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底满是苦笑。 他家爷啊,昏睡着也认人。 可他认得这个人,明明活着,却四年来一面都没露过...... 然而人呼吸平稳了到底也是好事,阮小梨看见他眼睑动了动,睫毛也跟着一颤,好像真的要醒了。 她心里满是惊喜,语气却越发轻缓:“贺烬?醒醒......” 她抬手摸了摸贺烬的脸颊,眼底满是怜惜,可目光很快就顿住了,她看见了自己脏兮兮的袖子。 她才和张云虎在校场打了一场,身上都是土和汗。 她猛地收回手,有些急促的后退了两步,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灰扑扑的,一身的土,她抬手拍了拍,却根本拍不干净。 “我得去洗洗......” 她看着云水:“你好好看着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着转身就跑,云水迟疑片刻,还是开口喊住了她:“夫人。” 阮小梨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云水这称呼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喊我?” “爷让我们这么喊,我们就都这么喊......从四年前就这么喊。” 第789章 阮小梨心口一颤,贺烬是什么意思? “他......应该以为我死了才对,为什么......” 云水抬眼看过来:“这您恐怕得去问爷才行,但奴才有句话,斗胆想问一问。” 阮小梨沉默下去,她知道云水想问什么。 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去? 更难堪的,是她还留了那样一封信给贺烬。 不怪云水气不过,但凡真心为贺烬着想,总会忍不住生气的。 “我是......为了他好。” 阮小梨只能说这么一句,却不指望这句话能说服云水。 对方果然笑了:“奴才还以为这种事,是爷说了算的。” 冯不印听出他话里带着的指责,眉头拧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以为阮小梨这些年过得好啊?” 阮小梨抬手阻止了冯不印为她争辩,不管怎么说,她过得都是比贺烬好的,别的不提,至少她知道贺烬好好地在凉京城里呆着,知道一府的下人和长公主都会照料他。 可贺烬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拿着一个荷包当成了宝贝。 心口又揪疼起来,阮小梨抬手摁住了伤口,她看了眼床榻上的贺烬,浓郁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云水大约也并不想以下犯上,他很快就叹了口气:“奴才说这个并不是想指责夫人,只是想问问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也看了眼贺烬:“这些年爷的日子过的不太好,如果您能回去,他应该能......” “我不能回去。” 不等云水说完,阮小梨就打断了他的话,也因为这几个字,让云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为什么?” 他不自觉走近了一些:“夫人,奴才看得出来您心里是有爷的,为什么不能跟我们回去?是因为名分吗?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他不懂,既然当初是以妾的身份进的府,为什么现在就不行? “爷的心里只有你,你......就不能为他委屈一下吗?” 阮小梨看着满脸的期待,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云水,你以为我是在意这个吗?” 她看向床榻上仍旧无知无觉的贺烬:“你的主子,你伺候了那么多年,难道不了解他的脾气?你明知道他心里有我,你觉得他还肯让我做妾吗?” 云水一时被问住,是啊,阮小梨肯,贺烬肯吗? 他若是肯,又怎么会要求所有人喊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做夫人?甚至是无视了长公主的大发雷霆。 可终究是人死已矣,长公主退了一步,可若是人活着,事情一定会再次回到之前那么糟糕的情况的。 他家爷胸口上那成片的疤,现在看着还触目惊心。 云水说不出话来了,他心里很茫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人活着是天大的喜事,却仍旧将他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他到底该不该劝阮小梨回去...... 他苦笑了一声:“夫人,对不起,奴才......” 阮小梨摇摇头:“怪不得你,当初我留下了那样的信,临走前还说了很绝情的话......我以为他会恨我的,会忘了我的......”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贺烬既不恨,也没忘,反而相思入骨,成了心结。 你啊你,怎么就这么认真...... 她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神,再次黏在了贺烬身上,怎么都挣脱不开。 第790章 冯不印看看两人:“那你们是打算怎么办?反正都已经假死了,要不就继续装下去?他要是醒了就坚持他是做梦梦见的,咱们死不承认,他也没辙。” 阮小梨眼底闪过抗拒,她知道冯不印这主意不是不行,只是她不愿意,她很不愿意。 贺烬已经难过了四年,还要继续难过下去吗? 可话又说回来,悲伤再浓也已经消耗了四年,还能剩下多少呢?是不是再过四年,甚至是两年,一年,几个月,贺烬就会缓过来了呢? “阮小梨......我以后再想见你就只能来梦里了......我连点念想都没了......” 贺烬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阮小梨呼吸一滞。 怎么办,她狠不下心了...... 明知道冯不印是对的,可她还是狠不下心来了,阮小梨,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装死这法子不成。” 营帐外头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阮小梨一颤,其余两人也都猝不及防被唬了一跳,可随即冯不印就反应了过来:“付悉?” 说话间,帐帘被撩开,付悉抬脚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账内的人,目光落在贺烬脸上,四年不见,这个让她十分欣赏的后辈,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了。 她眼底露出长辈所特有的怜惜来,开口时声音却没有丝毫波澜:“他在这里的消息,不能透露出去。” 她看向云水:“朝里出了什么事?严重到要他亲自犯险?” 云水还没开口,冯不印先忍不住了:“他就是来找人的。” 他朝阮小梨看了一眼:“奔着她来的。” 阮小梨和付悉齐齐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和当初在豫州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是被白郁宁骗了才去的,那时候朝里还算太平,可就算如此,贺烬也还是借着救灾的名义去的,就算真的是为了找人,差事他也是一点都没含糊。 但现在,边境这般敏感,朝中争斗也越发激烈,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贺烬即便是真的得到了阮小梨活着的消息,也不至于不管不顾的就来,一定是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比贺家的存亡还重要的事情,才让他来这里涉险。 冯不印被两人的反应一噎,有些憋屈的闭了嘴。 云水叹了口气,走近付悉两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既然已经被付悉察觉了,就没了瞒着的必要,只是贺烬的本意真的是不想让她知道。 “爷的意思是,这件事您不要插手。” 付悉神情很严峻:“的确,兹事体大,若我再牵扯其中,只怕会让这局乱上加乱。” 冯不印听不懂,但好奇,忍不住就想问,可阮小梨拦住了他:“别问了,肯定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冯不印对阮小梨有些绝望:“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他们都不告诉你。” “告诉了我我也帮不上忙,贺烬和付将军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冯不印一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看向付悉,找起了之前的话头:“你刚才说,装死这事不行?为什么?” 付悉看过来,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傻儿子:“满军营都知道有个阮校尉,即便我能封付家军的口,越国人的嘴怎么办?难道我要去打到司徒云霸听话吗?” 冯不印再次被噎住,悻悻闭了嘴。 阮小梨却忍不住看过来:“将军,可要是我活着,他......” 她又看了眼贺烬,目光迟迟没能移开:“他可能不会放弃。” 付悉轻叹一声:“小梨,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什么?” “他对你念念不忘,可能正是因为知道你死了。” 阮小梨僵住,声音不自觉有些飘:“将军是......什么意思?” 付悉沉默片刻才轻叹一声:“放下一个活人,总比放下一个死人要容易。” 第791章 贺烬睁开眼睛的时候,后颈隐隐作痛,可这点痛楚比起心里的空洞来说,实在太过不值一提了。 云水察觉到他的动静,在榻前蹲了下来:“爷,你醒了?” 贺烬微微一顿,云水回来了,可他没提荷包的事。 他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却仍旧抖着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他动作很慢,看着倒像是不想去找的,可他只是不想太快知道结果而已。 然而衣襟只有那么大,再慢也还是摸到了头,果然是空的,他的荷包,真的丢了,没能找回来...... 他将手抽出来,无力的垂在了榻边,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也吞进去一样,只是他无力挣扎。 如果他没离开凉京就好了,那样的话,就算荷包真的丢了,他也可以让人去找,巡城史,兵马司,十六卫...... 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回来的...... 可这是北境,他不止没有人手,还不能暴露身份。 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 他心口越来越空,可胸腔却剧烈起伏起来,咳嗽就在咽喉处,呼啸着要脱口而出,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罢了,安生一会儿吧,吵什么呢...... 你连个荷包都保不住...... 他闭了闭眼,默默的平复自己剧烈的几乎无法自已的难过,可总不能由着自己难过。 他信誓旦旦的告诉长公主,他是为了国家大义来的,怎么能由着自己因为私情而消沉...... 只是呼吸还是急促起来。 云水语气里充满了担忧:“爷,怎么了?是不是又要咳?” 贺烬轻轻摇了摇头,却是许久才开口:“没事......” 他强打起精神来,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他想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在路上遇见什么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记忆却仿佛出现了断层,只停留在了灰扑扑的路上,再往后就有些糊涂了,仿佛是睡过去了。 他撑着床榻坐起来,抬手锤了锤脑袋,虽然仍旧没能想起来,可却记起来他好像做了个梦,一个既痛苦又美好的梦。 他梦见了阮小梨,还拥抱了她。 梦里她没和往常一样当着自己的面变幅模样,甚至连皮肤都是柔软温热的......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拥抱对方时候留下的触感,可又仿佛是错觉,因为上头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默默地握紧了手。 云水担忧的看着他:“爷?” 贺烬回神:“我怎么回来的?你去找我了?” 他说着打量了一眼周围,这一看才察觉到不对劲,他身下躺着的竟然是是柔软的床榻,张云虎给他们的那个营帐,应该只能睡地上才对。 “付将军发现我了?” 云水这才点点头:“是,这是付将军的地盘,想瞒过她太难了。” 贺烬沉默了下去,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将付悉牵扯进来,对方曾在大火中救下过阮小梨,这恩情他还没有还,实在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云水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劝了一句:“爷,这是付将军的地盘,暴露是迟早的事儿,再说,没有她的帮助,想靠咱们两个人,和之前安插进去的内应去查这事,太难了。” 第792章 贺烬何尝不知,只是......罢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沉默下来,一面按捺着心口让人无力的空洞,一面努力试图将注意力从荷包上转移到正经事上。 不能再想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可那一点荷包的红,却仍旧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水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家爷,竟然没有问起阮小梨的事,之前明明都见过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犹豫很久才开口:“爷,奴才在这里见到几个熟人......您有没有见过?” 贺烬停顿许久才摇头:“不曾。”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阮小梨......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撩开,云水退了出去,一道纤细窈窕的影子却投射了进来,贺烬微微一顿,感觉到什么一样,心跳一点点快起来,他慢慢侧头朝门口看过去,梦里的人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他愣住了,嘴唇微微一张,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终究还是沉默了,直到半晌后,他才慢慢笑了,声音打着颤:“阮小梨......” 门口的影子越走越近,那张脸也越发清晰,她在床榻上坐下来,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我在。” 贺烬,我在。 贺烬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将额头抵在她眉心,声音低而哑:“阮小梨......这次多陪陪我好不好,不要那么快就变样子好不好?” 阮小梨嗓子也跟着哑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贺烬没开口,他只是抵在她额头,一声一声低低地唤她的名字,阮小梨,阮小梨,阮小梨...... 阮小梨轻轻吸了口气:“贺烬,抱抱我吧......” 贺烬迟疑了,许久后他轻轻摇头:“阮小梨,不抱好不好?一抱你就没了......” 四年啊,一千多个日夜,你只让我抱了今天一回。 “阮小梨,不抱好不好?” 阮小梨附在他脸上的手慢慢滑落下来,额头也不肯再给他碰,她看见贺烬眼底闪过慌乱,可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自己,眼底的不舍一点点浓郁,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仍旧没说话,没动作,连挽留都没有,他像是笃定了自己会消失一样。 阮小梨轻轻一颤,她抓住了贺烬的手,强硬的抬起他的胳膊,让他环住了自己的腰身,这才再次捧住他的脸,抬眼认真的看着他:“贺烬,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没死,我还活着......” 贺烬像是没听明白这句话,眼底闪过茫然,然后那茫然就越来越浓郁,他愣愣地看着阮小梨,许久才将搭在她腰上根本没敢用力的手慢慢往上移了一下:“阮小梨?” 阮小梨轻轻应了一声:“是我。” 贺烬那双粗糙的不像话的手打着颤落在了她脸颊,他轻轻抚摸了两下,随即仿佛被这过于鲜活的触感吓到,又猛地将手收了回去,但不过短短一瞬,他指腹就再次落了下来,然后捧住那张脸,越收越紧。 “阮小......梨。” “......我在。” 贺烬没再说话,身体却一点点颤抖起来:“阮小梨......” 阮小梨抱紧了他,可不但没能止住对方的颤抖,反而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贺烬,对不起...... 第793章 贺烬没有如同云水那般问她,活着为什么没有回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看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跟着看到哪里。 阮小梨在他身边坐下来:“没有想问我的吗?” 贺烬摇摇头:“不想问......阮小梨?” “我在。” 贺烬就闭了嘴,却仍旧看着她。 阮小梨沉默片刻,慢慢靠在他胸口,抬手搂住了他的腰:“贺烬,抱抱我吧。” 贺烬身体微微一僵,很久才抬手回抱住了阮小梨,他仿佛是现在才回过神来,积蓄了四年的相思开始喷涌而出,让他那双胳膊不自觉越收越紧,仿佛要把阮小梨这么活生生勒紧自己身体里去。 “阮小梨......” 他声音又颤起来,下巴轻轻抵在了阮小梨发顶,一下一下慢慢的蹭:“阮小梨......” 两人相拥而坐,久久都没再出声,直到外头传来一道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 “小梨,你在不在?” 阮小梨微微一颤,是青藤。 贺烬也听出来了,却没有动作,他仍旧抱着阮小梨,甚至更紧了一些,紧到阮小梨都有些疼了,可她没有挣扎,柔软而温顺的纵容着贺烬。 然而贺烬心疼她已经成了本能,他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她,然后放松了力道。 他垂眼看过来,眼底带着明显的痛苦,可目光却仍旧平和,甚至说得上温柔:“你和青藤......还在一起吗?” 阮小梨嘴唇微微一动,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说一声是,就如同付悉所说,让贺烬忘记一个活人,比忘记一个死人要容易的多。 可看着眼前强撑着平静的贺烬,那个是字就在她嘴边,她却迟迟说不出口。 太难了,明知道贺烬会难过,还要说那种话,太难了...... 外头青藤大约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又喊了两声,可惜再没得到回应,他又等了等,终于还是走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却还在对视,阮小梨那个是字也还在嘴边徘徊。 贺烬忽然扯了扯嘴角,他抬手用平缓的手背轻轻蹭了蹭阮小梨的脸颊:“没关系,阮小梨,没关系,你活着就很好了......我什么都不求了。” 他低头轻轻抵着阮小梨额头:“这就够了......只是对不起......我还想再抱抱你......” 他试探着伸手,再次抱住了阮小梨。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 舍不得你...... 阮小梨听懂了他未尽之言,胸腔一点点酸疼起来,她微微仰起头,将眼角的水色逼了回去,她深深吸了口气。 “贺烬,我不是怕你打扰我......我是想让你过得好......” 她后退了一点,贺烬的胳膊本能的收紧了一些,他不想放手,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逼着自己一点点松开,由着阮小梨后退。 第794章 只是阮小梨并不是要后退,她只是想看着贺烬,想看着他的眼睛,她抬手捧着贺烬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不回去,是想让你过得好......我不想你再受苦。” 贺烬微微垂下了眼睛:“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阮小梨眼睛微微一睁,半晌才苦笑出来,过得很好?贺烬,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可贺烬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伤,他也只是一句没事。 可是,你真的让人好心疼啊,心疼的舍不得再撒谎......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那为什么......没有成亲,没什么要给我守夫孝?贺烬,你过得不好。” 贺烬身体微微一僵,谎言被拆穿的这么彻底,连辩解的余地都没给他留,贺烬嘴唇张了张,可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他只能苦涩又无奈的笑了一声:“阮小梨......不要太强人所难......” 他粗糙的掌心附在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上:“你只有一个,不在我身边,我要怎么过得......” 他忽然扭开头剧烈的咳嗽起来,阮小梨一惊,连忙扶着他伸手去拍他的后背:“冷静一点,对不起贺烬,别生气,别生气......” 贺烬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咳嗽,他摇摇头:“没有......没有生气,阮小梨,”他抬眼看着阮小梨,“等我回了凉京,我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很好,你,你就装作相信了吧,时间一久,就真的好了......” 阮小梨沉默下来,时间一久,是多久啊...... 我记着你这幅样子,要拿什么去自欺欺人...... 贺烬彻底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深深看着阮小梨,身体却慢慢往后挪了一点,眼底的痛楚一点点退下去,露出纯然的喜悦和感激来:“你我之间,没有对不起,阮小梨,其实我很高兴,一想到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 他手颤了颤,很久才轻轻勾住了阮小梨的手:“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了......但你给我点时间......” 他话音微微一顿,勾着阮小梨的手越来越紧:“我知道你和青藤在一起了,我会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打扰你们,但可能会有一点难......阮小梨,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阮小梨再忍不住,抬手狠狠抱住了他:“没有青藤,我和青藤没有关系。” 贺烬微微一怔:“什......么?” 阮小梨在他隔着棉衣仍旧能感觉到狰狞疤痕轮廓的胸口上蹭了蹭,声音彻底哑了下去:“没有青藤,之前那些信和话都是骗你的,我想让你忘了我......” 贺烬迟迟没说话,他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懵了,也或者是在过去那么久的岁月里,每次去看那封信,他心里就会慢慢相信一点,时间一久,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阮小梨想要青藤。 他不愿,不肯相信,可终究还是怕了,怕到阮小梨的剖白就在耳边,他却不敢去信。 两人交握的手被抬起来,然后抵在了柔软的胸口,阮小梨抬眼看着他:“贺烬,这里头都是你。” 一句话,仿佛闷雷震醒了贺烬,他轻轻一颤:“都是我......” 他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从这个动作里得到了力量:“都是我......我......” 他很想时候一句我也是,我心里也全都是你,可嗓子却忽然哑了,他愣了愣,努力去张嘴,发出来的声音却仍旧只有自己听得到。 他抬手去掐自己的喉咙,却被一只手半路拦住。 阮小梨眼底泛起水色,却微微笑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的......” 她慢慢将手掌放在贺烬心口,眼神柔软又缱绻:“贺烬,相信我,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真的很在乎很在乎你......”她眼底的水色慢慢落了下来,“可我们......分开好不好?” 第795章 冯不印曾经有过好奇,两人明明都惦记着彼此,为什么却要分开。 可贺烬不会问这种问题,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和阮小梨中间隔着什么,也能在阮小梨说出分开的瞬间明白过来,她是为了自己好。 只是这种好,他不想要。 他慢慢摇头:“阮小梨,我......” 阮小梨再次将头埋进他胸口,水色一点点浸入他的衣裳:“别拒绝我贺烬,我知道很难,可试试吧,我们试试吧,以后我们可以写信,什么时候你成亲了,就不必再写了,我们自然而然的就断了,好不好?” 贺烬没说话,但阮小梨能感觉得到他在抗拒。 她不自觉抓紧了这人的衣裳:“其实青藤在这里,我想骗你很容易,可是贺烬,我不想让你觉得你比他差,我不想让你觉得你被抛弃了......我真的很在乎你,可也真的很想和你分开......” 这样矛盾的心情,说来像是神志不清,可她相信贺烬能听明白,他和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心情的。 可贺烬的身体却很僵,他的确能明白,却不愿意明白。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无声的僵持,可阮小梨知道他会答应的。 从那天他站在书案后头,白着脸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要你高兴的时候;从那天夜里,他骑着马,拿着箭,出现在夜色里,将她救下来的时候;从他失魂落魄的跪坐在路边,说他一点念想都没有了的时候...... 她就知道了,自己在他心里,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所以只要她咬死了要分开,贺烬不会勉强她的,他会答应,只是过程会有些艰难,会有些痛苦,仅此而已...... 长久的静默之后,贺烬终于开口了,嗓音却抖得厉害,他说:“阮小梨......你不能这么逼我......我才刚遇见你,才刚刚遇见你......” 是啊,我竟然利用你对我的好,这么逼你,真是太卑劣了...... 可是...... “贺烬,答应我好不好?” 她仰起头,眼底盛满了顶着期待名头的逼迫,贺烬却垂下了眼睛,许久后才哑着嗓子开口:“再让我试试好不好?阮小梨,你信我一回......” 阮小梨摸着他胸口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你这个傻子,我若是舍得让你试,又何必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我知道我的为你好,你不想要,可我想给,贺烬,你以为的好我看不下去啊...... 她捧着那张脸,仰着头轻轻亲了上去:“不想试了,我喜欢这里,不想回凉京......贺烬,相忘于江湖吧。” 但我可能会忍不住回凉京偷偷去看你,是不是有点卑鄙啊,可是我忍不住的,我一定会忍不住的,卑鄙......我也认了。 贺烬再次迟迟没开口,阮小梨踮起脚一下一下亲他的嘴角,贺烬摇着头:“阮小梨......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答应了,我就再也不会对你好了......” 阮小梨慢慢闭上眼睛,她知道,她都知道。 贺烬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也看出了她的坚决,然后身体慢慢僵住了,阮小梨的亲吻仍旧在继续,贺烬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底慢慢染上悲哀和绝望。 他一点点抱紧了她,终于有了回应。 阮小梨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结果在预料之中,可却仍旧让人心口发疼。 这个充满了绝望气息的亲吻持续了很久,阮小梨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却不愿意退出,可他们还是停了下来,是贺烬先停了。 第796章 阮小梨心脏狠狠揪扯起来,她知道,分别的时候要来了,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贺烬那双紧紧环着自己的手在一点点松开。 她忽然响起那年清明,贺烬敲开她的车窗,递给她一支桃花...... 她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才逼着自己没有抬手去抓他,没有去留他,就这么安静的等着他松了手,然后越退越远。 她看见贺烬张了张嘴,看见他唇瓣开开合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那个字,想说出口很难吧...... 可贺烬终究不是会拖延的人,哪怕静默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也还是撕裂着嗓音开了口,他说:“好。” 好,我们分开。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再次靠近,他低下头,紧紧抱住了阮小梨:“阮小梨......我以后都不会再想你了......” 再也,再也不会...... “阮小梨啊......” 阮小梨被这几个字喊得浑身都颤起来,她慢慢抬起手,很想抱住怀里这个失控的男人,可不等她胳膊落下,抱着她的人却松开了手。 贺烬没再说话,他松了手,转身就走,仓皇而狼狈,再没敢看一眼。 阮小梨抬到半路的手慢慢僵住,她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沉寂下去,她仍旧抬着手,许久后才一点点升高,然后环住了空空荡荡的怀抱,然后越抱越紧。 贺烬,我也想再抱抱你啊...... 她慢慢坐在了地上,将头埋在了膝盖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营帐被轻轻掀开,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进来,看见阮小梨坐在地上,那人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抬脚疾步走过来,再次将她抱进了怀里。 阮小梨仰头看过去,就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贺烬......” 她抵在那熟悉的胸口,眼泪终于没能忍住:“贺烬,贺烬,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贺烬慢慢收紧了胳膊:“我知道......我知道......” 他没能继续开口,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只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她。 这个拥抱充满了绝望的味道,然而谁都知道,决定已经做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如同这个拥抱,不管现在抱得多紧,都要松开。 天黑下来的时候,贺烬果然再次松开了手。 “阮小梨,别哭......” 他低头轻缓而温柔的亲吻阮小梨的眼睛,他走,是不想看见阮小梨难过,不想被阮小梨看见他难过。 他回来,是看不得她一个人难过。 他逼着自己笑出来:“我骗你的,分开后,我虽然不会再对你好,但还会想你,也会如你所愿,娶妻生子,过得很好......你也要很好,好不好?” 阮小梨很想点点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似哭还笑的叹息来。 贺烬却仍旧听懂了,他再次捧住了阮小梨的脸,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他后退,松手,起身,一步步走远。 阮小梨抬眼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797章 天彻底黑下来,青藤又来了一次,他仿佛确定阮小梨在,隔着帐帘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阮小梨无心理会,她已经在地上坐了很久,却并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也不想说话。 青藤没再开口,许久后,在阮小梨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帐帘却被掀开,他抬脚走了进来。 “小梨,”他在身边蹲下来,声音很柔和,带着明显的关切,“怎么坐在地上?当心着凉,我扶你起来。” 阮小梨摇了摇头:“殿下......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青藤伸过来的手慢慢僵住,他看着阮小梨沉沉地叹了口气:“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小梨闭着嘴不肯吭声,青藤性子从来都很柔和,若是贺烬,大约现在已经强硬的将阮小梨抱起来了,可青藤却不会强人所难。 他跟着在地上坐下来:“我不说话,陪陪你好不好?” 阮小梨抗拒的摇了摇头,她只想让一个人陪,可那个人她不能喊过来。 “殿下......抱歉。” 青藤就明白了,他又叹了口气,犹豫许久还是起身走了。 没多久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冯不印的声音隔着帐帘传进来:“阮小梨?你在不在?” 他嘀嘀咕咕说着话,似乎想撩开帐帘看一眼,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作,声音却隔着帐子传进来:“之前你不是说要和青藤演戏吗?要准备的东西我都弄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阮小梨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不用看了,也用不上了,以后都用不上了...... 可她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冯不印的耐心不如青藤,没多久就踢踢踏踏的走了,天色大概很暗了,周遭一点点安静下来,就算军营人那么多,可周围的世界还是冷清的不可思议,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阮小梨不太明白,明明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也还是这种日子而已,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只是以后不能再光明正大的想他了而已,只是提起他的名字都得小心翼翼而已,何至于此...... 可,仍旧难以自已。 怪不得说人间极苦,是生离死别。 她的贺烬,都尝遍了...... 帐帘又被掀开,阮小梨只以为又是青藤,并没有看,直到对方在她身边停下来,递过来一碗温热的汤水,她才认出来,是付悉。 “......将军。” 付悉抓着她的手将碗塞进她手里:“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阮小梨点头,端着碗的手却一直在抖。 “将军。” “嗯?” “你能不能去看看贺烬?他......” 付悉轻轻叹了一声:“我刚从他那边过来,他的确不太好,但不会出事,这点你放心。” 阮小梨将碗抵在嘴边,逼着自己喝了一口,才颤着嗓音开口:“我知道......我就是怕他难受也憋着......” 贺烬不是愿意在旁人面前失态的人。 所以即便付悉去看他,他也不会在她这里寻求安慰的,终究还是得憋着。 付悉很清楚这个结果,却不好说出来,只能拍拍阮小梨的背:“都往前看吧。” 第798章 是啊,往前看吧。 阮小梨没能喝完那碗汤,手却不自觉抓紧了心口的断钗,她忽然想起来贺烬说,他的荷包丢了。 她微微一颤,连忙爬起来,只是坐的太久,腿脚有些麻木,冷不丁一动作竟然有些站不稳,付悉连忙扶了她一把:“想干什么?” 阮小梨没开口,她开了盛东西的箱子,找出了已经很少用到的针线布料:“我想给他做个东西......” 可话一出口,她又僵住了。 是她要分开的,现在再做这个送给他,不就是在勾引贺烬吗? 她难堪的将东西放了回去,付悉将地上的碗端起来搁在了桌子上,抬手点了营帐里的油灯,虽然灯火幽微,可仍旧将一室黑暗照亮了。 “过几天我们会派人往银环城去,最近会安生一段时间,你若是得闲就做几个钱袋子吧。” 她将自己的拿出来:“这个用了太久,都要破了......其他将军们应该也是这样。” 阮小梨一怔,付悉是说,让她多做一些吗?这样的话再给贺烬,是不是就......没了别的意思了? 她怔怔地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哑的说不出话来。 付悉走过去将那装着针线的箱子合上:“天亮了再说吧,现在太晚了,你该睡了。” 阮小梨顺从的躺在了床榻上,仍旧睁着眼睛看她:“将军,真的可以吗?” 付悉安抚的笑了:“人心坚定,那事情就不会因为一件东西而改变,小梨,你是关心则乱。” 是这样吗? 她心里知道自己是在借着付悉的话自欺欺人,可贺烬说东西丢了的样子太让人心疼,至少,至少给他个安慰吧。 她不愿意再想,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付悉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转身出了营帐,月过中天,她却并没有休息的意思,而是一路穿过重重营帐,进了安置外人的宿区。 这里已经住满了人,那些本该住一夜就离开的人,在听说几天后就会有军队前往银环城时,就不肯走了,就算请了镖师,可他们怎么可能和军队比。 且不说安全与否,只是花银子这事,就让他们选择了在这里和镖局分道扬镳。 这些人头脑精明,精力也旺盛,即便这个时候了,也仍旧没有入睡,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隔着营帐飘出来。 付悉无心理会,她走的越来越远,沿途路过七八个营帐,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的营帐里黑着,没有点灯,也没有说话声,可付悉知道,里头的人没睡。 果然,不过片刻,里头就响起了声音:“将军......咳咳......请进吧。” 付悉抬手撩开帐帘走了进去,夜色模糊,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可对方也未必想让她看清,那就这样吧。 “可好些了?” 贺烬迟疑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无妨,她呢?” “她请我来看看你。” 贺烬沉默了下去,黑暗中看不清他是什么反应,但呼吸声却在一点点急促起来,但没多久,对方就自己平复了。 “给将军添麻烦了。” 付悉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 她再次来找贺烬,不只是因为阮小梨的请求,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只是对方刚经历一场痛楚,她也不好这般不近人情。 然而贺烬还是明白了她的来意,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军是为社稷而来。” 第799章 云水起身走了出去,在营帐外头坐下来替两人守着门。 贺烬仍旧没有点灯,却稍微动弹了一下身体:“将军坐吧。” 这地方简陋,付悉很清楚,自然也没什么讲究的,便盘膝坐在了地上:“我之前便说过,三十六族的内战很蹊跷,皇上对此也有所怀疑,你此来,是奉圣命?” 贺烬摇了摇头:“不是。” 付悉似乎并不意外,却也一时没开口,虽然她有这个心里准备,可贺烬奉命潜入边境,和自己偷偷来的,却完全是两码事,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棘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云水只告诉我,朝臣和姜国有牵扯,所以你才来这里,可我思来想去,让你这般连上奏都不曾,便直接行动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贺烬咳了一声才开口:“我若是将军,就不会继续猜下去。”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大约是这些年的咳嗽让他变了音色,也或者是之前情绪起伏太大,现在都不曾缓过劲来。 可付悉不好奇原因,既不好奇贺烬的声音为什么变化,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说那句劝告。 不要继续猜下去吗...... 付悉从善如流:“既如此,我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我要去一趟姜国。” “什么时候?” “尽快,我离京的消息若是传出去,玩忽职守的罪名不是好担的,更何况还会加深皇上对我的嫌隙,让母亲左右为难。” 付悉沉默片刻,轻轻摇头:“虽然事情紧急,但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你就先混在商户里等两天,我会尽快让人摸清楚姜国的情况。” 贺烬虽没有起身,却仍旧朝他一礼:“有劳将军了。” 付悉张了张嘴,还不等说话,耳边就又响起了贺烬闷闷地咳嗽声,她眉心微蹙:“你的身体......” “旧疾罢了,不碍事。” 付悉听出来他精神不济,也就没再多言,连告辞都没有就起身走了,等贺烬反应过来想送一送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影子。 云水从外头进来,摸着黑凑到了贺烬身边:“爷,将军答应帮咱们了吗?” “事关大昌安稳,我不提她也会做什么。” 云水松了口气,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今天,哦不,应该是昨天了,昨天他亲耳听见一群人商量,要怎么骗他家爷,身为奴才,他是不该瞒着的,只是这话若是说出来,会害了贺烬,他也只能挨着这份愧疚默默闭嘴。 先前他从营帐里退了出来,胆战心惊的等了一天,没听到青藤和阮小梨要成亲的消息,心里还有些高兴,以为阮小梨是改主意了。 但天黑后贺烬回来了,他眼底全是血丝,却不肯说话,只抬手一遍遍的在衣襟里摸,云水知道他是在找那个荷包,那个丢了的荷包。 可他注定是找不到的,于是他的动作就停了,然后许久都没再动弹,云水不敢打扰,哪怕他没用饭,不许点灯,他也没有反驳一个字。 事情好像终究还是往预设的方向发展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云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黑夜里贺烬模糊的轮廓:“爷,要不吃点东西吧......” 贺烬没开口,却翻了个身,背对了他。 云水知道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他心里一叹,安慰人的事他不擅长,他家爷也不需要人安慰。 那就睡吧,一觉醒来,不管放不放得下,都不能再沉浸在情绪里了,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可话虽然这么说,这一宿却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眠。 第800章 付悉看着沙盘,不停推演;青藤提笔苦思,写写停停;阮小梨又点了一盏油灯,拿起了针线...... 但天亮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温暖的朝晖。 阮小梨低头看了眼手里绣的有些潦草的虎头,扯着嘴角苦笑了一声:“四年不动,都生疏了......” 可仍旧舍不得扔。 外头响起号角声,是催促众人起床集合了,付悉给了阮小梨特权,允许她不去,但她从始至终都只缺席了昨天一次。 她打起精神来,可低头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肿的很厉害,她抬手碰了碰,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应该会有不少人问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 她打了冷水来,春寒料峭,这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冰的人直哆嗦,可她还是将帕子丢了进去,拧干后借着那股渗人的凉意敷在了眼睛上。 她被凉的浑身一抖,眼前也有些花,水盆里倒映的她的影子慢慢就变了样子,成了一张熟悉的俊逸的男人的脸...... 她动作微微一顿,沉默很久才将帕子重新丢回盆里去,搅乱的水面,也搅没了那张脸。 她再次拧干了冰凉的帕子,然后敷在了脸上,心里默默鞭策自己,要振作,明明答应了贺烬要好好的,你若是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呢? 一定要好好的......至少看起来是好好的。 外头传来脚步声,急促而凌乱,是赶着去校场集合的士兵们,阮小梨深吸一口气,没再耽搁,匆匆漱了口就撩开帐帘出去了,却一抬眼就看见青藤站在不远处。 他大约一直在看这边,等阮小梨出来的时候,他眼睛立刻就亮了一下:“小梨。” 他含笑走过来:“你好些了吗?” 他目光落在阮小梨脸上,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她肿起来的眼睛,相识那么久,他从没见阮小梨掉过眼泪。 “你......”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碰一下,对方却后退了一步,他眼神一暗,慢慢将手放了回去:“这是怎么了?” 阮小梨身上已经看不出昨天晚上的消沉了,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什么,想起来付将军的钱袋子快坏了,就想给她再做一个,熬得有点晚,走了困,没想到一起来眼睛就肿了。” 青藤眼神有些复杂,明知道阮小梨在说谎,他还是只能附和:“熬夜眼睛是会肿的,以后别这样了。” 阮小梨大约察觉到了他的体贴,抬眼看过来,神情很认真:“殿下,谢谢你。” 青藤摇头,他不想阮小梨和他这么客气,那会让他觉得他们距离很远。 可阮小梨似乎只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心里一叹,可随即就想起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昨天阮小梨说,要和他成亲,虽然只是假的,可他心里仍旧高兴。 “你之前说假成亲的事,我列了个单子,都是需要准备的,你有空就看一眼......” “殿下,”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点愧疚来,青藤心里涌上来一股不详的预感,可阮小梨并没有因此就住口,她仍旧说了下去,“抱歉,我思来想去,还是很不妥当,所以不用了。” 阮小梨朝他作揖:“这是我的错,我和你赔罪,真的对不起。” 青藤连忙抬手扶住她,脑子里却有些乱,不用了吗? 怎么就不用了呢? 他其实还以为,可以假戏真做...... 第801章 他语气不自觉急切起来:“你在顾虑什么?是我的身份吗?没关系的,皇兄不会在意这些......他巴不得我娶个没有背景的妻子。” 阮小梨却一时没能说话。 昨天付悉那句话,的确给她提了个醒,想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最快的方式无非就是移情别恋。 当初她离开凉京城的时候,长公主也用过这种法子,让她写过那种信,眼下如果要继续用这种方法,好让贺烬彻底放弃,那青藤就是不二人选。 她甚至不需要费心思去解释什么,只要青藤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虽然难堪,虽然知道会给他带去麻烦,可阮小梨还是去了,她找到了青藤,说想请他帮个忙。 青藤答应的很痛快,他甚至没问要做什么,就连阮小梨提出那么过分的请求的时候,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答应了下来。 阮小梨对他充满了感激,只是在面对贺烬的时候,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殿下。” 她犹豫许久,还是只能继续道歉:“我不是顾虑这些,是有些话已经说清楚了,不需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她心里有愧:“我欠殿下一个人情,以后你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去做,上刀山下火海都成。” 青藤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就是没有一点余地了。 更让人难堪的事阮小梨那句话,欠他一个人情......真的要算的这么清楚吗? 他叹了口气,却还是笑了起来:“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要你以身相许了。” 阮小梨一怔,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殿下别说笑了,集合的时辰到了,我先走了。” 青藤点点头:“去吧,小心......” 阮小梨转身跑走了,跑着还朝他挥了挥手。 他青藤苦笑了一声,还是将那句话说完了:“小心点,别弄伤了自己......” 可惜对方跑的太远,根本听不见。 青藤又叹了口气,他从腰带里抽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单子,昨天他一宿没睡,冥思苦想写出来的,打开一看,开头第一个就是凤冠霞帔。 虽然是假的成婚,可他其实是想当成真的来办的,但阮小梨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盯着那名单看了好几眼,才慢慢叠起来,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 他很失望,心情也沉闷,可并不算意外,昨天在营帐里看见反应那么奇怪的阮小梨的时候,他就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预感,他才彻夜不眠写了这样一个单子。 没想到,终究是没赶上。 只是......在这偌大的军营里,能有什么人会让阮小梨失态至此呢? 他心里有了疑问,凝神细细思索,可也只隐约听说阮小梨好像遇见了一个故人。 可故人这两个字......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心脏剧烈一跳,应该不会是贺烬吧,他在凉京脱不开身才对...... 只是想起这位表哥,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从知道阮小梨活着到现在,他从没想过给凉京送个信过去,明明当初去侯府祭奠的时候,看见的他那么痛苦,可还是不想告诉他。 一面是私心,一面是阮小梨说过不会再回凉京和侯府。 既然如此,那他这也不算横刀夺爱吧...... 他心里终究有些不安宁,索性就抬脚朝着阮小梨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802章 昌越两国虽然都驻扎在这里,但因为之前越国大将军司徒云霸来挑衅过,还被付悉狠狠教训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丢了,就算是友邦,越国面子上也仍旧挂不住。 所以两边的营地,虽然紧挨着,却也泾渭分明,而操练这种事,大家更是有志一同的分开了,平日里有什么事情,也都是下面的将军来往通信,司徒云霸再没来过一次。 如此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只是他这个主帅天天往大昌的营地里跑,明里暗里被司徒云霸嘲讽了不少回。 他懒得和对方计较,也是担心对方在付悉这里栽了个大跟头,如果再被自己挤兑,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校场出现在不远处,青藤放轻了脚步,不远不近的靠在栏杆上往里看,阮小梨穿着盔甲,正站在一群男人里挥舞兵器,这情形他其实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几乎每天早上过来的时候,都是这幅画面,可心里仍旧有点不适应。 他仍旧记得当初见阮小梨的第一面,她穿着粉色的衣裳,自雪白的梅林里走过,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看见了一副桃落雪间的绝美风景。 于是那画面便印在了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可现在,记忆里那朵如桃花似的人影,却和眼前这带着杀气和英气的女人有些无法重合。 但心里,好像还是喜欢的。 青藤有些无奈,略显苦涩的笑了。 身后有人走过来,夹着粗重喘气声和细碎的抱怨,他回头看过去,就见几个寻常打扮的男人正抬着热水往校场去。 他有些诧异,军营里怎么会有寻常百姓? “你们都是什么人?” 那人穿着一身皮袄,见他问话笑的很殷勤:“回将军的话,小人是肃州的皮货贩子。” 另一人也跟着开口:“小人是茶商。” 果然是寻常人,那这是在干什么? 他眉头皱了皱,正要再问,冯不印就走了过来,他显然刚才也在校场,身上都是汗,衣裳也有些凌乱:“这不是在打仗吗,不少来往的商户都会被姜国人截杀,付悉就下了令,允许他们用烟花求救,最近每天都得带几个回来,又不肯走,也不能让他们白吃饭啊,就干点活......” 他目光扫过几个人,面露嫌弃:“这桶有多重?平常都是一个人拎的,你们竟然两个人,还这么慢,老子都渴死了。” 两人见他凶神恶煞的,还少了只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和善人,顿时畏惧起来,连连点头哈腰:“对不住将军,这就加快速度,您见谅,见谅。” 冯不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吧。” 说着话他看了眼校场,见阮小梨还在练,就远远喊了她一嗓子:“人殿下都来看你了,你还练什么练?快过来。” 阮小梨动作停了,可其他人的动作也停了,都齐刷刷看了过来,阮小梨脸色有些发青,随手一扔将长枪丢回兵器架子上,大踏步朝着他走过来:“你喊什么?” 冯不印有些无辜:“昨天不就是这么商量的吗?我喊这么大声不是给你造势吗?” 阮小梨心情沉下去:“不用了,我们说清楚了,以后都不需要用这种法子了。” 冯不印一呆:“说清楚了?怎么说清楚的,他对你......真放弃了?”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阮小梨不想和他谈这个话题,再说贺烬在这里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少,如果说多了,就算不提他的名字,也会让人察觉到异样,而青藤又素来细心。 她摇摇头:“你不用知道。” 眼见冯不印还要追问,她连忙岔开了话题:“这是带回来的商户?来帮忙的?” 冯不印啧了一声:“他们哪有这么自觉,我让人去喊得,闲着也是闲着,干点杂活,就当是抵饭钱。” 抵饭钱?如果这些人都在干活,那贺烬...... 第803章 阮小梨猛地朝冯不印看过去,一句贺烬也去做了吗就在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她不能暴露贺烬的消息。 她不是信不过青藤......好吧,多少是有那么点,毕竟昌越交情再好,也是两个国家,有些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可贺烬的消息不问心里又放不下,他还咳的那么厉害,身上又担着不知道什么重要的差事,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 她一把揪住冯不印的衣襟,这么拽着他往远处走去。 青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阮小梨没有在意。 冯不印反而看见了,他咧了咧嘴:“哎,那青藤殿下可看着呢,你这么凶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人吓跑了......手松一点,这么多人都在,看见咱们拉拉扯扯的,可说不清楚了啊......” 阮小梨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将他往前一拽,脸上丝毫没有被取笑的窘迫:“贺烬呢?” 冯不印一顿,轻轻啧了一声:“这么火急火燎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别说废话,他在哪儿?你明知道他的身份,还让他做这种粗活?他身上还有伤病......” “行行行......” 冯不印举手投降:“就搬搬抬抬的那点活,能有多累?他就算娇贵也是个男人,连这点都干不了?” 阮小梨没再说话,但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然后越来越锋利。 这幅样子可真是罕见,可见是真的生气了,冯不印忍不住笑了:“他这还是你的逆鳞啊?一下都不能碰?” 阮小梨没有回答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见他不肯说转身就走,冯不印一把拉住她:“行了,至于么?他没做别的,是付悉找他有事,我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把商户们都拉出来干活的,对外就说他去给付悉打扫营帐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刚才误会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来:“原来是这样,刚才对不住了啊。” 这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冯不印抬手想弹她脑门,却被她轻轻一侧头躲了过去,他心里有些失望,但也说不上多在意,只是嘴不闲着:“现在想起来赔罪了?晚了,阮小梨你心偏的都没边了,我好歹也是救过你的人,在你心里还有没有点地位了?” “有有有......” 阮小梨的敷衍溢于言表,冯不印忍不住咬牙,这小妮子,见了贺烬活像是变了个人,他挥挥手:“行行行,你赶紧去吧,看着怪糟心的......不过他今天没干活,明天可说不准了,说起来咱们营地里的马桶也该刷了......” 阮小梨眼睛眯起来:“你说什么?” 冯不印心里一哆嗦,他倒不是怕阮小梨,但她现在这样子真是像极了付悉......靠,那种母老虎一个就行了,这要是再教出来一个...... 他琢磨着以后得让阮小梨离付悉远一点。 但眼下还是怂了:“闹着玩的,军营里只有茅坑,哪有马桶啊,想刷也刷不了。” 这还像是句人话,阮小梨没再和他计较,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贺烬真的是在付悉的营帐里吧? 万一谁再不长眼把他喊去干活...... 她犹豫了一下,脚下还是变了方向,她不是去偷看的,只是不想让无关人等去打扰贺烬。 再说只要她不露面,应该就不会造成任何误会。 她握紧了拳,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小心,要谨慎,可不等走到付悉营帐门口,她脚步就顿住了,刚才脑海里闪过无数遍的身影,现在竟然就站在不远处。 只是那人背对着自己,正远远地看着一个营帐发呆。 阮小梨认得那个营帐,那是她住的地方。 贺烬是来看她的吗? 第804章 不不不,贺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昨天既然说好了,那他就不会再来看自己,为了掩人耳目,就算路上遇见也会装作不认识的,所以出现在这里可能只是个意外。 可他为什么站着不走? 她心里一颤,不自觉张了张嘴:“贺......” 她忽的又闭上了,不能喊贺烬的名字,会暴露他的身份,可不喊贺烬又该怎么喊?她说分开说的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那个......”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小的只能自己听见,冯不印从后头追过来,见她木头似的戳着,顺着目光往前一扫,这才看见贺烬。 他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哎,你在这干什么呢?” 贺烬被这声音惊动,侧头看过来,阮小梨则被吓了一跳,既有些惊吓又有些喜悦,还很想打人。 但这些都压不住心里的忐忑,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下意识抬手拍打着,尘土腾腾的升起来,扑了冯不印一脸,他不自觉提高了音调:“呸呸呸......阮小梨!” 阮小梨没听见,还在一下一下的拍。 冯不印垂眼看着她,见她身体绷得很紧,显然是在强撑着冷静,眼底闪过叹息。 但同情不妨碍他嘴欠:“别拍了,昨天就是这一身,刚才还沾了一身的土和汗,再拍也就这样。” 阮小梨动作一顿,一瞬间很想刨个坑把冯不印埋了。 可他这一打岔,刚才的慌乱就退了下去,贺烬的目光就变得清晰且有存在感起来。 阮小梨极短的犹豫了一下,就抬头朝对方看了过去,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见了对方清冷淡漠的眼睛,心脏跟着一揪。 贺烬说,分开后,就不会再对她好了,那句话是真的。 他出现在这里,果然是个意外。 她握紧了拳,抬脚一步步朝着对方走过去:“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贺烬沉默很久才轻轻开口:“一个求救的商户罢了......” 他袖中的手慢慢握了起来,可声音却越发清淡,遮掩住了所有情绪,任谁都听不出来他和阮小梨是旧相识,甚至就在昨晚,他们还紧紧抱在了一起:“我迷路了。” 迷路了吗? 阮小梨应了一声,按捺很久才抬头看了一眼,却不等看清楚贺烬的脸,眼前的人就变了。 是冯不印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声音压得很低:“不是说分开了吗?你刚才那眼神......” 阮小梨微微一顿,她还以为自己克制的很好,可好像还不够,与她相比,贺烬就做的很完美。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口气,脑海里一遍遍闪过贺烬刚才那双眼睛,那么陌生,那么冷淡,比当初他们关系最糟糕的时候,还要戳人心窝子。 可,这样也好,这样就很好。 她缓缓吐了口气,声音慢慢冷静了下来:“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冯不印对她毫无信任:“你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 但这句话阮小梨没说,她只是慢慢握紧了拳,慢慢朝贺烬走过去:“你要去哪里?我给你带路。” 第805章 贺烬张了张嘴,却是咳了出来,他侧开头,抬手捂住了胸口,虽然咳声并不剧烈,可他手背上的青筋还是一点点凸了起来。 可见是痛苦的。 阮小梨抬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指甲慢慢抠进了手心里,却一声没吭,连问都没问一句。 冯不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神沉下去,他想起阮小梨刚才那句以后不会了,竟然还真是不会了。 可...... 阮小梨在抖。 他心里叹了一声,抬脚上前,轻轻拍了拍贺烬的后背:“要不要紧啊?我们这里的军医医术挺好的,回头我找他来给你看看吧?” 贺烬摇了摇头,他咳了好一会儿,现在气息有些不平稳,但仍旧拒绝了冯不印的好意,还退开一步避免了两人的接触:“不必,不是什么大毛病。” 冯不印还想再问两句,又觉得有些腻歪,贺烬这么大的人了,不可能照顾不好自己,他上赶着没什么必要。 再说,这人也没看出来多难受,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他身份那么尊贵,也不会少媳妇。 他便退了回去:“那行,要是缺什么东西就来找我......” “多谢。” 贺烬从怀里摸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看向阮小梨,两人仿佛商量好了一样,哪怕再次对视了,可眼神却都陌生的让人心凉。 “我要去付将军的营帐,说是那边要清扫。” 阮小梨垂下眼睛:“好,我送你过去。” 贺烬又咳了一声:“多谢。” 两人隔着一丈远,一前一后往付悉的营帐方向走去,冯不印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可没走两步,他就瞧见地面正滴滴答答的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他微微一顿,又仔细看了两眼,才瞧出来那是血。 顺着血迹往前看,是从贺烬袖子里滴下来的。 他一愣,这人...... 他眼前忽的又浮现出那次见到贺烬时,他站在一树梨花下,落白纷纷扬扬,却只衬出一身寂寥来,虽然一向嘴欠成性,可这次却难得闭了嘴。 这两个人呐...... 冯不印觉得他们有些可笑。 他就真的笑了一声,可笑完了也没再说话,脸色反而沉凝了下来,三个人便沉默的往前走。 张云虎操练完走过来,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原本想凑过来说几句话,可不等靠近,就被这有些沉凝的气氛惊到了。 他远远地停在了两丈之外,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冯不印抬眼看过去:“别胡扯啊,老子是欺负女人的人吗?” 张云虎松了口气,可心里更困惑,既然没吵架,那为什么气氛这么古怪?让人完全不想凑过去啊。 他求证似的看向阮小梨:“妹子,他真没欺负你吧?” 阮小梨摇头,有些木然的脸上露出如往常一般的温和来:“没有,张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张云虎刚想说去巡营,忽然想起来昨天那两个阮小梨没能见到的人,他总觉得对方是从来凉京来的,这时候一想起来,就想再劝阮小梨去见见。 他一拍脑门:“就是那......” 话刚开了个头他就又闭了嘴,因为阮小梨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嘴一咧:“这不还是见了吗?你果然就是嘴硬,还说不去......小兄弟,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凉京来的?我们阮校尉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凉京......” 第806章 “张将军,你是不是该去巡营了?” 阮小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打断了张云虎的话,他连忙点了点头:“对对对,是得去巡营......你们这是要去哪?” 他心思简单,话题一岔开,就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反而满眼好奇的朝三人看过来。 冯不印指了指贺烬:“之前不是提过吗,这群商户要跟着咱们派往银环城的队伍去越国,现在赖在军营里不肯走,总不能让他们吃白饭,我找点活给他们干。” 张云虎点点头,他想起那个皮货老板来:“这里头有些人还真是挺讨厌,你给这位小兄弟找点轻省的活,别看他年轻,身体可不太好,来的路上,我总觉他咳着咳着,就会一口气上不来......” 阮小梨的脸色刷的沉了下去,虽然她忍着没有开口,可气氛还是有些冷,张云虎不自觉住了嘴,他没联想到是阮小梨的缘故,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汗毛直竖。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仰着头去看天:“你们说这是不是快要变天了?” 冯不印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是是是,赶紧走吧。” 虽然是好心,但刚才那话确实不太好听。 但张云虎没意识到,还在好奇之前的问题:“你给他找了什么活啊?他们这一队里有个镖头,我挺喜欢的,他好像和这小兄弟有些交情,你多照顾照顾。” 冯不印点点头,目光却看向了阮小梨,敢不照顾吗? 这贺侯要是在他手里吃点苦,阮小梨还不得和他拼命? “赶紧走吧,我找的最轻快的差事,让他给付悉去收拾营帐,够给面子了吧?” 张云虎点点头:“这个好......” 他看了眼旁边的营帐,随即一顿:“这不就是将军的营帐吗?都走过了,怎么还走?” 冯不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走过了,可两个人都不停下,他还能去做这种讨人嫌事儿? 他一向知道自己没有眼力见,但今天才知道,张云虎才是真的虎。 他一勾张云虎的脖子:“走走走,别叽歪了,我和你一起去巡营。” 张云虎还想让贺烬劝劝褚老大来从军,但话不等出口,就被冯不印半拖半拽的拉走了。 “张将军。” 那年轻人忽然开口了,他连忙停下了脚步:“啊?” 几个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贺烬微微扯着嘴角笑了:“多谢将军照顾,虽然这咳嗽看着厉害,其实并不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张云虎一呆,他虽然说了之前那样的话,但心里其实也不是很在意的,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解释。 但不等他将这话说出来,冯不印就发了力,硬生生将他拖走了。 付悉营帐门口,只剩了两个人。 阮小梨指尖越发用力,掌心的皮肉因为这些年一直拿着武器的原因,已经算不得娇嫩,可仍旧一点点被指甲抠破了。 她抬眼看着贺烬,刚才他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吗? 可她不敢问,只好轻轻吸了口气:“进去吧。” 贺烬也抬眼看过来,他眼底照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掌心那些陈年旧伤里露出来的血色,一点点浓郁了起来。 “谢将军带路。” “不必......不必客气。” 阮小梨说着话,心里告诉自己,该转身离开,可双脚却牢牢的钉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贺烬先转了身,如同那天决定分开时,他先松开了阮小梨的手一样。 阮小梨看着他的身影自眼前消失,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807章 阮小梨想让自己忙起来,却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哪个将军闲着,能和她练一练,自己去操练不是不行,但会走神,这种事情她没办法控制。 索性她当初跟着刘太宁学了点皮毛医术,可以去军医那里帮帮忙,顺便问问有没有根治咳嗽的法子。 总这么下去,不行啊。 她轻轻吐了口气,抬脚往前走,但刚到地方就听见一阵哭嚎声,她脚步微微一顿,抬眼循声看过去,就见云水被两个士兵拉着,他正在挣扎,伸长了腿还想攻击,但看得出来,他克制着没有将一身本事露出来。 故而虽然看着凶悍,却还是被压制住了。 而那哭嚎声,就离着云水不远。 她瞧了一眼,虽然对方已经鼻青脸肿,可她仍旧认出来了,她之前见过他们,就在遇见贺烬的那一天。 张云虎说他带了一批大昌的商户过来,她撩开营帐进去的时候,说话的就是这两人其中一个。 对方现在正躲在其他士兵身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仗着年轻就打人啊,在是在军营里你都敢动手啊,这是不把将军们放在眼里啊!” 云水狠狠啐了一口:“老王八,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打你?!” “你闭嘴,打人你还有理了?再怎么着他们也比你年纪大,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不知道尊老?” 说话的是程顺,他虽然情急之下也爱骂人,但对长辈向来很客气,也看不惯旁人欺负老弱。 所以虽然事情起因还没弄明白,他却已经对云水有了厌恶。 云水显然听出来了,气的越发厉害:“尊老?他们两个也配?缺德玩意,你再敢到处说我东家的坏话,我早晚弄死你们!” 这话说得皮货老板和茶商都是一抖,程顺的脸色却瞬间黑了。 “你很嚣张啊,怎么着,觉得自己打了两个老人,就很厉害了是吧?看来得让军棍教教你做人。” 云水脸色铁青:“你......” 皮货老板听见这话,心里一喜,刚才他被云水揍得那几拳,心里是真的有些怕了,这小子的拳头是真的疼,而且狠,像是真的要打死他一样。 明明他就是说了几句实话,那姓赵的,看着就是不长命的样子,胆小怕事还喜欢胡说八道,他把人撵出去也是为了大家好。 可这小子,却混不吝,根本不分是非黑白,上来就揍他。 他抬手摸了摸肿起来的眼睛,眼底闪过一道寒光,随即哭嚎声就大了起来:“将军,将军救命啊,这后生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啊,先前我们遇见姜国人,他们主仆两人留下我们一个车队的人当诱饵,不管别人的死活自己就跑,事情他们都做了,还不让我们说,我一提他就要杀人啊......” 他朝程顺磕头:“求将军救救我们啊。” 茶商也跟着磕头,哭的一个比一个惨。 程顺连忙将人扶起来:“别这样,你们放心,咱们军营里不会纵容这样的恶徒。” 两人激动的直道谢,程顺摆摆手,皱眉看向云水:“你小子,既然进了这营地,就得守这营地的规矩,禁止寻衅滋事,违者二十军棍,我按规矩办事,你服不服?” 云水往地上啐了一口,脸上露出冷笑来:“要打就打,我要是吭一声就是乌龟王八蛋,但他们两个......” 他垂眼看过去,眼底竟全是狠厉:“别让我逮到机会,见一次我打一次,咱们就看看,谁命硬。” 两人被他的话唬的浑身一抖,看都不敢看他。 第808章 程顺的脸色却彻底黑了下去:“这种时候你还敢耍横?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我告诉你,你这种不服管教的,我见多了,早晚收拾的你哭爹喊娘,给我拖下去。” 他又瞪了两人一眼,虽然明知道这军棍不好挨,他眼底却毫无畏惧,也丝毫没有要提起付悉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那两个人,眼底的杀意一点点浓烈起来。 程顺皱眉,这小子,竟然这么狠? 不行,不能纵容。 “不知悔改,罪加一等,四十棍,打完给我关起来,别让他出来闹事。” 军正应了一声,拖着云水就走。 云水却只像是没听见程顺的话,仍旧盯着那两个人,心里有一点点后悔,他刚才不该手下留情的,如果那两拳打到咽喉上,事情早就解决了。 可是,晚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拖着他的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一顿,抬头一看,才看见是阮小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目光微微一闪:“夫......阮校尉。” 阮小梨垂眼打量着他,见他没有受伤,这才开口:“松开他。” 军正对视一眼:“程将军说......” “松开。” 阮小梨没什么情绪的重复了一遍,军正这次没再犹豫,很快松开了手。 云水站稳了脚,低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不远处的程顺和皮货老板都看见她将人放了,程顺抬脚走过来,还以为她是心软了:“妮子,这事你别插手,这小子太狠了,不好好教,以后要走歪路的。” 皮货老板连忙凑过来,将自己凄惨的脸露给阮小梨看:“将军,求你给我们做主啊......” 阮小梨垂眼看着他们,话却是问的程顺:“敢问程将军,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程顺粗重的喘了口气:“还能是发生了什么?这小兔崽子欺负人,你看看,这俩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打成这样,像话吗?” 阮小梨点点头:“说得对......” 程顺一叉腰:“就是嘛,所以我罚他......” “那他为什么要打人?” 阮小梨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程顺一噎,倒是也没计较,只是顿了顿,因为这事他没问,但很快他就看向皮货老板:“你们说说,他为什么打人?” 说起这个,皮货老板顿时有了底气:“就因为我们说了几句实话,他那个病秧子东家,得的是死病,肺痨会传染的,他自己活不了多久,还要拖累我们,将军,当初一进军营的时候我们就告诉那位叫张云虎的将军了,可他不信,这小子还不让我们说......将军啊,他们没按好心啊,说不定是姜国人派来的细作。” 程顺听得脸色大变:“你说肺痨?真的?” 皮货老板信誓旦旦的拍胸口:“绝对是真的!” 阮小梨手骤然一紧,死病?活不久? 第809章 云水眼睛又红了:“你他么还敢胡说!” 他冲过去又要打人,这次士兵没防备,没能拉住人,程顺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抱住了。 他呵斥一句:“你再不住手,信不信我再给你加刑!” 云水呼哧呼哧只喘粗气,听起来像是野兽,程顺一时也有些心惊,这年轻人,性子实在是太野了。 他连忙喊了几个士兵过来将人制住,然后看向阮小梨:“你也看见了,这小子不管不行,你看着他受刑,我得去找找他那个东家,得了这种病还到处乱跑,我找到他非得......” “程将军。”阮小梨声音沉下去,她看着程顺,声音冷的人心里发颤,程顺原本还十分急切的心,被这一声喊得突兀地冷静了下来。 他茫然的看过来:“怎,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阮小梨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却不太敢反驳,他顿住脚,没有再动弹。 阮小梨却笑了一声,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到底还是不一样:“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说了你就信了,证据呢?” 程顺一噎,证据...... “这两人看着这么可怜,应该不会撒谎吧?” “不会吗?” 阮小梨轻轻问了一句,在皮货老板面前蹲下来,她语气轻缓:“我问你,你要说实话,你刚才说,谁得了死病?谁活不长了?” 皮货老板下意识放松下来:“就是那小子的东家,姓赵,好像叫什么赵甘棠......” 甘棠,棠梨。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 原来他现在的名字,叫甘棠。 阮小梨心口轻轻一颤,她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会一点点医术?” 皮货老板有些茫然:“什么?” “就是......能通过你的脉搏,判断你是不是在撒谎。” 原来是这样,皮货老板倒是不慌,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就是来吓唬人的,他抬起手来:“将军,您......” 阮小梨却没去摸他的脉,反而将手轻轻搭在了他脖子上:“还是这里吧,这里的脉更清楚。” 皮货老板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这脖子被人掐住的感觉,多少有些让人心慌。 好在这是个女人,不敢干什么。 他谄媚一笑:“是是是,您问,小人说的都是实话。” 阮小梨轻轻闭了闭眼:“还是那句话,你说,谁得了死病,谁活不久了?” 皮货老板张了张嘴:“就是那个赵......” 剩下的两个字还没等说出来,咽喉就骤然一紧,刚才只是轻轻搭在他颈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了他的脖子,正一点点用力,越来越用力...... 他喘不上气来了,下意识喊了一声,可很快那喊声就被因为咽喉被掐住而没办法再发出来,他惊恐起来,抬手去掰扯。 可对方明明是个女人,却抓的很紧,很稳,哪怕他挣扎的很厉害,对方也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他脸色紫胀起来,窒息的感觉让他痛苦不已,连控制身体都有些做不到,他察觉到身下涌出来一股热流,可眼下却顾不上羞耻。 他挣扎着朝程顺看过去:“救,救......” 程顺察觉到不对:“小梨?” 第810章 阮小梨的手没松,仍旧掐着皮货老板的脖子,侧头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却平静的不可思议:“怎么了?” 程顺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那个,他,他......” 他快让你掐死了。 阮小梨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再次落在皮货老板身上:“想好了吗?谁得了死病?谁活不久了?好好回答我。” 她终于松了手,皮货老板被濒死的恐惧折磨的痛哭流涕,比起刚才的哀嚎真心实意的多。 他惊恐的往后缩了缩,看阮小梨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恶鬼,这个女人刚才是想杀了他,她真的想杀了他! 阮小梨微微一笑,眼神十分平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皮货老板捂着脖子上青紫的手印,浑身都在哆嗦:“没有,没有人,是我胡说八道,我们路上起了点冲突,我,我看他不顺眼......” 阮小梨恍然:“原来如此啊。” 她这才站起来,目光落在程顺身上:“程将军,你刚才说,寻衅滋事,依军规该如何?” 程顺被她这么看着,莫名头皮发麻,话却没含糊:“二十军棍。” 阮小梨便看向军正:“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军正连忙上前,将皮货老板和茶商拖了下去,两人刚才都被阮小梨吓到了,被拖着走出几丈远才哭喊着求饶。 程顺心里不忍:“小梨,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你看......” “咒人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呢?” 这话说得锋利而刻薄,一瞬间就将程顺噎住了,他愣了愣,看着阮小梨的目光有些变了:“你和他们是不是有些恩怨?” “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程顺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很有指责阮小梨假公济私的嫌疑,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刚才......” 他想起刚才阮小梨差点活活把那皮货老板掐死的样子来,语气不自觉弱了下去:“就是你刚才......” 阮小梨也想起来了,抬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个东西擦手,但在行伍这么多年,她已经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了。 这档口,一块素白的帕子却被递了过来,她抬眼看过去,是云水。 她沉默地接过来,擦了擦手又还给了他。 “我这摸脉的本事不太熟练,下次我注意。” 程顺显然不太相信,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你今天怎么了?有些奇怪。” 阮小梨身体一僵,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真的就是平常的样子了,她朝程顺笑了笑:“真的只是手生。” 程顺松了口气:“那就好。” 远处已经响起了两人的惨叫声,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朝她拱了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只是离开前,却忍不住看了眼云水,这小子,真是狼崽子一样,不知道那让他这么维护的东家,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越走越远,等彻底不见了影子,周围的人也散了,云水才看了阮小梨一眼:“谢夫人。” 阮小梨摇了摇头:“别这么喊我了,会暴露他的身份的,再说......我们已经分开了,他说以后会娶妻生子......这称呼,你以后要喊别人了。” 云水张了张嘴,很想说不会的,他们家爷来之前已经预想到了所有结果,可还是选好了嗣子,他不会娶亲的,不管他答应了你什么,都是骗你的。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白白让人难过罢了。 第811章 阮小梨在军医这边忙到晚上,天色彻底黑了才往回走。 她不知道贺烬有没有回去,但今晚没有月亮,星辰也是暗淡的,就算他没有回去,他们刚好在路上遇见了,也应该认不出来。 可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绕路,只是走着走着,付悉的营帐就出现在了眼前,她脚步一顿,心里有些懊恼,怎么还是走到这里来了呢。 里头还点着灯,将一个坐在桌案后头的人影映射在了营帐上,阮小梨不自觉看了一眼,只是单看这影子,其实分不清谁是谁,但毕竟这么晚了,还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是付悉。 她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 “将军......” 她话音一顿,桌案后头的人抬起头来,是贺烬。 这么晚了,竟然还没有回去。 她放下了帐帘,避免有人从外头经过的时候看见贺烬的脸,可身体却僵在了门口,没进去,也没出来。 贺烬轻轻翻了下了手里的册子,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却谁都没开口。 不在人前,其实可以稍微放纵一下,但放纵这东西会上瘾,会让人逐渐丧失自控力。 阮小梨明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贺烬却大概是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因为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他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去看手里的册子。 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他都没再表露出对阮小梨的熟悉和思念来,果然是半分都没有拖泥带水。 其实,合该如此的,藕断丝连,只会徒增麻烦。 阮小梨眼睛垂了下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其实在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就知道会这样的。 只是...... 外头响起脚步声,付悉撩开帐帘走了进来,也打断了阮小梨的思绪,她抬头看过去,嗓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将军。” 付悉看见她在,脸上也没有意外:“坐下说话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 她又看了眼贺烬,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看了过来,但这个角度,她有些分不清对方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付悉,但她仍旧转了身。 她不能每次都逼着贺烬先走。 付悉却喊住了她:“小梨,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阮小梨动作顿住,她不知道付悉是真的有话要说,还是知道她舍不得走,所以给了她一个留下的理由。 但现在,她的确没有借口离开了。 她朝着付悉走过去,没敢再看贺烬,心里却不自觉在盘算,离着贺烬又近了多少。 付悉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轻轻叹了一声,然后朝贺烬走了过去:“这些里头,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贺烬应了一声,长久的咳嗽,已经让他的声音产生了变化,什么时候听,都带着沙哑的味道:“有,多谢将军,若不是这些东西,我怕是还要多费很多时间。” “不必客气,能帮的上你就好,有什么打算?” 贺烬微微沉默片刻才开口:“等将军派人往银环城去的时候,捎带上我吧,姜国攻打越国的决定,恐怕和幕后黑手有关,银环城里有用的东西,说不定比姜国还要多。” 付悉点点头,大约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答应的很痛快,很快又问他:“你可有安排人手?银环城被姜国占了三年,眼下里头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最好先派几个人进去摸清楚情况。” “已经派人进去了,有件事要嘱咐将军......”他目光微微一颤,仿佛是要从付悉身上移开,往旁人身上看一看,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沉凝,“从我进银环城开始,就请将军当做没见过我,不管听说了什么,或是知道我遭遇了什么,请你都不要理会。” 这话透着股不详的气息,阮小梨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她不自觉朝贺烬看了过去,银环城......很危险吗? 付悉显然也听出了这个意思,眉头拧了起来:“且不急现在说这个,你既有了想法,就好好梳理一番,回头我们仔细商议。” 贺烬张了张嘴,似乎要拒绝,付悉抬手阻止了他:“我不会插手,但能为你做得,我还是希望做到。” 贺烬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沉默着没再开口。 第812章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会不定时带新的消息回来,你随时可以来看。” 贺烬起身,朝付悉行了一礼,大概是有很多感谢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反而不知道说哪一句,所以最后,他还是简单的又说了一句多谢,然后便转身,朝门外走了。 阮小梨不自觉跟着往前一步,然后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继续跟上去的冲动,将双脚死死钉在了地上,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看着贺烬的背影。 她看见他明明已经抬手抓住了帐帘,却迟迟没有抬脚迈出去。 她心脏微微提起来,下意识以为,他会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然而,他没有,他就那么撩开帐子,抬脚走了。 阮小梨的心又空了下去,却迟迟没办法收回目光,贺烬...... 付悉耐心的等着她平复心情,并没有出声催促,直到阮小梨想起来她之前说过有话要和自己说。 她歉疚的低下头:“抱歉啊将军,您找我有事?” 付悉点点头,她眼底难得露出几分犹豫来,看的阮小梨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我今天罚了人的事?” 付悉叹了口气:“军医去给人看伤的时候发现了脖子上的手印,说你动用了私刑。” 她神情越发纠结,动用私刑在付家军里是决不允许的,可阮小梨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做这种事的人。 “将军不用为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笑了笑,在付悉身边蹲下来:“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个。” 付悉垂眼看她:“知道会挨罚,还要那么做?”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忍不住。” 其实当时她的脑袋里是空的,只记得那人说了很多很多恶毒的话,全是冲着贺烬去的。 她想,杀了那个人。 但还是忍住了。 她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付悉:“将军罚我吧。” 付悉眉头皱起来,显然在思考,阮小梨没有打扰她,目光落在桌案上,上面放着的册子,刚才贺烬摸过。 她心漏跳了一下,犹豫了一瞬,还是做贼似的拿了起来,来来回回细细的摩挲。 “小梨?” 阮小梨一抖,连忙将册子丢了回去:“在。” 付悉仿佛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你可以拿回去,明天早上再还回来就好。” 阮小梨脸红了一下,那句不用就在嘴边,可转了几个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谢将军。” 她抓起那本册子塞进了胸口的衣襟里,不自觉拍了拍。 付悉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微微一笑:“罚你两个月的奉银,再去洗三天衣裳。” 阮小梨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轻了?” “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回去睡吧。” “嗯。” 她捂着胸口出了门,仿佛怀里揣着个很重要的宝贝。 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才从杂物后头走出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阮小梨离开的方向,克制住了嘴边的咳嗽,抬脚一步步远去。 第813章 阮小梨难得睡了个好觉,虽然仍旧是睡得晚醒的早,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 没有做噩梦,真是太好了。 她侧头看了眼放在枕头上的册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有点疼,她打了清水,探头在水盆里一照,右脸有一条长长的压痕,活像是毁了容。 她有些无奈的揉了揉:“早知道会这样,昨天就不把那册子贴在脸上了。” 放胸口其实也挺好的。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拿冷水敷了敷脸,见那印子一时半刻下不去也没再管,只要不让贺烬看见就行了。 只是那册子,有点舍不得还回去。 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按捺下那点小心思,拿着册子出门去找付悉,对方一向醒得早,虽然起床的号角没响,但阮小梨笃定她已经在忙了。 等她过去的时候,付悉的营帐帘子果然撩起来挂在了一旁,通过略有些低矮的门洞看进去,就见她正坐在桌案后头低头看什么东西,果然开始忙了。 “将......” 冯不印从不远处径直进了付悉的营帐,阮小梨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脚步也停了下来,如果这两人有事要谈,她可以等一等。 冯不印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们家那老爷子,能不能不要给我写信了?还得回,老子最烦写字。” “那也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多点耐心......” “可别,我都说了,我和你们付家没关系......再说你这亲女儿在这,他不给你写给我写干什么?你们家这么缺男的?” 付悉大约是被这句话噎住了,有一会儿没说话,阮小梨听得直皱眉,她抬脚走了进去:“冯不印,你嘴能不能闭上?” 冯不印侧头看过来,原本有些烦躁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起这么早?” 阮小梨不喜欢他这两幅面孔,心里也替付悉委屈,但也知道付悉不会计较这些,她的心思在战场,在朝堂,在大昌,不会在意这些小恩怨。 她将册子放在桌案上:“将军,这个。” 付悉抬眼看过来,不管是脸上还是眼底,果然都没有什么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看见阮小梨的时候,还是轻轻扯了下嘴角:“晚上可以再来拿,你脸......” 她微微一顿,大概是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却带了点无奈:“去忙吧。” 阮小梨尴尬地捂住了脸,转身走了,冯不印没多久就追了上来,阮小梨不想理会他,虽然他和付悉如何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她崇拜付悉,就看不得冯不印对她那副态度。 她默默地加快了脚步,但冯不印身高腿长,还是追了上来:“你跑什么?你脸怎么回事?让谁打的?” 阮小梨假装没听见,但冯不印直接拦住了她往前的路,伸手将她的胳膊拽了下来:“和你说话呢。” “我不想和你......” 她话音一顿,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慢慢由远及近,虽然距离还没近到能看清五官,可她还是认出来了,是贺烬。 他大约是来找付悉的,衬着天还没大亮,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 “冯将军早,”他话音微微一顿,目光慢慢落在阮小梨身上,声音微不可查的哑了下去,“阮校尉早。” 阮小梨后退一步,挣脱开了冯不印的手,抬眼小心翼翼的和他对视,却嘴唇张了半天才发出声音来:“......早,付将军的营帐还没收拾完吗?” 第814章 “嗯,还要两天。” 阮小梨慢慢握紧了手:“也,也不着急。” 贺烬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慢慢收了回去,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阮小梨心里失望,但没有露出来,她只是轻轻喘了口气,嗓音有细微的颤抖:“她已经起了......你可以去了。” 贺烬说了声好,却仍旧没走,却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阮小梨只当自己有些挡路,连忙侧了侧身:“......你去吧。” 贺烬还没动,冯不印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你刚才说不想和我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阮小梨微微一顿,随即想起来刚才冯不印一直在追问她脸上的伤。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确有些狼狈,她连忙抬手捂了下侧脸,目光却落在了贺烬身上,他不走,是不是因为这个? 然而念头刚落下,贺烬就抬脚走了。 阮小梨目光一暗,猜到是自己误会了,却还是回了冯不印一句:“你不是问我这脸怎么了吗?昨天睡觉枕着书睡得,压了个印子,一会儿应该就下去了。” 冯不印面露困惑:“是这么句话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阮小梨没心思理他,很敷衍的笑了笑。 贺烬从她身边慢慢走了过去,阮小梨一直低着头,看见了他那只布满疤痕的手,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发闷。 她迟迟没动弹,耳朵却一直听着身后属于贺烬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然后消失不见,她才再次抬起脚。 冯不印追了上来:“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生气了是吧?也对,惦记了你那么久呢,一见面就被甩开了,泥人也得有气性。” 阮小梨没心思和他贫嘴,当做没听见,冯不印却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是不是后悔了?不然就去合好呗,大不了私奔。” 阮小梨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啊,他又不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么大担子说扔就扔,合适吗?” 冯不印混不吝的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我又没有过。” 阮小梨想起刚才冯不印对着付悉说的那些话,心思暂时从自己和贺烬身上抽了出来:“你要愿意,也能有啊,他有的一切,付将军都能给你......你对将军好一点不成吗?你们可是一家人。” 这句话不知道那个字眼戳中了冯不印,他脸色发黑:“她那样的还想做我长辈?这样的一家人,谁特么想要?!格老子的......”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难得的没有纠缠阮小梨,可见是真的恼怒了。 其实以往也算不得纠缠,只是嘴有些不老实,人却还算仗义,至少贺烬出现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敌意,也没有将他的消息透露出去。 阮小梨有些摸不透冯不印的想法,总觉得他嘴里说着的那点对自己的小心思,好像是在玩闹,是一时兴起,根本做不得准。 和贺烬,和青藤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刻意避讳冯不印的原因。 集合的号角声响起来,阮小梨回头远远地看了眼付悉的营帐,帐帘已经放下了,两人大概在商量贺烬去银环城的事。 还有几天,贺烬就要走了,想起他昨天说的那些话,她心里不由一沉,银环城应该的确很凶险。 她脑海里崩出来一个念头,有些冒险,还得琢磨,但眼下重要的,还是她该去操练了,然后老老实实的去洗衣服。 第815章 阮小梨去辎重处要了个大木盆,拎着往河边走到时候,迎面遇见了程顺,对方摸着胡子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像是在等她。 阮小梨脚步一顿,心里生出个猜想来,她没有回避,迎着走了过去:“程将军。” 程顺抬眼看过来,还没说话,先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将军罚你了?” 阮小梨应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盆给他看:“让我去洗衣服。” 程顺眼底闪过几分愧疚,但却没道歉:“是我让军医去说的,家有家法,军有军规,大家如果都意气用事......” 阮小梨点点头:“将军说的没错,昨天其实我也去了,只是迟了一步而已。” 程顺看起来放松了一些,但很快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这种事以后可不能做了,严刑逼供怎么行呢?” 阮小梨想起他昨天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罚云水的事情来,神情微微一顿,片刻后她笑了:“他们后来说的才是实话,不是吗?” 程顺愣住,许久后才反应过来阮小梨是在说他糊涂,话都没问清楚就给人定罪,他脸腾的红了:“你这妮子,骂人怎么还拐弯呢?” 阮小梨拎着木盆往前走:“你比我大那么多,职位也高,我也不能直接说你笨啊。” 程顺又一噎,但这事的确是他的不对:“行行行,回头我去找将军,和你一起受罚。” 这并不是阮小梨的本意:“我是想让你长点记性,世上的好人坏人,哪里分年纪呢?你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欺负人家......这不是罚不罚的事儿,你得和人家去道歉。” 程顺脸上露出不自在来:“我这把年纪了,去和他一个毛头小子道歉?你可饶了我吧,我拉不下来这个脸。” “程将军,你这叫知错不改,要是换了付将军,你去不去?” “那能一样吗?我敢对付将军喊?她十三岁就进军营,那么点大的女娃娃,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兵,开始还觉得她招人疼,后来才知道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却骑马射箭拼刀,样样都好,可惜老将军嫌她不是个儿子......” 他一边嘟哝,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阮小梨往河边走,但走着走着就停了,因为前面传来了女人的说笑声。 大昌军队里有两个女将军,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看对越国主帅的态度,他们军里绝不可能有女将,所以说笑的这些女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是越国军里的洗衣妇。 而洗衣妇还有另一个说法,叫军妓。 因为付悉的缘故,大昌军队里是没有这些人的,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让人去丰州城里的青楼里请人,报酬丰厚,愿意来的不在少数。 程顺虽然年近四十,可还没有娶妻,听见这声音顿时脸色涨的通红,有些不好意思过去了。 “那什么,我先走了。” 阮小梨看他一眼:“本来也没让你过来。” 程顺被噎了一下,但这次没再开口说什么,转身带着几分仓皇走了。 阮小梨笑了笑,这才拎着木盆去河边。 虽然程顺走的匆忙,可其实河边并不只有越国的洗衣妇,他们大昌军队的衣裳总也得洗,没有女人,就是男人,一些年幼和年长的士兵正在河边锤锤打打,只是距离那群洗衣妇有些远。 阮小梨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 汉子们看见她,纷纷朝她打招呼:“阮校尉。” 阮小梨点点头应了:“洗哪一些?” 第816章 头发花白的短腿兵士指了指岸边:“将军坐着吧,我们洗就成。” “那可不行,我是来受罚,阳奉阴违回头可不好和付将军交代。” 一群人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越国的洗衣妇,对方开始看见大昌这边是男人在洗衣服已经很惊讶了,结果好不容易来了个女人却被称为将军,就更让她们震惊。 一群女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朝这边看过来。 阮小梨若有所觉,远远地朝她们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举动哪里有趣,女人们很快又笑起来,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隔得太远,阮小梨没听清,也不在意,选了块石头坐下来,将一副丢进水里浸透,然后拎出来拿着捣衣杵一下一下的砸。 “小梨。” 青藤的声音远远响起来,阮小梨循声看过去,果然是他,虽然是在军营里,他却没穿盔甲,反倒是一身锦袍,从头到脚都透着清贵。 “殿下怎么来了?” 青藤脚步快了几分:“我在校场等你,结果人都散了,也没看见你出来,问了张将军才知道你往这边来了......怎么想起来洗衣服了?” 阮小梨有点尴尬,做错事受罚这种话说出来,多少都有点羞耻的,但她不想提,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青藤会露出心疼来。 他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哪怕重逢后,她对对方其实回避疏离多于亲近,拒绝表现的十分明显,他也没将这份好收回去。 但阮小梨仍旧觉得自己担不起,因为她心里对这个人,真的没有一点点别的念头。 这话要说出去,旁人大约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但她的确没办法去喜欢青藤。 可她也不能撒谎,因为这不是秘密,青藤一打听能拆穿她,到时候大约更尴尬。 她心里叹了口气:“昨天做错了点事情,将军罚我来洗两天衣服......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她问后面这一句带着明显疏离的话,就是想止住对方开口说别的,但青藤一向的体贴细心,这次没有用出来,他几乎完全忽略了后面那句,他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明显的关心来—— “你手上受过伤,不能碰冷水,付将军怎么罚你来洗衣服?我去找她。” 他说着转身要走,阮小梨连忙喊住了他:“已经好了,你看。” 她张开手掌给青藤看,原本她掌心里纹着一支鲜艳的牡丹,但现在牡丹不见了,只剩了一道粉色的扭曲的疤痕。 她手受伤的事付悉不知道,对方让她来洗衣服,是因为觉得这活相对而言最轻松,而且干净,不然就只能去火房烧火或者劈柴了。 付悉已经,很偏袒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好了,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青藤眉头还是皱着,沉默半晌,他走近了些:“那我帮你洗。” 阮小梨连忙摁住木盆:“别别别,殿下,你别这样。” “小梨,我想为你做点事情。” 阮小梨被这句话说的头皮发麻,她就知道青藤不会干看着,可这份好,她真的不想要,也不能要。 第817章 她心里叹气,看来有些事情,只靠做得并不能达到效果,还是要说出来的,她吸了口气:“殿下,有些话我说出来可能会有些不识好歹,但是我对你真的......” “御王殿下,你快来~~~” 叫喊声忽然远远的传了过来,是越国的洗衣妇们,对方开始只有一个人在喊,但没多久喊声就连成了片,将阮小梨剩下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青藤面露无奈:“你们的衣服都没洗完,喊我做什么?” “有些话想和你说,殿下,快来嘛。” 青藤显然不想去,他垂眼看着阮小梨:“你刚才说什么?” 阮小梨一鼓作气正想开口,越国的洗衣妇里就发出一声惨叫,仿佛是人扭了脚。 青藤抬眼看过去,喊他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来,比刚才激烈到多,他迟疑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小梨,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阮小梨点点头:“去吧。” 她明白这些女人的心思,就算越国对贞洁这种事看的不重,可送进军营做洗衣妇的,大都是获罪的人家,也有从青楼里买进去的,也就是说,她们这辈子都没了出去的可能,想要摆脱这种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攀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 而青藤这个人,不止出身高贵,还品性纯良,对人和善,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合适。 阮小梨抬眼看着青藤的身影越走越远,然后被一群女人围起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心里倒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多少有点遗憾,要是这些人晚一点喊,她就能把话说出口了。 下次再找到合适的机会,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她心里叹了口气,抡起捣衣杵一下下砸在衣服上。 冷不丁身边多了个木盆,她还以为是哪个小兵凑过来的,想打听战场上的事,便侧头瞧了一眼,可这一眼,却瞧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一僵,手跟着一颤,捣衣杵砰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她被溅了一脸的水,也跟着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捡捣衣杵,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水里的捣衣杵捞了出来,擦干了手柄才朝她递过来。 “阮校尉。” 阮小梨觉得自己应了一声,可声音却小的连她自己都没听见,但她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盯着那只抓着捣衣杵的手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颤巍巍的伸出手去。 她心跳一点点快起来,很担心自己将东西接过来的时候,手落下的不是地方。 可人越心虚,越容易多想,她莫名就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她手更抖,却僵在了半空,半晌都没落下。 贺烬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犹豫片刻,便将东西放进了她旁边的木盆里,起身走远了一些。 阮小梨心里一空,很努力才克制住了自己转身去看他的念头,然后伸手,将那根捣衣杵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兵士的说话声:“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呐?洗个衣裳能有多难?冯将军怎么让你这么个人来帮忙......” 阮小梨循声看过去,这才瞧见是个虽然年轻却断了脚的士兵正在教贺烬洗衣,那人叫张铁牛,没残的时候做过总旗,现在就管着这群洗衣裳的老弱病残。 这人长得不起眼,脾气却是出了名的好,眼下这忽然骂人,让阮小梨有些惊讶。 她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这才听明白,原来是衣服丢了,还不止一件。 第818章 大概是打小众星拱月,没做过这种粗活,虽然洗衣是很简单的事情,可贺烬还是学的很有些吃力,几乎是洗一件就丢一件。 丢的张铁牛都急眼了。 “你到底还行不行了?这都多少件了?得多少弟兄光膀子?算了算了,我不用你了,真是作孽......” 如果是以往,被这么嫌弃的话,贺烬大约要黑脸了,可现在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语气也是清清淡淡的,只是听不出丝毫歉意来:“是你教的不好。” 张铁牛一呆,大概没见过犯了错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一时竟然有些噎住了,抖着手指了贺烬半天都没能想出来该说什么。 贺烬也没再说话,低着头将衣裳丢在石头上,抡起木杵,一下一下的砸下去,衣服洗没洗干净不知道,可衣服下的石头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张铁牛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你,你回去吧,我们这不用人帮忙也洗的完。” 贺烬抬起头,目光仍旧是淡淡的:“是你们将军,让我来的。” 张铁牛被堵住了话头,也有些不敢说重话,犹豫了很久才底气不足道:“你就当你来过了......” “我不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 张铁牛彻底被噎住了。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不然我来教他吧。” 张铁牛一愣,嘴一张下意识就要答应,可迟疑片刻却走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他,他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都教不会......” 贺烬怎么会笨呢? 他可是八岁就袭爵的人。 阮小梨摇摇头:“你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 张铁牛见她很坚持,轻轻松了口气:“行,那就劳烦将军了,要是实在教不会,就把他撵回去,净添乱了......” 阮小梨没吭声,张铁牛也没在意,嘟哝着走远了。 阮小梨这才走过去:“哪里不会?” 贺烬抬头看了她一眼:“哪里都不会。” “这样啊......”阮小梨隔着三尺远蹲下来,尽量不去看他:“洗衣服很简单的......” 她看了眼左右,见附近没有人才开口:“你怎么来这里了?青藤万一认出来......” 贺烬将手里砸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丢进水里涮了涮,然后拧干水,随手丢进了木盆里,动作又稳又准,丝毫看不出会让衣服顺着水飘走的笨拙来。 “既然已经分开,这些事情就不必阮校尉操心了......教我洗衣服吧。” 阮小梨微微一顿,被这句话说的心里发酸,可分开是她提的,贺烬拒绝过,哀求过,可她还是坚持了。 她已经明确的将贺烬从自己的世界里撵了出去,所以眼下遭遇的一切,就没了委屈的资格。 第819章 阮小梨垂下了眼睛:“好,很简单的,我示范给你看。” 她伸手去水里捞衣裳,却不等碰到一只手就先她一步伸进了冰凉的春水里,然后将浸在里头的湿衣服拎出来,丢在了石头上。 阮小梨抓紧了捣衣杵,慢慢砸下去,但没两下,捣衣杵就被抢了过去,贺烬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来:“我会了。” 阮小梨看了眼被他丢在一边的,属于他的捣衣杵,不太明白他明明有,为什么要来抢自己的,但对方这幅冷淡的样子,她也不太敢开口说。 她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理智告诉她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该离贺烬远一些,可情感上,却又对这次难得的靠近恋恋不舍。 然而最后,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慢慢站了起来,正要后退,贺烬却忽然扭头看过来:“阮校尉不是来教我洗衣服的吗?” 阮小梨一顿,下意识点了点头:“是,你......不是会了吗?” 贺烬没再开口,阮小梨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又蹲了下来:“是不是什么地方不明白?” 她是在没话找话,毕竟洗衣服这事的确很简单,贺烬又那么聪慧,看一眼就能会的。 可没想到这样一句话,贺烬竟然回复了。 “是有件事不明白。” 阮小梨一怔:“什么?” 贺烬将手里的衣服拧了拧,等水不再淅淅沥沥的往下淌,他才拎起来看了一眼:“这衣服上,为什么那么多洞?” 阮小梨被问的微微一愣,衣服上很多洞? 她朝着贺烬手里的衣服看过去,但那布料虽然被提了起来,却仍旧堆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伸了伸手,本想拿过来抖开看一眼。 但贺烬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在她伸手的瞬间就侧了侧身,连衣服带人都离她远了一点,然后那条仍旧算是结实的胳膊微微一抖,皱成一团的衣服就被抖开了,映着上午还算明媚的阳光,几道光斑从衣服上透了过来。 果然很多洞。 “可能是战场上受伤留下的......” 她下意思猜了一句,但不等话音落下,张铁牛就走了过去:“你又撕坏了一件......你说说你这个人,洗个衣服,不是丢了就是坏了,谁还用得起你啊。” 他满脸嫌弃,还带着肉疼,军里物资匮乏,这衣服就算坏的不成样子也不能丢,还是要缝补起来接着穿的。 贺烬说是来帮忙,可衣服没洗多少,乱子倒是添了一堆,也难怪张铁牛要黑脸。 阮小梨连忙打圆场:“他撕坏的衣服你回头送到我那里去,我缝补好再给你们送回去。” 张铁牛叹了口气:“就这点小活,哪用得着阮校尉你来,我们自己动手随便缝缝就行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没忍住瞪了一眼贺烬。 贺烬大约也觉得自己被埋怨的并不冤枉,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将那件衣裳丢进了木盆里,然后换了一件继续洗。 张铁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唯恐一不留神他就又把衣裳撕了。 可大概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贺烬力气小了很多,至少看起来衣服没有要破的迹象。 张铁牛不由松了口气:“对对对,就是这么着,你看这不就......” 话音没落,眼角就瞥见那本该被贺烬抓在手里的衣服,竟然顺着水流飘走了。 他一呆:“你......你怎么这不禁夸?” 第820章 他没敢耽误,这衣服可不能丢了:“快快快,能跑的快去把衣服捞起来。” 他断了腿,跑起来很费力,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费力扭头朝着贺烬看了过来:“你别洗了啊,听见没有?你不许再动了。” 贺烬只当没听见,仍旧将衣服放进水里,浸湿,提起,捶打。 阮小梨沉默片刻,还是抬手摁住了他的手:“我来吧。” 贺烬没开口,但短暂的静默过后,他推开了阮小梨的手:“我不会再弄坏的。” 阮小梨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想看贺烬做这种粗活,还要被人嫌弃,她不想看他受这种委屈。 可这话该怎么解释呢? 有那句分开在前头,好像任何关心的话,都带着嘲讽的味道。 阮小梨只好沉默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继续清洗衣物,但不过短短一瞬,贺烬就再次开了口:“阮校尉。” 阮小梨一顿:“什么?” 贺烬没有回头,只用一种清清淡淡的,带着克制的声音说道:“不要再看我了。” 阮小梨僵住,不要再看他了...... 这话真是...... 阮小梨有些仓皇的收回了目光:“抱歉。” 贺烬没再开口,但抓着捣衣杵的手却不自觉用了些力道,手背上甚至凸起了青筋。 气氛莫名有些沉,好在追衣服的人很快回来了,张铁牛面露喜色:“阮校尉,你说巧不巧,下游有块石头,刚好把衣服都堵住了,之前没追上的,全在这了。” 阮小梨不自觉看了眼贺烬,那块石头,是凑巧吗? 但贺烬显然不会给她答案,她也没敢再继续看下去,很快就收回目光,朝着张铁牛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衣服找到了,张铁牛也没再和贺烬计较,拎着衣服走了。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想问问石头的事,但话刚到嘴边,远远的就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循声看过去,就见青藤正朝她走过来。 她不想让对方看见贺烬,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也将贺烬挡在了身后:“殿下喊我?” 青藤叹了口气:“河面湿滑,她们有人崴了脚,得先送她们回去一趟,你......” 他眼底闪着莫名的光,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阮小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会回来,我让人帮你洗......” 阮小梨只在意了后半句,连忙摆了摆手,心里却松了口气,青藤要走了。 “不用不用,我手真的好了,这些活做得来。” 她看了眼青藤身后的洗衣妇,那些人原本对她只是有几分好奇,现在却多了敌意,她心里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离青藤远了一些。 “她们好像都在等你,快去吧。” 青藤却迟迟没开口,阮小梨抬眼看过去,见他眼底带着落寞,心里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的话,是试探啊。 她笑了笑,表现的越发不在意:“殿下?” 青藤似乎终于死心,轻轻一叹转身走了,背影却多了几分落寞。 第821章 日头慢慢大起来,又慢慢落下去,洗好的衣服晾满了河边,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张铁牛擦了把额头的汗,朝着众人喊了一声:“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去歇着了啊。” 阮小梨本想去帮忙,被张铁牛很客气又坚定的拒绝了。 她只好放弃,正要喊着贺烬一起走,一抬眼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他先自己一步往回走了。 阮小梨怔了怔,随即便敛下了心里莫名的心思,慢慢坠在后头,朝着营地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前面那道影子就越来越近了,她有些茫然,是自己不自觉追上来了吗? 她正想换条路走,前面就多了个人:“东家,跑哪里去了?” 是云水。 对方也看见了阮小梨,脸上露出笑容来:“阮校尉也在,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就是......溜达了一圈。” 她不想提自己受罚的事,怕云水联想到前因后果,会心里过意不去,眼下也不太想和他们多说,怕自己会再忍不住去看贺烬。 她朝云水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您请。” 他侧身让开了路,让原本打算换条路走的阮小梨倒不好避开了,只能硬着头皮从贺烬身边穿过去,可这一走近,她就看见贺烬后颈上是红的,再仔细看一眼,原来是凸起来的小疙瘩。 “这是怎么弄得?”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等话出口才察觉出来这语气过于亲密了,不是他们现在的身份应该说的。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好在除了云水并没有旁人在。 她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话已经出口了,若是不问出来,就太过可惜,她不自觉看向贺烬:“你颈后的红肿......” “没事。” 阮小梨剩下的话都被这两个字噎在了喉咙里,并因为贺烬的语气,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在多管闲事的错觉。 她闭上嘴,一时没能开口,云水大概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连忙开口解释了一句:“是天气返潮,东家有些不适应,多谢校尉关心。” 返潮?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营地里物资紧张,安置商户的营帐和被褥都是紧巴巴凑出来的,自然没有多余的床榻给他们用。 这些天,贺烬都是睡在地上的。 “你......” 她看了眼贺烬,夕阳的余晖本该将人照的十分温暖才对,可贺烬脸上却没有半分柔和,他绷着脸,从头到脚都写着生人勿进。 阮小梨没能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她犹豫很久还是看向云水:“你去我那里,我再给你们拿两床被子。” 云水连忙应了一声:“是是是,多谢校尉......” “不必。” 贺烬却一口拒绝了,他走了一路,终于肯看一眼阮小梨:“这些事,就不必阮校尉操心了,告辞。” 他不肯要,云水一个下人也不敢阳奉阴违,只能歉疚的朝阮小梨笑了笑,转身去追贺烬了。 但直到他走过长长的通道,拐了弯,眼角余光还能看见阮小梨站在原地。 他忍不住开了口:“爷,夫人好像很难受。” 第822章 贺烬没开口,脚步却越来越快,云水也不敢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加快了速度,然后一前一后钻进了只有他们住的营帐。 贺烬仍旧没开口,他歪倒在被褥上,将手伸进了衣襟,明知道什么都摸不到,但习惯性的动作一时半会却改不了。 云水试探着凑了过来:“爷,您是不是在怪夫人?她其实也是为了您好,她......” “我知道。” 贺烬没什么情绪的打断了他的话,他将手从空荡荡的衣襟里拽了出来慢慢握紧,声音不自觉轻缓了下去:“我知道。” 云水有些不解:“那您这是......” 他设身处地的感受了一下:“爷,您是不是气夫人她这么多年也不给您递个信啊?让您白白难受了这么多年。” 贺烬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她。” 甚至于阮小梨那么绝情的要分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怪她。 他只是冷静下来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确实应该和阮小梨分开一下,不是为了别的,是不想当初在凉京城外的事情再来一次。 即便这是在边境,是付家的地盘,可他是冲着太子来的,一旦被对方察觉,以太子的性子,绝对会下了死手来杀他。 此时如果将阮小梨牵扯进来,就太凶险了,他不能这么做。 只是阮小梨说...... 想起那天阮小梨剖白似的那些话,贺烬心口发烫,他的小梨说她从来没喜欢过别人,那你等我回来,我回来后就会紧紧的抓住你。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可没多久他的笑就淡了,然后眼神慢慢沉了下去,他舍不得让她难过,可又不得不对她冷漠。 那丫头始终都是个柔软的人,看见自己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所以他要更冷静,更克制,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给人留下。 阮小梨,我...... 他闭上眼睛,沉沉的叹了口气,只是叹到一半,咳嗽就涌了上来,他侧着身努力克制,只是收效甚微。 云水连忙拿了药丸子递到他嘴边,贺烬却摆了摆手,他不想吃,云水正要劝一劝就看见了他那双被水泡的发白的手。 他一愣,连忙将药丸子丢回了药瓶里,抬手抓住了对方凉的有些冰人的手,查看他那被泡的变了眼色的伤疤。 “爷的手怎么这样了?我听冯将军说你自己讨了活去干,什么活把手弄成这样了?” 贺烬将手抽回来:“......玩水去了。” 云水原本还一肚子的忧虑,想着是不是冯不印有意为难贺烬,正寻思着记仇,等回了凉京就找冯不印算账,结果却等来了贺烬这么一句话,他登时被噎住,玩水?这得玩多久的水才能把手泡成这样? 但听这语气,应该是没被欺辱。 他心里微微一松:“明天奴才找冯将军说说吧,这手上也全都是伤......” 贺烬瞥他一眼:“别多事。” 他翻了个身,离云水远了一些:“都是皮肉伤,早就好了。” 和阮小梨的伤是不一样的。 云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他追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被贺烬抬脚不轻不重的踹了两下:“别靠这么近。” 云水心里嘁了一声,倒也没非要往跟前凑,可话还是得说:“爷今天是去找夫人了吧?帮人家干活去了?那夫人挺高兴的吧?” 贺烬没吭声,他是去找阮小梨了,但没让阮小梨高兴,还凶了她一顿,她现在,应该很不高兴才对...... 第823章 阮小梨打开了针线,心情的确说不上好,却没有贺烬想的那么糟,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和贺烬呆了一整天。 她拿着绣针比划了一下,隔空描绘着贺烬的样子,越描绘就越清晰,她翘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然后凑近油灯,抖着手一针一线的去绣那大红色帕子上的虎头。 她许久没做过女红了,技法都生疏了,那年手上受得伤拖得太久,后来又赶上她小产淋雨,便留下了病根,只是就算这样,她也不想接受青藤的帮助。 说起来她欠青藤其实很多,可报答这种事,却注定没办法如对方所愿了。 她做到后半宿,看着天色实在是很晚了,这才放下针线,仰起头晃了晃有些酸疼的脖子,这个速度,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做好了。 她看着帕子上头那威风凛凛的虎头,嘴角微微一翘。 虽然都是虎头,可和当初她给孩子绣的那个还是不一样的,那个更圆润,胖嘟嘟的,适合孩子,这个却是她想象着贺烬的样子描绘的样子。 如果贺烬变成老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又摸了两下才小心翼翼的放回箱子里去,只是躺下去的时候,她心里又涌上来一股愁绪,现在贺烬不太想理会她,这荷包就算做了,又该怎么给他呢? 他会不会气的都不想要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愁苦闭上了眼睛,然后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隐隐作痛,她甩了甩脑袋,也没放在心上。 外头响起了号角声,她翻身爬起来,穿上衣服,随手抹了把脸就跑,青藤又在路上等她,脸上带着点歉疚:“小梨,抱歉,我昨天回去的太晚了,你的手没事吧?” 阮小梨摇摇头:“没事,我都没碰到......” 她话音一顿,她昨天只顾着贺烬了,忘了洗衣服这茬了。 她有点心虚,琢磨着今天把自己该干的活给补上。 青藤不知道昨天河边发生了什么,听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困惑地看了过来:“小梨?” 阮小梨回神:“没事,真没事。” 她伸开手给青藤看了一眼,见对方要伸手来抓,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头发,顺势避开了对方的手。 青藤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低头叹了口气,但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我今天和你一起去。” 阮小梨想了想,没有拒绝,有些话确实该说清楚了,青藤这样的人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劳烦殿下了。” 她只是寻常的一句话,青藤却有些受宠若惊,短暂的怔愣过后,他露出惊喜来:“你......让我去?” 他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还打算态度强硬一些的跟上的,可阮小梨却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点名为希望的东西,脸上的笑容迟迟没有收敛,看的阮小梨有些心虚和不忍。 但有些话还是得说。 她迈开步子往前,操练的时间,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除了必要的守卫都已经往校场去了,整个营地都有些空荡,阮小梨停下脚步:“殿下。” 第824章 “嗯?” 青藤温柔的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却不等阮小梨开口,他先说了话:“你我相识多年,你也知道我不在乎身份这些,以后就直接喊我的名字吧,好不好?” 这要求四年前他就提过,只是没得到回应,但这次,可能会不一样,他满眼期待的看过去—— “恐怕......不太好。” 青藤的笑一顿,他仿佛没听清这句话,僵硬片刻才满是茫然困惑的开了口:“什么?” 话音落下,他才注意到了阮小梨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态度,心脏不自觉一突,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他本能的不想让阮小梨开口。 他后退了一步:“小梨,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做,今天不能陪你去河边了,抱歉。”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阮小梨连忙上前:“殿下,既然你猜到了,我就直说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我好,你......” “小梨!”青藤语气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摇了摇头,抬手搭在了阮小梨肩膀上,“你不要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很好,我不在意你的过去,你也不要因为这种事就拒绝我。” 他小心翼翼的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紧紧的箍着阮小梨,素来云淡风轻的人,现在脸上却满是急切和抗拒:“我知道分开这么多年,刚遇见没多久就说以后很仓促,我不着急,你也别着急,都慢慢想好不好?” 阮小梨微微一顿,青藤人很好,对她也好,面对这样一个人,面对他这样的神情,拒绝的话要说出口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阮小梨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殿下,我心里有人,装不下你了......你会遇见更好的。” 青藤的身体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半晌他才苦笑出来:“小梨,你还真是狠心,连考虑考虑都不愿意吗?” 阮小梨低下头:“对不起啊。” 青藤没再说话,抓着阮小梨肩膀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去。 阮小梨能感觉到他在难过,可要劝慰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毕竟这本就是她造成的。 “那个......” “小梨。” 两人差不多同时开口,阮小梨话音停下:“殿下想说什么?” 青藤摇了摇头:“你先说。” 阮小梨只犹豫了短短一下,就伸手指了指河边:“时间不早了,我得过去了。” 青藤怔了怔,大概又被她的无情伤了一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你去吧。” 阮小梨很想再说一句对不起,但这些话并没有实际意义,青藤的失落和难过也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消减半分。 所以最后,她还是沉默地走了,但青藤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她能感觉的很清楚,却始终没有回头。 如果和贺烬都断的那么干净了,就没有理由再和青藤纠缠,她抓紧了腰间的佩刀,有些苦涩的想,对她好的人,都被她伤了,自己这样的人,大概就适合孤独终老一辈子。 第825章 阮小梨脚步沉凝的往河边走,可不等到地方,脚步就顿住了,贺烬又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呢? 冯不印怎么回事,明知道他有很多正经事要做,还要用这些琐碎事情耽误他的时间。 回头该找他去说一声。 她远远地又看了一眼贺烬,迟疑许久还是没有过去,转而去找了张铁牛,和他去要木盆和捣衣杵。 张铁牛脸色尴尬:“阮校尉,你来晚了,东西都被领走了,要不你歇着吧。” 阮小梨一愣,都被领走了?不应该啊,东西明明都是按人头领的,自己那一份去哪里了? 她挠了挠头,眼底露出困惑来。 张铁牛打量了她两眼:“阮校尉,你脸色不太好啊。” 阮小梨抬手揉了下脸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那我再去一趟辎重处领一份。” 张铁牛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校尉你动手,这么多人呢,再说还有帮忙的。” 说起帮忙的,阮小梨忍不住看了眼贺烬,对方背对着她坐在河边,规律的捶打声一下下传过来,听起来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贺烬这样的人,竟然也学会了洗衣服。 她愣愣地看了两眼,才有些仓皇的收回了目光:“我还是去一趟吧,这么闲着也不好。” 她昨天就没干多少活,今天要是还闲着,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她说着转身要走,远处却传来贺烬的声音:“张铁牛,把洗好的衣服晾了。” 张铁牛一顿,脸色耷拉了下去:“你是总旗还是我是啊?你使唤人使唤的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啊?”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贺烬走了过去,他低头检查了一下盆里的衣服,咧嘴笑了:“洗的还真快,又干净......但架子还没搭上,等会晾吧。” 贺烬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不去搭?等洗完了再一起搭吗?浪费多少时间?” 张铁牛被教训的一懵,莫名就觉得矮了一头。 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这不是都忙着吗......” 贺烬这才瞥了眼阮小梨:“不是有人闲着吗?” 张铁牛跟着看了过去,随即目光一顿,连连摇头:“那是校尉,高好几级呢,还是个姑娘,怎么能使唤人家?” 贺烬不轻不重的嗤了一声,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张铁牛正想追问两句,就听见阮小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笑起来“校尉别往心里去,这就是一泥腿子,您别和他计较。” 阮小梨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贺烬,她没有要和这个人计较的意思,只是想趁机靠近一点点而已。 “没事,我们去搭架子吧,等搭完了我再去要东西。” 张铁牛照旧拒绝了两回,但阮小梨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他也只好答应下来,一瘸一拐的在前面引路。 阮小梨等他走出去两丈远才抬脚跟上,只是走了没多远,身上便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着的错觉,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贺烬还在认认真真的洗衣服,他做什么事好像都很认真。 阮小梨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大约是产生了错觉。 第826章 搭架子有些费力气,可这些年下来,阮小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这些粗活做起来比洗衣服的这些老弱病残们要得心应手的多,也没觉得多累,甚至比操练还要轻松些。 张铁牛看着一排排的架子,叉着腰喘了口气:“阮校尉干活真是利落,比我们这些人可有用多了。” 阮小梨克制着没有去看他的断腿:“受罚哪里敢不尽心......你们歇着吧,我去一趟辎重处。” 张铁牛刚要说好,远远地就传来贺烬的声音:“张铁牛,弄些脏衣服过来,这些洗完了。” 张铁牛脸色顿时发苦,今天早上看见这人来的那么早,心里还挺高兴,觉得他虽然笨,但勤快,人还算不错,但没想到那念头刚落下,他就被支使的团团转。 对,这人不使唤别人,就逮着他这个总旗使唤。 他洗深色的衣服,就把他撵去下游,洗浅色的就把他撵去上游,他气的去洗鞋子,还要被撵,说的还有理有据的,他说不过对方,一气之下不干了,结果还要被支使着去搭架子。 现在他竟然还敢让自己去给他抱脏衣服过去。 他心里火苗一股股的蹿,可又不敢发作,如同之前所说,这人使唤他使唤的太理直气壮了,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了一种,我活该伺候他的错觉。 他纠结半晌,还是苦了脸:“你有手有脚的,这么欺负我一个断了腿的人,合适吗?” 贺烬无动于衷,阮小梨倒是听得过意不去了。 她拉住张铁牛:“你歇着吧,我去送。” 张铁牛又要拒绝,但阮小梨这次没给他机会,话音落下,加快脚步走了。 这一去,被支使的团团转的就成了她,送衣服,晾衣服,收衣服,简直片刻不得闲。 张铁牛有些看不过去,朝贺烬走了过去:“你的衣服我来晾,人家一女人,你怎么下得去手折腾啊?还是不是爷们了?” 贺烬瞥他一眼:“走开。” 张铁牛一噎:“这是我的地盘,我的!” 他抬手就要去端装满衣服的木盆,可这一下竟然没端起来,他一愣,这才看见一只手搭在盆沿上。 “你干啥?” 贺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张铁牛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一点对他多管闲事的嫌弃。 “我......” “走开。” 张铁牛恨恨握了握拳:“走开就走开,我晾别人的去。” 他咬牙切齿的走了,贺烬这才低头继续去洗手里的衣服,没多久脚步声又近了,一只手搭在木盆上,贺烬下意识摁住:“不是让你走开吗?” 对方一顿,几个呼吸后才慢慢开口:“我还以为这些都洗好了......” 贺烬手微微一颤,慢慢挪开了:“是洗好了。” 阮小梨顿了顿才端着木盆走了,贺烬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按捺住,假装找东西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阮小梨已经走到了搭好的架子前,正一件件将衣服抖开,抻直,然后晾在架子上。 衣服仍旧是凉的,冰的她手心发红,但这么碰一下总比放在冷水里泡着要好。 他克制的收回目光,微微动了动身体,腰椎咔的响了一声,他皱了皱眉,心里有点嫌弃自己,这四年果然是太懒散了,这点苦都扛不住,没出息。 第827章 不知道是不是贺烬安排的功劳,这天刚到下午,日头甚至还很大,堆积成山的脏衣服就被洗完了,张铁牛一边将干了的衣服收整好叠起来,一边神情复杂的去看贺烬。 对方正在清洗用完的木盆,看起来倒是很用心。 今天能早点休息,按理说应该感谢对方才对,可想起之前被使唤的情形来,那股感谢就慢慢消了下去,真是一点都不想道谢。 他扭开头继续叠衣服,但没多久贺烬就自己走了过来,他警惕起来:“活都干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贺烬将木盆叠放在其他木盆上,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慢慢抬起胳膊挽了挽袖子,张铁牛不自觉紧张起来:“哎哎哎,你想干什么......” 贺烬拿了件衣服铺在石头上,侧头瞥他一眼:“怎么叠?” 来帮忙的? 张铁牛面露意外,犹豫片刻还是凑了过去:“把袖子放胸口,随便一折就行......别说你连这个都不会啊,你怎么长大的?” 贺烬没理他,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张铁牛从被支使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他鼓起勇气又凑近了一些:“兄弟,你明天别来了吧?” 贺烬手一顿,别来了? 他眼神不自觉锋利了一些:“你说了不算。” 张铁牛一噎,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不算,主要是实在不想和贺烬呆一块干活了,这人太能折腾。 他看了眼阮小梨:“那要不,你过两天再来?好歹等人家阮校尉走了再说,你说你这么折腾,人家再好的脾气也能被你逼出火气来,那可是校尉,要收拾你一平头百姓,还不是闹着玩啊。” 贺烬眉梢微微一扬:“她要收拾我?” 他有点好奇阮小梨要怎么收拾他,甚至隐隐的还有一点期待,但也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为这么点事计较,很早之前,他更过分的为难过阮小梨,她也没和他生过气。 张铁牛果然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一说,她脾气好着呢,以前刚进军营被将军们排挤的时候,也没和人红过脸。” 贺烬手微微一紧,被将军们排挤...... 也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有付悉撑腰,在军营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她还在四年里,爬上了校尉的位置。 他心口憋闷起来:“她......被为难过吗?” 张铁牛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拉长了调子“咦”看了一声:“那可不只是为难,身上的伤都没断过。” 贺烬的手紧了起来,刚被叠好的衣服慢慢皱成了一团,张铁牛看见了,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刚晾好的,别弄坏了。” 贺烬松了手,也从有些糟糕的联想里回过神来:“现在好了吗?她和将军们好像处的还不错。” “好了好了,”张铁牛点了点头,偷偷朝贺烬竖起了大拇指,“别看人阮校尉性子温和,上了战场那可不含糊,手起刀落的,第一回去就把将军们镇住了,她可真不像个女人,满脸血都不带怕的。” 他压低了声音和贺烬告密:“你不知道,开战前,将军们还打赌来着,说阮校尉会不会被吓哭。” 贺烬垂下眼睛,阮小梨不会哭的,她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孩子没了的时候,一次是他们要分开的时候。 其他的时候,不管是被人羞辱欺负,还是受了伤,甚至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扭开头,闷闷的咳嗽声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充斥着压抑的痛苦,连带着心口也闷疼起来。 张铁牛吓了一跳:“你是不是让口水呛着了?” 第828章 贺烬没说话,他努力平复了自己有些剧烈的喘息,抬眼远远地看了眼阮小梨,对方大概听见了他的咳嗽声,已经看了过来,眼底带着即便是克制也仍旧露出了端倪的关切。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甚至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 贺烬克制的闭上了眼睛,阮小梨在看他,他就不能看过去了。 眼神实在是太容易泄密,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察觉。 阮小梨应该是很清楚这件事的,所以以往都做得很好,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没露出太多端倪来,大概是这次他咳得太突然了,所以她的目光才迟迟没能收回去。 可是,阮小梨,别看了,我也忍得很辛苦...... 我会控制不住想给你回应。 可是不行啊。 他再次握紧了手,指甲抠进被河水泡的发白的疤痕里。 “你还真是个病秧子啊?今天看你那样,还以为是谣传,原来这脸色真的是说变就变,有点吓人啊。” 吓人不吓人的,关你什么事? 贺烬心里嫌弃张铁牛多话,但忍住了没开口,他还想从这个人嘴里,多打听一点阮小梨的事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说说吧,反正叠衣裳也用不上嘴。” 张铁牛虽然也想继续说,可还是被贺烬这句话噎了一下:“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长这么大没挨过揍吗?” 贺烬懒得理会这种废话,张铁牛也没再纠结,他再次压低了声音:“但是她好日子很快就来了,越国那位御王殿下,满营地都知道他喜欢阮校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人娶回去做王妃了。” 他说着,声音里就多了几分遗憾:“这以后就见不着阮校尉了,军营里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贺烬沉默着没开口,又取了一件衣服叠好就站了起来。 张铁牛回神:“你走了啊?” 贺烬没吭声,他也不在意,还挥了挥手:“你明天别来了啊。” 贺烬脚步一顿,虽然仍旧没回头,声音却响了起来:“我不。” 张铁牛一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既然还来,好歹把衣裳叠完再走,太懒了......” 话音没落,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张铁牛一抖:“我没说你......阮校尉?” 阮小梨看了眼还放在石头上的衣服,拿了另一件过来叠:“我帮你吧。” 张铁牛憨厚的笑了笑:“谢谢校尉。” 阮小梨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许久才开口:“那个人......明天还来?” “是啊,”张铁牛愁苦的叹了口气,“真是的,撵都撵不走。” 阮小梨心脏微微一跳,贺烬明天还来。 第829章 因为这个消息,阮小梨对明天的受罚有些期待了起来。 连回去的路上,心情都莫名的好,但很快她就想起来,自己是打算找冯不印说一句,让他不要给贺烬安排这种耽误时间的差事的。 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她轻轻吐了口气,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太在意儿女情长。 可现在和贺烬,真的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她搓了搓手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冷不丁肩膀被拍了一下,冯不印的声音响起来:“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 阮小梨不防备这人这么不禁念叨,只想了一下人就来了,不由一愣,但随即就想起了正经事。 “正要找你呢。” “呦呵,几天不见想我了。” “是正经事。” 冯不印举手投降:“行行行,你说你说。” 阮小梨却看了眼左右才开口:“你给他安排点别的差事,这河边一呆一整天,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这太耽误时间了。” 冯不印被问的一愣:“啥?” 阮小梨只当他在装傻:“什么啥,别让他去洗衣服了,听见了没有?” 她说完警告的瞪了冯不印一眼,这才转身要走,冯不印却追上来拦住了她:“不是,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让他去洗衣服?他那日理万机的,我这两天见都没见着。” 阮小梨一怔:“没见着?那他怎么说是你让他去的?” 冯不印被这句话说懵了:“他这怎么随便往人身上扣屎盆子?我找他去。” 阮小梨下意识抓住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烬其实从来没提过冯不印的名字,但让商户们干活这件事一直是冯不印在安排,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张铁牛他们都下意识以为贺烬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冯不印。 “是我误会了,你忙去吧。” 冯不印对她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平白冤枉我一回,一句误会了就算了?” 阮小梨抬眼看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冯不印眼底亮光一闪,他低头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跟我出去一趟呗,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这鬼鬼祟祟的语气和神情...... 阮小梨产生了一股不太好的联想:“你不是想去青楼吧?” 冯不印一噎,没好气的瞪了阮小梨一眼:“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至于这么急色吧?” 他上下打量着阮小梨:“再说,我去那种地方还能带着你?不过说起来......” 第830章 他忍不住摸下巴,看着阮小梨的目光渐渐猥琐起来,探着头靠近了些:“别说青楼的女人,这满丰州都找不出个比你好看的来,我去那种地方,还不如来找你......小梨,你看......” 阮小梨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再胡说我去找将军了。” 冯不印被打的龇牙咧嘴,倒也没计较:“手真黑......至于吗?谁还没点过去,不能提了呀?” 阮小梨瞥他一眼:“没不让你提......” 那些事情过去那么久,不管曾经怎么避讳在意,生生死死下来,也都看淡了,但看淡了不代表冯不印可以胡说八道。 如果贺烬还远在凉京也算了,可他现在就在北境,就在这军营里,说不定一拐弯就能遇见,这种时候冯不印要是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她一把揪住冯不印的领子,虽然因为身高没能将人提起来,却硬生生地拽的他弯了腰。 “贺烬不在的时候怎么胡扯都行,要是贺烬在你还敢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冯不印,我一定打得你爹娘都不认识!” 冯不印咧了咧嘴,他都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一个人乞丐似讨饭长大,十几岁才被付悉她姐领回家,说要收他当干儿子,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阮小梨真的揍他,就算她不动手,让他好端端的戳在自己亲生父母面前,估计也没人认出来他。 但他不是愿意提自己往事的人,见阮小梨说的认真,也不想真的惹恼了她,只好点头,嘴里说着好好好,可话一说完,又忍不住想揶揄她:“只有贺烬面前不能说?那青藤你就不管了?不怕他嫌弃?” 阮小梨松开手,又把他推远了些:“你要是真能让青藤殿下嫌弃我,我还得谢谢你呢。” 她拍了拍从冯不印身上沾的一手土,略有些嫌弃的转身要走,可随即就想起来冯不印刚才那句话,脚步再次一顿:“你说的那个好地方,别是犯军规的地方吧?” 冯不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告诉你,付悉说什么你听什么,我一说你准去告状。” 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阮小梨没再理会,冯不印那么大的人了,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她很快也转身走了,回了营帐顾不得休息,就将针线箱子取了出来,如果明天贺烬也去,那正好可以把东西给他。 她一宿没睡,为了不让贺烬这个荷包显得突兀,她还做了其他几个,只是功夫都用在了虎头上,所以其他的就略显敷衍,但这种东西,有对比才有伤害,他们又看不见贺烬的,所以应该也不会察觉的吧...... 她听着外头响起的号角声,略有些心虚的洗了把脸,然后将给贺烬的荷包塞进了腰带里,这个要单独放着,免得不小心拿错了,被人察觉到端倪,至于其他的,就都团成了一团,胡乱放进了衣襟里。 出门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外头,没看见青藤那温润如水的身影,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抬脚出了门。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张云虎,她连忙打了声招呼,张云虎搓着手走过来:“妹子......你这眼咋了?肿的跟鱼眼睛似的。” 阮小梨顺势将钱袋子拿出来:“做这个了,给你的。” 张云虎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他双手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还是妹子你有心,没白疼你啊......这怎么还有线脚没拆干净啊。” “......那是荷花。” “啊?”张云虎一顿,眯起眼睛盯着钱袋子上那潦草的几根红线看,隐约的确能看出花的轮廓来,就是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也不敢说。 “好,好,一看就知道是花,哈哈哈......” 第831章 阮小梨脸颊发烫,的确是有些潦草,可她也没办法,时间不够了,她咳了一声:“我先走了啊。” 张云虎将旧的钱袋子取出来,正把散碎银子和铜钱往新钱袋子里放,闻言连忙答应了一声,答应完还咧着嘴笑:“我老张出息了,也有姑娘给我送钱袋子了。” 阮小梨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不等她说点什么,冯不印和程顺就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 程顺还因为之前阮小梨受罚的事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的说了句早就没再开口,冯不印却一眼就看见了张云虎的动作,眉梢顿时一挑:“哪来的新钱袋子?” 张云虎笑的见牙不见眼:“阮妹子给的,你看这里,还有绣花呢,荷花呢。” 冯不印盯着那几根红线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那是荷花,但这不妨碍他朝阮小梨伸手:“我的呢?不能他有我没有吧?” 张云虎眼睛一瞪,正想说点什么,就见阮小梨又从怀里掏出来了两个,看了眼绣花这才递给他:“你的......程将军,这是你的。” 程顺有些意外:“我也有啊。” 阮小梨笑了笑:“都有,付将军和付小将军也有。” 程顺连忙道了谢,拿着钱袋子也没好意思说别的,冯不印倒是将那点布料摊开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末了盯着钱袋子上那两根绿色的线发呆:“这玩意儿......” 阮小梨瞄了一眼,然后扭开了头,底气不足道:“那是竹子。” “竹子?” 冯不印拧起眉头继续盯着那两根潦草的绿线看,这玩意儿......是竹子??? 他无语的看着阮小梨:“得亏你这是做来送人的,这要是拿出去卖,得赔死吧?” 阮小梨:“......不要还给我。” 冯不印怕她伸手来抢,连忙抬高了手:“送出去的东西你怎么好意思要回去?” 程顺给了他一脚:“给你东西你就好好收着吧,哪那么多废话,妮子这手真巧,我这上面绣的是......是......” 他半天没能看出来,干脆不说了,往胸口一塞,硬着头皮继续夸:“好看,好看......” 冯不印斜昵他一眼:“真夸得出来。” 阮小梨心虚的挠了挠脸,她还惦记着要把荷包给贺烬,不想耽误时间,说了几句话就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见青藤迎面走了过来。 她脚步一顿,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走了。 “御王殿下。” 三个人倒是都看见了,齐齐抬手行了个礼,阮小梨只好跟着见礼,青藤笑了笑:“不必多礼,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冯不印甩了甩手里的钱袋子:“阮小梨做得,每人都有。” 青藤微微一怔:“每人都有吗?” 阮小梨僵住,在心里将冯不印这个大嘴巴揍了个体无完肤,她给这些人做这种东西,纯粹是为了给贺烬的荷包打掩护,根本没想过用这种玩意儿去糊弄青藤。 就算对方想要,有着以往自己欠他的人情,肯定要认认真真的做的,怎么也不至于拿这种东西去糊弄。 但现在冯不印那么说了,青藤还带着期待的看了过来,阮小梨只觉骑虎难下。 昨天才说了那种话,几天大家都有的东西他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太伤颜面。 阮小梨只好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一个:“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 青藤仍旧笑的温和,仿佛昨天的摊牌并没有发生一样,态度上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他接了阮小梨的钱袋子,慢慢握紧了一些:“多谢。”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克制一下,就算不能更进一步,我也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阮小梨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的疏远了。 她点点头:“是我不识抬举,多谢殿下没有怪罪。” 青藤摇头:“不要这么说自己......” 第832章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勉强起来,大约做朋友那句话对他来说并不是真心实意的,为了避免失态,他很快就告辞了。 阮小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一叹。 冯不印好奇的凑过来:“你们俩怎么了?” 阮小梨眼睛一眯,伸手就将他手里的钱袋子抢了过来,冯不印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卧槽?你干什么?” 阮小梨瞥他一眼:“干什么?让你多嘴,你没有钱袋子了。” 冯不印惊住,他说什么了? 短暂的静默后,他悟了:“感情你没给他做啊?那你还给他?不是,先不说这个,你抢我的算什么?” “人都在这了,要是不给面子上多不好看?抢你的是因为现在不够了,还有付将军和付小将军的,总不能不给吧?” “你这意思是要把我这个给付悉?你就不能再去做一个?” “没空。” 冯不印被噎住了,他看了看左右,程顺和张云虎都将钱袋子塞进了怀里,警惕的看着他,显然防备着他突然出手了。 冯不印忍不住爆了粗口:“尼玛......那你为什么非要抢我的?他们不也在吗?” 阮小梨想了想,得出了一个很真诚的答案:“大概是看你最不顺眼吧。” 冯不印脸青了:“阮小梨!” 他咬牙切齿道:“我当初还救了你呢。” “你当初还绑架我呢。” 她侧了侧头,露出颈侧细长的痕迹来:“疤还在呢。” 冯不印彻底噎住,讪讪闭了嘴。 张云虎和程顺面露鄙夷:“绑架女人,鄙视!” “鄙视!” “......老子当初还不是被付悉追的没路可走了?” 阮小梨才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反正钱袋子不够了,该有的人必须要有,冯不印既然嘴欠,那就是活该。 她朝着付悉的营帐走过去,冯不印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付悉也不稀罕这东西,你非得给她啊?” “付将军必须要有。” 两人吵吵嚷嚷的朝着付悉营帐走去,对方大概听见了,撩开帐帘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付青云:“给他吧。” 她语气平和地开了口,神情比语气更平和:“我的还能用。” 她这么一说,阮小梨也不好小气,只能将钱袋子又递了过去:“呐。” 冯不印却嘁了一声:“谁要你可怜,老子不要了。” 他转身就走,付悉还没如何,付青云脸色却有些黑了:“将军,这小子太无礼了。” 付悉看了眼冯不印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父亲很喜欢他。” 付青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老爷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可那毕竟是付悉的父亲,他虽然有很多不满,可还是只说了一句就停下了。 阮小梨趁机将钱袋子递了过去:“付小将军,这是你的;付将军,你的。” 付悉顺势止住了刚才的话题,伸手将钱袋子接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朝阮小梨温和地笑了笑:“多谢,做得很匆忙吧?线脚都没拆。” 阮小梨尴尬地扭开头:“那是竹子。” 付悉:“啊?” 第833章 因为付悉的反应,阮小梨几乎是落荒而逃,她的确是很敷衍,可敷衍到付悉那么周全仔细的人都错认成了线脚,还是让她有点过意不去。 早知道就不给冯不印做了,还能省好多时间,至少能把那花样,做得稍微精致一点。 她垂头丧气的去了河边,到了跟前却又没直接走过去,而是远远的瞄了一眼。 贺烬果然在,但这次他没在河边洗衣服,而是在下游放了石头,张铁牛还在喊什么,听起来像是在抓鱼。 春天的确是吃鱼的时候。 阮小梨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抬脚走了过去。 一群人正热闹的厉害,见阮小梨过来只顾得上匆匆打声招呼,贺烬甚至连头都没抬。 阮小梨站在河边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走开,找张铁牛要了个木盆,但不等去河边,就听贺烬那边喊:“来个手脚利落的,捡鱼。” 这群人里,当得起手脚利落四个字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阮小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张铁牛就开口了:“阮校尉,劳烦你去一趟,这河里鱼不少,这要是能多抓点,虽然不是没个人都能吃上鱼肉,但好歹能喝口汤啊。” 他这么一说,阮小梨也不好不去了。 她端着盆走了过去,贺烬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没说话,但没多久一条五寸长的肥硕鲫鱼就被扔了过来,阮小梨连忙盛了些水,将鱼扔了进去。 这鱼刺多,吃肉的话有些麻烦,但用来熬汤味道却很好。 贺烬眼疾手快,不多时一个不小的木盆就装满了。 洗衣服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陆陆续续停下了手里的活,连越国那边的洗衣妇也被惊动了,远远地看了过来。 阮小梨起初还端着盆到处走,后来发现贺烬扔的准,却又不是很准,总在盆周围,她一伸手就能抓住,她索性就坐在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贺烬,她也就顺势看了过去,光明正大的将他的影子印在眼底。 鲫鱼很快装满了几个盆,张铁牛喊了几个腿脚利索的,让他们往火头军那边送。 阮小梨见鱼也不少了,便抬脚走了过去:“你......歇一歇吧。” 这时候的水应该很凉,贺烬就这么赤着脚站在水里,肯定不好受。 贺烬闻声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仍旧没说话,看起来像是不打算收手的样子,阮小梨这两天已经有些适应了他的冷淡,虽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黯然,但不至于像前几天那么难受。 见他不打算理会自己,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你晚上回去用热水泡泡脚。” 贺烬仍旧没吭声,仿佛根本没听见。 阮小梨叹了口气,见他又抓了鱼出来,正要伸手去借,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 “大哥,能不能送我们两条鱼啊?” 阮小梨一怔,这河边的女人,只有...... 她回头看过去,果然是越国的洗衣妇们,对方乌压压一群人都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位格外美艳些,和不施脂粉的阮小梨站在一起,竟隐隐压了她一头。 而此时,对方正睁大了眼睛,渴望又妩媚的看着贺烬,衣襟微微扯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第834章 阮小梨不自觉移开了眼睛,虽然都是女人,可这样豪放的姿态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怎么记得越国的衣裳,领口没有这么低的? 对方却毫不尴尬:“大哥,我们好久没开荤了,送我们两条鱼好不好?” 声音听起来也是又娇又媚。 阮小梨不自觉一激灵,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就算是在春风楼的时候,她也多是疏离慵懒。 可好像,男人大都是吃这一套的,就如同前天的青藤。 阮小梨心口有些发堵,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生气,何况对方说的那么可怜,她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 “都在盆里了,要多少自己去捞。” 她语气淡淡地开了口,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可对方却只看了她一眼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贺烬身上:“大哥,你说话我们才敢去。” 声音透着股卑怯和无辜,仿佛阮小梨刚才那句话不是同意,而是训斥。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人耳朵不好使吗? 她侧了侧头,语气重了一些:“我说,你们可以去盆里捞,没听见吗?” 那洗衣妇有些畏惧地低下了头:“可鱼是大哥捞的,姑娘你就算开口了,我们也不好擅动。” 阮小梨一噎,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虽然这话说得人心里不舒服,但的确无可指责,阮小梨莫名就产生了自己和贺烬现在毫无关系的错觉。 好像也不是错觉,她现在的确和贺烬毫无关系。 她眼神沉下去,没再说废话,伸手将贺烬手里的鱼拽了过来,远远地扔进了木盆里。 她准头很好,那鱼进了盆里,还溅了一地水花,只是没多久便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张铁牛看了一眼木盆,虽然阮小梨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随即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敢再去偷瞄那些洗衣妇的胸口。 大昌的士兵们也都很默契的扭开了头,没敢再乱看。 可阮小梨却只是沉默片刻就笑了,再开口时语气甚至还说的上是温和:“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这里能做主的,只有我。” 那些洗衣妇们一愣,困惑又探究的朝她看了过来,阮小梨抱起胳膊,轻轻侧头看了眼贺烬:“他就算不是营里的人,但这些东西,我也能做主,听明白了吗?” 洗衣妇们惊讶于她的口气之大,迟迟没再开口,贺烬却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对这话有所不满。 洗衣妇们察觉到了这个举动,彼此对视一眼,大概通过眼神在交流什么,没多久为首那最美艳的一个,抬脚朝水边走近了两步,声音娇娇柔柔的开了口:“大哥,我们很想吃鱼......” 她们显然还是不相信阮小梨的话,在这个男人大于天的时代,女人做主? 洗衣妇眼底露出嘲讽来,看着贺烬的目光却露出了几分期待。 贺烬闻声果然侧过头来,可这一转头就露出了另外那半张贴满了疤痕的脸来,洗衣妇们都被唬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贺烬却仿佛没看见,仍旧木着一张脸:“不给。” 第835章 或者是贺烬另外半张满是疤痕的脸有些恐怖;也或者是他拒绝的太过不留情面,总之在那句不给出声之后,洗衣妇们没有再纠缠,灰溜溜地走了。 阮小梨在岸边戳了很久,久到贺烬都忍不住开了口:“阮校尉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 阮小梨扭开头,假装在走神,不动声色的开了口:“打扰你了?” “有一些。” 阮小梨沉默片刻:“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 贺烬没忍住看了她一眼,语气微不可查的沉了下去:“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阮小梨也不知道,只是怜弱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柔弱的美人。 但就算如此,就算贺烬的语气称不上和善,这样的回答还是莫名的让她心里高兴起来,她没再继续僵持,转身朝木盆走去,却不过几步,身后就再次响起了贺烬的声音。 “阮校尉。” 阮小梨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贺烬果然也没有要等她转身的意思,自顾自说完了下半句:“你闲事管太多了。” 阮小梨咬了咬牙,心里嘁了一声,谁管你了? 她闷闷地走到木盆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戳盆里翻着白肚皮的鱼。 贺烬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是想把鱼都摔死吗?” 阮小梨手一顿,正觉得贺烬这福样子有找茬的嫌疑,就听张铁牛讪讪笑了起来:“我就是没拿稳......抓稳一点就行了,那么凶干什么......” 哦,原来不是说她。 但阮小梨还是没再去碰那些鱼,她爬起来正打算去洗衣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水声,几个洗衣妇提起裙子,竟然下了水。 只是她们显然没有经验,又是在下游,鱼都被贺烬截了,没几条漏网之鱼,所以就算她们衣衫都弄湿了,也没什么收获。 阮小梨啧了一声,拎了个空木盆,选了几条肥硕的鲫鱼丢进盆里,起身走了过去。 “放这了啊,爱要不要。” 她说完转身就走,越国的洗衣妇们远远看了她几眼,犹豫很久才将木盆里的鱼倒进了自己盆里,然后将木盆还了回来。 仍旧是那个十分美艳的女人,对方没了刚才在贺烬面前的茶里茶气,拘谨又小心的道了谢。 阮小梨没什么表情:“不用放在心上,鱼又不是我抓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可对方却笑了起来:“我们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将军,而且我们也不是有意勾引他。” 前半句阮小梨不想评论,但后半句...... 阮小梨瞥了眼她的胸口。 女人有些苦涩地笑了一声,抬手扯了扯衣裳:“将军,没有人想要穿成这样的,只是没有办法罢了,比起被人占便宜,我们更想活下去。” 阮小梨沉默下来。 女人的笑容淡了:“将军知不知道,数九寒天露着胸口是什么样的感觉?” 阮小梨越发沉默,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当初因为不愿意接客,在雪地里只穿着单衣跪了多少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第836章 但自己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这些人的却还在继续。 她心里一顿,犹豫片刻抬手扯下盔甲后头的披风,裹在了女人身上:“回去吧。” 女人愣住,怔怔地看着阮小梨,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才又笑了一声,她抓紧了身上的披风,朝阮小梨行了一个越国礼:“将军,我叫丹朱,请你记得我的名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阮小梨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对方又笑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阮小梨有些摸不透这人在想什么,倒是也不在意,她又偷偷看了眼贺烬,对方一只手抓起了两只滑溜溜的鱼。 阮小梨有些惊讶,这可太难了。 显然惊讶的不止她自己,看热闹的士兵们也发出了惊叹声,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兵忍不住拍起了巴掌,然后他手里的衣裳就顺着水流一路漂了下去。 他惊叫一声:“我的衣服!” 阮小梨正要去追,就见贺烬一弯腰,将衣服从水里捞了起来,然后往岸上一扔。 小兵松了口气:“大哥,谢谢了啊。” 贺烬没回应,阮小梨心里却一动,她想到了一个不必靠近就可以把荷包给贺烬的方法。 只是对方从刚才就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要。 她拿了个木盆走到河边,还没等放进水里,贺烬就忽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阮小梨被看的心里一跳,莫名地有些心虚,自己还什么都没干,他就发现了? 她一时没敢动弹,就这么僵着蹲在河边,等察觉到贺烬的目光收了回去,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将荷包放进了盆里,然后松手,任由水盆顺流而下。 小兵看见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木盆飘走了。” 阮小梨心里一跳,很担心他现在就凑过去把盆捞起来,连忙抬眼看过去,果然见他跑着朝下游去了。 “哎,你别......” 小兵伸手朝木盆抓过去,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木盆端了起来。 阮小梨认得那只手,心里微微一松,可随即又提了起来,因为贺烬盯着木盆不动弹了,许久后才抬眼朝她看过来,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都冷冷淡淡的:“阮校尉,你的木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失望,她没看见贺烬动弹,荷包应该还在盆里。 他果然不肯要。 倒是也不算意外,当初贺烬留着那东西,看重那东西,是因为心里还有念想,可现在,他们分都分开了,等他离开北境,他们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再见面,再留着那么个东西,不过是笑话而已。 其实,也好。 阮小梨垂下眼睛,走过去伸手将木盆接了过来:“多谢。” 贺烬没吭声,阮小梨也没抬头,她脸颊烫的厉害,涌上来一股自取其辱似的火辣辣的难堪,她咬着牙,动作极快的在木盆里摸了一把,想着赶紧把荷包收起来。 可这一摸,她却摸了个空。 她一怔,垂眼看过去,木盆里的确是空的。 她愣了愣才看向贺烬,对方却已经再次弯腰开始抓鱼了,仍旧没有一点看她的意思,但她还是在对方腰带里看见了一点艳丽的红。 他竟然,要了。 第837章 因为这件事,阮小梨回去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 贺烬虽然还在生她的气,但也没有那么气啊。 她左右看了两眼,见没人路过,便找了个角落蹲下来,把脸埋在怀里偷偷笑了几声。 她顾及着自己现在是个校尉,要注重脸面,所以十分克制,可越是如此,笑声反而越是怪异,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只好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还好没人......啊!” 她一抖,因为她正庆幸没人看见的时候,一抬眼就瞧见了贺烬。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她扭开头看天看地,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等着贺烬和自己擦肩而过,然而这次对方却迟迟没走。 阮小梨心跳一点点快起来,贺烬好像有话要和她说。 她抬眼看过去:“你有事?” 贺烬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这些天承蒙阮校尉照顾,明日就要启程,来和阮校尉辞别。” 这个消息阮小梨早就知道了,因此也不意外。 当初付悉只罚她洗三天衣服,也是因为怕耽误启程的日期。 她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贺烬一顿,终于抬眼朝她看过来,目光却丝毫说不上柔和,和刚才偷偷摸摸收了荷包的人,活像不是一个。 阮小梨有些茫然:“你......” 贺烬抿紧了嘴唇用力扭开了头,从头到脚都写着我不想和你说话,但不过短短一瞬间,他的头就又扭了回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眼阮小梨,然后转身走了。 阮小梨一怔,她觉得贺烬好像又生气了。 但是,为什么呀? 她有些茫然,云水也很茫然,昨天贺烬回来的时候,心情还算不错,今天怎么看着不爱搭理人? 他看了眼贺烬,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爷,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咳嗽了没有?您今天出门的时候又没带药丸子?” 贺烬侧了侧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云水明白了,果然是心情不好。 “爷,您和奴才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贺烬没开口,许久后先叹了口气:“没什么,是我矫情了。” 他躺在地上,抬手伸进了衣襟里,但不同于前几天摸空的情况,这次他抓到了东西,他将那小小的布料团进手心里握了握,才慢慢拿了出来,借着营帐里昏暗的油灯光亮放在眼前细细的看。 云水也看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一喜:“找着了?爷在哪里找着的?” 贺烬摇了摇头,之前的那个的确是丢了,就算他们找的仔细,可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早就不知道被谁捡走了。 这一个,是新做的。 云水也看出来了,别的不说,之前的虎头是大半个,这次的却是一整个,而且样子也不一样。 他明白了,离着贺烬一尺远躺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和他说话:“爷,这是夫人专门给你做得?” 贺烬目不转睛的看着,拇指一下下的在那虎头上摩挲,声音却很冷淡:“不是专门,都有。” “啊?” 云水有些不可置信:“这东西哪能随便送?爷你哪里来的消息?” 贺烬抿了抿嘴唇:“早上看见了。” 他想起当时的场景,声音淡下去:“张云虎,程顺,冯不印......青藤,都有。” 云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但还是想安慰一下贺烬:“那,那爷你的也一定是最特别的。” 第838章 贺烬又摸了一下虎眼,想起那些连花样都没有的钱袋子,眼底带了几分笑意,他轻轻应了一声:“这倒是,他们都是沾了我的光。” 云水一呆:“啊?” 他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人,却不防备他猝不及防的转了弯,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一抽嘴角:“您都知道,还不高兴什么?” 贺烬的脸又耷拉了下去:“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云水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前竹叶山还在姜国人手里的时候,商户们要去越国得偷偷摸摸,冒着危险偷偷进山。 现在那山被付悉夺了回来,来往就多了几分保障,现在赖在付家军里不肯走的人,就是要走竹叶山的路,去越国。 而他们会在路上悄无声息的消失,转而去往银环城,在那里,说不定会找到动摇大昌根基的消息。 但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他们都希望那种消息并不存在。 可—— “这和您生气有什么关系?您不想走?” 贺烬瞥他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嫌弃,看的云水很是无奈:“奴才愚笨,爷提醒一下?” 贺烬却又没开口,他不是故意不肯和云水说,但那点小心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如同他之前所说的,太矫情了。 他都要走了,阮小梨都没舍不得他,还跟他说,一路顺风。 他叹了口气:“算了,赶紧吃点东西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云水答应了一声,起身要去领饭菜,可刚站起来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赵甘棠是住这吧?” 云水连忙走了出去:“在在在,军爷有什么吩咐?” 那人咧嘴一笑,将一个食盒递了过来:“今天兄弟们托他的福,沾了点荤腥,这是给你们的饭菜,哦,还有这个,热水,烫烫脚再睡,这天气,水凉着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云水就连忙答应了一声:“多谢多谢。” 他等人走了,才将东西拎进去:“爷今天下水抓鱼了?” 他说着眉头皱起来:“您也太胡闹了?您自己的身体......” 贺烬扭头咳了一声,云水话音一顿,连忙拿了药丸子给他吃,贺烬却摆了摆手:“我是有这咳嗽的毛病,可又不是真的弱不禁风。” 云水还是叹了口气,贺烬那年受伤太厉害,他觉得自己和以往差不多,可那脸色这些年来就没好看过,到底是伤了根本的,哪能还和以前一样。 可他也知道这人脾气倔,没办法说服他,只好将食盒打开,里头是一大碗鱼汤和一碟子咸菜,外加两个杂粮窝头。 云水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在军营里可算不错了,爷如今也不用再吃素,正好喝这鱼汤。” 贺烬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仍旧盯着那荷包在看,云水只好又喊了他一声,盛了碗鱼汤塞进了他手里:“爷,趁热喝。” 贺烬这才抬眼看过来,却将荷包递到了云水跟前,云水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拿,他却又没给:“你看看这虎头。” 云水垂眼盯着看,心里还以为是阮小梨借着荷包上的花样给他们传了什么消息,眯起眼睛来看的认真。 可怎么看都是个虎头。 “爷,奴才愚笨,看不出什么来。” 贺烬面露不满,他将碗搁下,空出手来点着老虎的眼睛:“你仔细看这里。” 这幅样子,还真是有东西? 云水几乎趴在了上头,眯起眼睛来使劲看,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爷,您提示提示?” 贺烬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你这么蠢得亲随的困惑。 “你就没看出来,这眼睛很像我?” 云水一呆:“啥?” 他看看圆溜溜的虎眼,再看看贺烬狭长的丹凤眼,默了。 第839章 因为云水没能看出来自己的发现,并且死活不肯松口承认那双眼睛像他,贺烬虽然面上没计较,但心里很不痛快,哪怕到了第二天还耿耿于怀。 他又在半夜里醒了过来,但这次他不必再看着黑乎乎的营帐发呆,而是有荷包可以打发时间,虽然只能看见模糊的虎头轮廓,但他手指一抬,还是准确的摸到了虎眼。 他想着阮小梨是怎么一针一线将这东西做出来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但他很快又想起昨天晚上云水的反应,好心情就变成了郁闷,再听云水的小呼噜,就越听越气,他抬腿将本就靠他不近的人又踢远了一些。 “什么眼神,明明很像......” 云水睡梦中一无所觉,翻了个身接着睡,贺烬心里啧了一声,又摸了两把虎头,心里决定了,以后再发现这种事情,都不和云水说了。 他要自己偷偷的高兴。 他翻了个身,大概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给了他心安的感觉,他抓着那荷包,竟然破天荒的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听着像是云水的声音,但压得很低,大约是怕吵到他。 贺烬回想了一下,这似乎的确是自己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天亮还睡着的经历,怪不得云水不愿意吵醒他。 可以后这种日子不会少的。 他微微翘了下嘴角,又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盯着那双圆溜溜的虎眼看了又看,嗯,真的很像。 他嘴角翘得厉害了些,但撩开营帐出去的时候,他脸上就又没了表情,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和云水说话的是褚老大,他从进了军营就不见了影子,现在露面大约是这次去越国还要一起走。 两人互相见了礼,云水见他出来,脸上带着点埋怨:“都说了等会再说,都把我们东家吵醒了。” 褚老大有些尴尬,他的确是有心和贺烬凑近乎才来喊一声的:“我就是想说一声,快集合了,军队不等人的。” 云水唉唉应了两声,推着褚老大走了:“您快去看看其他人吧,我们两个的东西好收拾,不劳你费心了啊。” 虽然云水的举动有些无礼,但贺烬现在的确是不太想和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东西都送过来了?” 云水压低声音答应了一句:“来了,刚才兵士们送早饭过来的时候,托盘底下有两份户籍册子,都是银环城的身份。” 他说着话就将东西给贺烬递了过来,贺烬翻开仔细看,随口嘱咐云水:“要记熟,一旦用上了,不要出岔子。” 云水连忙点头,但这东西现在其实也不着急,毕竟他们路上还得走好几天。 所以贺烬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就将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去看他们的驴车,抬手解开袋子去检查里头的药材。 云水忍不住凑了过去:“这些粗活奴才来,哪用得着劳动您动手......都给奴才。”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直接上手将贺烬手里的袋子抢了过来,然后身体一用力,就把人挤到了一旁。 贺烬只当他不小心也没在意,很快就蹲下去检查车板车轮,云水却又追了过来:“奴才来,奴才来......” 他又将贺烬挤到了一边。 连着两次,可不是不小心能解释的了。 贺烬眼睛一眯,又去检查驴子的辔头,手却不等碰到,云水就大呼小叫的追了过来:“这牲口不老实,别伤了您......” 这下贺烬的眼睛彻底眯了起来,他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云水:“想干什么?” 第840章 云水被他看的心虚,嘿嘿笑了两声:“这些活奴才都能干,您去忙您自己的事吧。” “还没到地方,我有什么事要忙” 云水有点憋不住了:“怎么没有事要忙?这都要走了,您不去见见夫人?道个别也好啊。” 贺烬微微一顿,他何尝不想去见阮小梨,只是不愿意临走之前还要给她惹麻烦。 多见一面少见一面的,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反而会让人心里越发放不下。 但即便想的如此通透,可他的心情却还是生出了点波澜:“昨天道过别了,这种时候,还是避嫌的好。” 云水知道他说的对,但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得先顾着眼下。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还没操练吧?爷,您说,阮校尉是不是在营帐里呆着呢?” 贺烬没吭声,云水一拍大腿:“奴才想起来还有东西落在付将军营帐里没取,这就去取回来。” 在付悉营帐? 去那里就要经过阮小梨的营帐,要是人真的还没出去...... 云水抬腿就走,贺烬思绪还没理清楚,已经抓住了他,将他拽了回来:“我去。” 云水嘿嘿一笑:“您去,您去。” 那笑有些碍眼,贺烬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但大度的不打算和他计较,他就是去取个东西,路过的时候如果能看见点什么,那也不是他有意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阮小梨的营帐帘子挂了起来,里头是空的,人不在。 这么早,又没有操练,那是去哪里了? 他绕着营帐走了几圈,见周围巡逻的士兵困惑的看过来,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被迫转身往回走了。 说不定是走岔了,阮小梨有可能是去看他了。 但等他快步走回营帐的时候,却只看见云水自己在收拾驴车,并没有阮小梨的影子。 她没来。 贺烬心里溢出来一点失望,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抬脚走过去。 云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脸上带着诧异:“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他鬼鬼祟祟的凑过来:“夫人说什么了?” 贺烬没吭声,说什么了?人都没见着,能说什么? 昨天道别的时候态度就那么冷淡,现在一大早上还不见人...... 贺烬闷闷地抿紧了嘴唇,一个念头却突兀地冒了出来,只是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没确定的事情,不能给自己太多希望。 出发的时辰很快到了,商户们陆陆续续带着自己的货物往集合地走去,场面一时嘈杂起来,可贺烬却仍旧一眼就在混乱的人群里,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影子。 他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视线被黏住了一般,有些移不开,原来她真的要去。 第841章 阮小梨很快察觉到了贺烬的视线,却心虚的没有回头。 可就算如此,贺烬的目光也迟迟没有收回去,这么多人呢,别看了...... 是不是该提醒他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假装在巡视周遭,目光迅速扫过贺烬所在的方向,他果然还在看自己,而且一边看,一边越走越近。 她莫名感受到了压迫里,原本还想瞪他两眼当成提醒的,现在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下意识就扭开了头,可耳边却响起了对方的声音:“阮校尉也去越国吗?” 阮小梨被问的僵住,这件事她故意没告诉贺烬,不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而是不想让他出手阻拦,给自己添麻烦。 她连忙挺直了腰板,给自己找了个无可反驳的理由:“有公务要去忙。 话音落下贺烬没什么反应,像是透过她的话发现了她藏在底下的不放心,她不自觉提高了音调:“付将军委派的,真的是公务。” 贺烬这才轻轻地“哦”了一声,却仍旧没有说什么,但目光也没有收回去。 阮小梨被他看的有些撑不住,掩饰性的四处乱看,一抬眼却见青藤和冯不印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她心里一咯噔。 青藤怎么来了? 若是送行还好,可要是...... 不不不,青藤是主帅,不可能和自己似的说走就走,他不可能跟着他们去越国的。 她舒了口气,见贺烬已经走远,很好的藏进了人群里,这才抬脚朝着青藤迎了过去,将人拦在了半路上。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对方靠太近的好。 她抱了抱拳:“殿下是来送行的吗?” 青藤垂眼看着她,眼底带着赤裸裸的不舍,虽然他说了会做朋友,可显然对他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了。 他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情绪,清朗的笑了一声:“此去越国,要翻山越岭,你一路上千万小心。” 他将一块蛇形玉佩拿出来:“这个你拿着,若是到了越国遇到任何麻烦,就拿着这东西去官府。” 阮小梨一顿,刚才因为知道青藤不会同去而出来的好心情顿时散了,她知道那玉佩是什么,那是越国皇室的信物,不只是珍贵两个字能形容的。 青藤对她,真的很用心。 可她不能收。 她摇摇头:“我们这么多人呢,去越国也只是为了送信,能有什么麻烦?殿下好意我们心领了......冯不印,还不快谢谢殿下。” 冯不印茫然的“啊”了一声,回神后看了眼青藤手里的玉佩,心里啧了一声,他谢得着吗?这玉佩又不是冲着他的面子给的。 但他还是咧着嘴笑了,伸手将玉佩接过去然后又塞进了青藤怀里:“殿下放心,路上出不了事,就算真有什么麻烦,也铁定有人护着她。” 他说的是贺烬,但青藤却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看过去的眼神稍微复杂了一些,可也因为这种误会,他反而不好强求了。 静默片刻,他还是抬手抱了抱拳:“那她这一路上就有劳你照顾了。” 冯不印随口敷衍:“别客气。” 话音落下他才察觉到不对,这话说得怎么好像照顾阮小梨是在帮青藤的忙一样,这要道谢也该是...... 他偷偷瞄了眼贺烬的影子,对方大概也是不想让青藤发现,已经背转过身去了。 他心里嘁了一声,也没再多计较,反正青藤这示威也示不到他身上来,他对阮小梨,那纯粹就是嘴欠,换个漂亮女人来,他也这么着。 第842章 “等你们回来,我为你们设洗尘宴,必定让冯将军满意。” “那没有两根大肘子恐怕不行。” 青藤失笑,即便冯不印这话在他一个皇子面前很失分寸,但他脸上仍旧带着清朗温和的笑,并没有露出嫌弃之类的情绪来。 平和的让冯不印觉得自己刚才那示威的想法像个小人,他啧了一声,正琢磨着想说点什么,一个越国打扮的士兵就跑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急事,那士兵脸色不大好看,凑到青藤耳边说了几句话,于是青藤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越国出事了? 冯不印和阮小梨对视一眼,却都默契的没有问。 青藤叹了口气,抬眼朝阮小梨看过来:“抱歉小梨,我原本想送你启程的......” 阮小梨很是善解人意:“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殿下快去吧。” “好。” 青藤答应着,却仍旧目光深邃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说些什么。 阮小梨有所察觉,可注定是不能给他回应的,她自顾自扭头去和冯不印说话,只留给了青藤一个毫不在意的侧脸。 青藤大约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摇着头苦笑了一声。 他收回目光正要走,人群里一道十分眼熟的背影却忽然跃入眼帘,他一时愣住,迟迟没有动弹。 士兵有些着急的催促了他一声:“御王殿下?” 青藤回神,却仍旧盯着那背影看:“那是谁?” 士兵茫然的看过去,却根本答不上来,大昌军里的人他怎么会认识呢? 这时候一道女声却忽然响起:“那是军中救回来的落难商户,有大昌人,也有越国人,殿下是遇见旧识了吗?” 是付悉。 青藤微微一怔,商户吗? 军队里有救助商户的命令他是知道的,之前也见过,但是这个人...... 付悉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语气清淡的开了口:“那是殿下的旧识?可要喊来和殿下叙叙旧?” 青藤侧头看过来,探究地打量着付悉,对方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着那身影的目光也很陌生,仿佛是真的没从那背影上看见什么人的影子一样。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他心里思绪翻转,却很清楚一件事,若那当真是贺烬,付悉应该不会让自己见对方才对。 毕竟对方的身份不低,又不能擅离京城,如果当真出现在边境,那一定不会是小事,而眼下大昌和越国,因为竹叶山的事,只是面上平和,私底下已经没办法互相信任了。 所以,大约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士兵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只知道再不回去,司徒云霸就要闹翻了,只好硬着头皮催促了他一句:“殿下?快走吧。” 青藤应了一声,却仍旧又看了一眼那背影,许是因为推翻了之前的怀疑,再去看的时候,就觉得那人的身形比之贺烬瘦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很像的。 他放下这件事,朝付悉拱了拱手:“告辞。” 除夕快乐 “殿下慢走。” 第843章 付悉欠了欠身,等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来,她迅速扫了一眼贺烬,便将目光落在阮小梨和冯不印身上。 她抬脚走过去,远远就听见冯不印正因为钱袋子的事在纠缠阮小梨:“你这次反正是欠了我的,你得再给我做一个。” 他大概闹腾了好一会儿了,阮小梨那算得上是好脾气的人语气里都透着一股生硬:“不做,没有!” “你这叫卸磨杀驴!” “随便你怎么说,没有就是没有。” 冯不印像是生气,却又不算多严重,有点故意找茬引人注意的意思:“啧,你们女人都这么善变吗?你要这么着以后可嫁不出去了......” “你闲心怎么操那么多?” “你当我乐意?我还不是看你们俩......” 付悉听着话头不对,及时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闻声都看了过来,冯不印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再没了刚才和阮小梨玩闹时的好脾气。 付悉目光微微一颤,很快就忽略了他,将一个包袱递给阮小梨:“路上拿着用。” 阮小梨一摸,触手绵软,就知道这是给她用的,她心里很感动,这次去越国路途不短,又没有旁的女人,她如果忘了这个,只怕是会十分尴尬。 她眼底满是波澜,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力点了点头:“谢谢将军。” 付悉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准备启程吧。” 阮小梨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既是习惯性的听付悉的话,也是不想和冯不印再纠缠,想趁机摆脱他。 但冯不印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对她的心思多少都有所了解,一见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见她要走,抬脚就跟了上去,身后却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付悉。 他脚步立刻顿住,身体却迟迟没有转过去,眼底反倒浮现出一抹夹着嘲讽和无奈的复杂情绪来,只是等他面对付悉时,他脸上所有情绪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了不耐烦,他抬起了下巴:“有事快说。” 这态度算是十分嚣张恶劣。 然而付悉并没有在意,她神情平静的伸手,将一个钱袋子递了过来:“不是想要吗,给你。” 冯不印一怔,盯着钱袋子上那根本看不出是竹子的绿线愣了愣,这是阮小梨当初说给他,后来又给了付悉的那个钱袋子,他手指不自觉一颤,却并没有伸手去拿,反而扭开头嘁了一声:“施舍我啊?” “施舍?” 付悉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地重复了一遍,她抬眼朝冯不印看过来,大约对他冤枉自己是有些不满的,可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开口时语气甚至连刚才的诧异都不见了,透着股类似于漠然的冷静:“若你愿意这般想,也随你。” 冯不印心里的火蹭的窜了上来:“你有什么立场施舍我?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你在老子心里就是个......” 他话音猛地顿住,他看了眼周遭来来往往的人,嘴边难听的话还是咽了下去,语气却彻底生硬了下去:“不要。” 付悉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平淡的语气这才有了点波澜,她很困惑:“为何?因为那两个字不好听?那算我赠你的可好?” 赠我?拿别人做得东西赠我? 冯不印忍不住冷笑,可到底也没将那话说出来,他只是扭开了头:“你碰过的东西,我才不想要。” 第844章 这话就十分刻薄了。 付悉拿着钱袋子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脸上却仍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尾音微微拔高了一些:“只是因此?” 冯不印有些被噎住了,只是?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就这么点事的话,我走了。” 付悉再次喊住他:“我知道你对小梨有意,那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军中事务繁杂,她未必还有时间做这些,这个你就拿着吧。” 冯不印原本说完话就打算走的,却被她后面那些话给定在了原地,他重新转过身去看着付悉,小孩子脾气? 他笑出来,却是气的,他看着付悉抱起了胳膊,用一种十分抗拒的姿态垂眼看着她:“付悉,你是病了吧,还病得不轻,脑子都糊涂了那种。” 前半句还能勉强能理解成是关心,但后面的话嘲讽的味道就太重了,付悉想歪解都做不到。 何况冯不印也不给她这个机会,紧接着就又开了口:“我说多少回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就这么犯贱,非要上赶着?” 付悉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然而大概是顾及着周遭人太多,冯不印又好歹是个将军,要维持颜面,所以她即便是在生气,可开口时,声音里却是被强压着的平静:“我们是一家人......” “别!”冯不印却是毫不留情,他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再说一遍,我和你们付家,没关系!你记住了,没关系!!!” 他说完转身就走。 付悉喊了他一声,他却连头都没回,走的十分坚决。 付悉只好不再喊,她低低叹了一声,眼底露出类似于悲哀之类的情绪来,却在下一瞬就被她合上的眼睑遮住了,她茫然地开了口:“你是厌恶付家......还是厌恶我呢?”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压得很低。 可冯不印还是听见了,他脚步再次顿了顿,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抬脚往前走了,和付悉,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着,便越走越快,一抬头却撞上了阮小梨正在和付青云说话。 这次去越国,由镇北将军付青云领队,要直接往越国皇城去面见越皇,事关两国,不管是阮小梨还是冯不印,都不能让付悉放心,所以只能将付青云派出去。 而对方一向看冯不印不顺眼,见他过来脸色就耷拉了下去,虽然克制着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是冷笑了一声。 冯不印眼睛立刻瞥了过来:“付小将军这阴阳怪气......” 阮小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别闹事。” 冯不印憋屈的瞪大了眼睛,他挑事? 明明是付青云先冷笑的,阮小梨你眼瞎了? 他嫌弃的掰开了阮小梨的手,却也没再说话,翻身上了马,黑着脸钻进队伍里去了。 付青云脸色更不好看:“看看他像什么样子?!” 阮小梨只能打圆场:“付小将军不要和他计较,我看着时辰也到了,出发吧。” 付青云不痛快地应了一声,远远地朝着付悉抱了抱拳算是道别,这才一扯嗓子:“出发。” 第845章 阮小梨翻身上马,等队伍陆陆续续走动起来,这才敢借着扫视人群的机会去看贺烬,然后就顿住了。 贺烬原来是这样一辆车啊。 刚才看见贺烬赶着车走过来的时候她太紧张,偷偷瞄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旁的根本没注意,现在才知道他这车既不遮风也不挡雨。 从凉京到北境,路那么远,风那么冷,他咳嗽的还要随时吃药......是怎么挨过来的? 她不自觉就想靠过去,能为他挡一点风也好。 可马头刚刚拨转了方向,对方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兀地朝她看了过来,那目光说不上温和,反倒带着点抗拒,将阮小梨的动作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不让自己过去。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缰绳,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最后还是将马头又拨了回去。 虽然她知道贺烬不会同意自己去,但总觉得他多少会有点高兴的,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我又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贺烬,对方已经扭开了头,靠在药材袋子上闭目养神了,一副不认识她也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和前几天倒是一模一样,还以为收了荷包多少会和气一点呢。 她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清楚这样对他们都好,只是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她努力咽了下去,抓紧缰绳催着马往前快走几步,然后钻进了人群里。 身边有匹马追了上来,她侧头看了一眼,是冯不印。 阮小梨不太想理会他,关于冯不印没有钱袋子的事,她丝毫不觉得心虚,只是烦。 为了避免心情更糟糕,她一抖缰绳就要走。 冯不印这时候开了口,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不太有力气的样子:“行了,别躲了,不就是个钱袋子吗,我不要了,街上两文钱买的都比你那个强。” 阮小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骗自己,这才放松了夹着马腹的腿:“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冯不印嗤了一声,然后罕见的安静了下去。 阮小梨有些惊讶,冯不印这人一向嘴欠,也不懂见好就收,就算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也得胡搅蛮缠一顿才对,今天这是抽风了? 她打量了冯不印一眼:“你怎么了?” 冯不印仍旧没吭声,倒是松了缰绳,然后贴着马背躺了下去,姿态越发懒散。 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说? 阮小梨也没再勉强,正要催马往前面去,视线一转却发现冯不印胸口有什么东西正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衣服都穿不好?胸口什么东西露出来了,赶紧整理一下。” 冯不印有些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我一个男人,衣服没穿好就没穿好了,又不吃亏......” 可话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伸手在胸口摸了一把,然后就拽了一个越看越眼熟的钱袋子出来。 “这东西怎么在我这?” 阮小梨也认出来了,她目光里带上了鄙夷:“你问谁啊?东西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怎么来的?” 第846章 她说着忍不住皱眉:“你不能仗着付将军不愿意和你计较,就使劲欺负她,让人看不过眼。” 你要是再这样,我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套你麻袋了。 冯不印被指责的十分憋屈:“不是我......” 阮小梨根本没听,催着马走远了。 冯不印盯着那钱袋子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又塞进了衣襟里。 他们很快进了竹叶山境内,气温陡然低了下来,明明是温暖的春天,可山风吹过来的时候,却让人控制不住的想哆嗦。 冯不印缩了缩脖子,连忙加快了速度,他打算去前面放辎重的马车上找件斗篷。 可没跑两步,他就发现了阮小梨,然后就看见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你马出问题了?” 阮小梨扭开头:“别管我,你走你的。” 冯不印啧了一声:“说的好像我想管你似的......你可小心点,这风有点邪性,别把你吹傻了。” 阮小梨没有理他,她当然知道这风有些不对劲,和他们在大昌境内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是锥子一样往人身体里钻。 只是,连冯不印这皮糙肉厚的都觉得冷,那贺烬...... 她速度更慢了起来,没多久商户的马车就陆陆续续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皮货老板没了伙计,是央求的褚老大给他赶得车,此时正从车窗缝隙里看外头的景色,冷不丁瞧见阮小梨的脸,顿时被唬的一哆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窗。 阮小梨被惊动,侧头看了马车一眼,没瞧见人也没在意,只是无意识的搓着手里的缰绳。 贺烬待会要是再撵她...... “将军怎么到后面来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阮小梨身体一僵从纷乱的思绪里回了神,循声看了一眼才认出来这人好像是个镖头。 之前张大虎还和她说过好几次,似乎和贺烬交情也不错,姓......楚还是褚来着? 她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毕竟路上不太平,我在后头看着点,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能照顾照顾。” 对方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她这句话就是个托词,还是看出来了也圆滑的没有戳破,总之他只是咧着嘴笑了一声,声音倒是很爽朗真诚:“将军真是仁义,有您在,我们安心多了。” 阮小梨连忙摆手,这话她可不敢当。 她正琢磨着怎么把人打发走,车厢里就传出了皮货老板的声音,他在催褚老大快走。 阮小梨顺势催着人往前头去了,然后拿着之前敷衍褚老大的借口,自然而然的继续往后,很快就和那辆无遮无拦的平板驴车齐平了。 云水侧头看了一眼,抿着嘴笑了一身,却识趣的没说话。 阮小梨却仍旧被笑的有些窘迫,她扭开头咳了一声,克制着自己露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来:“要跟上队伍,落后太多,没有人会管你们的。” 云水连忙答应:“是是是,劳烦校尉提醒。” 阮小梨忍不住看了眼贺烬,对方仍旧歪着头,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阮小梨顿了顿,垂下眼睛,慢慢坠到了队伍最后头。 第847章 正午时候,付青云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修整半个时辰,阮小梨听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不好继续在后头赖着,只能催马往前头去。 路过贺烬的时候,虽然她很克制,可眼风还是扫到了对方,他从刚才开始就开了药材袋子在挑拣什么东西,活像是一个真正的药材商人一样,做戏做得认认真真,完全没察觉到她来了又走。 她叹了口气,抓紧了手里的缰绳,催着马往前面去了:“付小将军,您喊我?” “嗯,这地方你比我熟,”付青云说着看了看周围有些荒芜的景象,他们已经进了竹叶山,“这里说不定还有遗留下的陷阱,劳烦你带一队人在周围巡视一下,商户太多,要是出了岔子,少不得要出人命。” 阮小梨抱拳领命,翻身下了马,喊了一个小队,领着他们往泛着绿意的林子里走。 她已经没了刚才的闲适,语气都是严肃冷凝的:“都给我小心点,这里的陷阱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命都只有一条,别折在这里。” 兵士们齐齐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往前,因为阮小梨难得的疾言厉色,所以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冷不丁身后响起脚步声,兵士们齐刷刷转身亮了武器,对方被吓的尖叫一声:“饶命,饶命!” 阮小梨盯着那人看了两眼,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仿佛是越国商队里的人,但她只是路过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并不敢太确定。 谨慎起见,她并没有让人放下武器,声音也十分冷沉:“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跟过来干什么?” 对方举着手不敢放下,身上倒是带着商户特有的圆滑:“小人是叫黄一尾,是越国人,承蒙军爷们照顾,让我们顺路一起回越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真的是越国人? 阮小梨抬了抬手,示意众人放下武器:“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黄一尾夹紧了腿,脸色涨红:“小人这,这......人有三急......” 原来是这样,阮小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吧,前面不安全。” 话音落下,她带着人就要走,冯不印却一边说话一边跑了过来:“刚才谁喊?发生什么事了,阮小梨?” “没事,你别走那么快,当心脚下......” 话音没落,冯不印就身体一歪,显然真的踩到了不该猜的地方。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硬生生拽了过来。 冯不印惊魂未定:“什么玩意儿?” 脚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楚,他后知后觉的嘶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脚崴了,但比起这疼,他更在意刚才踩到的是什么。 他一瘸一拐的挪了回去,抽出刀扒了扒周围的草,这才看见那是个草窝,可将草清理干净之后,被隐藏在下面的插满竹子的大洞就露了出来。 他忍不住一哆嗦,后背沁出来一层冷汗,好在他刚才是踩到了边沿,才没有直接摔下去,要是往左侧再多走一尺,救都没得救,直接就能给扎成筛子。 他曲起胳膊肘顶了顶阮小梨:“谢了啊,救我一命。” 阮小梨闷闷的嗯了一声:“别放在心上......”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冯不印扭头看了一眼,这才看见阮小梨的手不自然的垂着,他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我把你手拽脱臼了?” 阮小梨抓着手腕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脚上:“不要紧......你怎么了?” 冯不印啧了一声:“脚崴了......刚才哪个王八犊子喊得?那么大声,吓死个人啊!” 黄一尾缩到草丛里动都不敢动。 第848章 阮小梨被他的大嗓门吵得脑袋疼:“别喊了,走吧,去找付小将军,他会这些,让他给咱们治一治。” 冯不印不太情愿:“我自己能折腾,你先去吧。” 他宁愿带着这伤,也不想去求付青云。 阮小梨没注意他的别扭,喊了个百夫长过来,让他把这坑填了,说完才抬脚往回走,但半路上远远地就看见贺烬走了过来,他速度很快,仿佛也是被刚才的叫声惊动了。 她怕贺烬也和冯不印似的踩到不该踩的地方,连忙喊了他一声。 “这地方不安全,别乱跑。” 贺烬脚步猛地顿住,随即便抬眼朝她看过来。 他的目光和别人的都不太一样,落在人身上沉甸甸的,偏他这么看着人的时候不动也不说话,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阮小梨无意识的搓了搓手指,这一动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疼。 她轻轻嘶了一声。 贺烬的目光立刻有压迫性起来,倒是终于肯说话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场误会,别担心。” 她本意想安抚贺烬,可话音落下,贺烬的眼神反而越发锋利起来,虽然脸上照旧没什么神情,可目光却一寸寸的将阮小梨打量了个遍,最后一双凛凛的眸子定在了她显然不太对劲的右手上,他确认似的放慢了语调:“真的没事?” 阮小梨被他看的又想搓手了,但这次忍住了:“真的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贺烬的眼睛仍旧黏在她手上,半晌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仍旧没走,阮小梨有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想走舍不得,可留下又很尴尬,纠结片刻,她还是抬脚准备离开。 冯不印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你怎么走这么慢啊?我伤了脚的都过来了,你这伤了手还没到地方。” 阮小梨额角一跳,她不得不说,冯不印的话有时候真的是太多了,说那么多话,你就不渴吗? 她叹了口气:“着什么急?脱个臼又不是要死。” 她本意只是想挤兑冯不印,但话音落下,接茬的却是贺烬,他竟然再次抬脚走了过来,还越走越近:“你手怎么了?” 阮小梨下意识将手藏在了背后,这点小伤,她不太想让贺烬知道,太矫情了:“没事,就脱臼了,我找付小将军去看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虽然她尽量轻描淡写了,贺烬却仍旧没让开,门神一样堵在她回营地的必经之路上。 “付小将军?” 他又问了一句,阮小梨连忙解释:“就是付青云将军,他跟着军医学过这些。” “是他?”贺烬点点头,目光却一闪,“身为领队,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理会你的伤。” 阮小梨被说的一怔,是,是吗? 她垂下眼睛:“那我不去找他了,也不是大问题,过两天说不定自己好了......” “我可以给你看看,”贺烬忽然开口,听得阮小梨一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便迟迟没开口。 然后贺烬的语气就淡了下去,仿佛好意被拒绝后有些生气了,可语调却缓慢下来,然后他就用这种缓慢的语调又问了一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看看。” 第849章 阮小梨一怔,贺烬说,可以给她看看。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茫然的朝他看了过去:“你说什么?” 冯不印没那么多心思,听见倒是咧嘴一乐:“哟,你还会这个?真会还是假会?别不是犯了小心眼,不想别人碰她......” 话没说完他就想起来这里还有旁人,那些调笑的话,最好还是不说,他抿紧了嘴没再开口。 贺烬也只当没听见他没说完的那半截话,冷冷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久病成良医这句话,冯将军没听过吗?” 冯不印不在意他的冷淡,比起去找付青云,就算贺烬再怎么阴阳怪气,他宁愿让他给看一看。 他撸起裤腿:“那给我看看,我脚刚才崴了一下。” 贺烬却没理他,目光径直落在阮小梨身上:“阮校尉相信我吗?” 阮小梨下意识点了点头,回神后又连忙摇头,她心里有顾虑:“其实一点小伤,自己也能处理。” 贺烬又走近了两步,垂眼看着她,压迫力就变得越发明显:“你是不信我吗?”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质问,像是在不满,可大约是两人靠的太近,那语气听起来竟然还算的上柔和。 和刚才看都不肯看她的样子完全是两码事。 阮小梨压低了声音:“我只是不想和你走太近......” 贺烬仿佛笑了一声,但阮小梨抬头去看的时候,他的脸还是绷着的,语气也冷淡了一下:“我也不想。” 阮小梨一噎,语气有些闷:“那我......” “坐那。” 贺烬又开口,还伸手指了指他们身边的一个树墩,语气里也完全没有要寻求阮小梨同意的意思,态度甚至说得上是强硬。 阮小梨有些犹豫:“很多人......” “只是看伤,”贺烬自顾自开口,抬手抓住她的肩膀,半强迫性的摁着她,让她坐在了树墩上,“你不多想,就没人会多想。” 阮小梨又是一噎,只好真的坐了下去,然后就看见贺烬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来抓她的手腕。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眼底似乎有怜惜流淌了出来,她不得不侧头闭上了眼睛:“其实不太疼......” “怎么弄的?” 阮小梨没开口,冯不印凑过来替她解释了:“我刚踩了陷阱,她救我救的。” 贺烬这才看了一眼冯不印的脚,很快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陷阱很多?” 阮小梨应了一声,左手无意识地扣着身下的那半截树桩:“很多,连姜国人自己都记不全,当初夺下这片林子的时候,我们在陷阱里发现了不少尸体,其中就有姜国人的。” 贺烬抓着她的手腕轻轻揉了揉,揉的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你......你们也遇见过吗?” 自然是遇见过的,但阮小梨不太想说,她顿了顿才开口,却不等话说出来,手就被抓住狠狠一抖,然后腕骨处一阵剧痛。 可剧痛过去,一阵轻松涌上来,她一怔,好了? 她有些惊讶的摸了摸:“真的好了......你真厉害。” 贺烬没有开口,只是慢慢松了手,他站起来走远了一些,刚才没说完的那个话题,便也就此打住,谁都没再提起。 第850章 冯不印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有些晦涩的气氛,只听见了阮小梨那句好了,连忙一瘸一拐的凑了过来:“好了?你还真的会啊?快快快,赶紧看看我的......老子这蹦跶半天,快累瘫了。” 他裤腿刚才撸起来就没放下,一直露着半截腿,此时直接摸索着坐在了地上:“就这只脚,还真有点疼。” 贺烬却垂眼看着他半晌没动。 冯不印有些懵:“你看啥呢?” “我看看你这伤我能不能看。” “......那你看出来了吗?这都半天了。” 贺烬轻轻一点头:“看出来了......” “那就赶紧的呀,你那动作挺干脆的,一下就好......” “看不了。” 冯不印一呆,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太好使,他狐疑地朝贺烬看过去:“你刚才说啥?” 贺烬态度很淡,但充满了理直气壮的味道:“我说,你这伤我看不了。” 阮小梨抬眼看过来,大概没想到贺烬会说这种话,愣愣地看了许久,都忘了收敛目光。 冯不印却被噎了个够呛,他看看阮小梨已经活动自如的手,又看看贺烬理直气壮的脸,最后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脚。 “这崴个脚,能有多严重?你还看不了?你刚才还说久病成良医......” “就只能医到她那个份上,你这个不行。” 冯不印被这句话堵得心口发闷:“不是,你至于这么小气吗?给我看一看这脚,你能少层皮啊?” “我倒是不至于,”贺烬说着话蹲下来,抬手隔空点了点冯不印的小腿,“但你就说不准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冯不印莫名的一抖,不自觉弹了下腿:“你......什么意思啊?” 贺烬认真的看着他:“你这腿要是让我看,估计得砍了。” 他比了比冯不印的大腿根:“从这里砍了,以后都不会崴脚了。” 冯不印:“......” 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我特么真是谢谢你!” 他不再指望贺烬,一瘸一拐的去找付青云了,等他的影子消失在林子里,不远处填坑和查探的士兵也越走越远,贺烬才再次低下头,垂眼看着阮小梨。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扭开了头,阮小梨掩饰性的开了口:“你刚才......” “就是看不了。” 阮小梨小小地“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才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我没多想,你要是看得了,应该会给他看的。” 贺烬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在意,他没有接茬,只是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一步步走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层层树木掩映之后。 阮小梨垂下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贺烬竟然一个字都没问她跟着来的事......她其实以为,对方怎么着都会提一提的。 原来想多了。 不问也好,问了她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第851章 半个时辰过去,付青云传令准备启程,商户们面露不愿,但都没敢开口,苦着脸收拾出发。 但越往里走,路越颠簸,不少商户都选择下地走路,可受了伤的皮货老板和茶商却不行,在车上被颠的哭爹喊娘。 冯不印忍不住啧了一声:“那么点伤,有多疼?老子当初被抽的一身是血,不也还是到处跑?别嚎了,嚎的人心烦。” 他神情凶恶,浑身都透着混子的流里流气,这一开口立刻唬的两人闭了嘴,连痛呼都变得克制起来。 但越往前走,路越颠簸,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车,宁愿在这种时候选择走路。 阮小梨怕撅折了马腿,很快也下了地,刚把缰绳牵到手里,前面的驴车就停了,贺烬也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大约也是受不了这过于颠簸的路了。 主仆两人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几句话,阮小梨隐约听见几个字眼,什么快了,不能耽误之类的,下意识是觉得他们在说要去银环城的事,不自觉竖起了耳朵,打算偷听一些。 可两人的话音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根本听不清楚,阮小梨不得不走近了一些,可声音却在这时候突兀地停了下来,她脚步微微一顿,强装镇定的抬头看过去,就见贺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头朝他看了过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一如既往的淡,但大约是发现了她在偷听,所以这淡里又带了点警惕:“阮校尉不去前面吗?” 阮小梨努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能理直气壮一些:“我在后头保护你们。” 大约是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可笑,云水没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他很快就又转了回去,但脸上有些过于灿烂的笑意还是映入了阮小梨的眼帘。 “......” 有那么假吗? 她叹了口气,悻悻地牵着马往前走了。 不让偷听就算了,还撵人走,小气鬼...... 一兜子药草忽然被递了过来,阮小梨一怔,循着那药草往那只手看了过去,就看见了贺烬照旧冷淡的脸。 “什么?” “劳烦校尉一路照料,一点药草,不成敬意。” 阮小梨怔住,贺烬这是在贿赂她? 这感觉太过奇怪,她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不不,我那个......” 药草被塞进了她怀里,贺烬垂眼看着她,目光里的冷淡像是维持不住了一样,慢慢开始融化,但很快他就克制的闭上了眼睛,只是声音低了下去:“拿着吧。” 阮小梨只好点点头,揣着一兜子药草往前面去了,路过军医的时候随手递了过去,军医打开布兜看了一眼,咧嘴一笑:“这哪来的?可是好东西。” 说着就捡了两片扔进了嘴里。 阮小梨一愣:“这是甘草?” 甘草味甜,这山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用来做零嘴也算是奢侈了,可是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布兜子里是什么。 军医面露感慨:“我就是爱吃口甜的,校尉,您真是太有心了。” 阮小梨:“......”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忍不住琢磨,贺烬是知道甘草可以这么吃,才给她的吗?还是说自己想多了? 她按捺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惜贺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阮小梨只好收回目光,她看着那个被军医揣在怀里的布袋子,手指不受控制的动来动去,很想把东西抢过来。 军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看了过来:“校尉还有事?” 阮小梨还是忍不住抬起了手:“这个东西,我......” “放心放心,军里药草少,我不会多吃的,一定留着充公。” 第852章 阮小梨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充公啊?充公...... 她闷闷的牵着马走了。 想偷听结果被撵走了,好不容易给她点东西还被她稀里糊涂的给送出去了...... 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一抬眼却看见周遭树木都十分高大,如果要藏起来,简直毫不费力。 她脚步不由顿住,心里有了点别的想法。 她拉了个小兵过来,让他替自己牵着马,脚下方向一转,抬脚就要往树后藏。 却不等开口,身后就传来一声加重的咳嗽声。 这声音是贺烬的,但为什么咳得这么重?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贺烬竟然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又咳了一声,声音还很重。 阮小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烬这好像不是发病了,反而像是在警告她? 发现她的想法了? 不不不,有可能就是凑巧,她心里一边安抚自己,一边假装没听见,眼看前面一棵树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等她再靠近一些,然后一个闪身,就没人能发现自己躲在了那里。 算盘打的挺好,只有一件事要确定—— 阮小梨侧身看了看身边不知道是谁的马车,妆模作样的弹了弹车厢上的灰,只要确定刚才的事只是凑巧,贺烬根本没有在看她,事情就会很顺利。 她瞅准机会,速度极快的回头看了一眼...... 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正直勾勾地的盯着她。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猛地扭回了头,因为动作太快太用力,颈椎甚至还“咔”的响了一声。 她抬手揉了两下后颈,尴尬的没敢抬头。 还真是猜到了...... 她知道对方是冲着银环城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如果是以往她绝对不会上赶着去给贺烬拖后腿,可现在她实在是不放心。 她不是说大话,而是不管这竹叶山,还是银环城,她都比那主仆两人了解太多了。 但她要去的话,贺烬肯定不会同意,毕竟到处都是姜国人,一旦被人发现,逃都逃不出去。 所以如果想去,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将两人的消息打听清楚了,可现在对方只有两个人,贺烬下了死命令,云水打死都不可能松口告诉她的。 只剩了偷听这一个办法。 可贺烬现在就在后头紧紧盯着她。 阮小梨气的咬牙切齿,又有些不信邪,她就不信贺烬还能一直盯着她,路那么长呢,她总能找到机会的。 她静下心来,竖起耳朵默默的听后头的动静,贺烬没开口,云水倒是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要不要歇一歇,一句是喝不喝水。 贺烬都没开口,阮小梨猜他是摇了摇头。 不说话......是不是还盯着自己呢? 她又不敢回头看,怕对方本来已经打算收回目光了,结果自己这一回头,他反而要继续盯着。 忍一忍,再忍一忍...... 她看了眼长长地,一眼看不见到头的队伍,沉沉的叹了口气,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她思绪忽的一顿,是啊,队伍这么长,她为什么不往前走一走?就算贺烬眼力再好,可只要她走的够远,对方也是不可能看见的,到时候她想躲在哪就躲在哪,贺烬根本察觉不了。 她身体微微一顿,加快速度往前面去了。 第853章 云水盯着阮小梨的背影看了两眼:“爷,您说夫人是不是生气了?走的这么快,像是不想搭理你了。” 贺烬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阮小梨要是不想搭理他......那简直太正常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几天表现的很可恶。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越是路上,越是人多眼杂。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阮小梨的方向,可这一眼却没再看见人,他微微一怔,脚步都顿了顿。 云水扭头看过来:“爷?” 贺烬眼睛眯起来:“她走的有这么快吗?” 云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贺烬说的她是指阮小梨,跟着他看的方向看了一眼:“还真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不见影子了......” 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进马车了?” 贺烬摇摇头,眼神却颤了颤,阮小梨不是个耐心差的人,这忽然不见了影子......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我们今晚就走,天黑下来会有人来制造一场骚乱,我们就趁机离开,往东南方走,如果走散了,就在银环城碰头。” 云水脸色立刻凝重起来,贺烬现在这幅样子,一个人可没办法让人放心。 可贺烬那翻话,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单纯的告知。 仿佛是知道云水在担心什么,贺烬面露安抚:“无妨,我还不至于连自保都做不到。” 云水只好答应,却还想着将事情商量的更细致一些:“您看,只有咱们两个人失踪是不是有些突兀?再弄走几个掩人耳......” 贺烬摇摇头:“我与付将军已经商量好了万全的法子,你不必再忧虑。” 云水点点头:“是,可是这食水......” 贺烬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莫要被人听见。” 这话说得云水心里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他正困惑贺烬是在防备谁,就反应了过来。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爷,不至于,您这防夫人跟防贼似的,回头人家该不高兴了。” 贺烬眼底染上几分笑意,只是没多久就淡了:“现在防着总比她偷偷跟去银环城要好,那地方太危险了,我护不住她。” 其实以往他也没能护住阮小梨几次,甚至每次险境都是因为他,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人呆在外头。 云水看出来了,低头叹了口气,却没再劝他。 两人顺势闭了嘴,沉默地往前走。 阮小梨藏在树后,偷偷摸摸瞄了两人一眼,见两人正慢慢走过来,顿时打起精神来,竖起耳朵努力去听两人的对话。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话,偷听很容易被察觉,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大树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打探消息就会变得很容易。 只是她一路跟着换了好几棵树,都没听见两人开口。 她有些困惑,怎么还不提?难道要等天黑下来休息的时候再谈? 可到时候人都挤在一起,商量什么很容易被发现,还不如路上安全。 莫非贺烬还是不放心? 再跟一会儿吧。 第854章 她绕着树转了半圈,努力让自己不被发现,等人走远了一点,连忙换了下一棵树。 队伍却在这时候慢慢停了下来,是付青云受不住商户们喊苦,松口让众人休息一刻钟。 商户们连连道谢,捂着腿坐在了地上,一个个疼的龇牙咧嘴。 只是队伍停了下来,就让阮小梨有些骑虎难下了,现在出去很容易被察觉,而且她废了这么大力气,也还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就这么放弃,很不甘心。 可要是不出去,万一有人发现她不在...... 念头还没落下,冯不印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阮小梨?阮小梨?跑哪去了?” 他喊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阮小梨额角突突直跳,这人没事找她干什么?! 她决定打死不吭声,一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悄悄的往一侧躲了躲,却不想一伸手就碰到了温暖的皮肤。 她唬的一抖,却硬生生忍住了没叫,只是惊恐又警惕的扭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贺烬那张熟悉中又带着点陌生的脸。 她又是一抖,然后心脏就咚咚咚剧烈的跳了起来。 她吞了下口水,心虚的连贺烬为什么在这里都没敢问,下意识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在巡逻。” 贺烬没吭声,只是垂眼看着她,许久才道:“吓到了?” 阮小梨抓紧了衣角:“没有。” 贺烬又没了动静,目光却迟迟没收回去,直到冯不印找了过来:“你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干什么?还有一堆事......” 他绕着树转过来,这才看见贺烬,嘴边的话顿时噎住,然后声音低了下去:“你们俩这是......和好了?偷偷躲这儿私会呢?” 阮小梨叹了口气,既然被发现了,继续藏下去也没了意义,她瞥了眼冯不印,语气里带着点警告:“别瞎说,我又不认识他。” 话音落下,她抬脚要走,身后却忽然响起贺烬的声音。 他语调压得很低:“该说的,我们已经说完了,不必再做这种事情了。” 这种事情,自然是指偷偷跟着想偷听的事。 阮小梨脚步顿住,虽然被戳穿了,可比起尴尬,她现在更多的事震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身看了过去:“你说什么?说完了?” 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什么时候说完的?” 贺烬瞥了眼长长的路:“你应该躲了很久很久了吧?” 话里的意思,就是在她藏起来等待时机的时候,贺烬就把该说的都和云水说了。 阮小梨如遭雷击,竟然是那个时候。 这个人原来早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她苦笑了一声,眼底有佩服,也有失落,她抬手抱拳:“阁下真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告辞。”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贺烬没留她,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然后眼底露出一点无奈来。 阮小梨还是这幅样子,轻易不肯和他生气,哪怕被欺负了...... 他克制的闭上了眼睛,再等一等吧,等他从银环城出来,等他回了凉京。 说起凉京......他不自觉扭头看向西南方,不知道他的母亲,有没有遇见什么麻烦...... 第855章 长公主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明知道贺烬非去不可,可她心里多少是不安稳的。 对方离开的这一个月,一个字都没让人带回来,她知道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消息也就是好消息,可仍旧许多天没睡好,昨天夜里还梦见了四年前将贺烬从城门口捡回来的场景。 她夜半惊醒,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冷静下来,却到底睡不着,只好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 大约是当时的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窒息,她就算上了香,后半宿也没能睡安稳,睁着眼睛等到天色大亮。 孙嬷嬷一进来看见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是没睡好,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奴晚上来陪着殿下吧。” 长公主摆了摆手:“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守夜不成?” 孙嬷嬷笑起来:“老奴还想着蹭一蹭殿下的床呢。” 长公主失笑:“你倒是知道哪里舒坦,也罢,都不在,这府里太冷清了,咱们两个人就做个伴吧。” 孙嬷嬷见她要起,反而伸手给她盖了盖被子:“殿下睡个回笼觉吧,外头这天阴沉沉的,说不得过会就要下雨,正好助眠。” 连着这些天没休息好,长公主的确有些疲惫,便没再坚持,顺势又躺了回去,透过窗户看了眼外头暗沉沉的天,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孙嬷嬷在身边的缘故,也或许是这天气的确适合休息,没多久睡意就涌了上来。 她正要睡过去,外头却忽然传来嘈杂声,不多时丫头南陵走进来,她大约也是知道长公主没睡好的,生怕打扰,将声音压得很低:“孙嬷嬷,您能不能出来一趟?” 孙嬷嬷叹了口气,见长公主睁开了眼睛,知道这是睡不成了,也没出去,而是开了口:“进来说吧,殿下醒了。” 南陵这才走进来,脸上带着苦笑:“殿下,小公子他......” 一看她这脸色,长公主就知道是怎么了,其实不用她进来说,光听这动静,她也猜到了。 侯府的规矩是按照宫里来的,虽然多少简单了些,可这下人大声喧哗这种事,是不可能有的。 所以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的,也只有这位南陵嘴里的小公子,那个被贺烬相看了三年的孩子,贺云舟。 她眉头拧起来:“他又闹了?” 南陵笑容越发苦涩,眼圈还红了,孙嬷嬷一愣:“这是怎么了?” 南陵和阿薛当初是一起在这院子里伺候的,当初长公主要选人去溪兰苑,南陵一百个不愿意,长公主便将人留在了身边伺候,将人调教的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丝毫不输官家小姐。 性子更是学了几分长公主的坚韧和周全,做什么都算出色,这幅样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孙嬷嬷不由抓住了她的手:“有话就说,殿下在这里,还能让你受委屈?” 南陵跪了下去,朝长公主磕了个头:“殿下,奴婢知道这话不该说,小公子是主子,奴婢只是个丫头,做什么奴婢都该受着,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可奴婢实在是......” 她不自觉抬手捂住了胸口,眼圈红的越发厉害。 虽然她没将话说完,可长公主还是明白了:“他又扒你衣裳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南陵低下头:“是早饭的时候,小公子吃着那糖藕好吃,让厨房里再做一份,可奴婢见他牙齿坏了几颗,不敢给他多用,就惹恼了小公子......” 第856章 长公主狠狠拍了下床榻:“这个孽障!烬儿相看了三年的孩子,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她起身下地,这幅样子是要起来了。 南陵没有再跪着,起身去伺候她洗漱,又取了衣裳来伺候她换上,眼神有些忐忑羞愧:“殿下,奴婢......” 她实在是不愿意为难一个孩子,可大庭广众的,还有小厮伴读,这次是她不管不顾跑了出来,可下次要是跑不出来呢? 要这么被当众扒了衣裳......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丫头,可跟着长公主这些年,学的东西不少,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怎么甘心就这么被毁了? 只是到底是给主子惹了麻烦。 长公主瞥她一眼:“你是本宫身边的丫头,即便是天大的错,也由不得旁人作践,他一个旁支的孩子,若不是烬儿说看中了他,这幅做派,登我侯府的门,我都嫌他不配。” 南陵鼻梁都酸涩了起来:“谢殿下......” “行了,动作麻利些,本宫就去看看,他能做什么妖。” 说着话她再次看向孙嬷嬷:“你确定这就是贺云舟?本宫怎么想都不觉得烬儿会看上这么一个孩子。” 孙嬷嬷自然也这般想,只是—— “管家亲自去旁支接的人,小门小户的,家境很是窘迫,孩子能读书识字,还得多亏是姓贺,才能进家学,否则连束脩都交不起,怎么敢骗咱们呢?” 长公主眉头皱起来:“家里就一个孩子?” “嫡出的就一个。” 长公主被气笑了:“既是小门小户,家境窘迫到连束脩都交不起,想必在朝中也没有官职,一个寻常百姓,哪里有纳妾的资格?要当真弄了个庶出子出来,他早就被杖责流放了,还能留在凉京?!” 孙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是老奴糊涂了,管家大约也没想明白这事儿,我这就让人再回去看看,那这孩子是不是送回去?” 长公主冷笑一声:“且不管这是不是贺云舟,既然来了这侯府,本宫就容不得他这幅做派。” 她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孩子教成这样,家境败落也不稀奇,只是他运气好,被送来了侯府,这个年纪还能掰过来,本宫就好好教教他......烬儿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账册都会看了。” 孙嬷嬷连忙安抚她:“侯爷是人中龙凤,旁人哪能和他比?” 长公主哼笑了一声,没再开口,只抬脚径直出了门。 等到那孩子暂住的厚德堂时,还没靠近,就听见里头传来孩子颇有些刺耳的哭闹声:“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糖!给我糖,不给我糖我就出去说你们虐待我!” “小公子,大夫说了你不能吃了......啊!” “你们都是贱人,是坏蛋,谁再过来我就咬死他!给我糖,快给我糖......再不给我,我就告诉我娘,说你们欺负我,让她撕了你们的嘴!还要扒了你们的衣裳吊起来!” 长公主脸色铁青:“你去说,本宫也想见见什么样母亲能教出你这样的孽障来!” 第857章 她抬脚进了大门,这才看见贺云舟已经躺在了地上,四肢正用力踢踹着,周遭围了一圈的小厮婆子,身上大多都有脚印和挠痕,可见刚才场面有多热闹。 她垂眼淡淡看着那孩子:“起来。” 贺云舟莫名有些畏惧她,瑟缩了一下身体,可随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躺到了地上,开始扑腾四肢。 “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孙嬷嬷担心这孩子让长公主生气,连忙走了过去,温声哄他:“小公子先起来,地上多脏啊......” 贺云舟看了孙嬷嬷一眼,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明明该是天真无邪的眼睛,此时却迅速闪过一丝恶毒,他一脚就踢在了她膝盖上:“老婆子,滚开!” 孙嬷嬷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的跪了下去,她哎呦叫了一声,一时竟没能爬起来,她愕然的朝着那孩子看过去,才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 贺云舟这才爬起来,得意地朝她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长公主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以往她也知道这孩子脾性不佳,只是毕竟将人从父母身边带走,他们侯府理亏在先,她自然也不好苛责,总想着忙完这阵子,等他适应了,脾气就该缓和了。 现在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孩子若是再不严加教导,日后必定祸害一方。 她看了眼被南陵扶着站起来的孙嬷嬷,语气冷硬:“如何?” 孙嬷嬷脸色复杂:“不碍事。” 只是她跟着长公主陪嫁到宫外这么多年,还从没受过这种气,一时间既觉得恼怒,又不想和个孩子计较,心情十分纠结。 可罪魁祸首对此却一无所知,踹倒了孙嬷嬷,他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了长公主面前,仰起头看着她:“你是做主的吧?快给我去拿糖,不给我我也踹你。” 一圈下人脸色大变,孙嬷嬷脸色也黑沉下去:“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 她义正严词的教训听在那孩子耳朵里,就是挑衅。 他扑过来挥舞着拳头就开始捶打孙嬷嬷:“老婆子,我让你凶我,我让你凶我......我打死你!” 他说着话伸手去撕扯孙嬷嬷的衣裳,被孙嬷嬷一把抓住了胳膊:“你干什么?” 孩子仰起头:“把你衣裳扒了,我娘说了,你这种老婆子就该把衣裳扒了,我要冻死你!” 孙嬷嬷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气的浑身直抖:“你,你......你父母竟然这么教导你......” 贺云舟仰起头,朝着孙嬷嬷就吐了一口,口水喷到了胸口,让孙嬷嬷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糟糕。 “你......” 她你了半天,却没能说别的来。 贺云舟又看向长公主,那副样子竟然像是要也吐长公主一身,南陵连忙挡在了长公主面前:“小公子,不行!” 孩子脸上露出得意来,仿佛是觉得这些人怕了自己,他试图将手从孙嬷嬷手里挣脱出来,可惜对方毕竟是个成年人,他挣扎了很久都没能挣脱出来,气的对孙嬷嬷又踢又踹。 长公主爆喝一声:“给本宫住手!” 贺云舟被吓得一抖,僵硬片刻,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孙嬷嬷下意识松了手,可对方哭泣中却还是狠狠踩了她一脚才转身要跑。 第858章 长公主闭上眼睛:“你不是要吃糖吗?” 贺云舟脚步一顿,揉着眼睛的手也放了下来,众人这才看见他根本没有掉眼泪。 孙嬷嬷已经萌生了要把人送回去的念头,可仍旧被这孩子气的够呛,她看着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睁开眼睛冷冷笑了一声:“给他糖,有多少就给本宫拿多少过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嗣子如此上不了台面,殿下竟然还惯着,侯府以后的日子啊...... 所有人都满心愁苦,却没人敢反驳,下人匆匆去厨房传话,不多时各色糖水糕点流水一样送了进来。 贺云舟眼睛刷的亮了,拿着脏兮兮的手就去抓。 长公主扫了一眼:“给他擦擦手。” 丫头拿了湿帕子上前,不过是伸个手的功夫,脸上就多了好几道红痕。 “既然不想擦就算了,下去吧。” 丫头捂着脸退了下去。 长公主看向已经下手抓着糖糕塞了满嘴的孩子,神情冷肃:“不着急,你慢慢吃,这些不够,再让人做,有的是。” 贺云舟并没有理会他,低着头吃的满脸都是。 但毕竟只是个孩子,没有多大胃口,很快就塞不进去了,他腿一蹬踢翻了碗碟,爬起来要走:“我吃饱了,要玩骑马,你给我当大马。” 他指着南陵开口,南陵抿紧了嘴唇,抬眼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却又笑了一声:“吃饱了?这才多少?本宫觉得不够。” 她抬了抬下巴:“再喂小公子吃一些。” 下人们这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一时间心情颇有些复杂,既觉得解气,又有些对孩子下手的愧疚感,然而后者在看见自己身上那些被踢踹抓挠出来的伤痕的时候,就散了。 几个小厮抓着贺云舟的手脚将他禁锢住,南陵舀了一勺糖水给他喂了进去:“小公子张嘴。” 对方虽然手脚都被禁锢了,可仍旧仰头撞了南陵一下,将糖水撒了她一身:“我不喝,你们松开我,放开我!” 他张着嘴试图去咬人,可下人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脾性,根本没给他机会,他挣扎的精疲力竭,呼呼直喘粗气,抓着他的手却仍旧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虽然下人们并没有多么用力,可这样冷酷的禁锢还是让贺云舟觉得陌生,觉得恐慌,甚至连胳膊腿都隐隐疼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珠连成片的淌下去。 他这次是真的哭了。 长公主却仍旧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直到那孩子没了力气,脸上也写满了畏惧惊慌,她这才开口:“记住这个教训,侯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她看向周围的下人:“带他回房,将侯府的家规抄写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准出屋子。” 下人们立刻应了一声,将贺云舟关进了屋子里。 长公主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管家急匆匆进来:“殿下,太子殿下来访,说是来探望侯爷。” 长公主眼神沉了下去。 第859章 山里天黑的早,申时刚过周围就有些看不清楚了。 付青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原地扎营休息。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习惯于常年行军的将士们都不自觉露出了笑脸,山路实在是太难走,天亮着不小心还会崴脚,何况是夜里,他们已经有数不清的人摔过跟头了。 士兵们分开去扎营帐,阮小梨带了一队人在周围巡视,然后用红布条圈了一个安全区域出来。 “要去方便的,别往林子深处走,看见红布条就回来,谁要是往里走出了岔子,别怪我们不管你。” 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商户们此起彼伏的应了一声,阮小梨举着火把走到了驴车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去看贺烬,目光有些深,声音却克制而冷漠:“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贺烬侧头看过来,然后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阮小梨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能趁机和贺烬说几句话呢,没想到这人这么不配合。 但继续待下去,就有些刻意了,她只好转身去其他地方继续查看,路上听见不少商户在喊冷,这竹叶山的气候本就和大昌不一样,现在又是夜里,山风呼啸的,冷是难免的,但总不至于出人命。 她摇了摇头,抬脚继续走,却忽而想起贺烬那辆无遮无拦的驴车来,她细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瞧见那辆车上有什么被褥之类的东西,脚步不由顿住。 那两人晚上要怎么睡觉? 她下意识想回去问问,可一转身,却只看见营地里数不清的火堆明明灭灭,将贺烬的身影映照的忽明忽暗。 她身形莫名僵住,有些迈不动腿了。 其实她也知道没必要问,没有被子的话,硬抗过去就好了,他们以往急行军的时候,也不带铺盖的,守着火堆也能睡。 可想起贺烬那削瘦了不少的身影,想着他那么富贵的出身,阮小梨心里还是揪紧了一下。 长公主要是知道他睡觉连床被子都没有,应该会很心疼吧。 她转身匆匆而去,迎面遇见小兵来给她送被子,她伸手接了过来:“营地里有没有多的?” 小兵摇头:“都是按照人数配备的......将军要是不够,用小人的吧,晚上我和他们挤一挤。” 阮小梨连忙拒绝:“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随口一问,你去吧。” 小兵这才行礼走了,阮小梨看着怀里的被子,抬手摸了一把,一床如果不够的话,那就只能...... 她看了眼自己的营帐,将被子丢进去,拿了根火把转身往回走,先前车队遭遇姜国人,不少人都丢了行李铺盖,这时候正哆哆嗦嗦的抱着胳膊围在火堆旁。 阮小梨在人群后头发现了贺烬,他没去和旁人抢那点火光的温暖,安静地靠在树干上坐着,手里仿佛拿着什么东西在把玩,但等阮小梨火把的光亮映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动作十分迅速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阮小梨并不好奇那是什么,也没有继续靠近,她克制的先看了眼之前被自己罚过的还伤着的皮货老板和茶商,然后目光才落在贺烬身上。 “你,你,还有你......去营帐里睡吧,晚上风冷,别冻死在外头。” 这话很刻薄,可她也不敢说的缓和。 第860章 被点名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不同的是,皮货老板和茶商满脸惊惧,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而贺烬......目光很深。 阮小梨下意识垂下了眼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夜里,即便她接了贺烬的目光,也没人能在夜色里察觉到什么。 她重新垂眼看过去,贺烬却又低下了头。 阮小梨的手指不自觉搓了搓火把粗糙的木棍,声音高了一些:“没听见我的话吗” 皮货老板和茶商连忙站了起来:“听见了听见了,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可目光落在贺烬身上时,仍旧带着排斥,时至今日,他们仍旧不愿意和贺烬住在一起,茶商鼓起勇气开了口:“请问将军,我们住几个营帐啊?” 住几个? 阮小梨垂眼看过去:“你们还想住几个?” 大约是她声音有些冷沉,听起来很唬人,茶商抖了抖,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怕这位小兄弟不想和我们一起住......” 这锅倒是甩到了贺烬身上。 阮小梨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你们要是再敢和我耍小心思,我保证这一路上,不会再给你们说废话的时间。” 两人毕竟在她手底下吃过大亏,都被唬的一哆嗦,连连摇头不敢说话,却仍旧站着没动,因为阮小梨没说让他们去哪个营帐,偏他们现在也不敢问,只好木头似的戳着等。 阮小梨却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尴尬,她的目光正落在贺烬身上,对方正撑着树干一点点站起来,明明他离着火堆和火把都不算近,可阮小梨却仍旧很清楚的看见了他的手。 那是他的右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即便掌心里满是伤痕,即便现在只是抠在树干上借力,可只看手背,仍旧要称赞一声漂亮。 然后那只手从树干上,移到了贺烬唇边,一声压抑而克制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阮小梨回神,微微侧开头:“......跟我走吧。” 皮货老板和茶商立刻应了一声,贺烬脚步却没动弹:“多谢校尉好意,只是不必了。” 阮小梨身体一顿,贺烬不肯去。 真的要避讳到这个地步吗?我明明已经喊了其他人做遮掩...... 可阮小梨也知道,这话不能问,也没立场去问,只好将头侧回去,借着夜色的遮掩,深深看了一眼贺烬。 贺烬没有再开口,只是抱拳,朝她行了一礼,然后便低下了头,再不肯给出回应。 这就是打定了主意的意思。 阮小梨不能强求,只能克制着转身走了,只是没走多远,耳边就响起了破空声,她一怔,紧接着一簇火苗嗖的朝着她射过来,她侧身躲过,那火苗“铎”的一声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原来是一支点着火的羽箭。 她神情冷沉下去,抬手抽刀:“敌袭!” 第861章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商户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既震惊又恐惧,完全没想到跟着军队还能遇见这种事。 付青云坚定清晰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传了过来:“不要顾虑货物,活人向我靠拢,冯不印,阮小梨,组织御敌!” 阮小梨远远应了一声,冯不印就在不远处,两人的应答声彼此呼应在了一起。 冯不印啧了一声:“躲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我保护你。” 阮小梨只当没听见,喊了一队人将商户护持了起来:“往前走,快,朝付将军靠拢......过不来的找地方躲起来,敌人不多,不要乱,不要往林子里跑......” 话音不等落下,人群里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声音离着阮小梨不远,刺的她耳朵发懵,她正要让人闭嘴,耳边就接二连三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那不是寻常的动静,阮小梨一听就知道这是马惊了,这么多马匹,要是都惊了...... “别喊,都给我闭嘴!” 可还是迟了,一匹惊马嘶鸣着从她身边跑了过去,身后还拉着车,没了车夫控制,那马跑的颇为疯狂,所有人都听见了车身剧烈震颤的声音。 人群里有人喊起来:“那是我的货,我的货啊......” 那人跑着就要去追,被阮小梨一把拉了回去,她将人推进兵士围成的保护圈里,厉声道:“货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商户哀哀的哭,阮小梨知道人穷的时候,什么都比命重要,半是安抚半是警告的提高了声音:“惊了的马不要追,这山路难走,马匹跑不远,能追回来的,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保命!” 躁动的商户们一静,如果货物能追回来,那自然还是保命要紧。 眼见场面似乎暂时安定下来,阮小梨松了口气,抬脚朝贺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一眼没能看见人,她心里一咯噔:“赵甘棠?” 黑暗里迟迟没有回应,阮小梨音调猛地拔高:“赵甘棠?!” 贺烬的声音终于不远不近的响了起来:“我在这里。” 阮小梨循声看过去,这才瞧见原来他们是被人群携裹着进了林子了,紧绷的心口微微一松,她轻轻吸了口气逼着自己语气冷静下来:“林子里不安全,都出来......你们怎么样?” 商户们此起彼伏的求救,贺烬的声音掺杂其中,有些听不清楚,但阮小梨还是分辨了出来,他说没事。 阮小梨借着模糊的亮光盯着那道熟悉的影子看,脚步不自觉朝着对方走了过去,却不等靠近,燃着火的羽箭就遮天蔽日的射了下来,她挥刀挡了两下,可仍旧有火苗擦着她的头顶射过,然后铎铎铎的钉进旁边的树干上。 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商户们顿时又躁动起来,远处冯不印爆喝一声:“操,让你们不要乱跑你们听不懂啊?别往林子里去!娘的,付青云阮小梨你们看着这里,我去把那些不要命的混蛋追回来!” “冯不印,别去!” 阮小梨急急地喊了一声,可没传出去多远就被嘈杂的叫喊声吞没了,冯不印没听见,已经彻底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心里喊了声糟,正要让人去追,付青云就喊了她一声:“集合。” 阮小梨看了眼正被人群拥挤着努力往付青云方向走的贺烬,只好暂时将冯不印的事放下,她挥刀砍断了几根羽箭:“我护着你们过去。” 话音落下,一人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她脚下:“将军救命,将军救命。” 是那个皮货老板。 他仿佛遇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了阮小梨的腿,死活不肯再松开。 阮小梨动弹不得,只能沉声开口:“起来,这幅样子怎么走?” 皮货老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军救命......都把我扔下了,都不管我了......” 第862章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靠自己的,还要指望谁管你? 阮小梨有些头疼的指了个方向:“快去。” 皮货老板连连点头,正要往前走,一群黑衣人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把宝贝都抢走!” 对方的兵器映照着月色反射出凛凛的寒光,皮货老板的腿顿时软了,他不敢再往前,死死地抓住了阮小梨的衣角:“将军救命,救命啊......” 阮小梨有些恼怒他的懦弱,可这是大昌的子民,不能真的放着不管。 但贺烬...... 贺烬不知道是习惯性的逞强,还是看出了她在左右为难,开口的时机却很是合适:“阮校尉先送他过去吧,我们自己可以。” “可你们......” “我们能自保。” 这点阮小梨自然知道,可是...... 她千般记挂堵在心头,却一个字都不能说,最后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她借着月色认真地看着贺烬:“动作快一些,一定要跟上。” 贺烬终于肯和她对视了,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好。” 阮小梨听得心里一定,她没再犹豫,伸手抓着皮货老板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快走!” 说话间有黑衣人冲了过来,阮小梨侧了侧手腕,直接用刀身将人敲晕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下手又稳又狠。 云水轻轻吸了口气:“爷,付将军没骗咱们,夫人她会的的确不是花拳绣腿。” 但这并不是他想说的,他真正的意思是,眼下这情况阮小梨完全可以应对,他们该走了,再不走就该来不及了。 贺烬听出来了,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等看着她和大部队汇合这才叹了口气:“走吧。” 他不是贪恋这一眼,也不是不相信阮小梨,只是仍旧有些放心不下。 眼下看见她周围都是帮手,这才算安心,他迅速收敛了情绪,转身和云水一起悄无声息的脱离了人群,然后朝黑暗深处走去。 黑衣人远远地追了上来,云水忍不住回头看过去:“爷,这架势怎么看着不像是来帮咱们的?” “本来也不是。” 贺烬拉着云水躲了起来,等那黑衣人走远,才和云水解释:“知道太多容易露出马脚,也会留下后患,所以,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云水听得一愣,他家爷果然谨慎,只是—— “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咱们真的在这里伤了残了......” “就这么点本事,还去银环城干什么?不如现在就回凉京。” 云水被噎了一下,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得,您当奴才什么都没说。” 贺烬没再理会他,只是回头看了眼离得已经很远的队伍,队伍里点着火把,所以他们还能找到方向,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看清楚队伍里的某个人,就是痴人说梦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模糊的火光,再次转身,两道影子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阮小梨,我一定能回来的。 第863章 两人摸黑朝着银环城前进,等车队的嘈杂声彻底被抛在身后时,云水才抬头看向贺烬:“爷,休息一下吧。” 贺烬顺势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后半夜了,他们跑了这半宿,应该是走了很远了。 云水:“这山里咱们头一回来,这摸着黑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 贺烬抬头看了眼星宿,按理说是没有错的,但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应该的:“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明天早上再继续赶路。” 云水应了一声,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给贺烬休息,可他们走的太急太快,除了一个小包袱,根本没带多少东西,他就算想让贺烬舒服一些都做不到。 贺烬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出门在外不必讲究。” 云水苦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太简陋了,可眼下也只能这样:“委屈爷了。” 贺烬没再开口,径自靠在了一棵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云水也跟着安静下来,可这荒山野岭的,不管是谁都睡不安稳,周围还总是若有似无的传来动静,像是蛇虫爬过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这种感觉有些难受,没多久两人就都睁开了眼睛,只是黑暗里谁都没看清谁。 云水挠了挠后背,小声嘀咕:“是不是有虫子啊?听得我身上怎么这么痒......” “这个时候,大概是有的。” 贺烬忽然开口,云水被吓了一跳,说话时声音里带了点愧疚:“爷,是不是奴才把您吵醒了?” 贺烬摇摇头,索性坐了起来,然后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把玩:“是我自己睡不着,你不必理会。” 云水也跟着爬起来:“巧了,奴才也睡不着......那咱们看看地图吧?” 他说着话伸手在怀里摸出了付悉给他们的地图,一边展开一边朝贺烬走过去,地面不少枯树枝,他这一走动,噼噼啪啪的碎裂声就跟着响了起来。 贺烬微微一顿,精神不自觉紧绷起来。 云水在他不远处蹲下来,将地图展开:“爷,咱们接下来得往东走,按照地图上标记的,遇见山谷的时候往南拐......” 贺烬忽然抬了抬手,云水的声音立刻噎住,神情跟着警惕起来,他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可却没能察觉到什么,脸上就带了几分困惑,他询问的看了眼贺烬:“爷?” 贺烬却迟迟没开口,但神情看起来却并没有放松,云水便清楚,大概是真的有情况,便跟着安静下来,两人一时之间静默如雕像。 气氛便在这样诡异的安静里,逐渐沉凝起来。 忽而一声咳嗽响起,云水被惊得一抖,而不远处的林子里也传来了轻微的断裂声。 贺烬眼神沉下去,抓起一块石子,手腕轻轻一抖,石子便夹着破空声循着声音来处疾驰而去。 对方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干脆利落的自树后闪了出来,刀身一侧就挡住了飞来的石子。 主仆两人这才看见对方穿着一身黑衣,布巾蒙着脸,仿佛是之前袭击营地的人。 可那些都是付悉的人,没理由会追着他们到这里来。 两人对视一眼,贺烬起身迎了过去,云水追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比起两个人一起上速战速决,他更应该做的是警戒周围,以免对方有帮手偷袭。 “爷小心。” 贺烬没吭声,虽然赤手空拳,可他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不管这黑衣人跟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动手了,那就必须要将人制服。 第864章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对方力气显然比他小,可却招招狠辣,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花架子,这干净利落的架势,不像是打小练武练出来的路子,反倒像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贺烬眉心微微一动,明明可以在下一招就夺了对方的刀,他却突兀地停了手。 于是对方的刀便毫不留情的劈砍在了他肩膀上,云水惊恐出声:“爷?!” 可长刀落下,却没有血花飞溅,那人这一下看似狠辣的劈砍,用的却是刀背。 贺烬轻轻叹了一声:“怎么跟上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手一抖,险些将刀丢了,许久之后,那人才开口:“就算猜到是我,你也不该不躲。” 这声音,是阮小梨。 云水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拍了拍胸口。 阮小梨将刀换了个手,上前两步伸手去拽贺烬的衣襟。 贺烬连忙抓住她的手:“不用看,没事。” 阮小梨动作顿住,她慢慢将手抽了出去:“让云水给你上点药。” 贺烬垂眼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不至于。” 又是这样的话。 阮小梨没理会他,径自喊了云水:“树后头有些东西,劳烦你去提过来。” 云水连忙去了,到了树后一瞧却愣住了,这包袱好大,看起来也不轻,也不知道阮小梨拖着这么多东西是怎么跟上他们的。 他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尴尬,没敢开口乱说话,提着包袱就走了过来:“夫人,是这个吗?” 阮小梨点了点头,蹲下来去解包袱,忽然想起来似的看了眼云水:“不要这么喊我了。” 云水没吭声,只是为难的看了眼贺烬:“爷?” 贺烬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大约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阮小梨从包袱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头全是药:“知道你们事事不方便,我在军营里备下的,别的可以不要,这个得带着。” 云水连忙接了过来:“谢谢夫......” 他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阮小梨也没在意,抬手指了指盒子里头最大的一个瓶子:“那是驱蛇虫的药粉,不管是竹叶山还是银环城,都有很多蛇虫,离不了这东西。” 云水恍然:“怪不得奴才刚才听到很多动静,还以为是听错了。”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另一个小盒子:“里头是军医自己配的药膏,治跌打损伤很有效果,给他涂一点吧。” 云水连忙将药膏拿了出来,盖子一打开,一股很冲的药味就铺面而来,他侧了侧头:“这可真够劲。” 阮小梨起身走远了一些,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多揉一揉,好的快。” 云水又答应了一声,可身后却再没了别的动静。 阮小梨耐着性子等了等,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直到许久之后才响起脚步声,而且在一点点靠近。 第865章 “既然说了要分开,为什么要追上来?” 贺烬说,他果然走了过来。 阮小梨没有回头,却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站在了自己身边,他应该没看自己,目光兴许还和自己一样,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但她仍旧被问的哽了一下,分开是为了贺烬好,追上来,是不想他在这山里吃苦,也怕他在银环城出事。 其实并不矛盾,只是说不出口。 她用沉默所遮掩的内心,贺烬似乎仍旧窥探到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再次开了口:“回去吧。” 阮小梨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她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会走的,等送你们到银环城,我就走。” 可贺烬连银环城都不想让她去。 “银环城里什么情形没有人知道......” “赵甘棠。”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虽然她仍旧盯着虚空中某一点发愣,但神情却很认真,“我知道你很不想让我来,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贺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虽然天色仍旧很暗淡,可阮小梨还是察觉到了气氛有些沉凝。 “阮小梨,你以为我不让你去是怕你拖累我吗?我......” “我知道,”阮小梨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坚定,“我知道。” 她终于侧头过去,将贺烬那张乔装过却仍旧透着熟悉的脸映在了瞳孔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偶尔也希望能帮你一次。” 她抬手拍了拍腰侧挂着的刀:“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至少不再需要你们保护了。” 贺烬抿了抿嘴唇,看的出来他仍旧想要拒绝,只是还没想好理由,阮小梨笑了一声:“让云水给你上点药吧。” “真的不要紧......” “去吧。” 贺烬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走了,阮小梨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云水的声音响起来:“在哪儿呢?” “我自己来。” 药膏的味道的确有些冲,阮小梨远远地也闻到了一点气味,可一想到这药是涂在贺烬身上的,能让他少受一点苦,那股味道就变得让人安心了起来。 贺烬动作很快,也或者是有点敷衍,总之很快他就再次开了口:“你一定要送我们过去?” 阮小梨闻言转身:“不是我一定要,而是没有我引路,你们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走出去。” 她抬脚走过来:“地图呢。” 云水连忙递过来,天空泛起鱼肚白,借着这微弱的光,阮小梨将地图摊开在包袱上,那是付悉临时画的,虽然能看出来山路和城,可到底没有经过实际测量,看起来十分潦草。 这不能怪付悉,越国虽然向大昌求援,要求的却是阻断姜国和竹叶山的联系,并不愿意大昌军队真的进入越国境内,关于越国境内的地图自然也防范的十分严密,就算送过去了一份,也是简化的近乎敷衍。 第866章 偏竹叶山又地势复杂,他们没有越国人的支持,在这上头吃了不少亏,付悉心里憋了火,这才无视了越国的颜面,暗中费了力气摸清楚山势走向,将这地方夺了回来。 上次司徒云霸一见面就挑衅,也是因为这件事,觉得被付悉打了脸,想找回场子,只是没能成功。 阮小梨盯着那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准了方向,却忍不住看了眼贺烬,真是难为他第一次来这里,就能用这样的地图做依托,跑对了方向。 贺烬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看过来,阮小梨极快地低下了头,没有被他抓到,她掩饰似的用指尖在地图上画出来一条细细的线。 “将军给你指的路是最好认的,却不是最近的,如果走这条路,至少要五天才能出山,然后你们还要沿着官道走一天,那条路上能遮掩行踪的地方很少,你们大概率会被发现,而且想从北门进城,难于登天。” 贺烬沉默着没开口,云水却听得连连点头:“付将军就是这么说的,当初还说要派人给我们引路,但爷不愿意这事牵扯上付家军的人,所以拒绝了。” 说着话他忽然想起来,阮小梨也算是付家军的人,话音立刻顿住,然后扭头看了眼贺烬。 贺烬沉吟着开了口:“你打算领我们走近路?” 阮小梨趁机看了他一眼才点头:“对,有一条路......也算不得路,但我们可以直接从林子里穿到银环城里去。” 贺烬眉头一动:“可以直接进城?” “是也不是。” 阮小梨指尖点住地图上的某一个点:“是个村镇。在银环城和蝰都中间,有很多这样的村子,有些是原本就有的,有些是后来银环城失守,从里头逃出来想往蝰都去却没能进城的人又建立的。” 她抬头看着贺烬:“这里龙蛇混杂,时常有人来往,如果能先进到这里,至少身份不会引人怀疑,之后可以利用这层村民的身份想法子混进银环城。” 银环城一共四面大门,北门重兵把守,防范大昌和越国的联军突袭,东门和西门为了好掌控也已经封死,现在稍微好进出一些的就是通往蝰都的南门。 云水忍不住笑起来:“爷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先混进这村子里去的,夫人倒是和爷想到一起去了。” 阮小梨微微一怔,贺烬也这么想吗? 如果说之前她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只是无奈之下找了一个最安全的法子,现在听云水那么一说,她就多了几分信心。 她不自觉看了眼贺烬:“你看过越国地图?” 不等贺烬回答她就先摇了摇头:“不对,军里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想要根据地图得出那个结论,少说面积也得覆盖竹叶山,银环城和蝰都才行,可单单只是竹叶山的地图,越国人都防范的那么严密,若是再加上其他两城......想都不用想。 大昌不是不能派人偷偷来丈量,可不说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单单只是这举动本身就带着挑衅和觊觎的味道,一旦被越国发现,两国持续百年的友好,就会土崩瓦解。 所以贺烬这结论,完全是猜的,在第一次来北境,第一次来越国的情况下。 这不只是聪明了,贺烬必定读了很多书,尤其是地理志之类的,不然不会猜的这么准。 他真的是很...... 她眼睛里不自觉多了几分钦佩,贺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过来,随即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没有耽误时间:“只是觉得银环城和蝰都隔着几百里地,中间即便没有村庄城镇,也总得有歇脚的客栈茶社,想着碰碰运气罢了。” 他话音微微一顿:“现在只剩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要怎么顺理成章的进入银环城。” 第867章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阮小梨已经有了想法。 她不自觉搓了搓手指:“其实......姜国人正在抓洗衣妇。” 另外两人都愣了愣,云水看着贺烬阴沉下去的脸色连忙开口反驳:“不行不行,夫人,你说不进城的。” 阮小梨垂下眼睛:“我会找机会逃出来,你们就装作我的家人,在我被抓走的时候你们追进城,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城门不会拦你们,很合情合理......” 云水有些被说服了,他见过阮小梨现在的身手,如果她只是想逃命,未必做不到。 而且他们银环城之前也派了人进去,倒是也可以接应一下,至少能保证人安全出来。 “爷,要不......” “不行。” 贺烬脸色阴沉,他没有看阮小梨,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地图,活像是和地图有什么深仇大恨:“银环城现在的守将是姜国的五皇子,叫赤跶,他不是赤鹰那种货色,这点从他是这次攻越的主帅就能看出来,而且区区两座城,在外援被阻断的情况下他却守了三年,其能力可见一般。” 他语气逐渐笃定:“你进去就是送羊入虎口,绝对不行。”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她知道赤跶是什么人,毕竟和他在战场上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能力,她不说就是不想让贺烬拒绝,只是没想到对方早就知道了。 “那我也可以不出城,我可以扮做寻常女人,如果真的有人来抓我,也可以给你们打掩护,哪怕真的被抓回去......”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露出自己精致明艳的五官来:“我觉得,他也不会杀我。” 云水下意识跟着点头:“对对对......” 贺烬一个眼刀子瞥了过来,云水浑身一抖,抬手就拍了自己一巴掌:“对个屁,奴才是想说,这不成,这绝对不成。” 贺烬不冷不淡的哼了一声,云水心虚的低下头,一时没敢开口。 阮小梨看两人这幅样子,知道这主意是不成了,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们说还有什么法子?” 贺烬点了点阮小梨刚才点过的村镇的位置:“既然是临时建立的地方,想必什么都缺,进城求医也很顺理成章。” 他看了眼阮小梨:“云水和我进城,就说我病了,进城去看病。” 云水连忙点头:“这理由应该行......” 阮小梨皱眉:“不行,城门会记录来往人员,你们以这个理由进去,过不了两天就会被撵出来。” 云水一顿:“好像也是......” 贺烬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可以是大病,治不好的那种。” 云水连忙点头:“爷说的有道理......” 阮小梨指尖慢慢收紧手心:“哪里有道理?!真病的那么厉害,他们根本不会让你进城,这主意行不通。” 她虽然没吼,但声音过于冷厉,云水被唬得一抖,连忙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夫人说的对,行不通,行不通,一点都行不通......” 贺烬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觉得可以。” 阮小梨:“不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退缩。 云水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团浆糊,他颤巍巍举起手来,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那要不......奔丧吧?委屈爷做一回奴才的兄长,就说奴才死于非命......” 两人一起看过来:“可以。” 云水:“......” 他抬手又拍了自己一下,你这张破嘴。 然而两人也只是揶揄云水一句而已,如果看病不能久留,那奔丧自然也不行。 事情有些僵,阮小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那个法子最保险。 “还是试一试吧,我真的能自保......” 贺烬摇摇头,语气很坚定:“不行。” “那还能怎么办?千里迢迢来了这里,难道要堵在门口吗?” 贺烬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拖延时间,但阮小梨没有拆穿,总之还要在林子里走几天,慢慢想吧。 第868章 云水大约也是这么觉得,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天已经亮了,要不咱们边走边想?” 阮小梨配合地站起来,贺烬却仍旧蹲着没动弹。 云水面露困惑:“爷?” 贺烬敲着地图的手微微一顿:“的确有其他法子。” 他语气笃定起来,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阮小梨和云水都是一愣,目光一起朝他看过来。 “什么?” 贺烬随手将地图收起来,抬眼朝阮小梨回视过去:“我们主动进城,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太显眼,所以让他们来找我们,是最合适的。” 让姜国人来找他们? 阮小梨愣住,有这种法子吗? “怎么说?” 她看着贺烬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贺烬眼神笃定,薄唇轻启:“不告诉你。” 阮小梨一呆:“啊?” 云水愣住了:“爷,您......” 贺烬站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云水赶紧收拾东西,嘴里却再次重复了一遍:“就是不告诉你。” 阮小梨这次听清楚了,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没听清。 她深呼吸,努力维持冷静:“你告诉我,我还能帮忙......” “不。” “......” 贺烬没再开口,抬脚就走。 “喂?”阮小梨忍不住喊他,“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贺烬充耳不闻,越走越远。 “贺......赵甘棠,你别走。” 贺烬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阮小梨不敢喊得太大声,只好抬脚追上去,对方却越走越快,阮小梨最后不得不跑了起来,却仍旧没能追上。 “你!” 她弯着腰喘了口气,贺烬已经越走越远,她气的咬了咬牙,抬手将脖子上系着的面巾拽了下来,团成一团,朝着贺烬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贺烬这才停下,转身朝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脚下,黑色的面巾静静躺在那里。 他弯腰将东西捡起来,细细折好。 阮小梨一顿,心里那点火气很快就散了,她抬脚走过去,朝贺烬伸手:“我自己叠。” 贺烬抬眼看过来,却一声没吭,然后当着她的面,将折好的面巾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我的。” 阮小梨噎住:“那是我的!” “你刚才给我的。” 伸过去要面巾的手抖了起来:“那是砸你的,不是给你的!” 贺烬拍了拍胸口,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阮校尉,给了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还能要回去?太抠门了。” “我......” 阮小梨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嘴唇开开合合许多回,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末了她只能用力跺了跺脚,抬腿跑了。 云水面露无奈:“爷,您这么气人,回头人真不理你了。” 贺烬抿了抿嘴唇,那就是阮小梨给他的。 第869章 阮小梨找了块空地平复情绪。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听出来了,是贺烬,大概是来追她的,但也不一定,因为这个方向,本就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她叉着腰喘了会气,身后的人没说话,阮小梨也对他没什么指望,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被递了过来。 “别生气了,还给你。” 贺烬说,他声音很低,话音落下就抿紧了嘴唇,眼睛还紧紧地盯着那块面巾。 看的阮小梨都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贺烬探究的看着她,见她这话说得很认真,轻轻松了口气,将面巾收了回去,然后便如木头一般没再吭声。 阮小梨等了又等,见他真的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进城的法子,你真的不告诉我?” “嗯,”贺烬回答的一如之前那般干脆利落,语气也十分笃定,“告诉你,你就会来。” 阮小梨一时被噎住,既有被戳中心事的心虚,又有些无奈,她强调了一句:“我不会打扰你做事的。” 贺烬还是摇头,阮小梨看出了他态度很坚决,犹豫片刻还是沉默了下去。 贺烬却又开了口:“如果这次我能在银环城查到什么......” 只是说到一半,话音就顿住了。 阮小梨面露困惑:“什么?” 贺烬沉默很久,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手指却蜷缩了起来,如果在银环城查到什么,往好了想的话,他说不定就有了可以娶阮小梨的筹码。 但如果事情发展不太如人意的话,那...... 算了,还是先不提了。 他垂下眼睛:“没什么,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两三天吧,如果顺利的话,差不多应该能出林子了。” 贺烬点点头,侧头朝她看过来:“到时候你就走吗?” 这话问的真是...... 阮小梨轻轻吐了口气,虽然努力克制,却仍旧被贺烬这句话问的心头火起,她深呼吸:“我说了会走的,不会赖在你这里。” 她抬脚大步往前,身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别跟着我!” 大约是吼得太过猝不及防,贺烬脚还抬着就僵住了,他怔愣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将抬起来的脚放回了原位:“我......” 阮小梨一抬手:“也别和我说话。” 贺烬犹豫了一下才闭上了嘴,眼睛却仍旧看着她。 阮小梨却没再理会他,抬脚去追云水,对方已经背着偌大的包袱跑到前面去了。 “东西先放下来。” 云水闻声看过来,见是阮小梨连忙摇头:“不用,奴才不累。” 阮小梨态度强硬的伸手将包袱提了下来,抬手拆开:“你们功夫是比我好,可这山路未必有我走的惯,路还很远,总不能每天都只累你一个。” 她说着话开始做另一个包袱。 云水看着她的动作,悄悄朝贺烬靠近了一些:“爷,这怎么看着好像不太高兴?您刚才不是去哄人了吗?” 贺烬又抿紧了嘴唇,许久才开口:“没哄好。” 不止没哄好,还把人惹得更生气了。 第870章 云水忍不住纳闷:“怎么没哄好?夫人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哄不好?爷,您是不是又乱说话了?” 贺烬眼底露出一丝无辜来,他就是想确定一下阮小梨是不是真的会走,好让自己安心,然后她就更生气了......这算乱说话吗? 他目光落在阮小梨收拾东西的背影上,看着她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不自觉有些出神。 “爷,您想什么呢?” 贺烬回神,下意识摇头,目光再次落在阮小梨身上的时候,她已经将选出来的东西包进了一块兽皮里,做成了另一个包袱。 兽皮这东西,硝得好的话,防潮又驱虫,很适合带着出门。 阮小梨大约是特意给他们带的。 他又有些出神,盯着阮小梨有些移不开眼,对方若有所觉,扭头瞪了他一眼:“别乱看!” 贺烬:“......” 不让跟着,不许说话,现在连看都不让看。 他搓了搓手指,不打算听话。 阮小梨察觉到了背上的目光没消失,动作慢慢不自在起来,这个人真是,有没有他们在吵架的自觉,看什么看...... 看的人都不好意思生气了。 她下了死力气将兽皮系好,正要拎起来往背上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先一步抓住了绳子,然后将包袱拽走了。 “哎......” 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贺烬,她看过去,对方已经将东西背在了身上:“我不用你......” 贺烬没吭声,抬脚就走。 阮小梨见他走的坚决,也没去和他拉扯,将剩下的还没收拾起来的包袱又整理了一下,再次分成两部分,刚要提起来那只眼熟的手就又伸了过来,再次将包袱拽走了。 不是走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阮小梨气笑了:“你有完没完?” 贺烬抿了抿嘴唇,大约是想说话的,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开口,抓着包袱再次转身就走。 阮小梨:“你......” 她看了眼剩下的东西,云水连忙护食似的拢进了怀里,怕再这么闹下去最后东西都落在贺烬身上,他动作利索的将包袱系好:“奴才来......夫人就歇着吧。” 阮小梨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干脆就指了指旁边:“我去打点东西回来吃,你们往前面走几里地就休息一下吧,我去追你们。” 贺烬照旧没开口,云水只好答应了一声,见人走了才去找贺烬,一扭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他连忙追上去:“爷,别走这么快,待会夫人追不上来了。” 贺烬瞥他一眼:“让她追上来干什么?那条路我记住了,走快点,把她甩掉。” 云水一呆:“您刚才不是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就是让夫人......” “你听错了。” “可是......” “你听错了!” “......” 云水被噎的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忍不住叹气:“这下夫人估计要更生气了。” 贺烬心脏微微一颤,刚才阮小梨吼他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好像是有点凶...... 第871章 两人选了块平摊的空地坐下来休息,贺烬靠在树干上,低头看手里的荷包,半晌都没动弹一下,眉头却越皱越紧。 云水忍不住凑了过去:“爷,您想什么呢?” 贺烬摇了摇头,大约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事,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开了口:“你说......女人如果生气了,会不会就再也不理你了?” 云水忍不住一咧嘴:“您这苦大仇深的,原来是在想这个?” 贺烬没吭声,就是默认的意思。 云水笑起来:“您想多了,夫人脾气那么好,怎么会不理人。” 贺烬摇了摇头,却没开口,阮小梨脾气好归好,可不能掩盖他把人惹恼了的事实......也不知道哄人这种事情该怎么做。 以前他学过寒江给阮小梨带吃的,可惜结果不太如人意,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可枉他读了那么多书,君子六艺也样样不差,现在想从里头找点用得上的,却毫无头绪,他仰着头愁苦地叹了口气。 云水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贺烬有所察觉,侧头看了过去:“有话要说?” 云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爷,您现在担心这个是不是有点早?夫人她......答应跟您回去了?” 贺烬被问的沉默了下去,没有,阮小梨没答应,他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等从银环城出来吧。” 许久后他才开口,目光又落在了手里的荷包上。 云水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您不打算放弃啊?” 贺烬摩挲着那熠熠生辉的虎眼,眼底满是沉郁和苦涩:“原本我想守诺的,只是......我大概是要反悔了。” 云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打开包袱,将里头阮小梨准备的干粮拿出来:“爷,吃点东西吧。” 贺烬接了过去,盯着那干粮看了两眼才掰开往嘴里塞。 军里的干粮为了顶饱又好储存,做得有些干硬,咀嚼起来颇有些费力,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还咽不下去,磨得嗓子生疼。 窝头和这一比都细腻了很多。 云水抻长了脖子顺了顺喉管:“这干粮还真是够劲......爷,奴才去打点东西来吃吧?” 轩辕烬拧着眉头不说话,一点点往喉咙里咽,这东西边境军队吃得,阮小梨吃得,那他也吃得。 云水见他没有回答,就知道这是不同意,也没再多言,苦着脸往嘴里继续塞。 冷不丁两只断了脖子的野鸡被扔在了他脚底下,他一愣,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可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抬眼讪讪的朝着野鸡扔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是一身黑衣的阮小梨。 “夫,夫人......” 阮小梨瞥了他一眼,知道偷跑这主意不是他出的,大度的没和他计较,也没有如两人所想那般恼怒,甚至连之前贺烬故意隐瞒她的气都消了,语气说得上是平和:“我说过的,这山里我比你们熟,那句话不是骗你们的。” 云水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的拍马屁:“夫人真乃神人也,我们都偏离这么远了,您竟然还是追上来了,厉害,厉害......” 第872章 他偷偷朝贺烬挤了挤眼睛,爷,好像跑不掉啊。 贺烬没理他,自顾自盯着阮小梨看,在确定她的确没有生气的样子时,才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底十分复杂的情绪。 云水自觉多余,识趣的捡起地上的鸡:“奴才去把这东西给收拾一下,待会烤了吃......” 他抬脚就走,身后却响起脚步声,一回头是阮小梨。 “您怎么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这么点东西......”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贺烬也跟了过来:“东西是你打回来的,我们两个总不能吃白食。” 虽然话说的泾渭分明,但已经没了刚才不讲道理的样子,阮小梨也就没去争:“那我去捡......” “我去捡柴。” 阮小梨话头被截住,噎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我帮忙吧......” 贺烬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包袱:“你去看包袱。” 阮小梨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可刚要抬脚走,就想起了不太美好的记忆,她脚步顿住,扭头朝贺烬看过来,脸上带着探究。 贺烬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会偷跑了。” 阮小梨放下心来,也没去追问贺烬这句话是真是假,真的走回了营地,坐在石头上远远地看着贺烬弯腰捡柴。 等云水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将火生了起来,白日里阳光明媚,即便是生了火也不打眼,阮小梨翻出铜锅来烧上热水。 云水没想到她连这东西都带着,很有些震惊:“夫人你想的太周到了......昨天冻了一宿,就等这口热水续命了。” 阮小梨摇摇头,正想说没什么,贺烬就起身走远了一些,她微微一怔,随后才听见贺烬有些压抑的咳嗽声。 云水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连忙替贺烬解释:“爷这咽喉受不得烟火气,沾上就容易咳。” 阮小梨想起昨天在营地的时候,他也是在火堆后头的,当时还以为是不想和旁人挤,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身体的缘故。 “你们带的药丸子还够不够?” 云水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却不等开口,贺烬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不必在意,不吃也没什么。” 云水苦笑了一声,朝阮小梨递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接下来赶路的几天,贺烬的确没怎么吃药,偶尔咳起来云水递过去的时候,他也只是摇头。 阮小梨看的揪心,可知道贺烬要强,所以即便心里不安却也忍着没多说,好在银环城终于到了。 三人藏在土坡后头,一边观察底下的动静,一边等天黑。 这里果然如同阮小梨之前所说的,很乱。既没有守卫,也没有人管理,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来来去去走了几波人,始终没人理会,看来想混进去并不难。 三人都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了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成了分别。 第873章 云水察觉到气氛的沉凝,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可不等开口,阮小梨先站了起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贺烬微微一怔,抬眼朝她看过去,嘴唇颤了几下却到底没说话。 云水没那么多顾虑,他惊讶地开了口:“现在就走吗?都这么晚了......” 阮小梨不等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早晚要走的,我早走,你们早安心。” 话音落下贺烬眼神就暗了一些,阮小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好像是带着怨气一样。 她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让你多费神......” 贺烬轻轻摇了摇头,应该是想否认她那句费神的,只是不知道那话该怎么说,便还是闭了嘴。 阮小梨也就不再等,她看了眼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摸索着朝黑暗深处走去。 “太黑了......”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阮小梨愣了愣才敢确定,是贺烬在说话,她脚步顿住,回头看了过去:“什么?” 贺烬静默片刻才又开口:“太黑了......天亮了再走吧。” 阮小梨有些意外,她以为贺烬其实是巴不得她快点走的,毕竟这一路上他催过自己不少次。 而且不管于公还是于私,她都不适合呆在这里。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僵在原地没动弹,贺烬也没再开口,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是情绪有些复杂,让人分辨不清楚。 “你说认真的吗?” 最后她还是没能按捺住,问了这么一句,贺烬还是没吭声,但云水走了过来:“林子里这么黑,又不安全,您这一个人回去爷他放心不下......” 阮小梨其实能猜到贺烬怎么想的,可她如果要回去,就一定是要在林子里自己度过三天两宿的,在这里过一夜再走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既然她心里清楚这一点,那贺烬自然也是清楚的,但他还是开了口。 阮小梨没办法拒绝。 她搓了搓衣角:“也好。” 云水高兴起来,他不敢伸手去拉阮小梨,只能伸手做请:“那咱们就赶紧下去吧,刚才好些帐篷都是空的,咱们就近找一个......今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阮小梨附和一声,跟在他身后朝贺烬走了过去,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低下了头。 他们如云水所言,找了个角落里的帐篷,确认里头没人才钻了进去,云水吹着了火折子,只是火光只闪了一下就被贺烬摁灭了:“不要引人注意。” 云水讪讪认了错,将火折子揣了起来,可就算只是刚才亮光一闪,阮小梨还是看清楚了这帐篷的样子,除了几张有些破烂的草席,什么都没有。 她摸索着走了过去,压低声音开了口:“把兽皮铺上,凑合着睡一宿吧。” 云水将包袱放在地上,却抬脚往外走了:“奴才另找个地方去睡吧......” 贺烬还没吭声,阮小梨先喊住了他:“别麻烦了,我明天就走,再说被褥也不多,总不能再让你冻一宿。” 第874章 云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奴才这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贺烬轻咳了一声:“听她的吧。” 他既然开口,云水也就不再反驳,只是多少有些忐忑,等阮小梨铺好床榻喊他们过去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贴着边沿躺了下来,他里面是贺烬,再里面,就是阮小梨。 他心里警告自己,睡觉要老实些,要安分些,不要碰到他家爷,也不要吵到他家夫人...... 可毕竟长时间的奔波劳累,身体难免不停使唤,没多久他就睡了过去,身体平躺了下来,呼噜声也在黑暗里响起。 阮小梨借着这动静的遮掩,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体,她睡不着,一面是惦记着明天要走,离别的愁绪压在心里,沉甸甸的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一面是她太久太久没和贺烬靠这么近了。 只要她翻个身,面对着贺烬,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可她不敢,只能平躺着,甚至连动一下都得小心的不去碰触对方。 时间变得有些难捱,可心里却是又盼着夜色能再深沉一些,再漫长一些的。 只是事情从来都不遂人愿,阮小梨眼看着黑漆漆的营帐一点点亮起来,外头也响起了旁人的说话声。 她心里一叹,正要爬起来,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指尖。 阮小梨的动作立刻僵住,她知道那是贺烬,只是有些分不清对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她又躺了回去,耐着性子默默地等。 没多久,那只手又慢慢挪了过来,然后轻轻勾住了她一根手指。 阮小梨心脏一颤,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僵了一下,贺烬若有所觉,勾着他手指的手迅速松了一下,但下一瞬,他就又勾了回去。 阮小梨没再动弹,只是学着他的样子,慢慢的将自己那根被勾住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两人谁都没开口,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就借着帐篷里还算模糊的光亮,悄悄遮掩着心事,悄悄释放着思念。 天很快亮了,清晨橘色的朝晖透过帐篷上的破洞照进来,打在了云水脸上,他抻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两人都听见了,默契地松开了手,然后跟着一起坐了起来。 云水打量了两人一眼:“奴才昨晚没吵吧?” 阮小梨敷衍的嗯了一声,吵是吵了,但不管是贺烬还是她,都没心思去理会这些。 云水却松了口气:“没吵就好,没吵就好......天色还早,要不您再睡会儿?” 阮小梨摇了摇头,这次是真的该走了。 贺烬大约也是清楚的,这次没再开口说什么,只是阮小梨扭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没再如同以往那般回避,甚至像是一直在等着她一样,在她扭头的瞬间,就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路上小心。” 阮小梨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也是。” “放心。” 阮小梨努力笑的好看一些,可惜有些困难,她只好低下头,却瞧见了自己的手指,她身体微微一顿,然后慢慢搓了两下,随即转身,一步步走远。 第875章 营地慢慢被甩在了身后,阮小梨跳上树梢,远远地又看了眼身后,只是离得太远,只能瞧见营帐,却看不清人的影子。 她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耽误时间,沿着去蝰都的路加快了速度,她要去前面截住付青云。 只是走着走着,身后就响起了别的动静,阮小梨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竹叶山极大,虽然姜国人不会分散兵力四处设防,但该有的哨卡还是有的,之前她借住对地形的熟悉,带着贺烬他们避开了,可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是有人发现了她。 她提高了警惕,速度越来越快,对方果然追了上来,她心脏提了起来,慢慢抓紧了手里的刀,等对方越走越近的时候的,猛地抽出来,转身就是一记狠辣的劈砍。 对方猝不及防之下举刀格挡,随即被震得连连后退,阮小梨下意识抬脚追了过去,却不等继续出招就先看清楚了来人的脸。 “格老子的,下手这么狠,阮小梨你真想弄死我啊?!” 是冯不印。 阮小梨收刀入鞘,微微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因为冯不印的指责而露出任何愧疚来:“这种地方,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干什么?” 冯不印啧了一声:“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没地方去,才在林子里逛荡吗。” “没地方去?”阮小梨有些诧异,“你现在该去找付小将军......你不认识路?” “谁不认识路啊?我是不想去找他,再说了......”他从怀里将那个钱袋子拿出来,抬手丢给阮小梨,“付悉还有别的差事给我。” 他说着话就跳上树坐了下来,掰了根树枝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咂摸。 阮小梨抓了一把钱袋子,这才发现里头有张纸条,拆开一看,笔迹是付悉的,她微微一怔:“原来你那天进林子是付将军安排的,我还以为你是气傻了。” 冯不印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我是不指望你对我有什么好印象了,咱别当着面说行吗?” 阮小梨笑了笑,将纸条抽出来:“撕了啊。” 冯不印猛地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就撕了?让你撕了吗?” 阮小梨奇怪的看着他:“那你留着要干什么?付将军既然没有正经给你下军令,那这件事显然就是要保密的,留着这东西是个后患。” 冯不印被说的噎了一下,半晌才将纸条拽过去:“我知道,我自己撕......” 他盯着那纸条又看了两眼,才撕成碎片撒进了风里。 “啧,付悉这个人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差事都找我,不知道老子不待见她啊......” 他话音落下,一把夺过阮小梨手里的钱袋子塞进了怀里。 阮小梨也不生气,倒是琢磨明白了付悉为什么给冯不印这么一个命令:“你这是在给贺烬打掩护,这样他就算不见了,只要付小将军告诉旁人,是跟着你走散了,回头就不会有人怀疑......付将军是信任你,才会将事情交给你做。” 冯不印半是别扭半是嫌弃的嘁了一声,抬手锤了锤自己的大腿:“信任我就给我找这种苦活累活......我送那几个商户送的,腿都快跑断了。” 虽然是抱怨,可他眼睛却是亮的,阮小梨一眼就知道他并没有真的不高兴,也就不再理会他,抬脚继续往前。 冯不印又追上来:“你干嘛去?” “追付小将军啊,我又没有付将军的密令,让我不用去,自然还是要去做原来的事情。” 冯不印又啧了一声:“别去了,又不少你一个......” 第876章 阮小梨懒得理他:“别捣乱。” 冯不印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什么叫捣乱,我自己在这林子里无聊死了,现在又不能回去,付悉让我在外头多转几圈,免得惹人怀疑,我连个说话的人......” “闭嘴!” 冯不印一噎:“你有点过分......唔。” 阮小梨一巴掌糊在了他嘴上,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嘘,你看那里。” 冯不印这才察觉到不对,顺着阮小梨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瞧见一溜软轿正朝银环城前进,看起来像是从蝰都出来的。 冯不印拍开阮小梨的手,张嘴呸呸啐了两口:“你这多久没洗手了?糊我一嘴的土......那么多士兵护卫,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等等,领头骑马的那个是不是赤跶?” 阮小梨点点头:“是他。” “他亲自接送?这软轿里是什么人呐?” “女人。” “啊?” 阮小梨瞥他一眼:“你就没闻见胭脂味?” 冯不印仰起头,狗一样在空气里嗅来嗅去:“有吗?” 阮小梨没再理会他,可冯不印还是得到了答案,因为起了风,软轿的垂幔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的确是个美人,清秀靓丽,衬着一身白衣,很有些脱尘,他不由啧了一声:“还真是女人,我怎么觉得这白衣裳有点眼熟......” 他瞥了阮小梨一眼,却见她脸色在这短短一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了起来,他不由一愣:“怎么了?” 阮小梨声音沉了下去:“这个人我认识。” 她抬手抠住了身侧的树干,指甲一点点陷进粗糙的树皮里去:“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姜国才对。” 姜国? 冯不印盯着那人又看了两眼,猛地想了起来:“卧槽,这不是那什么公主吗?叫什么来着......乐,乐城?怪不得我刚才觉得眼熟......这姜国人来打仗,竟然还带着媳妇?” 阮小梨站起来,沿着来路往回走,冯不印连忙追上去:“你不去找付青云了?” “我得去找贺烬,白郁宁如果是去银环城,一定能认出他来,他不能进城。” 冯不印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见阮小梨如临大敌也不敢阻拦,跟着快步往前走,但天很快黑下来,他们被迫放慢了脚步。 冯不印见她始终肃着脸,难得体贴的安慰了她一句:“不用着急,那什么公主走的那么慢,追不上咱们。” 然而阮小梨之所以这么着急,不只是担心被白郁宁追上,更让她心慌的是,贺烬是个行动十分迅速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了进城的主意,那说不定已经...... 她想着,刚慢下来的速度再次提了起来,冯不印也不好再劝,只能跟着她一路小跑,银环城模糊的轮廓很快出现在眼前,可和昨天他们来的时候漆黑一片的情况不一样,城门口竟然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城外流民正排着队往城里走。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果然来晚了吗? 第877章 她躲在土堆后面,心存侥幸的在城门口那长长的队伍里搜寻,可惜没有。 她心脏揪起来,贺烬已经进去了。 冯不印侧头看了她两眼,忽然开口:“你别冲动啊,你也看见赤跶回来了,到时候别说银环城,就连这林子都得被围的跟个铁桶似的,进去就出不来了。” 阮小梨没吭声,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城门口。 冯不印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就算进去了,能去哪里找贺烬?银环城那么大,你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阮小梨这才垂下眼睛:“你别紧张,我没有想着进城,只是在想另一个法子。” “还有别的法子?” 阮小梨眼底寒光一闪:“如果没办法通知贺烬,那就只能让白郁宁闭嘴了。” 冯不印身上的汗毛被这句话说的竖了起来,他压低声音:“你想去杀了她?你疯了?!先不说她是大昌的公主,就只说她身边那么多人护着,赤跶也在......你想死直说。” 阮小梨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贺烬要想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必定会找机会接近赤跶,白郁宁是姜国皇室的共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见到贺烬,到时候周围都是敌人,他......”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却坚定了起来,她必须要在外头解决白郁宁! 她再次起身往回走,冯不印连忙追了上去,眼底却全是狐疑:“你是不是知道贺烬为什么来这里?” 阮小梨没吭声,低着头越走越快,冯不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你不告诉我,我可不帮你啊。” 阮小梨脚步一顿:“你确实不用帮我,杀白郁宁的事风险太大,就算我成功了也未必逃的出来,多你一个也没什么用。” 冯不印听得额角突突直跳:“这不行,要是贺烬知道你去做这种事,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阮小梨瞥他一眼:“我要他同意干什么?” 冯不印噎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阮小梨抬脚就走,却不过几步,身体就顿住了。 冯不印垂眼往下面看去,却是赤跶丢下了白郁宁她们,先一步赶了过来,对方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鹰隼似的目光笔直的射了过来,冯不印连忙拉着阮小梨伏低身体。 赤跶仍旧看了好几眼才扭开头,然后低沉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在干什么?本王不是下令,南门和林子里也得加强警戒吗?为什么还要让这些流民进去?” 城门守将显然对他十分敬畏,速度极快的从城里跑了出来,到了赤跶马前,上来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五王爷恕罪,您的军令臣等不敢不听,只是城墙说坏就坏了,那么大的石块掉下来很多,已经砸死了不少人,用自己的人太危险,城里的刁民都看见了也不肯去,只能来找这些不知情的蠢货......” 赤跶打断了他的话:“城墙坏了?” 他语气里透着浓浓地怀疑:“原因呢?城墙总不能自己好好的就坏了吧?” 第878章 守将面露忐忑,身体伏的更低:“臣还没来得及查......” 赤跶一鞭子抽在他背上:“没来得及查?事情都没搞明白就开了城门让人进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守将被抽的惨叫了一声,四肢一软就趴在了地上,这反应似乎激怒了赤跶,他脸色逐渐狰狞,手上的鞭子重了几分,对着守将噼里啪啦一顿乱抽,直抽的对方进气多出气少才停手。 “废物,这点苦都受不了,也配做我姜国的勇士吗?拖下去!” 立刻有士兵上前来将人拖走了,城门口一时间鸦雀无声。 冯不印忍不住骂了一声:“那人八成是活不成了......这赤跶还真不是个东西,对自己人也下这么狠的手。” 阮小梨没吭声,手指却越收越紧,赤跶脾性暴虐,如果对自己人都这般无情,那贺烬被他抓到...... 她甩甩头,没敢继续想下去,却扒着土坡悄悄往后退,冯不印怕被赤跶察觉,一路上没敢说话,等将银环城甩在身后才开口:“你真打算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白郁宁不会害你们呢?” “或许?” 阮小梨脚步不停,却侧头看了过来:“我不敢赌。” 人心难测,即便白郁宁真的放下了曾经的一切,她也不敢相信,她不能拿贺烬的命去下注。 冯不印啧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奈,像是确认自己的确无法说服她了,索性闭了嘴,跟着她一路疾驰。 直到借着模糊的月色,看见了底下点着灯的客栈,他们才停下来,几顶软轿都被放在门外,显然轿子里的人就住在里头。 阮小梨蒙住脸,声音压得很低:“你真的不用跟我去......” 冯不印有些不耐烦:“行行行,别说了,你让我看着你去送死?老子可不是这么没义气的人。” “不是义气的问题,你四年前猎场上夺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付将军的人,如果你跟我去刺杀被人抓住,会连累付家,不管怎么说,白郁宁还顶着大昌公主的名头。” 冯不印皱了皱眉,却半晌没吭声,如果真的会连累付悉...... 他僵着没动弹,阮小梨却已经起身准备下去了,可就在这时候,一阵破空声响起,杀气腾腾的箭矢自山腰射出,朝着客栈遮天蔽日的飞驰而去,惊恐的叫喊声混着求饶痛呼传了出来。 两人都愣住了,阮小梨重新伏低身体:“竟然还有人要杀她?” 不多时一群黑衣人从山腰冲出,朝着客栈冲了进去,阮小梨握紧了刀柄:“这是个好机会......你别去了,在这里接应我。” 她起身跟了上去,冯不印想了又想,还是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点。” 阮小梨没给出回应,她已经坠在那群黑衣人身后,朝着客栈越来越近了。 客栈里起了火,里头的人被逼着跑了出来,护卫们匆忙组成阵型,将白郁宁等人护在身后,让阮小梨惊讶的是,对方竟然坐在轮椅上,她这是怎么了? 第879章 阮小梨趁乱打晕了一个丫头,将人拖到林子里换了衣裳,然后光明正大的朝着白郁宁走过去。 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目光落在白郁宁后心上,如果她速度够快,说不定真的能从这些人手里逃脱。 她轻轻吐了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杀意,可白郁宁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侧头朝她看了过来,阮小梨心里一咯噔,本能的加快了速度,朝着她冲了过去。 白郁宁张了张嘴:“王爷?是你吗?” 王爷? 阮小梨脚步顿住,就算现在周围漆黑,可她穿着侍女的衣裳,再怎么也不会将她错认成男人才对,白郁宁在搞什么鬼? 她心里满是怀疑,脚步反而谨慎了起来,可就算她越走越近,白郁宁脸上的神情也没多少变化,活像是没认出她来一样......不,不是没认出来,而是没看见...... 她脚步再次顿住,狐疑的挥了挥手,白郁宁眼底宛如死水,毫无波澜。 她有些惊讶,白郁宁这是瞎了? 马蹄声忽然响起,并迅速由远及近,阮小梨顿时顾不得别的,抓紧了匕首抬手就要刺下去,胳膊却忽然被人抓住,然后力道袭上来,将她用力往后头一拽。 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贴着阮小梨脚尖插进了地面。 阮小梨心脏跳了两下,可随即就有些惊喜的侧头看了过去:“贺......” 入眼的是冯不印那张吊儿郎当的脸。 阮小梨话音一顿,眼神暗下去:“是你啊。” 冯不印听出了她话里的失望,眉毛竖了起来:“不是我还能是谁?”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谢谢啊。” 冯不印不痛快的嘁了一声,却没纠缠:“走吧,那么多人,得不了手的。”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她也知道人很多,可...... 冯不印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别死脑筋,你刚才也看见了,那谁眼瞎了,贺烬的声音又哑了那么多,她认不出来的。”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阮小梨无可法波,当断则断的道理她也明白,只是有些不死心,她抬眼又看了一眼白郁宁,对方已经被骑兵围了起来,而领头那人,一身虬结的肌肉,高大健壮的身材,正是赤跶。 对方也在黑暗里盯着她看,声音低沉里透着狰狞:“竟敢刺杀本王的爱妃,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我割下来!” 话音一落,他骑着马冲了过来,阮小梨取下腰间的神臂弩,单手射了一箭,短箭呼啸着插进了马颈里,马匹吃痛人立而起,狂乱的挣扎,却愣是没能将赤跶甩下去。 阮小梨趁机一拉冯不印:“走!” 两人头都不敢回,一路钻进了林子深处,刚要松口气,身后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冯不印悄悄朝她打了个手势,阮小梨微不可查的一点头,随即猛地提高了速度,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两人脸色都是一沉,迅速翻身,抽刀出鞘,抬手就劈砍下去。 对方却并没接招,反而后退了一步:“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是之前刺杀白郁宁的那群黑衣人,对方也趁乱撤退了。 那人抬手抵着肩膀行了个越国的礼,阮小梨目光一顿,此时天色已经模糊的亮了起来,她清楚的看见那人的手背上有个蛇形纹身,那个图案,她见过。 对方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见他们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这才开口:“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第880章 阮小梨瞥了眼远处:“那么多人,我们出去就是送死。” 黑衣人笑起来:“现在自然不是时候,但以后有的是机会。” 阮小梨心里一动,白郁宁显然是要去银环城的,这人应该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说出了那种话...... “你有进城的法子?” 她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也有出城的法子。 对方嘴唇一张,火光却远远地照了过来,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而外头的打斗声也已经停了,显然是骑兵们收拾了断后的刺客,开始在周围搜索了。 那黑衣人立刻闭了嘴,只又看了阮小梨一眼,然后便纵身跳进了林子深处。 两人也没再耽搁,秉持着灯下黑的原则,绕了个大弯又回到了林子边缘,悄悄的看着底下的动静,有火把的亮光正在一点点远去,冯不印压低声音开口:“看样子他们要连夜赶去银环城了。” 阮小梨猜到了,只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冯不印忍不住摇头:“你这就是关心则乱,贺烬虽然是个小白脸,可好歹也一身的本事,不至于栽在那个女人手里。” 阮小梨配合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她也探头往底下看了一眼,却瞧见仍旧有一列黑漆漆的影子站在燃烧着的客栈旁边。 “他们怎么还不走?” 冯不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索性闭嘴,跟着阮小梨一起伏低身体看着底下,没多久底下再次响起马蹄声,但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马蹄声里还夹着厚重的车轮滚动声。 “这动静......车上没少装东西啊。” 冯不印轻轻嘀咕了一句,阮小梨没吭声,目不转睛的继续盯着下头看,很快马蹄声靠近了燃烧着的客栈,两人也终于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马车上的东西。 是粮草,一车一车的粮草。 冯不印啧了一声:“接人是顺便,接粮草才是真的......格老子的,真想一把火给他烧了。” “你有没有觉得......” 阮小梨忽然开口,冯不印闻声凑近了些:“什么?” 阮小梨却又闭了嘴,只是看着底下的眼神越来越沉凝,冯不印原本还想问一句,可看着看着就也跟着闭了嘴。 太多了,这次运得粮草太多了。 虽然的确是要维持一城的供给,但还是太多了,他探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只瞧见火把组成的长龙一眼看不见尽头。 怎么忽然要运这么多粮草进城? 他心里生出来一种不太好的联想,忍不住又看了眼阮小梨,就见她狠狠抓住了身边的杂草,声音虽然仍旧清晰,却细微的打着颤:“他们......可能要封城。” 冯不印听得心里一跳,贺烬可才进去,这要是封了城,不就被堵死在里头了? 他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银环城处处都要靠蝰都供给,封了城对他们没好处。” 阮小梨抓着杂草的手越收越紧:“我也这么觉得,可是......” 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那个人知道贺烬来了这里,他不打算让贺烬回去了。” 第881章 贺烬夜半惊醒,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屋顶,抬手伸进了怀里,轻轻摩挲了一下荷包,却克制着没有拿出来。 外间云水翻了个身,大约是身处敌营,他睡得也不太安稳,仿佛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听语气,却透着急切和慌乱。 贺烬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地。 院子里站着的汉子立刻迎了上来:“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汉子叫林春,是先前派出来潜伏进银环城的人之一,当时他们来这里的时候,竹叶山还没有被付悉打下来,那时候银环城还是允许外人进出的,这让他们得以平安顺利的在城里站稳脚跟。 昨天贺烬和云水打着修补城墙的工匠的名头进了城,就是在林春等人的遮掩下才能悄无声息的从人群里退出来,住进这座早就安排好的小院子里来。 他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回去吧,如非必要,不要传信,更不要来往。” 林春一愣:“爷,这里可不太安全,您身边只有云水一个人......” “无妨,若是当真被发现了,你们就算在也没什么用处,这种时候化整为零反而更好,”他抬手拍了拍林春的肩膀,“小心些,去吧。” 林春虽然不是内院里伺候的,但毕竟常年替他行走办差,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也没再纠缠,行了礼就退下了。 贺烬看着他走远,这才撩开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刚刚泛起亮色的天空出神。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身体下意识绷紧了,但随后云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爷,天还黑着,您怎么就醒了?” 贺烬轻轻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睡不着就醒了......你睡你的,不必理会我。” 云水还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哪成啊,哪有主子醒着,奴才还睡的道理。” 贺烬摇了摇头:“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 云水嘿嘿笑了两声,又有些愁苦:“天亮了得出去找找药铺子,咱那药丸子真的不多了。” 贺烬再次摇头:“先不着急,过两天再说......” 他眉心一点点蹙起来:“这次进城未免太过顺利,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云水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这还顺利?为了不动声色弄塌那墙,咱们可折了好几个人进去。” 贺烬神情仍旧凝重:“小心使得万年船。” 云水只好点点头:“那行,奴才出门的时候会小心的......唉,林春那小子呢?之前还说要守夜。” “我让他回去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太多,都堆在我身边可不是件好事。” 云水叹了口气:“可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 贺烬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见他仍旧一脸困倦,下巴微微一抬:“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回去睡吧。” 可云水还是坐着没动:“不睡了,刚才做了个恶梦,可把奴才吓坏了。” 贺烬不自觉一顿:“在这种地方,的确没什么安全感。” 云水连忙摆手:“可不是因为这个,奴才再不成器也不能只有这么点胆子,是梦见了......” 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才再次开口:“梦见咱们回了凉京,有个娃娃追着奴才喊爹,可把奴才吓坏了。” 贺烬眼底起了波澜,他瞥了云水一眼:“我记得,你连个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娃娃?” 云水一拍大腿:“所以才说是噩梦啊!奴才长这么大,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一下,要是凭空蹦出个儿子来......爷,你说奴才什么时候能找上媳妇啊,寒江眼看着都当爹了。” 第882章 他说着,情真意切的愁苦起来。 贺烬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府里那么多丫头,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告诉我就是,若是府里的看不上......” 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就消了你的奴藉,外放出去做个小吏,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小姐......” 云水又嘿嘿嘿笑起来:“奴才在侯府呆惯了,不想去别的地方,也不去找良家的姑娘......爷回头看着谁合适,给奴才指一个吧,奴才一定好好对人家。” 贺烬想说这人还是得自己去挑,这样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可那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又转,还是被咽了下去。 凉京男女大防极重,即便是下人,也不好来往过密,寒江和彩雀那般能水到渠成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云水能自持克制的不去招惹人家姑娘,其实是好事。 “那回头我好好给你挑......母亲身边倒是还有几个到了年纪的,等这里事情了了,我带着你多去走几趟,有喜欢的,就指给你。” 云水眼睛刷的亮了:“殿下身边的丫头啊?” 他搓了搓手,站起来朝贺烬作揖:“那奴才先谢过爷。” 他满脸喜色,仿佛明天就要成亲一样,贺烬摇了摇头,眼底带着点嫌弃,可却并没有说什么去泼他的冷水。 云水想成亲没错,因为他也想成亲,可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让阮小梨答应......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色大亮,外头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主仆两人都是一凛,目光齐齐落在门板上,但那脚步声却停在了不远处,然后开门声响起,没多久有人从院墙上翻了进来,竟然是才被撵走的林春。 他脸色不大好:“爷,姜国人贴了告示,说他们丢了重要的东西,现在封了城在到处抓贼。” 云水脸色变了变:“这么巧?咱们刚进城他们就丢东西?” 的确是太巧了,所以林春才去而复返,匆匆来报信。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贺烬身上:“爷?” 贺烬神情冷静:“别慌,这里毕竟是银环城,即便是我的行踪暴露了,也未必有人认得我。” 这话说得云水稍微松了口气,可心还是提着的,更糟糕的是,他们一路上那么隐蔽,怎么会刚到银环城就被发现了? “爷,您说,会不会有内奸?” 林春立刻跪了下去:“爷,属下等绝没有做背主的事!” 贺烬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我没有怀疑你们,是咱们这位储君殿下太过聪慧,被他察觉到端倪,我一点都不奇怪......这种时候,不许内讧。” 云水尴尬的看了眼林春:“兄弟,我不是那意思,别往心里去啊。” 林春摇了摇头,面露忧虑:“那眼下该怎么办?不然......咱们护着爷,杀出去吧?” 贺烬眼底却闪过深思:“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两人没听明白,对视一眼,脸上全是茫然,云水忍不住开口:“爷,您说什么呢?” 贺烬看了眼东边,姜国人就住在那个方向—— “他既然知道我来,那必然是知道我为何而来,不敢让我找到的东西,就会藏得更严实,越是如此,才越会露出端倪......” 他眼神坚定起来:“我们得去会一会赤跶了。” 第883章 阮小梨在城外徘徊了四五天,绕着银环城走了好几圈,始终没能发现进城的机会。 眼下整座城已经彻底封死,远远看着像是一座装满了活人的墓。 冯不印折了根树枝一边剔牙,一边劝阮小梨:“没消息传出来其实也算是好消息,要是贺烬被抓到了,城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就放宽心。” 阮小梨靠着树干坐下来,声音还算平静:“我知道。” 只是眼睛却仍旧盯着银环城,一刻也不肯移开。 冯不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让她分心,反倒从树上跳了下来,打算去找点东西回来吃,可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忽然有了动静,两人都是一愣。 一人被从城楼上扔了下来,却没落地,只掉到半路就停住了,两人这才看见那人手上系着绳子,头也歪着,被这么吊着,连挣扎一下都没有,显然已经死了。 阮小梨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不自觉瞪大了,下意识就要走近,却被冯不印死死抓住了胳膊:“你干什么?!” 阮小梨被迫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城墙上的人,一连看了好几眼才敢确认,那并不是贺烬或者云水。 她松了口气,却不自觉踉跄了两步,扶了一把身旁的树才站稳。 冯不印见她脸色发白,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阮小梨勉强扯了扯嘴角,轻轻喘了口气才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却因为距离太远,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有件事很显然,银环城里已经出了事,可他们在外头却什么都没能察觉。 所以之前冯不印那句用来安慰人的话就做不得准了。 “我得进去一趟。” 阮小梨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冯不印一点都不意外,却丝毫都没有赞同的意思:“你进去有什么用?多你一个人还能杀出来啊?” 阮小梨被问的垂下了眼睛。 她也知道自己进去没什么用,可......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吗? 冯不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要不你还是去找付青云吧,不在这里守着,时间过得就没那么慢,我反正闲着,就替你在这里守着,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再给你传信。” 阮小梨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根本没听,仍旧盯着城墙不吭声,安静的冯不印心里发毛,他正要再劝一句,阮小梨却忽然站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在这里。” 冯不印呆住,阮小梨什么时候这么好说服了? 他有些惊讶的看过去:“真的?” 阮小梨应了一声,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朝北方走,冯不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方向不对,连忙喊她:“你是不是急糊涂了,追付青云得去南边。” 阮小梨脚步一顿:“我不去追付小将军了,我得回去找青藤。” 冯不印又是一呆:“你找他干什么?” 阮小梨指了指银环城:“这是越国的地盘,他们迟早要打下来的,与其等日后不如现在动手,如果越国大军兵临城下,不管赤跶是什么样的人物,都没办法再分散心神在贺烬身上,那他至少能喘口气。” 第884章 冯不印被说的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阮小梨这种时候头脑竟然算的上十分清晰,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是—— “越国人要是敢打,早就动手了,那都是一群怂蛋,你说服不了他们的......” “总得试一试。” 阮小梨朝他抱了抱拳,转身朝着林子深处疾驰而去。 她不清楚银环城里头的情形,虽然努力告诉自己要相信贺烬,可还是会不自觉的往坏处想,这让她几乎寝食难安,即便停下来休息,也没办法合眼,她索性一直赶路,什么时候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再潦草的睡一觉。 当初带着贺烬他们走了三天兩夜的林子,她只用了两天就出去了,而从林子回军营的路,就算没有马,她也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 等她顶着一路风尘,血红着眼睛出现在付悉面前时,对方一时竟然没能认出来,打量她半晌才面露惊讶:“小梨?你怎么这幅样子?这个时候回来......是出事了?” 阮小梨一把抓住她,见周围人来人往,连忙拉着她往角落里走了走,等周遭安静下来,她才动了动嘴唇,可在下一瞬,她就又闭上了。 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付悉脸色微微一沉:“贺侯出事了?” 阮小梨犹豫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是想隐瞒付悉,而是当初贺烬曾在付悉的营帐里说过,从他进银环城开始,就让付悉当做没见过他,他如此不愿牵扯付悉,阮小梨也不想坏了他的打算。 何况现在,她根本不敢确定贺烬是不是真的出事了,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她勉强自己笑了笑:“也不算出事,我来找将军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请越国现在就出兵攻打银环城?” 付悉被问的皱了皱眉,她抬头看了眼越国的营地:“有些难,越国迟迟没能将两城一山夺回来,一半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另一方面......” 她声音压低了些:“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越国几年前易主虽然没有起战乱,可兵权却掌握在了世家手里,涉及到利益争斗,这仗不好打。” 而越皇之所以将青藤派出来领兵,就是想趁机将兵权从世家子司徒云霸手里抢回来一些。 这场远在国都千里之外的战场,充斥的不止是战士们的鲜血,也有朝堂争斗的硝烟。 阮小梨不自觉握紧了手:“不好打......也还是可以打的,对不对?” 付悉探究地看她两眼,许久后还是点点头:“世家已亡其一,越皇胜了一筹,若是他现在收手,世家为表忠心,一定会全力夺回银环城。” 阮小梨稍微松了口气,还有机会就好。 “那我现在就去找青藤殿下......” “等等,”付悉喊住了她,目光落在她眼底浓重的青影上:“贺侯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请越国发兵这件事,你不好提,你先回营帐里歇着,我去见见御王殿下。” 阮小梨眼底露出愧疚来:“抱歉将军,又给你添麻烦了。” 付悉温和地笑了笑:“去吧......别多想,贺侯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她也希望贺烬不会出事。 第885章 只是等待还是很难熬的,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她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银环城的情形。 她索性翻出了安神茶,给自己冲了一碗,这东西还是几年前将军们送给她的,那时候她才来了这里不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还喜欢找人比划,将军们受不了就给了她这些东西。 当时一口没喝,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她冲了浓浓的一碗灌进去,眼皮子果然沉了起来,她轻轻松了口气,盼着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得到越国发兵银环城的消息。 只是这一觉睡得有些长,眼前的情形让人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看见贺烬站在一条很幽深的巷子里,巷子尽头是一座高高的院墙,而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满满的都是人。 贺烬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就那么站着,神情有些木然,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危险。 阮小梨张了张嘴,很想提醒他一句,可眼前的画面却一点点黑了下去,连带着贺烬那张脸...... 而此时的银环城,的确一片黑暗,贺烬就站在没点灯的院子里,安静的听着周围嘈杂的音律,那是乐师们在调琴。 姜人好享乐,每隔几日便会召集歌姬舞女和乐师在府中宴饮,林春已经盯着这地方两个月,确认不是凑巧才禀告给了贺烬,这是个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虽然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很冒险,可他得找机会来这里,见一见赤跶,只有摸清楚这里什么情况,他才能猜到东西会藏在哪里。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多时一名魁梧的汉子推门走了进来:“都跟我走,王爷在里头等着呢,都好好表现,要是谁敢出岔子......” 他阴恻恻笑了两声,唬的乐师们连道不敢,贺烬也跟着低下头,那姿态仿佛是也被吓到了一样。 那汉子得意又嘲讽的笑了一声,抬脚大踏步往前走了。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却不等继续靠近,一校尉就带着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乐师们被唬的挤在了一起,汉子哈哈笑了几声才开口:“看他们那怂样......可别吓尿了,就是检查一下你们的乐器,毕竟你们都是越国人,谁知道有什么坏心思。” 乐师们连忙摇头否认,可对方并不理会,自顾自在他们的乐器上拍拍打打,乐师们看的心疼,却敢怒不敢言。 贺烬配合的将埙递了过去,耳朵却一直注意着那汉子和那校尉的对话。 “你不是在外头找人吗?怎么来这里了?” “今天这种好差事,谁愿意出去?要是王爷一高兴,说不定咱们就能睡到王妃......” 两人猥琐的笑起来,贺烬却听得心里一紧,王妃? 他不太愿意想起白郁宁来,也不觉得事情会这么巧,可事有万一,不得不防。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疤痕还贴的好好的,加上这些天他都没打理自己,下巴上也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已经像是变了个人,这幅样子,就算长公主来,也未必能认出来。 可出于谨慎,他还是又给自己贴了点假胡子,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才带着的东西,现在却真的用上了。 他将头垂得更低,那两人还在说话。 “找到人了吗?” “哪有那么好找,年纪不知道,叫什么不知道,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你说去哪里找?” “不着急,反正城封着,粮食都在咱们手里,他们要是不想饿死,早晚得出来,只要一露面,保准跑不了。” 第886章 “你说的对,咱们就看谁耗得过谁......” 士兵们终于搜查完,让开了进去的路,那汉子意犹未尽的闭了嘴,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态度已经变了,他抬着脸:“赶紧走,别磨蹭。” 没有人敢吭声,跟在他后头进了院子。 院门一开,歌舞声就飘了出来,连带着浓郁的胭脂香气,刚刚沉了脸的汉子顿时笑起来:“这味儿真好闻......今天几个王妃啊?” 校尉也跟着笑,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虽然说是王妃,可对姜国人来说,只有他们姜国本国的女人才值得爱护,别的地方来的,不管是大昌的公主,还是越国的闺秀,都只是共妻,虽然有王妃的名头,却半分尊荣也没有。 谁若是能博得赤跶高兴,就能一亲芳泽。 乐师们听见两人的对话,都纷纷扭开头,实在是太过无耻下作,让人听不下去,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贺烬抬脚迈进了门槛,不动声色的迅速扫了一眼屋子,赤跶很好认,他就端坐在正上方,灯光下头发泛着微微的红色,而他身侧还坐着三位美人,其中却并没有白郁宁。 他心里微微一定,跟着人群坐了下来。 赤跶拍了拍巴掌:“今天来点新鲜的,以前的都听腻了,谁要是敢糊弄事......” 他“啪”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乐师们纷纷惶恐的低头说不敢,赤跶似乎被这反应取悦了,他笑了一声:“看看把你们吓得......来人,给他们倒杯酒,壮壮胆。” 酒盅被端上来,贺烬随着人群取了一杯端在手里,却并没有喝下去,而是借着仰头的动作倒进了袖子里。 赤跶这才再次高兴起来,歌舞姬也纷纷进了场,乐声响起,场面热闹又平和起来,贺烬眼风偶尔扫过赤跶,却不太能看出深浅,这人现在这幅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可必然不是的。 夜色渐深,赤跶的宾客们逐渐放肆起来,纷纷离席追着歌舞姬们轻薄,场面一时有些淫靡,赤跶却忽然踹翻了桌案:“你们这点出息,这种货色有什么好抢的?” 他伸手摸了一把身边青衣女子的脸颊:“打一场助助兴吧,这是本王给你们的彩头。” 女人满脸冷漠毫无反应,姜人们却都欢呼起来。 很快歌舞姬衣衫褴褛的缩到了角落里,大堂空出来,一群姜国将领开始比武,但打着打着,赤跶就下了场,即便是自己人,他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拳就打断了对方的肋骨。 “你们就这点能耐?废物,滚下去吧。” 将领们纷纷退出去,乐师们也低着头往外走,贺烬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赤跶的表现,心思急转。 虽然还不太能确定,但赤跶这个人应该外粗内细的,这般猖狂和嚣张,大约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可要谨慎到这个地步......刚才那屋子里,八成还有太子的人。 如果是这样,只要找到那个人,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虽然找人不太容易,但总算有了方向,贺烬心里微微一松,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可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住了,他一怔,抬眼看过去,却只看见一道窈窕的影子站在门口,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在他抬头的时候,对方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别急着走啊。” 第887章 那是个女孩,一个称得上是娇俏可爱的女孩,对方眨了眨圆圆的杏眼,目光从贺烬脸上落到了他手里的埙上。 “我刚才听见你吹埙了,真好听......你是谁呀?” 贺烬拿着埙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自觉没有引人注目,所以很怀疑对方的出现是另有目的。 他垂下眼睛:“无名小卒。” 女孩却很坚持:“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贺烬的手慢慢握了起来,却还是开了口:“赵甘棠。” 女孩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抬头看向屋子里头的赤跶:“王兄,我想让他教我音律。” 赤跶一改刚才的暴力冷酷,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又一个?燕儿啊,你那音律先生都快塞满一个院子了。” 赤燕跑过去抱住了赤跶的胳膊:“我要他嘛,给我给我......最后一个了。” “你之前也这么说......” 赤燕晃了晃他的胳膊:“五哥你最好了。” 赤跶叹了口气:“行行行,最后一个了啊,以后真的不许再要了,哥哥办宴会,都找不到人奏乐了。” 贺烬垂眼看着手里的埙,这兄妹两个一唱一和的,是在打什么主意? 可留下......太危险了。 他侧头咳了两声,咳嗽声越来越厉害。 赤跶抬眼看了过来,眼底闪着微不可查的寒光:“你这是有病?” 贺烬抬手抵住嘴唇:“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一定不是肺痨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我留下来吧。” 赤跶眼神变了变:“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这一看就是!” 他垂眼看着赤燕:“这人不行,燕儿,哥再给你找别的,找更好的乐师。” 赤燕鼓起脸来:“我就要他......他埙声里有故事,比其他人都好。” 贺烬有些头疼,这女人是发什么疯?他埙声里哪有故事?他就是随便吹得。 他咳得越发厉害,很快袖子上就沾了血,可越是不想留下,越是不能直白的说,他点头道谢:“多谢公主赏识,我一定好好教。” 赤跶看着他袖子上的血迹,眼底满是排斥:“燕儿,这人真不行......” 赤燕甩开了赤跶的手:“我说行就行!” 她扫了眼屋子里楚楚可怜的歌舞姬,眼睛慢慢瞪大了:“哥,你又让他们胡来了......你说过以后不这样的,你看她们多可怜啊,你怎么这样?!” 赤跶见她要哭,连忙举手投降:“哥错了,这最后一次,下次绝对不这样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 “这真最后一次,刚才乱来最厉害的那个,哥替你教训过了......不生气啊,不气不气......” 赤燕哼了一声,扭头用眼角示意了一下贺烬,赤跶只当没看见,咬着牙不吭声,赤燕又示意了几次,赤跶还是没反应。 她气的抬腿踩了赤跶一脚,赤跶疼的额角一跳,只能开口:“行,行行行,你要他就要,但是有句话得说在前头,让他单独住一个院子,而且这几天你不能过去,得先找大夫给他好好看看,确定不是什么死病你才能去,这个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弄死他。” 赤燕顿时笑靥如花:“嗯嗯嗯,五哥,还是你最好了。” 赤跶哼了一声,目光里却满是警告的看了一眼贺烬:“你小子,最好没事,不然......” 贺烬不动声色的低头应了一声,赤跶的视线却忽的锋利起来,他推开赤燕,抬脚走过来,绕着贺烬转了两圈才开口:“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很高兴......” 第888章 贺烬抬头看过来:“有个问题想问。” “说。” 贺烬手指轻轻叩了叩手里的埙:“留在这里教公主,是会给粮食和银钱的吧?” 赤跶一顿,眉毛提了起来:“你就是想问这个?” 贺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阮小梨知道自己被扣了银子时的样子来,心里微微一酸,却学着她那副表情,露出了满脸的肉疼来:“不问这个还能问什么?出来做事就为了赚钱养家。” 赤跶的视线在他脸上来回逡巡,大约是没发现什么漏洞,最后还是嘲讽的扭开了头:“也对,你们每天想的可不就是吃饱饭吗......滚下去吧。” 贺烬轻轻松了口气,抬脚走了出去,刚才他很确定对方是起疑了,好在被遮掩过去了。 但眼下这情况,真的只是凑巧吗? 他有些拿不准,可既然走不了,倒不妨先留下看看情况,至少目前看来,对方还没有翻脸的意思。 赤燕很快挣脱赤跶跟了上来:“你再吹给我听吧,你会吹大昌的曲子吗?我之前听战俘吹过,很好听。” 这话听起来很像试探,贺烬顿了顿才开口:“不会。” 赤燕面露失望:“那好吧,越国的曲子也好听......走,我带你去你的院子。” 贺烬却站着没动,赤燕有些困惑:“怎么了?” “我弟弟还在外头等我,我得去和他说一声。” 赤燕“哦”了一声,为难的抓着自己的辫子拨来拨去:“可是外头正到处抓大昌的奸细,很乱,我哥不让我出门,我不能送你过去,你自己在宅子里乱走也很不安全......” 贺烬看了眼周围无处不在的侍卫:“你可以让他们跟着我。” 赤燕面露惊喜:“真的啊?你自己能提出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我一说你就要生气,你们乐师的脾气都好大,我每次告诉他们不要一个人出门,他们都不听,都死好几个了。” 贺烬眉心一动,在这座宅子里一个人出门,会死? 他目光极快的扫过赤燕的脸颊,只瞧见那双眼睛里满是无辜和纯粹,并没有丝毫威胁算计人的样子。 如果刚才她说那些话的目的不是警告,那就有意思了。 贺烬目光微微一闪,语气缓和下来:“只要乖乖待着就能治病,还能赚钱,我不会乱跑的。” 赤燕赞同的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去吧,莫日根,你送他出去,再送他回来,别让他一个人啊。” 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审视的看了贺烬两眼,然后冷冷开了口:“走吧。”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乐师们早就离开,外头等着的人只剩了云水一个,贺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焦躁的走来走去,显然有些慌张。 他咳了一声:“二弟。” 云水一颤,连忙循声看过来,却在看见他身边跟着人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声二弟,脸色立刻就收敛了。 “哥啊,你可出来了,人家都早出来了,你怎么这么晚?” 他说着就要来拉贺烬的手,却被莫日根拦住:“我们公主看上了他,要留他在这里教音律。” 云水僵住,留在这里? 这可是龙潭虎穴啊。 他下意识看向贺烬:“哥......” 贺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先回去吧,告诉家里人别担心,公主是个好人,等教会了她我就回去。” 云水还想说什么,贺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云水到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第889章 “你们兄弟长得不太像。” 回去的路上莫日根忽然开口,眼神也探究的落在了贺烬身上。 贺烬却毫无反应,语气平淡,甚至是有些敷衍的“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言语。 莫日根皱了皱眉:“你就哦?” “天底下长得不像的兄弟姐妹少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日根一噎,却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抬手推开了身前小院子的门:“老实呆在你的院子里,除非是王爷和公主传召,否则不许出去,要是被人发现你擅自离开......” 他抽刀出鞘,随手一挥就砍断了门边的灯台子:“......这就是你的下场。” 贺烬垂下了头,微微后退了一步,莫日根冷笑一声,收刀回鞘:“知道怕就好。”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仿佛一刻都懒得多呆。 贺烬等他走远才抬脚进了门,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这座小院子,一边在想莫日根刚才的话,听起来像是单纯的警告,可赤燕也说过类似的话,同一句话说的人多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古怪。 “是欲盖弥彰,还是故布疑阵......” 他心思急转,虽然了解太子,可对赤跶实在是过于陌生,判断不好做,他只好轻轻一叹暂时将事情放下,反正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来。 最不济也还有云水,等对方琢磨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深呼吸,清空了混杂的思绪,抬手揉了揉后颈,他这辈子都没低头这么久过,脖子多少都有些疲惫。 只是想休息是不可能的了,这种地方,即便只是闭上眼睛都会让人觉得不安,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他抬手推开了屋门,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来,可门打开的瞬间他抬起来的脚就顿住了,里头有人。 赤跶正坐在桌边喝茶,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然后咧着嘴笑了:“说来也奇怪,之前我还没觉得你那埙吹得多好,但燕儿那么一提,我再一想,还真是越想越觉得你那埙里真的有故事,说来听听?” 贺烬靠在门边没动弹,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便收敛了所有神情,之前的那翻话看来并没有打消这个人的怀疑,赤跶不只是外粗内细,还多疑。 他索性也不再装做寻常人,多疑的人既然动了心思,那不挖出些什么东西来是不会罢休的,这种时候越装,越容易引起对方的窥探欲。 他眼神极淡的落在了赤跶身上:“王爷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我的故事吧?” “怎么不是?每天喝酒听曲儿也腻了,想来点新鲜的......” 他抓着杯子摩挲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的朝着贺烬面门砸了过来,贺烬侧头躲过,却不等喘口气,男人沙包大的拳头就攻了过来,贺烬被逼的连连后退,因为动作太急,他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连带着咳嗽的冲动也涌了上来,然而他死死忍住了。 赤跶眯起眼睛:“你会武功?” “我没说过我不会。” 赤跶笑了一声,眼底却藏着狠厉:“会武功却混进这里来,果然是图谋不轨!” 贺烬没吭声,等压下了咳嗽的欲望,又拉开了距离他才抬手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目光冷冷地看过去:“你很清楚是你妹妹非要我留下来的。” 赤跶冷笑一声:“你自己也说了很想。” 话音落下,他再次攻了过来,招式越发凌厉,贺烬退无可退,只能交叠双手,硬生生接了下来,赤跶被震得胳膊发麻,眼底闪过震惊:“这样的力道......你不是个病秧子?” 第890章 贺烬没吭声,只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想忍咳嗽实在是很难,然而他绝对不能咳。 赤跶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眼睛眯起来:“不是病秧子你刚才为什么咳?” 贺烬仍旧没开口,只是看着他,赤跶眉梢一挑:“想让我撵你出去?别不是欲擒故纵吧?” 他眼底的怀疑越发浓重,贺烬目光微微一闪,赤跶这个人原来不只是多疑,还偏执,认准了的事情根本不肯听别人解释,他来这里,就是冲着杀他来的。 外头现在大约也已经布满了人。 好在,他早有准备。 他将手里的埙轻轻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赤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随即愣住,贺烬没再说什么,他眼底的杀意却开始退了。 对啊,这人是个吹埙的,要真是凉京传信里的那个咳得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秧子,怎么可能吹得了埙,他的确是认错人了。 可就算如此,他姿态仍旧警惕:“你进来是想干什么?” “......赚钱,没饭吃了。” 贺烬终于压下了咳嗽的冲动,语气硬邦邦的开了口,虽然态度不好,可这借口找的实在是太过天衣无缝,粮食被掌握在姜国军队手里,越国百姓没饭吃是很寻常的事情。 赤跶恍然:“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误会一场。” 他笑了一声:“既然是来赚钱的,那就好好教,待会儿会有人送银子来给你......我不希望这件事被燕儿知道,明白吗?” 说到后面,他眼底已经又出现了寒光,贺烬却仿佛没听出来这是威胁,冷冷地看着他,半晌都没吭声。 赤跶的眼睛再次眯起来:“你不同意?” 贺烬仍旧没有反应,赤跶的脸色就在他这阵无声地沉默里越来越沉凝,直至彻底冷沉下去。 贺烬这才移开视线,冷淡的开了口:“若你给我银子只是因为这件事不想让旁人知道,那大可不必,我还不至于要去和一个女人告状。” 赤跶一怔,看着贺烬的目光多了点欣赏,他点点头,咧着嘴笑了:“行,算你是条汉子。”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走,可临出门时却又顿住了:“看在你还有血性的份上,有句话我就提醒你一句,没事别出门,也不要和赤燕多来往......会出事的。” 贺烬没吭声,他也没在意,自顾自抬脚走了,只是走了没多远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他摸了摸下巴:“啧,还真是不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来人。” 莫日根从黑暗里走出来:“王爷。” 赤跶回头瞥了一眼贺烬的院子:“派几个好手,悄无声息的把人解决了。” 莫日根一愣:“您要杀他?那公主那边......” 赤跶抬手糊了莫日根后脑勺一巴掌:“所以让你悄无声息,要是赤燕知道了来找我闹,我饶不了你。” 莫日根连忙低头答应下来,眼底却露出困惑来:“您为何要杀他?难道是确认了他是......” “要是确认了我还用瞒着燕儿?我早让你们冲进去乱刀砍死他了,”赤跶眼神幽深起来,“非要说理由的话......直觉吧,总之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第891章 阮小梨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帐帘缝隙照进来,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有些刺眼的光路,只一眼就晃得她眼睛发热,不得不闭了闭眼睛才忍住了掉泪的冲动。 可下一瞬,她就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天亮了,付悉那边应该也有消息了。 她连忙往外走,可帐帘刚撩开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她脚步顿住:“青藤殿下。” 青藤转过身来,一见她脸上就露出了笑:“可算是睡醒了......” 他说着话越走越近,目光也逡巡在她身上,然后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 他不自觉抬起了手,指尖试探着要来摸阮小梨的脸:“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不太好。” 阮小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眼见那只手越来越近,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没没没......挺好的。” 青藤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眼神暗了暗,却还是垂下了手:“那就好......睡饱了吗?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阮小梨张了张嘴,很想单刀直入的问问他有没有和付悉交谈过,愿不愿意现在就出兵攻打银环城。 可眼下是她有求于人,总不好太过急功近利。 她只好勉强自己笑了笑:“睡够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藤抬头看了眼天色:“只来了一小会儿,听小兵说你还在睡就没打扰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他说着抬起手,阮小梨这才看见他手里提着食盒,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你,下次你可以直接喊醒我的......进来吧。” 她转身进了营帐,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转而去洗手,这一看铜盆才瞧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怪不得青藤刚才的眼神那么奇怪,她现在的确有些狼狈。 她连忙洗了把脸,又理了理头发,这才去拿水壶,她本意是想给青藤倒杯水的,可一提起来才发现里头是空的,她有点尴尬:“我去打点热水回来......” “不用了,我不渴,快吃饭吧。” 阮小梨还是喊了个小兵来将茶壶递了出去,这才开了食盒吃东西,青藤大约是给她开了小灶了,食盒里头有一碗肉糜蒸蛋羹,这在凉京不算什么,可在边境,鸡蛋可是稀罕东西。 阮小梨心存感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什么都给不了青藤,所以每每他这样对自己好的时候,她下意识都想要拒绝。 但今天不行,她抓紧了勺子:“殿下,谢谢你。” 青藤摇了摇头,眼神又暗了一些,但下一瞬就笑了起来:“别客气,既然是朋友,合该照顾你的。” 他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知道阮小梨不愿意和他亲近,便说出这样的话来,主动划清了界限。 阮小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低头吃东西,可蛋羹一入口她却顿了一下,凉了,很凉。 她抿了抿嘴唇,加快动作将东西吃了进去,青藤看的笑起来:“这么饿?我再让他们做点上来。” 他说着就要走,阮小梨连忙抓住他的衣角:“饱了饱了,就是好几天没正经吃饭有点馋。” 第892章 青藤没再动弹,只转头看过来,视线落在了阮小梨手上,嘴角露出来一点笑意,阮小梨一无所觉,她挪了挪位置:“你快坐。” 青藤顺从的坐了回去,目光却一直落在被阮小梨抓过的衣角上,不知不觉就有些走神,等回神的时候才听见阮小梨在说话。 “你刚才是不是在外头等了很久?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喊醒我吧,不用这么迁就。” 青藤下意识摇头,但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抬手碰了碰碗,刚才还算是愉悦的神情淡了下去,他下意识抬手扣住了碗口,随后才想起来阮小梨已经吃完了,现在扣住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面露愧疚:“抱歉,我以为有食盒,不会凉的这么快。” “你道什么歉呀,有的吃我就该谢谢你。” 她说着说着,话音就顿住了,她又想提起发兵的事了。 其实付悉肯去找青藤,就是也认为眼下出兵是个好时机,贺烬在银环城里,赤跶又得到了消息封了城,现在应该正满城里找人,放在城外的心思必定会少,趁此机会偷袭,一定会事半功倍,说不定能一举夺回银环城。 这其实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可是青藤一直没提。 阮小梨不自觉搓了搓手,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昨天付将军去找你了......” 青藤静默下来,许久后才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开口。”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们甚至还没说几句话......阮小梨连和他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昨天付将军的确是找我谈过这件事,但具体情形我不清楚,赤跶诡计多端,说不定是诱敌之计,这件事还得斟酌......” 阮小梨听得握紧了拳,不会是诱敌之计的,贺烬就在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等不及青藤斟酌了。 “我刚从银环城那边过来,是确定城里真的出了事才敢将消息禀报给付将军的,殿下,你相信我,这次是攻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青藤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小梨,这场战争掣肘太多,不是我说打就能打的......” 阮小梨自然清楚,但是—— “殿下正需要一个机会立威不是吗?” 她语气逐渐急切:“我知道殿下此来边境,肩上担着的不只是夺回疆土的重任,所以司徒将军不肯出兵,你就更应该去,若能一战成名,你想要的东西,便都唾手可得。” 她看着青藤,眼底染上了期待,可对方却迟迟没开口,阮小梨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殿下?” 青藤抬眼看过来,却看不出来有没有被说动,但看着阮小梨的目光却逐渐多了些审视和探究。 阮小梨被看的有些忐忑,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是说了些逾越的东西,但没有提起贺烬,也没有说出任何能让人联想到他的话......那就好。 她轻轻松了口气,带着点困惑的回视着青藤:“殿下?” 青藤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她不舒服了,很快扭开了头,但没多久目光就再次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只是眼底的情绪变得很复杂:“小梨,我以往从来没见过你对什么事情这么急切,这次......是有什么理由吗?” 第893章 阮小梨被这句话问的身体一颤,她的确从来没这么急切过,可青藤也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虽然对方努力克制,声音也还算是温和,可她仍旧听出了一点压迫感,他在怀疑什么? 阮小梨不自觉回想起贺烬离开军营那天的情形,是那天的时候,青藤看见了他吗? 她垂下眼睛,思绪有些乱,神情却越发冷静起来:“是有个理由,也是我的私心......” 她收敛了所有情绪,抬眼直视着青藤:“我需要军功,我实在是过够了仰人鼻息的生活,之前努力也是为了这个。” 青藤听得愣住,这不像是阮小梨说出来的话,可她之前的确是很拼命的在成长,他是亲眼见过的,这无可否认。 所以,这理由是真的? 可若当真是如此,为什么不肯跟他回越国? 有自己爱着护着,有谁敢轻视她? 他张了张嘴,很想旧事重提,可阮小梨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便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殿下,靠别人的话,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低人一头的。” 青藤没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 阮小梨语气越发郑重:“殿下,我固然有私心,可这次对你来说也真的是个机会......”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反应过来只凭语言并没有什么分量,她应该给出更有说服力的筹码来。 她取了纸笔过来:“殿下若是担心无法服众,我可以立下军令状,若此行一无所获,我随你处置。” 听见这句话,青藤的脸色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越发难看下去:“小梨,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会让你去写那种东西......我说过了,我信你,可是......” 他叹了口气:“司徒云霸不信,我若是一意孤行发兵,就等于是和司徒云霸撕破了脸,到时候会让皇兄十分难做。” 阮小梨听得心沉了下去,青藤既然将越皇抬了出来,就等于是绝了越国这时候出兵的可能,他既然是越国人,还是越国的皇子,自然什么时候都要以越国为先的。 这是大局为重,无可指责,只是,贺烬该怎么办? 若没有人攻城,没有人牵制赤跶,贺烬该怎么活着从银环城出来?他只有那么几个人,可赤跶却有数万凶悍的将士...... 阮小梨有些喘不上起来,她闭了闭眼,许久都没能再开口。 青藤抬手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愧疚:“抱歉小梨,这件事我真的......” 阮小梨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确很失望,可求青藤帮忙,说到底是她在求人,就算对方会得到好处,也是她再求人,既然是求人,对方就没有非答应不可的道理。 “殿下不必如此,”她勉强自己笑了笑,指甲却一点点抠进了手心里,“是我强人所难了。” 大约是她笑的不太好看,青藤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只是手仍旧搭在她肩膀上:“来日方长,小梨你还有机会的,等皇兄和世家达成一致,到时候发兵银环城,我一定让你立军功。” 我的确等得起,可是...... 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好......” 第894章 她看了眼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下来的天空,心脏跟着一点点坠下去,她没能帮到贺烬,那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却根本抓不住......她还能为贺烬做点什么呢?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半截断了的簪子,她其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想起来这东西了。 可现在握在手里,莫名就让她冷静了下来。 现在不是难过失望的时候,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既然青藤是因为顾忌世家才不能答应,那她就去找司徒云霸,说服他出兵,只要他肯答应,那这件事就还有机会。 她站起来就往外走,青藤愣了愣才追上去:“小梨,你去哪?”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他还在,却顾不得尴尬和窘迫,她看着青藤,眼底再次露出克制不住的急切来:“殿下,我要去见见司徒将军。” 青藤愣住:“你去见他做什么?” 他眉头皱起来:“你还在想开战的事?” 他满脸都是不赞同:“你应该知道的,他对你和付将军都有偏见,之前又在付将军手上吃了大亏,你现在去找他就是......” “别担心。”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找他说几句话,再说我现在好歹也是大昌记录在册的将校,是朝廷命官,他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太放肆。” 青藤仍旧不放心:“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阮小梨摇头:“还是不要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如果真的牵涉了那么多,你这一去他反而更不愿意答应。” 青藤被这句话堵了一下,可却无可反驳,事实的确如此,如果他对这场战争表现出了任何一丁点的期待,那司徒云霸连想都不会想,就会拒绝阮小梨的提议。 他有些难堪的扭开了头:“小梨,我......” 阮小梨不等他说完就嗯了一声:“我都明白,殿下不必多言,我先去了。”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她速度又急又快,仿佛要跑起来一样,显然是一刻都不想耽搁。 青藤眼看着她走远,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犹豫许久还是回了阮小梨的营帐,既然不能陪她去,那就在这里等她吧。 可外头日头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直至最后落下去,阮小梨都没回来。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匆沿着阮小梨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的,是一路上周围都很平静,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可没出事怎么现在还没回去? 他思绪有些乱,脚步却越来越快,等司徒云霸的营帐出现在眼前时,他夹杂担忧和怒气的一声低吼几乎就要破口而出。 可就在开口的前一瞬,他一道熟悉的影子映入眼帘,是阮小梨。 他紧绷的心情微微一松,随即长长的舒了口气:“小梨。” 阮小梨扭头看过来:“殿下?” 青藤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并没有受伤的样子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 第895章 阮小梨看了眼身前的营帐:“在等司徒将军,他一直在忙,没时间见我。” 青藤听得眉头一拧:“你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 阮小梨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再次将目光落在青藤身上:“殿下是来找司徒将军还是来找我的?” 青藤没说话,阮小梨就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夜深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那你呢?” 阮小梨再次看向眼前的营帐:“我觉得,司徒将军应该很快就有时间见我了。” 青藤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回走,阮小梨手腕一颤就挣脱了出来:“殿下干什么?” 青藤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短暂的怔愣过后,语气里染上了恼怒:“我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的,他不会见你,让你等不过是为了羞辱你,为难你......你为什么要如他的意?” 他还是头一回在阮小梨面前生气,眼睛发红的样子既像是气急又像是委屈,仿佛在这里等了一天的人是他一样。 阮小梨一时愣住,许久才叹了口气,她心里有些发软,却并没有因此退步,她看着青藤,神情诚恳而认真:“殿下,你生来尊贵,大约的确觉得这种事情难以忍受,可对我来说,只是小事,等一天而已没关系的。” “可是我有关系,小梨,军功有那么重要吗?就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吗?” 阮小梨不由沉默,军功的确是没那么重要的。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有啊,机会稍纵即逝,女子生存本就艰难,何况这还是在军里,如果我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青藤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可不等开口,阮小梨先出声了,她叹了口气:“殿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说得这么透彻笃定,倒是让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青藤静默片刻,许久后才神情复杂的苦笑了一声:“小梨,你真的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好像一处安静的宅子就能满足了。” 以前的她啊......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是啊,以前的她所求的,的确只有那么多,只是—— “人总会变得......”她看着青藤,露出个浅淡的笑来,“抱歉啊殿下,让你失望了,我变得这么急功近利......”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藤急切的打断了她,“我没有觉得不好,我只是心疼你,只是不想你吃这种的苦。” 他顿了顿才又补充道:“是......朋友的心疼。” 阮小梨没说话,她想告诉青藤,她没觉得自己在受苦,也不必他心疼,可这话说出来未免过于冷酷,仿佛是因为之前没有得到青藤的帮助,所以在怨怪,在迁怒一样。 所以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殿下,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青藤没吭声,却抬脚走近了些,等和她肩并着肩站在一起才再次开口:“我陪你。” 阮小梨下意识摇头,本能的张嘴想劝他,可一阵调笑声却在这时候从司徒云霸的营帐里传了出来。 阮小梨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青藤的脸色却黑了:“这就是他的忙?我进去找他。” 他抬腿要走,一只胳膊却拦在了他身前。 “殿下,你最好不要出面。” 青藤脚步一顿:“你不让我帮你?” 阮小梨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不让,是不想你为难......也不想让这件事难上加难。” 青藤一时僵住,他和司徒云霸的确站在两个立场。 “我......” 阮小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殿下刚才陪着我,剩下的让我自己来吧。” 青藤没开口答应,却也没再继续往前,阮小梨就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自抬脚往前走,耳边却“砰”的一声响,是守门的士兵交叉了武器拦住了她的去路,阮小梨张了张嘴,却还不等开口,青藤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准拦她。” 第896章 士兵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犹豫,显然拿不准该不该听话。 青藤的脸色和声音都沉了下去:“本王命令你们让路!” 他素来温和,冷不丁露出这幅威严的样子来,两个士兵都是一愣,也不敢再继续拦人,各自收回了武器,让出了进营帐的路。 阮小梨朝青藤点点头算是感谢,这才撩开帐帘走进去。 可她这一进去却许久都没出来,青藤在原地不知道走了多少圈,营帐里却仍旧没有动静。 怎么还没出来...... 他仰头看着天色,虽然月亮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可他仍旧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有些焦躁了起来。 原来等待是这么难捱的一件事...... 他心里叹了口气,目光一遍遍划过营帐,最后干脆就盯着那里不再移开,只隔着一层营帐而已,可里头的情形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梨......” 他不自觉在原地打转,每转一次,心里的焦躁就浓一分,等他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打算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帐帘终于被掀开,阮小梨走了出来。 “小梨,你没事吧?!” 他连忙抬脚迎了过去,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 “没事。” 阮小梨摇了摇头,她神情还算平静,只是手腕有些不自然的垂着,青藤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抓着她的胳膊检查了一下:“他和你动手了?” “不算,他问我和他谈话是要用女人的方式还是男人的方式,我选了后一个,所以就过了两招。” 她说着眼睛亮起来:“他答应我,只要明天打猎的时候能赢他,就会试一试我的想法。” “打猎?”青藤听得眉头直皱,“他真的那么说?” 阮小梨点点头,算是确认,青藤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反倒越发难看。 这么痛快可不像是司徒云霸的作风,再说了如果真心想要和阮小梨比试打猎,为什么又要弄伤她的右手? 这分明是在记恨当初付悉伤了他,所以才报复在阮小梨身上。 这个卑鄙小人! “他一定另有图谋,小梨你不能去。” 他说的笃定,也希望阮小梨能听话,然而对方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 青藤皱着眉头抓紧了她的胳膊:“小梨,你听我说......” “殿下,”阮小梨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她看过来的眼神很平静,语气也缓慢而充满力量,她甚至还笑了笑,“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她没有说别的,可浑身上下却都写着坚定两个字,让人即便有一肚子话想说,也没办法开口了。 青藤忍不住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了?” 阮小梨脸上再次露出笑来,却没点头也没摇头,可青藤却察觉到自己抓着她胳膊的手在被一点点推开:“殿下,快回去睡吧。” 青藤僵硬片刻,只好点了点头:“好。” 阮小梨又笑了一声,抬脚走远了。 青藤却迟迟没动弹,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他才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努力,真的是为了军功吗? 不知为何,在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背影,那天在商户队伍里看见的那个背影,那次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第897章 阮小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宁,脑子里都是纷乱芜杂的画面,等她实在躺不住坐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仁突突的疼。 她恍惚想起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贺烬血淋淋的样子。 她抬手抓到了胸口挂着的那截断钗,来来回回的摩挲:“贺烬,你不会有事的吧......”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她也没再继续问,只用力握了下断钗就下了地,明天的狩猎,无论如何她都要赢。 她将神臂弩拿出来,细细的检查,擦洗,然后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弓弦:“明天就靠你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很没有底,司徒云霸能答应她既高兴又震惊,可不管如何,就算真的如同青藤所说,这背后还有别的图谋,也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给她的套,她也愿意往下跳。 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弩臂:“殿下,虽然这东西你本意不是给我的,可既然到了我手里,兴许就是天意......你神通广大,保佑保佑我,让我帮你儿子一把......”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神情逐渐空茫起来,她其实真的是有点慌的,她怕自己明天会输,再次失去救贺烬的机会;也怕赢了却因为动作太慢,而没来得及;更怕自己想错了,带了人到银环城却给贺烬帮了倒忙...... 她趴在了桌子上,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却很清楚的知道,决定已经做了,就没有瞻前顾后的必要,现在她心里就算有再多的迷茫和不安,也必须要压下去,她没有犹豫的时间。 她抬手拍了拍脸站起来,振作精神在月色下练了一遍刀,又打了水,将自己清洗的干干净净,等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所有不安和慌张都压了下去,逼着自己露出冷静从容的样子来。 她目光落在神臂弩上:“要赢啊。” 青藤在外头喊了她一声,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神臂弩挂在后腰上,这才抬脚出了门:“殿下,早。” 青藤手里牵着两匹马,闻声看过来,细细打量着她:“昨天睡得还好吗?”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既是回答青藤,也是给自己的暗示:“嗯,挺好的......司徒将军已经到了吗?” 他们就驻扎在竹叶山边沿,要想比赛狩猎,最好的场地自然是竹叶山,按理说他们要在林子入口处集合的。 可青藤却摇了摇头:“我让人盯着那边呢,没人来报信,大概是没到。” “那我们过去等吧。” 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朝林子入口走去,青藤很快跟上来,然后将一个烟花筒塞给了她:“现在正是猛兽出没的时候,竹叶山这个名字,你也知道由来,你拿着这个,如果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放出来,我看见就会带人去救你......千万别钻牛角尖,这次机会就算错过了,也还有下次的。” 他一番好意,阮小梨不好拒绝,便将烟花筒接过来插在腰带里:“我知道,谢谢你。” 青藤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两人催着马一路小跑,很快到了说定的地点,却仍旧不见司徒云霸的影子,阮小梨忍不住张望了两眼:“他是不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青藤喊了人来:“去看看司徒将军在做什么。” 小兵领命,正要往营地里走,一人骑马由远及近,阮小梨扭头看过去,原本还以为是司徒云霸,可等对方走近了,她才认出来,那只是对方的副将。 副将跳下马朝青藤行礼:“殿下。” 青藤抬抬下巴:“起来说话,司徒将军呢?” “将军有些事情耽误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好,”他说着看了眼阮小梨,“但他说请阮校尉不必等,可以先行进去,迟到的时间就当做是他让你的。” 第898章 阮小梨忍不住皱眉,想起昨天对方的恶劣态度,有些难以相信他会忽然如此大方:“他真的要让我?” 副将点头:“当然是真的,如果真的同时出发,凭我们将军的本事也太欺负你了。” 阮小梨看了他几眼,见他没有撒谎的痕迹,心里微微一松,又多了点别的希望,如果司徒云霸当真愿意让她,那兴许事情会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对方说不定也是想尽快夺回银环城的,这次所谓的狩猎比赛,目的可能并不是要拒绝她,而是给司徒云霸自己一个台阶下。 她眼底露出来一点亮光,朝副将抱了抱拳:“既然司徒将军如此大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看了眼青藤:“殿下,我先走了。” “一定要小心。” 阮小梨应了一声,等尾音落下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被林子里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掩住了。 她一路疾驰,朝着林子深处走去,说是对这里地形熟悉,可竹叶山毕竟太大,不留神还是会迷路,所以偶尔周遭环境陌生的时候,她便不得不停下来留个记号,却丝毫都没有折返的意思。 想要猎到好的猎物,那自然是要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林子越走越安静,遮天蔽日的树木和地面能淹没大腿的杂草交错着,让人既不敢放心脚底,也不敢怠慢头顶。 阮小梨不自觉握紧了神臂弩,控制着马匹走的很慢,冷不丁耳边响起摩擦声,她猛地拉住缰绳,循声看过去的瞬间,将弩机对准了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然而那里空无一物。 她眉头慢慢皱起来,不但没能放松,反倒越发警惕,她刚才应该没听错才对。 她翻身下马,抽了长刀出来开路,警惕的观察着地面,随即一阵极快的踩踏声响起,并且越跑越近,阮小梨抬眼一看,却是一只通身漆黑,体格健硕的野猪,看个头,几百斤是有的。 她心里一喜,这么大个的野猪可不常见。 只是这东西皮厚,速度也快,被撞一下就得是重伤,阮小梨不敢怠慢,纵身跳上树干,瞄准野猪的眼睛就是一箭,可惜对方也十分警惕,竟然躲开了,短箭只扎进了对方的脖子里。 野猪吃痛,嚎叫了一声,看样子是要发狂,阮小梨一时没敢落地,打算等着野猪来撞树的时候再给它来一箭。 然而野猪却并没有停下,甚至一点报仇的意思都没有,仍旧闷着头往前跑。 阮小梨一怔,这是为什么? 可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打猎她想赢,就不能放过这头野猪。 她用力蹬了一脚树干,借着冲力朝前面蹿去,几次辗转腾挪,终于赶在了野猪前头,这次她不敢大意,预判了野猪的速度和动作,几番校准之后短箭才携着杀意呼啸而出,然后伴着一阵血花,狠狠自野猪眼睛插进去,扎进了它的脑袋里。 肥硕健壮的身体轰然倒下,地面都跟着颤了颤,阮小梨松了口气,这才从树上跳下来,低头检查了一下野猪,死的很透彻。 她扯了扯嘴角,拿出匕首来打算在周围留个记号,等她把该猎的东西都猎到了再来取。 可匕首刚刚抵到树干上,之前听到的摩擦声就再次响了起来,她身体微微一僵,一时没敢动弹,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沙沙沙......范围很大,也越来越近,有点像是...... 她瞳孔一缩,身体僵住,血腥味混着冷血动物特有的腥气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阴影也慢慢笼罩在她头上...... 第899章 贺烬猛地睁开眼睛,黑暗里周遭的一切动静都变得十分清晰,尤其是屋顶上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又有不速之客来了。 他仍旧躺在床榻上,眼睛也再次合上,可在窗户被暴力破开的瞬间,他便从床榻上弹射而起,一脚踹中了那人的胸口,他用足了力气,硬生生将人踹的从窗户里倒飞了出去。 外头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却没有惨叫,显然刚才那一下,直接将人踹晕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这次密集了许多,显然是前锋探路失败,对方要一起上了。 贺烬抬脚将桌子踢到了门口,将几个破门而入的黑衣人撞了出去,也暂时堵住了门,让他得以腾出手来去收拾那几个从窗户里闯进来的黑衣人。 他今时不同往日,气力有些不济,真打起来他不敢拖着,因而很快夺了对方的刀,下手也多瞄着下盘,试图让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只是人毕竟有些多,他又不想下死手,所以等将人都解决的时候,他身上也挂了彩,胸口的起伏也剧烈了起来。 又想咳了。 可暂时得忍一忍,他握拳抵在嘴边,闭上眼睛专心压制咳嗽的欲望。 外头又响起脚步声,这次进来的却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领头的那个,正是前阵子见过的,叫莫日根的男人。 贺烬没有睁眼,对方也没有靠近,自顾自蹲下去检查了一下刺客,在察觉到对方都还活着的时候,这才抬头朝贺烬看过来,眼底闪过几分复杂,却仍旧没吭声。 很快士兵们就将刺客都拖了下去,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贺烬没理会,等脚步声越走越远,然后响起院门关上的声音,他才再次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里有莫日根留下的一瓶药。 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拿,反倒仍旧坐着,只是脸颊一点点红起来,然后被刻意压制的咳嗽便汹涌的破口而出。 大概之前被压制的太厉害,这一发作起来,竟没几下就咳得他胸口生疼,没多久连他嘴里都有了血腥味。 他抬手锤了锤胸膛,勉强克制住了,咽喉却干疼起来,他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然后落在了地上,那里有个碎裂的茶壶,他盯着那茶壶看了两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得记着把茶壶换个地方放着才行了。 他硬生生忍了这疼,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拿起莫日根留下的药粉闻了闻,寻常白药的味道,应该没有加别的东西,他抬手解开了衣裳,慢慢给自己上了药。 这番动作不大,可仍旧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他不由自主的了皱眉头,其实不算太深的,但一定会影响行动。 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杀他的人会一天比一天多,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撑不住。 可现在不能走,如果硬闯出去,对他下手的就不会只是几个黑衣人了。 这个赤跶应该只是对他有怀疑,连证据都没找到,才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处理他,将他困在这个院子里,出不去,逃不掉,等着每天的刺杀,日复一日,直到他到极限,被杀,或者,自杀。 贺烬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人和太子可真是绝配,一样的多疑,一样的狠辣。 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那就是他还不算太卑鄙,不然大可以在食水里下毒,而不是每天这么闹腾。 这个人有自己的想法。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听话......他肯如此配合太子,那手里一定握着对方的把柄,不怕对方卸磨杀驴。 第900章 看来这次银环城之行,注定不会白来。 他又笑了笑,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站起来躺回了床榻上,根据以往的经验,后半夜应该不会再有动静了。 只是...... 他抬手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借着月色一下一下的摩挲:“我最近都心神不宁的......应该和你没关系吧?你现在应该追上了你该追的人,安安稳稳的呆在队伍里才对......”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手指却越收越紧,慢慢将整个荷包握进了手心里。 明知道睡不着,他还是闭上了眼睛,默默养着精神,等天彻底亮了,外头传来动静的时候,他才再次睁眼。 来送饭的人已经对这院子里的情形见怪不怪,见到一地血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放下食盒和热水就走了。 贺烬慢慢下了地,他洗了把脸,对着满屋狼藉面不改色的用早饭,不多时外头就再次响起脚步声,是工匠来给他修缮窗户和门板了。 虽然已经来了很多次,可工匠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瞧见一地的血仍旧被唬的脸色发白,但没多久,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贺烬吸引了。 这人今天竟然还没死啊。 贺烬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慢慢的将一碗粥都喝了进去,放下碗的时候,莫日根来了,他拿起药瓶掂量了一下,察觉到重量不对,眉梢一挑:“你还真敢用啊?” 贺烬没开口,莫日根也没再追问,只是抱起了胳膊:“收拾一下,公主要见你。” 贺烬没动:“给我找身衣裳。” 莫日根抱起了胳膊,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我倒是建议你就这么去,让公主知道你现在多惨,对你有好处。” 贺烬仿佛是懒得和他说话,不止没动,还闭上了眼睛。 莫日根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扭头吩咐人去给他拿衣裳,等东西送来,他丢在贺烬的腿上:“赶紧换。” 贺烬还是坐着不动:“出去。” 莫日根脸上带了些不耐烦:“你事儿是不是太多了?换套衣服还不让人看?” 他说着眼神逐渐充满怀疑:“是不是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贺烬坦然的坐着,恢复了之前的姿态,不动也不说话,莫日根等了等,确定他不会给自己任何答复之后,脸色黑了下去:“怎么着,夜里的客人你嫌少?信不信我给他们搭把手。” 贺烬仿佛没听见,仍旧毫无反应,修缮窗户的工匠们却被莫日根忽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到,纷纷退到了院子里,没敢再往前。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 忽然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工匠们闻声看过去,就见莫日根抓住了腰间的弯刀,这是要动手? 工匠们不自觉往后缩,下一瞬,莫日根的弯刀果然架在了贺烬脖子上,工匠们瞪大眼睛,想替贺烬求饶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等着他血溅当场。 然而莫日根却又没动,僵持半晌后忽然收回了刀:“动作快点,公主还在等你。” 第901章 莫日根抱着刀出了门,靠在院子外头的灯台上发呆,冷不丁看见赤跶越走越近,连忙站直了身体:“王爷。” 赤跶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自门框里看了进去,瞧见工匠们都在,语气里多了点诧异:“还没死?” “没死,受了一点轻伤。” 赤跶摸了摸下巴:“命还真硬,听说昨天来的人都活着,我还以为得手了,原来没有......” 莫日根忍不住看过来:“王爷,今天要是再多几个人,他应该会扛不住,就算弄不死也能来个重伤,到时候......” 赤跶点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该干还是得干,不能总拖着,憋屈。” 莫日根连忙低头应了一声,片刻后又有些困惑:“王爷,他的身份真的没问题吗?” 赤跶摇头:“目前看来是。” 但就算如此,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动手。 莫日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看着赤跶。 对方有所察觉,侧头看了过来:“怎么,想给他求情?” 莫日根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又不想......王爷,今晚动手,属下能不能也参与?” “你想亲手杀了他?” 莫日根没开口,看起来像是默认了,赤跶笑了一声:“想去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莫日根连忙道谢,话音还不等落下,屋门就被打开,换好了衣裳的贺烬走了出来,赤跶不自觉眯起眼睛:“说也奇怪,他也没怎么得罪我,也没做什么别的事,但每次看见他,我都觉得不能留他。”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知道上一个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到人是谁吗?” 莫日根摇头:“属下愚钝。” 赤跶没有恼怒,反倒笑了:“就是咱们的老熟人,将我三十二国挡在关外十几年的那个女人。” 莫日根恍然:“是付悉?那个女人的确不能留。” 可无奈的是,他们奈何不了对方。 赤跶仿佛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露出一个笃定的笑来:“不着急,我可不是白白替人干活的,等抓到了该抓的人,会有人替我除掉那头拦路虎的,到时候......” 他哂了一声,就此打住了话头,目光落在贺烬身上,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命挺硬啊。” 贺烬扫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路过莫日根的时候脚步才微微一顿:“带路。” 莫日根下意识点点头,抬脚往前,可几步之后却猛地顿住,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听话。 他脸色一时有些僵,看向贺烬的眼神不自觉有些古怪,他想他家王爷说的是对的,这个人的确不能留。 就算不是凉京城里的那个人,也不能留。 他忍不住看向赤跶,赤跶显然也察觉到了属下的失态,看过来的眼神发冷,却并没有发作,开口的时候甚至还算平静:“这是要去哪里?” 莫日根连忙低头:“回王爷,是公主要见他,今天有人送了件乐器来,不像琴也不像筝,乐师们不会,所以才来喊他。” 赤跶挑了挑眉:“这么新鲜?那我也去凑个热闹。” 他要去莫日根自然不敢说不,连忙退到一旁让出了路。 赤燕住在这座宅子里位置最好的一座院子,院子里摆满了花草,其中不乏名贵品种,虽然瞧着繁杂,却又不显凌乱,反倒透出来一点闹中有静的别致来。 第902章 不像是姜国这些没有底蕴的人能做出来的格局。 而且...... 贺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些花草的摆放,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仿佛什么时候他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这座宅子里,不该有他认识的人才对。 他一时摸不清情况,只能暗自提高了警惕,一进屋子就下意识将周围的人打量了一遍,没有一张熟面孔,他轻轻松了口气,还好,大约是他想多了。 赤燕一见他就笑了起来:“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来拉贺烬的胳膊,可手刚碰到衣袖,贺烬就避开了,赤燕微微一怔:“你为什么躲我?” 贺烬退开了一步:“我娶妻了,要自重。” 赤燕呆了呆,脸上露出点委屈来:“我......我没别的意思。” 赤跶看不得她不高兴,上前来拉着她走开了一些:“燕儿别理他,一个丑八怪,想的倒是挺多......” 他说着瞪了贺烬一眼:“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我家燕儿能看上你?” 贺烬没吭声,仍旧站在角落里。 赤燕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晃了晃赤跶的胳膊:“哥,你别这么说,人家也没做错......快来看看这东西吧。” 她打了个圆场,将那乐器抱起来朝贺烬走了过去:“你看看这是什么,比琴宽,又比筝短,是不是做坏了?” 贺烬摇摇头:“没有做坏,这是瑟。” 他抬手拨了拨琴弦:“二十三弦为雅瑟,二十五弦为颂瑟,饰以宝玉者,曰‘宝瑟’,你这把绘文如锦,应该称为‘锦瑟’。” 他随手拨出一段颇为悲凉的旋律:“这东西以前是五十弦,《汉书》有记载,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瑟,是雅乐,多用于祭祀,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赤燕听得愣住,看着贺烬的目光逐渐发直,她见惯了赤跶莫日根这样勇武直接的男人,像贺烬这样虽然瘦弱,却张嘴便能引经据典,说的话让人听不懂,却又觉得很有道理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她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很多,迟迟没能移开目光。 贺烬若有所觉,眉头微微一皱,再次退开了一些。 赤跶也察觉到了赤燕情绪的变化,脸色黑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中间:“燕儿啊,咱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就一堆木头有什么好稀罕的?别搭理他......莫日根。” 莫日根连忙答应:“属下在。” “赶紧送他回去,别出来惹人烦。” “是。” 莫日根上前要去拉贺烬,赤燕却一把推开了赤跶:“不能走,我要学,这么多人只有他认识这东西,他得留在这里教我。” 赤跶顿觉头疼,现在想杀贺烬都不是容易的事,要是赤燕再动了心...... “燕儿啊,他是越国人,肯定没按好心,你想学我另找人教你......” “你去哪里找人教我,他们认识这东西也不会弹,又没有曲谱。” 赤跶被问住了,好像还真是不太容易......刚才那小子怎么说的来着?这东西现在很少见了? 到底是谁闲的没事干,给他妹妹送这种东西?! 第903章 赤跶在心里把乱送东西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转身还是得对着赤燕笑脸相迎:“燕儿啊......” “你别说了,我就要他教我。” 赤燕一把推开赤跶,抬脚走到贺烬身边:“你教我吧,我付你银子,这东西怎么弹?” 赤跶听得痛心疾首,娘的,这要是真的教上了那玩意儿,他还怎么下手啊?刚学上劲儿,人就被自己弄死了,就赤燕那脾气,还不得哭? 他急的直搓手,看着贺烬的目光满是威胁和凶狠,龇着牙示意他赶紧滚出去。 然而对方根本没抬头,垂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把瑟。 赤跶有些泄气,也对,这些日子过去,傻子都该知道自己要杀他,眼下赤燕就是他唯一的生路,他怎么会不趁机抓住呢? 他叹了口气,人还是要杀的,要是燕儿实在难受...... “我教不了你。”贺烬略有些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听得赤跶一呆,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 贺烬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又慢慢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赤燕之间的距离:“我只是知道这东西,并不会弹。” 赤燕脸上露出不敢置信来:“怎么可能?你说了那么多,应该会的呀......你是不是在骗我?” 贺烬没再开口,只侧头看了眼外头:“这是祭祀用的东西,民间见都见不到,我怎么可能会。” 赤燕失望的“哦”了一声,她抱紧了怀里的瑟,整个人都低落下去。 赤跶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高兴,却趁机给莫日根递了个眼色,莫日根会意,立刻上前引着贺烬走了。 等人越走越远,赤跶才松了口气,心里却生出点莫名的情绪来,这人,是个傻子吗? 他安慰了赤燕几句,转身追了出去,等他追上的时候,贺烬已经回到了他的小院子,门窗还在修,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安安静静的等着,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错失了他唯一的一条生路。 赤跶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刀柄,抬脚走了过去:“我要是你,刚才就算用骗的,蒙的,也会求着燕儿让我留下来,你倒好,还真敢说实话。” 贺烬仿佛没听见,并不理会他。 赤跶眼睛眯起来,可半晌过去他也没有发作,反而笑了一声:“不过你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我现在打算给你留个全尸。” 贺烬哑巴了一样仍旧不吭声,连看都没看赤跶。 赤跶也不生气,他毕竟算是杀贺烬的凶手,总不能要求被害人对他笑脸相迎,现在这幅样子,就已经不错了。 他叫好似的拍了几下巴掌:“当个哑巴挺好,希望今天晚上,我也不会听见你的惨叫和求饶。”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可脑海里却忽的蹦出贺烬之前随手拨弄那把瑟时候的情形来,想起那一截虽然短,却十分动人的旋律,他脚步不由顿住,那可不像是凑巧弹出来的。 他再次转身朝贺烬看过去,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你真的不会弹吗?” 贺烬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了过来,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我说过的,不会靠一个女人。” 即便赤跶心里有了怀疑,可得到了确认,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些怔愣,这个人...... 哪怕还存着杀他的念头,可这一刻,赤跶心里还是生出来一点遗憾,这样一个人,如果就这么憋屈的死在龌龊的车轮战里,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姜国眼下的处境可不太好,这种时候,任何有可能的威胁都不能留下。 他再次抬脚走了,出门的时候才吩咐底下人:“给他壶酒。” 他虽然这么说,可那壶酒却是晚上才被送进去的,莫日根领了这个差事,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提着弯刀,一进门就坐在了椅子上。 贺烬在摆弄碎木头,那是之前刺客冲进来时毁坏的门窗碎片,他正拿着小刀将一块木条一点点打磨光滑,地面已经落了一地的碎屑,显然这活他做了有一阵子了。 莫日根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敲了敲桌子,用了点力道将酒壶掼在了桌子上:“王爷赏你的酒。” 第904章 他翻开茶碗倒了一杯往前推了推:“喝吧,说不定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杯酒了。” 贺烬继续削木头,头都没抬,莫日根有些不耐烦:“你是聋了吗?弄这些木头,给自己立碑?” 贺烬仍旧没理会,等手里的木头削完,他才抬起头来:“不喝。” 莫日根一噎:“不识好歹。” 贺烬没理会他说什么,自顾自翻身上了床榻,却并没有闭眼,反而将之前一直打磨的木头拿了出来,不错眼的盯着看。 莫日根这才看清楚他削了个什么,竟然是一根簪子。 “你还真是好兴致,都要死了,还有心思做这种东西。” 大约是这句话哪里戳中了贺烬,他握紧了手里那支木钗,扭头看了过来,语气仍旧淡淡的,可神情很认真:“我不会死。” “这种事你说了可不算......”他将茶杯端起来,低头闻了闻酒香,然后仰头灌了进去,“真是好酒,你确定不喝?” 贺烬摇摇头:“我身上有伤,不能喝。” “这种时候还担心这些?” 莫日根满脸嘲讽,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出口,他先看见了贺烬脸上的平静。 这个人这幅样子,是真的没意识到大难临头,还是意识到了也不怕? 莫日根猜不透,但脸上的嘲讽已经淡了下去,嗓音也莫名郑重起来:“你......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死?” 贺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再次收回了目光,然后盯着那根木钗出神。 莫日根等了等,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确定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他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你这个人......”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可不知为何,却只说了个开头就顿住了,然后便没再开口,反倒是拿起了酒壶,开始一杯一杯的喝那壶里的酒。 等最后一滴被他倒进嘴里的时候,外头月亮正正好挂在半空。 屋顶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不速之客又来了。 莫日根抬眼看向贺烬,对方还在看那支木钗,可他不能由着他继续看了。 他慢慢放下了酒杯,然后手掌一转,摸到了刀柄,他慢慢握紧,然后一点点将弯刀抽了出来 月光如水,落在刀身上,映出的却是凛凛的寒光。 他轻轻弹了弹刀背:“我这是把好刀,就用它来送赵公子你......上路吧!” 话音一落,他弹跳而起,刀锋携裹着杀意悍然朝贺烬袭去,却不等到床前,耳边就响起了破空声,他险险止住身体,却仍旧有什么东西贴着他脖颈擦了过去,带出了一条血线。 他连忙后退,抬手捂住了伤口:“什么东西?!” 贺烬这才慢慢坐起来,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向了窗户,下一瞬,刚修好的窗户被暴力破开,黑衣人从外头滚了进来,却刚一落地,就是一声惨叫。 “怎么了?” 莫日根警惕的没敢上前,只低头看了眼地上,可这一看他却惊住了,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了尖刺。 他在屋子里呆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察觉......不,不是没有察觉。 他想起刚才那散落一地的木屑,心里涌上来一股恼怒,机关就在他眼前,他竟然一点都没在意。 “赵甘棠!” 第905章 莫日根低吼了一声,再次朝着床榻扑了过去,贺烬没躲,两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招,剧烈的碰撞冲击的莫日根手一抖,刀险些脱手而出。 他及时抓住,可就在这分神的一瞬,一支木簪子抵在了他咽喉上,他身体僵住,心底也跟着一凉。 这人好敏锐,他只走神了那么一刹,竟然就被抓住了漏洞。 他心里满是不甘,来之前想好了亲手结果贺烬,结果一个照面就让人家给擒住了,太丢人了。 他粗重的喘息了两口:“杀了我吧。” 贺烬却慢慢将手收了回去:“我不杀人。” 莫日根听得一愣,随即笑起来:“你不杀人?之前来了那么多人,你说你不......” 他话音忽然一顿,之前是来了很多人,可有重伤的,有昏迷的,就是没有死的,这个人的确没杀过人。 他眼神逐渐古怪起来:“你......” 外头的人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也知道窗户那里有情况,纷纷从门里闯了进来,看着乌压压一片。 莫日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人,又抬眼去看贺烬,心里忽然有些憋闷起来,这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懊恼早上自告奋勇了,早知道还不如不来呢。 他站着没动,他身后的黑衣人却冲了过来,床榻狭窄不好施展,贺烬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莫日根见他径直往墙角跑,还以为是又做了什么机关,可到了地方,他却只是靠在了墙上,和黑衣人硬碰硬打了一场。 如他之前所猜测的,这一场打的十分惨烈,贺烬身上都是血,有些分不清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但他靠在墙角没动,手里的刀插在了地面上,手紧紧抓着,半分都不肯松开,仿佛是借此才撑住了身体。 这幅样子,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了。 莫日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抬脚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各为其主,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 贺烬没吭声,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将刀从土里拔了出来,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可莫日根明明都已经走到了近前,却又没了动静。 贺烬粗重的喘了口气:“你在等什么?” 这次不吭声的人,变成了莫日根,他沉默着抬脚踢了踢身边的同伴,还活着,这让神情变得十分复杂:“被逼到这份上都不下杀手?为什么?” 贺烬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听声音却像是笑了一声,只是那笑里,充满了无奈:“我家人还在这里,怎么敢杀你们的人?” 莫日根听得一愣,恍然想起来,这人住进来的那天晚上,的确是去和他的弟弟道过别。 这个人,可能真的只是个寻常人...... 可军令如山,容不得违抗。 他终究还是抬起了手,将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了贺烬:“我会留你个全尸。” 贺烬抬手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努力站直了身体。 下一瞬莫日根就飞起一脚,朝着他胸口踹了过来,贺烬及时横刀,可到底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被那一脚踹的踉跄两步,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莫日根毫不停留,再次举刀劈砍下来,贺烬连忙举刀,却也只是勉强挡住,身体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压得半跪了下去,几次尝试都没能爬起来。 第906章 一下,只要再来一下,他大概就...... 贺烬低着头剧烈的喘息,将强弩之末的样子演绎的淋漓尽致,事实上他也的确不轻松,要压制咳嗽的本能已经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还不得不抽出精神来额外关注莫日根。 苦肉计这一招用的太险,稍不留神就会交代在这里,可他别无选择。 看似求助赤燕也是一条活路,可他很清楚,倘若自己当真用什么手段留在了赤燕身边,那赤跶一定会放弃之前不下毒的原则,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对付他。 那时候,才是真的没了生路。 莫日根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着没继续动手,贺烬干脆坐在了地上,将刀插进地面撑住了身体,他打算保存一下体力,倘若最后结果不如人意,那他就真的要往外头硬闯了,虽然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念头不能让人察觉,他看了眼莫日根:“你在想什么?” 莫日根古怪地看过来:“这话该我问你吧?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死?你现在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烬仰头靠在墙上:“尽人事,听天命,我能做的都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再动弹,仿佛已经认命了,莫日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刀,现在要解决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 他迟迟没能抬起刀来,眼看着天色见亮,他才咬了咬牙:“下辈子投个好胎......” 他还是举起了刀。 贺烬心里一叹,将之前削好的木簪子握在了手里,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刀锋越来越近,贺烬也已经瞄准了莫日根的咽喉...... “算了。” 就在贺烬要动手的前一瞬,一道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莫日根及时收手,扭头看了过去,就见赤跶正靠在门板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莫日根连忙单膝跪地:“王爷。” 赤跶往嘴里丢了棵枣子,一边咀嚼一边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然后隔着半丈远上下打量着贺烬:“啧,你可真狼狈。” 贺烬垂下眼睛,慢慢松开了手里的簪子,借着身体的遮掩,将那一小节木头插进了土里。 赤跶一无所觉,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没杀我的人,也没打燕儿的主意,不管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我是不是还怀疑你,这份情我得承,先把伤养好吧,等你好了,咱们再来。” 话音落下,他将手里剩下的枣子塞进了贺烬手里,这才拍拍手站起来,转身走了。 莫日根回神,连忙追了上去。 没多久,外头的守卫走了进来,将一地半死不活的人都拖了出去,小院子暂时安静了下来。 贺烬这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枣子,随后手一侧,将枣子全都丢在了地上,他用空出来的手捂住了嘴唇,压抑而克制的咳嗽起来。 照旧是汹涌又痛苦的,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这股带着血腥味的咳嗽,却在下一瞬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虽然开始的突兀,但结果总算如人意。 他又休息了一小会儿,等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往屋子里挪,可不等他走到门口,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猛地转身,院门口果然站着个人,却既不是赤跶,也不是莫日根,而是一位故人。 “白郁宁......” 第907章 士兵送了饭菜过来,青藤摆了摆手,一点都吃不进去,阮小梨已经进去三天了,虽然当初约定的是五天,可这么久过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这种事情不能想,越想越会觉得时间难捱,青藤只好抬手揉了揉额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皮却突突直跳。 “应该是昨晚没睡好......怎么非得是右眼跳?” 真是越发让人不安。 他焦躁地来回走了几圈,然后远远地听见了马蹄声,他侧头看过去,就瞧见了司徒云霸的副将司徒少英。 他收回目光:“你来做什么?” 司徒少英下马行礼:“奉将军之命,来请殿下回营。” 青藤摆了摆手,阮小梨还没出来,他怎么可能走?再说了,眼下不曾开战,他回去也还是干等着。 “不回。” 司徒少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殿下真的不回去?将军可是在等你。” 青藤难得的有些不耐:“等我做什么?眼下军里有什么正经事不成?让他们不必等......” 他话音忽的一顿,扭头朝司徒少英看过去:“哪个将军?” 司徒少英又行了一礼:“既然来这里的是末将,那自然是我司徒家的将军。” 司徒家的......司徒云霸?! 青藤的猛地站了起来:“他不是在林子里吗?” “殿下说笑了,区区一个校尉,怎么有资格让将军亲自下场。” “他没去?!”他睚眦欲裂,一把抓住了司徒少英的盔甲,控制不住低吼出来:“你们在骗她?!” “殿下不要激动,说不得骗,不过是闲着无聊,逗一逗......” 话音未落,青藤一拳打了上去,司徒少英被打的侧了侧头,嘴角剧烈的疼起来,他抬手摸了一下,然后盯着指尖的血迹沉沉地笑了起来:“殿下若是还生气,就再打末将两拳。” 青藤将他扔到一旁,抬脚疾步朝营地走去,他得去调集人手找人,他知道司徒云霸素来心胸狭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能卑鄙到这个地步。 小梨,你可不要出事...... 阮小梨小心翼翼的掀开肩膀上破碎的衣裳,被血浸透的布料下头,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她轻轻吸了口气:“那个头可真不是白长的,蹭一下这条胳膊就快废了......” 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想起之前蛇口脱险的情形,后心一阵阵发凉,好在她当时动作够快,身边又有粗壮的树木挡了一下,才让她能全身而退,只是有那么个东西在,这片林子已经完全说不上安全了。 可她还不能走。 马匹和野猪都被那蛇给吞了,现在出去,她必输无疑。 第908章 可如果不出去,血腥味迟早会把那条蛇再次引过来。 她又看了眼伤口,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淌,哪怕她身上穿的还是夹棉的衣裳,可半边膀子还是被血浸透了。 她掏了药粉出来,对着伤口撒了上去,可惜血出的太厉害,没多久就将药粉冲了下去,完全没起到一点用处。 不能这么下去了,得想个别的法子止血。 阮小梨将药瓶重新塞回怀里,撕破里衣然后将伤口勒住,虽然稍微遏制了流血的速度,可却疼的她腿发软,好一会儿才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有些艰难的捡了柴回来,慢慢升了火,然后将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放在了火堆上面炽烤。 匕首的颜色很快就变了,阮小梨拿回来看了两眼,隔着一圈一圈的缑绳,掌心仍旧感受到了热烫的温度,的确是烤的很热了,这个程度应该是可以了。 她抬手解开了勒住伤口的布条,这短短一小会儿,布条已经和外翻的血肉黏在了一起,扯开的时候,疼出了一身冷汗,她不停地吸气,却没能缓解半分痛楚,后来为了节省力气,她索性抿紧了嘴,没再吭声。 她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破碎的衣裳,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狠厉一闪而过,然后她抬手,将发红的匕首狠狠压在了伤口上。 撕啦一声响,皮肉灼烧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阮小梨眼前一黑,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慢慢死寂了下来。 疼,好疼...... 匕首从她手里滚落下来,沿着她的身体掉在了地上,沿路碰到的不管是衣裳还是枯草,都成了焦黑一片,阮小梨毫无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了伤口还活着,一遍一遍堆叠着炽烈的痛楚。 她蜷缩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发抖,痉挛似的,一下又一下。 颤抖持续了很久才平复了下去,她动了动身体,缓过气来似的张开了嘴,死鱼一般开始剧烈的喘息。 等喘息声也逐渐平复下来,她再次将视线落在那把匕首上,然后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指尖一点点探过去,重新将匕首抓在了手里,却没有插回靴子里,而是再次放在了火堆里。 伤口太大,太深,这一下没能完全覆盖,还得再来一次。 她闭上眼睛默默喘气,耳边响起柴草灼烧时的噼啪声,火很烈,很快就能将匕首烧好,可她的手却迟迟没能伸出去,她有些艰难地吸了口气,小声的安抚自己:“不疼,就那么点伤口......也没,没真的碰到骨头......” 她咬着牙,逼着自己坐起来,指尖终于碰到了匕首,可胳膊却不听使唤的哆嗦起来,冷汗也一茬一茬的从额头和后背冒出来,让她全身都止不住的发冷。 可伤口很烫,火辣辣的,像在烧。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借住黑暗,平息自己对痛苦的恐惧,她声音大了一些:“不疼,不疼,不疼......” 她一遍一遍的说给自己听,她逼着自己去想贺烬,想他现在的孤立无援,想他现在的危机四伏,颤抖的身体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扭开头的瞬间,匕首再次狠狠压在了伤口上。 皮肉灼烧的气息浓烈起来,没多久匕首滚落下来,阮小梨的身体一晃,随即栽倒在地上,这次她很久很久都没动弹,直到火堆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她微弱的呼吸声才一点点清晰起来,胸口的起伏也逐渐明显。 “贺烬......”她哑着嗓子张开嘴,“你这个骗子......说不疼没,没用啊......” 她摸索着伸出手来,将匕首捡回去,慢慢插进了靴子里,然后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就算伤口不再流血,她也不能这么等着,她身上的血太多,要清理一下,还得去找猎物,时间不多了,贺烬还在等她...... 第909章 “小梨,听见了就说话......阮小梨?” 青藤骑着马往林子深处疾驰而去,数百人的骑兵紧随其后,阮校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可惜寂静的林子始终没有回应。 青藤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却不等走多远,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殿下,不能往前了。” 说话的人叫燕歇,是越皇特意派来跟在他身边的。 “人还没找到,说不定就在前面。” 青藤皱着眉头开口,正要催马前行,燕歇就伸手拉住了缰绳:“不是臣非要阻拦殿下,而是前面很危险,如果那位阮校尉真的往这个方向来了,恐怕凶多吉少。” 这话说得青藤脸色不太好看:“什么意思?前面有什么?” 燕歇不自觉抓紧了缰绳:“山神。” 青藤只觉得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哪里来的神佛?祭祀归祭祀,可不过是图个心安,怎么能拿来做借口胡说?” 燕歇叹气:“臣没有胡说,周遭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逢年过节还会祭祀,据说有人见过那东西,十几丈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才长那么大。” 青藤皱眉看着他,见他不像是在撒谎,神情逐渐凝重起来:“真的有那种东西?” 燕歇点头,下一瞬,他握在手里的缰绳就被拽了出去,青藤神情严肃:“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放着她不管。”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骑兵:“动作快点,注意周围的环境,说不定她会留下什么记号。” 话音落下,他催马就走,燕歇却堵在了马前:“殿下想找人的心情臣理解,可您在这里实在是不安全......不如这样,您出去等着,臣带着人在林子里找。” 青藤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行,我要亲自找到她。” “可五日之期将至,阮校尉可能已经找到了合心意的猎物,回到了入口,殿下在这里呆着,反而会与她错过,不如去入口处等一等,说不定她吉人天相,根本没有出事。” 青藤听得一怔,阮小梨会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心里是愿意相信这个可能的,只是万一...... 燕歇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又补充了一句:“您在这里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要让臣等分神护卫,与其如此您不如回去,到时候我们也能没有后顾之忧,放开了找。” 这话不太好听,可却让人无可反驳,毕竟对燕歇等人来说,阮小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大昌校尉,找不找得到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影响,可他却是王爷,一旦出了什么事,这些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没有被说服,只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低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回去......但我要你答应,一定要认真找。” 燕歇抬手抵在胸口:“臣以忠义之名起誓。” 青藤充满无奈地点了点头,却没动,燕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等自己做安排,他连忙将队伍分成了三波,让他们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搜寻。 “殿下放心,臣等一定尽心。” 青藤应了一声,深深看了眼无边无际的林子,这才不情不愿的拨转马头,往入口去了。 他这一回去,时间就变得很难捱,先前找人虽然也急,可至少还有事情可做,但现在,就是干等着。 第910章 他只好不停的走来走去,脚步一遍一遍的印在入口处,天黑下去,又亮起来,一条被硬生生踩踏出来的小路阳光下变得格外清晰。 可林子里寻找的人,还没有出来。 小兵送了早饭过来,青藤没有胃口,挥了挥手让他们拿下去,只是小兵还没走,身后就再次响起了声音,这次是马蹄声。 青藤看了一眼,眼神阴沉下去:“司徒云霸。” 司徒云霸翻身下马,目光落在没动的食盒上,咧嘴笑起来,眼底带着几分轻蔑:“御王殿下还真是个痴情种子,这就茶饭不思了?不是还没确定死了吗?等她死了你再绝食......” “住口!”青藤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此时布满阴霾,“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一句话字字掷地有声,可惜听在司徒云霸耳朵里,不过是个笑话,兵权掌握在世家手里,没有他们世家的支持,青氏一族算个屁! 他冷笑一声:“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看上的女人,为什么有事宁肯去找我打赌卖命,都不去求你呢?” 青藤一僵,满腔怒火都被这句话浇灭了。 阮小梨不是没求过他的,是他没答应......可他那时候不知道阮小梨会这么坚持,这么执拗。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林子里这么凶险,早知道司徒云霸会这么卑鄙,他就...... 他思绪一顿,就算早知道这些,他也没办法答应......他做不到的事情要怎么答应? 如果他真的那么说了,也不过是欺骗罢了。 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阮小梨现在还生死不知。 他不由握紧了拳,抬头朝司徒云霸看过去的目光又冷又沉:“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但司徒云霸,你一定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司徒云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放肆大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和猖狂。 连兵权都没有的废物王爷,也敢大放厥词? 他笑了好一阵才收敛了神情,然后抬手弹了弹青藤衣襟上的灰尘:“殿下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我就等着,但你得先保证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去,是不是?”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青藤拍开了他的手:“滚。” 司徒云霸又嗤笑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青藤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尾大不掉,怪不得他的皇兄宁肯拖着,让银环城和蝰都留在姜国人手里,被世人骂无能,都不愿意向世家妥协,让他们将两座城池夺回来。 的确是不能再退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因为担心和忧虑,他一宿没睡,现在浑身都不舒服,眉心更是突突直跳,原本还能忍,可司徒云霸这一来,让他有些压不住了。 可不能走,还没找到小梨。 他干脆撩开衣摆,盘膝坐在了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寂静的林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他心里一喜,腾的站了起来:“小梨!” 第911章 然而钻出来的人却是燕歇。 青藤顾不得失望,目光径直落在了他身后,瞧见没有人之后脸色才急迫起来:“人呢?在后头?” 燕歇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晦涩,看的青藤心里莫名慌乱:“你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她受伤了?伤哪了?严不严重?” 他往前疾走两步,脚下却有些不稳当,险些绊倒自己,燕歇连忙扶了他一把:“殿下别多想,是臣等还没找到人。” 原来是没找到人啊...... 青藤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可却有些恼怒燕歇的反应,他苦笑了一声:“没找到人就直说......刚才那副样子,你吓死我了。” 燕歇连忙道歉:“臣是无颜面对殿下,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踪迹。” 其实也不是没有,他找到了一点带血的布料,但血色太重,不像是轻伤的样子,眼下春夏交替,不管是蛇虫鼠蚁,还是山禽猛兽,都十分活跃,受了伤就相当于是个活靶子,要是还是重伤...... 他不敢告诉青藤,只能硬着头皮撒谎:“人还在里头继续找,臣是怕您等急了,所以先出来报个信。” 可就算是报信,也没有好消息。 青藤沉默下去,许久都没开口,燕歇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一步:“臣回去继续找,您别太担心了,人就在林子里肯定能找到的。” 青藤点点头:“好,你们也都小心点......” 他随口嘱咐了一句,目光一转却瞧见燕歇手上有血迹,他不由一顿:“你受伤了?” 燕歇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 青藤指了指他的手:“怎么有血?” 在林子里磕了碰了,或者遇见飞禽走兽打死了,沾点血是很寻常的事情,青藤并没有太在意,可燕歇却在他开口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把手藏了起来。 这反应就不太对了。 青藤神情淡了下去:“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不是询问,而是笃定,让燕歇想否认都无从开口,只好沉默下去。 青藤有些没办法维持冷静了:“你找到了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遮遮掩掩?” 燕歇只好将那块被血浸透的布料拿出来:“是找到了一点东西,可是......” 青藤一把将布料拽了过来,布料是红褐色的,但边缘仍旧是殷红色,这才是布料原本的颜色,而那大面积的红褐色...... 他将布料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铁锈的味道,是血。 燕歇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营地里这么多人,总会有人溜进去打猎偷腥,未必就是阮校尉的。” 可满军营里,穿着红色长衫的,只有阮小梨一个。 青藤慢慢握紧了那块染满了血的布料,她真的出事了。 “备马。” 燕歇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连忙摇头:“殿下,您不能去,这个时候林子里是不安全......” 可青藤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别拦我。” 燕歇跪下去:“殿下,臣也不想拦你,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青藤没等他说完就翻身跳上了马背,燕歇只好站起来伸手去抓缰绳:“殿下,您真的不能去。” 第912章 青藤拽了拽缰绳,燕歇却抓的死紧,根本不肯松开,他有些恼怒的低喝一声:“给本王松开!” 燕歇态度坚定:“真的不行,臣等在林子里发现了凹痕,那条大蛇真的出来走动了,这种时候,您绝对不能进去!” “你!”青藤气的举起了鞭子,燕歇却不闪不避:“您就是打死臣,臣也不能松手。” 可青藤的脾气,素来是不会迁怒于人的,何况燕歇的确是为了他好,可他真的得去,他不能放着阮小梨不管。 他扭头看了眼深深的林子,妥协似的放下了鞭子:“好,本王不往里面去,就在外头看看。” “臣得跟着。” 青藤咬牙切齿道:“行。” 燕歇松了口气:“臣给您牵马。” 他牵着缰绳朝林子里走去,可刚进去没多远,青藤就喊了一声,他连忙警惕四周:“殿下,怎么了?” 就在他愣神的短短一瞬间,手里的缰绳被抽了出去,燕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殿下?!” 青藤已经催着马跑了。 他一路疾驰,专往燕歇说的不能去的地方跑。 如果对方说的周围都找遍了却没有人的事是真的,那阮小梨极有可能真的进去了那条大蛇的地盘,还已经受了伤,他得去把她带出来。 只是竹叶山深处他也是头一回来,有些找不准方向,走着走着周围就有些模糊起来,他正打算停下来好好判断一下方向,就瞧见了地面上有一条长长的凹陷。 于此同时,胯下的马匹不安的嘶鸣起来。 青藤瞬间了然,这大约就是那条蛇走过的痕迹,这么粗,而且深,可见那蛇重量不轻,只看这凹痕就能察觉到那股骇人的气息,怪不得被称为山神。 就是这东西,伤了阮小梨吗? 那她还能活...... 呸呸呸,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青藤压下了心脏里那股不安的跳动,催着马沿着痕迹往前,如果阮小梨身上的伤真的是这东西弄出来的,那他跟着走,说不定能找到人。 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 只是这东西显然积威甚重,即便只是路过的地方,周围都没有飞禽走兽敢出现,明明正是林子里该热闹的时候,可周遭却安静的让人心慌。 就在这片安静里,周遭忽然响起沙沙声,青藤一僵,身体虽然没动,手却慢慢摸到了腰间的长剑。 耳边忽然响起踩踏声,青藤瞬间拔剑出鞘,朝着动静来处刺了过去,可剑锋所指之处,却是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小梨?!”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连忙将剑收了回去。 可阮小梨脸上却并没有别后重逢的喜悦,她眼看着青藤要开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别吵,有东西。” 青藤点点头,很快就闭了嘴,可也察觉到了阮小梨有些不太正常的体温,他用气音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阮小梨摇摇头,指了指外头,示意他们先出去再说。 青藤点点头,本想拉阮小梨上马,却发现她身后竟然还拖着东西,那是一头十分健壮的公鹿,鹿不稀奇,可这头鹿的鹿角却十分漂亮,若是寻常猎户打到,一辈子大约都不愁吃穿了。 青藤不自觉松了口气,看来之前的确是他想多了,还能有心思找猎物,想必即便受了伤也不要紧。 第913章 青藤将那头鹿丢上马背,然后牵着马一路疾行,路上他几次想开口,都被阮小梨用眼神制止了,直到周围草木逐渐稀疏,也重新出现了鸟虫的声音,阮小梨才停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扶着树干慢慢坐了下去。 青藤还惦记着她刚才不太正常的体温,很快走了过来,试探着抬手去碰她的额头。 触手湿热,果然不太对劲,他眉头不自觉皱起来:“你真的在发烧,是着凉了还是受伤了?” 他上下打量着阮小梨,见她左臂衣服有破损,下意识想检查一下,可不等伸手过去,阮小梨就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一点小伤,不要紧......殿下怎么会在林子里?” 青藤忍不住叹了口气:“当然是为了找你,那么多天都没消息,让人怎么放心?” 阮小梨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尴尬:“抱歉,给,给你添麻烦了。” 青藤不爱听这句话,很快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你刚才在那里做什么?那里不太安全。” “我知道,但是要回来......就得经过那里,五日之期马上到了,我总得来交差,”她急促地喘息了两口,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听见马蹄声的时候我,我还以为是司徒将军呢,还想偷偷过去看一眼他......打到了什么东西,没想到是你......” 青藤听她说话都有些费力,神情不自觉凝重起来:“你看起来不太好......真的没事吗?伤口在哪里,我看看......” 说着话,他的目光就再次落在了阮小梨那破损了衣服的肩膀上:“是肩膀吗?” 他抬手要去碰,但半路上就被阮小梨抓住了手:“真的不要紧......” 她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眼底却逐渐染上了忐忑:“比起这个,有件事更重要......司徒将军回来了吗?他是什么猎物?” 青藤一时被问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阮小梨误会了他的沉默:“比我的好,对吗?他是什么?狼?豹?还是熊?” 青藤摇了摇头,脸色却仍旧不好看。 阮小梨再次想多了:“是......虎吗?” 她眼神暗了下去,司徒云霸果然勇武,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她仰头看了眼天色,扶着树站了起来:“还没到子时,我还有时间,可以再进去一趟。” 她伸手去抓缰绳:“殿下,马匹借我用一下......” 话音未落,青藤就摁住了她的手,他终于开了口:“别去了,司徒云霸他......” 话说到半截,他又有些开不了口了,同为越国人,同在军中,司徒云霸这般卑鄙无耻,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甚至只是提起,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阮小梨从他不太寻常的反应里读出了不详,心脏不安的跳动起来,她更紧的抓住了缰绳:“他怎么了?” 青藤满眼歉疚的看了她一眼,嘴唇张了张,却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阮小梨的心跳越发慌乱,她不太明白青藤为什么这幅样子。 她本就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十分苍白的脸色,控制不住的越发难看起来,可短暂的僵硬过后,她反而笑起来,她抬手带着安抚意味的轻轻拍了拍青藤的手背:“殿下,你有话直说就好,是不是他的猎物比我的好?没关系的......” 第914章 她仰头看了眼天色:“我还有机会扳回这一城,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你告诉我,他打到了什么猎物?” 她本意是想安抚青藤,可话音落下,对方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哪怕一丝半点,甚至更糟糕了。 阮小梨不明所以:“青藤殿下......” 青藤再次用充满愧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难堪的扭开了头,却终于开口了:“他不是打到了更好的猎物,他......根本没去。” 阮小梨微微一怔:“啊?” 她有些没听明白:“什么叫没去......那不就是说他没有猎物?那我是不是算......” “他在耍你。”青藤打断了她的自欺欺人,“他根本没想过要和你比,也根本不想听你说出兵的理由。” 阮小梨恍然的“哦”了一声,声音轻忽低浅:“是这样啊......” 青藤叹了口气:“小梨,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那天我就该拦着你,不让你去的,白白忙活这一场,吃了不少苦,却什么都没得到......”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见对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 “小梨?你还好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好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这么白白欺负你,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 “我没事,”阮小梨仿佛刚刚回神一般,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她打断了青藤安慰她的话,她不需要人安慰,“我没事的,你不用为我做什么......” 她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然后勉强自己笑了笑:“比不成打猎也还有别的......我再去见见他,肯定还有机会的......” 她转身就走,世界却有些摇晃,她甩了甩头,眼前的情形却仍旧不算清晰,好在她记得路,就算看不清楚,也知道司徒云霸的营帐在什么方向。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青藤追了上来,还在喊她的名字,阮小梨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去去就回,请他不用担心,可话都到了嗓子眼,却愣是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她可能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阮小梨脚下一软,对方没有碰到她的伤处,可这一下却将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力气彻底驱散了。 她滑坐在地上,身体不听使唤的要往地上栽,一个温暖的胸膛及时靠了过来,撑住了她的身体:“小梨?小梨你怎么了?” 是青藤的声音。 阮小梨摇了摇头,想说没什么,只是眼前有些黑,让她看不清青藤的脸。 而黑暗,向来容易扩大人的感官,阮小梨只觉得自己本该适应了的疼痛在迅速加剧,沿着皮肤经脉,一路往四肢百骸游走。 嘶...... 耳边响起了滴答声,半边身体也在迅速变凉发冷,她的伤口好像裂开了,好像又流血了。 她张了张嘴:“殿下......劳烦你给我喊个军医,带,带着针线......我可能要,要......” 缝一下伤口。 第915章 “看起来伤口很多......是不是缝了很多针啊?” 赤燕看着贺烬裹着细布却仍旧透着血色的上半身,眼底都是怜悯和不忍,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朝着贺烬的胸口摸了过去...... “别碰我。” 男人冷淡地开了口,赤燕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指,心虚地移开了眼睛:“我没想碰......” 贺烬没再开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赤燕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了一点:“你怎么受这么厉害的伤啊......我哥说这座宅子很安全的。” 贺烬心里哂了一声,对你们来说,当然是安全的。 他无心理会赤燕,可却想起了那天晚上看见的白郁宁,对方仿佛是走错了地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可贺烬心里却总觉得,那不是巧合。 但眼下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人来抓他,也没有人来监视他......难道白郁宁没有认出来?还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他思绪有些乱,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你们派了个女人来监视我?” 赤燕愣了一下,大约是误会了,她连连摇头:“我不是来监视你的,是听说你受了伤才来探望的。” 贺烬皱了皱眉,目光迅速略过赤燕,女孩子满脸无辜,有些急切的在为自己辩解,看起来不像是在装傻,这是真的没听懂他的话。 可他不能说的太明显,白郁宁是以大昌公主的身份驾到姜国来的,他要是说自己认识,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他克制的叹息一声:“不是说你,那天晚上,我门口有个女人。” 赤燕松了口气,一边拍着胸膛一边开口:“不是手握就好,是不是丫头?” “看穿着不像。” “哦,那应该是我三嫂。” 三嫂? 赤鹰行三,白郁宁嫁到姜国,的确应该是三王妃,也就是赤燕的三嫂。 但是,刚才还什么都说不明白,怎么现在忽然就开窍了? 他不动声色的再次扫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一眼,却仍旧没能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他只好垂下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赤燕嘻嘻笑起来:“因为除了丫头,这院子里能自由走动的女人就只有我和三嫂呀,她是大昌的公主,长得可好看了,懂得也多,对我和哥哥们都好......就是可惜了,眼睛瞎了。” 贺烬一愣:“瞎了?” 赤燕点点头:“对啊,三年前我们攻打蝰都的时候,营地里着了火,三嫂为了救我五哥,眼睛被熏瞎了。” 这关系听起来有些乱,但姜国毕竟有着共妻的习俗,三王妃出现在五王爷家里,并不稀奇。 “所以,她现在跟着五王爷?” 赤燕又点头:“我三哥那个人没定性,那么好的人,成亲两个月就不要了,她在几个王府里住了一圈,最后才跟了我五哥,还为了救他伤成那样。” 贺烬没吭声,眉头却皱了起来,白郁宁会为了救人而让自己受伤吗? 他不自觉想起当初的救驾美谈,曾经他以为那是血浓于水,可最后的真相却只是一场闹剧。 第916章 其实要验证对方是不是真的瞎了是很简单的事情,就看她还会不会再来就知道了。 倘若眼盲的事情是真的,那天的相遇也只是凑巧,那她就不可能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谁,以他对白郁宁的了解,无关紧要的人她不会有心思理会。 再不相见,就是一切都好,可如果她来了...... “哎,你那天看见我三嫂的样子了吗?你喜欢吗?” 赤燕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和期待,贺烬的眉头却不自觉皱的更紧了一些,他都乔装的满脸是疤了,为什么这小丫头还能有别的心思? 他加重了语气:“我娶妻了。” 赤燕顿了一下,许久后才“哦”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好在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贺烬仍旧打算撵人,只是不等他开口,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很快赤跶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燕儿,你是不是在这里?都让你别乱跑了,怎么就是不听?!” 赤燕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跑到了门口:“人家无聊嘛......啊,三嫂,你也来了?” 贺烬一凛,慢慢坐直了身体,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下地穿了鞋,抬手拢好了自己的衣裳,虽然已经大难临头,他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慌乱来,镇定的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被冤枉了的普通人。 赤跶一进门就看见了他这幅样子,眉梢不由挑起来:“都能下地了,好的挺快。” 贺烬没有接茬,目光很快落在了白郁宁身上,光明正大的打量她,一副被美貌迷住了的样子。 她看起来的确像是瞎了的样子,眼睛闭着,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扶着,进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侧了侧头,仿佛是在听屋子里的动静。 如果是在装瞎,她也应该是下了功夫研究过的。 赤燕跺了跺脚,不太高兴的挡在了两人中间,然后加重了语气提醒贺烬:“你娶亲了!” 贺烬这才收回目光,扭开了头。 赤跶却笑起来,虽然被看的是自己的人,他却毫不在意,还抬手拍了拍赤燕的头:“有什么好生气的?男人还有不好色的?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赤燕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转身抱住了白郁宁的胳膊:“嫂子你怎么来了?这地方住的都是越国人,不安全的。” 白郁宁柔柔地笑了:“原本是要去找你的,到了地方才听见下人说你不在,王爷就猜你是在这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跟过来看看。” 话音落下,她脸上带了几分好奇:“宅子里为什么会有越国人?” 赤燕撅了噘嘴:“还不是你送我的那把乐器,我没找到人教,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还说他不会。” 白郁宁的神情微妙的发生了变化:“有人认识?那也算难得了,可能为我引荐?” 赤燕脸上都是不情愿,可到底也没拒绝:“就在这呢,赵甘棠你过来,我嫂子要认识你。” 贺烬停顿片刻才抬脚走了过去,贴着门边停了下来,朝白郁宁行了个越国礼:“见过王妃。” 白郁宁循声扭过头来,虽然没睁眼,可眼睑却动了动,贺烬从她的反应里读出了一点不详的味道。 下一瞬,对方就笑了起来:“这位公子的声音,听着好耳熟啊。” 第917章 贺烬心口发沉,他如今的声音白郁宁听着是不可能耳熟的,如果她非要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要借此拆穿自己的身份。 所以,为了救人把自己熏瞎了这种事,她不会做,而那天的碰面也的确不是巧合。 情况有些不太妙,贺烬指尖不自觉颤动起来,藏在衣袖里一下一下敲打在腿侧。 白郁宁不止了解他,也了解侯府的人,倘若他今天身份被确定遭到抓捕,那云水他们也逃不了,甚至会自投罗网。 得想个法子...... 他手指敲打的频率越来越快,却还要保持着冷静开口:“王妃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白郁宁轻笑了一声:“是吗?那可真是奇怪,我以前看得见的时候认人靠眼睛,后来看不见了,就只能听声音了,这么多年以来,还没听错呢。” 赤燕连忙点头:“对对对,三嫂耳朵可厉害了......” 话音落下,她才察觉到白郁宁的话有些奇怪,她茫然的看了过去,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将目光落在了赤跶身上:“王兄......” 赤跶没说话,眼睛却逐渐眯了起来,不管是看向贺烬的视线,还是看向白郁宁的,都说不上和善,看的赤燕莫名其妙:“哥,你怎么了?” 赤跶这才走过来,却一把将她拉到了身边:“燕儿乖,别说话,咱们看戏。” 赤燕不明所以,却乖巧的闭了嘴。 短暂的打岔,给了贺烬思考的时间,也让他想起来一个之前就在困扰他的问题,白郁宁早就认出他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目光落在白郁宁那双眼睛上,思绪逐渐清晰,不管白郁宁为什么装瞎,她现在都不能暴露这件事,她没办法告诉赤跶或者别人,她认识自己。 她只能找一个机会,名正言顺的来这里,再顺理成章的拆穿自己。 所以她才会这么多天才有动作,才会故意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贺烬轻轻吐了口气,抬眼时目光却落在了赤跶身上:“这是王爷的新把戏?” 赤跶正看戏看得精神,冷不丁听见贺烬和自己说话,还有片刻的怔愣,回神后颇有些莫名道:“关本王什么事?” 贺烬嗤笑了一声:“我就在这院子里,又跑不掉,你若是觉得围殴不够,下毒也可以,不必非要诬陷我,给我定罪。” 赤跶一顿,有些恼怒:“老子什么时候下毒了?什么时候诬陷你了?你个王八犊子,怎么不讲道理?!” “你没有诬陷?那你的王妃这是在干什么?” 赤跶又是一噎,回头一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还真的有点像是他在诬陷人。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咧着嘴笑了两声,可笑完之后,脸色却冷了下去:“本王没让她做什么,她刚才那么说,大概是听错了......” 他见白郁宁要开口,才慢悠悠又补充了一句:“也说不准,你们真的是旧识,你在骗本王。”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他说着走到了贺烬跟前,“本王都不会稀里糊涂就放过去的,你的结局嘛,懒得说,可本王的爱妃要是在这种时候给本王添乱子......” 他抬手摸了摸白郁宁的脸颊,低低笑了一声:“也是要受罚的。” 第918章 白郁宁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身体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可脸颊却仍旧在贴在赤跶手指上,没敢移开分毫。 赤燕没看明白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却知道白郁宁被赤跶吓到了,她跑过去拍开了赤跶的手:“哥,你又吓唬嫂子。” 赤跶无奈的举起手:“好好好,我不吓她。” 赤燕抓住了白郁宁的胳膊:“我们回去吧,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白郁宁白着脸点了点头,朝着赤跶行礼告退,起身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谦卑的笑了笑:“这位公子别生气,大约的确是我认错人了......我认识的那个人,曾经受过重伤,胸膛上好大一片疤,倘若你真的是他,应该早就被认出来了。” 贺烬手指蜷缩起来,慢慢握成了拳,他胸口割过肉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事关贺家颜面,不管是皇上还是他的母亲,都会给太医下封口令......白郁宁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时候她应该还在青莲山上才对。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白郁宁现在难道在为太子做事吗?所以从自己进入银环城开始,她就在等这个机会?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赤跶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胸膛上:“胸口上一片疤?那可得验验了。” 说着话,他便一步步走近,看似姿态随意,可却堵死了出去的路,让人逃无可逃。 贺烬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赤跶的手伸了过来,却不等靠近就被抓住了手腕,贺烬的声音里透着嘲讽:“不必看了,有疤。” 赤跶神情危险起来:“你这是承认了?” “没有。”贺烬垂眼直视着他,眼底带着嘲讽,“我说过了,你不必耍这些诬陷人的诡计,有什么手段直接来就是。” 赤跶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和他说话了,握起来的拳头咔吧作响:“你什么意思?” 贺烬抬手扯开了衣襟,胸口裹着的染着血的细布出现在人前,他抓着赤跶的手摁了上去,细布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血色的巴掌印,他声音里的嘲弄越发明显:“我胸口不只有疤,还有伤,但它们怎么来的,王爷你心知肚明。” 赤跶又一次被噎住,他收回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赤燕却吓着了似的喊了一声,抬脚朝贺烬走了过来:“又流血了......大夫,快喊大夫!” 外头有士兵匆匆去了,赤燕伸手想去扶贺烬,他却挥了挥手避开了,赤燕咬了咬嘴唇,却到底没有勉强,只是目光落在他胸口上,很久之后才去瞪赤跶:“哥你怎么这么坏啊,明知道他前几天刚被人打了,还用手去摁他的伤......我讨厌死你了!” 赤跶眉心一跳:“不是,不是你看的那样......不是我想摁的,是他抓着我的手......” 赤燕抬腿狠狠踩了他一脚:“做了你还不认,讨厌鬼,我不理你了!” 话音落下,她扭头跑走了,赤跶被踩的额角突突直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追了上去,反正人又跑不了,不急在一时:“燕儿,你听哥解释......” 两人越跑越远,丫头们见状,也扶着白郁宁要走,她却没动,反倒睁开了眼睛。 贺烬清楚的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既然来了,就好好留在这里吧,贺烬。” 第919章 阮小梨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安生了许久的心口莫名的钝疼,她摁了摁,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她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可一睁眼,梦见的东西就都忘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噩梦,竟然连这老毛病都给勾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默默平复了情绪,这才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里了,身边有细碎的说话声,她循声看过去,是青藤。 对方已经听见了她的动静,朝他走了过来,见她要撑着床榻坐起来,连忙开口:“别乱动,你肩膀上的伤口很深......这么厉害的伤,你怎么能瞒着我?!”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些严厉了。 阮小梨有些尴尬:“不是故意瞒你,我检查过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没伤到骨头和筋脉,我就是在林子里没怎么睡觉,才会撑不住的,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至于流了很多血和烫死伤口时那难捱的痛楚,就不必说给青藤听了。 可就算她不说,青藤也不是一无所觉,他眉头仍旧皱着,只是等在阮小梨床边坐下来的时候,那严肃的神情就有些绷不住了,他脸上露出无奈和疼惜来:“小梨,你真是太胡闹了,我明明给了你烟花,怎么不用?” 虽然的确没想过要用,但阮小梨不想和青藤因为这种事情争执,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东西都放在马背上,遇见大蛇的时候,连东西带马都被吃了。” 那么骇人的场景,她轻飘飘几句话就说了出来,仿佛很不值一提,可青藤想起自己看见的那道痕迹来,一阵剧烈的后怕还是涌了上来,凉意迅速从后心游走全身。 他忍不住弯腰抱住了阮小梨,声音打着颤:“下次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阮小梨身体有些僵,她知道青藤是真的担心她,可是...... 她还是抬手轻轻推开了对方:“我下次会注意的......什么时辰了?” 青藤看了眼那只推开自己的手,心里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来,明知道这个人是在转移话题,可他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他心里苦笑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丑时了。” 阮小梨不自觉搓了搓手指:“是你送我回来的?还没和你道谢呢,谢谢啊......” 青藤扭开了头,不太想接茬,因为阮小梨说完这句,接下来大概率是要撵人了,他在床边蹲下来:“军医说你这样的伤很有可能发热,让我在这里守着你吧......” 阮小梨果然摇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外头到处都是人,我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喊他们就进来了。” 青藤还要说些什么,帐帘忽然被撩开,张云虎探进头来:“妹子,没事吧?” “没事,”阮小梨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张云虎朝着青藤点点头,撩开帐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程顺:“听说你受伤了,弄了点好东西来看你......” 他说着要往里头走,胳膊却被程顺拉住了:“你长没长眼睛,多余了知不知道?快走。” 张云虎摸不着头脑,也没敢问,放下东西要走,阮小梨连忙喊住他们:“别着急,殿下正好要回去,你们替我送送他。” 青藤抬眼看了过来,神情有些黯淡,却没在人前纠缠,也没拆阮小梨的台,他只是顺从站了起来,仿佛刚才他真的说了要走一样,“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这是他才能给出来的温柔和体贴,换做旁人,大约都要反驳了。 阮小梨垂下眼睛,轻轻地应了一声,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藤,对方一番好意,她却这么不识好歹...... 但她没办法,她承担不起青藤给的好。 都是这次银环城的事闹得,要是她早一点想明白青藤的处境,猜到他不可能答应就好了。 第920章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想着双赢而去招惹他......从一开始她就该直接去找司徒云霸的。 她叹了口气,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慢慢闭上了眼睛,但没多久她就再次睁开了,她翻了个身,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还是得去找一回司徒云霸。 如果青藤说的是真的,司徒云霸嘴里的比赛只是戏耍,那她这次去找人,大概率得到的会是相同的结果。 可事到如今,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再说,司徒云霸就算再卑鄙,再无耻,也是一军之主,总是要脸面的,只要她去的次数够多,他总会有绷不住的那天,她会抓住那次机会,逼他出兵。 只是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她脚步不自觉急切起来,明知道天还黑着,可却仍旧朝着越国军队的营地走了过去。 路不算远,她到的时候,周围仍旧是暗的,但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很快就会亮了。 她看的有些出神,等意识回笼的时候,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她眼风一扫,神情复杂起来:“司徒将军。” 司徒云霸上下打量着她:“看来你命挺硬,来找我报仇?”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我就算想,恐怕也做不到。” 司徒云霸赞同的点了点头:“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你来是想干什么?” “和你再比一场。” “再比一场?”司徒云霸语调不自觉拔高,带着嘲讽的味道,“之前你被耍,可以说是蠢,可被骗了一回还上赶着又来一次......犯贱啊?” 阮小梨脸上毫无波澜:“你不敢?” 司徒云霸一哂:“激将法这招对我没用。” 他转身往远处走:“蠢女人,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我没工夫搭理......”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铎的一声插进了他身前的地面,他被迫停下脚步,周围巡逻的士兵听见动静纷纷围了过来,刀锋对准了阮小梨。 司徒云霸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暴躁:“都滚下去,我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吗?” 士兵们只好退下,他这才转身看向阮小梨:“想找死?” 他握了握拳,身上关节咔咔作响,看着像一头凶兽。 阮小梨却无视了他刻意散发的威胁,径直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拔了出来:“还是换我来问将军吧......你真的不想夺回银环城吗?” 司徒云霸眼神危险起来:“银环城是我越国的地盘,轮不到你们大昌人来管。” “好,”阮小梨将匕首插回鞘里,“那就当我没来过吧,告辞。” 她抬脚就走,身后却没有响起脚步声,司徒云霸还在原地,甚至目光也还落在她身上,却始终没开口。 阮小梨心口发沉,这人如果油盐不进,该怎么办...... “你有法子?” 身后忽然响起男人粗犷的声音,阮小梨脚步一顿,巨大的惊喜砸下来,让她一时有些眩晕,她不得不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十分克制的开了口:“我有,还是很好的法子。” 第921章 司徒云霸回了营帐,阮小梨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抬脚跟进去,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上次来的时候,什么都没顾得上看,现在一扫才瞧见这营帐里很多兽骨,这司徒云霸的爱好,还真是奇特。 她很快收回目光,朝上首的人看过去,这一看才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也或者说,是在看自己的肩膀。 阮小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肩膀好像湿漉漉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果然泅湿了一片,仿佛是伤口裂开了,大概是之前投掷匕首的时候太过用力,牵扯到了。 “这一出是想让我可怜你?” 司徒云霸开口,满脸都是嘲弄。 阮小梨没接茬,径自说起了正经事:“银环城前阵子运送了大批粮草进城,现在正处于封城状态,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切断他们和蝰都的联系,那银环城撑不了多久。” 司徒云霸顿了顿,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认真听阮小梨的话,可等对方那翻话说出口的时候,军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不自觉端正了态度。 “赤跶这个人心思深沉,怎么会不知道封城的坏处,这时候封城他图什么?” “内乱,”阮小梨开口,“他在抓人。” 她抬眼看着司徒云霸:“他打算速战速决,在我们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解决这场乱子,机会真的稍纵即逝。” 司徒云霸眼神锐利起来:“你知道他要抓谁?” 阮小梨摇了摇头,可语气却十分笃定:“虽然我不清楚,但这场乱子是真实存在的,司徒将军,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司徒云霸陷入了沉思,许久都没动弹一下,阮小梨看着他心急如焚,可却又不敢贸然催促。 好在外头已经天色大亮,军队操练的动静传了进来,司徒少英来请司徒云霸去校场,这才将对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改之前的嚣张狂妄,眉宇间竟带着几分谨慎:“就凭你一句话我没办法冒险,我可知道你和青藤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他对我司徒家的那点心思也昭然若揭,万一这是你们设的计,想让我战败......” 阮小梨皱了皱眉,这和青藤有什么关系? 但解释就不必了,对方说这种话无非是想提条件,她干脆道:“你想要如何,直说就是。” 司徒云霸却像是没想好一样,迟迟没开口,阮小梨按捺许久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可要我与你立军令状?” 司徒云霸摆了摆蒲扇似的大掌:“这个用不着,好歹也是青藤看上的人,真要是出了错得砍头,我和他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点嘲讽,显然心里并不如嘴上说的那样忌惮和青藤结仇。 “这样吧,银环城的情况我会派人去打探,但发兵这种事需要个更加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粗犷的脸上闪过细微的寒光:“有现成的,就看你敢不敢冒险。” “什么?” 司徒云霸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肩膀上:“你这伤,是那条大蛇留下的?” 阮小梨一顿,他怎么会知道山里有条大蛇? 她眼底带着狐疑,司徒云霸却滚刀肉一般毫不在意,任由她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 阮小梨从他这幅态度里看明白了什么:“你说要和我比赛打猎,不是在耍我,而是想借我的手去试一试那条蛇?” 第922章 试的好,就能知道那条蛇的深浅,试不好,无关紧要人的一条命,的确很合算。 虽然卑鄙无耻,可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 “你问这个做什么?” 司徒云霸咧开嘴笑了:“我要那条蛇的鳞片,有了鳞片,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发兵,就算输了也没人会指责我。” 阮小梨听不明白,一条蛇,就算再大那也是蛇,有这么大用处? 她下意识以为这又是司徒云霸的一次戏耍。 对方却看出了她的心思,粗声粗气的解释:“你觉得那只是一条蛇,可在我们越国人看来,那是山神,它的托梦比圣旨都有用。” 说着他再次咧嘴笑起来:“而鳞片,就是信物,有了那东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可以鼓舞全军士气,也能让你如愿,这叫一举三得,就看你敢不敢冒险。” 阮小梨一时沉默下去,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庞然大物的身影,那尖锐的獠牙,庞大的身躯,冷腻的鳞片...... 她身体不自觉发颤,连伤口那习惯了的痛楚都开始剧烈狰狞起来,仿佛也被恐惧支配了......那条蛇太骇人了。 可,司徒云霸说,有了鳞片就能发兵...... 她握紧了手,声音不自觉哑下去:“你这次......没有骗我?” 司徒云霸脸色严肃起来:“我不会拿山神开玩笑,银环城是我越国的国土,我也不会眼看着它留在姜国人手里。” 这话听起来像真的。 阮小梨闭了闭眼,脸上闪过决绝,她决定再信这个人一次,其实她心里清楚,就算司徒云霸摆明了要骗她,她也还是会试一试的,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好,我会去拿蛇鳞。” 司徒云霸满意的笑了:“痛快,你拿到蛇鳞的时候,就是我出兵的时候。” 阮小梨没再废话,转身就走,等出了营帐被外头有些炽烈的阳光一晃,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眩晕,她扶着身边的兵器架子喘了口气,一只手却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侧头看过去:“殿下。” 青藤应了一声,片刻后又苦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他,那条大蛇不是好相与的,青藤如果知道,一定会拦她。 “也没说什么,他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 青藤微微松了口气:“没说什么就好......小梨,你相信我,不管他说什么都是骗你的。” 阮小梨一顿,迟疑许久才点头:“我知道。” 她怕被青藤察觉到端倪,一路上都很沉默,眼看着营帐近在眼前,她开始撵人:“殿下,我想再睡一觉,就不留你了。” 青藤倒是不意外,很快就停下了脚步:“好,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让人去找我。” 阮小梨应了一声,目送他走远,转身回了营帐就开始收拾东西,她今天就要再进一次竹叶山。 第923章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提着包袱就出了门,可帐帘一掀开,她就看见青藤迎面走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将包袱藏在了身后,可青藤还是看见了。 他越走越近,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拿得什么?”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一些女人用的东西,给付将军的。” 青藤淡淡的“哦”了一声,从声音上听不出他是不是相信了,但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迟迟没有移开。 阮小梨不喜欢这种被审视的状态,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回来了?” 青藤这才动了动手,将提着的食盒拿给阮小梨看:“你说你要睡一会儿,我原本不想打扰,可又想起来你没有用饭,所以给你送了一些过来。” “谢谢。”她说着伸手去接,青藤却又迟迟没松手,两人莫名僵持起来,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先松开了:“殿下?” 青藤叹了口气:“小梨,你说实话,你要去哪?” 阮小梨被问的沉默下去,她不想骗青藤,可也不愿意和他说实话,所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抱歉殿下,这是我的事。” 青藤一怔:“你的事?” 他眼底波光一颤,有些受伤:“你的意思是......和我无关是吗?” 阮小梨垂下眼睛,算是默认了。 青藤许久都没说话,阮小梨有些过意不去,她抬头看过去:“殿下,我......” “不管去哪里,都得吃饭。” 他抓着阮小梨的手,将食盒塞进了他手里,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身匆匆走了,背影透着几分狼狈。 阮小梨下意识跟着走了两步,却到底没追上去,算了,要是青藤就这么不理她了也好。 她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将里头的包子取出来塞进了包袱里,随后便将剩下的东西递给了小兵,抬脚急匆匆进了林子。 她在林子里跟着痕迹找了大蛇两天,总算找到了对方的影子,上次的照面让她很清楚对方的凶悍,所以这次她没有贸然凑过去,反而去打了一头野猪,将一大包迷药都塞进了野猪的肚子里。 沾满血的布巾被射到了大蛇面前,阮小梨不敢露面,远远地躲起来等着对方的动静,不多时,地面一阵晃动,是那条大蛇醒了,吐着蛇信子朝猎物游了过去,一口便将那野猪吞了进去。 阮小梨心里一喜,却屏着呼吸缩在树后动都不敢动,这东西不能视物,却能察觉到活物的体温和气味,她裹了一身泥才敢靠的稍微近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想起沙沙声,并且越来越远,那条蛇走了,她这才敢探头往远处看,地上有一条长长的爬行过的痕迹,她跟着一路往前,没多久就找到了目标。 大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迷药起了作用。 阮小梨小心翼翼的凑近,近距离直视这样的庞然大物,她只觉心脏乱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可拿着匕首的手却很稳,她谨慎地蹲下来,对着鳞片的缝隙就将匕首插了进去。 然而不等匕首插进去,刀锋下的身体就猛地一颤,随即身后响起破空声,巨大的阴影兜头砸下来。 第924章 阮小梨心里一突,甚至来不及思考眼下是什么情况,本能的往后跳了一步,却仍旧没来得及,蛇尾砸下时巨大的冲力迎面撞上来,将她远远地冲飞了出去,不知道多远之后,她的腰才撞上了一棵树,然后顺着树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眼前有些发黑,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她趴在地面上缓了许久,才咬着牙爬起来,却是一喘气就疼的要命,她抬手摸了摸胸口,仿佛是肋骨断了,赶在这档口可真要命。 好在大蛇没有追过来,看起来那些迷药虽然不足以将它放倒,却限制了它的行动。 阮小梨靠在树上喘息,嘴角却湿漉漉的,她抬手擦了擦,衣袖上沾了一点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嘴角溢出来的血沫。 但这是小问题,不值得放在心上,眼下更紧要的还是鳞片。 刚才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她没躲,说不定鳞片已经到手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军营里迷药不多,她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那些的,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真的要硬扛了。 “再去一趟吧,说不定刚才是药效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她一边自我安抚,一边拄着刀,沿着层层叠叠的树木往前走,大蛇还在原来的位置,但糟糕的是,刚才它还是完全趴伏着的,现在却微微抬起了蛇头,黄色的蛇瞳哪怕视力为零,可扫过来的时候,却仍旧让人心底发凉。 阮小梨脚步放的更轻,一点点靠近蛇尾,距离蛇头越远,被发现的概率就越低。 她瞄着蛇尾上的鳞片,小心翼翼的将匕首探了过去,从鳞片的缝隙里往里头插,鳞片被翘起来一点,她心里微微一喜,距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了。 她动作越发小心,却全然没注意到远处的蛇头已经转换了方向,蛇尾虽然没动,可巨大的蛇身却一点点竖了起来,朝着她越来越近。 等森然的阴影将她笼罩起来的时候,阮小梨已经逃无可逃,她盯着眼前已经翘起来一半的鳞片,身体彻底僵住。 世界因为头顶的阴影而变得阴森可怖,阮小梨一瞬间甚至看见了自己被吞进蛇腹里的结局。 逃,快逃! 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叫嚣,可阮小梨的目光却死死落在那鳞片上,一步之遥了...... 身边滴落了大蛇的涎水,生死的距离,在这一瞬间短的近乎看不见,阮小梨一咬牙,迅速有了动作,却是既没逃也没攻击,而是伸手,朝着那鳞片狠狠抓了过去。 蛇头轰然咬下,一人从林子里闪电般窜出来,抱住阮小梨的身体,借着前冲的力道,咕噜噜滚远。 阮小梨本能的握了下手,却到底没来得及抓住那片蛇鳞,只是眼下已经没有机会回去了。 身后传来惨叫和树木断裂的声音,阮小梨回头看了一眼,是大蛇追了上来,而大蛇身后,不知道多少士兵正抓着绳子,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拉扯。 那些绳子另一端的钩锁,就插在大蛇身上。 只是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人力变得十分渺小,那么多人甚至没能减慢大蛇一丝半毫的速度。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拽着她发足狂奔,阮小梨回神,跟着奔跑起来。 大蛇紧随其后,它似乎认准了阮小梨,丝毫没有理会身后成片的士兵,笔直又迅速的朝她追了过来。 第925章 阮小梨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果然是青藤。 “殿下......” 青藤摇了摇头:“别说话,快跑。” 眼下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可这么跑下去,迟早会被追上的,何况鳞片她还没有拿到手。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回头看了眼那庞大的影子,甩开了青藤的手:“殿下,我们分开跑,它......” 不等她说完,青藤就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行,一旦我们走散,就找不到人了。” 阮小梨不想连累他,她直觉那条蛇是在追自己,可青藤的手抓的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只好伸手去掰,却不但没能挣脱,反而浪费了不少力气,她有些急切:“殿下......” “阮小梨,要我这种时候丢下你,你把我当什么?!” 青藤忽然低吼一声,将阮小梨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 这忽然的发作让阮小梨有些意外,虽然忧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大蛇却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近。 这么下去不行。 阮小梨看了看周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殿下,前面不远处有个泥潭。” 她这一身泥就是在那里滚的。 “带路。” 阮小梨占据了主导,引着青藤在林子里七拐八绕,很快一个巨大的泥潭就出现在两人眼前,青藤没有任何犹豫:“跳!”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进了泥潭,落地的瞬间就捂住口鼻钻进了泥里。 蛇这种东西,不管长多大,眼睛也是不顶用的,如果隔绝了身体的温度和身上的气息,那对方就没办法再找他们。 在两人彻底没入泥潭的时候,大蛇的动作果然顿了顿,似乎意识到猎物失去了踪迹,它不甘心的围着泥潭游弋了很久,两人大气不敢出,裹着满身泥装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蛇终于放弃,两人这才从泥潭里爬出来。 先前被蛇尾扫到的伤,加上长时间的屏息,阮小梨一出泥潭,嘴里就有了血腥味,眼前也有些发黑,她扶着树干顿了顿,周遭的环境才稍微清晰了一些。 青藤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是不是受伤了?” 阮小梨摇头:“先离开吧,这里不太安全。” 青藤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多说什么,半抱半扶着她往前。 远远地传来呼喊声,是青藤带来的人来找他们了。 “在这里。” 两人很快和士兵汇合,一群人暂时在河边扎了营,虽然河水还有些凉,可眼下也顾不上别的,阮小梨跳进去洗了个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清理好自己的青藤闭着眼睛来给她送了衣服。 “这河不浅,你小心点。” 阮小梨应了一声,因为尴尬,她没有说别的。 青藤大约也察觉到了,很快就走远了一些,却仍旧在她视野范围之内,只是背转过身去了,一副替她值守的样子。 阮小梨相信以他的人品是不会偷看的,只是这情形实在是太过尴尬,所以仍旧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上岸穿好了衣服。 第926章 不远处的营地里,士兵们已经升起了火,青藤咳了一声:“过去暖和一下吧。” 两人围着火堆坐下来,士兵递了烧开的热水过来,阮小梨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青藤侧头看了她好几眼,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阮小梨垂下眼睛,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殿下,我先睡了。” 她知道对方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青藤闻言看了过来,眼神有些苦涩,大概是猜到了阮小梨怎么想的,可还是说了一声好。 阮小梨翻了个身,背对着青藤躺了下来,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一半是因为蛇鳞没到手,另一半是因为青藤又救了她一回,她欠这个人的越来越多了,以后该怎么还啊...... 她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合上了眼睛,没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越走越近,然后她身上一重,一件外袍被盖在了她身上。 阮小梨闭紧了眼睛,本就坠着的心又重了一些。 夜色逐渐深沉,连值夜的士兵都困倦的打起了哈欠,阮小梨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将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盖回了青藤身上。 “殿下,对不起呀,你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来救我,我却要偷偷走......” 她又叹了口气,站起来往林子里走,值夜的士兵听见动静看了过来,阮小梨抬手指了指林子,士兵只当她是要起夜,并没有多问,还扭开了头。 阮小梨深深地看了眼青藤,脚下速度越来越快。 营地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她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着月亮辨认了一下方向,可等收回目光要继续往前的时候,前面的林子里却多了一道不该出现的影子。 她身体僵住,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青藤越走越近:“你要去哪里?” 阮小梨搓了搓手指,仍旧没有开口。 青藤闭了闭眼:“经过刚才那一遭,我以为你已经清楚了,有些事情做不到的......没想到你这么执拗。” 这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 也对,若是不知道,也不会来林子里找她了,还带着钩锁和人手,装备算得上是齐全。 “殿下,我......” “小梨,”青藤打断了她的话,模糊的月光下,他的目光深邃而沉凝,“我能不能拦下你?” 阮小梨被问的沉默下去,她不愿意让青藤失望,可却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给他想要的答案。 她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只能张嘴:“殿下,抱歉。”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青藤并不觉得意外,可心脏还是沉甸甸的憋闷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宁肯葬身蛇口也不肯放弃...... 他闭了闭眼,迟迟没再开口。 阮小梨安静地等了片刻,确定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便再次抬起了脚,朝着林子深处越走越远。 眼看着就要将青藤彻底落在身后,对方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忽然响起来:“别去了。” 阮小梨脚步一顿,随即像是没听见一样,再次朝前走去。 青藤的声音高了一些:“别去了,我答应你了。” 阮小梨怔住,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扭头看过去,满心疑问却没敢开口要一句明确的回答。 青藤苦笑了一声,慢慢重复道:“我答应你了,会发兵银环城,所以,别去了。” 第927章 青藤说,他答应发兵了。 这明明是一直想要的结果,可阮小梨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纯然的高兴,她看着青藤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憔悴的脸,心里的愧疚波涛一般一层层漾起来。 “殿下,我逼你了,对不对?” 青藤怔了怔,随后才摇头,他抬脚一步步走近,探手理了理阮小梨有些凌乱的头发:“是我愿意的,和你没关系。” 阮小梨垂下眼睛,因为这突然的碰触,她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可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躲开。 “抱歉殿下,我知道你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出于本心,可我没办法拒绝......真的对不起......” 青藤笑起来:“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口,你要是真的拒绝了,我才要难过......我们回去吧。” 阮小梨没动弹,她仰头看着青藤:“殿下,我能为你做什么?” 青藤似乎被问住了,片刻后才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好好的就成了,咱们回去,先把你身上的伤都养一养。” 话音落下,他抓着阮小梨的手,拉着她往前走,阮小梨却仍旧不肯动弹,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就这么想为我做点什么?”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明知道青藤是为了她才冒险的,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就这么接受?总得回报些什么。 “殿下你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青藤脸上的无奈越发浓重,他相信阮小梨这句话,可也知道只是说说而已,他对眼前人只有一个念想,却不可能被答应。 他揉了揉阮小梨的头发:“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等以后你心里有一点喜欢我的时候,我再来提要求。” 这话算不上含蓄,何况他之前还玩笑似的提过以身相许这种话,所以阮小梨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下来,迟迟没能开口。 青藤似乎从周遭的安静里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笑了一声:“随口那么一说,不用放在心上,小梨,我不会逼你的。” 虽然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快一些,可到底还是透出了浓浓的失望,有些事情哪怕早就知道结果,也不会因此变得坦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正要再安慰阮小梨两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好。 他一顿,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仍旧没敢动弹,谨慎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动作称得上是小心的扭头去看阮小梨:“你刚才说话了吗?” 阮小梨张了张嘴,声音仍旧很轻,听起来却和刚才那个“好”字的语气如出一辙:“我说了......如果殿下对我真的只有这一个要求的话,我答应。”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青藤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阮小梨,模糊月色下,那张素来俊朗温和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呆滞。 “你......真的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答应的是什么?” 第928章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很想嗯一声,可惜嗓子莫名的又疼又痒,让她没能说出话来。 可她的确是听懂了青藤那句话,也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不管青藤知道不知道内情,发兵银环城都是救了贺烬一条命,这么大的恩情,只是要自己跟着他而已......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的断钗,然后将那断钗越握越紧,掌心逐渐被那断口磨得生疼,她却没有放松哪怕一丝半点。 她以往十分克制的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愿意让青藤误会,也不愿意让他对自己抱有任何不该有的期待,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 可如果这是他对自己唯一的要求的话......受惠于人,怎么还能讨价还价? 她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好,怎么就值得青藤喜欢,值得他三番两次相救,值得他为了自己冒险。 “殿下,”她垂下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本就很紧的手收的更紧了些,紧到断口深深的烙印在了掌心的皮肤上,留下了血渍一般殷红的压痕,“我知道我说了什么......我可能做不到很好,你有什么不满就告诉我,我会改的。” 青藤下意识摇头:“你做你自己就好,什么都不需要改......小梨,”大约是阮小梨的回答太过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开始还是冷静的,仿佛是没回过神来,只是说着说着,就颤抖了起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我,我不是做梦吧?” 他抬手搓了搓脸颊,大约触感是真实的,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胳膊不自觉抬了起来,大约是想牵阮小梨的手的,可犹豫片刻,指尖还是停在了半空,他小声开口:“小梨,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阮小梨在黑暗中垂下了眼睛,慢慢松开了手心里的断钗,声音微不可查的哑了下去:“可以。” 青藤显然还记得她左臂有伤,很谨慎的来摸她的右手:“你放心,越国不是大昌,你曾经在侯府受得委屈,绝对不会再受一次,我一定好好对你......” 他说着紧紧抓住了阮小梨的手,他有些紧张,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和遮掩的牵阮小梨的手,大约是等的太久,被拒绝的次数太多,他掌心竟然不自觉出了点汗。 他想擦一擦,却又不愿意松开,正在纠结,却迟钝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阮小梨的手,好凉。 他将两只手都握了上去,轻轻给她搓了搓:“你是不是冷?” 阮小梨摇了摇头:“我不冷......殿下不用管我。” 青藤仍旧给她搓手,笑意温和的开了口:“不管你管谁?以后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阮小梨没有给出回应,青藤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一步一步来吧。 “先回营地吧,休息一下再回去,你身上一定有不少伤,让军医仔细检查一下,等养好了......” “殿下......”阮小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愿意催促青藤,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怎么听怎么像是要等她养好了身体再发兵的,等不起啊。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短暂的迟疑过后还是开了口:“我身上都是小伤,什么都不影响,可以立刻发兵吗?” 握着她的手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青藤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么着急吗?” 阮小梨知道这有些功利,可能早一点是一点,她还是点了点头。 青藤沉默下去,这份忽如其来的安静让人心慌,阮小梨不自觉看过去:“殿下?” 第929章 青藤叹了口气:“原本是有个计划要慢慢来的,如果着急的话,就只能跑一趟皇城,给皇兄送封信......” “我去。” 阮小梨眉眼间带了急切:“信你写好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启程。” 青藤却又沉默了下去,他这幅样子,看的人心里很不安,阮小梨不自觉挣了挣手腕:“怎么了?” 这个动作带着逃离的意思,青藤下意识抓的更紧了些,随后才反应过来阮小梨可能是不舒服,他又再次松开了手。 他察觉到阮小梨有些不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没怎么,明天回去我就写信......” 他说着微微一顿,有些飘的思绪慢慢沉淀了下来,阮小梨的答应太过突然,他明知道对方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如同他答应发兵一样,可还是很惊喜,惊喜的有些失了分寸,险些忘了来这里找她的目的。 他得带阮小梨回去,让她好好养伤,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 他语气严厉了一些:“你想去也可以,但是必须要让军医好好检查一下,等你身上的伤好了......” “我不要紧......” 青藤摇头,态度很坚定:“我只信军医的话。” 阮小梨被噎了一下,惆怅的叹了口气,抬脚在火堆旁坐了下来,眉头皱着,大约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青藤摇着头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想着刚才阮小梨的答应,心里反而沉甸甸的,发兵银环城对她来说,竟然如此重要吗,甚至能到将自己搭进去的地步。 那如果结果不如人意......他是不是不该答应,不该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可这样其实对谁都好...... 他思绪翻飞,却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事情都暂时抛在了脑后,不管怎么说,先稳住阮小梨吧,一切都等她养好了再说。 他跟着在火堆旁坐了下来,侧头看着阮小梨,目光柔和里带着点缱绻,可大约是有心事的缘故,这让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邃,沉甸甸的往人身上压。 阮小梨在这份注视里,很快误会了。 “殿下是想现在就要我吗?” 青藤有些懵住了,他没想到阮小梨会想到这方面去,而且说话还这么直接,他有些回不过神来,眼见她站起来要往林子里走,这才一颤,猛地回神抓住了她的手,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将人拽回来摁在身边坐下:“越国是开放,但不是放荡,再说你是大昌人,我自然要按照你们的习俗来对你,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就......” 即便对越国人来说,这种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可看着阮小梨那双圆圆的杏眼,他还是没能将话说下去,最后只好捂着额头叹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我对你是喜欢,不是猎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轻浮。” 阮小梨低下了头,安静很久才讷讷地“哦”了一声。 青藤有些失望,剖白心迹这种事,没能得到正面回应,多少都会让人觉得难过的。 可毕竟这阵子,阮小梨一直在奔波,兴许只是累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睡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在火堆旁躺了下来,虽然闭上了眼睛,可心里却毫无睡意。 她不是对青藤的话毫无感觉,也知道自己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表现的感动一些,给人该有的反应,只是...... 她睁开眼睛看着月色,天什么时候亮啊...... 从这里到越国皇城,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换马不换人的话,兴许能在十天之内回来...... 再等十天,十天而已,银环城应该不会出多少事吧...... 第930章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逼着自己睡觉,明天开始就要拼命赶路了,今天一定得好好休息。 她心里一遍遍念叨着这句话,意识总算迷糊了过去,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却有些头重脚轻,不知道是昨天洗冷水澡洗的,还是最近太过劳累。 青藤有些自责:“是我没照顾好你。” 阮小梨摇摇头,并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我们快回去吧。” 青藤看过来的目光复杂起来:“你昨天答应过我的,要先让军医看看。” 阮小梨不自觉握了下刀柄,她的身体她清楚,的确有些伤,拖着容易出问题,但只是送个信而已,还是做得到的。 可如果让军医看了...... 她慢慢握紧了手,不能让军医说实话。 可越军里的人显然不会听她的...... 她看了眼青藤:“殿下,回大昌那边吧,我用惯了这边的军医。” 这点小事,青藤没有和她计较,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去昌军那边,上马吧。” 话音落下,士兵便牵了马过来,阮小梨翻身上马,却发现青藤并没有跨上马背,反而抓住了她这匹马的缰绳。 “殿下?” “这附近都是石头,路不好走,等出去了我再骑马。” “那我......” “你好好坐着,”青藤仰头看过来,“如果你真的不想骑马,我背你也行。” 这话说得阮小梨立刻坐直了身体,青藤笑了笑,牵着马领着一群人,慢慢往林子外头走。 半路上他们就遇见了进来找人的燕歇,在察觉到堂堂皇子在给一个女人牵马的时候,燕歇的神情就有些古怪了起来,他一连打量了阮小梨好几眼,才收回目光。 阮小梨猜到了他心里不满,可却无心理会:“殿下,我自己去军医那里就好,你回去写信吧。” 燕歇好奇的看向青藤:“什么信?” 青藤大约是有所顾忌,没有直言,只摆了摆手,态度倒是很坚决:“我送你过去。” 阮小梨欲言又止,青藤翻身跳上了马背:“小梨,不是我不信你,是你有隐瞒的前科,事关你的身体,不能马虎。” 阮小梨被噎住,只好暂时闭了嘴,多说多错,如果她不停强调,反而会让人起疑。 好在大昌的军医这里,她来过很多次,多少都有点默契。 在军医的手搭上来诊脉的时候,她晃了晃手腕,军医一愣,抬头朝她看过来,两人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军医嘴边的话就变了:“没有添新伤,胳膊上的注意一点就行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抬眼朝青藤看过去,眼底都是急切和期待:“殿下,我可以的。” 青藤似乎是有些不情愿,眼底情绪很复杂,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如你所愿,我这就回去写信......你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小梨用力点头,等拿到信的时候,她郑重的塞进了怀里:“殿下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信送到的。” 等她回来的时候,银环城的危机就能解了。 她翻身上马,朝着山林疾驰而去,等我...... 第931章 银环城照旧歌舞升平,还是大白天,远处就传来了丝竹声,贺烬在这嘈杂声里,将一个小包裹递给莫日根:“劳烦转交给我弟弟,他住在短尾街,右边第三户人家。” 莫日根掂量了一下包裹,察觉到重量不对,问都没问一句就自己解开了:“这是什么?” 他看着那个缺了一部分的陶制品,面露狐疑。 “是我的牛头埙,之前被你们碰坏了。” 莫日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见过这东西完整的样子,和现在的比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拿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字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划痕,只有原本就带着的几个孔洞,有大有小的也并不可疑。 但他仍旧有些奇怪:“都坏了,你送回去干什么?” “我弟弟的手艺很好,坏成这样他也能修......吃饭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丢了。” 这句话大概说服了莫日根,他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贺烬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轻轻松了口气,抬手关上了门,今天是姜国人发银钱的日子,乐师们都会选择在今天将银子送回家里去,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进来这么久,云水他们应该都等的着急了。 至于银环城外的人...... 他垂下眼睛,抬手抵着嘴唇压抑又克制的咳嗽了两声。 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他一顿,迅速收敛了情绪,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慢慢啜了一口,冷水入喉,又痒又疼的嗓子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正打算再喝一口,屋门就被踹开,穿着皮甲的姜国士兵出现在门口:“喂,王爷那边缺个吹埙的,喊你过去。” 贺烬端着茶杯的手一紧,他是乐师,对方喊他奏乐不奇怪,可进府这么久了,这是头一回,多少都透着古怪,而且前不久他还见过白郁宁。 所以,这是白郁宁要见他,还是赤跶想见他?若是赤跶的话,东西刚送出去,他就让人来传信...... “你聋了?快点。” 士兵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贺烬垂下眼睛,慢慢喝光了茶杯里的水才站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了地方再说吧。 他被下人引着到了宴厅,还不等进门,就闻见了空气里浓郁的脂粉香气。 他站在门口没动,可赤跶却看见了他,咧开嘴笑了一声:“进来,今天兴致好,吹两首好的曲子来给本王的爱妃助助兴。” 这听起来像是他突发奇想要见自己一样。 可这个念头刚蹦出来,贺烬甚至来不及松口气,目光就被赤跶案头的一个布包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出什么问题,那东西应该是不久前他交给莫日根的。 竟然真的是因为这个,明明那么多人都送了东西出去......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门边没动。 赤跶说完那句话就没再理他,自顾自伸手往旁边一摸,搂住白郁宁的腰,带着几分强硬的将人拉了过来,在嘴角亲了一口,然后手便不老实起来。 白郁宁脸色绯红,身体有些僵硬,始终不曾迎合赤跶,这让对方有些不悦,动作很快就停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冷淡:“爱妃今天怎么了?身体不适?” 第932章 白郁宁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解释的,可赤跶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将白郁宁推到一旁,自顾自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等这口酒进了肚子,他才再次将目光落在贺烬身上。 对方木头似的仍旧戳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他眼神逐渐锋利起来,盯着那道颀长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开口:“怎么,还要本王去请你不成?” “这倒是不必,”贺烬抬脚进了门,“只是今天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的埙坏了,不能吹。” “坏了?”赤跶挑了挑眉,松开白郁宁坐了起来,看着贺烬咧开嘴笑了,可偏偏眼底却并没有笑意,反倒充满探究和审视,“这么巧吗?” 贺烬仿佛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目光仍旧落在桌案上那个包裹上,语气淡淡:“不巧,早就被你的人打坏了,是今天才有人肯给我送出去。” 赤跶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坏了那么久了,那是得修一修了......” 他说着话锋忽然一转:“那你的东西应该是送出去了吧,送了什么?快说来听听,本王很好奇啊。” 贺烬没再陪他演戏,干脆的抬手指了一下案头:“王爷想知道自己看就行了。” 赤跶跟着瞥了一眼那包裹,脸上却并没有因为被拆穿而露出丝毫窘迫尴尬来,反倒摇了摇头,眼底都是恶劣:“自己看有什么意思,本王想听你说。” 这倒是一副理直气壮戏耍人的姿态。 贺烬轻轻吐了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恼怒:“坏了的埙,和你们给的银子。” 赤跶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侍女上前将包裹打开,里头果然只有这两样东西。 他将那坏了的埙拿起来看了看,一副好奇的样子,可贺烬知道,他的目光一定正一寸寸的将东西里里外外看的十分透彻,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至于蠢到这么光明正大的递消息。 赤跶大约也想明白了这点,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却迟迟没将东西放下,他打量着贺烬,许久后才又笑起来:“最近燕儿跟着你学了不少东西,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这个旧的就别要了,本王赏你个新的。” 贺烬答应的却很干脆:“那就谢过王爷了。” 赤跶一顿,仔细盯着贺烬打量了两眼,没能瞧见一丁点不高兴,心里顿时啧了一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本意是想诈诈这个人的,可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让他得偿所愿了,他有些意兴阑珊的将东西丢回了桌子上:“拿下去吧,给他送个新的过去。” 侍女立刻上前来将东西取走了,贺烬眼看着她一步步往外,心里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慢着,”有人忽然开口,贺烬循声看过去,是白郁宁,她睁着无神的眼睛对向赤跶,柔柔弱弱的笑了起来,“王爷,妾身还没见过埙呢,好奇是什么样子,想摸一下。” 赤跶看了她两眼,才一抬下巴,侍女立刻将那损坏的埙递了过去:“王妃,小心裂口。” 白郁宁笑了一声,慢慢将那东西抓在了手里。 贺烬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白郁宁一下一下摸着那东西,面露惊奇:“这么小的东西竟然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赵先生真是人才。” 她说着话,慢慢站了起来,摸索着要往外走。 贺烬眼睑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来,下一瞬碎裂声响起来,白郁宁将那个只是被磕去了一个角的牛头埙,彻底摔碎了。 第933章 白郁宁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慌乱:“我好像把东西摔了......对不起啊赵先生。” 贺烬慢慢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的盯着白郁宁,然后就看见对方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一下,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得意。 果然是故意的。 可他心里就算再清楚,也不能计较。 他垂下眼睛,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没关系,反正王爷说了,会给我一个新的。” 白郁宁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仿佛因为贺烬这句话,她心口的大石落了地一样:“那就好,我不该好奇的......这样吧,我也赏你几两银子,就当是补偿。” 贺烬的手握的更紧,白郁宁这番话,补偿是假,羞辱是真。 可他仍旧不能介意。 他低着头,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可等他再抬眼看向上首时,脸上已经没了别的情绪,他平静的开了口:“谢过王妃。” 白郁宁笑起来,倒是真心实意的:“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话音落下,她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大约是只顾着羞辱人,没能注意到身边,一抬手不偏不倚的按在了碎片上,她疼的惨叫一声,连忙收回了手腕:“好疼......王爷,妾身的手......” 赤跶这才看了她一眼,却是喝完了杯中酒才开口:“王妃瞎你们也瞎吗?没看见人摔倒了?还不快去扶起来?” 下人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白郁宁搀扶了起来,又喊着让人去请大夫。 然而白郁宁的脸色却仍旧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赤跶说她瞎......这个男人是忘了她这双眼睛为什么瞎的吗? 即便她没有真的瞎,可这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才唱出了那么一场天衣无缝的戏,他怎么能丝毫不知道感恩......王八蛋。 她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赤跶,面上却没再开口,甚至连痛呼声都止住了,只轻轻啜泣了两声,看起来又脆弱又无辜,这是赤跶最喜欢的样子。 果然,对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她身上,没多久身边响起脚步声,是赤跶走了过去,并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爱妃受苦了,本王送你去看大夫。” 白郁宁含悲带喜的点了点头,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愤恨和恼怒,只露出一个柔弱苍白的笑来:“谢王爷。” 赤跶抱着人大步走远,等他不见了影子,贺烬才蹲下去将那些碎片捡起来,装进了盛着银子的包裹里,重新递给了门外站着的莫日根。 莫日根接过去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在,显然将别人交给他的东西送到赤跶面前,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理直气壮的事。 只是他没办法,再有下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都碎成这样了,还要来干什么?” 贺烬叹了口气,看着布袋子的目光有些怜惜:“好歹这也是跟了我好些年的东西,总得试试,要是真的不能修也就算了。” 莫日根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贺烬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觉得这情形有些眼熟,好在这次没有人再拦他,东西也终于能顺利送到云水手里了,只是碎成那样...... 士兵上前来催着他回院子,贺烬这次倒是很顺从,动作利落的回去了,可宅子却并未因此就安静下来。 赤跶一路抱着白郁宁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将人放在了椅子上,抓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手腕:“爱妃,疼吗?” 白郁宁刚要摇头就感觉到赤跶的指尖一点点靠近了她掌心的伤口,然后在伤口周围不停的打着转,仿佛随时会摁下去一样。 她不自觉哆嗦了一下:“王,王爷......” 第934章 赤跶笑起来:“本王在呢,怎么,就在你身边还要想念本王?” 白郁宁勉强露出个笑来:“妾身心里都是王爷,又不能视物,自然会时时刻刻惦记您......” 赤跶拍了拍巴掌,语气里都是惊叹:“王妃这张嘴,说的话真是动人......但本王还是喜欢你安静一点的样子。” 白郁宁一僵,显然被狠狠噎住了。 赤跶却又笑了,他慢慢凑近白郁宁:“爱妃,你以往可不是个话多的人,可回回见到赵甘棠,都格外的啰嗦......你认识他?” 这话问的白郁宁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本能的摇头:“不,不认识......” 可话到嘴边,她却又忽的顿住,如果她否认了这件事,以后要怎么拆穿贺烬? 他和阮小梨害自己至此,难道要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想起自己嫁来姜国所遭受的一切,被侮辱,被忌惮,被虐待......不,这口气她绝对不能咽下去! 这可是天赐良机,本该呆在凉京高枕无忧的人,却只身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银环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给她的恩赐让她报复的,如果这种时候她还不能抓住机会,那真的是天理难容。 她要把贺烬踩到泥里去,再用他将外头的阮小梨引进来,她要将自己承受过的痛苦都加倍的还回去。 她想着,不自觉想要握拳,可手指却被人握住动弹不得,她在这种带着警告意味的禁锢里回过神来,心脏砰砰乱跳,掩饰性的垂下了眼睛:“王爷,我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耳熟......” 赤跶迟迟没开口,可气息却越来越近,白郁宁艰难的控制住了自己要逃避的本能,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赤跶的呼吸喷在了她脸上,却丝毫都没有给人旖旎柔软的感觉,反倒刺激的人寒毛直竖,白郁宁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赤跶像是有所察觉,轻笑了一声:“王妃这双眼睛......”一开口,就说的白郁宁身体紧绷,他本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自顾自道:“看起来可真不像是瞎了的......” 这是他头一回说这种话,白郁宁彻底僵住,连动一下都不敢。 这个人是发现了吗?可怎么会? 她思绪乱成一团,恐惧干扰了她的思考,让她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来。 就在这时候,赤跶退开了,他抬手揉了揉脖颈,关节一阵噼啪乱响,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凶悍,可开口时的语气里却带着笑意:“本王查他好一阵子了,可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么多回试探,也都没什么效果,本王差一点就要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了......” 他轻轻拍了拍白郁宁的肩膀:“这时候你说,你觉得他声音耳熟?” 白郁宁心口一颤:“王爷,我......” “嘘,”赤跶开口,“美人安静的让人欣赏就好,话太多了,让人烦。” 白郁宁再次僵住,赤跶这才笑了一声:“虽然本王不怎么相信你,但谁让你为了本王瞎了呢?所以本王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他语气低沉下去:“拿出证据来证明他的身份,否则......” 否则,如何? 赤跶没说下去,可白郁宁仍旧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她将衣角团成一团死死握在手里,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就将底牌露了出来:“如果王爷想确认他的身份,我可以让人送一副画像过来,我虽然看不见,但王爷可以自己比对。” 赤跶困惑的“哦”了一声:“要画像?去凉京?你是想帮我,还是想替他拖延时间?” “不,不是凉京,”白郁宁脸上露出急切来,可不过短短片刻,那急切就变成了阴郁狠厉,她笑了一声:“就在北境,就在付家军里,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要看见我的信物,就会有人将画像给你。” 第935章 三更时分,紧闭许久的银环城大门悄悄开了一条小缝,一人一马从缝隙里跑了出去,笔直的沿着大路往北去了,那个方向,是竹叶山,也是昌越联军的驻扎地。 冯不印被惊醒,却只来得及扫一眼,对方就不见了影子,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一瞬间很想追上去,可看了眼银环城高高的城墙还是忍住了,现在还是盯着这座城比较重要。 可阮小梨都回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他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跳上树梢继续盯着银环城发呆,偶尔也会看一眼官道,琢磨那个被半夜派出去的人是去做什么了。 而这个问题也不止他在困惑,莫日根同样不理解,只是他不懂的话,可以直接问赤跶。 “王爷,您不是说抓到人之前,城门绝对不能打开吗?” 赤跶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笑的意味不明:“谁能说咱们没抓到呢?胆子可真大呀......” 莫日根没太听明白,可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理由,也就不再多言,自己默默的在心里琢磨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冷不丁耳边响起脚步声,他抬眼一看,就见赤跶已经一步步走远了。 “王爷?这么晚了,您不睡去哪儿?” 赤跶笑了一声:“这么好的夜色睡什么觉?去弄几坛子酒来,本王要和那个赵甘棠好好说几句话。” 莫日根愣了愣,和赵甘棠说话?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也没喊别人,亲自去酒窖抱了两坛子好酒,可等他到贺烬的院子的时候,里头却是黑的,他愣了一下:“王爷?” 赤跶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进来吧。” 人既然在里头,怎么不点灯? 他摸索着进了屋子,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子放在了桌子上:“王爷,怎么不点灯?” 赤跶啧了一声:“这小瘪犊子说他要睡觉。” 莫日根皱眉,取下弯刀敲了敲桌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们王爷肯和你喝酒,那是给你脸面。” 贺烬没有理会,赤跶却抬了抬手:“算了,他要睡就让他睡,本王等他醒。” 他哼笑了一声,他就不信自己和莫日根在这里守着,这人真的能睡着。 他在黑暗里抬了抬下巴,示意莫日根坐下来,两人借着模糊的月色一起看向床榻,心里盘算着他什么时候会撑不住坐起来。 然而时辰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床上的人还是没动,莫日根有些恼怒:“喂,你......” 话音未落,外头突兀地嘈杂起来,士兵们不知道赤跶在这里,正到处喊人,但这声音里还夹杂着有刺客,护驾之类的话。 赤跶皱眉:“出去看看怎么了?” 莫日根连忙推开门出去了,不等他回来,床上就有了动静,赤跶立刻警惕起来,但下一瞬,床头的蜡烛就被点燃,贺烬皱眉看过来:“王爷大半夜的到底想干什么?” 赤跶啧了一声:“这句话该本王问你吧?” 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你刚送了东西出去,府里就进来了刺客,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贺烬似乎已经懒得理会他这种问题,并没有接茬,自顾自下地推开窗往外头看了过去,瞧见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才再次看向赤跶:“既然说是有刺客,你不去抓人?” 赤跶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尘:“不着急,说不定本王不去,他们也会自投罗网呢?” 这话意有所指,贺烬没有接茬,赤跶看着倒是心情大好,他敲了敲酒坛子:“来喝一杯吧,上好的酒,平日里宴饮本王可都舍不得拿出来。” 第936章 贺烬没吭声,也没动弹,一副拒绝的样子。 赤跶并不在意,自顾自拍开了酒坛的泥封,凑近了去闻酒坛里的香气,然后陶醉似的舒了口气:“果然是好酒。” 他翻开茶杯倒了两杯出来,然后一口灌了进去:“痛快!” 贺烬仍旧没动静,赤跶将腰间挎着的弯刀搁在了桌子上,语气略有些沉凝:“真的不喝?”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威胁,贺烬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走了过来,却迟迟没碰杯子。 赤跶哂笑一声:“你说,不碰酒的男人,是真的不喜欢呢,还是酒量不济不敢喝,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说错了话?” 这话说的随意,仿佛是个玩笑,可他目光里却满是锋芒,落在人身上,扎的人皮肉生疼。 在这份压迫之下,贺烬慢慢端起了酒杯。 赤跶这才咧开嘴笑起来:“这才像话......” 莫日根匆匆进来:“王爷,对方身手不错,正在宅子里到处乱撞,看起来像是......”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贺烬:“......在找什么人。” 赤跶毫不意外,他挥挥手:“想知道他们找谁,抓到问问不就行了?多派点人手。” “是!” 莫日根转身匆匆去了,赤跶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贺烬身上,他本意是想嘲讽对方的不自量力的,这么几个人还想从自己手里逃出去? 可目光落下时,话却没能出口,因为他有些诧异的发现这人竟然还很冷静。 他心里啧了一声,对这个人本就存着的欣赏,不知不觉的浓郁了很多,可惜,大昌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之间注定是死敌。 “再喝一杯吧。” 他带着几分感慨的开了口,贺烬大约听出来了,难得痛快,和他碰了一下杯,仰头灌了进去。 两人无话可说,就这么沉默的喝酒,喝着喝着,外头的天就亮了,嘈杂的动静也消停了下去。 赤跶这才放下酒杯,杯底落在桌面的时候他用了些力道,砰的一声闷响,他眼角瞄着贺烬:“看来人都抓住了。” 贺烬垂着眼睛,从身体动作上看不出丝毫的端倪来,冷静的像是外头的人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赤跶又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倒是真能稳得住。 他咧开嘴笑了笑,慢慢站了起来:“在这里呆了大半宿,本王也该回去了,你可以接着睡,反正也没有事情做。”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可不等出门,脚步就猛地顿了一下,他刚想起来似的“啊”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脑门:“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本王的王妃是大昌人,说你的声音这么耳熟,说不定是旧识,所以派人回去要画像去了。” 贺烬仍旧稳如泰山,赤跶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抛出最致命的消息:“她说人就在付家军里,一来一回,也就三天......” 换句话时候,这人只有三天好活了,的确说的上是个很坏的消息了,可更糟糕的是人在付家军里,这说明什么?说明整个北境都不再安全。 赤跶不信这样的噩耗,还不能让眼前人露出破绽。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果然,那人抓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的紧了紧,即便对方很迅速的调整了状态,可还是被他看在了眼底。 他真心实意的高兴起来:“本王真期待啊。” 第937章 云水绕了小半个城池才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一瘸一拐的翻墙回了暂住的院子。 林春连忙迎上来:“怎么样?找到爷了吗?” 云水摇头:“没有。” “那赤跶呢?” 云水仍旧摇头,林春的脸皱了起来,愁苦的叹了口气:“他们也都没找到......有个地方守卫很森严,你说会不会在那?” 云水没开口,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上面有个布满斑驳痕迹的破损的牛头埙,正是那天和银子一起送出来的东西。 林春也跟着看了过去,脸上的愁苦越发浓重:“痕迹太少了,除了能知道爷的处境很不好,需要救援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就是因此,他们才在拿到东西的时候就决定闯一闯那宅子,只可惜没什么结果。 他揪扯着头发在椅子上蹲下来,盯着那牛头埙发呆,越看越觉得脑袋疼。 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睡吧,我再琢磨琢磨。” “我这怎么睡得着?我在椅子上窝一会儿吧,你看你的,要是猜到了啥就赶紧喊我。” 云水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拿了起来,一寸一寸仔细的看,他家爷心思缜密细腻,好不容易能送东西出来,绝对不会只是求救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他盯着那东西仔细的看,心里却有些懊恼,东西不全,还丢了很多碎片,会不会他家爷的信息就在缺失的那块牛角上呢? 是不是该去那宅子后门蹲一蹲,去扔出来的废物里面翻找一下...... 拿不定主意,盯着那牛头埙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的太久了,那牛头埙竟恍惚的真的变成了一只牛头,他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眼睛,可就在手放下的一瞬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缺失的部分是牛角,可也能说是牛耳,他家爷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这个? 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退了把林春:“醒醒,我明白爷的意思了,是饵,爷他需要一个饵!” ...... 这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赤跶又去了贺烬的小院子,身后的莫日根也仍旧抱着两坛酒。 彼时贺烬正在翻看一本越国书籍,赤跶有些好奇:“看得懂?” 贺烬合上了书:“你又来做什么?” 他这样无礼,莫日根有些恼怒,可见赤跶没生气,他也只好按捺下去,只是酒坛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用了点力气,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但其余两人都没在意,赤跶甚至还咧嘴笑了:“等画像到了,本王就要满城里找人了,清闲日子就这么两天,正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喝酒。” “有的是地方比这里安静。” 赤跶拍开了泥封:“这话倒是没说错,可本王觉得你对脾气,想和你喝。” 贺烬嗤了一声,大约觉得他这话有些可笑。 赤跶也没计较,他来这里的确也不是单纯的为了喝酒,他有种直觉,今天晚上这宅子还是不会太平,他不在乎外头怎么闹,也不在乎自己的属下有没有抓到刺客,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这个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除此之外的所有事,都不值一提。 第938章 他扔给贺烬一坛子酒,见他伸手接住,这才咧嘴笑了一声:“你说你是越国人,那你们的城被本王夺了,你应该很恨本王吧?” 虽然是问话,可贺烬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想要得到回答的意思,他索性就沉默,只是仰头灌了一口酒。 赤跶果然没有等他开口的意思,他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叉着腿,没什么正形的坐着:“可本王只能打仗,不打仗,就活不下去。” 贺烬仍旧没开口,目光却慢慢移到了对方脸上,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赤跶察觉到了他的不解,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来,看着是狠辣的,可内里却透着悲凉。 “我们这么多部族,年年都要打仗,赢了,就抢粮食回去过冬,输了,死一批人,省下粮食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 他说着撑着桌子站起来:“越国也好,大昌也好,你们把所有丰饶的土地都占了,我们连块能安稳放牧的地方都没有......在我的百姓眼里,你知不知你们是什么?” 他深深地看着贺烬,却许久都没将那个问题的答案说出来,反倒是重新坐了回去,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本王不介意做你们眼里的恶鬼,本王只有一个念头,想让自己的百姓活下去,不用在粮食不够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娘和老婆孩子饿死......”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还算平静,可莫日根的眼圈却红了。 这话大约是真的。 贺烬常年不出凉京,他不知道姜国人的生活这么苦,可若是当真只剩了一口吃的,他绝对不会是吃下去的那个人。 赤跶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他古怪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们姜国的男人,和老弱妇孺抢东西吃?” 他仍旧没等贺烬开口,叹了口气便自顾自接了下去:“你以为我们想吗?可我们只能这么做,因为我们的战士如果没了拿刀的力气,整个部族就必死无疑,或者是狼群,或者是其他部族,狼群还好,能活几个,可要是其他部族......粮食那么珍贵,没有人会养俘虏,所有战败的人,都会死。” “如果你去过姜国,去过我们的地盘,就会看见有个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天坑......里头的骸骨,数都数不清楚。”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上那古怪的笑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沉凝和晦涩,然后他隐忍的闭上了眼睛。 贺烬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很久之前付悉曾经说过,三十二族即便不和大昌越国开战,也会有内战,原来这短短一句话背后的真相,是这么的残酷。 只是...... 他抬眼看向赤跶:“那些土地就算再肥沃,也是大昌和越国的领土,你们是一国皇族,子民不幸是你们无能,罪责不在越国,也不在大昌,更不在两国的百姓。” 莫日根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句话激怒了,他噌的一声抽出了弯刀:“胡说八道,如果不是你们做得那么绝,我们根本不会过得这么苦!” 赤跶没阻止莫日根的举动,却也没开口指责贺烬,只是沉默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的对,罪责不在你们,但如果注定有人要活不下去,那绝对不会是我姜国人。” 他话音落下,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 外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嘈杂的人声也再次响起,赤跶放下酒坛,意味深长道:“果然又来了。” 而且听这动静,是逐渐在靠近这里。 只是明知道他们要来救这人,赤跶又怎么会毫无准备,他已经备下天罗地网,只要进了这座院子,就是大罗神仙,都别想逃出去。 第939章 天亮的时候,刺客丢下了几具尸体,匆匆忙忙逃了,别说进这座院子,连声音都没能传过来。 赤跶面露嘲讽:“就这点本事?本王真是很失望。” 贺烬没有反应,他早就放下了酒坛,又拿起那本越国的书看了起来,赤跶只当他是欲盖弥彰,是要借此遮掩心里的慌乱,一时间心情十分愉悦,却怀着猫逗老鼠的心态没有拆穿他。 画像得明天才到呢,他不急着摊牌,就让他再欣赏一下这个男人被死亡的恐惧折磨的样子吧。 也不知道明天晚上的时候,他会不会狗急跳墙,不管不顾的往外头闯。 “好好睡一觉吧,晚上本王再来找你喝酒。” 他仰着头出了门,嘴角还带着志得意满的笑。 等那二人彻底不见了影子,贺烬才起身抬手关上了门,咳嗽很快涌上来,他侧开头努力平复情绪,可眼底却还是带了波澜。 云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天夜里,宅子里起了火,士兵们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聚集到了着火的地点,就趁着这个空档,刺客再次造访,对方似乎是确定了贺烬的位置,笔直的朝着这座宅子闯了过来。 贺烬看见了泛红的天空,也听见了近在咫尺的打斗声,一直刻意维持着冷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波澜,他抬手推开了窗户,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一抬眼就看见了莫日根的脸,对方满身都是冷漠,刀锋明晃晃的映着月光:“不想死就回去。” 贺烬一怔,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要这么凶。” 赤跶的声音忽的响起来,说着话的时候,他推门进了贺烬的屋子,他心情似乎很好,一见贺烬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咧着嘴角笑起来。 “你看起来有些慌啊......怎么,被外头的打斗声吓到了?” 贺烬没有开口,可这不妨碍赤跶继续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从一见贺烬开始,他就觉得他这人身上的冷静如同盛夏的冰块一般,在迅速融化,他正在逐渐变成一个普通人,一个被死亡恐吓的坐立难安的普通人。 也是,不管是谁,命都只有一条,没有人不怕死的,只是可惜了,他说过的,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让这个人从自己手心逃出去。 “来,喝酒,”他纡尊降贵的给贺烬倒了酒,满是恶劣道,“你放心,外头再乱也不可能闯进来。” 贺烬没有接茬,看的出来他在努力控制,可还是没能按捺住扭头看了眼窗外。 然而入眼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当真是天罗地网。 赤跶那句闯不进来,不是玩笑。 他垂下眼睛,极其克制的叹了口气,犹豫很久才朝桌子走了过来,可看着那杯赤跶倒好的酒,他却迟迟没有端起来。 “怎么?”赤跶挑眉,“今天的酒不对口味?” 贺烬摇了摇头,迟疑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着火了,你不去看看吗?” 这话简直像极了不打自招,赤跶终于如愿以偿的看见了贺烬变脸,心情说的上十分愉悦。 他仍旧装模作样的绷着脸:“着什么急?那点火不值得在意......来,咱们接着喝。” 贺烬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头也跟着微微侧了侧,似乎想看向窗外,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抿着嘴唇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第940章 赤跶翘起腿,端着酒杯去闻酒的香气,神情很陶醉,看的出来那的确是好酒,可这样的好酒,贺烬喝下去的时候,却谁都能从他脸上看见四个字,食不知味。 外头的打斗声越发激烈,惨叫声此起彼伏,贺烬捏着酒杯的手就跟着越来越紧,他终于还是又看了一眼窗外:“火看起来很大,你真的不管吗?” 赤跶心里的恶劣越发浓郁:“说的也对,这么大的火,我的确是不好不管,这样吧......” 他说着站起来,见贺烬的目光不自觉的追着自己,眼底的恶劣越发浓郁,他慢慢走到门边,然后猛地换了方向,当着贺烬的面关上了窗户,这才慢悠悠坐了回去:“咱们不看,不看就不惦记。” 贺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这么明显的戏弄,再怎么迟钝也该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他没再开口,只是手紧紧捏着茶杯。 赤跶啧了一声,正要再嘲讽他几句,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莫日根隔着门板和他汇报:“王爷,拿画的人回来了。” 赤跶一愣:“这么快?” 比他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天。 他看向贺烬,眼底夹杂着可惜和兴奋,他对这个人有惜才之心,可也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心情的确说得上矛盾,但丝毫不妨碍他下手。 “送进来。” 莫日根立刻推门进来,将画像递给了他。 赤跶收敛了所有情绪,走到这一步,所有的戏耍都没必要了。 画卷逐渐展开,上面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看看画,又看看贺烬,然后慢慢将纸张铺在了桌面上:“这人叫贺烬,大昌赫赫有名的忠勇侯,来,你看看认不认识?” 贺烬垂眼看过去,目光一寸寸划过纸张,那画像上,的确是他的脸,付家军里真的有白郁宁的人......或者说,是太子的人。 那人的手竟然这么长,自己还是低估了。 他闭了闭眼,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却是没什么反应,既没有辩解的意思,也没有硬闯的迹象,安安静静的仿佛认命的样子。 赤跶眯起眼睛来打量他:“你这是承认了吗?” 对方仍旧沉默,赤跶也不在意,目光再次落在画像上:“那你脸上的疤是假的?揭下来看看吧,来人......” 莫日根还在愣神,没能给出回应,他亲眼见到了画像,也听见了赤跶的话,确认了贺烬的身份,可就算如此,他也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知道赤跶一直在怀疑这个人的身份,可就他自己而言,是相信他就是个普通人的。 没想到被打了脸。 他心里又恼怒又羞愧,完全没在意身边的动静,直到赤跶又喊了他一声,他才身体一颤回了神,情绪复杂的应了一声。 赤跶没在意他的走神,自顾自抬了抬下巴:“给这位贺侯帮帮忙,整天贴着这东西,也真是委屈他了。” 莫日根领命,慢慢朝贺烬走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见眼前人抬了抬手,他警惕的后退一步,抬手抓住了弯刀:“你要干什么?” 贺烬瞥了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起身走到水盆前洗了洗脸,慢慢揭掉了脸上的疤,露出了一张比画像上要削瘦的脸来。 可就算削瘦,也仍旧能看出来,的确是同一个人。 赤跶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可在被证实的时候,他心里仍旧涌上来一股被欺骗的怒火,他像一头记仇的秃鹰,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顶着满脸的阴鸷和狠辣,阴恻恻的笑起来:“贺侯,真是久仰大名啊......” 第941章 似乎是已经知道无路可逃,贺烬就没了顾忌,他没有在意赤跶满含敌意的眼神,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拿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他感慨似的叹了一声:“的确是好酒。” 可话音刚落下,他胸腔就剧烈的起伏了起来,下一瞬激烈的咳嗽便破口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酒喝的太急被呛到了,总之他这一咳许久都没停下来,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弯了弯腰,用力捂住了胸口。 莫日根被他这剧烈的架势吓得后退了一步,连赤跶都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拧眉看了过去:“喂,你要死啊?” 贺烬没顾得上说话,他用了很久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等他再次坐直身体的时候,嘴角已经带了血迹,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他哑着嗓子开了口:“一点旧疾而已。” 可他这幅样子,却和凉京递来的消息里,彻底对上了。 赤跶啧了一声:“你他么还真是一个病秧子......” 可这幅样子不老老实实窝在凉京的富贵窝里养着,还敢只身犯险,还敢亲自来他眼皮子底下打探消息...... 不知不觉间,赤跶的欣赏变成了敬佩。 大约是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少见,他短暂的愣了一下才敲了敲桌子:“本王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选死法。” 贺烬轻笑了一声:“都一样,没什么好选的。” 他说着,看了眼外头,虽然门窗都关着,可赤跶知道他在看什么,忍不住泼了他冷水:“别看了,他们进不来的。” 说着话赤跶就抱起了胳膊:“他们一出现本王就知道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可能不防备?今天那场火是想引我走的饵吧?这么拙劣的计,你们以为本王会上当?” 贺烬摇了摇头,仿佛是对赤跶的话并不赞同,可又没开口说什么,让人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赤跶也并不在意,他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打斗声已经越来越弱了,显然那群人已经快死光了。 “这是你的全部人手了吧?虽然本事不怎么样,倒是也忠心,明知道必死还敢三番五次来救你。” 贺烬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事,神情有些怅然,态度却仍旧平静:“为大义,自要奋不顾身。” 赤跶面露嘲讽:“大义?救你是大义?你们这些人,一直把自己看的这么重吗?能不能要点脸?” 他心里那点佩服,又逐渐变了味道,他教训不听话的底下人的时候,下手也黑,但绝不会如此把自己当回事。 然而贺烬并没有为此解释,仿佛默认了他的话。 赤跶冷笑一声:“好,那咱们就看看他们今天能不能把你救出去......” 话音未落,外头骤然一声哨响,声音有些尖锐,可却听得清清楚楚,赤跶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来救援的了?” 莫日根连忙开了门,赤跶顾不上看先瞥了贺烬一眼:“你还有人手?” 贺烬没有接茬,自顾自从门洞里看了出去,然后他就看着那些离着院门只有一步之遥的黑衣人们纷纷收了手,朝着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赤跶一时愣住:“什么情况?” 莫日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片刻才开口:“是不是发现救不了人,就不管他了?” 他指了指门外的尸体:“看起来也快死绝了,可能没剩几个了。” 而这个院子里,还有他们布置下的数不清的人手。 第942章 赤跶似乎被说服了,恍然的点了点头:“也是,命都只有一条,谁会不珍惜呢?” 他心里一阵痛快,忍不住斜昵了贺烬一眼:“看来你这个大义不值钱,在旁人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他等着对方的不敢置信和恼怒,可一眼看过去,贺烬却仍旧是平静的,甚至没了之前忍不住看窗外的急切和慌乱,眉宇间甚至连一丝不满多没有......这个人怎么回事? 赤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拧起眉头:“你是不是被气疯了?” 贺烬重新坐回凳子上,抓着酒坛子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啜了一口:“事已至此,我能如何?倒不如多喝两杯酒......这么好的酒,我今天才尝出来,实在是可惜。” 赤跶莫名的有些不痛快,可藏在那不痛快底下的却是不知来处的不安。 不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贺烬就开了口:“王爷不是要杀我吗?不动手?” 原本赤跶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贺烬这么一说,他反而有了别的想法,他审视着贺烬:“不着急,等明天天一亮,本王就把你吊上城头,你那些人应该还会来救你,到时候本王就一网打尽,这城里,本王可不想留下你的人。” 贺烬眼底无波无澜:“不会有人来救我的,他们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赤跶被这句话逗笑了:“最重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本王这宅子里,还有什么是比你重要的?你以为本王为什么会在这里安排这么多人手?又为什么会亲自看了你三天?” “原来在王爷心里,我如此重要,”贺烬朝赤跶点了点头,微微举杯,“多谢抬举。” 这幅态度是什么意思? 赤跶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故弄玄虚?可多疑的性子却让他忍不住想,这宅子里难道还真的有什么东西比贺烬重要的? 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他浑身一颤,转身急匆匆跑了,他回了自己的院子,甚至没顾得上警惕周围,就开了密室进去,可里头已经空了,他用来自保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他僵住,眼底全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呢?他为了防备这个,从开始就将贺烬关在了那座院子里,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连门都没出几回,怎么可能知道东西藏在哪?!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除非有内应,一定有内应! 东西是被内应带走的。 他带着急怒折返回了贺烬的院子,一把就抓住了他的领子:“你们的内应是谁?” 贺烬摇了摇头:“没有内应。” “没有?!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本王?没有内应你怎么可能知道东西在哪?” 贺烬一扯嘴角,却没再开口,赤跶的性格,他越说没有,对方越会怀疑,越会搅得这里鸡犬不宁。 可他的确是没有人帮忙的,也真的不知道东西被藏在了哪里,但他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了解了赤跶这个人,那就能猜到他会将东西放在哪,就那么大地方,云水找两次就发现了。 赤跶在他的沉默里逐渐失控,他抽刀紧紧抵在贺烬脖子上,锋利的刀锋瞬间就压出了一道长长地血痕:“把东西还给我。” 贺烬缓慢而坚定的摇头:“不可能。”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赤跶,他眼底布满血丝,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不可能?你在和谁说不可能?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贺烬叹了口气,略带几分无奈的看着赤跶:“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吗?刚才的火不是饵,我才是。” 所有人前仆后继的来送死,就是要让赤跶以为他们真的是来救自己的,要彻底吸引住赤跶的目光,好让云水有机会能潜进赤跶的屋子里去,将那至关重要的东西带走。 他轻轻推开了赤跶的手,抬手理了理衣襟,轻轻地笑了一声:“看见白郁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但东西一定要送出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943章 冯不印眼看着那天出城的人带着什么东西回了城,然后眼皮子突突跳起来,他抬手摁了摁,却根本没有用处,眼皮仍旧在跳。 “一定是我最近没睡好,不可能是出事了......城里那么安静,不可能出事的......” 可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跳上了树梢,自从赤跶回了银环城之后,这周围的防守便和以往截然不同,不说是苍蝇都飞不进去,可也算的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他根本不敢靠太近。 想要查看城里的情况,只能远远的这么看一眼,可他没想到,这一眼就看见了火光。 他一呆,下意识揉了下眼睛,火光仍旧在,这么远都能看见,可见火势不小。 他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体:“格老子的,什么时候起火的?我这耳朵割了得了,这种动静都没听见......完犊子了,这城里像是真出事了,我得去找阮小梨......” 可去哪里找? 再说,就算找到了,告诉了她有什么用?又进不去。 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抱着头蹲下来冥思苦想,却毫无头绪,这个时候,身后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顿时警惕起来:“谁?”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冯不印?是你吗?” 这声音,是阮小梨。 冯不印心里咯噔一声响,本能的看了眼不远处的银环城,只瞧见黑漆漆的一片,这才反应过来,不上树的话,他们是看不见城里的情形的。 他稍微松了口气,可却一肚子的心虚,他没怎么有底气的答应了一声:“你回来了?” 阮小梨在黑暗里越走越近:“我只是路过,要去皇城一趟,顺便来看看情况,城里怎么样?” 冯不印说不出话来,他现在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阮小梨,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转移了话题:“你去皇城干什么?你不是要去找青藤,让他发兵吗?” 阮小梨忍不住笑起来:“是要让他发兵,所以我才要去一趟皇城,他掣肘很多,所以让我送封信去给越皇,要一道旨意。” 冯不印有些惊喜:“卧槽,你行啊,还真说服他了?” 阮小梨摇了摇头:“算不上说服,过程有些曲折,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我时间紧就不和你说了,这里还太平吧?” 冯不印被问的顿了几下,几个呼吸后才扭开了头:“太平啊,有什么不太平的,尸体还挂着呢,里头也没闹腾。” 他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既然发兵的事有了可能,那再急也得等大军到了才能有所作为,这种时候告诉阮小梨,除了让她白担心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还是先瞒着吧。 阮小梨不知道内情,只是下意识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总担心自己迟了......我先走了。” 冯不印连忙点头,等看着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这都半夜了,还赶什么路? “你不睡觉了?” 阮小梨远远地摆了摆手:“不睡了,等回来的时候再一块补上。” 第944章 她说着话,已经越走越远,冯不印啧了一声,又有些犯嘀咕,送个信干嘛非得自己来? 这青藤也是,都是主帅了,打不打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竟然还要去和越皇要圣旨,付悉打仗的时候这北境从来都是一言堂,都没人敢说个不字,更别说还得请旨...... 他心里嘲笑了一下青藤,选了个舒服位置正打算睡觉,身体却忽的一僵,对啊,付悉打仗从来都不需要请旨,怎么青藤就需要? 他本来不就是来打仗的吗?按理说这里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做主,就算司徒云霸不听话,可他如果不听青藤的,那也不会听越皇的。 毕竟在战场上,青藤这个主帅,应该比越皇更有权威才对。 他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心脏有些乱跳,一面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青藤那么光风霁月的人,不会去算计阮小梨,别的不说,他还喜欢对方呢;可这送信实在是说不通,赶在遇上战机的档口,他完全可以打完了再送信...... 脑海里两个想法撕扯不休,冯不印想不明白,却还是站了起来,是不是他想多了很好判断,看一看青藤的那封信就知道了。 他抬脚沿着阮小梨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却一直等到天亮才追上人,他捂着腰喘了口气,远远的朝着阮小梨的背影喊:“你赶着投胎啊?大晚上的走这么快?” 阮小梨没听见,仍旧在往前,冯不印干脆捡了块石子朝着对方砸了过去,石子落在脚边,阮小梨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她扭头看了过来,面露诧异:“你怎么追上来了?” 冯不印捂着腰慢慢走过去:“我说你......赶路赶疯了?老子追你追的都岔气了......” 阮小梨有些不耐烦:“你有话能不能快说?我赶时间。” 冯不印噎了一下,可也知道她担心银环城里的情形,再说,昨天晚上城里还着了火,情况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他出于心虚没敢回嘴,讪讪点了点头:“行行行,我说我说,青藤那封信,你看过没有?” 阮小梨摇头:“这是给越皇的信,我不好私自拆开,再说......” 她将信拿出来,封口上有蜡封,显然青藤也是不想她擅自打开的。 可越是如此,冯不印反而越怀疑,他将信拿了过来,很薄,就算有内容应该也不多。 他朝阮小梨伸手:“匕首给我用一下。”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你要干什么?私拆别人信件不好吧?” 冯不印嘁了一声,见阮小梨不动弹就自己动手从她靴子里将匕首抽了出来:“我一马匪,没节操的......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可是......” “别可是,老子能拆开就能给他弄回去,保证谁都看不出来。” 他说着话已经将匕首贴在信封上,将蜡封整个的刮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旁边,他咧了咧嘴:“等会拿火烧一烧这后头,再糊在这封口上,谁都看不出来。” 阮小梨没再开口,既然都做了,就没必要再想别的了,她见冯不印开了信,好奇的看过来:“写了什么?” 冯不印却没开口,反倒扭头朝她看了过来,神情有些晦涩,看的人莫名不安,阮小梨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到底写了什么?” 冯不印叹了口气,轻轻一抖信纸递了过来,阮小梨看了一眼,随即怔住,那张纸是空白的,青藤什么都没写。 第945章 阮小梨连忙将信纸拽了过去,盯着那素白的纸面翻来覆去不停的看,可不管她怎么看,信纸上都是空白一片,别说字迹,连一个墨点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她盯着那张信纸,脸色逐渐和纸张融为一体,这是怎么回事?青藤为什么会让她去送一张白纸? 她脑袋里空茫一片,呆呆地站着许久都没动弹。 冯不印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小梨,你还好吧?” 阮小梨迟钝地摇摇头,嘴唇张了张,却迟迟没能说出话来,冯不印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一言难尽,事实上他也不好受,阮小梨这还不知道银环城的情形呢,要是知道了...... 他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提那件事,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一直瞒着的,总会有瞒不住的那天,原本他还想等大军到了再和盘托出,算是将功赎罪。 可现在的情况...... 他又看了一眼那张白纸:“会不会是装错信了?” “也有可能是什么密信,那个什么,”他拍了拍脑袋,“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墨,要烧一烧,还是泡一泡才能露出字迹来的......” 阮小梨被他这一串话吵得回过神来,身上却有些无力,长时间的紧绷让她在回神的时候,眼前竟然黑了一瞬,天旋地转间,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身边的树才勉强站稳。 冯不印连忙拖住她的胳膊:“没事吧?” 阮小梨还是摇头,目光再次落在信纸上:“这是给越皇的信,是我送的信,他加密是为了防我,还是为了防越皇?” 冯不印噎了一下,他也只是看阮小梨脸色很不好,所以才随口诹了那么一句话出来,并没有考虑合理性,现在被反驳了,自然就没了说辞。 他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要不送去皇城看看?说不定是越国的传统啥的,兴许人越皇一看就能明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阮小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那天青藤看着自己的复杂眼神。 当时她没看明白,现在想起来才察觉到里面是藏着忐忑和愧疚的,所以,不是拿错了,也不是密信,他所谓的答应出兵,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她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起来,可是为什么?青藤为什么要骗她? 既然当初拒绝了,一直拒绝不好吗?她没有纠缠,没有哀求......为什么还会得到一个欺骗的结果? 青藤,你这是想干什么? 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就算她很努力,也没办法平复下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她没办法理解青藤,那个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和她开这种玩笑? 贺烬就在这座银环城里,危机四伏,生死不知,她却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 青藤,你...... 她抬手捂住了脸,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冯不印怜悯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都这样了,你冷静一点,那个别哭,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阮小梨胸腔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对,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第946章 她松开手,眼角却并没有泪痕,她从来不是在遇见事情的时候会哭的性子,因为很清楚那并没有任何用处。 她将信塞给冯不印:“有件事要麻烦你。” 冯不印连忙点头:“你说。” 阮小梨看了眼南边:“我想让你去皇城,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真的如你所说,是什么密信呢?你替我把信送去皇城,交给越皇。” “好,那你呢?” 阮小梨扭头看了眼银环城,目光慢慢落在北方:“我去验证一下另一个可能,说不定是装错了信呢,是不是?” 她扯了扯嘴角,大概很想让自己相信是这么个情况,可就算她很努力,也没能笑出来,反倒是眼底的苦涩和悲凉浓郁的有些刺人。 冯不印扭开头:“行,我现在就去。” 话音落下他却又没动弹,反而抓住了阮小梨的手:“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结果真的不太好,你也别想不开,再怎么着,也还有付悉呢,她一定有法子。” 阮小梨又扯了扯嘴角,这次艰难的露出了一点笑意,却仍旧看的人高兴不起来,冯不印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抬手揉了揉阮小梨的头:“丫头,都会好起来的,路上小心。” 阮小梨咬着牙点了点头,很快便与冯不印分别,两人背道而驰,都拼尽了力气朝着目的地奔跑。 山中不知日夜,这段路阮小梨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即便闭着眼睛,身体也能循着记忆一步步往前。 可到底需要时间,等她再次出现在军营外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和她离开的时候的安静不一样,现在的军营看起来很热闹,即便没有靠近,也有吆喝叫好声传出来,她抬脚走了进去,沿路不少士兵遇见她向她行礼问好,也有人在喊她去看热闹。 他们说,今天是昌越两国操练比试的日子,激烈的很,说她回来的正是时候,要是错过了很可惜。 阮小梨木愣愣的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仿佛是没听见,身体却一步步的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那是昌越两军中间的位置,很大的一个校场,搭了宽阔的擂台,张云虎正和司徒少英在擂台上比武,周遭围满了人,他们打的很激烈,底下观看的士兵们都跟着很激动。 可阮小梨的目光却径直投向了上首,她要找的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头。 青藤,付悉,司徒云霸。 她隔着擂台远远地看了过去,青藤正侧着头和付悉说话,他大约也是在军营里憋了太久了,明明对这种事情说不上热衷,此时眼底竟也带着几分兴味,看起来兴致不错。 阮小梨的指甲慢慢抠进了手心里,她抬脚,穿过人群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对方若有所觉,很快扭头看了过来,只用了短短一瞬,就在人群里发现了阮小梨,他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脸色白了下去。 他撑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却迟迟没开口。 阮小梨顿住脚步,仰着头闭了闭眼睛,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勉强骗自己,让自己对这件事抱有一点期待,那现在青藤的反应就仿佛一把锤子,轰的一声,打破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没有误会,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骗局。 青藤啊...... 第947章 青藤急匆匆从上首走了下来,人群自然而然散开,让出了一条通往阮小梨的路。 可即便路途通畅,青藤却仍旧没敢靠太近,他没想到阮小梨会这时候回来,可更糟糕的,是她这时候回来所代表的含义。 “你......知道了?” 阮小梨慢慢点了下头,想说一声是,可她张了张嘴,咽喉却突兀的肿疼起来,她艰难地将这痛楚压下去,声音却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要骗我?” 她果然是知道了。 青藤身体不自觉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阮小梨的手,一股将要失去爱人的恐慌让他忍不住摇头,语气里也透着浓浓的慌乱:“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看不得你那么不爱惜自己,我想给你找点事情做,想让你不再受伤......” 阮小梨没能说出话来,青藤这是在说,为了她好吧? 可是...... 她悲凉的看过去,眼底全是苦涩:“如果你没管我......该多好。” 青藤抓着他的手更紧:“小梨,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只有这一回,我只骗你这一回......” 阮小梨摇摇头,她不需要青藤的道歉,也不需要他的保证,她只是明白了一件事—— “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发兵,对吗?” 青藤身体一僵,迟迟没有开口,阮小梨却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慢慢推开了青藤的手:“我明白了。” “小梨......” “殿下的苦衷我都明白,您不必再解释,但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去做,也请您不要拦我。” 话仍旧是客气有礼的,却透着浓浓地疏离,刺的青藤心口发疼,迟迟没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然后跳上了高台。 他本以为她是走投无路,只能去求付悉,却没想到她一步步走到了司徒云霸面前。 司徒云霸显然也没想到,很明显的愣住了。 擂台上的比试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青藤这才回神,虽然知道阮小梨现在不想见到他,可他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不等靠近,就听见司徒云霸开了口:“怎么,来求我?” 阮小梨摇头:“是来要求你,兑现诺言。” 司徒云霸没听懂这句话,愣了愣才开口:“什么诺言?我们之间的确是有个交易,可条件是......” 话音未落,阮小梨便伸手在腰带里拽出来一片蛇鳞,递到了对方面前:“你要的东西。” 司徒云霸愣住,青藤也愣住了,他猛地上前一步,却在这时候才看见她身上混杂了泥土的血迹:“你又去了?什么时候去的?” 阮小梨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全部注意力都落在司徒云霸身上:“什么时候发兵?” 司徒云霸神情复杂:“你还真拿到了?” 阮小梨一字一顿道:“什么时候发兵?” 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可她这么看过来的时候,司徒云霸却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力,这让他一时没能开口,他盯着那片蛇鳞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旁人忍不住替他开了口。 司徒少英:“阮校尉,别天真了,一片蛇鳞怎么可能让将军发兵?是耍你的,没想到你被骗了一次,还能再上一次当,你这也太蠢......” “住口。” 一声低喝响起,司徒少英愣住,眼底带了几分不敢置信,因为说这话的不是青藤,而是司徒云霸。 对方终于开了口:“你可以提一个别的要求,但发兵不行。” 果然如此吗...... 第948章 阮小梨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其实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万一呢,只要有一点可能,我就不愿意放弃......只是你们这些人......” 她垂头看了眼蛇鳞,轻轻松手,任由那拼了命才拿回来的东西落在了灰尘里,她转身,一步步走上擂台。 “司徒云霸,可敢与我一战?” 司徒云霸一愣:“你说什么?” 青藤一个箭步蹿上来,拉着她就要走:“小梨,你别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 阮小梨慢慢后退一步,将手一点点拽了出来:“殿下,这是我的事。” 青藤再次僵住。 付悉慢慢站了起来:“小梨,你想清楚了吗?” 阮小梨轻轻一点头:“嗯,有些恩怨还是得解决了,才能让人痛痛快快的走。” 付悉深深地看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明,就知道她不是被气昏了头才做出的决定,她没再阻拦,再次坐了回去,只是指尖轻轻地勾住了一只杯子,抓在掌心里慢慢握紧。 司徒云霸站了起来,他动了动脖子,骨骼一阵噼啪乱响,他朝阮小梨抬了抬下巴:“上了擂台,我可不会留情。” 阮小梨丢了手里的刀,只将匕首握在了手里。 司徒云霸眯了眯眼睛,纵身跳上了擂台,他身形魁梧,往阮小梨身边一站,宛如一尊佛塔,让人只是看一眼,就忍不住替阮小梨揪心。 这是比武,还是找死啊...... 青藤抬手紧紧抓着栏杆,迟迟不肯离开,直到张云虎和司徒少英来拉他,他才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铜锣一声响,司徒云霸先发制人,他虽然身材雄壮,动作却仍旧灵活,迅速缩短了和阮小梨之间的距离,伸手朝她抓了过去。 阮小梨却像是赶路太久没了力气一样,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任由那只大手抓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然后物件一样将她提了起来,举国了头顶。 “小丫头,你的确有些能耐,但在我面前可不够看,还是回去绣花吧!” 话音落下,他瞄了眼地面,将阮小梨狠狠砸了下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肩膀骤然一痛,阮小梨竟然趁着被他提起来的时候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身体里。 忽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动作有片刻的凝滞,松手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可不过短短一刹,他就把那想法压了下去,他不想和这个女人纠缠,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压下了身体对痛楚的本能反应,仍旧朝着地面将人狠狠砸了下去,他笃定,只要失重的感觉涌上来,这女人一定会收手自保。 “砰”的一声巨响,阮小梨瘦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周遭尘土飞扬,几乎将她的身体遮掩起来。 青藤瞬间变了脸色:“小梨?!” 付悉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司徒云霸壮硕的身体却轰然半跪在地,他抬手捂住了胳膊,可鲜血却还是沿着他的胳膊不停的淌落下来,很快就在地面形成了一小汪血泊。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朝他看过去,这才看见他胳膊上竟然有一条狰狞又狭长的伤口,从肩膀纵跨到了手肘。 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厉害的伤?刚才发生了什么? 司徒云霸却无心解释,他垂眼看向阮小梨,眼底情绪十分复杂,他完全没想到这女人被砸下去的时候,不但没有收手保护自己,反而加重了力道,将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血肉里,还借着被砸下去的力道,硬生生豁开了他半条胳膊。 这么说起来,她之前被自己抓到是想好了的,她就是要这个机会,以伤换伤。 “你够狠......” 阮小梨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张嘴咳了两声,嘴角染了一点血色,脸上却并没有丝毫能称得上是喜悦之类的情绪,她随手擦干净了血迹,语气平静的如同死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司徒将军,我们两清了。” 她撩起衣摆,慢慢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迹,而后便转身,在一片寂静里走下了擂台,然后越走越远。 第949章 青藤回神,连忙抬脚追了上去,阮小梨已经牵了自己的马,朝着营地外头去了,他连忙拦住了她:“你刚才伤的不轻,这时候应该留下来养伤......” 阮小梨摇头:“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话音落下,她牵着马便要绕路,青藤却抓住了她的胳膊:“什么事情没做完?让我代劳好不好?你就当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阮小梨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她笑了笑:“这是我的事,我得自己做,殿下回去吧......之前的事,都忘了吧。” 这话里的意思,是不计较了吗? 青藤有些不敢置信,司徒云霸的诓骗,换来的是重伤,他这里,一句话就揭过去了吗? “小梨......” 阮小梨抬手,轻轻搭在了他手背上,她的手很凉,凉的人想躲,可青藤在这一刻,满脑子里想的,却都是要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给她暖一暖。 只是下一瞬,那只冰凉的手,就缓慢而坚定的推开了他。 “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便牵着马绕过了他,一步步朝着营地外走去。 青藤忍不住回头,他还想拦她的,可是看见对方的背影的时候,他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他忽然醒悟过来,他拦不住阮小梨,是当初和赤跶比赛打猎也好,还是后来去取蛇鳞也好,他都拦不住这个人。 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却再次开了口:“你是要去银环城吗?” 阮小梨没说话,也没回头。 可这就是承认了。 青藤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天看见的那个酷似贺烬的背影来,他声音低沉嘶哑下去:“小梨,你这么拼命,不是为了军功对吗?” 马匹仍旧踢踢踏踏往前,阮小梨仿佛没有听见。 青藤苦笑了一声,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不敢问却又忍不住要问,犹豫很久他还是开了口:“银环城里到底有什么?” 一直往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青藤心脏微微一颤,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小梨......” “青藤,”阮小梨终于再次开口,却始终没有回头,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许久后才叹了一声,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了剩下的话,“再见。” 青藤,再见。 话音落下,她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匹便撒开四蹄,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尘土飞扬里,那一人一马的身形很快变得模糊,青藤即便努力睁大眼睛,也还是没能多看一眼,只能无力地由着他们越走越远,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 阮小梨,走了。 决绝的,连回头都没有。 看着空荡荡的大道,青藤心口空茫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没有根由的不安和慌乱涌了上来,且越演越烈。 他抬手捂住胸口,巨大的懊恼和后悔迅速席卷全身,如果他早一点想明白阮小梨为什么非要发兵银环城,他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想要骗她的。 始终不给她希望也就算了,可偏偏自己却是先给了,又打破了。 小梨,对不起...... 时值春夏交替,即便是竹叶山里,气候也宜人了起来,周遭处处都是鸟鸣虫啼,阮小梨却无心理会。 她跳下马背,抬手摸了摸马脖子:“兄弟,你认识回去的路吧?这次不用在山里等我了。” 马匹眨着温润的眼睛的看着她,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搂着它的脖子和它抱了抱:“不会出事的,只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现在山里猛兽多,你自己不安全。” 马匹打了个响鼻,高高的扬起了头,好像是有点不服气。 第950章 阮小梨在它颈侧蹭了蹭,抬手拍了拍它:“回去吧。” 马匹又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说认真的,没再犹豫,一路小跑着往回走了。 阮小梨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很快坚定起来,她看了眼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茂密起来的林子,抬脚踏上了那条她熟悉的已经不能再熟悉的路。 两天后,那座让她魂牵梦萦的城池出现在眼前,可和城池一起出现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脚步顿住,即便经历这场欺骗,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在看见对方的瞬间,她心口还是涌上来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安。 因为这份不安,她只是停下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开口。 冯不印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很快就侧头过来,他也没有说话,可神情晦涩而复杂,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 出事了,又出事了。 这个认知让阮小梨一瞬间想逃,她不想听见冯不印说话,可她又不能不听,因为这是银环城,能让冯不印纠结的,只有贺烬。 她紧紧握着拳:“是不是出事了?” 冯不印沉沉地叹了口气,明知道阮小梨想要他否认,他却不得不点头:“银环城......解封了。” 阮小梨一愣,解封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解封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脑袋隐隐疼起来,那个原因她并不愿意去想,可还是锥子一样不停往她脑海里钻。 当初这座城封起来,就是为了抓贺烬,如果有一天城池解封了,也就意味着,赤跶抓到了他要抓的人。 怪不得冯不印连信都不送了,而是选择在这里等她,如果贺烬被抓,那封信送不送的确都有没关系了,因为赤跶没有任何理由让贺烬活着。 贺烬...... 阮小梨眼前发黑,可她却没有坐下休息的时间,去看看,要赶快去南城门看看...... 她抬脚急匆匆往前跑,一路上却什么都顾不上躲,眼看着树就在眼前,她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好在冯不印追了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继续往前。 他很清楚阮小梨不愿意相信,非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这无关信任,只是这样的结果太糟糕,谁都不愿意接受,连冯不印这个和贺烬说不上交情的人都觉得心情很沉重。 那天他是亲眼看见银环城门打开的,就在他绕过这座城打算往南去的时候,姜国人打开南城门走了出来,然后那城门就没再关上。 他那时候就知道贺烬应该是被抓了,或者更糟糕的,说不定已经...... 但他没办法对阮小梨说出这些话,而且就算他不说,阮小梨也应该猜得到。 他倒不如沉默。 他们从凌晨走到下午,等绕到银环城南门的时候,底下正有数不清的守卫站着,一眼看过去,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而他们身后,是四敞大开的城门。 银环城,真的解封了。 阮小梨被那空空的门洞晃得眼睛生疼,她仰起头合上了眼睛,许久都没睁开。 就在她愚蠢的被人骗的团团转的时候,贺烬已经在这座城里出事了,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就算求救,都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理会。 贺烬,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明明是想要救你的,可最后怎么什么都没能做到呢?不止没能救你,就连帮你一把都没做到...... 贺烬...... 第951章 阮小梨石头一般看着城门口,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冯不印面露担心:“你没事吧?” 阮小梨仿佛没听见,毫无反应,冯不印也没再打扰,安静的站在旁边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头似的阮小梨微微一颤,终于有了动静,她慢慢矮下身体,半跪在了地上。 冯不印还以为她是累了,扭头劝她:“你还是先睡......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阮小梨没吭声,只是抬手紧紧压在胸口上,冯不印却已经明白了:“旧伤又发作了?这到底什么毛病啊,伤口早都好了,为什么还疼?” 阮小梨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摇头,不知道是在说没事,还是在说不疼,但不管哪一个她都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因为她开口的时候,说的是完全无关的话题,她说:“我要进城。” 冯不印一愣,随即摇头:“不行,小梨,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这行不通,你看看下头,防守的这么严密,下去那就是找死,根本进不去。” 不等他话音落下,阮小梨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边沿,冯不印唬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要不管不顾,连忙跟上来,心里已经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却见她没走几步就站定了身体,再次垂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 冯不印心里一松,还是抓住了她的胳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下去,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别看了,铁桶一样,再怎么看也进不去。” 阮小梨仍旧没有吭声,只是目光慢慢从城门口移到了城墙上的那具尸体上。 山里风大,那具尸体已经被风干了,眼睛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啄走了,只剩了两个黑漆漆的洞,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透着一股阴森恐怖。 阮小梨轻轻搓了搓缑绳,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是变调的:“我们把那个劫了怎么样?” 冯不印没想到她会蹦出这样的念头来,顿时有些头疼:“然后呢?趁乱混进去?咱先不说城门口的守卫,小梨,你看看坡上,那么多哨卡,怎么下去?这已经不是两个月前了,根本不可能的。” 阮小梨扭头看过来,她眼神很清明,虽然心里的确沉甸甸的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显然理智仍旧在,只是情绪很淡,淡的仿佛一层琉璃壳,碰一下就会碎。 “你若是肯帮我,我就能进去,你若是不肯,我也不会勉强。” 冯不印本能的想摇头,不是拒绝帮忙,而是不想让她去送死,现在的银环城,真的是有进无出。 可他的话刚到嘴边,就对上了阮小梨的眼睛,他其实没能读出多少情绪来,可却仍旧莫名的闭了嘴。 他有种预感,自己没办法说服阮小梨,于是他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许久后才叹了口气:“你先把计划说出来听听,听完之后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阮小梨垂下眼睛,语气里不见波澜:“以你我的本事,想要摸下山并不难,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惊动山坡上的守卫,等到了山脚,我会将尸体射下来,到时候你就带着尸体跑,守卫会以为你就是来抢尸体的,不会再分神注意别的。” 冯不印皱了皱眉:“那你呢?” “我会趁乱杀几个人,换了他们的衣服混进去,天这么黑,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你说不注意就不注意?”冯不印忍不住开口,“城里刚出了事,他们一定会检查的很严格,说不定会一个个的查人,赤跶你我都了解,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阮小梨垂下眼睛,似乎是被后面这句话戳中了心事,有些犹豫不决了,可冯不印却看见了她抓着刀的手,用的力道不松不紧,是随时能抽刀出鞘的状态。 这哪里有一点要放弃的意思。 不止没有,甚至还很无所谓,仿佛不管得到什么坏消息,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一样。 冯不印的语气不自觉凝重起来:“如果我不帮你,你会怎么办?” 阮小梨没开口,只是扯了扯嘴角。 但冯不印仍旧看明白了,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原来是真的,自己真的说不服阮小梨。 他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你不是说你们分开了吗?现在这是干什么?他要死里头,你也不打算出来了是吗?” 第952章 阮小梨闭了闭眼,许久才摇头:“我没这么想过,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他还活着,万一他在等我去救他......” 她抓住了冯不印的手,看得出来她在竭力维持冷静,可那只手仍旧在抖,而且越来越厉害:“你知不知道被舍弃是什么滋味?” 冯不印被问的一愣,被舍弃? 阮小梨轻轻吸了口气,却迟迟没能开口,她不是不想说,只是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想一次。 那种滋味,只要经历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她怎么舍得贺烬也去尝一回? “无论如何,我都得进去。” 哪怕真的有可能出不来,她也得去。 冯不印听出了她未尽之言,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分析眼下的情况,想说进城有多危险,想告诉阮小梨这就是在送死。 可那些话不管多真实,在阮小梨那句被舍弃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了起来。 冯不印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阮小梨的话。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银环城里头的人换成了......他也一定会做出来和阮小梨一样的决定。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似的苦笑了一声:“真是怕了你了,行,我帮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么多人,能不能撑过半刻钟我也说不准,如果你还没乔装好,我就先挂了......你就当我替你去陪着他了,别再钻牛角尖了,赶紧逃......” 话音未落,阮小梨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冯不印一僵:“干啥?”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能说出话来,她没想到冯不印真的会帮她的,她以为他会和...... 她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你。” 冯不印又叹了口气,抬手有些粗鲁的拍了拍阮小梨的脑袋:“别说这些了,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一定要小心。”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天色逐渐暗下来。 等三更声响,两人蒙好脸,一路小心地避开了山坡上的守卫,悄无声息的到了山脚,可却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就对视一眼,动作极快地分开了。 阮小梨寻了个角落隐蔽身体,黑暗里她看不清冯不印的影子,只能架好神臂弩,随时准备着。 很快,惨叫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城门也因为这声惨叫而骚乱起来,就在这时候,一支火把被高高的扔起,将城墙上的那具干尸照亮了一瞬。 阮小梨眯起眼睛,借着这瞬间的光亮记住了绳索的位置,她凭借着记忆瞄准,手指轻轻一松,弩箭便带着破空声疾驰而去,铎的一声斩断绳子,扎进了城墙里。 尸体应声而落,冯不印纵身跳起,将尸体扛在肩膀上发足狂奔。 城门口迅速响起激烈的叫喊声:“有人劫走了尸体,快追!” 数不清的姜国人从城门口涌了出来,乌压压宛如长龙一般朝着冯不印追了过去。 阮小梨心揪起来,人太多了,冯不印能不能跑掉? 然而她不能再担心,也没时间去担心。 她抽刀出鞘,悄无声息的借着黑暗的遮掩跟进了队伍,手起刀落,斩杀了几个士兵,然后将人拖进了角落里,脱下了对方身上的盔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第953章 身后的叫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激烈,冯不印控制着速度,既不会因为距离过短而让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因为距离过远,而让姜国人失去目标。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这是在往山上跑,这里到处都是岗哨,他几乎每前进一里地,对方就会增加一批援军,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 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时间,早已经过了半刻钟了,可他不敢就这么走人,要不被人察觉的杀人换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要尽力拖延时间。 只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身后还传来了破空声。 冯不印察觉到那是弓箭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咯噔,以多欺少就算了,还要上弓箭,这种时候要是再不跑,等他们列好了远程攻击的阵型,他想跑都跑不了了。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扭头看了眼银环城,黑暗里他连身后有多少人都看不清楚,更别说阮小梨了。 他叹了口气:丫头,我可是尽力了。 念头落下,他却仍旧拼尽了力气往前狠狠逃窜了一段距离,才将身上的尸体当做暗器朝身后扔了过去,追兵没看清什么东西,瞧见黑影袭来,箭矢劈头盖脸的就射了过去,等那具干尸落地时,身上已经插了不知道多少只箭了。 冯不印沿着山坡滚下去,很快腰就撞上了一棵树,他疼的龇牙咧嘴,却没敢喊出来,甚至连缓解一下痛苦的时间都没有,就沿着树干一路爬了上去,然后缩在茂密的枝叶里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追兵很快就发现他不见了,迅速分散在林子找人,一副地毯似搜索的架势。 冯不印越发不敢动弹,手脚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逐渐麻痹,难过的他不停张嘴瞪眼,试图借此缓解,可惜毫无用处。 就在他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人声:“谁准你们擅离职守的?!” 有人迎了上去:“莫日根将军,有刺客劫了城墙的尸体......” “你们都没带脑子吗?一具都风干了的尸体有什么好劫的?这摆明了是调虎离山,你们竟然还能上当?快给我滚回去守城!” 追兵们没有人再敢反驳,纷纷应了一声,各自列队回了城,林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冯不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障眼法被人看破了,那城门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男人女人骨架上天然的不同,姜国人又普遍高大,只要他们留心,阮小梨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他心脏砰砰乱跳起来,明知道这时候回去很危险,可他还是悄悄坠在了队伍后头。 大部分士兵都回了自己的岗哨,最后只剩了一支百人的队伍朝着银环城城门走去,阮小梨应该就在他们中间。 冯不印看清楚具体情形,只能借着城门口火把的光亮看个大概,可就是这个大概,就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竟然真的在一个一个的核验人脸和身份。 这么下去,阮小梨一定会被发现的。 冯不印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这是什么乌鸦嘴,随口一说竟然还真的应验了,待会要是人被抓到...... 他抓紧了刀,沿着山坡一路往下,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阮小梨被抓,他就只能杀出去强行救人了。 他很快到了山脚,躲在石头后面盯着城门看,这才看清楚城门口的情况,有名穿着姜国百夫长制式盔甲的人戳在门口,所有要进去的人都必须被他看过点头才能通过。 冯不印明白了,今天出城的人都是这名百夫长麾下的,自己的部下他自然认识。 这么一来,阮小梨混进去的可能性更低了。 第954章 他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只能将刀握的更紧了些,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百十来人看着不少,可只是看一眼问几个问题而已,速度很快,因为没多久,城门口剩下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冯不印瞪大了眼睛在人群里来回的看,却没能找到谁的身影和阮小梨相似,莫非做了伪装? 可就算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变个人的。 他干脆按照人数在心里数起了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城门口,看着那个百夫长举起火把一点点靠近最后一个姜军,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抓住了对方的手。 他猛地抽出了刀,双腿蓄力,眼看着就要杀将出去。 然而下一瞬,那百夫长就退开了,由着最后一个姜军入了城。 冯不印一时呆住,进去了?怎么就进去了? 这人眼瞎,没看出来那是阮小梨? 他满脑袋困惑,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不管怎么样,人进去了就是好事,他轻轻松了口气,卸了腿上的力道,重新藏到了石头后面。 他又等了等,确认城里没有不该有的动静,这才抬腿要走,一阵脚步声却忽的响了起来,他循声看过去,却是一小队士兵正由远及近,只是他们走的并不快,呼吸声也有些粗重。 等他们越走越近,冯不印才看见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抬着一具死尸,这是去收尸的小队。 冯不印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怪不得刚才那些人都顺利进去了,因为阮小梨可能根本没在他们中间! 他重新在石头后面藏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那小队,如果他是阮小梨,他也会选择装尸体的,毕竟这比装活人容易,抹一脸血谁都认不出来...... 总不能有人扒着尸体去看吧? 念头刚落下,他就看见那百夫长举着火把靠近,检查完活人之后,就弯下了腰,一个个的去查看那些死尸的脸,若是遇见满脸血渍的,还要抓着帕子擦干净再去确认。 冯不印心里狠狠一跳,忍不住骂了句卧槽,这尼玛查的也太严了,一点空子都不给人钻。 他不自觉又抓紧了刀,阮小梨,你到底扮的死人还是活人?进去了还是没进去? 他心乱如麻,却只能静观其变。 死尸一具具被抬进城门,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冯不印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生怕一个没注意,那百夫长就给了假扮死尸的阮小梨一刀。 然而这惨烈的场景直到所有活人死人都进了城也没有发生,等城门口再次只剩了守卫的时候,冯不印才被胸口的闷痛刺激的回了神,张开嘴大口喘息起来。 “娘的,差点把自己憋死......”他拍了拍胸口,看了眼城门口,慢慢咧开嘴笑了,“好在有惊无险......竟然进去了?嘿,竟然进去了......阮小梨,有你的。”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腿软,半晌都没能站起来,好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了。 他靠在石头上缓了缓,等恢复了力气连忙站了起来,趁着天色没亮,再次悄无声息的藏进了竹叶山里。 第955章 银环城门口的热闹很快消停了下去,撤退的姜军们脚步匆匆,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走的快一点,他们还赶得及在操练之前再补一觉。 然而抬着尸体的士兵们却并不能回营,他们在半路上就换了方向,朝着城西走去,越走周遭越安静,最后已经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 这是一条不算平坦的小路,小路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院子,破败的门板上头挂着摇摇欲坠的牌匾,隐隐约约能看出写着义庄两个字。 原本这里安置的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后来城破,这里就被清理了出来,成了专门安置姜国人尸体的地方,军里战死的人都会在这里停尸几天,等核验了身份住址,才会统一下葬。 一群姜国士兵小心翼翼的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虽然躺着的人都是自己的同胞,可这里过于阴森恐怖,一眼看过去全是白森森的遮尸布,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快快快,随便找个空地放下赶紧走。” “好,那尸布......” “蒙住脸就行,赶紧的。” 几人将尸体往地上一扔,随手盖上了白布,也不管有没有遮好,转身匆匆就走了,甚至连院门都没顾得上关。 脚步声很快远去,然后消失,本就安静的义庄越发死寂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忽起,“砰”的一声,将破败的院门吹得合上了,许是夜风太大,遮尸布竟在风声呼啸中不安宁起来,不多时,那白森森的布帘被吹起,露出了一张透着死气和灰白的脸来。 那张脸上的眼睛还睁着,因为没了神采,而透出几分空洞呆滞来,衬着这样死气沉沉的脸色,看的人心里莫名发毛。 然而更诡异的是,这个怎么看怎么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动了。 对方的脑袋先是突兀地晃了一下,然后便开始一点点拉长,拔高,仿佛死去的人已经活了,正在舒展身体一样。 可很快,那舒展就变了味道,因为对方的脖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该有的脖颈长度,可对方却还在不停的拔高自己的头颅。 鲜血顺着盔甲的缝隙一点点渗出来,与此同时,那颗连着脖子的头颅也似乎终于到了极限,毫无预兆地自盔甲上滚落了下来,露出了底下一只染满了血的匕首。 而匕首再往下,是一只布满了细小伤口的手。 很快,那只手被收了回去,露出了黑漆漆的发顶,而头发底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阮小梨。 她的确扮了死尸,在意识到城门审查十分严格的时候,她就知道什么法子都不保险,最后只能借人头一用。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头发湿漉漉的,仿佛已经血液浸透了,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索性没再理会,解开盔甲从里头钻了出来,然后抬眼扫了一眼这有些阴森的义庄,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要在这里短暂的住一段日子。 她将那滚远的头颅捡了回去,然后手起刀落,砍掉了其他尸体的头,将这颗用树枝固定了上去。 少一具尸体的事迟早会被发现,但少别人的可以,今天晚上的却不行,她不能让人察觉到今晚冯不印的盗尸有古怪,也不想让人知道又有人进了城。 她将多余的盔甲和另一个人的头颅装在一起,丢进了义庄后头的枯井里。 她靠着井口坐了下来,心里有些茫然,她该去哪里找贺烬? 这城里,还有贺烬的人吗? 如果只有她一个,什么时候才能查到贺烬的消息...... 第956章 最让人恐慌的是,她真的能找到贺烬吗? 她将脸埋进了膝盖里,久久都没能动弹,贺烬,我真的能找到你吧...... 天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漆黑的天地也一点点清明起来,阮小梨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振作了起来,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只要她去找,总能找到的。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继续找。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算出门先看看情况,可头上一块干涸的血块却掉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幅样子如果上街的话,一定会被追杀的吧。 总不能还没找到贺烬,就先把自己搭进去,先找个地方洗洗吧。 她叹了口气,赶着时间往河边去,路上偷了旁人晾在院子里的衣裳,原本想留银子的,可摸遍了身上,也没能摸出一枚铜板来,这阵子一直在山里奔波,那东西就是累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扔下了。 眼下只能做个真正的小偷。 “对不住了。” 她又叹了一声,抬脚匆匆到了河边,脱了衣裳一头扎了进去,没多久河面就泛了红,有血色一点点晕染开来。 她隔了很久才露出水面,然后用力甩了甩头发,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思维清晰起来。 现在最紧迫的事情是她需要一个越国人的身份,可她现在没有人手去做这件事,就算有人手,在这座城里折腾,也是一不留神就会惊动赤跶。 所以最好还是有一个原本就存在的,现在却不在越国的人的身份可以被拿来用,可越国的女人她并没有人认识的,想假冒都没办法...... 等等,她好像认识一个。 阮小梨脑海里浮现出丹朱的脸来,以及对方胸口上那个鲜艳的红色刺青。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图案她还记得清楚,只是对方姓丹...... 最初她还并不知道丹这个姓氏的意义,直到后来青藤提起越皇和世家的争权,她才去了解了一些,也是那时候知道的,原来那个被越皇灭掉的越国世家就是丹家。 而上回刺杀白郁宁的那些人,手背上也有刺青,这么看来,他们可能是丹家的旧部,如果自己假扮她,极有可能被拆穿。 她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不等她想清楚怎么做,一声尖叫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越跑越近,阮小梨一怔,拧眉朝叫喊声来处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瘦弱少年正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朝她所在的方向笔直的跑了过来,身后还坠着几个成年男人。 那些人一路上嘻嘻哈哈的,显然这么跟着不是追不上,而是在戏弄人。 等那少年越跑越近,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阮小梨才听出来,那不是什么少年,而是个姑娘。 一个姑娘凌晨在外头跑...... 她联想到了自己以前,没怎么犹豫就纵身跳上了岸,随手一扯衣裳裹住了自己,鞋子都没穿,抬腿就是几个踢踹,将追着姑娘的流氓都踢的倒飞了出去,眼看着人重重砸在地上,她才落了地,又往自己身上套了件衣裳。 刚才她下脚没留情,流氓们被踢得不停惨叫,半晌才爬起来,却连话都没敢说就匆匆跑了。 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愣了愣,等察觉到自己安全了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一转身眼睛亮晶晶的朝阮小梨看了过来:“姐姐,你好厉害啊,刚才谢谢你啊。” 阮小梨没理她,自顾自穿好了衣裳才开口:“不用。”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可不过几步,就察觉到了那丫头还跟着自己,她脚步一顿:“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跑着凑到了跟前来:“姐姐,你是不是那种江湖侠客?我付银子请你替我救人好吗?” 阮小梨的心口沉甸甸的坠了下去,她也有想救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救...... 第957章 “我没时间。” 话音落下,她再次抬脚就走,那姑娘却拦在了她身前,将包袱递了过来:“姐姐,我有钱,好多钱,你帮帮我吧,那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眼看着我哥杀了他。” 阮小梨一怔,心上人?你也是要救心上人吗? 大概是境遇相同,阮小梨有瞬间的心软,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会在救出贺烬之前惹别的麻烦,可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被关在哪里?” 那姑娘叹了口气:“他和我说他叫赵甘棠,可我哥叫他贺烬,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了......” 阮小梨瞳孔倏地一缩,猛地抓住了那姑娘的手:“你说什么?!” 她情急之下力气有些大,疼的那姑娘立刻红了眼圈,下意识挣扎起来,却没能挣脱阮小梨的束缚,只好委屈地瘪了瘪嘴:“姐姐,你抓的我好疼啊......” 阮小梨却根本无心理会她疼不疼,注意力全在她说的那两个名字上,如果有人叫其中一个,那还有可能是凑巧,可如果是两个名字牵扯到了一起...... “你刚才说贺烬......你说他还活着?他没死是不是?!” 那姑娘仍旧疼的皱着脸,却还是点了点头:“嗯嗯,还没死,就是被关起来了......” 阮小梨被这巨大的惊喜砸的浑身一颤,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急切的看着对方,声音抖得有些不成样子:“你,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 姑娘很乖巧的再次开了口:“赵甘棠没死。” 她说,贺烬没死。 阮小梨慢慢僵住,脑海里一瞬间是空白的,许久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贺烬,还活着...... 她松开了对方,抬手两只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太好了,贺烬没死,真的太好了...... 可这么好的消息,她这一瞬间却只觉得眼眶又热又烫,即便蒙着脸,周遭都是让人冷静的黑暗,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她很清楚的感觉到眼角湿润了,然后她的心脏在一下一下,越来越剧烈的跳动,剧烈到身体都跟着打起了颤。 贺烬...... 她迟迟没办法平复自己劫后余生的惊喜,那姑娘却有些等不及了,她凑了过来:“姐姐,你认识赵甘棠啊?那你和我一起去救他好不好?” 阮小梨在这道堪称温柔悦耳的声音里逐渐回神,即便身体还沉浸在喜悦里无法平复,理智却已经回笼了,她不能喜形于色,贺烬还活着,这只是个开始,硬仗还在后头,她来这里,是要把人救出去的。 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几次深呼吸,终于彻底将情绪从激动里拉扯了出来,开始冷静的思考眼下的情况。 这人知道贺烬的消息,还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发现了自己,来散布消息钓她上钩的;要么就真如她所说,是什么时候见过贺烬,对他动了心,来找帮手的。 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这人的身份......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对方一眼:“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愣了一下:“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阮小梨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男女身体差异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再说这姑娘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她的心上人。 姑娘似乎也想起来自己说漏了嘴了,她红了脸,害羞的挠了挠头:“我叫赤燕,姐姐喊我燕儿就行......” 阮小梨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刀,这丫头姓赤! 身在银环城,知道贺烬的生死,还口口声声她哥要杀贺烬,除了姜国的公主,根本不可能会是别的身份。 她慢慢握紧了刀,如果抓着这个人做人质...... 她眼底闪过杀意,目光也落在了对方纤细的脖颈上。 赤燕却一无所觉,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有些沮丧:“姐姐,你是不是就是赵甘棠的妻子啊?他说他娶妻了,是你吗?” 第958章 她说着朝阮小梨看过来,眼底逐渐带了几分羡慕:“你长得好好看啊......比我的嫂子们都好看。” 阮小梨动作微微一顿,很快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也否认了和贺烬的关系:“我不认识你说的赵甘棠,我刚才以为你说的是何进。” 赤燕惊讶又茫然的“啊”了一声,随即脸上一喜:“你不是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一声:“不是就好......” 话音落下,她脸又拉了下去:“可他还是娶亲了,我没机会了。” 她叹着气低头去拨弄地上的杂草,阮小梨看着她,怎么看都只有天真烂漫四个字,这么一个人,真的是姜国的公主吗? 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欲擒故纵,她起身要走,赤燕果然追了上来:“姐姐别走,你帮我去救人吧,我真的有好多银子......” 她又将包袱递了过来,从松开的缝隙里能看见里头白花花的银子,阮小梨叹了口气:“财不露白的道理你懂不懂?” “可我想让你救人......” “我要去找人,没时间去帮你救人。” “这个好办,”赤燕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你帮我救了人,我让人去帮你找人。” 阮小梨又扫了一眼赤燕,见这丫头满脸诚恳,大约并不需要她继续演下去了。 她面露为难地看过去,眼底全是迟疑:“你真的能帮我找人?” 赤燕忙不迭地点头:“能能能,你帮我把人救出来,我就帮你找人。” 现在答应应该没问题了。 阮小梨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心脏却先颤了颤,贺烬,我要来救你了,等我。 “好,我帮你救人,人在哪里?” 赤燕的眼睛刷的亮了:“就在城主府的地牢里,你先跟我进去,我都已经踩好点了,就是身手不好,每次不等救人就被人叉出去了。” 她大约对这件事很气恼,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跺了跺脚。 阮小梨心里却紧绷起来,城主府应该就是赤跶住的地方,那里的戒备想想就知道会有多森严,她要怎么救人...... 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得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不动声色的套赤燕的话:“你要救的那个人犯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我要是救了他,不会被连累吧?” 赤燕脸上闪过很明显的心虚,大约是对最后一个问题十分拿不准,这也难怪,以赤跶的脾性,只要有人去劫贺烬的囚,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赤燕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开口,反倒将装满钱的包袱塞进了阮小梨怀里:“姐姐,都给你。” 阮小梨短暂的迟疑了一下,就将包袱接了过来,仿佛是被那一包银子迷住了眼,忘了危险了。 赤燕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大约觉得这事就算过去了,又想起了前面两个问题,脸颊不由鼓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五哥什么都不告诉我,只说要杀他,还把消息散了出去,说要抓什么同党。” 阮小梨一怔,同党? 她声音不自觉变了调:“他有人救?” 赤燕脸上露出苦恼来:“之前有的,想劫狱,结果被我哥杀了好多人,就跑了几个,再后来就只有一个人来了,我哥说那些人都吓怕了,不敢来了。” 阮小梨听得心口发颤,只有一个人了吗?是云水吗? 他还留在这座城里吗? 第959章 “你真的不走?” 林春看着云水,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手却紧紧捂着胸口,那里头有他们这群人死伤八成,外带贺烬被抓才换回来的东西。 云水点点头,他眼底全是血丝,显然在银环城的日子,他过得并不好,但还是艰难地笑了一声:“不走了。” 林春张了张嘴,有一肚子话想劝他,云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等他开口就摇了摇头:“别说了,我知道救不出来,就是不甘心,再说......哪有主子被抓,奴才先跑的道理,我再等等,万一有转机呢?” 林春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痛脚,羞愧的低下了头,云水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林,别多想,你身上的担子可比我重多了,咱们这些人可都指望你了......一定要回到凉京,把东西交给长公主。” 林春用力点了点头,朝云水抱了抱拳,才带着自己仅剩的几个兄弟出了院门。 云水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了屋子,脱了衣裳处理身上的伤口,大约是吃过一次亏,赤跶吸取了教训,这次将整座宅子都围的密不透风。 之前他们尝试过一次,集结了所有人手,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可就算如此,剩下的人仍旧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人一批批的死,可他们却连贺烬被关在哪里都没找到。 后来林春提过要再救一次,他很想答应,贺烬觉得那东西比他重要,可身为侯府家奴,云水只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主子,大昌的安宁不行,储君的阴谋也不行。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得拒绝,他不怕别的,就怕贺烬怪他,怕自己一时冲动糟蹋了他家爷的心血。 何况,他们的人手真的不多了,就算再一起去冒险,也只是送命而已,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让人把东西送出去。 至于他家爷...... 他的目光从门洞里看了出去,落在阴沉沉的天空上,他不会放弃的,他家爷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门外传来整齐又沉重的脚步声,很快,隔壁响起敲门声:“例行检查,快开门!” 话音落下,敲门声就变成了踹门声,随即是惊呼声和求饶声,姜军冲进了邻居家里。 云水连忙穿好衣裳,将用过的东西用包袱一兜,然后塞进了灶膛里,他对着水盆照了照,原本还算是英俊的脸,此时密密麻麻的全是坑,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他抬脚急匆匆往外走,刚到门口,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对方说的仍旧是那句话,例行检查,开门。 不等对方话音落下,云水就连忙开了门,他弯下腰,脸上堆满笑:“军爷快请,又劳烦您了。” 姜军瞥了他一眼:“还是你这麻子懂事,回回来都老实开门。” “那是,军爷来了哪能不接着,您去屋里坐坐?才打了二两酒,喝一盅?” 那人眼睛亮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干着活呢,能在你这耽误吗?” 说着话,他眼睛却不停的往屋子里瞄,云水会意:“您随便看看,小的也喝不了酒,您要是喜欢,就给您带着,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喝。” 第960章 那人咧嘴笑了,拍了拍云水的肩膀:“还是你小子懂事......随便看看就行了,常来的地方,别给人弄坏了东西。” 其他搜查的士兵应了一声,云水殷勤又感激的道了谢,将酒坛子递到了对放手里。 对方满意的掂了掂,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云水堆满笑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也越握越紧,如果可以,他真想将那酒坛子砸在对方脸上。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忍着吧,先和这些渣滓打好关系,如果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一点关于他家爷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丁半点,那这些委屈也是值得的。 天很快暗了,云水却一直没进屋子,他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周遭很安静,林春他们应该没有被发现,这让他紧绷的心绪多少放松了些,只要东西送出去,这一趟就算有了交代。 到时候这里不管闹成什么样子,也都不要紧了。 可是他家爷,到底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啊...... 他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冷不丁空气里飘来了血腥味,他浑身一抖,猛地惊醒过来:“谁?!” 他警惕的朝周遭看过去,不等看见人,耳边先响起一声重物落地闷响,他循声看过去,这才瞧见一道黑漆漆的影子栽倒在院墙底下,血腥味就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 云水随手抄起农具,一步步朝着那黑影走过去,却不等靠近,对方就含糊地喊了一声,这声音,是林春。 他连忙丢了农具,快步走了过去:“老林,怎么回事?你们没能出城?” 林春抖着手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上面湿漉漉的,都是粘稠的血渍,看的云水心里一咯噔:“我先给你治伤......” 林春摇了摇头:“没,没用了......” 他将东西塞进了云水手里:“这城出不去......天罗地网,赤跶在等我们露面......走,藏起来,找个地方藏起来......” 话还没说完,说话的人已经没了气。 云水又悲又痛,又一个弟兄没了,不,不是又一个,是他所有的弟兄都没了,林春这幅样子还能回来,一定是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去拖延阻截,才给他争取到时间的。 手底下的尸体慢慢凉了下去,云水仰头闭了闭眼,却一声都没吭,甚至连难过的时间都没能匀出来,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林春满身都是血,这么明显的痕迹,追兵很快就会到的。 走,快走。 云水抬手抹了把脸,将东西塞进了怀里,转身进屋子取了兵器和必须的东西,头都没回就钻进了黑暗里。 没多久,那座小院子的院门就被撞开,乌压压的姜军涌了进去,领头的正是今天拿了云水酒的那人。 对方将早就没了气的林春翻过来仔细搜查了一遍,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泄愤般对着尸体一连插了十几刀,然后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他拼死都要回这小院,张麻子一定是同伙,给我追!” 第961章 阮小梨顿住脚步,仰头看向面前巍峨的城主府,以及府邸周遭密密麻麻的士兵。 这般严密的防守,如果人真的在里头,怎么才能把人救出来? 她心思发沉,目光不自觉落在赤燕身上,对方仰着头,无忧无虑的朝着大门前进,但没多久就被迫停下了,因为一队姜军迎面跑了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了。 “公主?!你去哪里了,急死属下了!” 一人大踏步自队伍里走出来,看见赤燕的时候没顾得上尊卑,抓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赤燕尴尬的扭开头:“莫日根啊......我,我就是出去走走......” “现在城里......” “现在城里不安全你不知道啊?出去走走?谁让你一个人出去走走的?!” 莫日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了,赤跶气势汹汹的从城主府里走了出来,看见赤燕,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明知道城里有奸细,还敢乱跑?!” 赤燕被骂的低下了头,心里却有点不服气,她就是知道城里有奸细,才出去找人的,她想找到那些人,让他们来救赵甘棠。 但是没能找着...... 她想着,心里还有点失望,但很快就想起了阮小梨,那点失望就被压了下去,虽然没能找到想找的人,可她还是有收获的。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阮小梨,却不等看见人,小动作先被赤跶发现了,男人的嗓门陡然拔高了一个度:“看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我在教训你?!” 说着伸手来揪赤燕的耳朵。 赤燕疼的哎哟叫唤两声,眼眶红了。 赤跶一僵,连忙松了手,可仍旧是越想越气,干脆抬手狠狠给了自己手背一巴掌:“我让你下不去手!” 赤燕讨好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哥,别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你要是没回来,这特么半座城的人都得给你陪葬!给我回去反省,面壁思过,听见没有?!” 赤燕小小的嘁了一声,却并没有应声,反而转身抱住了阮小梨的胳膊:“姐姐,我们进去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垂着眼睛跟着赤燕往前,可她这幅容貌过于显眼,即便不施脂粉,仍旧引起了在场姜军的注意。 这并不是阮小梨想要的结果,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可身前却多出了一道高大的影子,她被迫停了下来。 赤燕面露不满:“哥,你拦我路干什么?” 赤跶揉了揉赤燕的头:“燕儿乖,哥哥和这人说几句话......” 话音落下,他已经将赤燕推到了一旁,一步步逼近了阮小梨,赤跶生的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何况他说的话还是——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本王刚才一见你,就觉得眼熟。” 阮小梨心里一突,她和赤跶的确打过照面,就在夺回竹叶山的时候,但只有那一次,而那时候她刚经历了一场苦战,满脸都是血,又混在人群里,这人不可能认出她来才对。 但对方那话出口的瞬间,她还是不自觉的勾了勾手指,下意识的想去摸刀柄,这是人在面对危险时候的本能反应,可她硬生生克制住了,如果这时候去摸刀,就摆明了说她在心虚。 第962章 她逼着自己放松了身体,抬眼淡淡一扫赤跶,抱着胳膊嗤笑了起来:“堂堂姜国五王爷,和女人搭话,还要用这么老土的法子?” 赤跶略有些呆愣的“啊”了一声,仿佛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一时没能回神,下一瞬却被赤燕推开了,女孩恼怒的盯着他:“你又犯老毛病了?你别忘了,你是娶了妻的人,再说三嫂对你那么好,你不能对不起她。” 赤跶面露无奈:“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赤燕挽住阮小梨的胳膊,拉着她往里走,察觉到赤跶又追了上来,扭头瞪了过来:“这是我请回来的,你要是敢动她,我和你没完!” 气势汹汹说完这句话,她扭头对着阮小梨笑起来:“姐姐,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乳酪,可好吃了。” 阮小梨没吭声,等赤跶被甩在身后,她才摊开了紧握的掌心,在衣摆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汗水。 赤跶一定是起疑了,要尽快确认贺烬的位置才行。 她跟着赤燕到了她的院子,眼看着她吩咐下人送饭菜上来,连忙打断了她:“我不饿,你要救的人在哪里?带我去,等救了人出来,我就要走了。” 赤燕愣了愣:“这么着急吗?天都要黑了。” 阮小梨反而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着急,再说,救人不黑天去,难道要大白天光明正大的去吗? 她心里充满了无奈,却克制着没有开口说什么,只点点头:“我还要找人。” 赤燕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却还是让人去传饭了:“不着急这一会儿,你先吃点东西,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回来就带你去。” 阮小梨并不愿意她离开,可总不能强留下她。 “好,你快一点,我真的赶时间。” 赤燕忙不迭地点头:“我就陪五嫂吃个晚饭,马上就回来......” 阮小梨不好多说,只能坐下来等,可赤燕迟迟没回来,饭菜也迟迟没上桌,候在一旁的丫头察觉到了她的不耐烦,连忙出去催了,阮小梨听着她走远,眉宇间的不安才露出来一点,却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起身走动了几步,趁机打量着周围,单从这座宅子的位置上看,赤跶对这个妹妹应该很看重,若当真极尽宠爱,养出那样单纯简单的性子也能理解。 她目光一寸寸滑过这间屋子,最后落在了一个针线筐子上,里头有个没绣完的帕子,上头的花样很眼熟。 “那是公主做得,她最近正在学刺绣。” 是侍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送饭的下人,阮小梨随手放下东西,抬脚朝桌子走了过去。 她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只好转身去了给她备好的房间,直到赤燕回来,她才理着衣裳走出来:“可以走了吗?” 赤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她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拉着她就走:“去之前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走走走。” 阮小梨很想说她并不感兴趣,可赤燕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她就进了内室,然后丢给了她一套皮甲:“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了这个特别好的法子,我们扮成士兵混进去。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我们来了!” 阮小梨:“......” 她轻轻吐了口气:“比起混进去,你有没有想过,这宅子防守这么严密,如果人真的被救了出来,我们怎么出去?” 赤燕被问的一愣:“怎么出去?走出去不行吗?” 阮小梨:“......” 第963章 虽然赤燕看起来很不靠谱,可至少目前看来,她是自己的盟友,是这座城里为数不多想要救贺烬的人。 而且她的身份很好用,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有她在,也还有缓和的余地。 “你说的那个地牢,你去过几次?” 赤燕想了想,语气不太确定:“三四次吧,有一回迷路了,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阮小梨一哽:“你在这里应该住了好几年了吧?” 赤燕心虚的低下了头:“虽然住了很久了,可城里都是越国人,五哥说不安全,不让我到处乱跑......” 阮小梨脑袋有些疼,如果赤燕对地形都不熟悉,那他们逃出去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更糟糕的是,赤燕如此迷糊,她真的知道贺烬在哪里吗? 她看过去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审视:“你确定你要救的人在地牢?你亲眼见到过?” 这次赤燕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嗯嗯,我见过的,那天我跟踪我哥进去的时候,看见他们在里头说话。” 她说的笃定,让阮小梨稍微松了口气,她能确定人在里头就好,今天去救人的确很草率,她完全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失败,但没关系,只要摸清楚了地牢的情况和这座宅子里的守卫,那她距离成功就已经迈了一大步。 如果有机会联系到云水,救人的把握就会多几分,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她定了定神,背转过身去换了衣裳:“走吧。” 赤燕应了一声,顶着肥大的一看就知道是偷来的皮甲往外走,阮小梨叹了口气,拉住了她,抬手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好了。” 赤燕尴尬又害羞地笑起来,看过来的眼睛却是亮的:“姐姐,你好温柔啊。” 阮小梨不想说话,她全部的心神都在即将展开的劫狱上,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心里总会存着一点侥幸的念头,她不得不用尽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至少目前来说,绝对不能冲动。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很怕自己在看见贺烬的瞬间失控,甚至是还没看见对方,她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 她闭了闭眼睛,一下一下的深呼吸,总算勉强稳住了情绪。 身边的赤燕却表现的十分轻松,大约是身上的皮甲让她有些新鲜,一路上都在拨弄自己的衣裳,好奇的像个孩子。 这次劫狱对她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胆战心惊的大事,没成功下次再来就好了。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人的情绪果然是不相通的,她慢慢将两只因为过于紧绷而控制不住发颤的手交握在一起,然后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贺烬现在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再受伤,有没有被动刑...... 不能想,也不能去问。 一队巡逻的姜军路过,阮小梨一把薅住赤燕,拽着她躲到了假山后头,赤燕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喊,只是声音没出口就被阮小梨捂住了嘴。 “有人,别吵。” 赤燕愣了愣,轻轻掰了掰阮小梨的手,这才小声开口:“都是自己人,你别怕。” 阮小梨:“......” 她语塞,一时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以前去地牢的时候,就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走过去的?” 赤燕似乎下意识的想点头,但很快就察觉到了阮小梨的语气不太对,于是那头点到一半就僵住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行啊?” 阮小梨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许久才吐出来,一声不吭的抬脚走了出去。 第964章 赤燕追了上来:“不躲了啊?” 阮小梨没开口,如果赤燕以前一个人那么光明正大的都能走到地牢里去,说明赤跶是允许她去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遮掩? 而且,隐藏的太过不露痕迹,会加深赤跶的怀疑,索性在情况没摸清楚之前,就什么都先按照赤燕的方法来吧,让赤跶以为自己只是个拿钱糊弄事的小人也不错。 两人一路光明正大的到了地牢,果然并没有人拦着,顺利的不可思议。 可按照赤燕的说法,再往前就是地牢入口,应该禁止通行了。 赤燕紧张的靠了过来:“姐姐,待会下手轻点啊,都是自己人,别闹出人命来。” “......我尽量。” 赤燕松了口气,抓着阮小梨的胳膊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侍卫很多,两人一露面,就有数不清的眼睛看了过来。 阮小梨的手不自觉搭在了刀柄上,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恶战,可今天即使救不了人,也得见到人。 她咬了咬牙:“你退后。” 赤燕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阮小梨噌的一声拔刀出鞘,却不等动手,姜军们又齐刷刷扭过头去收回了目光。 阮小梨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赤燕凑了过来,小声和她嘀咕:“他们是不是被你吓到了,所以让我们进去啊?” 阮小梨:“......” 她叹了口气,她没那么吓人的。 但既然对方让开了路,赤燕也在自己身边,不管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她都敢进去闯一闯。 “走。” 赤燕连忙跟了上来。 地牢的走廊阴暗狭长,即便点着火把,周遭的环境却根本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带着潮湿和腐朽气息的阴风。 赤燕浑身一抖,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我有点害怕......” 阮小梨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她环顾四周:“你上次来,这里也没有人吗?” 赤燕摇摇头:“我之前都是被堵在门口的,只跟着王兄进来过一次,那次里面是没有人的。” 所以眼下这空荡荡的样子,是正常的? 可阮小梨却不太敢相信,眼前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赤跶会做得事情,他的话,应该是外头人多,里头人更多才对。 她暗自提高了警惕,脚步都放轻了些。 可这一路走过去,竟真的没有旁人,不止没有人,连火把也只剩了零星几个还燃着,仿佛这地牢里没有活物一样。 她的心不自觉提起来,难道赤跶已经把人转移走了?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且越走越快,赤燕小跑着才勉强追上了她:“姐姐,你等等我......” 话音未落,阮小梨在拐角处猛地顿住了身体,赤燕猝不及防,险些撞到她身上,扶着湿冷的墙壁才稳住了身体:“怎么停了?” 阮小梨没有开口,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牢房,隔着一层铁质栅栏,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贺烬...... 第965章 那人正靠在墙角坐着,明明是那么尊贵讲究的人,此时身下却连铺垫的东西都没有,偌大一间牢房,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以及草席下头,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他曲着膝,头微微抵在身后的墙壁上,神情里透着淡淡的漠然,他仿佛是在出神,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弹。 阮小梨一时有些不敢迈步,她从没想过再见贺烬,会如此轻易,轻易地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迟迟没能再次抬脚,赤燕却毫无顾忌,在看见那间牢房的瞬间,她眼睛就亮了:“赵甘棠!” 她喊了一声,可大概是距离太远,对方并没有听见,她索性抬脚跑了过去,阮小梨紧紧盯着牢房里的身影,见他并没有消失的意思,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地面的震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微微侧头看了过来,目光对上阮小梨的瞬间,他浑身一颤,几乎是从地上弹跳了起来,他眼底闪着不可置信,几个呼吸后,那不可置信变成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碎光,他扑了过来,撞得栅栏狠狠一颤,他仿佛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只好抬手紧紧抓住了栏杆。 “你怎么来了?!” 阮小梨不自觉抠住了掌心,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能不来? “我......”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呀!” 一道娇俏中带着清脆的女声响起来,打断了阮小梨没出口的话,赤燕上前一步,堵在了贺烬身前:“我听说五哥要杀你,所以来救你。” 阮小梨和贺烬同时顿了一下,然后一起沉默了下去,虽然他们都知道那话问的不是赤燕,可她这一开口,却让两人都清醒了过来,这是地牢,是赤跶的地盘,不能让人知道他们认识。 久别重逢的激动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贺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光已经不见了,他微微侧了侧头,艰难地克制着自己不朝那个人看过去。 阮小梨也扭开头,一下一下的深呼吸,许久之后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轻轻咳了两声,话是对着赤燕说的:“你雇我来,就是为了要救他?” 赤燕忙不迭点头:“对对对,趁着现在没人,赶紧动手吧。” 阮小梨应了一声,她心里清楚眼下的安静一定有古怪,可人就在眼前,怎么能不试一试? 万一不是计而是个意外呢?万一是赤跶抓到了人,一时自负,所以才疏忽了呢? 她不自觉抓紧了刀,抬手就要去砍门锁。 “不用了,”贺烬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随着话音落下,他手腕轻轻一晃,一阵撞击声传过来,他声音里透着沉凝,“就算门开了,这个也解不开,走不了的。” 阮小梨的目光这才敢再次落在他身上,却在下一瞬忍不住凑了过去,贺烬的手腕上,不,他的四肢踝骨处都铐着偌大的铁环,而铁环内侧,还有锋利的铁牙狠狠咬进了皮肉里。 这东西他不知道带了多久,手腕上的血迹已经堆叠的成了黑色,而随着他刚才的动作,又有新鲜的血迹正沿着铁牙一点点渗出来。 怪不得他坐在那里许久都没动,原来是...... “你......” 第966章 “这是我哥给你戴的吗?对不起,你是不是很疼啊......” 赤燕凑过来,隔着铁栅栏抓住了贺烬的手,她显然是心疼的,可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东西,于是抓住贺烬手的瞬间,那血便流的更凶了。 阮小梨情不自禁的抓紧了栅栏,极力克制才忍住了没有开口。 赤燕已然被吓到了,她有些慌张的收回了手:“对不起......” 贺烬摇了摇头,慢慢垂下了手,他低头看着地面,目光落在阮小梨那双脏污的鞋子上:“多谢你来,但是不用白费力气了,没有钥匙解不开的。” 阮小梨不自觉看了眼手里的刀,但下一瞬她就放弃了,镣铐太粗,根本砍不断,就算真的砍得断,发力的时候内侧的铁牙会死死插进贺烬血肉里,万一他的手出点事...... 要再想办法。 眼前最好走的路,当然是让赤燕去拿钥匙,抢得或者偷得,虽然成功率不高,但就算被发现,至少她不会出事。 赤燕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那你再等等我,我拿了钥匙就来。” 话音落下,她转身要走,身后贺烬却又开了口:“赤燕。” 这是贺烬第一次喊赤燕的名字,女孩一愣,随即脸上布满惊喜:“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贺烬没有接茬,自顾自继续开口:“别再来了,这里到处都是守卫,很危险。” 阮小梨心里一紧,她知道,贺烬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而那句到处都是守卫,也验证了她之前的怀疑,眼下地牢这空荡荡的样子,的确不是正常的。 但赤燕一无所觉,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笑嘻嘻的摇了摇头:“没事的,没有人拦我们。”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阮小梨担心贺烬听不懂,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她微微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吓唬谁呢?守卫?这整个地牢,除了门口哪里还有守卫?” 贺烬顺势看了她一眼,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心里明白过来,现在这情况,大约是赤跶的试探。 那个男人在怀疑她,并且将计就计,利用赤燕想要救人的心思,设了这么一个局。 刚遭大难,又久别重逢,的确容易控制不住情绪,即便冷静如贺烬,也是忍不住说了那种话,好在这里还有个赤燕,才没让他们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她朝女孩看过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感激,心里却生出来了一个疑问,这座宅子防守如此严密,她是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的? 可她不能在这里问,她有种直觉,赤跶可能就在什么地方偷偷观察着他们。 贺烬大约也是这种感觉,很快就退了回去,靠着墙慢慢坐了下去:“我无意恐吓,但这里的确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赤燕,回去吧。” 他一口一个赤燕,语气里还带着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亲近,听得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脸颊发红。 她抓住了阮小梨的手,有些慌乱又羞涩的朝贺烬看了一眼:“你放心,姐姐会保护我的,她可厉害了,你等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话音落下,她抓着阮小梨转身往外跑,阮小梨被迫跟上,脚步却越来越慢,她想再看贺烬一眼,可是不行。 第967章 两人脚步匆匆往外走,身影很快被狭长阴森的走廊淹没,贺烬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扭头看了过去,然后盯着那空荡荡的石壁发了好一会呆。 阮小梨,来了。 明知道银环城很危险,还是来了。 他其实偶尔也这么猜测过的,可人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宁愿自己眼花了,为什么要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将目光落在一根栅栏上,刚才,阮小梨碰过那里。 他不自觉搓了搓手指,犹豫很久,还是忍受着刺骨的痛楚,拖着沉重的镣铐,一点点站了起来,慢慢朝栅栏走了过去。 触手有些凉,这东西并没有将阮小梨的体温留住,可碰触的瞬间,仍旧让人觉得满足,贺烬嘴角微微一扯,指尖一寸寸划过那地方,迟迟没舍得离开。 长廊里却再次响起脚步声,有些凌乱嘈杂,听起来像是来了不少人,贺烬抬头看了过去,入眼的却仍旧是狭长阴森的走廊,隔着一层拐角,外头的情形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很快,那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稀疏,显然虽然进来了不少人,可走这么深的,只有一个。 贺烬重新坐了回去,抬眼看向幽深黑暗的走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在拐角处露出了容貌,微微泛红的头发,挺拔健壮的身材,以及随时都带着打量和审视的眼睛。 “真可惜,我还以为是来救你的。” 赤跶慢慢悠悠走了过来,手里提着酒,语气里充满了嘲弄,他并没有进牢房,隔着栅栏在外头坐了下来,拍开泥封嗅了嗅酒香,长长地吐了口气:“好酒......想喝吗?” 贺烬没开口,只侧头看着他。 赤跶又笑了一声:“看我这脑袋,你怎么会想喝呢?你看不上这种东西才对。堂堂大昌的忠勇侯,人间富贵极致,怎么会稀罕这种玩意儿......” 他说着,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神情里透着满足,这酒其实算不得多好,可对姜国人来说,仍旧难得。 他喟叹了一声,见贺烬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哂了一声:“我今天是来给你报喜的,我今天仍旧没找到我要找的东西,恭喜你,又可以多活一天。” 贺烬垂下眼睛,一张脸冰雕木刻一般,毫无波澜。 赤跶眼底闪过恶劣,将手从缝隙里伸了进去,然后抓着粗重的铁链子拽了拽。 他用的力道不足以将人拽过来,可却将人的胳膊拉扯了起来,也让铁牙狠狠的扎进了皮肉里,才止住没多久的血液再次顺着手腕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 贺烬仍旧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伤口并不在他身上一样。 赤跶啧了一声,随手扔下了铁链子:“你这么犟干什么呢?我今天遇见你的人了,他们想出城,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管你了......听见这消息,感觉如何?” 贺烬指尖微微一颤,终于给了赤跶一个正眼:“你拦住了?” 赤跶挑了挑眉:“是啊,怎么能让他们走呢......人现在就在外头,想不想见见?” “找个地方葬了吧,想必你也不会和尸体为难。” 赤跶脸上的嘲弄淡了下去:“这么笃定是死了,不是活捉?” 贺烬没再开口,眼底却带着几分沉痛,赤跶看的有些意兴阑珊,也懒得再糊弄贺烬:“的确是死了,但想埋了他们,可没那么便宜,你说我把尸体吊在城墙上怎么样?” 贺烬闭上了眼睛,再次变成了那个木雕。 赤跶又灌了一口酒,慢慢爬了起来:“行,你就继续装哑巴吧,就是不知道你剩下的那几个人,看见自己的兄弟被晒成干尸,能不能忍得住,不来劫尸......” 第968章 话音落下,他转身要走,贺烬却忽然开了口:“你如此为他卖命,他给你的条件是什么?” 赤跶脚步顿住,许久才转身看过来:“都要死了,还操这么多心?” “既然笃定我会死,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赤跶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贺烬逗笑了一样,他重新在牢房外坐了下来:“你一个阶下囚,我有什么不敢的?是说了你也不敢信,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那位储君殿下的胆子之大,说出来惊掉你们的下巴......” 贺烬咳嗽涌上来,被迫打断了赤跶的话,等他平复下剧烈的喘息时,也没再等对方继续说什么,哑着嗓子开了口:“他许你......三国鼎立?” 赤跶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盯着贺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瞬间眼底的杀意变得很明显,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却只是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口。 等一口烈酒下毒,身体被酒气冲的热烫起来,他才叹了一声:“娘的,老子真是越来越想杀你了。” 也越来越觉得可惜了。 他又灌了一口酒,瞥了眼贺烬那副狼狈的姿态和冷静的神情,叹息似的笑了一声:“你不像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人。” “我是,”贺烬又咳嗽了起来,这次有些剧烈,让他没顾得上身上的镣铐,一边淌血一边捂住了嘴,许久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前些年,一直不懂人间疾苦,日子过的太顺了。” 赤跶这次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你他么把我想说的给说了。” 他晃了晃酒坛子:“真的不喝?” 贺烬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然后抬手去擦酒坛子口,赤跶看的皱起眉头:“你这是嫌我脏?” 贺烬瞥他一眼,仍旧擦了擦,赤跶嗤笑一声:“你赶紧撒泼尿照照你现在这幅样子,哪来的脸嫌我?你再看看你那手,多久没洗了?比我鞋底都脏。” 贺烬动作顿了顿,他翻开手掌看了一眼,的确不太干净,有泥土,也有干涸的血迹。 他叹了口气,举起酒坛子,随着一阵铁链撞击声,他艰难的隔空喝了一口。 等他将酒坛子放下去的时候,一把钥匙被扔了过来,贺烬微微一顿,抬眼朝赤跶看了过去。 赤跶将酒坛子拿了出去,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隔空喝了两口,这才哼笑一声:“让你痛快两天吧,老三听说我抓到了你,已经从蝰都往这里赶了,到时候他会来审问你。” 这个老三,就是指赤鹰。 贺烬想起以往和赤鹰的恩怨,主动伸手朝赤跶要了酒。 赤跶咧着嘴笑:“怕了?也难怪,他在你们大昌落下了病根,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心里不知道多恨你,等他来了,有你的罪受。”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信三国鼎立的鬼话。” 赤跶顿了顿才回神:“你刚才在想这个?” 他摸着下巴,眼底闪过寒光:“富贵险中求,不试试怎么知道?” 贺烬扯了扯嘴角,也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与虎谋皮,哪能善终?你们姜国的穷困,不是拿到几座城就能改善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你们这些掌权者,不思变。” 赤跶眼神一颤,许久后才嗤笑一声:“你知道个锤子。” 他将酒坛子从缝隙里递了进去:“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多想想你自己吧,老三来之前,只要你肯把东西还给我,我就放你走,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贺烬没再开口,赤跶也没再停留,转身迎着暗黑的长廊,越走越远。 第969章 赤燕大摇大摆的进了赤跶的院子,阮小梨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等她,虽然赤燕邀请了她一起进去找,可阮小梨还是拒绝了,她怕自己一旦迈进了这座院门,就会有侍卫窜出来,将她们拦住。 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外头等一等,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宿,可人出来的时候却是垂头丧气的。 “没找到?” 赤燕蔫蔫的点了点头。 阮小梨心里失望,可看赤燕的样子,她一定是尽力了,自己没什么立场去苛求这人什么,只是不自觉看了里头一眼,找个机会自己来搜一搜吧。 赤燕打了个哈欠:“要不先回去吧,说不定嫂子们知道在哪里,天亮了我去问问她们。” 阮小梨只能应声,跟着赤燕往回走,这丫头大概没怎么熬过夜,走着路就有些东倒西歪,最后直接抱住了阮小梨的胳膊。 阮小梨被她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一激灵,脑子却是彻底清醒了,半拖半抱着她,慢慢往回走。 赤燕的院子灯火通明,大概是主子没回来,没有人敢熄灯,她们进去屋子的时候,还有丫头在屋子里候着,只是弯着腰盯着地面在看,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她找的认真,连两人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赤燕有些委屈:“阿囡,你干什么呢?给我倒点水喝呀。” 叫阿囡的丫头这才回神,连忙擦着手走了过来:“奴婢掉了根针,怕扎到公主,所以才在这里找,没听见您回来......公主渴了?要喝水还是喝茶?还有羊奶喝不喝?” 赤燕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喝羊奶......姐姐,你喝吗?很好喝的。” 阮小梨摇了摇头:“我想去休息。” 她的确没心力再来应付旁人了,连日奔波让她身体十分疲惫,而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救贺烬,虽然在地牢里光线暗淡,她也没怎么敢认真的去看贺烬,可仍旧察觉到他又瘦了,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地牢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赤燕似乎也看出来了她的疲惫,连忙点头:“那你快去吧,等你醒了再喝。” 阮小梨抬脚就要走,却不等转身,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赤跶高大的影子就出现在了门口,他威严的咳了一声,锋利的视线落在阮小梨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审视,但大概是牢房里的试探没有结果,她又是个女人,多少让赤跶放松了警惕。 因此,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等那目光落在赤燕身上时,打量和审视就都不见了,几乎是瞬间就柔和了下来,还带了点无奈:“你到处乱跑什么?不光往外头跑,还去地牢。” 赤燕吐了吐舌头:“谁让你把赵甘棠关起来的,我想见他嘛......” 赤跶捏了捏赤燕的脸颊:“以后不许提他,听见没有?” 赤燕没吭声,但凑了过去,抬手抱住了赤跶,赤跶心里一软,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一直放在心里疼爱,最受不了她撒娇,眼下见她这幅样子,就有些不想追究了。 “行了行了,下不为例......你干什么呢?” 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小丫头的手竟然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一点都不规矩。 他抓住了赤燕的手:“你找什么呢?” “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你给我。” 赤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钥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白眼狼,我为了找你,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你倒好,一回来就知道想那个野男人。” 赤燕根本不理会他的生气,手仍旧在他身上来回翻找。 赤跶将她拽到一旁:“别找了,给他了。” “真的?!” 赤燕面露惊喜,瞬间喜笑颜开,绕到赤跶身后给他揉肩膀:“王兄你辛苦了......” 赤跶讽刺的笑了一声:“你就敷衍我吧......有件事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前几天怎么出去的?” 第970章 说着话,他将赤燕拉到了身前来,目光里带着几分严厉:“要说实话,听见没有?” 赤燕面露困惑:“就是那么出去的呀......” 赤跶皱眉:“侍卫呢?没人看见你?” “没有,好像都在忙。” 赤跶眉头皱的更紧,这不可能,护卫那么多,怎么可能没有人看见她?她又不是什么高手。 “都在忙什么?” 赤燕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扭开了头。 赤跶语气重了下去:“说!” 赤燕抬手就捂住了嘴:“不能说,她帮了我的忙,我不能出卖她!” 赤跶被气笑了:“你还挺讲义气是吧?帮你?这叫帮你?所有人都知道我抓了贺烬,要杀他,他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手,你这时候出去就是个活靶子,多的是人要杀你,这是要帮你,还是要害你?!” “可是......他们又不认识我,怎么杀我?” 赤跶一噎,险些被自家妹子气死,却一时没能想出话来反驳,这点还真是,赤燕自从跟着来了银环城,极少出门,被外人认出来的概率的确是很低。 可阮小梨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想起了赤燕那一包袱的银子,财不露白的道理,是个有阅历的人就明白,可赤燕显然不懂,或者是没人告诉她,或者是有人知道她出去是想做什么,暗示了她那么做会容易找到人帮忙。 这宅子里,的确是有人想要害她。 只是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什么人会对这么一个小丫头下手,她那样简单的心思,应该没有害过人才对。 可她心里就算有疑惑,也不会当着赤跶的面说出来,说到底,她和赤跶才是真正的敌人。 她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赤跶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赤燕不想说,他也查得到。 他目光再次扫过阮小梨,然后抬手弹了弹赤燕的脑门:“那她呢?哪里捡回来的?” 赤燕捂着脑门跑到了阮小梨身边:“不是捡回来的,是雇回来的,我被人追的时候,她救了我。” 赤跶的脸色立刻黑了:“追你?谁敢追你?追你干什么?欺负你了?有没有受伤?” 他大步走过去,将赤燕拉过去仔细打量她,赤燕转了个圈:“没事,幸亏姐姐救了我,她人可好了,明明自己有事,还答应来帮我。” 阮小梨不想戴这个好人的帽子,不止是受不起,还会让人起疑。 “我只是拿钱办事。” 赤燕很认真的反驳了她:“你就是好人。” 她殷勤的给阮小梨揉捏胳膊,姿态很认真:“姐姐,我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别急着走好不好?” 赤跶看的眼热:“燕儿,我才是你亲哥......” 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赤跶未尽的话,很快,莫日根出现在门口:“王爷,公主。” 赤跶不太高兴的看过去:“怎么了?” “之前吊出去的那些尸体,有人来劫尸了。” 赤跶的脸色变了,原本还带着几分柔软,现在却全成了算计,他挑起眉梢,眼底闪着得逞的光:“还真是按捺不住,看来这群贺烬的余孽,也不能成什么事,走,去看看。” 阮小梨震惊地握紧了拳,贺烬的余孽?会是云水吗? 第971章 一瞬间阮小梨睡意全无,她看了眼外头的侍卫,大概是有了赤燕跑出去过的经验,这次赤跶很明显增加了人手。 这种守卫程度,别说闯出宅子,就连去地牢都做不到。 可她得去看看,那些人跟着贺烬千里迢迢来了银环城,为他卖命,为他流血,现在眼看着就要被围剿,她不能不管。 但是,该怎么出去...... 她垂下眼睛细细回忆这一天一夜见过的府邸里的景象,试图能从其中找到一条掩人耳目的路线,可不等她想出来,身边就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姐姐。” 是赤燕。 阮小梨被迫中断了思绪,抬眼朝她看了过去:“怎么了?” 赤燕眼底闪着亮光:“你等会再休息好不好?我想出去一趟。” 阮小梨顿了一下,出去?这种时候吗? 时机太过凑巧,很难不让人多想,阮小梨的眼睛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探究:“出去做什么?” 赤燕声音低了下去,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不能被人听见的:“我要去找人,就是那些劫尸的人,之前我偷跑出去就是为了找他们的,但是没找到。” 这是自然的,身处敌营,为了活命当然是恨不得要将所有痕迹都抹去才好的,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被一个小丫头发现。 “但现在他们来了,要是找到他们,就能把赵甘棠救出去了。” 说着话,赤燕的脸色就亮了起来,她眼底带着期待,热切的期盼着贺烬能逃出生天。 她大约并没有想过贺烬逃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没有想过等她长大一些,更成熟一些的时候,会不会为了今天的事而后悔。 可阮小梨不会去提醒她,就算这是利用,她也不能将赤燕这样一个大树推出去。 只是现在的情况,就算赤燕在,她们好像也不太容易出去。 她抬眼看向门外,守卫几乎堵成了人墙。 “我们出不去。” 赤燕看起来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站起来语气很笃定:“出得去的,我出给你看。” 阮小梨眼看着她走了出去,嘴唇张了张,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先看看吧,说不定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半刻钟过后,赤燕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她满脸委屈:“王兄不让我出去,还说要我闭门思过。” 阮小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个结果多多少少都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有了赤燕跑出去过的前车之鉴,赤跶是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她再跑出去第二次的。 那现在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她佯装不在意的站了起来,抻着懒腰往回走:“既然出不去,我就先回去睡了。” 赤燕有些不高兴:“你都不帮我想想别的办法吗?我很想出去啊,姐姐?” 阮小梨只当做没听见,步子越走越快,赤燕大概是有些生气了,因为她听见了跺脚声,可这丫头的脾气似乎只有这么大了,跺完脚就没了别的动静。 阮小梨始终没回头,一副困倦的不行只想睡觉的样子,直到进了自己的客房,关上了房门,她脸上才露出愁苦来。 第972章 离开这座院子倒不是太大的问题,赤跶就算不许赤燕出去,也不会拦着下人进出伺候,她可以办成丫头或者洒扫的下人混出去,只要赤燕还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那出去的人是谁,应该没有人会在意。 但院子好出,宅子怎么办呢? 赤燕带她进来的时候,走的都是大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得密不透风,进出都要手令,如果她沿着那条路出去的话,大概率就见不到今天的日落了。 但别的路她根本不知道,如果要走,就只能靠运气摸出去了。 她叹了口气,推开窗户往外头看,这扇窗户对着墙,除了一葱长得十分葱郁的竹子外,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仍旧能听见墙外传来的脚步声。 先是往北的,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人往南去了。 空荡只有半盏茶的时间,想在这么短的间隙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路,太难了,而且这还是大白天。 她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怎么这么按捺不住呢?大白天就动手,云水,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她叹了口气,耳边忽然传来破空声,脑海里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本能的侧了侧,一道白影贴着她胸口划过,然后在一声极轻的“砰”声里掉在了地上。 阮小梨回神,立刻窜到了窗边,警惕的朝外头看了过去。 没有人。 甚至除了隔着墙传进来的脚步声,和风吹动竹叶的动静,再没了别的声响。 从纸团扔进来到她看出去,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怎么可能不见了人影? 阮小梨揉了揉眼睛,仔细搜索周围,可仍旧一无所获,人竟然真的已经走了。 她眉头拧起来,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个被扔进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纸团,被揉的不成样子,阮小梨花了些力气才将纸张铺展开,入眼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她微微一怔,这怎么看起来像是...... 她连忙将纸张换了个方向,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仔仔细细的比对起来,片刻后她抬起头,眼底全是震惊。 这张纸上画的,竟然是这座宅子的地图! “怎么会......” 她既惊又喜,活这么大,她从没想过天上掉馅饼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看起来活像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让她快点将贺烬救出去一样。 可老天帮忙这种事情只能想想罢了,是不可能真的发生的,所以这张地图一定是什么人给她的。 但这是姜国人的地盘,谁会帮她? 她在脑海里将认识的人一一过滤,却始终没人对得上号,只能不再去想,转而将地图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了几遍,然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图案,那是一条黑色的,造型奇特的小蛇。 这条小蛇她见过,在丹朱胸口上,也在那天刺杀白郁宁的黑衣人手背上。 给她地图的人,是丹家的人? 可他们为什么要帮自己?就算有过一面之缘,也不至于如此慷慨,而且,按照青藤所说,丹家应该已经被越皇灭族了才对,怎么会在银环城如此活跃?还能在赤跶眼皮子底下给她递消息...... 思绪一时间混乱起来,乱麻一般让人理不清头绪,阮小梨甩了甩头,将所有思绪都抛在了脑后,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去想,反正她要做得,只是救贺烬走而已,别的不管什么,都无关紧要。 第973章 城门处的混乱隔得很远都能听见,混合着慌乱的叫喊声,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只一耳朵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百姓们满脸惊慌,他们只是被封城封了太久,才在这里曝尸的时候忍不住来看了个热闹,谁能想到这一看就看出了事。 刚吊上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尸体,竟然被人劫了,还是青天白日的就动了手,这可是在银环城,是数不清多少姜国人驻守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做? 因此,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止百姓们没能反应过来,连守卫都愣住了。 直到那群黑衣人砍断了城墙上吊着尸体的绳子,将尸体扛在肩膀上准备逃跑,守卫们才猛地回神,拉开阵势将人团团围住,展开了绞杀。 看见他们这幅架势,百姓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叫一声开始四散奔逃,场面一时间混乱非常,几乎到处都是慌张的人群。 然而乱的只是他们,街边紧闭大门的民居里,正整整齐齐的列着披甲执锐的姜军,而街旁的酒楼上,还有人在好整以暇的喝酒,那姿态仿佛已经将这热闹当成了下酒菜。 莫日根提起酒坛给赤跶又空了的碗倒满,目光落在人群里:“王爷,还没有人来。” 赤跶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不着急,信上怎么说的来着?攻心是吧?孤立无援的时候,听说自己还有同伴,换做是本王,恐怕也会按捺不住。” 莫日根闷闷的应了一声,他并没有怀疑赤跶决断的意思,只是看向城门口的目光却充满了担心:“属下是觉得那些人好像快撑不住了,万一......” 他没有说谎,那被围剿的几个黑衣人的确已经被逼的节节败退,身上也挂了彩,看起来十分狼狈。 赤跶瞥了一眼,神情却不见丝毫波澜:“但凡要成事,总会有牺牲的,再说,这差事可是他们求着本王给他们的。” 莫日根顿了一下,彻底闭了嘴,只是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的,这场所谓的劫尸竟是他家王爷自己策划的。 那些看似是贺烬残党的人,真实身份只是在这银环城里几乎要活不下去的江湖人而已。 一群饵,就是为了钓一条鱼上钩。 只是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所察觉,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念头落下,他目光再次扫向街道,随即愣住,底下有人正逆着人群朝城门口接近。 他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了那人身上。 对方像是个樵夫,肩膀上担着两捆很结实的木柴,那木柴似乎很重,樵夫被压得弯下了腰,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口气。 他耳朵好像还不太好使,沿路不少人朝他喊前面危险,让他回家,他却头都不抬一下,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后来有人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要拽着他回去,他这才开口,含含糊糊的说卖柴,买米。 旁人废了力气和他解释不能再往前,他却来来回回只重复那两个词,看起来不止是耳朵不好使,脑袋也不好使。 后来就没人理他了,任由他往城门口去送死。 莫日根看着他越走越远,眉头皱了起来:“王爷,要不属下去......” 第974章 “着什么急?” 赤跶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椅子:“坐下喝两杯,如果那个人是,他一定会落网,如果他不是,就不用白费力气,你老实呆着吧。” 莫日根应了一声,迟疑的收回了目光。 却没注意到,就在他收回目光的下一瞬,那樵夫就停下了脚步。 此时周围已经没了慌乱的百姓,有的只是厮杀中的姜军和黑衣人,那樵夫一直垂着的头,此时也终于抬了起来,露出的是一张被胡子遮盖了大半张面容的脸,可就算如此,眉眼间也仍旧带着熟悉的痕迹,正是云水。 他抬眼朝城墙看过去,眼底闪过隐痛,那些尸体,都是他的兄弟,不得好死就算了,死后还要被曝尸示众...... 只是他原本并没有打算来的,他的命不值钱,可还想着去救他家爷,还想着把东西送出城。 他不能死在劫尸这种事情上。 可最后他还是来了,不是因为忍耐不下去,而是有人替他来劫尸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那是自己人,这座城里竟然还有自己人! 他激动又惊喜,心里猜测这或许是他家爷隐藏的后手,也有可能是之前他们误以为对方死了,其实并没有的兄弟,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得去找他们。 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他需要帮手,只有同伴们都在,他才能把东西送出去,才能把贺烬救出来。 这一趟,他必须来。 他想着再次朝城门走近了一些,打斗的双方已经清晰地映入了眼帘,黑衣人的武器上都是缺口,有人的武器甚至已经断了,为了避免四面受敌,他们不得不背对背抵在了一起,可即便如此,仍旧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太少了。 云水眼睁睁看着姜国人的刀一下一下砍在他们身上,即便身上穿着黑衣,看不出伤势多厉害,可他们每个人,脚下的土地上都晕染着血色,而那血色,现在正在一点点加深。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仍旧稳稳的背着身上的尸体,丝毫都没有要扔下的意思。 云水眼底发红,他将肩膀上的柴扔在了地上,这柴捆得结实,不是想卖个好价钱,而是怕里面的刀掉出来。 他将手伸进了柴火里,迅速摸索了两下,然后抓住了刀柄用力抽了出来,刀身上都是划痕和尘土,他一边抬脚大踏步朝着城门走去,一边曲起胳膊,将刀背抵在肘弯里,贴着衣服用力一擦。 “兄弟们,我来帮你们。” 他低吼一声,朝着人群就冲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身侧就袭上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将他撞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他就地一滚泄了力道,起身就是一记狠辣的劈砍,对方似乎早有所料,举起匕首硬生生接了下来,甚至还借着这个动作,将他抵在了墙上。 “云水,是我!” 第975章 云水在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很耳熟,他发热的头脑微微冷静了一些,垂眼朝身前人看过去,随即瞳孔一缩,手里的刀立刻掉了下去:“夫人?!” 阮小梨松了口气,收回了匕首,一边点头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云水摇了摇头:“奴才没事,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苦涩,微微合上了眼睛:“您是不是来找爷的?他现在不太方便见您,要不您先出去吧,等这里事情了了,爷就去找您了......” 阮小梨将他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傻小子,明明情况已经那么糟糕了,还想着让她全身而退。 怎么都和主子一个性子。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我见过贺烬了。” 云水浑身一颤,猛地看了过来,眼底闪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爷?您见过爷了?他怎么样了?被关在哪里......” 他猛地住了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低下头:“您是在诈我?” 阮小梨笑了笑:“不是诈你,我真的见过他了。” 云水短暂的愣了一下,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真的?夫人你真的见过他?他怎么样了?打从东西取出来之后,我们就再没联系上他,城主府,地牢,军牢都去探过,却什么都没发现,爷他......还好吗?” 后面那句话,他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忐忑和不确定。 阮小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脑海里却闪过贺烬血肉模糊的四肢踝骨,她微微闭了闭眼睛:“......他还好,人就在城主府的地牢,只是入口在一座废弃院子里,不太容易被发现。” 云水只听了开头三个字就松了口气,等阮小梨说完,他已经稍微平复了心情:“没事就好,谢天谢地,要是爷真的出了什么事,奴才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您和长公主......” 阮小梨垂下眼睛,指腹不自觉摸索着刀柄,贺烬现在是还活着,可明天什么情形,谁都不知道。 她压下心里的沉凝,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先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安全。” 云水连忙点头,抬脚就要走,随即猛地想起来外头还在厮杀的人:“夫人,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外头那些是爷的人,等奴才把他们救出来咱们就走。”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阮小梨抓住了胳膊:“不能去。” 云水一愣,虽然面露困惑,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阮小梨紧紧贴着墙壁往外头看了一眼:“我觉得这些人有古怪,这里已经打了很久了,姜国人那么多,可却迟迟没有来人增援,这不合理。” 云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点,心里也有点怀疑,可却仍旧不愿意相信:“会不会是觉得就这么几个人,不需要增援?” “说得通,”阮小梨给与了肯定,可神情却更凝重,“可我是亲耳听到赤跶说要来这里的,但现在,他不在。” 这就有些蹊跷了,赤跶挖空心思想要抓住云水,把他拿走的东西抢回去,如果听说了有人来劫尸,不可能还有心思做别的。 可人为什么说是来了,却又不在? 短暂的困惑过后,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里,云水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他不是没来,而是藏起来了,他怕他出现在这里我不敢来!” 他看向城门口还在厮杀的人:“这场戏是唱给我看的!” 第976章 这和阮小梨的猜测如出一辙,见云水想明白了,她也就不再多言,只再次抬手拍了拍云水的肩膀:“赤跶没动贺烬,就是因为你还在外头,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被抓。” 云水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手里的东西就是贺烬的保命符,可他明明清楚这一点,却还是险些上当。 他抬手锤了锤头:“我这个废物,差一点就害了爷......” 阮小梨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不能怪你。” 云水苦笑了一声:“幸亏夫人你来了,要是你没在,奴才真是......” 阮小梨知道他很自责,但这件事真的怪不了他,刚得知兄弟的尸体要被吊在城头示众,下一瞬就又接到了可能还有同伴的消息,大怒大喜之下,是会让人思维混乱,做出错误的决定的。 赤跶这个人虽然狠辣狡诈,可这么攻心的手段却还是第一次用,他们谁都没有防备。 如果不是她有两边的消息,一定会和云水一样去救人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场引云水上钩的谋划,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凉京城那位高深莫测的太子殿下。 想起贺烬对这次银环城之行目的的讳莫如深,阮小梨的心不自觉揪了起来,这里难道和太子有关系? 倘若真的如此,远在千里之外,还能筹谋划策,那人的心计...... 她思绪有些飘,不得不甩了甩头好逼着自己回神,她看向云水:“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云水点点头,目光再次看向城门,眼底闪过隐痛,可他没再提要救人,哪怕是一个字。 他只是朝着城门口深深一拜,然后就转身带着阮小梨沿着长长的巷子越走越远。 他们走的都是小路,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座大宅子的角门,他推开了门,却没有请阮小梨往前,而是先探头进去左右看了看,确定里头没人之后才让开了路,然后两人一起钻进了柴房。 云水将有些破败的门顶好,转身看向阮小梨的时候,脸上都是歉疚:“对不住了夫人,太简陋了。” “安全就好。” 云水倒了碗白水过来:“安全说不上,但比外头安生些,姜国人每天都在城里搜,寻常人家没法躲,只能往这种地方来,虽然也不免不了搜查,但看在有钱拿的份上,姜国人来的时候不会太放肆,稍微一遮掩就能避过去。” 他说的还算轻松,可阮小梨听得出来这话背后的痛苦和无助,孤身一个人,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追杀和搜捕,很容易崩溃吧。 “难为你了......” 云水被这句话说的眼眶发热,连忙掩饰性的低下了头:“害,您说的哪里话,说到底是奴才没用,没能把爷救出来......您怎么会进去了城主府?赤跶那个人很多疑,您在里头不安全,要不还是出来吧,奴才虽然没用,但还是能照顾您......” 阮小梨摇了摇头:“我还是在里头好一些,离着贺烬近,也能观察赤跶的动静。” 云水自然也明白一点,只是贺烬已经身陷囹圄,如果再把阮小梨搭进去...... 他一时间犹豫不决,阮小梨笑了一声:“不用为难,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就是通知你一声。” 云水被这话说的一愣,片刻后才神情复杂的抬头看过来:“夫人,多谢您。” 阮小梨摇了摇头,这都是她该做的。 第977章 大白天离开城主府,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阮小梨并不敢多呆,简单的和云水交换了信息,又约定了传递消息的方式,便匆匆走了。 回去之前她特意绕路去看了一眼城门口,这次她看见了乌压压的姜军,也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赤跶,对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约是没想到这颇为高明的计中计竟然没能起作用。 不知道是过于气恼,还是觉得这戏既然开了场,就要硬着头皮唱到底,总之,那些来劫尸的人全都毙命于姜军刀下。 而那些被救下来的尸体,既没有再次被吊上城墙,也没有入土为安,就那么垃圾一样被堆在城墙脚下。 阮小梨甚至看见有人在对着墙角撒尿,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虽说两国交战,彼此就是死敌,可这般羞辱尸体,实在是让人不齿。 她看的杀意翻腾,心里默念了两遍贺烬的名字,才没有现在就冲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情绪过于激烈,她眼前竟有些发黑,她只好甩了甩头保持清醒,却到底没敢继续停留,转身匆匆按照原路往城主府赶。 只是她这边身影刚消失在街角,下一瞬赤跶就所有察觉一般扭头看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盯着空荡荡的街角许久都没收回视线。 莫日根有些不明所以:“王爷?”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有人在窥伺我们?” 莫日根忍不住看向周围:“是有不少百姓在看我们......” “不是他们,”不等他说完,赤跶就摇了摇头,“感觉不一样。看我们的人对我有敌意,很浓烈,我感觉得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尸体,这才瞧见有人正在提裤子,他脸色黑沉,抬手一鞭子就抽了过去:“你干什么?!” 那人被这一鞭子抽的浑身一抖,既疼又惊,下意识跪了下去:“小的就是撒个尿......” 赤跶扫了一眼尸体,就见上头湿了半边,他忍不住骂了句娘:“你瞎?那么大地方,非要往这上头尿?” 他举起鞭子还想再来两下,可周围毕竟那么多人,他也不想再惹眼,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挥了挥手:“刨个坑,把人都埋了吧。” 莫日根一愣:“不曝尸了?” 赤跶慢慢收拢了鞭子,随手别在后腰上:“这引蛇出洞的招都没用,吊起来还能怎么着?再说这天一天比一天热,要是闹出瘟疫来......” 莫日根被唬了一跳,连忙喊人将尸体抬走了,却忽然想起来城外还吊着一具,就是那具被冯不印抢走,又被追回来的那具,连忙提了一嘴。 赤跶有些不耐:“继续吊着。” 莫日根一愣:“那瘟疫......” 赤跶已经抬脚走了,莫日根只好追了上去,走着走着才反应过来:“王爷,您是不是看贺烬的面子,才把人埋了的?” 赤跶瞥他一眼,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他在本王这里有什么面子?一个要死的阶下囚。” 话虽说的冷酷,可话音落下,他却啧了一声,语气十分复杂,即便是一直跟着他的莫日根都没能分辨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两人都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这茬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赤跶想起了另一件事:“燕儿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身份查清楚了吗?” 第978章 “她说她姓李,户籍那边李姓的人不少,看不出问题来,但属下画了画像让人去查探了,好像没有人见过她。” 赤跶脚步一顿:“没有人见过她?” 莫日根点头:“是。” 赤跶咧开嘴笑了,眼底却没有丝毫柔软:“一个大活人却没人见过,除了她不是这座城里的人,没有第二个可能,我就说赶在贺烬被抓的时候出现在赤燕身边,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是预谋就对了。” 他抬手一下一下的转手上的扳指,语气阴沉了下去:“那坏咱们事的,八九不离十就是她,她一定出来过,发现我不在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莫日根一向不怀疑他的决断,可是—— “咱们府里守卫森严,她不可能出的来。” “是不是她,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将手指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随着马蹄声,一匹骏马由远及近,他翻身上去:“如果真的是她,那她身上一定会有地图之类的东西,本王这就回去确认一下。” 一句话说完,他没再理会莫日根,抖开缰绳就朝着城主府狂奔而去。 马蹄声急促,即便隔着院墙也仍旧听得人心慌,阮小梨刚从地图上标注的狗洞里钻回城主府,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她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当下不敢再耽搁,连忙加快了脚步。 时值正午,日头亮的晃人眼,即便是一向好战的姜国士兵也被晒得有些懒散,这让阮小梨稍微大胆了一些,沿着墙角在花草的遮掩下一路疾驰,可等她从狗洞里钻回赤燕的院子里时,前院仍旧传来了赤跶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她还能说是想多了,可现在人出现在这里,就只能说明四个字,来者不善。 她推开窗户打算翻进去,腿刚抬起来,她就看见了自己脚底上的泥,是新鲜的泥土,外头或者是从花园里踩到的,这幅样子跳回屋子里,一定会留下脚印。 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而门口已经出现了人影,一高一矮,应该是赤家兄妹。 没多久,有人开口说话,果然是赤燕的声音:“姐姐,你醒了没啊?王兄想见你。” 阮小梨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进,还是不进呢? 进去会露出马脚,可不进去,也同样会被怀疑,进退两难。 时间一瞬间被无限拉长,赤燕还在外头敲门,一下一下都像是叩在人心上一样,阮小梨手心里沁出了汗珠,她用力吞了下口水,事到如今,好像只能糊弄了。 她将窗户彻底打开,转而抬脚进了竹林,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匕首藏了起来,那东西跟了付悉很多年,赤跶说不定认识,万一待会对方搜查起来看见,那就没有退路了。 等藏好了匕首,她动作极快的在地面擦了擦鞋底,可不等湿润的泥土被擦干净,耳边就是“砰”的一声巨响,是赤跶踹开了门。 阮小梨被这一声惊得心脏狠狠一颤,屋门一开,他们就会发现窗户开着,走过去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来不及擦干净鞋子了。 怎么办? 第979章 阮小梨思考无果,干脆一咬牙,用力碾了下地面,将土壤表层干爽的泥土碾开,露出了底下带着潮气的湿润泥土来。 她将脚往土坑里一伸,就靠着竹子坐了下去,歪着头揉了揉眼睛,摆出了一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来,心脏却砰砰跳得厉害。 “姐姐?”赤燕的声音从窗户里传过来,“你在那里干什么?王兄说他找你有事......”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赤跶的脸出现在窗口,他看起来还算冷静,可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却见紧紧盯着阮小梨,仿佛是看见了猎物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阮小梨产生了自己会被咬住喉咙的错觉,她微微坐直了身体:“屋子里太闷,我就出来透透气......王爷找我什么事?” 赤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可却抬手一撑窗框,从窗户里跳了出来,然后抬脚一步步走近。 他心怀敌意,又气势惊人,这么靠近的时候,极容易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阮小梨本能的想站起来,坐在地上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被动了,可她克制住了这种本能,她冒险回来,不是为了和赤跶闹翻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糊弄过去。 她微微垂下眼睛,不经意间展露了一丝驯服,男人吃这一套,越是高高在上的男人,越吃这一套。 赤跶的脚步果然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再靠近的时候,虽然他仍旧居高临下,可刚才那股锋利的近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却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下来。 走到阮小梨跟前时,他甚至还屈膝蹲了下去:“透透气?一直在这里透气?” 阮小梨指甲抠进了土壤里,却慢慢抬起了头,她仰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脑海里闪过贺烬的惨状,也闪过城门口的尸体,心里涌出来一股给他一刀的冲动,可脸上她露出来的,却是茫然和困惑。 “不然呢?外头那么多人,我又出不去......” “也对。” 赤跶赞同的点了点头,仿佛被这句话说服了。 可下一瞬,他的脸色就变了,手也猛地探了过来,抬手就往她胸口抓,阮小梨挡住了他的手腕,脸色在瞬间涨红了起来:“你干什么?!” 赤跶冷笑了一声:“干什么?当然是搜身!透气?这种鬼话你以为本王会信?!你今天一定出去了!” 说完他手上用力,冲破了阮小梨的桎梏,朝着目标抓了过去,却不等手掌落下,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赤跶被震得懵了一下,回神后才反应过来喊得是赤燕,他连忙转身看了过去,就见赤燕正站在窗口,满脸恼怒地瞪着他。 他一愣,做正经事呢,这丫头又闹什么脾气? “燕儿你......” 赤燕抓起手边的花瓶朝着他就砸了过来:“流氓,你这个流氓!” 赤跶侧头躲过了花瓶,难得对赤燕黑了脸:“别胡闹......” 一句话没说完,又一个花瓶朝着他砸了过来,然后是茶壶,杯子,砚台......他被砸的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躲了过去。 他被砸的没了脾气,只好举手投降:“好了好了,燕儿,有话好好说,别砸了。” 赤燕这才停下来,仍旧怒瞪着他:“你个臭流氓,当众轻薄姐姐!” 赤跶听得一愣,他轻薄那女的? 他只想搜身而已,衣襟里最容易藏东西,所以搜身当然要从胸口开始搜...... 他思绪忽的一顿,胸口?胸? 他扭头看向阮小梨,对方抓着衣襟靠在竹子上,姿态虽然戒备,可脸上的确带着险些被轻薄的惊慌和绯红。 这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怪不得会被误会。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他动手的时候在想什么?真的忘了这是个女人吗?怎么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朝着胸口抓过去了? 他甩了甩头,将忽然窜上来的疑问抛在了脑后,抬眼看向赤燕开始说胡话:“在我眼里哪有什么男女,我就是觉得她可疑,身上说不定会有什么证据,所以才想搜身。” 第980章 赤燕被忽悠住了,她不太确定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哥可是答应了你的,怎么会对女人动心思?” 赤燕迟疑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被说服了,但还是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碰她,要搜身的话,我来搜好了。” 赤跶下意识摇头,他不是信不过赤燕,可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她自己的话,太不让人放心了。 而且,万一那女人真的图谋不轨...... 他想着,再次朝阮小梨看了过去,一眼看见的,却是对方仍旧发红的脸颊,以及纤细白皙的脖颈,他有瞬间的失神,也有点摸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之前见这个女人,除了戒备就是怀疑,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戒备和怀疑都在,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总是走神,关注些不该关注的东西? 他甩了甩头,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正经事上去,刚才他在想什么来着? 好像是图谋不轨......谁图谋不轨来着? 哦,想起来了,万一这女人真的图谋不轨,拿赤燕当人质,他怕是会投鼠忌器。 所以搜身这件事,不能让赤燕来。 “来人,去请三王妃。” 赤燕面露困惑:“哥,你想让三嫂来搜啊?可她眼睛看不见啊,这要怎么搜?” 赤跶并不在意:“她看不见不是还有丫头吗?” 赤燕似乎被说服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凑到了阮小梨身边,满是歉疚的和她道歉。 阮小梨没吭声,满脑子都是赤跶嘴里的三王妃,如果她没记错,赤跶排第五,而排第三的,应该是赤鹰,那这个三王妃...... 她手指微微一蜷:“不用喊人了。” 她不能见白郁宁,以对方对她的熟悉,一句话就能听出来的。 可如果她不来,那搜身就只能让赤跶来做...... 她不自觉抓紧了衣襟,再难堪,再羞辱,能消除赤跶的怀疑,能留下来就是好的。 她急促的吸了两口气,抬眼看着赤跶:“我给你搜。” 赤跶一愣,对方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着阮小梨,尾音因为惊讶而微微挑起:“哦?” 他再次抬手抓了过去,可刚才说要给他搜的人,却避开了。 他嗤了一声:“这就是你的让我搜?” 阮小梨垂眼解开了腰带,将外衫脱下来扔了过去:“说让你搜,没说让你碰我。” 赤跶抬手接住衣裳,迟迟没有说话,眼睛却再次眯了起来,如今的天气温暖的甚至有些炎热,谁穿的都不多,阮小梨这外衫一脱,就能看见里头单薄的中衣。 他的眼睛不自觉迷得更紧了一些,眼底带着自己不知道却实实在在有些热切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催着对方动作快一点,然而不等话出口,阮小梨已经抬手搭在了衣带上,解开了那层薄薄的布料,纤细的手臂,柔软的腰肢,以及饱满白皙,却被布条包裹起来的胸口都出现在赤跶面前。 他被晃得侧了一下头,中衣再次被扔了过来,他抬手接住,僵硬片刻才想起来去摸衣服上有没有暗袋。 然而阮小梨身上穿的,还是赤燕偷回去的两套姜军的皮甲,他随手一摸就找到了暗袋,可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眉头拧起来,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第981章 赤跶不肯置信的再次检查了一遍,仍旧没有任何东西,按照他的猜想,就算没有地图,也该有点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才对。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他再次朝阮小梨看过去,对方也在看他,眼底虽然眼底冷冷淡淡的,可她的脸是红的,大概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现在这幅样子都没办法冷静。 可她还是强撑着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开了口:“还要继续吗?” 以赤跶的性子,自然是要一看到底的,只是赤燕毕竟就在身边,他不好太过卑劣苛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忍。 因为这矛盾的心情,他迟迟没有开口,目光却落在了阮小梨颈间挂着的一点红上:“那是什么?” 阮小梨抬手摸了一下,赤跶说的是她挂着的那截断钗。 这是她身上唯一还带着的东西,匕首藏起来了,地图转交给了云水,如果对方要怀疑,也的确只能看这个了。 她抬手拽下来,用力握了一下才扔给了赤跶。 对方很快就看出来了这东西是什么,眼底带了几分诧异:“你带着断了钗干什么?” “与你无关。” 她伸手:“看完就还给我。” 赤跶却揣进了自己怀里:“没收。” 阮小梨指尖一颤,心里有些后悔,她该将那东西也藏起来的,那是她身上,唯一能和贺烬扯上关系的东西。 她垂下了眼睛,心情沉到了谷底。 赤跶倒是笑了,他喜欢看见对手被自己压下去的样子,只是眼前这个人多少有些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既有男人的坚韧勇敢,又有女人的柔软妩媚,很难不让人欣赏。 他再次打量了阮小梨一眼,这次他放纵了自己作为男人的本能,目光里多了几分侵略性,可随即他动作就顿住了。 他抬了抬下巴:“你胳膊怎么回事?” 之前只顾着找东西,还没仔细看过这幅身体,现在才瞧见她肩膀上有着狰狞的伤口,看起来当初伤的不轻,现在还没有结痂。 他下意识想检查一下,却再次被躲开,似乎是刚才抢走了对方的东西,惹怒了对方,那人明明一双圆溜溜的一看就觉得柔软的杏眼,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带着冷漠和排斥:“这也和你无关。” 赤跶啧了一声,有没有关系,可不是阮小梨说了算的,如果他非要说这伤和他有关,那就是有关。 他态度强硬的伸手过去,可半路上再次被拦住。 只是这次不是阮小梨,而是赤燕,她终于从阮小梨脱衣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小跑着冲过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就裹住了阮小梨,然后扭头怒瞪过去:“你都看完了,别靠那么近!” 赤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看在赤燕要生气的面子上,还是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太高兴道:“我就是搜查,呆在你身边的人,我要是不查清楚,危险的是你。” 赤燕瘪嘴:“都说了她救过我了,姐姐,你快把衣服穿上......” 阮小梨勉强朝赤燕笑了笑,伸手去拿中衣,可弯腰的瞬间眼前却有些发黑,她不得不扶了赤燕一把,不知道是不是她扶的太用力,对方竟然叫了一声。 第982章 阮小梨只好收回手,可下一瞬,赤燕的手就追了过来,抓着她的小臂摸了两下,又探手去摸她的额头:“姐姐,你在发烧!” 阮小梨一顿,发烧? 她恍然,怪不得之前在街角偷看的时候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当时还以为是被姜国人气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病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 大概是最近奔波的太厉害的缘故,也或者是那天进城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是那天在河里洗澡的时候着了凉......原因倒是无关紧要,但现在她不想因为这点事耽误救人。 她慢慢穿好了衣裳,抬头看了眼赤跶:“王爷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赤跶意味不明的看着她,迟迟没说话,似乎是还没解除怀疑,但也没想好怎么当着赤燕的面,进一步为难她。 阮小梨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既然他不开口,她就当成是默认了。 她自顾自抬脚朝窗户走去,她本意是打算走个近路,从窗户里爬进去,好关门关窗,尽快从赤跶的视线里消失。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脱衣服又受了风,她抬脚踩在窗框上的时候,竟然提不起力气来往上跳。 她试了几次,还是叹了口气,打算去前面绕。 这时候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举着她往上一提,阮小梨猝不及防,根本没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反手就是一拳砸在了对方胸口。 赤跶被砸的硬生生后退了两步,看过去的目光充满了诡异:“本王是想帮你。” 阮小梨拍了拍自己的腰:“不必。” 话音落下,扶着墙一步步去前面绕了。 赤跶这才揉了揉胸口:“靠,爬窗户没力气,打本王倒是有劲......燕儿,你看看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赤燕朝他呸了一声:“活该,臭流氓!” 赤跶一哽:“......我还是不是你亲哥了?胳膊肘往外拐,我这些年白疼你了。” 赤燕没再理他,小跑着去追阮小梨了,赤跶自己吭哧了两声,不尴不尬的收回了目光,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想起刚才的触感,忍不住咧嘴笑了一声,习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腰又柔又韧。 前面传来关门声,他透过窗洞看进去,就见是阮小梨回了屋子,赤燕正隔着门和她说话:“姐姐你等我,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阮小梨和她道了谢,转身一步步朝床榻走了过去。 赤跶看着大开的窗户,心里微微一动,赤燕不再,门又关了,那个女人还病着,他这时候进去,完全可以打晕了人仔细搜。 他身随意动,抬脚就要跳窗户,赤燕的声音却从另一侧远远地传了过来:“哥,你干什么呢?快去找大夫呀。” 赤跶叹了口气,外头那么多人,燕儿,你为什么非要使唤你哥? 可妹妹召唤,不能不去,他看了眼窗户,心里叹了口气,可还是抬脚走了,算了,如果对方是冲着贺烬来的,他不急于一时,饵还在,鱼总会上钩的。 第983章 阮小梨原本只是想躺一躺,恢复一下力气,她不能抗拒大夫来给她医治,一来是她的伤的确应该好好处理一下了,二来是抗拒不合常理,会加深赤跶的怀疑。 只是大夫如果给了药,她该不该用,里头会不会有不该有的东西...... 她思绪有些混乱,乱着乱着就模糊了起来,眼前也黑了下去。 她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她听见有人敲了门,听见赤燕的声音响起来,听见门被踹开,听见有人吵架,然后有人越走越近。 赤燕的声音清晰起来:“我就说姐姐不会跑的。” 然后是赤跶的声音:“我哪知道她能睡得这么死?喂,醒醒。” 阮小梨试图睁开眼睛,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隐约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原,寒气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下一下往她骨头里钻。 好冷...... 她蜷缩起身体,脑子越发混沌。 大概是意识的不清晰,让她产生了幻觉,竟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变得温暖,她恍惚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阮姨娘的时候,在她和贺烬相处的最多的那段日子里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被人温暖过。 就在那条龙船上,就在汤婆子被白郁宁拿走之后,贺烬就那样环住了他,将热烫的手掌附在她小腹上,一点点的温暖着她。 贺烬,我好想见你...... 身边又杂乱起来,有人越靠越近:“姐姐,你是不是说话了?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听起来像是赤燕,阮小梨陷入脆弱和混沌的思维因为这短短四个字逐渐恢复。 “哥你来听听,她好像在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危险的气息也越来越近,身体似乎已经先精神一步察觉到了不舒服,她轻轻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赤跶正弯腰垂眼看她,冷不丁四目相对,一个眼底是好奇和探究,一个是排斥和警惕。 半晌,阮小梨先闭上了眼睛。 赤跶也直起了腰:“就说没事,这不是醒了?” 赤燕没有接他的话,喊了大夫去给阮小梨诊脉:“你快来看看,姐姐她胳膊上好厉害的伤。” 其实不止胳膊上,之前她很清楚的看见阮小梨身上有不少伤疤的,后背还有淤青。 她有些怜惜:“姐姐,你受了好多苦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撑着床榻坐起来,后知后觉发现刚才的温暖,是有人给她盖了被子,她朝赤燕感激的笑了笑,这才露出肩膀来给大夫查看伤口。 大夫唬了一跳,他从来没再女人身上见过这么狰狞的伤:“你这伤的可不轻啊。” 他抽出一根银针来:“姑娘,对不住了。” 银针顺着伤口扎了进去,阮小梨浑身一抖,手指不自觉收缩起来,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被子。 银针很快被拔出来,大夫盯着银针看了两眼:“这也太狠了,伤口竟然这么深,怎么能对你一个姑娘家下这么狠的手?” 阮小梨没有接茬,只无力地摇了摇头:“您看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大夫面露为难:“伤口在里头没有愈合,外头的皮肉又烫死了,现在要治伤,就只能将这些烫死的皮肉削掉......” 阮小梨蓦的想起曾经贺烬也有过被一点点挖掉血肉的事情来,她嗓音不自觉一颤:“会......很疼吗?” 大夫面露怜惜,迟疑了很久才点点头,然后又连忙安抚:“可以用麻沸散......” 第984章 有了刚才险些睡梦中说错话的经历,阮小梨怎么敢当着赤跶的面再睡一次,她摇了摇头:“不用了,不过是一层皮,我忍得住。” 赤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你们在说什么?不是治伤吗?怎么还要削血肉啊?那得多疼啊?” 她下意识的看向赤跶,眼底带着求救,然而赤跶没有吭声,他盯着阮小梨脸看了很久,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么厉害的伤,再加上高烧,她真的还有力气摸出去通风报信,还赶在自己骑马疾驰之前,回到府邸吗? 赤燕得不到回应,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五哥?” 赤跶回神,安抚似的拍了拍赤燕的头:“没事儿,死不了,练武的人哪有那么娇弱。” 赤燕有些失望,还以为赤跶能劝劝阮小梨和大夫呢,没想到一点用都没有。 大夫已经在烛火上烤好了刀子,可不管是脸上还是动作上,都能看出来他的不安:“姑娘,你真想好了?” 阮小梨见他手在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大夫,你别紧张,一点皮肉,不是大问题。” 大夫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给了病人压力,羞愧的点了点头,抓着袖子去擦额头的汗:“对对对,不是大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阮小梨的胳膊割了下去,赤燕把头埋进了赤跶怀里,看都不敢看一眼。 然而阮小梨那边安安静静,她甚至一声都没吭,如果不是赤跶亲眼看见她脸上的血色在迅速褪下去,额头上也一点点渗出了冷汗,他都要以为这女人没有痛觉了。 还真能忍,他心里哂了一声,眼神却逐渐凝重起来,这么坚韧的人,怎么看都没办法让人放松警惕。 可等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时,他心里又莫名的软了一下,想起了地牢里的那个人,有些没办法像对待对方一样去怀疑她,提防她,试探她了。 啧,女人就是麻烦。 他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啪嗒”一声响,烫死的皮肉掉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来,瞬间就浸湿了半边衣裳。 大夫动作极快的清理了血迹,缝合了伤口,针线穿过血肉的感觉,大约比削掉皮肉更为痛苦,一直哑巴似的人,这一刻竟也忍不住低低喘息起来。 赤跶垂眼看过去,短暂的犹豫过后,将自己的帕子扔了过去:“忍不住可以咬这个。” 阮小梨仿佛没听见,看都没看一眼,只靠在床头上闭上了眼睛。 好在伤口虽然深,却并不算狭长,大夫很快就处理完了,虽然痛苦还在,却终于不必再加深。 阮小梨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了有些无神的眼睛。 赤燕这才走到窗边,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她:“姐姐,你怎么样?”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事......我有点饿了。” 赤燕连忙点头:“我让他们送饭上来。” 她转身要走,见赤跶还戳着不动弹,知道阮小梨不喜欢他,连忙拽了一把:“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赶紧去吧。” 赤跶有些无奈:“你这丫头,到底是谁的妹妹......” 两人吵嚷着走远,阮小梨松了口气,没有人的话,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意识眼看着就要昏沉下去,外头赤燕却忽然惊讶地喊了一声:“三嫂?你怎么来了?” 阮小梨豁然睁开眼睛,白郁宁来了。 第985章 白郁宁照旧一身白衣,许是这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好,人看着比以往要憔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病弱,倒是越发衬得她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赤燕下意识就抬手扶了她一把:“三嫂,你不是在生病吗?怎么出来了?” 白郁宁微微顿了一下,她在生病? 她心里忍不住冷笑,脸颊一瞬间很想扭向赤跶所在的位置,原来她被关起来的这几天,赤跶是这么和赤燕说的。 她可不是生病,而是被陷害了。 也不知道贺烬被抓的时候和赤跶说了什么,她用一双眼睛换来的一丁点信任,在这短短几天里,就被赤跶收了回去。 他不再允许自己出门,身边的人也都被带走审问过,大约是确实没查出什么来,再加上她收到了凉京的来信,趁机给赤跶献了计,这才重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能再次在后院里走动。 但这些她不打算说出来,和赤燕告状有什么用?这个蠢丫头除了嘴上说几句之外,根本什么都不能指望。 她不缺那点打抱不平,与之相比,还是忍下去获益更大,别的不说,至少能让赤跶欠她一份人情。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睛,脸上浮现出几分落寞和苦涩,谁都看的出来她受了委屈,可她仍旧点了点头,很勉强的笑了笑:“是啊,今天才好起来。” 迟钝单纯如赤燕,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着白郁宁,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赤跶,心里一动:“三嫂,是不是我哥他......” 白郁宁抓紧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王爷对我很好。” 赤燕显然不太相信这句话:“可是你......” 白郁宁不等她说完就再次摇头,并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刚出门的时候听说你这里请了大夫?” 说着话她脸上露出了浓郁的关切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 赤燕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大夫不是给我请的,是我朋友病了,她身上好烫。” 白郁宁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宅子里,也只有你能和我说几句话......” 话音落下,她脸上又露出困惑来:“你朋友?” “对,昨天才带回来的。”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白郁宁,她恍然似的“哦”了一声:“就是满府里都在讨论,会不会成为新王妃的那位?” 赤燕被问的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连忙朝白郁宁摆手:“不是不是,三嫂你别误会,姐姐她不喜欢我哥的......” 赤跶开口打断了赤燕的解释,话却是对着白郁宁说的:“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点事?你这么闲?” 白郁宁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从那句话里听出了赤跶不高兴,她垂下了眼睛,却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温顺的不再开口,反而面露嗔怪,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开了口:“妾身是女人,以夫为天,和王爷有关的事,对妾身来说都是大事,听人那么说了,自然会对人家姑娘好奇,想来见一见。” 赤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拿什么见?莫非爱妃的眼睛好了?” 白郁宁仿佛被戳中了伤心事,幽幽地叹了口气:“王爷说的也是,妾身如今是个残废,自然不让人待见,那妾身就告退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要走了。 第986章 赤燕连忙拉住她,责怪的瞪了赤跶一眼:“哥,你是不是忘了三嫂是怎么瞎的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她的好啊。” 赤跶被指责的有点糟心,却什么都没和赤燕解释。 他希望自己这唯一的妹妹能活的舒服快活,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来就可以了。 他迟迟没开口,赤燕也没再等他说话,伸手挽住了白郁宁的胳膊:“三嫂,你想看姐姐是吧?走,我带你去。” 白郁宁心里满意,赤燕这一点最招人喜欢,随便下个套她就会往里头钻,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心思。 她点了点头:“好,谢谢。” 赤燕笑嘻嘻的摇头:“别客气,刚才姐姐还说她饿了要吃东西,这饭送上来得一会儿呢,我们就陪她说说话。” 她这话说得是好意,却没想到话一出口,白郁宁的眼神就冷沉了下去,陪她说话? 哪里来的贱人,也配吗? 想起在下人中间流传的那些谣言,她心口的火气就一茬一茬的往上冒。 所有人都在说,赤跶一见那女人就很喜欢,连赤燕都顾不上就抓着那女人和对方说话,今天刚在外头办完正经事,就急匆匆回了府,二话不说又去找了人。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管真假,白郁宁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来确认一下,赤跶身边多个女人无所谓,可如果是放在心里的,那她就绝对不能让对方活着。 她费尽心思才在赤跶身边站稳脚跟,得到了信任的和宠爱,这一切怎么能被人夺走? 她眼底闪过杀意,眼见赤燕伸手推开了屋门,这才轻轻吸了一口,平复了一下情绪。 赤燕伸手拉住了她,牵着她往前走:“三嫂小心,有门槛。” 白郁宁露出感激的笑来:“谢谢提醒。” 她进了门,很快就察觉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对方背对着门口躺着,被子盖得很严实,看不出模样来。 赤燕走过去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也没再继续说,反而朝白郁宁嘘了一声,等走近了才再次开口:“三嫂,姐姐她好像睡着了,要不我们等会再来吧?” 白郁宁心里冷笑,睡着了?这一小会的功夫就能睡着?分明是勾引了男人心虚了,不敢见她! 但是想靠装睡躲过去?呵...... 她垂下眼睛,脸上的温和无懈可击:“睡着了的确不好打扰......” 话音落下,她转身朝外走,却仿佛是因为不熟悉环境,一脚就踢倒了不远处的凳子。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赤燕被吓得小小的尖叫了一声:“怎么了?” 白郁宁满脸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凳子......” 她手指抓紧了袖子,心里再次冷笑,这么大的动静,我看你怎么继续装睡! 第987章 阮小梨将两人的谈话和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很清楚,那凳子是白郁宁故意踢得,她就是要将自己吵醒。 手段十分粗糙直接,可这种时候用出来,效果却出奇的好,让她除了硬着头皮出面,再没了别的应对方法。 这白郁宁真是她的克星,瞎了还能让人不痛快。 她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睁开了眼睛,嘴唇一张仿佛是要问怎么了,可话还不等出口,她先咳了一声,等再开口的时候,她声音就哑了。 发烧咳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虽然不能继续装睡,可让人听不出原本的声音却也不难。 她抬手揉了揉咽喉,一副嗓子很不舒服的样子,等她断断续续又咳了两声,才用已经彻底变了样子的声音开口:“怎么了?” 赤燕贴心的倒了杯热水过来:“嗓子是不是不舒服呀?喝点水......对不起啊,三嫂她眼睛不太方便,没察觉到有凳子,就踢了一下。” 阮小梨接过杯子低头喝了一小口,趁机琢磨白郁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自己进府了,更没有理由找过来......难道是之前的搜身仍旧没能让赤跶放心,所以才把她喊过来的? 她不自觉捏紧了杯子,搜查她不怕,只是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之前她就没必要那么折腾了,屈辱就算了,还把那截断钗给搭了进去。 她不自觉抬手摸了下,脖颈空荡荡的,让她的心脏也跟着空了起来。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是白郁宁正越走越近,伴随着脚步声,她那道听起来仍旧算是悦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笑意和刻意显露的歉疚:“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了,本宫眼睛有疾,又是第一次来公主的客房,对环境不......” 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突兀地停住,白郁宁很忽然的僵住了身体。 这动作太过突然,即便迟钝如赤燕也察觉到了一点违和,更何况是身在敌营,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的阮小梨。 她几乎是立刻就抬眼朝白郁宁看了过去,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却极快的垂下了头,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本宫对这里不熟悉,请姑娘包涵......” 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个意外。 可阮小梨还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不自然,甚至还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细微的颤抖。 她心口莫名慌了一下,白郁宁这反应不对,而且那个低头...... 正常人低头,要么是怕被认出来,要么是想回避旁人的视线,可白郁宁是不怕自己认出她的,所以她是要回避自己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在看她?! 可她看不见啊?怎么会知道? 她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一个盲人是不会刻意回避别人的视线的,除非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瞎! 她后背汗毛竖了起来,危机感宛如爬虫,沿着她的脊背一点点往上攀爬,强烈的紧张让阮小梨一瞬间甚至感觉手脚都是麻的。 靠在门口的赤跶似乎也察觉到了刚才白郁宁那一瞬间的不对劲,抬眼朝里面看了过来,他鹰隼似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随着目光逐渐犀利,他也越走越近。 “爱妃怎么了?” 白郁宁的身体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即就露出了笑容,她摇了摇头,摸索着抓住了赤跶的胳膊,轻轻地靠近了他怀里:“没,没什么,妾身只是想起了那场大火,有些后怕。” 赤跶恍然的“哦”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白郁宁的后背,可阮小梨清楚的看见他眼底没有任何怜惜,反倒满是怀疑和探究。 即便是枕边人,他似乎也很吝啬于付诸信任。 但让她更在意的是白郁宁的反应,虽然对方竭力掩饰,可她仍旧在她的动作里看见了一丝僵硬,倘若真的将这个男人当成依靠,动作是不会那么克制和小心的,甚至在这两种情绪背后,似乎还藏着一点试探和讨好...... 第988章 更奇怪的是,她既然认出了自己,为什么要编个理由遮掩过去,而不是直接揭穿? 阮小梨十分不解,短暂的沉思过后才抓到一点苗头,白郁宁是在装瞎啊!如果赤跶知道被她欺骗了,那她的下场未必会比自己这些正儿八经的敌人好多少。 原来如此。 阮小梨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她还是安全的,既然和白郁宁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那要么和平相处,要么同归于尽。 她想白郁宁现在选择闭嘴,应该还是惜命的,不敢真的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至于以后,应该会用什么别的手段泄漏她的身份的,她得在那之前救走贺烬...... 等等,贺烬? 阮小梨身体一颤,突兀地想起来一个可能,如果白郁宁没瞎,那她有没有可能认出了贺烬? 贺烬眼下身陷囹圄,会不会就是因为白郁宁的告密? 阮小梨呼吸逐渐急促,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岂不是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害的? 如果她当时不顾及那么多,拼死将白郁宁截杀在城外,贺烬是不是就会没事?会不会他已经拿到了东西,平安顺利的出了城,甚至已经回到了凉京,再次做回了那高高在上的忠勇侯? 这个联想让她一瞬间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不见血色,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可脸上仍旧在一瞬间流露出了明显的脆弱。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但没能帮上贺烬,还会间接害了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迟迟无法回神,身边却响起了脚步声,很快一道高大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得不暂时压下所有激烈的情绪,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对上了赤跶满脸的探究。 男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朝她探了过来。 阮小梨本能的侧头躲开,对方却不依不饶,指尖很快追了过来,一副不碰到不罢休的架势。 阮小梨抓紧了被子,在忍与不忍之间摇摆不定。 “王爷?”白郁宁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和慌乱,“你在哪里?妾身有些害怕......” 赤跶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他目光古怪的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眼,然后一连退了好几步,却并没有伸手去牵白郁宁。 阮小梨稍微松了口气,可心里仍旧沉甸甸的,强烈的自责潮水一般,淹的人喘不上起来。 三人谁都没再说话,气氛莫名的沉凝,赤燕有所察觉,抬手搓了搓胳膊:“怎么都不说话了?” 没有人接茬,气氛越发僵硬。 好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是丫头阿囡,她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口:“王爷,王妃,公主,奴婢来给李姑娘送饭。” 赤燕长出一口气,连忙朝阿囡招手:“快过来,姐姐一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她说着话就伸手来扶阮小梨,倒是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公主做这种照顾人的事有什么委屈的。 阮小梨趁着这个空档逼着自己收敛了心神,现在想那些没什么用处,往前看吧,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她扯了扯嘴角,朝赤燕道了谢才撩开被子下了地,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短短一瞬间太过惊心动魄,她站起来的瞬间,眼前竟然花了一下,等回神的时候,只听见了赤燕有些惊慌的叫声。 而身边,还有一只健壮的胳膊撑住了她的身体,她一怔,抬眼看去,这才发现是赤跶。 第989章 她没什么表情的推开了男人的手,扭头朝赤燕安抚的笑了一声:“我没事。” 赤燕仍旧两只手都扶住了她,掺着她一步步朝桌子走去,眼看着到了跟前,身后忽然传来了白郁宁的声音。 “李姑娘,你的声音听着好耳熟啊。” 阮小梨脚步顿住,她慢慢转身朝白郁宁看过去,对方这次没再躲闪,神情里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恨意。 再开口时,她的恶意显露无疑:“仿佛是本宫的一位故人......啊,不对,应该是贺烬的一位故人。” 此言一出,赤跶的目光立刻朝她看了过来,虽然没开口,可整个人却气势大变,眼底的阴鸷和怀疑几乎要凝成锥子,一下下的往人身上扎。 阮小梨呼吸微微一滞,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谁都不会好受的,可更让她在意的是为什么白郁宁会忽然之间就改了主意,要和她撕破脸呢? 她抬眼看过去,对方仍旧用那双凝结着恨意的眼睛瞪着她,丝毫没有给出答案的意思,只是和刚才不同的是,她的眼底现在多了几分得意。 仿佛那一句耳熟的话出来,阮小梨就已经没了翻身的可能。 在对方的这份笃定里,阮小梨眼前的情形逐渐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贺烬,他被拆穿身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眼前这幅场景? 是的吧,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即便贺烬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拆穿,可一定也面临过白郁宁的逼迫。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像极了一位故人...... 短短一句话,的确是就能将人打入深渊。 她轻轻闭了闭眼,白郁宁...... 她吸了口气,慢慢抬手摸到了桌子上的茶盏,用力一磕,碎裂声响起,伴随着刺耳的撞击声,碎瓷片掉了满地,她随手捡起一枚碎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断口,然后猛地抬手朝着白郁宁的眼睛刺了过去。 白郁宁显然没想到当着赤跶的面她敢如此放肆,瞬间惊住,眼看着瓷片越来越近,她才惊得瞳孔一缩,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随后尖叫着试图躲避,脚下却被自己拌住,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阮小梨来势不减,甚至速度更快,她瞄准了白郁宁的咽喉,狠狠划下,然而就在瓷片落下的一瞬,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硬生生捏住了她的手腕,不止阻断了她的去势,还在抬手的瞬间将她扔了出来。 被那巨大的力道一带,阮小梨不由自主的踉跄几步,后腰撞在桌角上才停了下来,她毕竟才经历了一场斧钺刀削的痛楚,本就虚弱,被这一撞,力气几乎是瞬间就散了,她反手捂着腰慢慢半跪在了地上,半晌都没能站起来。 赤燕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吓到了,见阮小梨仿佛爬不起来的样子,连忙凑过来要扶她,却被赤跶一声厉喝定在了原地:“别过去!” 赤燕脚步一顿,有些被赤跶吓到了:“王,王兄......” 赤跶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看着阮小梨的目光十分复杂:“这个女人身份有问题,我让莫日根查过,户籍那边没有她的记载,也没有人见过她,她来这里,一定图谋不轨。” 赤燕忍不住摇头:“不会的,她之前还救了我,不会伤害我的......” 白郁宁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和善,心里却恶毒的很,你也看见了她刚才要杀我......” “我当然要杀你。”阮小梨这才开口,她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眼底迅速闪过一道暗光,有了贺烬的前车之鉴,赤跶不会不信白郁宁的话,不管她怎么辩解,都没有用处的。 何况她的身份的确没做好,如果不能对户籍和没人认识她的事情做出合理解释,让赤跶挖出一点他不知道的事,对方甚至根本不会听她说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能冒险拼一把。 她抬头看向白郁宁,眼底一点点渗出来恨意,“我丹家直系旁系,一百七十八口人,全都因为你们越国皇室而不得好死,我如何能不杀你?!” 话音落下,她再次捡起地面上的碎瓷片朝着白郁宁冲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被赤跶掐住了脖子,“砰”的一声抵在了墙上。 第990章 男人垂眼看过来,脸上带着困惑:“你说,丹家?你是越国丹家的人?” 阮小梨没再开口,只冷冷看着他,赤跶眼底却闪过恍然:“怪不得查不到你的户籍,怪不得你看本王的眼神不对......可你丹家的仇,和她有什么关系?你杀她干什么?” 阮小梨反手扭开他的胳膊,却不等彻底挣脱,就再次被拧住了胳膊,被强迫压着抵在了墙上。 男人粗暴的动作牵扯到了她的伤口,即便是极力忍耐,她仍旧控制不住低低的闷哼了一声,身上反抗的力气彻底散了。 赤跶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钳制着她的手微微一松。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护卫们听见打斗声纷纷赶了过来,白郁宁连忙开口:“这是个逆贼,快抓起来。” 护卫们上前,刚要动手就见赤跶摆了摆手:“都下去,本王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女人?” 护卫闻言又立刻退出了屋子,白郁宁十分不满:“王爷?!” 大约是语气太过强硬,触了赤跶的逆鳞,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转头淡淡瞥了白郁宁一眼。 “爱妃,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安静一些更招人喜欢。”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白郁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可短暂的僵硬过后,她也只能低下头,卑微的道歉。 赤跶却并没有听,他自顾自捏着阮小梨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看向自己:“告诉本王,你既然要杀越国皇室,又为什么要对大昌公主下手?” 阮小梨挣扎了一下:“什么大昌公主?我杀大昌公主做什么?” 她摇头,片刻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语气里充满了惊诧:“你说她是大昌的公主?不可能,她说她认识我,那一定是皇室的人。” 她再次挣扎起来:“放开我!” 赤跶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没能摁住她,不得不用了些力道,手上却很快湿漉漉一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淌了一小汪鲜血。 他动作僵了一下:“你给我老实点!本王骗你做什么?!” 阮小梨没吭声,挣扎却逐渐平息了下来,仿佛力气已经用尽了,她靠在墙上,半晌才开口:“我真的认错人了?” 赤跶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回答本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见过你?” 阮小梨想起丹朱现在的身份,沉默了下去,如果有一天丹朱逃出来了,应该不会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吧。 可她现在,却不能不提。 她轻轻闭上了眼,嘴唇微微一张,却不等开口就先听见了赤跶的声音,他竟然刻意压低了声调:“你是军妓?” 阮小梨浑身一颤,再次闭上了嘴。 赤跶却没追问,反而彻底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可能是王妃听错了,你的伤口不太好,再找大夫来看看吧。”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要走。 阮小梨却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赤跶的背影,这是糊弄过去了吗? 好像比自己想的要容易一点...... 念头刚落下,白郁宁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她冷冷盯着阮小梨,声音却诡异的柔和:“王爷说的对,妾身的确有可能听错了,既然这位姑娘说她是丹家人,那不如请五王妃过来一趟吧,她也出身丹家,若能姐妹相认,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刚松了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赤跶的王妃是丹家人? 第991章 阮小梨知道银环城里有丹家人,就在不久前,对方还送了她一张府里的地图。 可她以为那些人和自己一样,是藏在暗处的,怎么一转眼,就有丹家人成了赤跶的王妃呢? 甚至于赤跶成亲这件事,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这变故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她闭了闭眼,心脏朝着不见底深渊沉沉地坠了下去,她没有开口拒绝,因为很清楚,即便自己说不见也没有人会听的。 白郁宁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甚至忘了自己在装瞎,抬脚笔直的就朝着赤跶走了过去:“王爷,不如您在这里等等,妾身亲自去请五王妃过来一趟。” 赤跶没吭声,目光一直落在阮小梨身上,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然而现在也没人理会他的想法,白郁宁自顾自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弯腰行了一礼:“王爷在此稍后,妾身去去就回。” 她带着丫头转身就走,等脚步声逐渐远去,赤跶才忽的回神一般,将注意力从阮小梨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背影上,眼看着人拐了弯不见了影子,他才意味不明的开了口:“燕儿,你看她这走路的样子,像是个瞎子吗?” 赤燕大约并不愿意去怀疑别人,并没有接茬,只是担心的看了一眼阮小梨,却惊讶地发现她正坐在桌边吃东西。 她微微一愣:“姐姐......” 阮小梨头都没抬,吃的很认真,但没多久身边就多了一道影子,是赤跶:“这时候还有胃口吃饭,看来你很笃定本王的王妃认识你。” 阮小梨没有接茬,她虽然看起来的确很冷静,可原因却和赤跶说的大相径庭,她不是笃定那位五王妃认识她,而是觉得对方大概率不会理会她。 对方给她送地图的原因她现在都没想明白,自然也找不出对方会冒险帮她的理由。 但她仍旧打算先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心里也多少还存着点侥幸,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对方没有来呢?或者来了之后因为别的考量,而帮了她呢? 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她就不愿意离开这里,如果最后真的没有这个万一...... 她低头又塞了一口饭,她就只能吃饱一些,多恢复一些力气了。 赤跶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然也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靠在桌边等着。 直到阮小梨放下碗筷,仰着头打了个饱嗝,他才笑了一声:“饭量不错啊,本王没见过几个女人吃这么多。” 阮小梨敷衍的笑了一声,自顾自伸手去解腰带,她得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撕破脸,赶紧处理一下伤口。 只是衣襟刚掀开,耳边就响起了男人十分恼怒的声音:“你脱衣服上瘾?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这你看不见?” 话虽然是对她说的,可赤跶的头却已经扭向了门口,等阮小梨抬眼朝他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他的侧脸。 阮小梨没从他这幅略有些别扭的姿态里察觉到别的情绪,只觉得那句话说得十分可笑:“我让你回避,你肯吗?” 不管是白郁宁那句让他在这里等等,还是他自己门神似的戳着不肯走,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怕她逃跑,特意监视的。 现在摆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 第992章 赤跶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他虽然狠厉无情,可到底不算卑鄙,被人这么直白的戳在了脸上,也没再厚着脸皮说别的,只是抬脚走到了门口,等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了,他才再次往里头看了一眼,却不等看见阮小梨,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 赤跶扭到半截的头硬生生转了回去,远远的循着脚步声朝前看去,随即心里莫名的沉了一下,是白郁宁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坐在软轿里的女人。 这就是他口里的五王妃,丹宸。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丹宸只是他的侧妃。 当初赤鹰往大昌去,他就来了越国,本意是求娶越国公主,可惜越皇不肯,赤跶从那位年轻的越皇眼里看见了野心,知道他不止不惧怕姜国,甚至还想尽快开战。 当时越国的朝廷和世家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急需要一场外战来转移战火,赤跶不想做这个替罪羊,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世家女丹宸,只可惜丹宸看不上他这个蛮夷王子,不肯嫁,他懒得折腾,干脆就将联姻的事作罢了。 但世事无常,后来他率兵攻破银环城的时候,恰逢丹家被越皇灭门,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一朝之间沦为阶下囚,他怀揣着某种隐蔽而恶劣的心思,将丹宸接了回来,说是让她做王妃,却只是个妾,甚至连个纳妾的仪式都没有。 羞辱的意味十足。 虽然如此,可赤跶仍旧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至少,他没禽兽到将这样的大小姐扔给自家的兄弟折腾。 丹宸似乎也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至少她从来没和白郁宁似的主动往他跟前凑,更别说邀请自己去她的房间,她安静的像一株花,一棵草,轻易让人想不起来。 直到他带兵继续南下,准备攻打蝰都的时候,这位丹家大小姐才头一回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求他不要继续打下去。 可不打仗怎么抢粮食?没有粮食,姜国的百姓要怎么活下去? 仗肯定是要打的。 所以他不留情面的将人撵了出去,从那之后,他就没见过这个女人出来。 他在心里算了算,好像有三年了吧。 软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丫头扶着人下了地,赤跶打量了一眼,却只觉得处处陌生,也是,他们本来就不熟,何况还三年没见。 对方朝他浅浅行了一个越国礼,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赤燕身上:“你们说的丹家人在哪?” 声音透过大开的门扉传进来,听得阮小梨心里一紧,来的还真快。 下一瞬,乌压压的人群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很快就从里头找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说陌生,是因为这个人她的确不认识;说熟悉,是因为她和丹朱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若不是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质,她大约要以为这就是丹朱了。 白郁宁将她的怔愣尽收眼底,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五王妃,这就是那位自称是丹家人的姑娘,你看看可认识?” 丹宸的目光很快扫了过来,在阮小梨脸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移开了,但就是这一瞬,让阮小梨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她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纯然的陌生和冷淡,这样的人,是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地想,侥幸这种事,可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 果然,下一瞬丹宸就开了口,语气如同眼神一般冷淡:“我不认识她。” 第993章 周围瞬间一静,赤燕不敢置信的摇头,她一把抓住了丹宸的手:“五嫂,你再看看,是不是你们太久没见你记错了?你再看看......” 丹宸还没动作,白郁宁已经上前一步挤开了赤燕。 她眼底闪过笑意,并且逐渐猖狂,但紧跟着就收敛了,脸上只剩了错愕和惊讶:“是啊五王妃,你还是再好好看看,她刚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就是你们丹家人的。” 丹宸微微侧了侧头,目光自白郁宁脸侧一扫而过,再次落在阮小梨身上,这次她看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改口,可最后她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没有认错,的确不是我丹家的人。” 白郁宁松了口气,脸上刻意堆叠的惊讶懒得再维持似的慢慢消散了,她拉长了调子开口:“竟然真的不认识吗?刚才王爷说我听错了,我还十分自责,害的这位姑娘被怀疑,现在看来......是我们被骗了才对,王爷......” 说着话,她侧头看向赤跶,心里带着隐蔽的得意,刚才这男人当众下她的面子,现在丢人的就轮到他了。 简直是活该! 她微不可查的瞪大了眼睛,她要好好看看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被人欺骗后的窘迫和尴尬,要看看他恼羞成怒,将火气全都发泄在阮小梨身上的样子。 但她更想看的,是阮小梨这个胆敢和她抢男人的贱人,被她要强的这个男人活活打死...... 她心里一阵痛快,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 可下一瞬她就对上了赤跶犀利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她心里一跳,所有的情绪都僵住了,一时间甚至连笑一下都不敢。 赤跶竟然在看她,用那双狰狞的,狠辣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这不对,欺骗他的是阮小梨,他为什么会盯着自己看? 她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可却一个字都不敢问出来,她甚至没敢继续扭过头去,就维持着这么尴尬别扭的姿势僵住了,许久都没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赤跶终于移开了目光,白郁宁刚要松口气,就听见他阴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竟然敢骗本王?” 白郁宁心里一咯噔,一瞬间以为自己装瞎的事被赤跶发现了,她立刻摇头,却不等开口,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是赤跶对阮小梨说的。 她松了口气,抬眼偷偷看了过去。 赤跶已经逼近了阮小梨,身上那股凶悍暴戾的气息很张狂的在屋子里弥漫了开来。 阮小梨仿佛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白郁宁抓紧了袖子,刚才被赤跶吓走的得意又回来了,她再次扯了扯嘴角,觉得阮小梨这幅样子大概是已经认命了,说不定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求饶。 阮小梨也的确是已经认命了,可脑子里想的却并不是求饶,而是在默默地计算路线,如果按照地图走的话,她不是没有可能逃出去的,只是这么一来,所有的狗洞和密道就会暴露,如果想借此来救贺烬,那就成了痴人说梦。 所以,她不能按照地图上的路走。 可如果不那么走,她跑出去的可能就变得微乎其微起来。 该怎么办? 她陷入了两难。 赤跶已经近在眼前,他将指节握的咔咔作响,声音里透出了浓烈的杀意:“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这幅样子,仿佛只要阮小梨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暴起要了她的命。 白郁宁察觉到了,连忙献殷勤:“王爷,喊护卫来吧,这女人诡计多端,恐怕......” 第994章 “闭嘴,本王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赤跶粗暴地打断了白郁宁的话,浑然不顾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这话一出,会让对方颜面扫地。 他自顾自盯着阮小梨:“说,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阮小梨迟迟没开口,白郁宁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急怒之下手都有些发抖,可她无处发作,憋闷半天还是只能看向赤燕,这种时候也只有赤燕能替她出头了。 然而她看了对方半晌,甚至还抬手去抓了对方的胳膊,对方却都没有理会她,甚至还推开了她的手。 她心里十分恼火,却不得不压住了火气:“燕儿?你怎么了?” 赤燕开了口,却完全没有接她的话茬:“哥,你想干什么?你放了姐姐吧......她真的救过我。” 赤跶抬了抬手,示意赤燕闭嘴:“如果她是无辜的,王兄不会为难她,可如果她另有所图,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赤燕被说的咬了咬嘴唇,她是知道赤跶的脾气的,他虽然宠爱自己,却并不会在大事上含糊。 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很快看向了阮小梨:“姐姐,你说实话好不好?我相信你进来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阮小梨抿紧了嘴唇,迟迟没有开口,她有苦衷,却不能说出来,如果非要说,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在她的沉默里,赤跶的耐心告罄,他轻轻扭动了一下脖子,在咔咔的骨节声里,他笑的很是嘲讽:“终日打雁,没想到今天被雁啄了眼,女人,你胆子够大,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话音落下,他捏起沙包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砸下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声:“等等!” 赤跶动作一顿,循声看过去,就见是一直十分冷淡的丹宸,他眉头拧起来:“干什么?” 丹宸抬眼看向阮小梨,眼底闪着复杂的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家里的确有个外室生的妹妹,我从来没见过......你真的是我丹家的人?” 阮小梨短暂的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点头,她摸不清楚这个丹宸是想做什么,是忽然改主意了想救她,还是单纯的真的误会了。 可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我是......” “你撒谎!” 白郁宁不等她说完就有些尖锐的开了口,她看向丹宸:“五王妃,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不可能是你丹家人!” 丹宸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连语气也是淡淡的:“是与不是,一看就知,我丹家人的标记,你有吗?” 阮小梨微微一愣,丹家人的标记? 白郁宁惊讶之余却又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丹家人都有标记?那就好办了,她不可能有的,她就是个冒牌货,怎么可能有?!” 她拔高了音调:“来人,给我抓住这个冒牌货!” 赤跶神情复杂起来,他看了阮小梨一眼,却到底没有再次阻止白郁宁,而是转身走了,因为丹家嫡系有标记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如果这个女人没有...... “我有。” 身后忽然响起女人那独特的声音,赤跶微微一顿,他猛地转身看过去:“你说什么?” 阮小梨慢慢抓住了衣襟:“我说,丹家人的标记,我有。” 第995章 衣襟再次被解开,露出纤长的脖颈和白嫩的胸口,厚厚的裹胸微微往下一扯,一抹嫣红出现在雪肌之上。 丹宸快步走了过去,指尖轻轻拂过那条艳丽的小蛇:“没错,是我丹家的标记,她应该的确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赤跶心里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可定定地看着阮小梨:“你早怎么不说?” 阮小梨仍旧沉默,她不是不想说,只是拿不准该不该提,那个刺青,她是跟着赤燕到这里的时候,偷了丫头的针自己纹上去的,当时想的是以防万一,可从来没真的想过这么一个东西,能救她的命。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和赤跶说,所以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也只是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合上了衣襟。 赤跶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理解,竟然也没追问,很快转身就要走,白郁宁却抓着她的胳膊拦在了他面前:“王爷,她不是丹家人,你相信我,她不是,她真的不是......” 赤跶眼底闪过不耐烦,挥手推开了她:“你有完没完?” 白郁宁跌倒在地,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她脸上火辣辣的烫起来,巨大的羞耻和对阮小梨逃脱的愤怒,让她没办法再维持面上的温和。 她失控地喊了出来:“赤跶,你忘了我上次帮你抓到贺烬了吗?你怎么能不信我?!” 赤跶的脸色有片刻的古怪:“你帮我?” 他蹲了下来,垂眼看着白郁宁那双因为激动而没办法再维持无神的眼睛:“说起这件事,本王也十分好奇,他声音变成了那副样子,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白郁宁满腔的火气都被这一句话浇灭了,她浑身一颤,逃避似的低下了头:“我,我对他太熟悉了......” 她迅速温顺下来,摸索着抓住了赤跶的手:“王爷,我对你一片痴心,做得事情都是想帮你,你想想,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赤跶不置可否,却也没再继续逼问白郁宁,反而站了起来:“将三王妃送回去吧。” 白郁宁没敢再开口说什么,被丫头扶着站起来,抬脚就要走,身后却忽然响起阮小梨的声音:“站住。” 她脚步一顿,神情有瞬间的扭曲,这个贱人,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想起上次在贺家,这个女人曾将她按在水里折磨羞辱,怒火再次涌了上来,她死死抓着袖子,却到底没敢再失态。 “什么事?” 阮小梨抬脚上前一步,丹宸却抓住了她的胳膊:“别惹事。” 阮小梨自然也不想惹事,可刚才白郁宁亲口承认了,贺烬如今的困境,的确和她有关系,她可以不计较自己刚才受的委屈,却不能无视她对贺烬的伤害。 只是那个理由不能说出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什么事?你一句耳熟险些害我丧命,如今确实是你听错了,你难道不该有个道歉吗?” 道歉? 白郁宁极力克制,可脸色仍旧再次扭曲起来,一句你也配就在嘴边,她几乎用尽力气,才将那句话咽下去。 可道歉,绝对不可能。 她半垂下头,全身都写着楚楚可怜:“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再说......”她缩到了赤跶身后,摆出了一副寻求保护的姿态,“是你先要杀我的,如果说要道歉,是不是该你先?” 第996章 阮小梨知道白郁宁无耻,却没想到她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这般分量的指责,在她嘴里却是轻描淡写的随口一说。 而自己要一个道歉,就成了咄咄逼人。 她绝口不提自己对人造成的危险,却将旁人的反击说成了施害。 阮小梨被她气笑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等开口,赤燕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三嫂,如果你不说那句话,姐姐不会误会的。” 白郁宁一愣,赤燕这是在帮阮小梨说话? 这个蠢货,往日里一口一个三嫂,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这才遇见阮小梨几天,竟然就开始反驳自己,替旁人说话了? 她心里十分恼怒,可并不敢当着赤跶的面对赤燕放肆,只好压下了这股不甘,勉强笑起来:“燕儿,你这么说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你明知道我看不见,听见熟悉的声音难免要在意......” 以往她一提自己看不见的事,赤燕就会老老实实认错,还会替她教训赤跶,可今天话音落下许久,都没听见赤燕的声音响起,白郁宁忍不住想看过去,可想起来阮小梨就在不远处盯着她,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发现马脚,只好忍住了扭头的动作。 她克制着自己的恼怒,抬手擦了擦眼睛:“说到底是我身有残疾,不让人待见,我这就走......”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嫂你别这么说......” 赤燕终于开口,白郁宁面上仍旧悲戚,心里却一阵得意,她对付不了赤跶,还能让一个小丫头挣脱掌控? 她被安慰到了似的,抬头看向虚空:“燕儿,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赤燕犹豫片刻才开口:“好,我送你回去,但你得先和姐姐道歉吧,这件事的确是你不对。” 白郁宁僵住,这个蠢货抽了什么风?她都做戏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是要她道歉? 她死死攥着袖子,强颜欢笑道:“燕儿,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是你三嫂,你竟然让我和一个丧家之犬道歉?” 赤燕的脸鼓了起来:“这和身份有什么关系?做错了事情就是要道歉的,你是我三嫂也不行。” 白郁宁的脸色瞬间铁青,她僵着身体一时没动弹,可面上的温和却有些维持不住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燕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 “三王妃是不肯道歉吗?” 阮小梨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白郁宁冷笑一声,彻底没再遮掩自己的不屑:“你受得起吗?” 阮小梨没有和她吵嘴,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迅速由远及近,白郁宁心里升起一股不安来,下意识想躲,可扶着她的丫头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仍旧稳稳的抓着她的胳膊,原本的搀扶,现在却成了禁锢。 “松开我......”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经到了她跟前,她刚看清楚阮小梨那张明艳姝丽的脸,巴掌声就骤然在耳边炸响。 她在剧痛中回神,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你敢打我?!” 阮小梨轻轻揉了揉手腕,冷冷淡淡的回视了过去:“既然三王妃不肯道歉,我也只能这么还回去了。” 第997章 白郁宁睚眦欲裂,抬手就要厮打,可手腕却被死死捏住,阮小梨那双手再不似以往柔弱,这般钳制住她的时候,竟然给了她极大的威胁感。 她心里有一瞬间的畏惧,但很快想起来这是哪里,这可不是凉京,不是贺家的地盘,阮小梨就算比以往长了些本事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是赤跶的对手,更不可能是那么多姜国战士的对手! 她扭头看向赤跶:“王爷,她竟这般欺辱妾身,求您为我做主......” 赤跶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来,她等了又等,直到气氛尴尬的让人觉得呼吸都突兀时,身边才终于有了动静,却既不是呵斥,也不是安慰,而是脚步声。 赤跶竟然走了,就这么扔下这一堆烂摊子走了。 白郁宁越发不敢置信,甚至连阮小梨都顾不上再理会,挣脱开对方的手就扶着丫头追了上去。 虽然她碍着要装瞎速度快不起来,可好在赤跶一路上走的很慢,仿佛就在等她追上来似的,所以没多久,她还是站在了男人身边。 “王爷,您怎么能丢下我就走?” 赤跶啧了一声:“不走能怎么办?一个是三王妃,一个是五王妃的妹妹,不管怎么处置,本王都很为难,爱妃一向善解人意,想必不会和一个野丫头计较,对吧?” 白郁宁被这句话噎的心口生疼,她计较? 瞎的是她不是赤跶,他就没看见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吗? 她垂下头,抬手摸着脸颊:“王爷,妾身的确不愿意和她计较,可是......好疼啊。” 她抬起头,给对方看自己红肿的脸颊,想借此博得几分怜惜。 然而赤跶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虚空里,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分过来一点:“既然疼就回去养着。” 白郁宁被他这幅态度气的发抖,这个王八蛋,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忘恩负义?他真的忘了自己曾救过他吗? 她呼吸逐渐急促,可就这么放弃实在是不甘心,阮小梨这一巴掌,她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硬生生逼着自己将声音缓和了下去:“王爷,去妾身那里坐坐吧,您亲自给妾身上药好不好?” 说着话她伸手去抓赤跶的胳膊,却抓了个空,但下一瞬粗糙的指尖就轻轻点在了她脸侧:“还真是我见犹怜......” 白郁宁羞涩的低下了头,心里却再次染上了得意,她对赤跶还是有吸引力的。 可念头刚落下,那只手就收了回去,赤跶的声音也不冷不热起来:“但你那里本王还是不去了,赤鹰这几天就要到了,你好歹也是正经的三王妃,等他回来就好好陪陪他吧。” 白郁宁浑身一僵,赤鹰要来了? 她眼底闪过嫌恶,她不喜欢赤鹰,那个莽夫除了会横冲直撞,什么都不会,脑子还是一根筋,一点谋略都没有,这样的蠢货根本配不上她。 她连忙抓住了赤跶的衣袖:“王爷,妾身心里只有......” “嘘......”赤跶竖起手指抵在了白郁宁嘴唇上,“有些话不该说就别说,三嫂,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白郁宁被赤跶嘴里的“三嫂”两个字,说的脸上火辣辣的烫起来,她很清楚的听见了其中羞辱的味道。 这个男人...... 她死死抓紧了袖子,终究没能再说出别的话来,转身带着丫头走远了。 赤跶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伸手打了个响指,几个侍卫打扮的女子走过来:“王爷。” 赤跶抬手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本王是懒得和她计较,可她好像把本王当成了傻子,看着她点,本王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瞎。” 女侍卫躬身应了一声,却没有退下去,反而看了眼身后赤燕的院子:“那里面那位的身份还要继续查吗?” 赤跶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的事情,他摸了摸下巴:“那么沉不住气,当场就要把巴掌还回去,应该没什么心计,不用太在意。” 侍卫应了一声,这次才真的退了下去。 第998章 赤跶理了理衣裳,抬脚往书房走,赤鹰要来了,他得赶紧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有些事情暗地里做可以,却不能让那个蠢货发现,尤其是他的东西被偷了这件事。 “麻烦啊......” 他嘀咕了一声,什么东西却从衣襟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却是一截红色的断钗,是从那个女人那里抢来的。 他盯着断钗看了两眼,忽然好奇起来,那个女人真名叫什么? “我叫丹朱。” 阮小梨看着赤燕,面不改色的蒙人:“这是我的本名,之前说姓李是骗你的。” 赤燕拍了拍胸口:“没关系没关系,那我们现在也是亲戚了呀。” 阮小梨没有开口,赤燕也没多停留:“五嫂,姐姐,你们姐妹几年不见,好好聊一聊吧,我先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她就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等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阮小梨这才看向那帮了自己一把的人,有些拿不准该不该袒露身份。 丹宸却露出了一个十分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你不是丹朱,我们丹家,没有什么外室女。” 阮小梨一怔:“那你......” 丹宸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有心帮你,却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们丹家眼下的处境,也并不好过。” 阮小梨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 可其实也不太明白,心里还有些警惕:“你为什么帮我?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还有上次地图的事......” 丹宸淡淡瞥过来,她瞳孔颜色比旁人要浅,这么看着人的时候,带着几分直达人心的犀利和透彻,却意外的不让人反感。 她浅浅一笑:“怀疑我另有所图?” 阮小梨被这般直白的戳破了心思,一时有些尴尬,却到底也没遮掩,眼前这位丹家小姐,既然能在赤跶眼皮子底下搞了那么多小动作,却始终没被发现,想必谋略心计都不差。 她也就不必耍这些小心思了。 她点了点头:“抱歉,我也并不想怀疑你,只是......” “这是好事,”丹宸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身处敌营,谨慎小心才能活下去。”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阮小梨没有催促她尽快给出解释,反倒从她身上看见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这些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子女,果然贵气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神情逐渐有些飘。 丹宸有所察觉:“在想谁?” 阮小梨摇了摇头,在彻底相信丹宸之前,她不打算说实话,对方也没有追问,只慢慢握紧了杯子:“不必多想,你身上没什么值得我算计的,救你只是因为你袭击过三王妃,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阮小梨有些惊讶,丹宸的敌人是白郁宁?难道不是白郁宁身后的赤跶吗? 对方是不是也并不相信她,所以才抛出这么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来试探? 她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想知道对方真正想对付谁其实也算简单,试探一下就好。 “我的确和白郁宁不对付,所以我想去见见被她害过的人。” 丹宸眸色幽深起来:“被她害过的人?地牢里那个叫贺烬的?” 第999章 阮小梨又想去摸胸口的断钗了,但手指微微一动她就想了起来,东西被赤跶拿走了,她得找个机会去要回来。 她一边思索一边开口:“是他,这座宅子太危险,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来的,但我答应了赤燕,现在只有帮她救到人她才会放我走,所以我得进去查看一下情况。” 丹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姿态却明显的懒散了一些:“进地牢不难......救了人你就走吗?” 阮小梨连忙点头:“对,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丹宸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眼底却闪过几分嘲弄:“你这算不算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不知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她当然知道,但不能承认:“我不管这些。” 话音落下,阮小梨等着丹宸的发作,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救人,一定会给对方带去极大的麻烦,对方不可能容忍她这么做。 可她等了又等,对方却始终安安静静。 阮小梨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就见人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你歇着吧,卯时在花园等我,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去地牢。” 阮小梨愣住,对方这是答应了?明知道她救走贺烬会惹来无数麻烦,她竟然还是答应了? 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怔怔的看着对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她伸手要打开房门,她才猛地回神:“等等。” 丹宸并没有回头:“还有事?” 阮小梨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候丹宸的洞悉人心就变得格外可爱,她侧了侧头,露出一个绝美的侧颜来:“你身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东西,放宽心。” 虽然这话里带着瞧不起人的意思,可阮小梨一听,却莫名的就安了心,她有些尴尬,许久才开口:“抱歉。” 这句话不是为了刚才的怀疑和试探,而是为了以后会给对方造成的麻烦。 丹宸似乎听懂了,轻笑着转回了头,她慢慢拉开了门,却在抬脚迈出去之前,很突兀地再次开了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认出了你?” 阮小梨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住了,为什么忽然认出了她? 她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思绪有瞬间的迷茫,等她关上门,靠在床头上时,混沌的思维才逐渐清晰了一些。 丹宸说丹家是没有外室女的,所以与其说是忽然认出,倒不如说是忽然改了主意帮了她......可为什么改主意?真的是忽然吗? 还有,对方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那个刺青的? 当时她为了避免被旁人发现,是藏起来的纹上去的,难道赤燕的屋子里,有她的人?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迟迟找不到头绪,只能一遍遍回忆当时的情形,为什么忽然认出了她...... 为什么......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她没理清楚思绪,却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词,丹宸说,自己是她素未谋面的妹妹。 这个素未谋面,不只是当时那来认她的一个托词借口,而是丹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来这里图谋甚大,防备着自己给她惹麻烦。 第1000章 有了之前的说辞在,就算以后她真的救走了贺烬,赤跶迁怒到了丹宸身上,她也可以推脱说是被自己蒙蔽了,即便不能将事情彻底抹消,可至少不会伤筋动骨。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忽然,她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这么做的。 那刚才她说的那些帮着赤燕救人的话,对方大概一个字都没信,说不定心里还会觉得可笑。 阮小梨翻了个身,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又有些不安,那个女人这么厉害的话,那明天卯时去地牢的约定,是真的要帮她还是别有所图? 大脑一片混沌,她闭上眼睛,不甚安宁的睡了过去,可大约是最近的事情太乱,让她心情不能放松,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心脏就是一悸,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里顶着一头冷汗坐起来,抬手拍了拍胸口。 好像是做噩梦了,可梦里的东西,却什么都不记得。 她摸了把额头,推开窗户看了看外头,大概是她睡得太早,这一觉醒过来天色还很早,离着约定的时间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如果能睡着,倒是很好熬过去,可她心里惦记着要去见贺烬,这让她即便合眼睛,也没办法再入睡。 好想现在就去。 她叹了口气,起身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伤口处系着的白布里,如果能和贺烬说话的话,这张纸条就用不上,如果不能...... 她靠在窗户上发了会呆,却只觉得时间过得太过缓慢,犹豫很久她还是悄悄出了门,就去花园等着吧,说不定对方会早来呢。 她按照地图标注,一路小心翼翼的躲闪着巡逻的侍卫,眼看着就要到花园,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声。 这深更半夜的,多少有些渗人,阮小梨不自觉一抖,却并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仍旧悄无声息的往前,可越走,那哭声越近,听得她眉头紧蹙,怎么回事? 她搬开了挡住狗洞的石头,哭声瞬间清晰起来,这人竟然就在花园里,真是要命。 阮小梨只好藏在花丛后面暂时等一等,很快巡逻的侍卫就发现了这个丫头。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丫头被揪了出去:“我是三王妃的丫头,不是坏人。” “三王妃院里的?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丫头又哭起来:“王妃回来发了好大的火,奴婢被吓到打碎了茶盏,被抽了好些鞭子,忍不住才跑出来哭。” 侍卫们显然不信:“胡说八道,三王妃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罚你鞭子?快回去吧,府里的规矩,晚上不能出门。” 丫头用力摇头:“不是,我没有胡说,三王妃她......” “别废话,赶紧滚回去,要是再有下回,就把你当成奸细抓起来。” 丫头被这句话吓的抽噎一声,没敢再为自己辩解,捂着脸抽抽搭搭的跑走了。 阮小梨在黑暗里看着她远去的方向,隐隐瞧见了一座还亮着烛光的院子,白郁宁就住在那里吗? 要不要现在就去杀了她? 第1001章 凶悍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还是被她压了下去,杀白郁宁不难,可对方这时候死了,傻子都会怀疑她,到时候被抓起来还怎么救人? 再忍忍吧。 她钻进了花园,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她心脏也跟着揪紧起来,卯时应该快到了吧...... 她无意识的搓着手指,目光不停的在花园的几个入口处逡巡。 终于,又一轮侍卫经过之后,一道身影单独出现在了花园,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袱,仿佛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可对方身上穿着的是侍卫的衣服,让阮小梨一时没敢乱动,直到对方朝着狗洞笔直的走过来,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从花丛里站了起来:“丹?” 对方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仿佛是被她突兀地出现吓到了,随后才拍了拍胸口,朝阮小梨点了点头:“对,你来的够早的,把这个换了。” 他扔了个包袱过来,迅速背转过身去,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十分清晰:“半盏茶的功夫,快点。” 阮小梨没敢耽搁,动作极快地换了衣服,然后将自己的衣服收起来塞进了狗洞里。 男人看了她一眼:“快走” 两人速度极快,可仍旧是前脚刚出了花园,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刚才如果动作稍微慢一点,现在就该暴露了。 可现在没有时间后怕,男人很快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小心一些。 阮小梨点点头,跟在男人身后安静的往前,可越往前走,心情就越沉凝,周围的人太多了,就算他们一路按照地图上的标注走,也仍旧有几次险些撞上巡逻的侍卫。 这等严密的防守,和上次赤燕带她来的时候,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心口沉甸甸的,如果地牢的守卫一直是这种等级,只凭她和云水,真的能把人救出去吗? 耳边再次响起脚步声,她和男人不约而同的缩到了石头后面,男人抬手示意他们在这里等一等,阮小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外头人太多,她也不能开口,只能按捺住心情,静观其变。 半刻钟后,一道脚步声响起,却不是巡逻的人,对方垂着头,走的很慢,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阮小梨心里一动,下一瞬男人就沾了一手土抹在了她脸上,然后用极低的声音开了口:“拿着食盒一直往前走,别抬头,别说话,送完饭就走,绝对不能多呆。” 阮小梨没再多言,眼看着那人走到了她们藏身的石头旁边,迅速抬手抓住了食盒,与来人交换了位置。 她半垂下头,按照男人所说,一直往前走,即便是有人拦住她检查食盒,她也没抬头看一眼,更没说一个字。 地牢阴森潮湿的走廊再次出现在眼前,可她仅仅只迈出了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因为数不清的目光投射到了她身上。 即便早在看见外头守卫严密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这过于沉重的注视,还是让她呼吸短暂的停顿一下,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了手里的食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重新抬起脚,在罗网一般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往前,尽管她动作已经很轻,可脚步落下的动静,却仍旧莫名刺耳。 她抿紧了嘴唇,将头垂得更低。 沿着长廊守卫的人看起来并不多,可身上那沉甸甸的压迫感却告诉她,这地方的守卫绝对不只是明面上这些人,对方现在应该就在什么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 不能慌。 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步步越走越稳。 似乎是她的冷静取信了这里的守卫,她很清楚的感觉到那些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正一点点从她身上移开,等她走到拐角,转进了那条直通贺烬牢房的岔路口时,沉甸甸的肩头豁然一轻,所有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消失了。 她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敢抬头,这地牢她毕竟不熟悉,万一暗处还有人呢? 她不能露出马脚来。 她仍旧走的小心翼翼,直到隔着一层铁栅栏,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提着食盒的手才不自觉一颤。 第1002章 贺烬。 她下意识想走快一些,又很快止住了这种冲动。 不能失态,冷静,克制。 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那几个词,稳着脚步朝着男人一点点走近。 这么近的距离,贺烬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的,可大概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所以他并没有扭头往这边看,反倒如同上次见到他时一般,仍旧靠在墙上,手插进衣襟里,目光落在虚空处,一副在出神的样子。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敲了敲铁栏杆。 贺烬仍旧没有动弹,阮小梨不得不再次敲了敲,贺烬这才侧头看过来,眉头皱着:“你......” 他话音猛地一顿,一把抓住了栏杆,他张开了嘴,显然是想说话的,可很快他就抿紧了嘴唇,直到激烈到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才哑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阮小梨看了他的手一眼,很想摸上去,却到底没敢,只好掩饰性的低着头去开食盒:“这里能说话吗?” “可以,守卫都在外头,不会过来。” 他这句话一出来,阮小梨才像是得到了许可,抖着手与他十指相扣,声音也如同他一般哑了下去:“贺烬......” 贺烬被这一声喊得心口揪疼,很想抱抱她,可却不敢抬手,他怕自己碰到了人就舍不得放她走,说不出那句让她离开的话。 阮小梨很快抬头朝他看过来:“有没有受伤?赤跶有没有对你用刑?” 贺烬摇头。 赤跶似乎知道用刑对他没什么用处,一直不曾动粗,可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不允许任何人理会贺烬,即便是来送饭的人,也是个哑巴。 但这不仅仅是防备那么简单,赤跶要的是诛心,一成不变的黑暗,无所事事的空茫,和绝对的安静,是会让人发疯的。 曾经带着镣铐的时候,他腕骨踝骨处的伤,有些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需要些别的东西,那怕是痛觉也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但这一点,他不打算告诉阮小梨。 他深深地看着这个长在他心底的女人,抖着手将她的手指握紧了掌心里:“你该走的。” 阮小梨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她怎么走得了? 她将贺烬发凉的手捧在手心里,低头亲了亲,贺烬却将手抽了回去:“太脏了......” 阮小梨抓住他的指尖不肯松开,她摇了摇头,喉咙却哽住了,她想和贺烬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她只好低下头:“吃东西吧。” 食盒里只有两个窝头和一碗水,这是贺烬一天的饭。 阮小梨手指颤抖起来,这种东西,贺烬吃了多久了? “你......” 贺烬摇摇头,眼底是浓郁的不舍得,可他还是开口:“你该走了,迟了会被发现的......小梨听话,离开银环城。” 阮小梨没办法答应,却也不想和贺烬起争执。 她用力握了握贺烬的指尖:“别担心我,我已经和云水联系上了,他现在是安全的,你照顾好你自己......” 外头传来脚步声,大概是就算只有这短短几句话,仍旧让外头的人觉得时间太长了。 阮小梨不敢再开口,甚至没敢再看贺烬一眼,匆忙收拾好了食盒转身就走,她能感觉到贺烬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可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不管不顾的停下来,陪着他留在这里。 第1003章 进出不过短短一小会儿,天色却已经彻底亮了,阮小梨垂着头快步往外走,眼看着就要到了换人的石头,一道眼熟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是莫日根。 阮小梨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可对方还是看见了她,抬脚朝她走了过来:“喂,你。” 对方喊了她一声,可阮小梨并不敢停下,她装作没听见一样,速度不快不慢的继续往前走,但方向却在偏移,她不能按照既定方向往前,因为莫日根正在追过来,如果她继续回到石头那里,就会将帮她的人一起暴露。 眼见前面有个岔路口,她想都没想就拐进了小路,莫日根还在后头:“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阮小梨仍旧闷头往前,脚步却越来越快,她得甩掉莫日根,眼看着前面又到了岔路,她正要继续往小路上拐,一只手就伸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树丛后头,然后捂住了她的嘴。 阮小梨心里一紧,却很快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她克制住了自己想反抗的本能,下一瞬,手里的食盒就被拿走了,一道人影接替了她,沿着那条小路走了过去。 莫日根恼怒之下纵身一跃追了上来,将人堵在了岔路口:“你聋了吗?喊你听不见?” 拿着食盒的人啊啊了两声,却没有说话,显然是个哑巴。 莫日根并没有理会:“食盒里有什么?在外头跑了一夜,饿死我了,给我拿点吃。” 哑巴摇了摇头,打开了食盒,里头却是空的,莫日根皱眉:“是空的你跑什么?还往这种地方跑。” 哑巴又啊啊了两声,见莫日根不明白,干脆撩开衣摆,朝着树底下就开始解裤子。 莫日根这才反应过来:“这又不是咱们的荒原上,有茅厕的,不准再随地乱尿,听见没有?” 哑巴连忙点头,莫日根没再追究,摸着肚子走了。 阮小梨松了口气,轻轻推了一把还捂着自己嘴的人,对方连忙后退,面巾下的脸有些发红:“刚才得罪了。” 阮小梨没有放在心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追着你过来的,见你一路往这种偏僻地方引,怕你是想动手解决他。” 阮小梨有些无奈,她和白郁宁那么大的仇都暂时忍下了,又怎么会对莫日根做什么。 她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冲动,但还是多谢你们。” 他们都不敢在这种地方多呆,尤其是阮小梨,白郁宁本就对她虎视眈眈,还有个赤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去找她。 她匆匆和几人道别,沿着捷径一路往回走,回到屋子里刚换好了衣服,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赤燕还真的来了。 阮小梨抬手拆开了头发,一边理着一边去开了门。 “姐姐,你醒了?” 阮小梨见她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和急切,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赤燕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是三嫂院子里来人找我了,他们说三嫂气病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昨天逼着她道歉啊?我想去看看她。” 阮小梨想叹气,白郁宁倒的确有可能会被这种事情气到,但身体不至于娇弱到会被气病的地步。 再说,你想去就去,来找我做什么? 她有点头痛,不想去又不好拒绝的太明显,便只好沉默。 第1004章 赤燕并非当真蠢笨,对人的情绪还是敏感的,她眼神有些黯淡:“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去?” 她低头叹了口气:“也是,昨天三嫂做得是不对......我替她和你道歉好不好?你别生她的气。” 阮小梨摇摇头,她和白郁宁之间可不是说句对不起,恩怨就能消了的。 当初送对方去和亲的时候,她和贺烬其实都手下留情了,也都没想到还会再见面,更没想到他们还会再栽到这人手里一次。 她们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她沉默的梳头发,没有接赤燕的话茬。 赤燕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难掩失望,可还是振作了起来:“那我自己去吧......姐姐,我有东西给你。” 她拍了拍巴掌,阿囡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是一套姜国人的衣裳,赤燕举起来递到她跟前,脸上重新露出笑来:“上面这套是五嫂给你的,下面那套是我送你的,对不起啊,你来了好几天,我都没想起来给弄套像样的衣服,就让你每天穿着那套男人的皮甲。” 阮小梨并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打扮,男人的皮甲和女人的衣裙都是一样的,但既然送来了,她也没拒绝。 “多谢。” 赤燕热情的凑过来要给她梳头,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这一点让阮小梨有些费解,就算这丫头天性善良,可和自己认识毕竟才短短几天,实在没必有这么亲密。 她心里困惑,也就问了出来:“你不去看你三嫂?为了我得罪她可不值得。” 赤燕撅了噘嘴,仍旧帮她将头发梳了起来:“我昨天听见她说的话了,她说赵甘棠被关起来是因为她,我有点讨厌她了。” 阮小梨心里一滞,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也对,赤燕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动心,多少都会有些执拗的。 她抓着赤燕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赤燕大概感受到了她的怜惜,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阮小梨这才注意到她眼睛里有红血丝:“昨天没睡好?” 赤燕点点头,整个人都有些蔫:“我昨天梦见赵甘棠了,本来想去看他的,可太黑了我自己不太敢去,你身上又有伤,我也不好意思喊你。” 阮小梨一怔,赤燕原来这么惦记贺烬吗? 她心情有些复杂,以她对贺烬的了解,他对这丫头应该是没有半点想法的,可这点她不能告诉赤燕,不但不能,甚至还希望这丫头能更在意贺烬一些,给他们的助力能更大一些。 她很清楚,这是利用,哪怕赤燕是主动的,也是利用,但她别无选择。 她抬手摸了摸赤燕的头,语气有些晦涩:“对不起啊。” 赤燕没听明白,茫然的抬头看过来:“什么?” 阮小梨没有解释,只是站了起来:“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赤燕面露惊喜:“真的?” 她抱着阮小梨的胳膊要拉着她走,可犹豫了一下又松了手:“其实你也不需要勉强的......” 阮小梨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勉强,正好四处逛逛,我还没仔细看过这宅子。” 她抬眼看向花园方向,其实她的确应该去白郁宁那里看看,那个女人留着始终是个麻烦,可在这么一个处处都是敌人的地方,她该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她...... 第1005章 阮小梨沉思着往外走,却不过几步就被赤燕推了回去:“姐姐,你先换套衣服,不着急这一会儿。” 话音落下,赤燕砰的一声合上门将她关在了里头,阮小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嫌她这幅样子丢人。 可她打扮给谁看呢? 她叹了口气,还是抖开衣服换了,衣服还算合身,只是太久没穿女装,这裙子让她有些不习惯,她低头扯了扯才开门出去。 只是指尖刚搭在门板上,外头就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阮小梨别的没听清,却注意到了赤鹰两个字。 她动作顿住,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外头的说话声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阮小梨听出了赤跶的声音,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在嘱咐赤燕—— “我丢了东西的事绝对不能告诉老三,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可是三哥来干什么?他在蝰都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不是有条腿跛了吗?就是因为贺烬。听说我抓到了他,就要过来亲自审问。” 阮小梨听得心口一紧,亲自审问? 短短四个字,给人的却是心惊肉颤的联想。 以赤鹰的睚眦必报和卑鄙无耻,贺烬如果落在他手里...... 阮小梨有些不敢想象,可危机感却爬虫一般沿着她的脊背蔓延全身,让她控制不住的想战栗,她不能再等了,必须要赶在赤鹰到银环城之前将贺烬救走。 但这件事只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得找个机会去见见云水。 外头的交谈还在继续,却已经从正经事变成了闲话家常,阮小梨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和急切,轻轻后退两步,然后加重了脚步声去开了门。 “我换好了,走吧。” 她尽量摆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一出门就开了口,兄妹俩齐齐循声看了过来。 她并不担心赤燕会怀疑什么,不好对付的始终都是赤跶,她不经意般迅速扫了对方一眼,却见男人眼底很明显的闪过了一道亮光。 这反应不在阮小梨预料之内,她短暂的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眼神虽然出现的很突兀,可她其实是熟悉的,在她是阿阮姑娘的那段时间里,这种眼神她看见了数不清多少次。 这个赤跶,原来和赤鹰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这幅样子,应该是没发现她偷听。 她将心虚抛在了脑后,绕过赤跶去牵赤燕的手:“走吧。” 赤燕愣了好一会才回神似的点点头:“嗯,好......” 话音落下,她目光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眼底也跟着越来越亮:“姐姐,你好好看啊。” 阮小梨敷衍的笑了笑,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份夸奖,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把贺烬救出去,可是该怎么做才行...... 她心脏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赤燕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干脆抱紧了阮小梨的胳膊:“姐姐,我说认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我开始还以为你和三嫂差不多呢,现在才看出来你比她好看多了,你连脂粉都没涂就这么好看了......” 第1006章 她的赞叹真心实意,然而阮小梨对此却是真的不在意,这张脸她顶了那么多年,好看不好看的,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眼见赤燕还要说什么,她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快走吧,回来后我有话要和你说。” 赤燕被这么一催,这才想起正经事,连忙点头:“是得快点去了,三嫂可能等急了。” 赤跶眉头一挑:“你们要去乐城那儿?” 他看向阮小梨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昨天闹成那样,今天去干什么?” 他是纯粹的好奇,可这话听在阮小梨耳朵里,就多了几分维护,她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半真半假的试探了一句:“怎么,怕我去是要欺负她?” 赤跶被这句话说的笑起来:“那又不是本王正经的王妃,你欺不欺负的,和本王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倒是撇的干净,可昨天自己袭击白郁宁的时候,他分明是挡在对方身前的。 这男人的话,没有一句能信。 阮小梨不再理会他,一拉赤燕的手,加快脚步往前:“她住哪里?你给我指个路。” 赤燕“哦”了一声:“就在花园后头......王兄,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赤跶啧了一声:“这是刚好顺路。” 赤燕并没有被忽悠过去,她抬脸看过来:“你是不是也知道三嫂病了,所以想去看她?” 赤跶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来:“她病了?这么巧?被昨天的事气病的?” 这话说得到好像有几分嘲讽的意思,让人摸不清他对白郁宁的真实态度,但阮小梨眼下已经没心思理会他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想过花点时间来解决白郁宁,那现在就是完全顾不上她了,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赤燕要来,现在反悔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她真的很想现在就回去,然后找个机会摸出府去找云水。 因为她的沉默,兄妹两人也跟着安静下来,气氛竟莫名的有些尴尬,好在白郁宁的院子很快就到了,只是不等进去,就听见了夹杂着哭泣的叱骂声传了出来。 赤燕一愣,被吓到了似的抓紧了阮小梨的胳膊,话却是对着赤跶说的:“王兄,里头怎么了?” 赤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里头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好奇啊?好奇就进去看看。” 赤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听起来好吓人啊......” 话音未落,白郁宁略显尖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滚,你给我滚出去!” 赤燕吓得转身就走,可下一瞬,一道粗犷的男声就响了起来:“王妃,如果属下是您,就老老实实的按照王爷的要求去做,否则吃亏的还是您。” 那声音的主人冷笑了两声,虽然口口声声喊得是您,可不管是话语里还是姿态中,都没有半分尊敬。 白郁宁大约也察觉到了这点,里头砰的响起碎裂声,大概是气急之下砸碎了什么东西。 赤燕抱着赤跶的胳膊小声开口:“三哥让三嫂做什么呀?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赤跶没说话,阮小梨也毫无反应,她对赤鹰提了什么要求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刚才那道男声很耳熟,应该是听到过的。 她拧眉沉思,院子里却响起了脚步声,是那男人出来了,随着开门的吱呀一声响,阮小梨脑海里猛地亮光一闪。 那声音的主人是兀达,是当年跟着赤鹰出使大昌的兀达。 阮小梨心脏狠狠一跳,这个人认识她! 第1007章 门板被一点点拉开,关于四年前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然后和眼前这张脸对上了号。 真的是兀达。 阮小梨本能的想要遮脸,可这个动作太过突兀,一旦做了就如同明说了她身份有鬼一样,那换来的结果和被兀达认出来没什么不同。 她一时进退两难,眼看着门板后的人越来越清晰,她额角渗出了冷汗,可就在这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飞了出来,她短暂的愣了一下,迅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一块被迸射出来的碎瓷片。 她眼睛一亮,甚至片刻犹豫都没有,伸手一拽赤燕,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脚下迅速一动调整了位置,刚好拦在了那瓷片飞来的路上。 “小心。” 她喊了一声,随着话音落下,她躲避似的微微侧了侧脸颊,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刺痛一道血线淌了出来。 她顺势捂住了脸,闷闷的痛呼了一声。 赤燕吓了一跳:“姐姐?” 她看着阮小梨指缝里渗出来的血迹,脸色发白:“伤到脸了吗?会不会毁容啊......哥,快喊大夫。” 赤跶一愣,眼底闪过诧异,这女人伤了脸? 他眼底漫上来狐疑,昨天刚经历了那险死还生的一遭,今天就救了赤燕......虽然是小事,可会不会太巧了? 看起来怎么像是为了博取信任故意设的计呢?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怀揣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上前一步挪开了阮小梨的手,一道醒目的血痕赫然映入眼帘,赤跶一时愣住,真的伤了? 他垂下眼睛,好巧不巧的看见了一块沾着血的碎瓷片,大约就是罪魁祸首了。 想起刚才冷不丁碰面时被这女人惊艳的瞬间,赤跶心里闪过一丝可惜,他不自觉抬手想要碰一下伤口,却被避开了。 女人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捂住了脸,语气里竟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不是大问题,我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就不进去了。” 赤跶只好将手收了回去,心情越发复杂,女人眼下冷淡的样子,衬得他刚才的怀疑十分可笑,不止可笑,还很卑劣。 他难得生出了一点尴尬来,眼底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让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我们姜国人不会亏待恩人......燕儿,你送她回去。” 赤燕忙不迭点头:“嗯嗯嗯,姐姐,我们回去。” 阮小梨迅速转身,没给旁人看见她脸的机会。 身后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见过五王爷。” 赤跶这才正眼看向院子里走出来的人,似乎也很惊讶对方出现在这里,声音里带着点意外:“老三不是说过两天才到吗?你这个形影不离的人,怎么会在这?” “是三王爷有话要属下传达给三王妃,他还特意交代属下要给五王爷和公主问好......公主怎么走了?” 身后有目光投射过来,听话音应该是在看赤燕,可阮小梨的后背却也产生了刺刺麻麻的感觉,仿佛是有人借着看赤燕的名义在审视她。 她不敢回头,耳朵却竖了起来,抓着赤燕的手不自觉握紧,总觉得什么时候身后就会来一句站住。 好在兀达并没有那么敏锐,直到她们拐了弯,将人和院子都甩在了身后,对方也没有说什么。 第1008章 阮小梨松了口气,轻轻摩挲了一下伤口,有了这道伤,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把脸遮起来了,就算遇见什么熟人,也不用再担心会被认出来。 她这时候才有心思去想赤鹰传了什么消息给白郁宁,以对方的为人处世,不管真正的性情是什么,外面都是要装出和善大度的样子来的,可今天竟然能被气的当众失态。 必然不是一件小事,会不会和贺烬有关? 赤跶也在好奇这件事,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扫了眼大开的院门,从门洞里看进去,能瞧见被白郁宁砸的一片狼藉的地面。 而现在仍旧时不时有什么东西从屋子里砸出来,显然对方的怒火还没下去。 “啧......老三说什么了?看把人气的。” 兀达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很明显的露出了鄙夷:“三王爷只是不想养个吃闲饭的。” 这话说得有些可笑,在赤跶心里,赤鹰比起这位和亲公主来说,更像个吃闲饭的,不,不只是吃闲饭,他还会不停的给人捣乱。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丑话说在前头,银环城是我的地盘,谁要是敢在这里胡来,别怪我不客气。” 兀达被警告的脸色发黑,只是碍着身份他并不敢反驳,吭哧半晌才粗声粗气道:“五王爷有功夫想这些,还不如多花点精力在找东西上。” 他说着语气里就多了点幸灾乐祸:“听说您丢的那东西很重要,可现在都还没找回来,要不这样吧,您告诉末将一声那东西长什么样,末将帮您去找。” 赤跶冷峻的脸色阴郁下去,他丢东西这事知道的没几个,外头传的也都是他在抓贺烬余党,可兀达说的却如此笃定......他的消息哪里来的? 他盯着眼前虎背熊腰的汉子静静地看,许久都没开口。 可偏偏就是这份安静,给了人莫大的压迫感,兀达起初还硬抗着,但不过一小会儿就撑不住了。 他讪讪低下了头:“末将还有事要做,告退了。” 话音落下,也不等赤跶允许,他就灰溜溜的跑了。 赤跶哂了一声:“和老三一样没出息。” 然而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兀达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丢了东西的? 是他身边有内奸,还是...... 他不自觉看向西北方,心里有些不安宁,如果是大昌那位太子察觉到自己一直在防备他,那事情可就不太好办了。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相隔千里之遥,对方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猜得到?毕竟他一直表现的和他的父王兄弟一样,对那人十分信任尊崇,应该只是有人嘴不严实。 要好好查一查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丫头快步走出来:“五王爷,三王妃请您进去,说有事和您商量。” 有事商量? 是赤鹰动的什么歪脑筋吧? 可他不想淌这趟浑水,和赤鹰相处的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赤鹰只会闯祸,这种时候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他抬脚就走,连迟疑都没有。 身后响起了呼唤声,听声音是白郁宁的,可他仍旧没回头,就让她自求多福吧。 第1009章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白郁宁脸色从涨红逐渐变得铁青,她转身狠狠甩了丫头一巴掌:“废物,连个人都留不下!” 丫头被打的歪倒在地,却没敢喊疼,反而立刻爬起来跪伏在地上开始磕头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白郁宁恼怒的又踹了她两脚,见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心里的火气这才消散了一些,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丫头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疼的直抽气,却愣是没开口喊疼,她不是能忍,而是不敢喊,真的不敢。 那年三王妃过门才刚刚一个月,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脾性温和的时候,她却因为丫头做错了一件小事而大发雷霆,不止狠狠责罚了一顿,还将人赏给了军里的将士们,等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凄惨无比,一个时辰都没熬过去就断了气。 听说那还是这位王妃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丫头,是唯一的娘家人。 从那之后,丫头们看见她就没有不怕的,好在没多久,她就因为得罪了三王爷而被撵走了。 丫头们原本还松了口气,以为再也不用看见她,可谁都没想到,一向最能干的五王爷竟然被她迷住了,还将人留在了自己府上,一直宠爱至今。 丫头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院子里忽然传来白郁宁的声音:“死在外头了吗?还不赶紧把院子收拾了?!” 丫头被这声音唬的浑身一抖,匆忙应了一声,爬起来擦着眼睛进了院子,里头已经有不少下人在打扫了,可被打碎的物件太多,又很零碎,只扫是扫不干净的,他们还得蹲下来一寸寸的去摸索检查。 冷不丁耳边响起破空声,丫头一愣,下一瞬什么东西就朝着她砸了过来,她抬眼一扫,只瞧见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正在迅速靠近,她下意识要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东西并没有对准她,而是砸到了一个小厮头上,她心里还来不及庆幸躲过了一截,被砸到的小厮就头顶冒血,栽倒在了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闭嘴,吵什么?!” 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唬的丫头一哆嗦,再次紧紧闭上了嘴,她循声看了过去,瞧见说话的不是白郁宁才敢开口,眼底却都是恐惧:“总管,他......” 来人的腿仿佛是受了伤,正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闻言朝地上的小厮看了过去:“死了?拖下去,扔到乱葬岗。” 丫头被唬的低下头,眼角却瞧见那小厮的手动了一下,她连忙喊了一声:“没死,总管他还没死......” 那总管还没说什么,屋子里的白郁宁却被惊动了,阴沉着一张脸出现在了门口:“是谁这么吵?!明知道本宫现在不痛快,还要来惹人心烦......把她的嘴缝起来!” 丫头连忙捂住嘴,惊恐的不停磕头,可仍旧有小厮走过来压住她的胳膊,逼着她抬头闭嘴。 “不,不要,奴婢错了......求......” 可针尖还是一点点靠近了。 “好了,王妃是开玩笑的,你们还当真了,都下去吧,咱家有话和公主说。” 第1010章 小厮短暂的愣了一下才松开手,丫头浑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最后是被人扶起来架出去的。 白郁宁看着对方的背影越走越远,眼底逐渐染上了阴鸷:“九文,你真是能耐了,连本宫的主都能做。” 轮椅上的人叹了口气,正是四年前本该死在宫规之下,却又被太子救下来的九文。 “奴才是为了公主好,现在府里正不太平,小心点还是好的。” 白郁宁神情狰狞:“小心?!这些年本宫还不够小心吗?可你看看这些王八蛋是怎么对我的?!” “公主,小声点,我们去屋子里说。” 白郁宁虽然是在气头上,可也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短暂的僵硬过后,还是一甩袖子进了屋子。 九文费力的关上了院门,这才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屋子。 “三王爷让您做得事奴才已经听说了,您不要着急,这件事也并没有那么难。” 白郁宁脸色发黑:“不难?他让我说服太子,助他登上姜国国主之位......可太子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如果只是随口一说就算了,可兀达话里传达的意思,分明是她如果做不到,赤鹰就会用当初她收拾小桃的法子来收拾她。 “这个禽兽,贱人!” 九文等她骂完了才再次开口:“公主别急着生气,在我看来,这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白郁宁用看蠢货的目光看了过来:“你说什么?不是坏事?” 九文知道她这幅样子是十分恼怒了,不敢卖关子,语速极快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白郁宁听得愣住:“这能行吗?” 九文抓住了白郁宁的手,将她摁到椅子上坐下来:“公主放心,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太子的妹妹,也都知道奴才是太子送过来伺候你的,谁会怀疑您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呢?” 他不自觉摩挲着着白郁宁的手,眼底露出深切的渴望来,但很快,这股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冷笑了一声:“其实,赤鹰敢提出这种要求,就是觉得您在太子那边有分量,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利用这个机会,拿到自己该有的。” 白郁宁陷入了犹豫,对她来说,这实在是太冒险了,不管是当初扒着贺烬,还是后来设计和亲,她想要的都只是这些男人的宠爱而已,但现在,九文给她画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她有些没办法做决定。 九文加重了抓着她手的力道:“公主,我们没得选了,赤鹰那个人心狠手辣,如果你做不到他的要求,他真的会按照说的那么对你的,这是咱们唯一能走的路。” 白郁宁心脏颤了颤,眼底闪过了畏惧,她似乎被说服了,脸上的犹豫和阴鸷都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你说得对,他的确不会放过我,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再说,”她眼底再次闪烁起了恶毒的光,“我还有仇没报,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和他们算一算,你不知道,我幻想了多少回亲自动手,贺烬,阮小梨,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第1011章 阮小梨借口想休息将赤燕撵了出去,虽然她表现的很冷静,可身体却有些僵硬,而且动作间也透着躲闪,始终不肯让赤燕看她伤了的半张脸,一副明明很在意,却又不愿意被人发现的别扭样子。 这让赤燕很有些过意不去,她并没有看见阮小梨故意撞上瓷片的举动,一直以为她是真的为了救自己才会受伤的,心里既感激,又自责,想安慰阮小梨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能顺从她的意思退了出去。 只是她前脚刚出门,后脚阮小梨脸上的躲闪和僵硬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了一片近乎漠然的冷静。 虽然伤在脸上的确有些尴尬,可说到底只是小伤,未必会留疤,即便真的留了疤应该也不显眼,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点小伤,她就能解决一些很棘手的麻烦,算起来十分值得。 她安静的在屋子里呆了好一会儿,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是阿囡奉了赤燕的命令来给她送了饭过来。 她没有吭声,任凭丫头一直在外头敲门,乒乒乓乓的动静很快引来了赤燕,主仆两人在外头嘀咕了几句,赤燕叹了口气:“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可不能不吃饭,我让人准备了很好吃的酥饼,就放在门外,你一定要吃啊。” 阮小梨仍旧没吭声,活像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赤燕又叹了口气,外头响起轻微的磕碰声,大概是食盒被放在了地上,随即脚步声逐渐远去,却不等彻底消失便被另一道脚步声遮住了。 “怎么回事?” 这声音,是赤跶的。 阮小梨就猜到了他会来,她受伤受得太巧,这个人心里肯定会怀疑她,这次来大概就是为了查探。 可她仍旧小心的屏住了呼吸,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外头赤燕语带惊讶:“王兄你怎么来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姐姐她不肯开门,可能是在难受吧,毕竟她长得那么好看,现在却伤了脸......” 赤跶声音微微拔高了一点,仿佛带着点关切,可听在阮小梨耳朵里,就满是怀疑的味道:“敲了多久的门?” “很久了,一刻钟吧。” 外头的说话声停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阮小梨翻身卷进被子里,刚闭上眼睛,屋门就被撞开,赤跶有些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 阮小梨这才被吓到了似的撑着床榻坐起来,她抬手捂住脸,朝男人抬眼看了过去:“五王爷有事?” 赤跶没开口,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才松了口气似的笑了:“怎么,在难过?后悔救燕儿了?” 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试探,可阮小梨对他满心防备,半分端倪也不肯露出来,她抓紧了被角:“收了她的银子,就得为她办事,都是应该做得,谈不上后悔。” 赤跶大概被这句话堵住了,半晌没开口,但目光一直落在她捂着脸的手上,许久才摸了摸鼻子:“手拿开,给本王看看。” 阮小梨了然,她就说是来查探的,只是之前明明看过了,现在竟然还要看,这疑心可不是一般的重。 她极快的侧了下头,手也放了下去,猩红的伤口衬着白皙的皮肤颇有些触目惊心,赤跶不由靠近了两步,却不等再说什么,阮小梨就再次捂住了脸。 她微微侧开头,将伤了的半边脸遮了起来:“我想休息,没事的话请你们出去。” 赤跶脚下没动:“咳,你那个......” 第1012章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许久都没说完,阮小梨耐心告罄,看了赤燕一眼,赤燕立刻会意,抱着赤跶的胳膊将人拽走了,只是退出去后又将食盒推了进来:“姐姐,一定要记得吃饭。” 阮小梨仍旧没开口,等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翻身下床打开了食盒,看得出来,赤燕准备的很用心,饭菜说得上是丰盛,瞧着也很精致,可阮小梨眼前浮现的,却是早上给贺烬送去的两个窝头和一碗清水。 也不知道那种东西要怎么咽下去。 她味同嚼蜡的填饱了肚子,重新躺回床上休息,天色很快暗下来,赤燕又来了一趟,她仍旧等了很久才开门,然后再次在门外看见了赤跶。 这个人莫非还在怀疑她? 她心里有些烦躁,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今天晚上她一定得出去找云水,他们要商量好劫狱的事情,明早再趁着送饭的机会将消息告诉贺烬。 时间不等人,就算有些冒险,也得试一试。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阮小梨扯下枕头用被子蒙住,这才推开窗户跳了出去,赤跶好像又加强了守卫,阮小梨不知道原因,只能加倍小心,用了比上次多一倍的时间才出了门。 街道上照旧没怎么有百姓,可却并不冷清,一列列的姜国士兵正举着火把四处巡视,看起来竟然比府里还要严密,看的人心口不自觉揪紧。 这些人,不会都是来抓云水的吧?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等从墙头跳进院子里的时候,柴房里头是暗的。 她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却不敢喊,只能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进去查探。 柴房这地方总是不太干净的,门打开的瞬间,就有枯木腐朽的气息飘了过来,可这其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阮小梨不知道是真的有,还是自己心理作用产生了幻觉,可心情却不受控制的沉了下去。 云水既然不在,就可能出事了。 她迅速检查了一遍这凌乱的地方,然后在一堆枯草中间发现了褐色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刚才不是错觉,云水真的出事了。 她探手沾了一点血迹,然后盯着被染红的指腹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颤抖着握紧了手,贺烬还没出来,云水就下落不明...... 一阵无力涌上来,阮小梨抬手摸了摸脖子,触手空荡,她只好抓紧了自己的衣襟,然后越握越紧,她该怎么办...... 她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铺天盖地的茫然压了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云水应该没死,不然赤跶就没必要派那么多人在街上搜查,但肯定是受了伤,如果能行动的话,应该会回来找她。 可糟糕的是,她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了。 她必须要赶在赤鹰抵达之前,将贺烬救出来。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苹果,她很想给云水留下明显一点的信息,可她不敢,赤跶以为贺烬在这城里的人,只剩了云水一个,不会在这方面再去怀疑她,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优势,绝对不能暴露。 她又看了一眼那暗褐色的血迹,眼神沉凝下去:“云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看见了这个图案,就好好藏起来,等我把贺烬救出去,一定回来接你。” 第1013章 阮小梨摸着黑回了城主府,心思沉郁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瘫倒在床上,盯着空荡荡的床顶发呆。 她不能告诉贺烬云水出事了,那只会让他干着急。 先骗骗他吧,等他们出去了,她一定会回来找云水的,眼下还是得先谋划救人的事。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要更谨慎...... 她靠在床头,在黑暗里沉默的计算早上看见的地牢里的情况。 里头至少一百人,想把他们全都放倒根本不现实,只要有一个人发现她不对劲,就会引来更多的敌人,想起宅子里密密麻麻的守卫,阮小梨脑袋隐隐疼起来。 现在似乎只有拿到牢房的钥匙,和贺烬互换身份这个法子才能试一试。 可贺烬不会同意的。 该怎么办...... 她脑海里浮现出赤燕的脸来,如果贺烬不肯用别人换他的话,那赤燕这个姜国公主,赤跶的亲妹妹,就是他们出去的唯一筹码。 赤燕,对不起了。 她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明知道这么做对不起那个单纯的姑娘,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找了帕子蒙住脸上的伤口,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一抬头却瞧见有道高大的影子站在不远处,她一怔,有瞬间的恍惚,明知道远处那个人不可能是贺烬,可眼下的情形却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好像什么时候,贺烬也这么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过她。 她张了张嘴,嗓音莫名干哑起来,许久后她才吐了口气平复了这忽然的情绪,她吞了些口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若无其事的开了口:“王爷来这里,有事吗?” 那人这才走近了些,暗淡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泛红的头发和粗犷的面容映照出来,果然是赤跶。 他却没开口,只是手微微抬起来。 阮小梨垂眼看了过去,瞧见了他手心里握着的一抹白,那是一个瓷瓶,也或者说,是个药瓶子。 阮小梨怔住,赤跶来这里该不会是...... “给你的,那么点伤,不会留疤的。” 虽然有所猜测,可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阮小梨还是有些震惊,赤跶这样的人,竟然来给她送药? 这是真的不再怀疑她了,还是又在耍什么新的把戏? 她一时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便僵着身体迟迟没动弹,赤跶似乎耐心欠佳,见她始终没有接受的意思,干脆抓住她的手腕塞进了她手心里:“给你就拿着,你好歹救了赤燕,我不会亏待你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阮小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她就说赤跶怎么会忽然对人好,原来是怕她挟恩以报,借着这伤去找赤燕讨要别的东西。 她略有些嘲弄地笑了,赤跶这行为其实可以称作未雨绸缪,只是她并没有那么卑鄙...... 等等,她好像现在就是要去欺骗赤燕的......她也还是卑鄙的。 她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药瓶看了一眼,算了,卑鄙就卑鄙吧,她不在乎了。 “多谢。” 为了安抚住赤跶,不让他怀疑,她还是收下了药瓶,还顺手揣进了怀里。 第1014章 赤跶也没再多说,转身抬脚走了,阮小梨等他不见了影子,才抬脚去赤燕的屋子。 虽然时辰不早,可赤燕并没有睡,隔着门板,阮小梨听见了她正在里头嘀嘀咕咕的和别人说话。 阮小梨咳了一声:“赤燕。” 里头安静片刻,随即响起赤燕有些惊喜的声音:“姐姐?你终于肯出来了。”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哒哒哒的,屋门很快被打开,赤燕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很快锁定了阮小梨所在的位置,咧嘴笑起来:“快进来,你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呢。” 她将门大开,跑过来抓住了阮小梨的胳膊:“走走走,你是不是饿了?要吃东西吗?” 阮小梨摇了摇头,跟着她进了屋子,说了几句闲话,见她并没有提起救人那件事的意思,只好自己开了口:“我是想尽快做完你的事,好离开这里。” 赤燕一呆,既惊讶又不情愿的“啊”了一声,抓着她胳膊的手更紧:“为什么要走?你和五嫂好不容易才相认,不该多亲近亲近吗?再说城里也不太平,外头不安全的。” 阮小梨只能摇头:“我和五王妃也是第一回见,并没有什么姐妹情谊,而且我还要找人的,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赤燕被说的叹了口气,虽然仍旧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却也没再强求,她咬了咬牙:“行,那我们明天就去......姐姐,你说我要不要去弄点迷药什么的?” 阮小梨没有开口,她看着赤燕,女孩脸上带着紧张和忐忑,大约劫狱这种事对她来说,也并不是很容易就能面对的。 如果她到时候知道自己和贺烬的关系,知道自己就是贺烬嘴里的那个妻,知道她一直喊姐姐的人其实心里只是把她当成筹码...... 她微微垂下了眼睛:“你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拿到,我去拿,你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被五王爷发现,我们就去不成了。” 赤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似乎也知道自己要是做点什么的确容易被人察觉,故而也没有拒绝。 “药房那边应该有吧,就是军医住的地方,我给你画张地图。” 她说着提起了毛笔,阮小梨凑过去紧紧盯着,只是赤燕不擅长丹青,画的十分模糊,没多久连她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这画的什么呀,都看不清楚......” 她团成一团丢了,又提笔重新去画,这次阮小梨却没再看,她脑子里毕竟是已经记住了整座宅邸的地图的,虽然赤燕那张画的十分模糊,可她还是隐约对上了号,知道了那座宅子的位置。 但她不能告诉赤燕,只好含糊的敷衍她:“别画了,我明天过去问问吧。” 赤燕泄气的放下笔,她手里那张还不如最开始画的那副,她朝阮小梨看过来,眼底都是羞愧:“对不起啊姐姐,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阮小梨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张了张嘴要说自己先回去了,可声音还不等出口,外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她和赤燕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带着诧异。 不多时莫日根匆匆赶了过来:“公主,三王爷提前到了,王爷让您去见见。” 赤燕惊讶地“啊”了一声:“这么快吗?那我换套衣服就去。” 莫日根转身要往外走,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阮小梨:“王爷说,请丹朱姑娘也过去一趟,现在见见人,好过以后发生什么误会。” 阮小梨没有开口,她只觉得一桶冰水兜头朝她砸了下来,赤鹰到了......他竟然现在就到了?! 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即便她竭力控制,四肢却仍旧迅速凉了下去,为什么会这么快,怎么就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按照原计划,明天夜里再去救人,那这一整个白天,贺烬要怎么熬过去? 她抖着手抓住了赤燕的手腕,声音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不等明天了,一会儿就去救人。” 第1015章 其实阮小梨想现在就去,趁着所有人都去迎接赤鹰的时候,可是刚才莫日根特意提了一句让她也去。 她不知道赤跶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大概率是会有人盯着她的。 她悄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莫日根果然还在外头。 甩开这个人不难,可甩开的后果,恐怕就不是一个人来追她了。 她克制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她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露个面应该就可以走,然后她就可以趁着那个机会去一趟地牢。 赤燕换了衣裳出来,轻轻地喊了她一声,阮小梨回神:“收拾好了?走吧。” 她抬脚要走,却被赤燕拉住了胳膊,女孩子没有跟着她往外,反而拉着她往里面去了,阮小梨有些诧异:“怎么了?” 赤燕也不说话,拿了眉黛就要给她画眉,阮小梨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我不用这个,赶紧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赤燕面露失望:“姐姐,三哥身边肯定跟着不少美人,你真的不打扮一下?” 阮小梨很坚定地摇头拒绝了,她不想和旁人比美,更不想引起赤鹰的注意。 赤燕见她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姐姐你不打扮也比她们都好看的。”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满脸都写着敷衍,赤燕终于反应过来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讪讪的闭了嘴,跟着她出了门。 她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阮小梨远远地看过去,就瞧见白郁宁正在和赤跶说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方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白郁宁性子虽然傲气,可在面对赤跶的时候多是温顺的态度,头永远都是半垂着的。 可现在,她却是挺直了腰背,头也抬了起来,就连脸上都没了那股柔软。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赤跶的脸色古怪起来,白郁宁眼底却露出了得意。 阮小梨有些诧异,短短一天功夫,这人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大? 莫非是赤鹰一来,有给她撑腰的了?那早上院子里的争吵又是为什么? 她边走边思考,不等理出头绪来,赤跶已经听见了她们的脚步声,扭头看了过来。 阮小梨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就移到了赤燕身上,然后他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燕儿过来,看看你三嫂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若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了他神色不对,只听这声音,恐怕还要以为他和白郁宁相谈甚欢。 赤燕无知无觉的凑了过去,上下打量着白郁宁,随即面露苦恼,以往这人露面的时候也是盛装打扮的,今天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她偷偷拽了拽赤跶的袖子:“哥,三嫂哪里不一样了?” 赤跶眉梢一挑:“没看出来?” 赤燕摇摇头,虽然因为贺烬的事,她对白郁宁有了点疙瘩,可到底也是自家人,所以她面上仍旧是客气的:“是好看了吗?可三嫂每天都挺好看的。” 第1016章 白郁宁微笑起来,下巴微微一抬:“公主谬赞了。” 赤跶却抬手敲了敲赤燕的脑袋:“你这眼睛怎么长得?只瞧见了她好看,就没看出来她小人得志的猖狂?” 白郁宁脸色一变:“你!” 她面露恼怒:“赤跶,我是看得起你才给你这个机会。” 赤跶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两人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他以往对白郁宁虽然说不上温和体贴,可到底也带着几分包容,眼下脸上却一丝柔和也无,反倒满是嘲弄。 “大可不必,你这样的看得起,倒像是在嘲笑。” 白郁宁噎了一下,脸色隐隐发青,却不服气的还想开口,外头却在这时候传来了马蹄声,随后一声嘶鸣,粗重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并且越走越近。 白郁宁收敛了神情,没再和赤跶继续纠缠,只威胁似的笑了一声:“好,机会我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抓住的,别后悔!” 话音落下,赤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抬脚迎了上去,虽然心里厌恶极了赤鹰的粗暴和没头脑,可在对方看见她的瞬间,她脸上却满是喜悦:“三王爷,好久不见,妾身真是十分想念。” 赤鹰瞧了白郁宁一眼,脸上闪过几分亮色,虽然当初是他嫌弃白郁宁没有情趣才将人撵出来的,可冷不丁这么多年没见,美人又主动投怀送抱,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的。 他伸开胳膊将白郁宁搂进怀里,大庭广众之下,就抬手在她腰臀上揉捏起来。 他力道不轻,所过之处犹如被人抽打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可白郁宁只能忍着,她已经赤跶撕破了脸,绝对不能再和赤鹰闹翻。 早知道赤跶这么蠢,递到眼前的机会都不知道要,她当初就该听九文的,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她已经将那些编来打算糊弄赤鹰的话告诉了赤跶,还换来了对方的嘲弄和羞辱,那个人似乎完全不肯相信她能左右太子赵晟的决定,更加忌惮赵晟能决定姜国储君的事。 甚至到了她只是提了一句,对方就主动撕破脸的地步。 没有远见的东西! 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有了赤跶的前车之鉴,再看赤鹰的蠢笨竟也有几分招人喜欢了。 她放软身体靠在了赤鹰身上,这些年她也学了些手段,本想趁机迷惑赤鹰一番,却没想到手还没放到男人胸口上去,赤鹰就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急切:“王妃,我让你做得事情你做好了吧?” 白郁宁动作一顿,一来就问?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真是沉不住气。 赤燕小心的拽了拽阮小梨的袖子:“姐姐,三哥让三嫂办什么事儿?” 阮小梨摇头,这种事她去哪里知道。 赤跶却忽然笑了一声,扭头朝她们看了过来:“异想天开的事,但凡长点脑子,都不至于相信一个弃子能做到。” 话音落下,众人就看见白郁宁凑到赤鹰耳边说了几句话,原本急切的人脸上逐渐露出迟疑来,但很快那迟疑就变成了喜悦,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本王的王妃,你放心,本王一定相信你。” 赤跶一怔,脸色迅速黑沉了下去:“老三,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猪油吗?她的话你也信?!” 第1017章 赤鹰是嚣张惯了的人,虽然心里清楚什么都比不上赤跶,可面上绝对不会承认,不止不会承认,谁如果敢提一句,他还会大发雷霆。 眼下赤跶这两句气急败坏的话瞬间就点燃了他的怒火,如果说原本还对白郁宁存着那么一丁点不信任,那现在被赤跶这么一激,他就算真的不信,也得表现的很相信。 他要气死赤跶这个混账。 想到这里,他冷冷笑了一声:“老五,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别忘了,你还得喊本王一声三哥,要管也是我管你。” 这种时候竟然还要胡搅蛮缠,赤跶懒得和他废话,干脆的一抬手:“来人,把三王妃压下去。” 白郁宁一慌,紧紧的抱住了赤鹰的胳膊:“王爷......” 赤鹰安抚的搂紧了她,无知无觉间力道大的几乎要将白郁宁的腰勒断,可白郁宁不敢喊疼,还要顺着这股力道紧紧贴在男人身上。 她怕赤鹰真的被赤跶说服,压低声音歪曲事实:“五王爷是察觉到我给皇兄送了信,逼问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惦记着您没有告诉他,所以他才这么生气,王爷,绝对不能让我落在他手里,不然皇兄送回来的信,一定会被他截获的,到时候谁会是姜国的储君,可就说不准了。” 赤鹰的脸色猛地一变,甚至思考都没有就信了,他抬头狠狠瞪着赤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好你个老五,什么都和我抢,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别想动她!” 白郁宁稍微松了口气,赤鹰肯这么明确的表态就好,只是这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吵得她耳朵疼。 而且她心里仍旧是忌惮赤跶发现她的破绽的,因此很不想在这里久留,催着赤鹰赶紧走。 赤鹰也想问问那封信是怎么写的,被催了两句就顺着她的话抬脚往前了,可不等彻底离开,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虽然那人蒙着脸,可在周遭朦胧的灯火映衬下,却莫名的勾魂摄魄。 他不自觉松开了搂着白郁宁的手,抬脚朝对方走了过去。 白郁宁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眼见他换了方向在走,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然后就瞧见了站在阴影处的阮小梨。 这个贱人,竟然又来勾引她的男人! 她气急,简直睚眦欲裂,抬手就抓住了赤鹰的手腕:“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赤鹰甩开了她的手:“着什么急?反正事情已经办成了,不会出乱子的。” 白郁宁气的直发抖,你也知道我刚刚才替你办完了那么重要的事,结果一转眼就被别人迷住了眼,你是个牲口吗? 她语气里不由带上了几分阴郁:“三王爷,有些事情不及时确定的话,可说不定真的会有变故。” 她话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可赤鹰却像是没听懂,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闭嘴,别碍本王的事。” 白郁宁的脸色铁青下来,她上前一步就想把人拽回来,却被兀达挡住了去路:“三王妃,王爷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你别坏了他的兴致。” 白郁宁被这句话气的想啐他一口,赤鹰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人? 只要是长得好看一些的,他哪个看不上? 她正要发作,却冷不丁想起来阮小梨的身份,赤鹰是认识阮小梨的,如果她被赤鹰认出来...... 恼怒顿时变成了期待,她冷笑一声退了回去:“好啊,那就请王爷早点揭开美人的面纱吧,本宫也很好奇她长什么样......” 第1018章 阮小梨听出了她的幸灾乐祸,可现在却无心理会,她想起之前莫日根让她来时说的那句话,说现在见见能避免很多麻烦。 可眼下这情况,这分明是来添麻烦的。 眼看着赤鹰越走越近,她不自觉开始后退,当众打起来后果难以预料,可对方逼得这么进,总有躲不掉的时候,如果被这人扯掉了面纱...... 赤跶能不信白郁宁的话,可绝对不会不相信赤鹰。 她不自觉看了眼赤燕,这种时候她只能指望这个小丫头来给她解围了。 赤燕虽然没明白她的意思,可了解赤鹰的为人,知道被他盯上没什么好事,老母鸡护鸡仔似的张开胳膊将阮小梨挡在了身后:“三哥,这是我的客人,和你没关系,你闪开。” 在对赤燕的态度上,赤鹰和赤跶显然是不一样的,他甚至没有丝毫怜惜,伸手就推开了赤燕:“死丫头,别挡道。” 赤燕猝不及防,踉跄两步险些跌倒,阮小梨忍不住看了过去:“赤燕?” 赤跶及时伸手扶住了赤燕,赤燕靠着他的力道站稳,这才看着阮小梨摇了摇头:“姐姐我没事......” 阮小梨稍微松了口气,神情却有些复杂,她没想到同为兄妹,赤鹰和赤跶对赤燕的态度会相差这么大,看来眼下的危机,只能靠她自己了。 该怎么躲过去? 她心思急转,赤鹰却已经到了她跟前,男人脸上的神情仍旧和当年在百花阁看见她的时候一样,色狼一般透着渴望和侵占。 看的人作呕。 她慢慢握紧了拳,如果逼不得已,只能动手了,被怀疑总比被确认的好。 “再靠近,别怪我动手。” 赤鹰动作一顿,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仰着头大笑起来:“女人,你想和我动手?你的骨头会被我打断的。” 话音落下,他扭了扭脖子,关节劈啪作响,的确很唬人。 阮小梨看出了他恐吓的意图,心里并不吃这一套,只是很可惜没有趁手的兵器,否则还能多几分胜算,现在只能往好了想了,如果自己打赢了,赤鹰应该也没有脸再来找她麻烦了。 只是赤鹰显然不觉得她有这个能耐,丝毫没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很快就抬手朝她的面纱抓了过来。 “女人,遮遮掩掩的,就是想引起本王的注意吧?” 阮小梨没有理会这句话,只默默地绷紧了身体,眼看着赤跶那粗糙的指尖越靠越近,她瞄了一眼男人的鼻梁,身体微微一颤,拳头就要砸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抓住了赤鹰的胳膊,阻断了他的靠近。 阮小梨一愣,抬眼看过去,却是赤跶。 这个人是在帮她? 一定要注意防疫,注意安全。 第1019章 “这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赤跶开口,用力将赤鹰的胳膊推了回去,赤鹰这才将目光从阮小梨脸上移开,他沉着脸看向赤跶:“老五,你可不厚道,我的女人随便你玩,你手里的却一下都不让人碰......” “那也是你自己送过来的,我可没要求,总之我府里的人,你想都别想!” “你!” 赤鹰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抬手就朝赤跶攻了过去,两人你来我往打的十分激烈,可阮小梨仍旧看出来了,赤跶是手下留情了的,只是赤鹰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可她不打算说出来,也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不管赤跶刚才出手帮她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打算还这个恩情。 她朝赤燕递了个眼色,赤燕应该是看懂了,可脸上却露出犹豫来,阮小梨有些不理解,既然想救贺烬,趁着周围的人都被两人引了过来,这正是最好的机会,有什么好犹豫的? “赤燕?” 她不得不喊了一声,赤燕这才走过来,脸上的犹豫却更加明显:“姐姐,能不能等会?三哥和五哥在打架,我怕他们受伤。” 阮小梨急切的心微微一顿,对啊,那两个人的死活她毫不关心,可对赤燕来说,那是她最亲的人,的确很难就这么扔下。 她心里失望,却没再勉强,压低了声音开口:“那我先过去,赶在卯时之前,你一定要过来,还记得我告诉你进地牢的办法吧?” 赤燕用力点了点头:“记得,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去。” 阮小梨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她不放心也没办法,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犹豫了,她要抓紧时间去做准备。 她身影很快淹没在夜色里,白郁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消失,喊了两声,只是打出了火气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 阮小梨脚步匆匆,她先回了趟赤燕的院子,换了护卫的衣裳,又将匕首挖出来,这才悄无声息的按照计划一路从医药房摸到了赤跶的院子。 托赤跶兄弟还在打架的福,守卫被引走了不少,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最难得仗还是在地牢。 她看了眼天色,卯时快到了,赤燕应该已经出发了吧,等他们在地牢里汇合,这事就算成功了第一步。 她轻轻吐了口气,摩挲了一下刚才从赤跶那里摸出来的令牌,这东西虽然不能让她将贺烬带出来,可至少能不引起怀疑的进去。 她抬头看了眼地牢黑漆漆的入口,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跳,抬脚走了过去,她尽量走的坦荡,但仍旧不等靠近就被人喝止了。 她没有抬头,只将令牌举了起来:“奉王爷命令,来问犯人几句话。” 守卫仔细检查了她的令牌,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开口:“平常都是莫日根将军来,今天怎么换人了?” 阮小梨语调不疾不徐,没有丝毫慌张:“三王爷来了,和王爷打了起来,莫日根将军脱不开身。” 虽然这个位置听不见两人打斗的声音,但事情毕竟闹得很大,守卫们多少也听路过的人提了几句,这才算是放下了疑心,收拢兵器给她放了行。 阮小梨心里微微一松,克制着没有加快速度,等到了拐角她才吐了口气,疾步朝牢房走去。 这次贺烬很快就注意到了动静,等她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视线交汇的瞬间,阮小梨嘴唇动了动,却忍住了没开口,等到了跟前,隔着铁栏杆抓住了贺烬的手,她才终于抖着声音开口:“贺烬......” 第1020章 贺烬嘴唇微微一动,仿佛是答应了一声,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他看了阮小梨许久,目光一寸寸从她额角移到下巴,这才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在那张侧脸上,有一道还没结痂的血痕。 “怎么弄得?” 阮小梨摇了摇头,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她将贺烬两只手都捧了起来:“我们今天就走。” 贺烬怔了怔,大约从阮小梨眼睛里读出了她的认真和坚决,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劝她放弃,只是压低声音,克制又简短的问了一句:“有什么计划?” “等卯时一到,赤燕会假扮送饭的进来,到时候我们拿她当人质冲出去。” 听起来不是不可行,只是...... 贺烬蜷缩了一下手指,明明是很细小的动作,可他仍旧做得不算顺畅,他的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打起了精神,阮小梨来都来了,总得试试,不然不会死心的。 他深深地看着阮小梨,嗓音发哑:“安全的法子给了她,你是怎么进来的?” 阮小梨听出了他的后怕,即便他们都处在危险里,可她眼神还是不自觉有了波动,她将令牌拿出来给贺烬看了一眼:“我去赤跶那里偷了这个,就说是来问话的。” 话音落下,她才想起来还是要做戏的:“莫日根每次过来都是问什么?” 贺烬动作很细微的摇了摇头:“他来过几次,但没有露面,大概只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逼疯。” 他的确听见过几次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停在了走廊里,被阴影遮挡着,看不清楚面容,也并不发出声音。 对于对方的表现,他并不意外,赤跶有意冷落他,逼疯他,又怎么会允许旁人理会他。 他抓紧了阮小梨的手:“你不需要说话。” 阮小梨迟迟没有应声,只是更紧的抓住了贺烬的手,这么孤独,日子肯定很难捱吧...... 她心疼的摸了摸贺烬的脸颊:“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陪你好好说说话。” 贺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阮小梨不敢浪费时间,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锁上,她掏出铁丝,小心翼翼的拨动着里头的锁芯,可大概这锁也是特制的,她拨弄了半晌竟然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算了,”阮小梨收了铁丝,“等赤燕来了,我们直接砍断锁链冲出去。” 贺烬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靠在铁栏杆上安静地看着她。 理智告诉阮小梨,贺烬看她可能只是因为太久没见,有些想念,可情感上她却莫名的不喜欢贺烬的眼神,看的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走过去,伸手捂住了贺烬的眼睛:“别看我了,等我们出去,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贺烬没有挣扎,任由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只是慢慢抬起手,轻轻附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不觉便安静了下来,时间迅速流淌,卯时到了,外头响起了脚步声,阮小梨一喜:“她来了。” 贺烬也振作精神坐了起来,跟着阮小梨一起朝入口看了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张有些眼熟的脸自阴影里逐渐露出来,却看的两人心口发冷,那不是赤燕。 第1021章 出现在地牢里,提着食盒的人,是原本送饭的人,他没有被赤燕替代。 阮小梨如遭雷击,却仍旧下意识的捂住了对方的嘴,虽然这是丹宸的人,还是个哑巴,可不代表他不能喊,也不代表他还会继续帮自己。 她将人抵在墙上,匕首紧紧压在他颈侧脉搏上:“外头那个女孩呢?为什么没有和她换?” 哑巴用力摇头。 阮小梨手上用力,更紧的压住了他的颈侧:“我知道你能听见旁人说话,别装傻!” 哑巴仍旧摇头,这次还举了举食盒,有些急促的比划了几下。 阮小梨看不懂,可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太愿意相信。 “赤燕没来。” 贺烬忽然开口,打破了阮小梨的自欺欺人:“他说,没有人等他,没有人要拿他的食盒。” 阮小梨身体僵住,抵着哑巴的手逐渐用力,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赤燕没来,她要怎么带贺烬出去? 她怎么能不来? 想起分别是那丫头信誓旦旦的点头,她心口发冷,然后这冷意便沿着经脉一点点游走全身,她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许久都没能挣脱这有些绝望的情绪。 云水下落不明,赤燕言而无信......到头来,终究还是只有她自己。 她有些艰难地回头朝贺烬看了过去,男人已经扶着铁栏杆站了起来,即便情况已经十分糟糕,可他神情仍旧是平静的,眼神甚至还称得上是温柔。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回去吧。” 阮小梨摇摇头,眼底的苦涩和无助几乎要溢出来,可声音却轻的发飘:“来不及了,我原本也想好好谋划,也想万无一失,可是赤鹰到了,他提前来了......我只是想想,就没办法接受你落在他手里......” 她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决绝起来:“贺烬,我们没有筹码了,拼一把好不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着你。” 贺烬沉默下去,虽然他安静的时间很短,可仍旧等的阮小梨度日如年,她不想听见贺烬的拒绝,不想被他劝着离开这里,不想因为要保命,眼睁睁看着他在赤鹰手里受尽折磨。 她抖着嗓音开了口:“贺烬?” “......好,”贺烬终于开口,极轻又极淡的应了一句,他眼底带着无奈,甚至还藏着几分纵容:“好,不试试也总是不死心,反正最坏也不过是如此。” 阮小梨紧绷的心绪微微一松,她扯了下嘴角,原本是想笑一笑的,可惜坏消息太多,让人实在没办法笑出来。 她抬手打晕了送饭的哑巴:“别怪我,我这是为你好。” 话音落下,她又深深看了眼贺烬,却没有再迟疑,手起刀落,用匕首斩断了锁链。 不同寻常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外头侍卫的注意:“怎么回事?” 两人都没有理会,贺烬很快从牢房里走出来,抬手接过了阮小梨手里的匕首,将她禁锢在了怀里:“我们试试这样能不能出去。” 明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可阮小梨仍旧选择了配合,很安静的缩在了贺烬怀里。 明明是挟持的姿势,可两人感受到的,却是久违的拥抱。 甚至在脊背贴上贺烬胸膛的瞬间,阮小梨还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他们已经太久太久都没这么亲近过了。 第1022章 她不自觉想去抓贺烬的手,却不等抬起胳膊,外头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迅速逼近。 “他们来了。” 她不得不收回了手,语气轻淡的陈述了一下事实,却没得到回应,但没多久头顶就被轻轻蹭了一下。 这就是贺烬的回答了。 阮小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是被挟持的惊慌了:“别动手,我是五王爷的人!” 她将令牌举在手里,紧紧抓着,试图借此提升自己的分量,让眼前这群护卫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攻击。 护卫们还没有弄清楚她的身份,一时间的确被唬住了,眼看着两人一步步逼近,开始缓慢后退。 阮小梨提着的心稍微缓和了一些,好像有用处,如果能这么离开地牢,那后面的路虽然仍旧凶险,可至少不是毫无希望。 贺烬抓住了机会,速度很快提了上来,他们一步步逼近了拐角,外头隐约的亮光透过来,阮小梨看那光就像是在看逃生的希望。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贺烬,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 可她虽然没能做到,贺烬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胸膛紧紧的贴了上来,阮小梨心里微微一颤,她想贺烬大概也是很久都没见过阳光了,心里应该也是高兴的。 但这份遐想没多久被压了下去,因为贺烬的胸膛还在不停靠近,不,不像是靠近,像是压了上来。 阮小梨连忙稳住下盘,这才承受住了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她嘴唇动了动,下意识要去喊贺烬的名字,可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眼风扫过贺烬的手,匕首摇摇欲坠,仿佛没力气拿住了一样,她心里一跳,贺烬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的抬起胳膊抓住了贺烬的手,触手却是冰凉一片。 她连忙稳住了对方的胳膊,借着这个姿势的遮掩,她声音极低的开了口:“你怎么了?” 贺烬没有开口,可阮小梨察觉到背上的重量在减轻,贺烬又站了起来,可没有响起前进的脚步声,反倒是后心多了一只手。 很快,一股向前的力道涌上来,是贺烬在推她。 阮小梨甚至没有思考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怪不得从牢里出来他就摆出了这幅姿态来。 他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他们出不去,所以想用这种法子将她摘出去。 阮小梨更紧的抓住了贺烬的手,心里没有恼怒,反倒有些无奈:“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要做这种事......” 贺烬这次没再装哑巴,只是呼吸声有些急促,声音也压得很低:“小梨,听话......”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艰涩,显然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也不轻松,只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阮小梨死在这里。 “听话......” 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可话音未落,察觉到什么东西系在了他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却是一条布带,他一时愣住:“小梨?” 阮小梨费力转身过去:“贺烬,我说过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着你。” 贺烬无力的摇头,阮小梨笑了笑,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没关系,我带你出去。” 她将贺烬手里的匕首接了过来,轻轻揉了揉他凹陷的脸颊:“以往都是你站在我面前,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第1023章 贺烬静静地看了她两眼,扯开嘴角笑了:“好。” 他伸手拽了拽腰上的布带:“解开吧,会很不方便。” “我担心待会乱起来,找不到你。” “不会,”他抬手蹭了下阮小梨的脸颊,却小心的没有碰到那道伤,眼神很认真,“我会好好跟着你。” 两人对视一眼,十指慢慢交握在一起。 守卫们面面相觑,终于从眼前的茫然里找到了一点头绪,察觉到了阮小梨的身份不对劲。 “他不是人质!” 阮小梨将目光从贺烬身上收回来,抬手割断了两人腰上的布带,一个箭步蹿上前将领头的守卫制住。 她夺了对方手里的刀,转身扔给了贺烬,这才将人拽起来,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现在我们有人质了,让开!” 守卫们面露迟疑,如果因为一个护卫就放走了重犯,他们不会有好下场,可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么冷眼看着他被杀,也让人于心不忍。 一群人很明显都陷入了犹豫。 阮小梨匕首猛地一压,她知道时间紧迫,等赤跶赤鹰都被引过来,就没机会了,所以这一下她并没有留手,立刻就有血迹顺着人质的脖子淌了下去。 守卫们被唬住,不自觉开始后退,阮小梨回头看了一眼贺烬,见对方点头,这才迈步往前。 她不敢走太快,守卫也一直试图逼近,她不得不时常让手里的人质见点血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只是气氛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压得人呼吸都不自觉小心翼翼。 随着他们自拐角处走出来,走廊两侧的牢房也被惊动,里头一向安静的很过分的犯人纷纷站了起来,隔着铁栅栏紧紧盯着他们。 那目光充满侵略性,莫名的让人胆战心惊,让阮小梨原本就沉凝的心情越发紧绷,她不自觉侧头看了过去,却不等瞧见人,耳边就是砰的一声响,她被惊得心脏一跳,猛地顿住了脚。 守卫们趁机逼近了一点,又被她凌厉的视线瞪了回去:“不想他死就给我退回去!” 守卫们迟疑好一会儿才后退了一小步。 耳边再次响起“砰”的撞击声,阮小梨不敢去看,身体却微不可查的一抖,这种紧绷的时候,这样的动静再来两下,她的心就要乱了。 一只手适时伸过来,充满安抚意味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虽然没回头,可阮小梨知道是贺烬,这个认知让她绷到极致的心神不自觉松缓了下来。 她和贺烬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她闭了闭眼,平复了情绪,耳边又是砰的一声响,阮小梨这次听出来了,是有犯人敲响了铁栅栏。 她彻底镇定了下来,循声迅速瞥了一眼,可地牢里太黑,她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只听见对方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兄弟,既然是要跑,帮个忙,给咱们开个锁行吗?咱们给你当肉盾,替你开路。” 阮小梨眼底漆黑如墨,这人刚才的举动可不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跑的,反倒是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味道。 她没有理会,只回头看了一眼贺烬,刚才对方压在她身上的时候,绝对不只是想拥抱她一下而已,还有那冰凉的手指。 第1024章 “你觉得如何?”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问他关于释放犯人的看法,可阮小梨相信贺烬听得明白,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他的身体。 “不必担心,也不必再麻烦。” 果然是听出来了,可阮小梨并没能因此而放心,贺烬这个人是惯于嘴硬的,但就算如此她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坚持一下,出了地牢,就有机会。” 贺烬没再开口,阮小梨扫了眼身前将走廊挤得密密麻麻的守卫,用力推了一把手里的人质。 随着一声惊呼,守卫们抓住机会上前,阮小梨又猛地收手将人拽了回来,然后踢着墙壁借了下力,一连几个飞踢将冲上来的守卫都踹了回去。 她用足了力道,守卫猝不及防被踹的倒飞回去,加上长廊狭窄,一时竟砸到了一下片。 阮小梨一鼓作气,将人逼出了牢房。 外头有些炽烈的阳光透过小小的入口照进来,他们仍旧被地牢的阴影笼罩,可脚下已经触到了光明。 她回头看了眼贺烬,对方扶着墙,正垂眼看脚下的阳光,察觉到她目光的时候就抬起了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阮小梨轻轻扯了下嘴角:“很快就能出去了。” 贺烬配合的点了点头,目光却略过她看向了外头,与此同时,阮小梨也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敌人的援军到了。 她看了眼手里的人质,心里多了点忐忑,却仍旧压着他一步步往外走:“把路让开!” 这次没有人再理会她,一个寻常的守卫,能让他们退出地牢,这已经是极限了。 阮小梨早有所料,她目光扫过人群,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新的有分量的挡箭牌,赤燕本该是最好的选择,可她现在仍旧没有出现的痕迹。 她心里有些失望,冷不丁耳边响起破空声,阮小梨一怔,身后响起贺烬拔高了的声音,他说小心。 阮小梨本能地一侧身体,可仍旧有一支羽箭携裹着威势笔直的朝着她射了过来,然后“噗”的一声,插进了人质的胸膛里。 鲜血从人质嘴角滴落,阮小梨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人生命的流逝,她松了手,已经成了尸体的人软软的摔在了地上。 密密麻麻的守卫分开了一条路,拿着弓箭的赤跶自人群里走了出来,目光很快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却迟迟没开口。 贺烬慢慢走上前来,即便他的身体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让他浑身都透着削弱,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他仍旧本能的想要将阮小梨护在身后。 阮小梨没有和他争抢,只是不动声色的扶住了他。 赤跶阴沉沉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迅速闪过一道寒芒,他抬了抬手,守卫们齐刷刷摘下了弓箭,锋利的箭头对准了他们,反射着阳光,晃得人无法直视。 他的目光这才越过贺烬落在阮小梨身上,他神情有些复杂,虽然仍旧是犀利中带着恼怒,可却又不全是如此,他瞪了阮小梨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开口:“女人,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骗我。” 第1025章 阮小梨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件事给出解释,他们本就是敌人,就算有欺骗,有利用,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自己人都杀?” 赤跶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难道要为了一个兵卒,将你们放走吗?” 他讽刺地看着贺烬:“想不到你如今竟然沦落到要靠女人来救的地步。” 贺烬没有开口,只垂眼看着阮小梨,身上倒是没有丝毫无地自容之类的情绪。 他看得见阮小梨的成长和努力,不觉得被自己的女人怜惜和拯救值得丢人,只是他也没办法坦然,他终究是又拖累了阮小梨一次。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抬手理了理阮小梨有些凌乱的头发,满腔说不出的话,都沉寂在这无声的凝望里。 赤跶带着嘲弄的声音响起来:“都要死了还要卿卿我我?” 贺烬没有理他,阮小梨却因为这句话而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下一瞬,她就收回了目光,将贺烬的手捧在手心里用力握紧。 赤跶有些不耐烦:“两条路,束手就擒,本王让你们多活两天;或者往外头闯闯试试,看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这些羽箭快。” 贺烬嘴唇动了动,却不等说话阮小梨就先开了口,她越过贺烬的肩膀,将目光落在赤跶身上:“五王爷,我想和你谈谈。” 赤跶眼底极快的闪过一道亮光,仿佛带着点期待,可没多久那份莫名的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戒备。 只是想起当初轻易就将人制服的情形来,那点防备就又松了下去,这女人的确和旁人不太一样,胆子够大,也有些身手,可仅此而已了,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不值得这么防备。 再说,现在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他抬了抬手,守卫们立刻将弓箭朝下暂时收了起来,赤跶这才扬起下巴:“想求饶?” 阮小梨越走越近:“我只是想问问赤燕为什么没有来,如果她来了,我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赤跶心里涌上来一股恼怒:“原来你真的在利用她......她对你的好可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阮小梨猛地上前一步,“替我和她说句对不起吧。” 话音落下,她狠狠一拳朝着赤跶胸口砸去。 男人面露嘲弄:“都说了你......” 一股剧痛袭来,将他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他捂着胸口弯下了腰,脑海里却满是震惊,可不等他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抵在了他颈侧。 他不敢置信的朝阮小梨看过来:“你什么时候功夫这么好的?” 这种力道,根本不是花拳绣腿。 阮小梨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匕首上力道加重,逼着他站直了身体:“五王爷,借你一用。” 赤跶脸色青白交错,许久才接受了自己被人骗了的事实:“上次乐城戳穿你身份的时候,你在演戏?你故意表现的那么弱,就是为了今天的出其不意?” 阮小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力压了一下匕首,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让我们走。” 赤跶嗤了一声,揉了揉闷疼的胸口,目光扫过周围密密麻麻的守卫,因为刚才的变故,他们已经再次举起了弓箭,明晃晃的对准了两个人。 “你觉得可能吗?本王不怕你们轻举妄动,反正我出事,你们谁都活不了。” 虽然设想过赤跶的脾性会油盐不进,可真的听到这种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阮小梨还是感觉到了恼怒。 她一拽赤跶的衣襟,逼着他面向守卫:“都给我放下兵器!” 第1026章 赤跶不是寻常的兵卒,还在姜国人心里威望极高,因此阮小梨话音落下,守卫们几乎是本能的就松开了手里的弓箭,却不等继续去解腰上的挎刀,赤跶就沉声开了口:“不准动。” 他话虽然是对着姜军说的,目光却落在了阮小梨身上:“不准动,本王不许你们放下武器,谁若是敢放下,军法处置。” 守卫们面面相觑,短暂的犹豫过后,纷纷抽了刀出来。 阮小梨气急,抬手就给了赤跶腰腹一拳,赤跶猝不及防疼的弯下了腰:“你个小娘们儿......” 阮小梨拽着他的领子逼着他站直身体,因为许久都没能好好休息过,她眼底都是血丝,这让她瞪着人的时候透着狠厉和狰狞:“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让你的人让开,否则我就先砍了你的胳膊!” 赤跶自然看出来了她没有在玩笑,心里没有畏惧,反倒升起一股恼怒来:“丹朱,你敢这么对本王......” 阮小梨将刀刃紧紧压在他皮肤上:“别废话!” 她目光落在贺烬身上,心里有些不安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贺烬正在迅速虚弱下去,他们得抓紧时间。 她将赤跶的胳膊反拧到身后,刀锋对准了赤跶的大臂,低吼出声:“我再说一遍,都给我闪开!” 在场的人没有人敢拿赤跶的性命开玩笑,姜军慢慢后退,眼看着就要让了一条路出来,赤跶充满怒气的声音响起来:“谁再敢退一步,军法处置!” 他扭头看向阮小梨,神情逐渐狰狞:“本王要让你们两个陪葬。” 阮小梨被他气的发抖,锋利的刀锋也跟着哆嗦起来,有一瞬间她真的产生了杀意。 然而贺烬却忽然开口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赤跶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却是满脸嘲弄:“眼下这个境地,你凭什么和本王做交易?” “凭你想让姜国存活下去。” 贺烬声音不疾不徐,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说出来的话却仍旧让人莫名信服。 他看着赤跶,慢慢补充道:“虽然我在这里,可有的是法子,给你们姜国开一条活路出来,赌注不能压在一个人身上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赤跶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被这句话打动了,因而陷入了沉思,但很快他就咧开嘴笑了:“你的确抓住了本王的软肋,可本王觉得这个交易不该拿来换你们的自由,而是你们的命。” 话音落下,他神情霍得一变:“弓箭手准备!” 守卫们本能的弯腰将弓箭捡了起来,齐齐拉紧了弓弦对准了他们。 阮小梨将他扯到身前来挡住了贺烬:“你真的不要命?” “这句话该本王问你们,千里迢迢来了银环城,就这么死在这里多可惜啊,如果贺烬真有法子让我姜国夹缝生存,本王会留你们几年,等大事成了,就放你们离开。” 几年? 到时候都什么都晚了。 阮小梨看着这个滚刀肉似的人,气的咬牙切齿:“那就看看他们敢不敢真的对你动手,走!” 她踹了赤跶一脚,推着他往前,守卫们果然不自觉开始后退。 赤跶眼底闪过决绝,他冷冷笑了一声,手慢慢抬了起来:“准备~放......” 阮小梨瞳孔一缩,这个王八蛋! 眼看着箭字就要脱口而出,院墙外头忽然扑棱棱飞起来几只麻雀,这动静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是毕竟是寻常见的鸟,短暂的意外过后,便没人再感兴趣。 可阮小梨却激动的手一抖,是云水,那是云水的信号。 云水竟然来接他们了! 第1027章 贺烬似乎从她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一眼墙外。 赤跶眼睛眯起来:“怎么,有接应的?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两人都没理会他,阮小梨扭头朝贺烬看过来:“你先走......” 却不等话音落下,一支羽箭就嗖的射了过来,阮小梨一惊,连忙侧身躲了过去,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这些人竟然真的敢射箭。 “你们真的不管他死活?!” 守卫们没有回答,倒是赤跶笑了一声:“军令如山的道理,你不明白,但贺烬一定懂,是吧?” 阮小梨朝贺烬看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脑海里冒出了同一个念头:“我断后......” “我断后......” 阮小梨顿了顿:“这院子我来回好几趟了,比你更熟悉路。” 贺烬张了张嘴,却不等开口就被赤跶截住了话茬:“就算你们有翅膀也飞不出去。”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情况的确是让人绝望,可总得拼一把。 “贺烬,”阮小梨忍不住开口,“你比我更......” “我能理解你想救人的心情,”赤跶打断了阮小梨的话,他看了眼院墙,外头就藏着他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的人,他眼底闪过寒光,“其实你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阮小梨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很快勒紧了他的脖子:“你闭嘴!” 赤跶被忽如其来的力道勒得被迫扬起脖子,可他却并没有将窒息的痛苦放在心上,甚至还笑了,自顾自接着刚才的话茬开了口:“本王可以放你走,你想就这么离开也可以,但如果你想带贺烬走,就得拿着漏网之鱼的人头和本王丢了的东西来换,怎么样?” 阮小梨怔住,漏网之鱼的人头?他是说......云水? 她下意识摇头,脸上带着恼怒:“我怎么可能做这种......” “答应他。”贺烬忽然开口,短短三个字却说的阮小梨愣住了。 她惊讶的看过去:“什么?” 贺烬直视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重复道:“答应他。” 阮小梨一时没开口,赤跶先笑了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是啊,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外头的人再重要,也只是个下人,怎么比得过金尊玉贵的侯爷?” 他歪着头看向阮小梨:“本王可以保证,你把东西和人头带回来,本王就亲自送你们出城。” 阮小梨神情没什么波动,只是再次看了一眼贺烬,男人没有移开视线,始终直视着她。 在这份沉甸甸的目光里,她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匕首,贺烬语气柔和下去,却仍旧坚定:“小梨,答应他。” 她只好开口,声音却有些艰涩:“好,赤跶,你最好说话算话......” 贺烬抬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匕首,接替她继续挟持赤跶,目光却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眼神微微一闪,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阮小梨的发丝。 赤跶离他们太近,近到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可这种时候大约也没必要说什么了。 “走吧。” 他催促了一句,阮小梨却迟迟没有抬脚,她看向赤跶:“如果是要去取回东西,不如让他去,外头的人会......” 贺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去。” 阮小梨垂下了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再往前才是他有些浮肿的手背。 她收回目光摇头:“反正你还会回来的,谁去都一样。” 第1028章 贺烬眼底闪过急切:“他不会同意的。” 赤跶却一反常态,态度十分无所谓:“本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幅样子一看就有古怪,阮小梨越发不放心,她反手附在了贺烬手背上:“你去找他吧......” 贺烬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见阮小梨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我已经很久没吃盐了。” 阮小梨一怔,猛地想起上次送饭时看见的窝头和白水,怪不得贺烬一路上走来那么吃力,怪不得刚才会眩晕,怪不得他的手会浮肿。 她不自觉抓紧了贺烬的手,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坠,拖着她迈不开步,她知道贺烬的意思是让她趁机离开这里。 可如此一来,她进城的意义又在哪里? 她抓着贺烬的手不肯松开,手心里的指头却忽然动了动,她一怔,是贺烬在写字。 送云水出城。 人手本来就少,还要送他出城? 阮小梨心里有不解,可下一瞬就猛地反应了过来,要送出城的不是云水,而是云水手里的东西......竟然这么重要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就是救贺烬的筹码,怎么能送出去? 她看着贺烬目光神情复杂,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贺烬似乎体会到了她的心情,用尽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小梨,我如今只能依靠你了,别让我失望。” 这话里,还有话。 听得阮小梨心口直颤,可那是唯一的筹码,真的要送出去吗?那你怎么办? 她满腔的不情愿,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贺烬:“好,你等我回来。” 她抬脚穿过人群,却不等走远,赤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有件事要提醒你,交换是有期限的,明天,明天这个时辰见不到你的人,就去城楼找他的尸体吧。” 阮小梨脚步猛地顿住,明天? 短短十二个时辰,想送人出城都未必做得到,要怎么有时间去找人帮忙救贺烬? 赤跶这是,逼着她在贺烬和云水中间选一个。 她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用尽毕生定力才没有回头。 她要假装自己没动过别的念头。 她挺直腰背出了那座庞大的宅子,沿着那条空荡荡的大道一路往前,可走着走着她就停了下来,她该往哪里去,又该怎么办...... 铺天盖地的空茫朝她砸了过来,贺烬,云水,她该怎么选? 有人遮着脸一步步靠近,阮小梨听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喊自己,他说,夫人,你怎么了? 是云水。 阮小梨慢慢将指尖收进手心里,越握越紧。 “没事,”她听见自己十分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找个地方我有话要和你说。” 云水没有怀疑,转身就开始带路,毫不设防的将后背留给了阮小梨。 他心里应该是很信任自己的。 这个念头在阮小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下一瞬,她的目光就落在云水的脖颈上,想要救贺烬,就需要云水的人头,只要在那里割一刀,动作够快的话,甚至连痛苦都感受不到。 她的手一点点抖起来,云水,我...... 第1029章 他们一前一后拐进了一座破败的民居,里头密密麻麻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或者是被困在银环城里出不去的寻常百姓。 云水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脱下了身上有些破旧的衣衫搭在了阮小梨身上:“夫人,您这套盔甲太显眼了。” 阮小梨没开口,默认了他的动作,却很清楚的看见云水在脱衣裳的时候动作很缓慢,他果然受了伤。 她低下头,呼吸都开始沉凝起来。 他们进了屋子,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云水推了张桌子过来,想要翻过去隔出一处空间来,却不等用力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我来吧。” 云水羞愧的笑了一声:“是奴才没用。” 阮小梨摇了摇头,伸手扶着他慢慢坐在了地上:“伤在哪里了?严重吗?” “肋骨上有一刀,死不了,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阮小梨想起赤跶给她的药瓶,连忙拿了出来,拔开塞子闻了闻:“你能用,涂一点吧。” 云水笑的有些尴尬:“晚上吧,现在人太多了。” 他其实是担心当着阮小梨的面宽衣解带,唐突了她。 阮小梨听出来了,眼神越发晦涩,她干脆将药瓶塞进云水手里:“涂上吧,我不看你。” 云水的伤大概的确是真的不好,这次他没再推辞,耳边很快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等对方安静下来,阮小梨才开口,视线却一直没落在对方身上。 “贺烬说,你手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云水正要将药瓶还回来,闻言顿了一下,脸上却没露出别的表情来:“嗯,我身上不安全,就找地方藏起来了......夫人想看?” 阮小梨抓紧了身上破旧的外衫,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好奇你藏在了哪里。” 云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阮小梨一时愣住,他将东西藏在了义庄的枯井里,那不就是她刚进城的地方? 竟然这么巧吗? 看起来像是老天帮她做了决定一样。 她沉默着许久都没再开口,云水有些困惑地看了过来,眼底带着一点期待:“夫人刚才说起爷,是又见过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阮小梨目光微微一颤,贺烬现在怎么样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含糊的摇了摇头,看过去的目光却多了点别的东西:“云水,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云水大概被问的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笑了:“夫人怎么问这个?奴才无父无母,又没成亲,能有什么重要的?” 他挠了挠头,有些憨厚的笑了一声:“真要说有,大概就是爷了吧,打小伺候他,这都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这么漫长的年月啊...... 阮小梨心里发涩,她只是遇见了贺烬六年,就什么都愿意交出去,那云水应该也是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得吧? 她嘴唇动了动,却许久都没能将嘴边的话说出来。 第1030章 云水毕竟也是聪慧的人,还是从她不同寻常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抬眼看过来,眼底没有探究,反而满是关切和真诚:“夫人,是不是爷那边出事了?要奴才做什么?” 阮小梨仍旧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云水说。 这般有话不说的态度最是磨人,云水有些按捺不住,刚要开口问一句,外头却忽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两人都从各自的思绪里回神,云水低低骂了一句:“这群狗娘养的,又追上来了,夫人,奴才去把他们引开。” 话音落下他就要走,却被阮小梨一把抓住了胳膊:“你这幅样子出去就是送命,这里有没有后门?我们从后门走。” 云水既然是习惯了逃亡,自然不会找只有一条路的地方避难,听阮小梨这么说,很快就点点头,引着她往后头去了。 后门只有窄窄的一扇,通向一条狭长的巷子,云水在前面引路,阮小梨坠在后面警惕着追兵。 明明是这般困境里唯一可以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可其中却有人心怀不轨。 阮小梨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云水脖颈上,迟迟没有移开。 云水若有所觉,脚步猛地一顿,他抬手摸了摸后颈,警惕的朝周遭看了过去:“夫人小心,好像有人在窥伺我们。” 阮小梨手一颤,许久才应了一声。 沿着长长的巷子,他们走了很久才钻进了一座门上贴着封条的荒废院子,云水查探了一下周围,察觉到没有人跟上来才松了口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又抬手摸了下脖子,见阮小梨始终很沉默,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他是有很多话想问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冷不丁肚子叫了一声,他尴尬的抬手压了一下,表情瞬间窘迫起来:“夫人,对不起......” 他是在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可阮小梨有些听不下去。 “我出去弄点东西来给你吃。” 她略有些仓皇的开了口,话音落下转身就走,她现在不太想面对云水,也的确需要一点单独的时间想清楚事情到底该怎么做,等决定做下了,就不能再犹豫。 她抬手去推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云水的声音—— “夫人,您这次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事要奴才去做?” 阮小梨的手僵在半空,云水比她想的要敏锐,也是,她那样的窥探也算是明目张胆,云水自然会有所察觉。 可那种话她实在是说不出来,她怎么能告诉云水,我要拿你的人头和你拼了命保护的东西去换贺烬? 云水虽然没能猜到,却察觉到了她溢于言表的为难,语气逐渐坚定起来:“是不是和救爷有关系?您说吧,只要奴才做得到,一定努力去做,不管是什么。” 阮小梨相信他这句话,因为她也是一样的。 可她还是说不出来,也下不去手,如果现在被关起来的人是她自己,她做不出来用云水的命去换她自己活着的事情来。 哪怕云水是愿意的。 她苦涩的笑了一声,其实不用思考,答案也是很明显的,她只是太想救人了,才会那么犹豫。 她迟迟没有回应,云水担心的又问了一句。 阮小梨捂住了闷疼的胸口,浑身的血液都在变冷,语气却已经真切的平静了下来:“我只是想告诉你,准备一下,晚上我送你出城。” 第1031章 云水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只是太难了。 “夫人,你可能还不了解城里的情况......” “我知道,城门走不了,我们有第二条路。” 阮小梨说着话站起来:“我得去见个人,她知道出去的方法。” 话音一落,她便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可掉下来的却不止是云水的外袍,还有一张纸。 她微微一愣,弯腰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纸张被打开,上面画的竟然是银环城,城东有一处用红点标注了出来。 阮小梨盯着看了两眼,瞳孔猛地一缩,忽然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离开银环城的密道,这就是丹家人能自由进出银环城的依仗! 想起早上那哑巴对着她的各种比划,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把东西放在她身上的。 丹宸...... 阮小梨抓紧了那张纸,手却止不住的颤抖,那个女人,明明只见过一次,却救了她两回。 可眼下这恩情她只能先欠着。 她再次看了眼地图,心跳因为这意外之喜而一下一下激烈起来:“云水,我有一个很大胆的计划,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试试?” 云水问都没问就点了点头:“夫人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只要能救爷,就算让我去送死,我也绝对不会犹豫。” 阮小梨扯了下嘴角,眼底难得有了亮光,她语气笃定:“不会的,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 天色慢慢黑下来,一道巨大的碰撞声响起,这突兀而剧烈的声音很快吸引了街上还在四处搜捕云水的姜军,自空中看下去,数不清穿着皮甲的人,宛如蚂蚁回巢般密密麻麻朝一处汇聚。 可到了跟前,却又没有人敢靠太近。 因为对方不闪不避,虽然衣衫破旧,还只有一个人,却面无惧色,即便被团团围住,也没有丝毫惊慌的痕迹,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正淅淅沥沥的往地上淌着血。 姜军们面面相觑,有些摸不透眼下的情况。 “你是什么人?!” 有人按捺不住开了口,对方这才抬头借着火把的光朝众人看过去,却是一张即便做男人打扮,也仍旧能看出来是女人的精致脸庞。 正是阮小梨。 “我和你们王爷做了一笔交易,现在我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她该把我的人还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朝人群扔了过去,姜军们下意识躲开,等那东西咕噜噜落了地,才有人大着胆子解开了包裹,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盯着人头看了几眼,猛地喊了一声:“是他!那个麻子!这就是我们要抓的人!” 众人都有些愣住了,他们找了好几个月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一时间周遭竟鸦雀无声。 一小簇火苗忽然自人群中间燃起,是阮小梨吹着了火折子,只是这东西却并不是用来照明的,反而一点点朝着她另一只手靠了过去。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绑着个盒子,只是盒子是开着的,能看见里面装着很多封信,而这些信上,此刻正撒发着浓郁的火油的味道。 第1032章 这要是碰到了火...... 虽然不知道那些信到底是什么东西,可看到阮小梨这架势,姜军们还是下意识开始后退。 “拿着人头去找赤跶,告诉他,带着贺烬来找我,他如果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把火烧了这些东西。” 姜军们面面相觑,却迟迟没动弹,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就去找打扰王爷...... 阮小梨语气一沉:“如果耽误了,后果你们谁都承担不起!” 这才有人被说动了,转身匆匆朝城主府跑去。 阮小梨看了看周遭密密麻麻的人,即便被围的毫无退路,她眼底闪过的,却是轻松。 人都聚集在了这里,那云水应该能悄无声息的到达密道入口吧? 她和云水是在义庄分开的,她拿了几封信回到了这里,而云水则会从义庄直接去密道入口,然后出城。 其实云水请求过要替她来做这件事,但被阮小梨拒绝了,一来是云水现在受着伤,体力不济,未必能支撑多久;二则是那条密道太未知,虽然她不觉得丹宸会害她,可毕竟是第一次走,需要人探路。 而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就是要把人引过来,因为要到达密道入口,要穿过姜军的一个小营地。 事到如今,事情不能再出一点纰漏,无论如何都得保证云水的安全。 阮小梨仰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这么久过去了,东边也没有别的动静传出来,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姜军分海一般让了一条路出来,健壮的年轻男人自人群后一步步走近。 可他只有一个人。 阮小梨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几乎是立刻就错开了步子,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手中的火折子也逼近了盒子里的信。 “贺烬呢?” 赤跶沉默着没有开口,但眼底有光影闪动,看起来神情复杂。 可阮小梨看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你在耍我?” 因为巨大的失望和痛苦,这一句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止变了调也变了声。 说话间,她抓着火折子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火苗几次都险险擦过了涂满火油的盒子。 赤跶额角狠狠一跳,被她的手抖惊得胆战心惊,开口时语气里罕见的带了急切和慌乱:“我没有,只是出了点意外,但我没有耍你!” 阮小梨激烈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缓和一丝半毫,眼底反而泛起了血色,她用那种变了调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赤跶,我动手杀了自己人,那是陪着贺烬十几年的人,如果你没办法让我把贺烬活着带出去,我会让你整个姜国都给我们陪葬!” 她随手抓出了几封信,看都没看一眼,当着赤跶的面就放在了火折子上。 纸张本就易燃,又被擦了火油,几乎是碰到明火的瞬间就被火舌吞噬了,须臾便成了灰烬。 赤跶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这么被烧成了灰,心口狠狠一揪,真切的感受到了心疼和恐慌。 他这一刻十分清楚的意识到,如果对方看不到贺烬,真的会将这些保命的东西都毁了。 他再不敢动别的心思,语气也弱了下去:“我真的没有耍你,只是出了点变故......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跟我回城主府,我会帮你把贺烬救出来。” 第1033章 阮小梨冷冷看着他:“你要骗我回去?” 赤跶立刻摇头,不敢让她误会分毫:“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父王忽然来了密令,让赤鹰接管银环城,他不放人,我不能公然违抗......” 贺烬在赤鹰手里?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没能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那他现在...... 阮小梨紧紧抓住了手里的火折子:“是你说,只要我能在一天之内带着你要的东西回来,你就会送我和贺烬出城的。” 赤跶短暂的沉默了下来,脸上在这一瞬间竟然露出了羞愧之类的情绪,许久后他叹了口气,然后抬了抬手,密密麻麻的姜军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他这才看向阮小梨:“这件事是我没有做好,我不会否认,也不会逃避责任......但我毕竟是姜国的王爷,我不能公然劫狱,所以我才只能说帮你。” 他举起手:“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手里的信是真的,我就会帮你去劫狱,然后送你们出城。” “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信你?” 赤跶语气软和了下去:“我不是逼迫你,只是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阮小梨陷入了沉默,赤跶抓住了她这一瞬间的无助,再次开口:“其实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并没有要杀贺烬的意思,不然他早就死了,地牢守卫那么森严,人是死是活外头根本不知道,只要我想,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阮小梨眉眼微微一动,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 她短暂的犹豫过后,抬手从怀里抽了一封信出来,远远地朝着赤跶扔了过去:“验吧。” 赤跶抬手接住,拆开信封一字一句的仔细查验,甚至连纸张都捻了捻,确定就是被偷走的那份,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东西是真的就好。 他刚才看的分明,阮小梨拿信的动作很快,如果是特意寻找某一封的话,动作不会那么快,再说这信上也没有记号。 他心情放松了下来,目光忍不住瞥了眼阮小梨,却只看见火折子仍旧亮着,对方这是还没完全信任他。 但是没关系,他会让她把人带走的,只是等东西到了手...... “走吧。” 阮小梨忽然开口,赤跶压下心思,立刻转身带路,很识趣的没有靠太近,但很快阮小梨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贺烬现在在哪?” “应该还是在地牢,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进去的。” 阮小梨没再吭声,像是被这句话说服了,赤跶一时间心情愉悦,背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夹杂着笃定和狠厉的笑意。 在这份成竹在胸里,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阮小梨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她仿佛换了个人,眼底既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有无助慌乱,有的只是纯粹的冷静和坚决。 赤跶没把人带过来在她意料之中,这个人虽然说他没想过要杀贺烬,可却也绝对没有想过让他们真的离开。 眼下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她放松警惕,想骗她将信交出去。 但是没关系,她现在手里有两张底牌,这些信和密道,凭借着这两样东西,她已经有资格和赤跶斡旋了。 守卫森严的城主府很快出现在眼前,阮小梨警惕的停下了脚步,赤跶好脾气的看过来,语气温和:“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 第1034章 无助又恐慌的时候被人这么温柔对待,应该会产生依赖吧...... 阮小梨垂下眼睛,赤跶这些小心思用的越多,越说明心里有鬼。 但她仍旧配合的在脸上露出了几分脆弱:“你真的会帮我把贺烬救出来吗?” “当然,”赤跶语气笃定,“这是我承诺你的事情,相信我好吗?” 阮小梨闭了嘴,赤跶看过来,语气越发温和:“火油都沾到你身上了,小心一点。” 短暂的僵硬过后,阮小梨配合的将火折子拿远了一些。 赤跶眼底笑意加深,抬脚进了城主府大门。 阮小梨不远不近的坠在他身后,眼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她不自觉似的开始靠近赤跶。 赤跶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安抚:“别慌,你们不会出事的。” 阮小梨心里冷笑,在这府里你当然不会让我们出事,否则这些信就没了。 面上她仍旧点头:“城门守卫那么多,你要怎么送我们出城?你刚才还说现在银环城管事的是赤鹰。” “这一点是有些难办......但我一定能找到借口把人调离北城门的,到时候你可以出了城再将信给我。” 只怕是信一旦到了你手里,城外就会有数不清的姜军冒出来吧。 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明一肚子的怀疑,眼睛里却有了信任这种东西:“好。”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如果我们走了,你......不要紧吧?” 赤跶被问的愣了一下,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那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看过来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晦涩不明:“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转过身去,这次却没再笑出来,这情形就是他设想的,但真走到了这一步,他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憋闷。 他大概并不是很想欺骗算计这个女人的。 他沉默着往前,阮小梨也顺势垂下了眼睛,刚才的担忧和关切随着她的低头迅速不见了影子。 地牢照旧守卫森严,只是多了个兀达,对方高大的身影将本就狭窄的地牢入口衬得越发逼仄。 阮小梨垂下眼睛,虽然知道赤鹰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看见他的人出现在这里,她仍旧从心里觉得不安。 耳边忽然响起赤跶的低吼:“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准他进去的?!” 声音里带着恼怒和震惊,并不像是做戏的样子,阮小梨微微一怔,抬眼朝两人看过来,赤跶瞳孔收缩着,紧紧咬着牙,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幅样子......他真的不知道赤鹰会在这里。 阮小梨心里一咯噔,如果这不是赤跶为了欺骗她而故意设计的,那就是说出了变故。 她推开两个人抬脚就往里走,却刚刚走到拐角处,一股透着不详的笑声就从里头飘了出来,她认得那个声音,是白郁宁。 第1035章 阮小梨走后不过半个时辰,贺烬眼前就黑了,他强撑了一会儿,手还是抖了抖,匕首也跟着掉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地坐在了地上。 护卫们一拥而上,数不清的兵器对准了他的要害。 赤跶却十分冷静,甚至还摆了摆手:“下去吧,他现在和个废人没什么区别,本王还能怕他?” 守卫们这才退了下去,赤跶盘膝在贺烬身边坐了下来:“我们来打个赌,你猜她还会不会回来?” 贺烬没有开口,他力气不济,懒得浪费在赤跶身上。 赤跶看出来了,却也不恼,反而提起了之前的话题:“你说要和本王做交易,说来听听。” 他这话看似问的随意,可心里却有几分期待,他相信贺烬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如果他真有法子...... “没必要谈了。” 贺烬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来,几个字就打断了赤跶的幻想,他脸色发黑:“你在戏耍本王?”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黑脸而改口,反而彻底放松身体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语气清淡的听不出情绪:“是不是戏耍你狠清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打开城门让她出去......不止太子给你的是活路,我给你的也是。” 赤跶有些被他气到了,越看贺烬这幅样子越觉得不顺眼:“虚张声势,你要是真有这个能耐,会憋到现在才说?” 贺烬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可再次开了口:“你们这些靠游牧活着的人,最担心最畏惧的事情就是水草不够丰茂,畜牧群年年都死,所以为了生存,你们要年年打仗,年年侵略,年年死人......想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很简单的一个方法,做到细水长流。” 这话算是一语中的,当初姜国和大昌讨来的丰茂的草原,不过半年就被他们的畜牧群吃光了,已经没办法再次供养全族。 可细水长流? 赤跶眼底不自觉露出点期待来:“怎么个细水流长法?” 贺烬睁开眼睛看着他:“开城门放她走,我就告诉你。” “你!” 赤跶被他狠狠堵了一下,心里又气又恼,却没有发作,反而萌生出了一个别的念头,他凑近了些,紧紧盯着贺烬的眼睛:“我听姓赵的提过你在凉京的处境,似乎也不怎么样,要不要投靠我们姜国?大昌皇帝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滚。” 赤跶没说完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不识好歹!”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莫日根,他脸色有些古怪,手里却抓着一封信:“王爷,是国主的手谕。” 赤跶眉头皱了起来,很快跟着莫日根走远了。 贺烬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很想知道姜国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个距离注定是看不见的,而且也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守卫很快就走了过来,将他押送回了牢房。 贺烬叹了口气,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心里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的,至少阮小梨已经尝试过救他了,就算以后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方也不至于自责。 只是...... 第1036章 想起自己留给阮小梨的话,他的心又坠了下去。 送云水出城,这话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却难如登天。 倘若云水真的还在城里,那他外头的人应该是都没了,那么多人都没能送一个人出去,阮小梨只有一个人,又该怎么做到? 他并不想替赤跶解决姜国的穷困,可想最后再帮阮小梨一把,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让赤跶开城门就好。 只是他现在能做的实在是有限,能做的就是把饵撒出去,赤跶应该会上钩的,只是别太久,外头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抬手隔空描绘了一副人脸,虽然指尖划过,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可阮小梨的脸已经十分深刻的印在了他脑海里,即便闭着眼睛,也仍旧清晰。 也不知道她出去以后,会不会去凉京城替他看一看长公主,他实在不是个好儿子,除了让长公主替他操心,什么都没能做好。 他再次叹了口气。 耳边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地牢里十分刺耳,贺烬心里一动,是赤跶来了吗? 他抬眼看了过去,眼里带着点期待,但很快那期待就变成了冷凝,来的不只不是赤跶,还是个他根本不想见的人。 对方却十分愉悦,笑意盈盈地开了口:“好久不见啊,贺大哥。” 语气神情,一如当年那个可怜柔弱的孤女。 贺烬闭上了眼睛,仿佛没听见。 白郁宁也不在意,很快便越走越近:“我听说了,阮小梨来救过你,可最后又撇下你自己走了......贺大哥,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愤怒?失望?还是后悔?” 她说着笑了一声,抬手打开了牢房的门,一步步走到了贺烬跟前:“如果你当初选的是我,根本不会经历这些,你后悔没选我了,对吗?” 贺烬仿佛成了一座木雕,不管她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在这份无视里,白郁宁神情逐渐阴郁下去:“不肯理我?是恨我拆穿你吗?” “你活该,”她压低声音,话语却逐渐用力,无穷无尽的恨意仿佛都要透过这短短三个字迸发出来,她控制不住的嘶喊出来,“就是你活该!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贺烬这才睁开眼睛,他一字一顿道:“我只后悔当初心软,若不曾顾念你的皇室血脉,如今的确能省去很多麻烦。” 白郁宁被这句话气的浑身发抖:“你后悔?你有什么资格后悔?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先羞辱我的!你竟然为了阮小梨那个贱货抗旨退婚......” “闭嘴!”贺烬低喝出声,即便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可话出口的瞬间,仍旧掷地有声,充满威慑,“你不配提她。” 白郁宁有一瞬间被他镇住了,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这已经不是以前了,贺烬也不再是那个贺侯了,他只是一个阶下囚,他甚至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 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的愤怒退了下去,得意涌了上来,她笑了,眼底带着猖狂:“你尽管维护她吧,我就看看你能嘴硬多久。” 她拍了拍巴掌,外头一群守卫鱼贯而入,手里架着的,是各色的刑具,白郁宁一一扫过,目光落在炭盆上,那里头插着两只烙铁,已经被碳烧的通红。 她眼睛亮起来:“你们贺家不是最要脸面吗?我给你留点记号怎么样?就在你身上最显眼的位置......抓住他!” 第1037章 阮小梨冲进地牢里的时候,就看见白郁宁拿起滚烫的烙铁朝着贺烬的侧脸落了下去。 她瞳孔骤缩:“住手!” 白郁宁动作一顿,扭头朝她看了过来,在看见是她的瞬间,脸色立刻变了:“你竟然还敢回来?!” 阮小梨疾步走过去:“你要干什么?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贺烬抬眼看了过来,他动了动胳膊,却立刻就被身后的人禁锢住了,他只好仰起头:“你回来干什么?云水呢?” 阮小梨神情有片刻的晦涩,却并不敢提起人已经出城的事,只匆匆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牢房门上,那里锁开着,她可以直接进去。 她试图不动声色的靠近...... “别动!” 白郁宁忽然开口,本就靠近贺烬的烙铁越发逼近,阮小梨甚至看见了贺烬额头的碎发被极高的温度炽烤的蜷曲了起来。 她立刻顿住脚步:“别伤他。” 白郁宁眼睛猛地一亮:“你这么紧张啊?” 她慢慢将烙铁收回来,眼角瞧见阮小梨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自己的手,眼底闪过狰狞,她毫无预兆的再次将烙铁压了下。 “不要!” 阮小梨失声喊了出来,许是她喊得太过凄厉,白郁宁的手一抖,竟然真的在半路上顿住了。 阮小梨紧紧盯着她的手:“不要......” 白郁宁盯着贺烬看了两眼,才微微侧头朝她看了过来:“这么害怕啊?真的怕他受伤?那不然你来替他?” “好。” 阮小梨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她将目光移到了白郁宁脸上:“我替他,你放了他......” 贺烬奋力挣扎起来:“阮小梨!” 白郁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底闪过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嫉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真让人作呕!你想替他是吗?” 她伸手将烙铁从栅栏缝隙里递了出来:“把你那张惹人厌的脸都毁了,本宫一寸好皮肤都不想看见!” 阮小梨目光落在烙铁上,那东西和大昌的并不一样,只是一根拇指粗细的圆棍子,可因为半截都烧的通红,便多了几分触目惊心的恐怖。 可她抬手去接的时候,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就算她动作利落,却仍旧不等碰到烙铁,那东西就被白郁宁收了回去。 她下意识往前探了探手,却仍旧没能抓住。 她有些急了:“不是说让我替他吗?” 白郁宁笑了,她盯着那通红的烙铁,满脸都写着戏弄:“我改主意了,你一个青楼出身的贱人知道什么叫羞耻?这种东西烙在你身上,你还是会活的好好的......” 她侧转过身去,再次面向了贺烬:“羞辱这种事,当然还是要对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来,贺烬,本宫倒是要看看你盯着这么一个罪字,以后要怎么在人前活动,要怎么维护你贺家的脸面!” 阮小梨听得一怔,这才注意到那烙铁上真的刻着个字。 大昌除了死刑,最厉害的刑罚就是刺配流亡,而对大家族来说,刺配更甚于身死,尤其是贺家那样声名显赫的家族。 如果贺烬脸上真的留下了这样的痕迹,他以后怎么在贺家立足? 贺家不是只有一个贺炎,那么多人巴望着他忠勇侯的位置,那么多人在背地里算计着他...... 不,贺烬脸上绝对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白郁宁!” 第1038章 阮小梨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不要动他,你想怎么样冲我来,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关他的事......” 白郁宁眼底溢出狰狞的笑来,面上偏偏露出了困惑,她歪着头朝阮小梨看过来:“你这是在求我吗?我怎么看不见你的诚意呢?” 阮小梨指尖猛地一颤,明白了她的意思,白郁宁是要自己跪下来去求她。 她轻轻吸了口气,屈膝而已,值什么呢? 她看了眼地面,不过是小事,可这一瞬她心里竟涌上来了巨大的屈辱感,她和白郁宁之间的仇恨太多了,有贺烬的,也有她的,对着这样一个人...... 可她真的不能让贺烬脸上被烙下那个罪字,那对他来说,一定比死更难过...... 她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里:“好,我跪......” “阮小梨!” 贺烬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也阻止了她的屈膝。 阮小梨抬眼看了过去,随即就怔住了,这个即便被团团包围也仍旧冷静的男人,此刻眼底竟然全是晦涩和痛苦,深沉浓郁的扎人心窝子。 “贺烬......” 贺烬目光沉痛的看着他,本就因为长期咳嗽而嘶哑模糊的声音越发喑哑下去:“别求她,一点小伤而已,没关系,别求她......” 阮小梨忍不住摇头,有关系,就算你不在意,也有别人在意,会有数不清的人拿这个诽谤你,攻讦你,羞辱你...... “贺烬,是我没关系,又不是没跪过......” “我心疼,”贺烬侧头看过来,明明他才是那个要被残忍对待的人,可他看着阮小梨,眼底却都是怜惜,“若我做不到护着你,至少不能让你再因为我受委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别管我了。” 够多? 可我到底做到了什么?贺烬,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她不自觉将手蜷缩在胸口,却碰到了那个被紧紧绑住的箱子,她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赤跶,赤跶!” 她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火折子捡起来,再次吹着,虎视眈眈的瞄准了胸口的盒子。 赤跶闻声很快走了进来:“怎么了?” 阮小梨将火折子靠的更近:“让她停手,快一点!” 赤跶朝牢房看了一眼,在看见白郁宁的瞬间,脸色阴沉了下去:“竟然是你?谁准你进这里来的?” 他目光扫过贺烬,瞧见了他的狼狈,眼底竟然闪过了恼怒:“松开他!” 守卫不敢违抗他的话,下意识要松手,白郁宁却猛地尖叫了起来:“不准放开!” 她住着烙铁的手哆嗦起来,明明还是一个美人,神情却带着病态的扭曲,看的人不寒而栗。 “国主说银环城以后是三王爷做主,我是三王妃,你们就得听我的!谁要是敢松开,我就杀了他!” 她眼底沁出了狰狞的血色:“不止杀了你们,还要杀了你们全家!所有不肯听我话的人,都得死,你们听明白了吗?!” 守卫们被她的狰狞惊住,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住了。 赤跶脸上却带着嘲弄:“你这是在本王面前猖狂?你们忘了这次南下,谁才是主帅了吗?还不把她给本王抓起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白郁宁的确是三王妃,可赤跶才是真正的掌权人,守卫们纷纷回神,松开了贺烬的胳膊朝着白郁宁走了过去。 白郁宁瞳孔骤缩:“不,你们不能动我,我和他的账还没算清楚,他欠我的还没还......” 眼看着守卫越来越近,她眼底闪过疯狂,抓着手里的烙铁狠狠朝着贺烬压了下去。 第1039章 阮小梨一脚踢开牢房门冲了进去,她看见贺烬躲了,也看见了他没能躲开。 她扑倒在贺烬跟前,抬手撩开了他凌乱的头发,一道狰狞的烫伤出现在贺烬的额头上,那么清晰的罪字,烫的人眼睛发涩。 她抱着贺烬的头,心疼的手直抖。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心情,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一点小伤,削掉就好了......” 可那是血肉...... 阮小梨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能俯身紧紧抱住了贺烬。 身后却传来了得意又猖狂的笑声:“活该,真是活该,哈哈哈哈......贺烬,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太让人喜欢了......你说你顶着这样的伤回去,你那个眼高于顶的长公主母亲还会认你吗?” 阮小梨身体一顿,她慢慢扭头朝罪魁祸首看了过去,大概是身上的情绪太过鲜明,白郁宁笑声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她嚣张了起来,甚至还扬起了头:“怎么?生气啊?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用力甩了甩胳膊,挣脱了守卫的禁锢,目光里充满了恶毒和嘲弄:“这只是个开始呢......以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我会把所有的刑具都在他身上用一遍!我会折磨的他你们谁都认不出来......” 阮小梨听见周围的动静都安静了下去,只剩了白郁宁恶毒的话语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心脏。 那声音很尖锐,很刺耳,吵得她浑身都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她松开了抱着贺烬的手,摸索着捡起了那把被扔在地上的烙铁,她起身,抬脚朝白郁宁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身上笼罩着沉凝的黑云,即便是还在得意中的白郁宁也感觉到不安,她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守卫身后:“抓住她!” 守卫们面面相觑,迟迟没有动弹。 白郁宁嘶吼出来:“还不快动手!如果我出事,三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得给我陪葬!听见了没有?!” 提起赤鹰,守卫们这才抽出了刀,朝着阮小梨围了过去。 然而即便面前堵了这么多人,阮小梨的脚步也没有迟缓一丝半点,一双眼睛也仍旧紧紧盯着白郁宁,眸子沁血般猩红一片。 白郁宁被这目光看的心脏狂跳,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间完全顾不上自己慢慢折磨人的计划了,她声音既颤抖又凄厉:“动手,快动手,杀了她,杀了她!” 阮小梨看见了她在说话,可却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她耳边完全被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占据了,那声音嘶吼着,咆哮着,诡异的和白郁宁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杀了她! 她在那声音驱使下一步步往前,她看见守卫们蜂拥而上,又看见他们莫名停手,退到两旁。 她不关心原因,只知道挡在白郁宁面前的人没了,她可以痛快的下手了。 她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白郁宁一声尖叫,拉开牢房门跑了出去,她仓皇的朝着赤跶跑过去,刚才的嚣张猖狂完全不见了影子,她满脸惊恐,看着赤跶像在看一棵救命稻草:“救我,王爷救救我!” 身前的男人明明离着她不远,却并没有丝毫伸出援手的意思,那姿态仿佛一个看客,白郁宁浑身发冷:“赤跶,一日夫妻百日恩......” 话音未落,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袭了过来,将她狠狠压在了地上,剧烈的碰撞让她痛苦的皱起脸颊,但很快痛苦就被惊慌挤了下去。 因为她身边投下了阴影,即便没有抬头,她也知道那阴影属于谁,她本能地想要躲远一些,却不等动弹,一只脚就伸过来,粗暴的将她踢翻了过去。 刚才在她身上投下阴影的人出现在了眼前,白郁宁看着对方那张充满杀意的脸,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1040章 “你想干什么?” 她仍旧试图反抗,但一根滚烫的烙铁朝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 她被那炽烈的温度威胁的全身一僵,惊恐虫子一般爬满全身,让她控制不住的战栗:“不,你不能动我......我是三王妃,你要是伤了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着话,她不由自主的躲避着烙铁,蠕动着开始后退,什么仪态体面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被那东西碰到。 可烙铁如影随形,不管她怎么后退都紧紧跟着她。 “拿开,拿开!” 没有人理会她,恐怖的温度仍旧威胁着她。 在她几乎要被那温度恐吓到崩溃的时候,阮小梨的声音才响了起来:“白郁宁,你喜欢羞辱人是吗?” 她问话的声音很轻,既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歇斯底里,可仍旧听得白郁宁心口发冷。 她本能地不敢回答,挣扎着看向赤跶:“五王爷,救救我,我能帮你们,我还有很大的用处,我不能死,我刚要换个活法,我不能死在这里!” 赤跶听见了,却仍旧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动也没动。 白郁宁眼底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赤跶我救过你,你不能在这时候不管我,我救过你......” 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发髻,逼迫她闭了嘴,也将她定在了原地,她被迫抬头朝阮小梨看过去,只瞧见她那张脸,狰狞如恶鬼。 “放开我,你放开我!” 阮小梨没有理会,自顾自再次开口:“你还喜欢装瞎是吗?” 让人窒息的高温一点点逼近,白郁宁不敢去看,却清楚的知道烙铁在逼近,近到她甚至不敢摇头。 她慌乱中甚至产生了求饶的念头,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绝对不能在阮小梨面前低头,她是王妃,是公主...... 对,她是大昌的公主! 她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激动来:“你不能动我,我是大昌的公主,你敢动我就是以下犯上......对,你不敢,阮小梨,你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眼底再次露出猖狂来:“你就是在虚张声势!” 阮小梨看着她,没再说一个字,只是慢慢抬起了手里的烙铁,然后对着白郁宁的胸腔猛地插了下去。 伴随着皮肉灼烧的气息,炽烤的痛和皮肤被刺穿的疼让白郁宁惨烈的哀嚎起来。 然而哀嚎过后,她却捂着伤口诡异的笑了起来,即便一张嘴,鲜血就顺着下巴淌了下来,她仍旧越笑越得意:“你插得不是心脏,你还是不敢杀我......” 阮小梨没吭声,只是抓住了烙铁的长柄,一点一点将那东西全都插进了白郁宁的胸腔里。 白郁宁的笑声在这残忍的对待里迅速变了调,惨叫越发凄厉,恍惚间竟有些像是鬼哭,阮小梨这才喘息了一声,慢慢开了口:“我插得的确不是心脏,而是肺叶......” 她慢慢低下了头,凑近了白郁宁:“你暂时不会死,但也没有人能救你,血液会从肺叶里流出来,慢慢堵住你的咽喉,让你窒息......” 她再次用力,烙铁透体而过,将人牢牢钉在了地上:“白郁宁,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的!” 第1041章 白郁宁还在痛苦的垂死挣扎,阮小梨却没再理会她,她再次闯进了牢房,将贺烬扶了起来:“我们走。” 贺烬撑着墙站起来,目光落在了她胸前的盒子上,迟疑许久还是闭了嘴,她相信阮小梨不会做不该做的事,也不会把他们的心血拱手相让。 他闭上嘴,借着阮小梨的搀扶一步步往外走,可路过炭盆时,他脚步却顿住了。 那里头还有另一根烙铁,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火辣辣的伤,即便血肉模糊,可仍旧能摸出来那清晰的痕迹。 阮小梨看见了他的动作,心里一紧,连忙抓着他的手不肯再让他去碰:“伤的不厉害,涂点药就能好的,肯定不会留疤。” 贺烬点点头,顺从的没再去摸额头,反而看向了外头:“我这样走不远,找他们要辆马车。” 阮小梨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好,你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跑远了,没多久和赤跶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可片刻后脚步声再响起来的时候,越靠越近的人却是赤跶。 对方进了牢房,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作为饶你一命的谢礼,告诉本王那个细水长流的法子,不过分吧?” 贺烬看了他一眼,微微抬起了手,指尖指向的却是炭盆:“帮我个忙......” 赤跶循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面露困惑:“什么?” 贺烬收回了手,却没落下,反而慢慢举高,再次碰了下额头的伤:“我不能......带着这样的痕迹出去......” 他靠在铁栏杆上,呼吸急促却又微弱,但语气十分坚定,听得赤跶一愣。 片刻后,他才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想让我再给你烫一下吧?你要把这字烫没了?” 贺烬闭上了眼睛,虽然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阮小梨找到了什么法子能出城,可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有几分把握的,他们若是出去了,就会回到付家军里去,会有军医来给他看伤,可这样的伤...... 他不能让任何大昌的人知道,哪怕只是一个军医。 必须要在离开前将伤口处理好。 可赤跶迟迟没动,贺烬不得不掀开眼皮朝他看了过去,就见对方正用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在乎容貌?” 贺烬无心和他解释,越繁华富庶的地方,规矩体统越多,赤跶这些塞外部族,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自然不会理解,有的地方,一道疤比一条命重要。 他抬了抬手,心里很担心阮小梨回来,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 他瞥了眼赤跶,语带激将:“不敢对我下手?” 这句话大概太过可笑,赤跶忍不住咧开了嘴角,却到底也没和贺烬吵嘴,很干脆的站起来将另一根烙铁抽了出来,这根底端是平的,若是烙上去,应该的确能将那个字烫没了。 “我手黑,你可忍住了别喊。” 贺烬没再开口,只是仰起头靠在了栏杆上。 赤跶目光在他惨白的脸色上一扫,心里啧了一声,抬手戳了下去。 焦糊的气息飘散出来,阮小梨一回来就闻见了,只是白郁宁的伤口都被滚烫的烙铁烫焦了,她便没有多想。 第1042章 她再次进了牢房,见贺烬闭着眼睛靠在栏杆上,心脏莫名一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短短一小会儿,贺烬似乎又憔悴了一些。 她撕破內衫,抬手理了理贺烬额前的碎发,本想用这还算干净的布条替他包扎一下伤口,可头发撩起来的瞬间她就愣住了。 伤口不是她刚才看见的样子了。 “贺烬,你......” 贺烬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我不小心磕了一下。” 阮小梨眼睛垂了下去,手指却紧紧的将布条搅在了一起,磕了一下怎么会磕成这样...... 可她还是没有拆穿贺烬的谎言,只是动作十分轻柔的替他包好了伤口:“走吧。” 贺烬艰难地扯了下嘴角,伸手抓着铁栏杆配合着她的搀扶站了起来。 赤跶已经出了牢房,正站在白郁宁身边垂着眼睛看她,对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活不了多久了,但她仍旧活着,也仍旧痛苦着。 赤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侧头看向阮小梨:“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果然不是说笑的。” 阮小梨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将火折子换成了火把,另一只手紧紧搀扶着贺烬,跟着他一步步朝牢房外头走去,然后在一众姜军的虎视眈眈下上了马车。 她抖了抖缰绳:“贺烬,坐稳了。” 马匹踢踢踏踏的走动起来,姜军跟了他们一条街就停了下来,只剩了赤跶骑着马先他们一步去了城门,等阮小梨到的时候,城门开了一扇,守卫已经不见了。 “本王言而有信,说了会让你们出城就会做到......把东西给我吧。” 阮小梨抓紧了胸口的盒子,面露迟疑,片刻后她摇摇头:“我们出城之后才能给你。” 赤跶也不意外:“好,本王相信你们会守诺,那就走吧。” 阮小梨正要催动马匹,贺烬的声音忽然从车厢里传了出来,他问:“那是什么?” 阮小梨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城墙上吊着一颗人头,阮小梨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压低声音极快的和贺烬解释:“假的。” 贺烬没再开口,目光却一直落在那颗人头上,阮小梨说是假的,应该就是假的吧,只是大概是顶着云水的名字,才会让他觉得心口沉闷的难过。 他甩了甩头,将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了下去,这才环视了一眼周围:“不太对劲。” 阮小梨抓着他的手捏了捏,虽然没说话,却充满了安抚的味道,贺烬就不再开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马车再次动起来,却没有往外走,反而转向了城东。 阮小梨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云水还有些遗物,我们要带走。” 赤跶啧了一声:“人都死了,还要东西干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没有阻拦,只是靠近了车厢,他很想问问贺烬那个细水长流的法子,可犹豫许久还是按捺住了,他不能让贺烬觉得他很想知道,否则主动权就落在对方手里了。 他其实也不着急,反正等他们出了城,走不了一里地就会被抓回来的。 到时候,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催着马往前快走了几步,可身后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心里一跳,连忙扭头看过去,就见刚才还好好跟着他的马车,竟然不见了。 第1043章 地图上的密道,是口井,还是口盛满了水的井,只是跳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那井底下连着河道,他们闭着气一路前行,直到险些被憋晕过去上方才终于露出点亮光来。 两人从水里钻出来,情不自禁的看了对方一眼,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相互扶持着从水里上了岸,靠在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贺烬慢慢探手过来抓住了阮小梨的手腕,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指腹:“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阮小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干脆转移了话题:“我们好像在竹叶山里。” 贺烬看出了她的目的,叹了口气才伸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逼着她看自己:“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阮小梨脸侧那道疤上,眼神一暗:“你看,你还受了伤。” 阮小梨将他的手拽下来,握在手心里,脸上带着点不在意,她这张好看的脸,这些年来其实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的回忆,所以她心里其实不太在意会不会留疤。 但在边境这几年,她脸上倒是没少受伤,比这厉害的也有,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所以这伤真的不值得在意。 再说,和贺烬的伤比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贺烬脸上,伸手想将那湿透的布条揭下来,却不等碰到就被贺烬抓住了手腕。 “没什么好看的,不严重,上几天药就好了。” “我不是要看,你这伤不能碰水,这布条还是湿的,不能再系着了。” 贺烬仍旧没松手,阮小梨没恼,语气反而缓和下来:“等你的伤好一点了,我给你做个抹额怎么样?” 贺烬一怔,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挣扎,显然是心动的,可他毕竟意志力强大,因而仍旧能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轻易就被俘虏。 阮小梨伸手比划了一下,语气越发柔和,却充满了诱惑:“还可以在上头给你绣个大老虎。” 贺烬僵了一下,许久后才吭哧了一声:“绣起来会很麻烦......” “不会,”阮小梨伸出两根手指头来,“绣两个怎么样?” 这次贺烬没再开口,但几个呼吸后,他默默地松开了抓着阮小梨的手。 阮小梨笑起来,正要抬手去解那根湿漉漉的布条,远处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她顿时警惕起来,也顾不得再去看贺烬的伤,循声朝远处看了过去。 却是银环城上空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烟花。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严肃了起来,一定是赤跶发现他们不见了,在联系城外埋伏的人。 没多久山下果然传来了动静,两人借着地势和树木的遮挡,小心的朝山下看了过去,果然有人从林子里陆陆续续的钻了出来,粗粗一看,数百人是有的。 贺烬眼神一沉,目光落在阮小梨胸前的盒子上,伸手替她解开了上头固定着的布条:“里头的信是不是都被水流冲走了?还有残存的吗?” 阮小梨配合着他的动作将那木盒子解下来丢在了地上:“没了,但这些都是假的,我只留了一封真的用来取信赤跶,剩下那些都被云水带出来了。” 第1044章 她看着底下的正快速聚集起来的敌人:“既然我们是在这里上的岸,那云水应该也是,这里还算隐蔽,他应该没被旁人发现......” 说着话她打量了一眼周围,却没能发现云水的痕迹,虽然对方比他们早出来近两个时辰,不在这里很正常,可她以为对方会留在这里等他们一起的。 但他身上毕竟还有伤,底下又埋伏着人,早走也说的通。 她没再多想:“我们走吧。” 贺烬轻轻地应了一声,两人悄悄爬起来,沿着山路往回走,只是没走几步,身后的银环城就传来一阵异响,是骑兵追了出来。 只听这动静,人数不会少。 两人伏低身体再次朝底下看了过去,果然是一支足有数千人的骑兵,对方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和先前的伏兵汇合了,大概是传达了赤跶的命令,人群很快散开往林子里来搜索了。 骑兵则一路往前,每隔几丈便会留下人看守,看样子是打算将这条路封起来。 贺烬抬头看了眼城楼,那上头站着一道眼熟的影子,虽然离得很远,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可直觉告诉贺烬,那就是赤跶,对方现在大概活吃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本以为是鹰抓兔子,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兔子也能搏鹰,反倒让他们逃出生天。 “我们从山里绕回去,他们抓不到我们。” 阮小梨低低开口,贺烬抓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虽然没开口,可意思仍旧传达的十分清晰。 他说的是,听你的。 阮小梨笑了笑,抓着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虽然走的不够快,可好在山势磅礴,地形又复杂,对方也不过几百人,他们没怎么费力气就躲开了追兵,暂时在一个小山洞里藏了起来。 阮小梨看了眼贺烬凹陷下去的脸颊,有些坐不住。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小心点。” 阮小梨应了一声就钻出了山洞,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路上偶遇了几波追兵,但都有惊无险的避过了,可等她拎着野鸡回去的时候,贺烬仍旧已经等急了,正沿着她离开的方向往这边找。 阮小梨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我回来了。” 贺烬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之后脸上露出点无奈来:“流了这么多血,这野鸡就没扑腾?” 阮小梨一愣:“流血?没有啊,我用石头砸晕的。” 说着她低头看了一眼,却随即就愣住了,地面竟然真的是一片血迹。 她和贺烬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警惕了起来,这血如果不是野鸡的,就证明有别的东西来过,野兽或者是人。 她将还晕着的野鸡扔在一边,沿着血迹一路找了过去,却是越往前,血迹越浓郁,最后走到一出草丛前时,血迹已经连成了片,颜色浓郁得人心口发慌。 她下意识去靴子里摸匕首,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东西被丢在银环城里了,她只好折了根树枝,小心翼翼的拨开了草丛,一只脚露了出来。 第1045章 贺烬很快追了上来,接过阮小梨手里的树枝不轻不重的戳了戳那只脚,没得到丝毫反应。 “好像是死了。” 他将草丛拨的更大了一些,这才看清楚那人趴着,身上穿着的是姜军的皮甲,他眉头微微一拧:“姜国人?” 虽然不解,可他心里却放松了些,刚才看见那些血迹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云水出事了,现在看见这套衣裳,才算松了口气。 “你刚才出去的时候遇见姜国人了吗?他们在内讧?” 话音落下,迟迟没得到回答,贺烬侧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阮小梨这才回神,却没说话,只是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抬脚走近了一些,伸手去推那具尸体,却不等碰到就被贺烬抓住了手腕:“别乱碰。” 阮小梨手有些抖:“我,我想看看他的脸......” 贺烬不明所以,死的是姜国人的话,不管是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可阮小梨这幅样子却不太正常,他没有反对,却也没让阮小梨动手,而是自己蹲了下去,伸手将人翻了个身。 这一动弹,半人高的草丛便没能再遮掩住那人的脸颊,让他的全貌得以暴露在人前,可却惊得阮小梨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因为这人,没有头。 脖颈之上,是血淋淋的窟窿。 阮小梨不畏惧死尸,只是猝不及防之下,的确有些被惊到了。 她抬手摸着突突直跳的心脏,眼睛却仍旧落在那具尸体上,迟迟没能移开,直到贺烬已经不太结实的身板挡在了她面前。 那只布满伤疤的手抬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不看了,我们不看了......” 阮小梨抬手抱住了他,视线却略过他的肩膀再次落在了那具尸体上,那应该就是姜国人吧。 虽然云水和她换了衣裳,出城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姜国人的皮甲,可他有功夫,出来的又无声无息,不会这么惨烈的死在这里的。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紧紧地抱住了贺烬,许久才克制住了自己激烈的情绪。 她要找个机会来验一验这具尸体,只是事情确定之前,她不能告诉贺烬。 “走吧,我们回去吃饭,你现在不能挨饿。” 她抓着贺烬的手就要走,丝毫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贺烬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可到底也没说什么,由着阮小梨将他越拽越远。 火堆很快升起来,阮小梨拿着磨得尖锐的石头将那只鸡开膛破肚,闹海里闪过的,却是刚才那血淋淋的颈项。 她手一抖,尖锐的石头就朝着手背戳了下去,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将石头从她手里拿走了:“我来吧。” 阮小梨摇摇头:“你还是休息吧......” “这点小事做得好,你看起来更需要休息。” 阮小梨没再纠缠,苍白的笑了笑,起身让开了位置,她靠坐在树下,眼前却仍旧是血红一片。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血迹,慢慢站了起来,她得去确认一下,万一,她只是说万一,万一是云水的话,他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还有那些信,贺烬在这银环城九死一生才拿到的那些信,如果还在云水身边,她也得去拿回来。 第1046章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朝着那草丛走了过去。 无头尸体安安静静的躺着,阮小梨抖着手在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遍,没有信,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松口气,没有信的话,这个人就可能不是云水;但也有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那就是信被人拿走了。 她盯着那尸体看了两眼,还是咬着牙抬手去解了皮甲,没有头颅的话,她想确认这人是不是云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查看他肋骨上有没有伤口。 和云水换衣服的时候,她是看见过他身上的伤的,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得罪了......” 她哑着嗓子开了口,抬手一点点将皮甲摘了下来,刚才隔着皮甲看不清楚,眼下皮甲一脱,她才瞧见这人的底衫上竟然全是血,数不清的破口横在衣衫上,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来他死前经历了多么惨烈的厮杀。 阮小梨的手越发抖,她用力甩了甩头,一股做气将底衫揭开了。 目之所及,全是伤,尤其是腹腔上的一条,横贯了整个身体,仿佛是要将人拦腰斩断一般。 她有些不忍继续往下看了,可不看就不能确定这人的身份。 只是这条刀伤的位置太巧了,刚好和云水之前受伤的地方重叠在了一起,让人有些没办法分清原来这地方有没有伤口。 阮小梨犹豫了很久才抬手去扒那道伤口,却不等看清楚有没有交叠的伤痕,指尖就碰到了什么什么东西。 她怔了怔,才捏住那东西,将它一点点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牛皮纸包,等把纸包打开,一封信才露了出来,信封已经沾染了血色,却仍旧能看出来上面写着五个字,姜国主亲启。 同样的五个字,阮小梨不久之前才见过,就在那封用来取信赤跶的信封上。 这是贺烬他们来银环城的目的,这是他牺牲了那么多人也想送出来的东西。 阮小梨跪坐在了地上,身上的力气有些泄了,她没再去检查那具尸体,已经没有必要了,这就是云水,她什么都不必再看,只凭这封信,就知道这就是云水。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才会忍着剧痛将这封信藏在身体里,他拼了命也想给贺烬留下这封信,哪怕有可能永远都没人发现他,认出他。 阮小梨闭上眼睛,将信封紧紧抵在胸口,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明明出了城,为什么还是会出事...... 云水,对不起,我不知道城外也这么危险,早知道我不该让你先走的,对不起,对不起......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阮小梨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贺烬来了。 对方果然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却迟迟没有开口,阮小梨知道他不敢问,这是打小就跟着他的人,顶着主仆的名分,却比兄弟还要亲密。 在他年少零落孤单,有苦难言的时候;在他驻守城门,饱受屈辱的时候;在他跋山涉水,奔赴险境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他的亲随。 可现在,云水他......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信,迟迟不敢递出去,可贺烬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那封信,一点点拽了出去。 他没有打开,只看见了信封上的那五个字。 可这五个字,已经足够了,什么都不必再问。 “云水......” 贺烬终于开口,他半跪在地上,将那具无头尸体珍而重之的拥进了怀里。 第1047章 云水找到城东那条密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他捂着伤口,费力的在周围找了好几圈,才终于确定,出口大概就是这口井。 他水性不太好,可这种时候他不敢犹豫,他家夫人以身犯险为他引走了敌人,还要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去救他家爷出来,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拖后腿。 不能耽误时间。 他找了张牛皮纸,将那些用无数兄弟的命才换来的信包了起来,好好的塞进了怀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跳进了井里。 水道很长,他眼前一度产生了幻觉,可想着贺烬,想着怀里的那些信,他还是咬着牙撑了过来,等他狼狈的爬上岸的时候,整个人都累的虚脱了,眼前看见的东西是糊的,耳朵里也听见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声音。 他甚至没能站稳,爬着挪到了树下,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他胸口很疼,想咳,可却又咳不出水来,反倒越咳胸口就越疼。 他有些难过,索性不再去管,目光落在了河面上,他家爷和夫人,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怀里的信,然后咧着嘴笑起来,这些东西总算是送出来了。 想起林春和那群兄弟的死不瞑目,他眼眶微微发热,更用力的摁了摁胸口:“弟兄们,你们都没白死。” “东西在你怀里吗?” 耳边忽然有人说话,他浑身一颤,警惕的朝周围看了过去,目之所及却是空空荡荡。 他一愣,犹豫片刻抬手揉了揉耳朵,是在水里憋了太久,产生了幻听吗? 他撑着树站了起来,眼睛还有些模糊,他不得不甩了甩头,却不等视野清晰起来,身边就再次传来了声音:“你看起来不太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幻听! 他猛地抬头朝树上看了过去,茂盛的树冠里,果然蹲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虽然带着面巾,却只挂在了脖子上,并没有遮住脸,在被发现藏身之所后很自然的跳了下来,甚至还对着云水笑了笑:“贺侯还好吗?” 云水后退了一步:“张琅?” 那黑衣人正是太子赵晟的贴身侍卫,只是对方一向不离太子身侧,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这人连脸都不遮,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他本能地戒备了起来。 对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仍旧面带微笑,语气十分缓和,甚至称得上客气有礼:“我想要的东西好像在你手里,能不能麻烦你交给我?” 云水再次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了胸口,这些东西他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带出来,绝对不能交出去。 像是看出了他的抗拒,张琅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没必要闹得很僵,东西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你有什么遗愿我都可以为你完成。” 云水咧嘴笑起来,他知道这人敢只身出现在这里,必然身手不凡,他完好时都未必是对手,何况现在还受了伤,可—— “我要是因为你几句话就引颈就戮,那我家爷的脸面就该被我丢没了。” 他摘下腰间的刀,慢慢挺直了腰板,摆出了迎敌的姿态。 张琅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肯听劝。” 他抬手摸上腰带,随手一拽,将一柄软剑抽了下来,他弹了弹剑身,这才再次抬眼看向云水:“那就得罪了。” 他举剑刺了过来,明明是一柄软剑,在他手里却有了雷霆万钧的气势,偏速度还极快,即便云水做好了准备,也用尽了全力去迎敌,可仍旧只是一个照面,手里的刀就飞了出去,铎的一声钉进了不远处的地面里。 他仿佛被这结果惊住了,垂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许久都没动弹。 张琅没有趁机下手,反而收了剑,语气甚至称得上和善客气:“还要打吗?” 云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空荡荡的手,他猜到了自己不是对手,却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要是继续打下去,这些信一定会被抢走的。 他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打......” 他颤着嗓子开口,抬脚朝刀走了过去,张琅没有阻拦,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的动作。 云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刀朝着对方就投掷了过去,趁着对方分神的档口他转身就跑。 这林子那么大,只要他跑的够快,一定能逃出去的。 第1048章 他捂着颠簸中被撕裂的伤口,抬眼看前面的路,这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他一定什么时候来过,一定有机会甩开身后...... 他脚步猛地顿住,本该在身后追着他的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眼前。 “还要继续跑吗?” 张琅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气定神闲的味道,他的确不着急,云水对他而言,不管怎么挣扎,也只是一只注定会死的猎物。 只是这只猎物显然不肯认命,在发现前路被堵之后,他没有迟疑,换了方向转身就跑,他甚至都没抬头多看张琅一眼。 张琅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他倒是很愿意和这样倔强的人玩一玩。 可惜,太子还等着他回去复命。 他纵身跃起,凌空一剑挥下,巨大的力道不止在云水身上留下了横贯整个前胸的伤口,也将他击倒在地。 可他仿佛没察觉到自己身受重伤一样,跌倒了便再次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任由伤口上的血淅淅沥沥的越流越多。 张琅低头看了眼剑锋上的血渍,轻轻一叹,再次纵身一跃,这次他没再攻击,只是抬起剑锋,笔直的对准了正越来越紧的云水,然后看着他的胸腔,撞上了自己那柄锋利的宝剑。 剑锋透体而过,云水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张琅低下头看了眼那足以致命的伤口,眼底有些惋惜:“下辈子,找个明主。” 他笃定这人必死无疑,没有迟疑便抬手伸了过去,他要将那些足以威胁到太子的信都毁了。 可指尖刚刚碰到云水的衣襟,一只淌满了血的手就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怔,抬眼看了过去。 “还能反抗?” 云水咧了咧嘴,浓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不能......给你......” 张琅叹了口气:“何必呢?” 他再次挥出一剑,本就只剩一口气的人倒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张琅本以为他已经气绝,可不等他抬脚走过去,那人就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开始一点一点往远处爬。 他沉默下来,声音极轻地重复了一遍:“何必......” 他慢慢跟了上去。 云水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动作微微顿住,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伤成这样,他大概真的保不住这些信了。 可用那么多人的命和心血才拿到的东西,怎么能就这么被抢走呢? 他要怎么和他家爷交代?又要怎么去面对已经死去的林春他们? 不行,不行的...... 他抬手伸进衣襟里,紧紧抓住了那一沓信,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至少,至少留下一封...... 他猛地抬手,将信抽了出来,用力朝身后扔了过去。 “想要信吗?去捡吧......” 张琅眼神沉了沉,可显然那信比一个将死之人要重要的多,他还是转身去捡信了。 云水轻轻松了口气,眼底却闪过苦涩,他再次将手伸进怀里,里头还剩下最后一封,他要把这一封藏起来,要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他已经没力气走远了,这周围也没有隐蔽的地方,唯一可以藏东西的位置只剩了...... 他抬手摸到了肋骨上的伤口,眼底决绝一闪而过,随即他便将指尖用力抠进了伤口里。 他一点点将完好的血肉撕开,巨大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发出了悲鸣似的呜咽,可又被他咬着牙死死忍住了,不能喊,再疼都不能喊...... 他只好死死咬着牙,等伤口足够大的时候,他的世界已经彻底黑了,他清楚的感受到了生命流逝的感觉,他不敢再等,抖着手将信塞进了伤口里。 耳边响起脚步声,是张琅捡完了信来取他的命了。 他艰难的翻了个身,将伤口压在了下面,沾满了血的指尖轻轻颤了几下,眼底的光随着这个动作而一点点暗淡下去—— 爷,对不住了,没能将东西送回去,但奴才尽力了...... 第1049章 贺烬抱着云水的尸体坐了很久,阮小梨没有打扰他,等那只鸡烤好了,她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现在没胃口,但还是吃点东西吧。” 贺烬摇了摇头,他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眼底都是血丝,脸色也白的吓人。 “这次回去,我原本是想给他指门亲事的......” 他哑着嗓子开口,抬手理了理云水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皮甲,眼底露出深沉的痛楚来,可惜没机会了,再也没机会了...... 阮小梨轻轻抱住了他:“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替他报的,等我们找到凶手,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烬没再开口,目光仍旧落在那具无头尸体上。 远处传来了说话声,是姜国人一路搜查过来了。 阮小梨不愿意打扰贺烬,可现在他们也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得走了。” 贺烬毕竟是冷静惯了的人,即便心里仍旧藏着巨大的痛苦,却仍旧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很快就站了起来,抓住了云水的胳膊。 “找个地方,先让他入土为安。” 阮小梨没有反对,帮着贺烬将云水架了起来,沿着隐蔽的山里一路往北。 天色很快黑下来,贺烬选了个僻静的位置,蹲下来开始挖坑,阮小梨没有拦他,陪着他一点点将土刨出来,可坑挖好了,贺烬却又迟迟没将尸体放进去。 阮小梨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云水没有头,死无全尸的人轮回路不好走,贺烬肯定不愿意云水下辈子过得不好。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东西。” 贺烬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又低又哑:“小心。” 阮小梨应了一声,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她回来的很快,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刀,一个是木头。 她将东西放到了贺烬身边:“给他刻一个吧,等我们回到了北境,发兵银环城,一定会把他的......拿回来的。” 贺烬抖着手摸向那块木头,其实用木雕泥雕代替残缺的肢体,是大昌一直都有的习俗,以往贺烬并不觉得如何,可这毕竟是云水,是伺候了他十几年的人,他总觉得这样太委屈他了。 可眼下,也只能这么委屈他了。 “是我对不住你。” 他颤抖着握紧了云水的手,如果这次,他没带云水来就好了...... 阮小梨大概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体贴的捧住了他的手。 贺烬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你休息一下吧,我守夜,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阮小梨不放心他一个人,可也知道他现在大约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走远两步在一棵树下靠坐了下来。 她远远地看着贺烬,黑暗里,对方只剩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即便只是轮廓,也仿佛环绕着散不开的阴云。 她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去看,耳边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贺烬开始雕琢那块木头了。 他雕刻的很认真,即便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云水的脸却十分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想起云水在着火的溪兰苑前跪着求他不要进去;想起他笑话自己不懂得在阮小梨面前装可怜;想起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自己来北境...... 贺烬的手狠狠一抖,脑海里的画面轰的散了,只剩了一片血色,在这片血色里,他看见有人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爬行,身后托着一条长长的血路,颜色浓郁的触目惊心。 第1050章 而不远处,正有人冷漠的看着他。 贺烬心脏猛一紧,打磨着木头的手立刻顿住了,杀了云水的人,到底是谁? 他回头看了眼银环城,最可疑的就是赤跶,可对方不可能知道云水在哪,如果他真的知道,就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出城。 可除了赤跶,还有谁知道那些信? 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他多少也能猜到,这些东西是本该烧掉的,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一直秘密保存才得以存留至今。 赤跶不相信身边的人,所以这些信的存在,就连姜国都没几个人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来抢。 如果和姜国无关,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参与者了...... 他慢慢抬起了头,遥遥地看了眼西南,太子,又是你吗? 可赤跶做得那么隐蔽,消息怎么会透露到太子那里去? 而且,这里是竹叶山,距离凉京千里之遥,他的人要怎么越过昌越两国联军的驻守,瞒过付悉,在赤跶眼皮子底下动手? 应该不是他,否则太子就太可怕了。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贺烬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水的尸体上,他放下了手里的木头和刀,半跪在他身侧,解开了他的皮甲,一点点检查他的伤口。 大部分的伤口都很平滑,只有横穿腹腔的伤口凹凸粗糙,那不是利器伤的,而是自己撕开的。 贺烬一寸寸摸过那狰狞的伤口,仿佛看见了云水是怎么忍着巨大的痛苦,一点点将伤口撕开的。 人之将死,竟然还要受这种折磨...... 贺烬仰起头,有些摸不下去了,可他得给云水报仇,他不能让云水白死。 想要报仇,就得找到凶手。 “云水,忍一忍......” 他再次抬手抚摸到了伤口,然后沿着伤口一路往上,摸过断颈,肩胛,手臂...... 他动作微微一顿,云水手腕上的触感不对。 说不对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只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他全身受了那么多伤,哪里有血迹都不奇怪,可这手腕上的血迹,却是一整圈,这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 这一定是云水特意留给他的信息。 手腕,血迹...... 贺烬脑海里人影穿梭,很快一只包扎着细布的手腕出现在眼前,那场景是他四年前见过的。 那时候他大病一场,睡了许久才醒过来,太子带着贴身侍卫来看望他,那侍卫手上,就缠着细布。 竟然真的是太子吗...... 贺烬怔了怔,慢慢闭上了眼睛,竟然真的是他......以往是自己小瞧他了,若是他当初能再仔细周全一些,兴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是我害了你......” 他抖着手替云水合上衣衫,神情一点点平静下去,眼神却冷厉如刀,他将云水僵硬的手轻轻交叠在他胸前:“我绝不会让你白死。” 只是,如果太子的势力当真大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还应该将阮小梨带回凉京吗? 第1051章 大约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阮小梨即便睡着了身上也透着不安,眉头微微拧着,一副随时会醒的样子。 贺烬下意识想去安抚她,可一抬手入眼的却是混合着血迹和泥土的污渍,他怔了怔,这才撩起衣摆细细擦干净了手。 可手虽然擦干净了,心里的困惑却仍旧在,他到底还该不该带阮小梨回去...... 这个问题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即便手抬起来了,却迟迟没能落在阮小梨眉心。 他陷入了沉思,指尖却忽然一暖,是阮小梨醒了,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贺烬犹豫片刻才摇头,慢慢将手抽了出来。 他不能让阮小梨跟着自己去冒险,他不能再害她第三次。 他起身回了尸体前,看着那碗大的血淋淋的伤口,和土坑边那个和身体完全匹配不上的头颅,眼神一点点沉凝下去,他闭上眼睛,声音逐渐冷漠:“你醒了刚好,我有话想要问你。” 阮小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闻言走了过来:“什么?” 贺烬无意识的蜷缩着手指,因为不情愿,开口的时候嗓子竟又干又疼,可话出口的时候,声音却又冷又硬:“你说过,城墙上的头颅是假的,那你现在告诉我,云水的头为什么不见了?” 阮小梨似乎被这句话问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她绕到贺烬跟前,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因为不可置信而亮的惊人:“你怀疑我杀了云水?拿他的头换了你?!” 贺烬侧开头,不肯和她对视,可态度却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质问而缓和:“事实摆在眼前,你要我怎么不怀疑你?” 阮小梨摇了摇头:“别拿这种事情说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贺烬沉默下来,许久才转回头去看着阮小梨,却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点点冷下去,看的人心里发寒。 阮小梨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赤跶不是傻子,你如果拿了一颗假头,他怎么会相信你,还带你来找我。” “......乔装,是云水亲手给那颗头做得乔装,”阮小梨有些难过,声音不自觉打着颤:“假扮的是他之前与官兵打交道的脸。” 话音落下,她迟迟没再开口,明明一肚子的委屈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只觉得嗓子被堵住了,她以为被冤枉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贺烬心里还没有她的时候。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在他们那么多次同生共死之后,竟然还会有这么一遭。 可毕竟刚刚罹难的是云水,贺烬可能只是太难过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和他计较。 她强打起精神来:“我没有做这种事情,我可以和你保证,贺烬......” 她抬眼朝男人看过去,却见他已经走远了,她一怔,心里那股被冤枉的委屈又涌了上来,但很快就再次被她压了下去,不能和贺烬计较,至少不能这种时候。 大不了攒着,等以后再找他算账...... 她悄悄安抚了自己一句,平复了自己有些沉郁的心情,抬脚走到贺烬身边,见他弯腰去搬云水的尸体,连忙搭了把手,却不等碰到,手背就被贺烬不轻不重的拍开了:“别碰他。” 第1052章 阮小梨愣住,这次她愣的有些久,久到贺烬费力的将云水搬进了挖好的土坑里,又将那颗木雕的头摆放在断颈上,她才稍微找到了一点理智。 “你还在怀疑我?” 贺烬没有抬头看她,自顾自捧起土一抔一抔地撒在了云水身上,阮小梨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按捺住走了过去,她抓住了贺烬的手腕:“你把话说清楚,凭什么无凭无据就怀疑我!” 贺烬仿佛无法忍受她的碰触一般,用力将手拽了出去:“无凭无据?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谁还需要他的人头?!” 这一句,掷地有声,甚至隐隐带着愤怒和仇恨。 阮小梨被问的僵住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人需要云水的人头,但他们分开的时候,云水是好好的。 “我说了,我没做过。” “你说了不算,”贺烬再次扭开了头,“我会把事情查清楚,不管是谁,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让我查出来......” 话未尽,意已明。 阮小梨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句满含着冷酷和无情的话而沸腾了起来,烧的她浑身发抖,烧的她鼻梁酸涩,可胸口却生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让她的心脏一路坠了下去。 “你不肯信我,是吗?” 贺烬没再给出回应,他仍旧在掩埋那个土坑,仿佛已经懒得理会身边的活人。 阮小梨慢慢仰起头,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她不想和贺烬产生误会,尤其是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她竭力保持冷静,可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嘶哑起来:“我再说一遍,我没杀云水......就跟我当初没偷换白郁宁的坠子一样。” 背对着她的人动作一僵,捧着土的手停在了半空,几个呼吸后才重新开始掩埋。 阮小梨却没有察觉,因为话音落下,她就转身走远了,她需要冷静一下。 贺烬的误会让她猝不及防,很轻易的就想起了一下不好的回忆,可那些都过去了,她不应该在意的。 就等他们都冷静一些吧,或者就干脆得到贺烬把事情查清的时候再去和他谈这件事吧。 可心里终究还是难过的,她侧着身体靠在树干上,远远地看着贺烬,看着他仔细又认真的将云水掩埋好,一点点拍实了土包,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才抬脚跟了上去。 一路上贺烬都没开口,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路走的很吃力,几次阮小梨想去扶他,都被他避开了,那副样子,仿佛已经确定了她就是凶手。 阮小梨心口憋闷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眼角瞥见贺烬扶着树咳嗽,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过去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 贺烬却抬手打掉了她的手:“离我远点。” 阮小梨的手僵在半空,那一下其实不疼,可声音却一遍遍回响在脑海里,清脆又恶劣,让人火辣辣的难堪起来。 贺烬却没再理会她,抬脚就走,背影里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阮小梨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压不住了,她追上去一把将人压在了树干上:“贺烬,你就认定我是凶手了吗?!” 第1053章 贺烬这次没有躲,他垂眼看着阮小梨,神情认真里又带着厌倦:“阮小梨,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没办法承你的情。” 阮小梨的心口一点点凉了下去。 没办法承她的情......言外之意,果然是笃定了就是她。 没有查验,没有询问,连解释都不给她机会。 简直一如既往。 她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疲惫,提不起力气来解释,也或许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哪怕她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她慢慢松开了抓着贺烬衣襟的手,眼底满溢着失望和苦涩:“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多少都是了解我的......是我想多了。” 她后退了两步,离着贺烬越来越远:“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杀他,信不信都随你。” 话音落下,她转身,一步步朝林子深处走去。 贺烬没有跟上,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浓郁的隐痛,他又让阮小梨难过了...... 有嘈杂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贺烬甩了甩头,将满腔的愁绪都压了下去,那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他抬脚追上了阮小梨,对方显然也听见了这动静,极快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却不等贺烬开口说什么,她就将头转了回去:“跟紧我。” 她没再试图搀扶贺烬,却仍旧体贴的放慢了速度,只是走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贺烬抬眼看过去,没瞧见别的,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不是动物能发出来的。 两人藏在了树冠里,抬眼朝底下看去,有姜军从林子里蹿了出来,一队一队又一队。 这人数有些不对劲。 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阮小梨悄悄往树梢更高处攀爬,一炷香后才回来,脸色却不太好看:“很多人,看起来打算封山。” 这情况算是很糟糕了,贺烬盯着下面碰头过后又四散而去的姜军,眼神一沉,声音却克制的压得极低:“我们得赶在他们合围之前出去。” 这和阮小梨的想法不谋而合,可贺烬的身体...... “不用顾及我,我跟得上。” 仿佛是看透了阮小梨的想法,贺烬低低说了一句,话音落下他便沿着树干滑了下去,将阮小梨伸过来想帮他一把的手晾在了半空。 阮小梨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眼,轻轻吐了口气,从树梢上跳了下去。 两人小心的躲避着追兵,闷头往前走,明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甚至是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却一个字都没再交流。 直到天色黑的再也看不见路,阮小梨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贺烬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喘息声很粗重,夹杂着极力克制的咳嗽,显然他的身体不足以承受这种程度的赶路,可他还是咬着牙撑下来了。 阮小梨将水壶扔给他,犹豫很久还是没开口,只默默地隔了一棵树坐了下来。 她仰头看着暗淡的天,心口空荡荡的,贺烬竟然怀疑她...... 她抬手遮住了眼睛,努力安慰自己这其实没什么,反正他们回去以后也会分开,贺烬会回凉京,她会留在北境,就算有误会,有仇恨,也不影响以后。 第1054章 反正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可,还是会委屈,会憋屈。 她手肘朝下坠了坠,手掌便自脸颊滑落,捂在了胸口上,心跳声隔着肋骨和皮肤传出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规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心情而变化。 大概这也是在告诉她,这就是一件小事吧。 也对,毕竟再多的委屈,在人命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歪着头叹了口气,耳边响起贺烬的声音,这还是从树上下来后,他第一次开口—— “你睡吧,我守夜。” 阮小梨发现手掌捂着的东西,在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跳动的速度就加快了,她怔了一下,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我昨天睡过了,轮到你睡了。” 贺烬没再开口,但阮小梨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让人体会不出是什么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烬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前半夜,你后半夜。” 阮小梨不想和他争执这个问题,语气里充满着疲惫和无力:“我说了,我守夜。” 贺烬再次沉默下来,几个呼吸后他咳了一声:“我不用你照顾......” 这句过分生疏的话尖刺一般扎进了阮小梨心里,让她本就压抑的心情越发糟糕,她不受控制地开了口,语气有些凶悍的打断了贺烬的话:“你睡不睡?!” 贺烬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只是隔着黑夜阮小梨并没有察觉,她只知道贺烬这次安静了下来,没多久连呼吸声都平缓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刚才被贺烬激得有些气恼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去,她其实不想发火的。 她再次仰起头,盯着黑漆漆的天空开始发呆,弯钩似的月亮一点点从西边挪到了正空,又从正空朝着东边慢慢倾斜。 气氛安静的让人心慌。 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站了起来,她不远不近的停在了贺烬身边,借着模糊的月色看他熟悉中带了点陌生的脸。 “你去查清楚吧,虽然我很生气你冤枉我,但是......” 我还是不想带着这样的误会分开,她不想他们这么短暂的回忆里,还要夹杂着不愉快。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点火光却忽然映入眼帘,她一愣,心脏狠狠跳了跳,是有人追上来了。 她抬手捂住贺烬的嘴,这才轻轻推了推他。 显然这样的环境并没有让贺烬放松,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谨慎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阮小梨指了指正由远及近的火把,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声音极低地开口:“走。” 两人钻进了茂密的树丛,本想避开追兵,可一抬眼,看见的却是一条火龙,数不清的姜军正在朝这里靠拢。 阮小梨抓住了贺烬的手,这次对方没有将手抽出去,只是抬头看了眼树冠,阮小梨会意,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暂时在树上躲一躲。 而且,站得高看得远,说不定能找出一条生路。 她带着贺烬跳上树冠,抬眼往周遭看去,却随即就惊住了,竟然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她一语成谶,姜军真的封山了。 第1055章 贺烬显然也看见了,神情立刻晦涩起来,他没有开口,只是靠在了树干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大腿。 这种时候的确不能轻举妄动,阮小梨也安静地坐了下来,虽然底下人多,但毕竟还是要搜索的,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就还有机会。 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想的那般顺利发展,姜军搜查完这块区域竟然留下了一个小队驻守,虽然不足十人,可她没办法同时杀了他们,只要有一个喊起来,那这漫山遍野的敌人都会朝这里汇聚,那时候,才是插翅难逃。 事到如今,好像只剩了一个办法。 阮小梨侧头看了眼贺烬,咬破手指在衣襟上画了一段简洁的地图:“按照这个走,你就能回到驻地去。” 她将衣襟撕下来塞进了贺烬手里,纵身就要往地上跳。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贺烬急促又恼怒的声音响起来:“你干什么?!” 阮小梨皱眉:“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引开他们。” 贺烬瞥了眼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火龙,手抓的更紧,语气也越发沉凝:“不许去!” 阮小梨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就来掰他的手:“松开。” 贺烬不开口,但手上的力道很明显加重了,掌心粗糙的疤硌的阮小梨手腕隐隐做疼。 她加重了语气:“松开!” 贺烬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你下去就是送死!” 阮小梨不想和他吵,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说不定他们要活捉。” 可被抓回银环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贺烬更紧的抓住了她的手,两人陷入了僵持,树下忽然亮起火光,有人操着姜国话开口。 虽然他们都更熟悉越国语言,可毕竟和姜国打了不少交道,因而都听懂了,这人说的是树上有动静。 两人都被这句话惊得身体一僵,纷纷闭了嘴没敢再开口,可一小队的人还是迅速聚集了过来,举着火把朝树冠看了过来。 这不过是小动静,可仍旧引了好几个小队过来,一群人将树围的密不透风,好在这棵树长得粗壮,树冠十分茂密,他们藏得位置又隐蔽,并没有被人发现。 可阮小梨本就不轻松的心情还是越发沉了下去,对方太谨慎,反应速度也太快,这么下去,他们根本不可能两个人一起跑。 必然是要有一个人去做饵的。 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抬眼朝贺烬看了过去。 底下的人没什么发现,很快就散了,阮小梨这才再次开口:“你也不想云水白死吧?” 贺烬眼神一沉,阮小梨没再和他废话,抬手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沿着地图走,一定能回去的。” 她用力抽出了手臂,正要往下跳,那只手就再次抓了上来,阮小梨有些恼怒:“松开!” “不行。” “我让你松开!” “不行就是不行!” 阮小梨气的想咬他一口:“你发什么疯?” 贺烬抿紧了嘴唇,他没再开口,可手却越抓越紧,怎么看都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阮小梨从他这无声的动作里察觉到了什么,心口微微涩了一下,贺烬心里还是有她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会怀疑她,怀疑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第1056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诡异的平静了下来:“贺烬,你别忘了,我们分开了,你还在怀疑我,所以我不管我现在要做什么,都和你无关。” 贺烬仍旧没开口,可阮小梨却清晰的感觉到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颤了一下。 她咬了咬牙,用力将胳膊拽了出来。 “我去!” 贺烬忽然开口,他语气急促,仿佛说慢一点就会来不及一样。 他将那封染了云水鲜血的信从怀里掏了出来,要往阮小梨手里塞:“你比我更熟悉路,逃跑的话会更顺利,等你出去了,就回一趟凉京,把信交给母......” “贺烬!”阮小梨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么多人为了你都死在了银环城,你现在却要去送死吗?如果太子真的私通姜国,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管?” 贺烬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一开口却是叹息了一声:“阮小梨,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有些事,没有我一样有人会去做。” 可有的人...... 他用力握了下阮小梨的手:“听话。” 阮小梨反抓住他的手,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她正要说点什么,底下忽然一声叫喊:“上面有人!” 两人又是一惊,他们被发现了! 阮小梨再没有迟疑,松开贺烬的手纵身自树上跳下来,反手一挥,将几个追兵逼退回去。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树冠,贺烬没有跟下来,这让她松了口气,他还是有理智的,知道他们们中间,总得有一个回去。 这里的动静很快将其他人都引了过来,阮小梨没再迟疑,转身朝着黑暗深处跑去,身后的人呼喝着追了上来追兵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定,都追过来了就好,她尽可能的把人往远处引,可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借着火把的光,阮小梨看见对方的脸十分眼熟。 “莫日根?” 莫日根扫了她一眼,察觉到她只有一个人后,立刻喊停了追过来的人:“是调虎离山,回去,贺烬一定还在原来的位置。” 追兵齐刷刷掉头,阮小梨心脏狠狠一跳,这么短的时间,贺烬一定没有跑远,追兵回去说不定刚好堵住人。 不能让这些人回去! 她拔高了音调:“赤跶要的东西在我身上,你们走,我就撕了它!” 莫日根瞥了她一眼,竟丝毫不为所动:“去抓贺烬,信重要,人更重要。” 阮小梨气急,这些人为了抓贺烬,竟然什么都不顾了。 她再顾不上调虎离山,反身朝着姜军扑杀过去,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拦在这里。 可对方人实在是太多,不管她的刀挥舞的多快,下手的力道多狠,还是有人从她身侧源源不断的穿梭过去,朝着贺烬的位置聚集。 人山人海中,她宛如狂风暴雨里的一片枯叶,再怎么努力,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眼底闪过绝望,难道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甚至连云水都折进去了,最后却还是不能把贺烬送出去吗...... 耳边忽然响起厮杀声,她一怔,许久才回神循声看了过去,入眼却是一片混乱。 她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下一瞬,惨叫声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她愣住,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在这时候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人黑马黑甲黑面,手持一柄黑缨,长枪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明明姜军多如牛毛,可那人一路行来,却如入无人之境,五步之内竟无人敢靠近一分。 阮小梨的眼眶蓦的热了:“付将军......” 第1057章 付悉勒住马,抬手将头盔的面具顶了上去,露出了一张冷厉肃杀的脸来,看见阮小梨的瞬间她不甚明显的柔和了脸色:“没事吧?” 阮小梨摇头,压下了心里翻涌的激动,动作极快的看了眼远处的大树:“贺烬也在,我们得去找他。” 付悉点头:“上马。” 话音落下,她朝阮小梨伸手,轻轻一拽就将她拉上了马背,马匹穿过人群,朝远处疾驰而去。 姜军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敢追上去,直到莫日根的厉喝声响起,他们才如梦初醒,纷纷跟在马匹身后朝前追去。 却不等追上,一队黑甲骑兵便自林子里蹿出来,人数虽然不多,可却如同利箭一般狠狠扎进了队伍中间,手起刀落间,鲜血四溅,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姜军刚刚列好的队形冲击的七零八落。 莫日根脸色铁青:“列阵!他们才多少人?不许慌,不许后退!” 可等姜军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再次列好阵型的时候,黑甲骑兵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阮小梨看见了那棵熟悉的大树:“就是那里......贺烬?” 她翻身自马背上跳下来,朝着大树跑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冯不印也在,正低头和贺烬说话,两人看起来都没受伤。 她松了口气:“没事吧?” 冯不印锤了锤自己的胸膛:“小爷我在呢,他能出什么事儿?” 阮小梨仍旧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她的确是担心贺烬的,可上次冯不印为了让她进城,也是九死一生,眼下能再见面,实在是百感交集。 “多谢。” 她郑重开口,听得冯不印一愣,他摆摆手:“别别别,这么严肃,怪让人不自在的。”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顺从的没再提起这茬,只一步步走过去,在贺烬面前蹲了下来:“你怎么样?” 贺烬摇了摇头,他没说话,但目光从刚才起就一直落在阮小梨身上,直到付悉催马过来他才扭头看过去:“付将军。” 付悉微微颔首:“辛苦。” 她目光扫过周遭,没瞧见第三个人,心里一顿,却体贴的没有问出来,可冯不印也发现了这件事,大咧咧道:“你们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藏哪了?” 贺烬沉默下去,阮小梨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两人之间因为劫后余生而稍微缓和一点的气氛,再次因为这句话降到了冰点。 冯不印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啊?” 没有人回答他,半晌付悉叹了口气:“不管有什么话都不急在一时,先下山,和大部队汇合吧。” 冯不印连忙附和了一声,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抓着缰绳要往贺烬手里塞:“呐,别说兄弟不够意思,马借你们骑。” 贺烬接了缰绳,却迟迟没动弹。 冯不印有些茫然,抬眼去看阮小梨,却见她已经爬上了付悉的马背,头微微侧着,并不肯看他们。 他一怔,这是咋了? 他抬脚走了过去:“你们吵架了?” 阮小梨摇摇头,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可不是。 她和贺烬之间,横着一条人命。 “劳烦你送他。” 冯不印虽然满脸不解,可还是点了点头。 第1058章 趁着夜色,一行人沿着山路疾行,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大军驻扎的营地,只是这并不是原本的驻扎地。 阮小梨有些惊讶:“拔营了?这是要攻打银环城?” 付悉应了一声:“总不能一直拖着,军备耗费不起。” 阮小梨垂下眼睛,心情有些复杂,大军终究还是要攻打银环城的,只可惜晚了很久很久。 付悉大约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叹了口气才翻身下马:“既然出来了,就别多想了......冯不印,给他们安排营帐,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 她目光落在贺烬身上:“给他找个军医看看。” 话音落下,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将头盔上的面具摘下来扔了过去:“兴许你用得上。” 贺烬抬手接住:“多谢。” 话音未落,军营里就有人走了出来,那人长得十分富态,脸上带着笑,看着年岁不小,可却没有胡须,身份倒是很好猜。 贺烬立刻低头将面具戴上了。 付悉快走一步迎了过去,将那人的注意全都吸引住了:“楚公公,您这是打算出门?” 阮小梨一愣,楚公公? 她记得四年前曾经听付悉提过皇帝身边有位不怎么露面的楚公公,就是他?他怎么会来北境? 楚宁秀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给人造成了冲击,含笑朝付悉行了个半礼:“原来是付将军,咱家闲来无事,就出门走走,您这是从哪里来?” “例行巡逻罢了,您也知道,姜国人不安生。” 楚宁秀面露敬佩:“真是辛苦将军了,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是边境有您在,咱们大昌哪里能有十多年的安稳日子?” “公公谬赞了,付悉不敢当。” 两人寒暄几句,付悉本意是想快些将人打发走,可对方的目光却还是扫过了人群,在阮小梨脸上顿了顿,就落在了贺烬身上:“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莫非也是军里的将军?” 付悉一顿,不甚在意道:“不过是山里捡回来的难民。” 楚宁秀惊讶地“啊”了一声:“竟是难民?当初倒是听说将军救助了不少商户,只是没想到大军都拔营了,竟然还有人在......你为什么带着面具?” 贺烬抬手轻轻往下拽了拽面具,连带着面具里头包着伤口的布条,狰狞的烫伤露了出来:“小人面上有疾,不便示人。” 楚宁秀盯着那伤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可怜见的,快找个大夫看一看吧,面上有伤可是大事,若你母亲知晓,可该心疼了。” 贺烬被那母亲二字戳的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面上却仍旧平静无波的应了一声,随即便转身里去。 楚宁秀的目光却落在他身上迟迟没有移开,直到付悉喊了他一声,他才回神,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走神......今天这日头还真大,咱家还是回去歇着吧,告辞了,付将军。” 付悉微微颔首,算是道别。 楚宁秀便步履蹒跚的朝营地深处走去,可几个人的心却仍旧揪着,刚才那一番盘问怎么看怎么古怪。 阮小梨压低声音开口:“将军,他来这里做什么?” “奉旨犒赏三军。” 这理由倒也是合情合理,可仍旧让人不安:“我还以为是凉京出什么事了。” 付悉摇摇头:“我没收到长公主的消息,想必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能应付。” 否则楚宁秀刚才,就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试探了。 可即便如此,楚宁秀的到来还是个威胁,她得尽快送贺烬回凉京。 第1059章 付悉嘱咐了冯不印几句,就将人撵下去准备营帐了,她本想让贺烬和阮小梨都休息一下再提送人离开的事,可却没想到阮小梨跟了上来。 她有些惊讶:“怎么了?” 阮小梨抿了抿嘴唇:“将军,我想和你聊聊。” 她毕竟在银环城呆了这么久,也到处跑过,了解里面的情况,这些东西有必要告诉付悉,如果有用的话,哪怕只是少让几个人受伤也是值得的。 付悉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不是小事,答应的很痛快:“来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些饭菜,边吃边聊。” 阮小梨想起来的是贺烬的身体:“先找个军医给他看看吧,他被关了很久,饮食里没有盐,手脚都很浮肿,身上还有伤......” 付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会有人照顾他的。” 阮小梨闭了嘴,她其实也知道不会有人怠慢贺烬,就是忍不住想开口。 她叹息一声跟着付悉进了她的营帐,这里倒是和之前的帐子没什么区别,简单的床榻和矮桌,桌子上堆满了军报。 “坐。” 付悉倒了碗水递过来,阮小梨抿了一口,强打起了精神:“将军,有条密道能直通银环城。” 付悉一愣,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们就是从那条密道里出来的,至于消息的来历,我不好多说。” 其实丹宸告诉她密道,应该就是希望她传递出来的,毕竟有了这条水道,既能减少伤亡,也能尽快夺回银环城,解救城里被压迫的百姓。 付悉立刻翻找出了地图,阮小梨将位置细细标注了出来,为了避免寻路的人会迷失方向,她在地图一处轻轻点了一下:“如果没有走错的话,应该会在这里看见一座坟头。” 付悉眼底闪过明悟:“是云水的墓吗?” 阮小梨沉默下去,迟迟没有开口,可付悉还是明白了,她叹息了一声:“节哀。” 该节哀的人,不是她。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才抬眼看过去:“将军,能不能求你件事?” “你说。” “......是云水的头,”她满脸晦涩,声音不自觉嘶哑,“他的头被人砍了,应该被吊在了银环城的城墙上,如果有一天你攻下了银环城,能不能替我留意一下,我会自己去找,但万一我找不到......” “不必劳你费心,他的头,我会自己取回来。” 营帐忽然被掀开,贺烬和冯不印出现在营帐外头,男人显然听见了阮小梨的话,此刻满脸都是冷漠。 阮小梨被他的神情刺了一下,侧头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我去找是因为我和他有交情,你若是看不惯,就赶在我之前做到。” 贺烬眉头皱起来,脸色更不好看,却迟迟没再开口。 冯不印却已经恼了,他怒瞪着贺烬:“你什么态度?她为了救你吃了那么多苦,你这一出来就这么对她,太不是东西了!” 贺烬并没有为自己辩驳,只看了阮小梨一眼:“我有话要和付将军单独说。” 这话里防备的意思太重,迟钝如冯不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脸彻底皱了起来:“喂,你这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 第1060章 阮小梨一把抓住了冯不印的胳膊:“我们走。” 冯不印显然气的不轻,虽然被拽着不停往前,嘴里却一直骂骂咧咧,最后大概是越想越气,脚步顿住不肯走了。 “不行,我得找他掰扯掰扯,凭什么这么对你?” 话音一落,他反手抓着阮小梨的手腕就拖着她往回走。 阮小梨拽了两把没能将手拽出来,只好叹了口气:“你别闹,这军里还有别人呢。” “没事,就那老头,身体半截都埋土里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大步流星,很快就回到了付悉营帐前,却不等开口骂人,贺烬就走了出来,目不斜视的自两人跟前走了过去。 冯不印一愣,半晌才回神:“格老子的,这么大俩人你瞎呀看不见?你给我回来!” 他抬脚追了上去,阮小梨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远,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付悉走了出来,她素来冷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沉郁这种情绪,看的阮小梨一愣,可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追问。 付悉也没有主动提起,只是侧身让开了路:“你先在我这里歇一歇吧,饭菜也该送过来了。” 阮小梨没有推辞,毕竟这个新营地并没有她的住处,要单独腾一个营帐出来需要时间。 她和付悉道了谢,回了营帐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便瘫在了床榻上,这些日子她的确很累了。 等付悉拎着食盒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很沉了。 付悉扯开被子搭在她腰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一抬眼却瞧见青藤站在不远处,她脸上露出客气的笑来:“殿下是来看阮校尉的?将人喊起来倒是刚好用饭。” 青藤面露尴尬,却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让她睡吧。” 他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小梨,之前那件事,虽然他本意是好的,可对阮小梨而言,她记住的大概只是欺骗。 他有些无地自容,也有些担心对方不愿意见他,如果阮小梨真的因为那件事而对他冷眼相向...... 付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忧虑,宽和的笑了:“还是去见见她吧,至少得告诉她,这次能发兵银环城,是因为你极力劝说越皇,不管怎么说,你答应她的事也算是做到了。” 青藤苦笑了一声,却仍旧摇头:“我还是明天再来吧。” 话音落下,他却又没有走,反倒是看着营帐的目光逐渐晦涩起来,他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听说这次将军带回来的,不止小梨一个,另一位是......” 付悉神情微不可查的一顿,青藤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送贺烬走的事,果然不能拖了。 可就算心里思绪急转,面上她却一如既往的冷静:“是之前队伍里的商户,先前和队伍失散了,后来才被冯不印找到。” “商户?”青藤开口,虽然语气里带着几分疑问,可眼底却丝毫好奇都没有,反倒带着几分笃定:“是不是那个叫赵甘棠的商户?” 付悉面露茫然:“赵甘棠?那是谁?” 青藤一顿,垂眼打量了她一眼,大约是没能看出来什么不对劲来,含糊的笑了一声:“大约是我想多了,付将军,告辞。” 话音落下,他深深的看了眼营帐,转身慢慢走远了。 可付悉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却不自觉眯了起来,青藤走的这个方向,是军医处。 第1061章 阮小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营帐点着灯,但没有付悉的影子,显然她回来过,却又走了。 阮小梨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爬起来将食盒里已经凉了的饭菜取出来,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等碗碟都见了底,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却又想起贺烬来。 他不像自己,一回来就可以睡,应该是先去看军医了,怎么都得等检查过身体才能休息,现在这个时辰,说不定还在睡着。 她站了起来,随手将碗筷都收进了食盒里,然后拎着出了门,顺路还给火头军之后,她才转弯去了军医那里。 虽然天黑了,可大概是夏日闷热,营帐里的人倒是都醒着,正一声高一声低的说话。 阮小梨远远地听了很久也没听见贺烬的声音,心里琢磨着人可能不在,这才松了口气,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刚才还热闹说话的人一见是她,连忙闭了嘴,但不过片刻就纷纷殷勤的往她跟前凑了过来。 “阮校尉可算是回来了,好久不见,属下可是惦记的很。” 其余人纷纷附和。 阮小梨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见人拖着伤体也不安生,冷着脸抬了抬下巴:“都老实点躺回去,还想不想好了?” “哎呦,阮校尉这是关心咱们呐。” 一群人又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在这份热闹里,角落格外安静的影子就变得十分醒目了,尤其是对方脸上还戴着个面具。 阮小梨怔了怔,她还以为贺烬不在这里。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却只是一眼就迅速扭开了头,躲闪的意思很明显。 阮小梨心口一堵,没再继续理他,只看了眼军医:“老张头,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军医一拍脑袋:“对对对,我今天也想着去找你的,你那伤怎么样了?这么久了结痂了没有?” 阮小梨扶着肩膀稍微动了动胳膊,已经察觉不到疼了,大概是要好了吧。 “没事了......你快点,别拿药箱子了。” 老张头哎哎答应着,可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是提着箱子的,一出来就去抓阮小梨的胳膊,阮小梨躲开了:“我喊你出来不是为了这个......” 她看了眼营帐,拉着军医走远了一些:“今天新送来的那个人,他身体怎么样了?” “新送来的?”老张头陷入沉思,这几天因为要为开战做准备,军里的操练严格了许多,不少不甚受伤的都被送过来救治,所以阮小梨这冷不丁一问,他着实没想起来,“哪个新送来的?” 阮小梨叹了口气:“就脸上戴面具的那个。” 老张头这才恍然:“他啊......” 他摇了摇头:“不太好,身体亏损的厉害,至少半年是上不了前线了,要不送去火头军那边吧。” 阮小梨一噎,贺烬去烧火? 她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你就别操心这些了......他脸上的烫伤能好吗?” 老张头被问到莫名其妙:“人又没死,那伤肯定能好啊。” 第1062章 虽然话说的理直气壮,可完全不能遮掩他没听明白自己话的事实,阮小梨只好说的更清晰一些:“我是说,会不会留疤。” 军医这次听明白了,可却摇了摇头:“想不留疤?难。咱们这边境药本来就缺,那能祛疤生肌的都是稀罕药材,咱就算有方子,也摸不到东西。” “也就是说,只要有药,还是能完全治好的是吧?” 老张头应了一声:“能......” 话音落下,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一个大小伙子,有点伤就有点呗,费那功夫祛疤干啥?” 阮小梨和他解释不清楚,也不想再讨论贺烬,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你给他开些好一点的药,让他回去养着吧。” 老张头连连答应,转身就要去箱子里拿药,可随即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动作一顿:“回去养着?回哪去?” 阮小梨听出来不对劲:“他住这儿?” 军医点头:“是啊,冯将军说军里地方紧,没地给他住,反正他也要养伤,干脆就在这里凑活一下,又方便又省地方。” 随着他话音落下,阮小梨的脸一点点黑了。 她能猜到冯不印为什么要为难贺烬,大约是在替她出气,她心里也是生气和委屈的,可仍旧会觉得心疼,贺烬毕竟被苛待了那么久,又刚刚失去了陪伴近二十年的人,好不容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却连个能安心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你多照顾他一些,但别让人看出来。” 老张头没问为什么,答应的挺痛快:“行,军里的孩子都能闹腾,这么安静的还真少见,我还挺待见他的。” 阮小梨敷衍的笑了笑,转身要去找冯不印算账,可一转身她就看见军医的营帐被掀开了,有道人影站在那里。 她动作一顿,脸色有瞬间的凝滞。 军医也抬头看了过去:“要方便是吧?树后头就行,桶里有水,洗完手再进来。” 他拎着药箱走了,贺烬也放下了撩着的营帐帘子,虽然薄薄的一层布并不能挡住声音,可这一刻,目之所及,还是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阮小梨有种预感,贺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她转身就要走,可还是迟了一步,贺烬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你是因为心虚才做这些的吗?” 阮小梨僵住,不详的预感成了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 贺烬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心虚,你为什么要管我?” 阮小梨被这句话噎的够呛,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这么不讲道理的样子了。 她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好歹也有过夫妻情分,照料你一下怎么了?” 贺烬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我们以前的关系,说不上是夫妻。” 阮小梨再次被噎住,这次她许久都没想出话来反驳,憋了半天,还是转身走了。 她不想和贺烬争吵,而且对方说的也是实话,只是有些气人罢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越走越远,可却越想越气,最后无论如何脚步都迈不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折返回去,快步走到贺烬身边,对着他的脚抬腿狠狠踩了上去:“王八蛋!” 第1063章 这一下她用足了力气,饶是贺烬能忍,也疼的闷哼了一声,本能的弯下了腰。 但这次阮小梨没再理他,转身快步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贺烬抬起头来看向她消失的地方,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扯着嘴角笑起来,以阮小梨的气性,踩自己这一脚,她应该能痛快好几天。 也挺好的。 就是往后的日子,碍着面子,她大概真的不会来理他了。 他脸上的笑又淡了,在心里努力安抚自己这样就很好,他了解阮小梨,知道她一定会因为云水的死而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甚至连之前分开的话都可能要往后推一推。 可边境有太子的人,她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 那颗被拿走的属于云水的头颅,既是太子给他的警告,也是宣战,这种时候,谁掺和进来谁就是靶子。 云水已经死的那么惨了,他不能再让阮小梨遭受那种威胁。 她还是留在这里吧,这里比凉京更安全,更自由,他也看得出来,阮小梨喜欢这里。 在这里的阮小梨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样子,让他喜欢的不得了,他喜欢她叉着腰说你得听我的时的骄傲;喜欢她骑在马背上昂首挺胸时的飒爽;也喜欢她气势汹汹踩他,恶狠狠骂他时的凶悍...... 他再次笑起来,眼神却一点点暗淡下去,末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弹掉了鞋面上的尘土,。 一股被注视的感觉却在这时候涌了上来,他动作一顿,抬眼看了过去,就在阮小梨离开的方向,有人站在那里,隔着模糊的月色,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对方却给了他十分熟悉的感觉。 是青藤。 “表兄,别来无恙。” 那人开口,果然是熟悉的声音,话音落下,对方抬脚越走越近,那张被黑夜遮掩住的脸也慢慢露了出来。 贺烬抿着嘴唇并没有开口,虽然青藤语气里满是笃定,可他毕竟还带着面具,也始终没真的在对方面前露脸,他更愿意相信对方这是在诈他。 青藤似乎猜到了,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若不是笃定,我不会贸然来找你......” 他语气逐渐复杂:“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上次在商户队伍里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可是阮小梨那么拼命的想让他发兵银环城,在知道做不到时,明知危险重重却还是只身前往。 那时候他就知道,银环城里一定有什么,对她来说是比她的命更重要的。 可是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也只有贺烬这一个答案。 “你不是以为她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来?” 他将这个憋了很久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虽然努力克制,可他语气里还是充满了疲惫和难堪,话到最后,甚至还泄露了几分咬牙切齿。 他想起阮小梨三番五次对自己的拒绝和行动间的疏离避讳,心口满是苦涩。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的,这一回他比贺烬更早的遇见了阮小梨,照顾她,保护她,可最后...... 他叹了口气,抬眼朝贺烬看了过去,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对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说的却是—— “我不是为她而来。” 青藤一顿,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贺烬不是为阮小梨而来,可还是一露面就把人抢走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许久之后才开口:“这里不是只有你们大昌的军队,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贺烬这次回答的很干脆:“无可奉告。” 第1064章 青藤眼神沉下去:“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是在以越国大军主帅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贺烬抬眼看着他,仍旧没吭声,即便势单力薄,可他态度坚定,眼底毫无退缩,他的确一个字都不会说。 在这份沉默里,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绷。 “御王殿下?” 阮小梨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短短几个字,就将青藤身上的煞气击散了,他顿了顿,扭头看过去的瞬间,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小梨。” 阮小梨对他的态度看起来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上次的欺骗而排斥或者怨怪,语气很平和:“好久不见,什么深更半夜在这里?身体不舒服吗?” 青藤摇了摇头,有些贪婪的看着阮小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阮小梨身上感受到了一点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防备。 她为了贺烬,在防备他。 青藤心情沉郁,他又看了眼贺烬,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提起,这是他和贺烬之间的事,不该让阮小梨掺和进来左右为难。 “没有,就是走了困出来溜达溜达,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我这就回去了。” 阮小梨笑了一声:“睡不着就喝点安神茶吧,明天我配一些给你送过去。” 青藤也跟着笑,眼底沉郁散去,带上了真心实意的喜悦:“好,明天我等你。” 话音落下,他抬脚越走越远。 等他身影彻底消失,阮小梨才松了口气,抬脚朝贺烬走过去:“他认出你了?” 贺烬摇了摇头:“没有,碰巧遇见。” 阮小梨咬了下嘴唇,半晌叹了一声:“你们都把我当傻子?” 贺烬一顿,垂下眼睛没再开口,一个布包却被扔了过来,他抬手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条黑色的布带,中间用金线绣了个如意纹,这是阮小梨答应给他做的抹额。 可贺烬看着那绣纹心里却说不上高兴,他抿了抿嘴唇,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老虎呢?” 阮小梨抱着胳膊:“什么老虎?” 贺烬沉默下去,将布包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嘴唇抿得更紧了,不止没有大老虎,还只有一条。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阮小梨笑了,带着点冷淡和嘲讽:“都那么冤枉我了,还想让我给你绣老虎?还想要两条?做梦!” 贺烬大概被噎住了,他又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闷闷地“哦”了一声,抓着抹额转身往营帐里去。 阮小梨却又喊住了他,贺烬脚步顿住:“干什么?” 阮小梨抬了抬下巴:“不是怀疑我杀了云水吗?我送的东西你还肯收?” 贺烬僵住,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抹额,不自觉越抓越紧,荷包已经被赤跶搜走了,好不容易有条抹额,要还回去吗? 他迟迟没吭声。 阮小梨的手却伸了过来:“还给我吧。” 贺烬陷入了很明显的犹豫,直到阮小梨来抢,他才下意识躲了一下。 可躲完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阮小梨的手收了回去,看过来的目光却充满了压迫力:“我刚才在做这个东西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那么笃定就是我,我想了很久才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你在故意冤枉我。” 第1065章 贺烬被这句话问的僵住,阮小梨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他抓紧了手里的抹额,脑子有些乱了,一瞬间很想和阮小梨道歉,说他错了,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的确可以一时任性,和她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可后果呢?这么做的后果,他承担得起吗? 他陷入了沉默,阮小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圆溜溜的杏眼紧紧盯着他:“你得给我个解释。” 贺烬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指尖一点点蜷缩进了掌心里,他的确是该给阮小梨一个解释,一个彻底的解释。 他垂下眼睑,遮住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可他眼底的光仍旧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仿佛这浓郁的有些压抑的夜色正不停的侵染着他的身体。 他嗓音微微一哑:“你真的想听?” 阮小梨没能听出来这短短几个字背后藏着的复杂情绪,她用力点了点头:“是。” 贺烬又沉默了,许久后他才再次抬眼看向阮小梨,眼底情绪复杂的让人揪心,却终于开了口:“我的确是有意冤枉你,若你觉得委屈,我和你道歉。” 阮小梨莫名一怔,她想过贺烬会承认,也想过他会道歉,可不知为何,明明都是设想过的情形,真的发生的时候,却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古怪,让她觉得心慌。 她用力甩了甩头,大概是自己被贺烬冤枉怕了,才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既然都承认了,还能发生什么呢? 只要不是人命这种大事,什么都可以解决的。 她轻轻松了口气,强打起了精神:“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吗?”贺烬重复了一句,声音极轻,听起来像极了自言自语,可后一句话却是明明白白是说给阮小梨听得,他问—— “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 阮小梨一顿,贺烬的处境吗? 她大约是知道一点的,看似富贵至极,可却处处掣肘,皇帝猜疑,储君针对,还有数不清的亲眷窥伺觊觎。 “我知道。” 贺烬笑了,却又摇头:“你不知道,你看见的只是明面上的,等我回了凉京,情况会更凶险,冤枉你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没办法。” 阮小梨一怔,贺烬这话里的意思...... “你是怕......” “我是怕,”不等她说完,贺烬就打断了她的话,他抬眼直视着阮小梨,眼底全是认真,“我怕你因为云水的事要跟我回凉京,我怕你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阮小梨张了张嘴,想说你不用怕,我可以保护自己,我不会再拖你的后腿,甚至还能帮你。 可不等她开口,贺烬就抬了抬手,他缓慢而坚定的摇头:“听我说完。”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声音低沉下去,指尖狠狠收紧了掌心:“我更怕的是,你因为这件事纠缠我,坏了我的亲事。” 阮小梨有一瞬间懵住了,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见贺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可去回想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能想起来,脑海里甚至已经是空白的了,她不止没能想起来他刚才的话,甚至连眼前这个人都有一瞬间是陌生的。 她瞳孔茫然的放大,整个人都陷入无边无际的懵懂和无措里,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好慢慢抓紧了胸口的衣襟。 可这样类似于逃避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理智便逐渐回笼,然后一点点清晰。 第1066章 贺烬刚才说,怕她坏了他的亲事...... 她抬眼朝贺烬看过去,眼底带着还没完全褪去的无措:“你刚才说......” 对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话语清晰又坚定:“我说我找一个贵女成亲,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岳家来帮我,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阮小梨垂眼看着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她突兀地颤了颤,烫着了似的用力拽出了自己的手,这一下她用足了力气,手拽出来后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脚下踩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留下的凹坑才踉跄一步停下来。 “小心!” 贺烬喊了一声,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可阮小梨看着他,却本能的再次后退,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却并不愿意和他再靠近,哪怕只是一丁点。 贺烬似乎看出来了,神情再次晦涩起来:“阮小梨,对不起,但我等了你四年,已经够了。” 四年,是啊,已经够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四年?何况还是在最好的年华,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没什么好埋怨,好怀疑的,贺烬不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再说,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让这个天之骄子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去,成亲生子,荣耀满堂。 这样就是最好的。 她抬手摁了摁胸口,却扯开嘴角笑了,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却比动作还要轻:“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困扰,我去银环城没有别的想法......” 我只是单纯的想救你,单纯的不顾一切想要救你...... 所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忘了我们已经分开了,是我忘了我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了...... 她垂下头,也闭上了眼,借着这无尽的黑暗将所有的情绪都吞了下去,她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还要流露出任何脆弱来,既然彼此再无瓜葛,她的悲伤和难过,就都不必再暴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从今以后,他要保护,要怜惜的人,都不是她了。 “你放心......” 她声音哑了下去,短暂的停顿之后,声音陡然轻快起来,仿佛只过去这一小会儿,她就放下了贺烬,对他再没有了任何别的想法,“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在牢里被关傻了才会怀疑我......” 贺烬抬眼看过来,眼底情绪晦涩不明,他只是看着阮小梨,却迟迟没有开口。 阮小梨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说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她转过身去,本该是走的,脚步却又莫名顿住,她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保重,可短短两个没什么意义的字眼,却噎在了喉咙里,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能出口。 算了吧,大概也没什么必要说。 她便这么转身,一步步走进了黑暗里。 贺烬没有拦她,也没再开口说一个字,他只是安静的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身体宛如木雕,很久很久都没动弹一下。 第1067章 那天之后,阮小梨没再出现过,贺烬不意外,如果不发生什么特别情况,她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来见他了。 他抓紧了手里的抹额,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茫然,那么无措,她大概真的没想到自己刚刚拼死救出来的人,一转身就会说那种话吧。 他心口闷闷的有些疼,本想抬手揉一揉,一动弹却又咳了出来,他眼底闪过几分厌烦,这幅身体太不消停了。 军医撩开帐子走进来:“后生,你感觉怎么样了?有力气了吗?” 贺烬来回握了几下拳,力气还不算足,但至少不再是拖累人的状态,是时候该走了。 他朝军医道了谢,起身走了出去。 军医惊讶的看着他:“你干什么去?得给你诊脉了,你还得养着......” 贺烬充耳不闻,一路出了营帐,他要去找付悉告别。 可刚走到半路上,他就远远看见阮小梨正带人巡逻回来,她重新穿上了盔甲,正挺直了脊梁骑在马背上,拿着长枪的手自然而然的垂落在身侧。 有人喊了她一声,她便勒停了马,自马背上跳下来和人不卑不亢的说话。 兴许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她脸上就露出淡淡的,既高兴又笃定的笑来。 这样的阮小梨十分耀眼,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贺烬克制的闭了闭眼,耳边却响起略带嘲弄的声音:“嫉妒了?她可不是没人要,人家堂堂王爷,比你官还大,你还敢甩脸子给人看,啧,后悔不死你。” 是冯不印。 贺烬沉默着没有开口,目光却再次落在阮小梨身上,这才注意到原来和阮小梨说话的人,是青藤。 对方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阮小梨手里的缰绳,一手牵着马,一手伸进了怀里,然后取了个小盒子出来。 虽然隔得很远,和贺烬还是看清楚了阮小梨在看见盒子的瞬间,脸上露出了惊喜,她立刻打开了盒子,露出里头红彤彤的脂膏来,仿佛是胭脂。 阮小梨在脸上擦了一点,大约是没擦匀,青藤抬手在她脸侧蹭了蹭,他本就生的俊秀,眼下又神态温和,动作轻柔,怎么看都很容易让人心动。 贺烬垂下眼睛,转身要走,却被冯不印堵住去路,他脸上露出恶劣来:“别急着走啊,前几天不是还挺嚣张的吗?” “阮小梨,看这里。” 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眼看着阮小梨短暂的怔愣过后抬脚朝着他走过来,贺烬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感谢冯不印还是该给他记一笔账,可身体却诚实的僵在原地没动弹。 “好些了吗?” 阮小梨停在五尺之外,自然的问了一句。 她语气很平淡,神情也很平静,既没有被辜负的怨恨,也没有难以面对的尴尬,看着贺烬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熟识的人,眼底没有光,有的只是疏离和客气。 贺烬指尖不自觉一颤,一时间不敢去直视阮小梨的眼睛, 可心里却又莫名觉得欣慰,阮小梨还肯过来和他说话,还肯问他一句,这足以说明她的内心已经十分坚韧,再不需要用逃避来面对任何事情。 她不必再靠任何人活着,也不会再因为身边有什么人来了或者离去,而感觉到不安与惶恐。 如今,她自己的存在就是她的底气。 贺烬心里轻轻颤动起来,这样的阮小梨,以后就算自己真的没机会再来这里挽回她,她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第1068章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留给阮小梨一张温和的脸,可等他艰难笑出来,他才想起来自己戴着面具,不管什么表情,阮小梨都看不见。 他心里叹了一声:“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正打算去和付将军道别。” 阮小梨平静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来:“这么快吗?” “嗯,”贺烬轻轻应了一声,“既然好了,就不必耽误时间了。” “也对,”阮小梨笑了笑,看起来诚恳又真切,“那......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贺烬话音微微一顿,许久才说出了最后的两个字,“告辞。” 话音落下,他却迟迟没能迈开脚步,可仍旧有跫音正越来越近,然后青藤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久是在说什么?这位好像没见过,是哪位?” 这算是明知故问了。 贺烬抬头扫了他一眼,青藤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话语虽然温和,可眼底却写满了驱逐,他宛如捍卫自己领土的雄狮,对入侵者发出了毫不客气的警告。 阮小梨摇了摇头:“无关紧要的商户而已,不必理会。” 她抓着青藤的胳膊,转身越走越远,一路上头都没回。 贺烬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营帐之后才收回目光,一转身,冯不印却仍旧在。 他微微皱眉:“你还想干什么?” 冯不印啧啧两声,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听见了吗?无关紧要,人不要你了,后悔不?” 贺烬没再理会他,抬脚往付悉的营帐走去。 对方却又追了上来,刚才不正经的样子也退了下去,甚至带了几分苦口婆心:“虽然人御王殿下也不错,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毕竟是你媳妇,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多可惜啊?先前的确是你不对,你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干嘛和自己的女人闹脾气?” 贺烬脚步一顿,虽然他不喜欢冯不印的脾性,可不得不说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欺负自己女人的男人,最让人瞧不起,可是他不能去和阮小梨道歉,也不能现在就把她抢回来。 冯不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他的回应,顿时有些不耐烦:“你哑巴了?” 贺烬这才轻轻摇头:“先这样吧。” “先这样?”冯不印语调不自觉拔高,“什么叫先这样?你就看着他俩好?” 最后那三个字十分刺耳,可贺烬却不能反驳。 他无法忍受阮小梨身边站着的是旁人,可和她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如果他真的对小梨好的话......” “停停停,”冯不印语气急促的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不止是不耐烦了,还带着几分嫌弃和鄙夷,他看着贺烬冷冷笑了一声:“以前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对你还有点佩服,现在才知道......” 他恶狠狠的揪住了贺烬的衣领:“你特么就是个窝囊废!” 他推了一把贺烬,转身骂骂咧咧的走了。 贺烬踉跄两步才稳住身体,却迟迟没能再次迈开脚,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狐疑的看过来,他仿佛察觉到了尴尬,掩饰似的抬手慢慢抚平了褶皱的衣襟。 可冯不印的辱骂却再次回响在脑海里,窝囊废吗? 他抬手摁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第1069章 付悉大约猜到了他今天会来,罕见的呆在了自己的营帐里,见他进来眼底闪过关切:“身体如何了?” 贺烬轻轻摇头:“原本就没什么事,将军不必记挂。” 付悉叹了口气,大约觉得他这话不大可信,却体贴的没有拆穿,只是没多久,她就又叹了口气。 贺烬扯了扯嘴角:“当真无碍了,我此来就是想和将军辞行。” “现在吗?”付悉开口,语气里带着惊讶,“此去凉京千里迢迢,什么都没准备就启程,太过仓促了。” 贺烬何尝不知道,可长公主给他的半年之期还有月余就要到了,看着时间不短,可世事无常,总得以防万一。 “宜早不宜迟,母亲在凉京过得应该也并不轻松。” 付悉原本还有一肚子话想劝他,现在全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 的确如此,长公主即便才智出众,心思手段都有,可毕竟没人帮衬,时间一久,难免会出纰漏,可就算如此—— “既然你知道是谁对云水下的手,就该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你此行回京绝不会太平,如此仓促很危险。” 贺烬没有反驳,他对太子远比付悉了解的多,知道对方不会让他活着回凉京,但他还是得走:“路上我会小心的。” 付悉又叹了口气,神情却沉凝下去,敌明我暗,贺烬再小心也没用,何况眼下他只有一个人,那么远的路,该怎么走? “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贺烬下意识拒绝:“还不到付家掺和进来的时候,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再来向将军求救吧。” “这件事没得商量,”付悉态度坚决,“你如果出事,我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贺烬张了张嘴,还要劝她,付悉一抬手:“不必多言,我会安排妥当,军里刚好要遣返一批伤兵,你就混在他们中间,此行冯不印会随同,你有什么打算,都可以和他商量。” “我不去!” 冯不印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话音未落,张帘子已经被撩开了, 付悉脸色一沉:“谁准你擅自偷听?” 冯不印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谁偷听了?我是看守门的小兵不仔细,才替你们守着的......你别想趁机罚我啊,小爷我可没做错。” 付悉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是在撒谎的样子,这才缓和了脸色,冯不印立刻有了底气:“和我道歉,凭什么冤枉我?” 付悉并不计较这些:“抱歉。” 冯不印一噎:“你这人有没有点骨气?让你道歉你就道歉?” 付悉眼神再次沉了下去:“不许胡闹。” 冯不印脸色有些扭曲,付悉这娘们又用这种和孩子说话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转身气冲冲走了。 付悉吐了口气:“不必理会,他会去的。” “我都说了我不去!” 冯不印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但这次人没进来,只站在营帐外头,叉着腰满脸不忿的看着他们。 第1070章 但两人都没再理会他,贺烬看了一眼付悉,隐约从她那个决定里琢磨出了别的意思。 他之前来找过付悉,为的是告诉她付家军里有内贼,眼下她非要将冯不印支出去,大约是想有所动作。 他没再推辞:“既然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他朝付悉行了个晚辈礼:“将军,一切小心。” 付悉浅淡的笑了,眼底却带着几分欣赏和可惜,她什么都没说,贺烬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可她将冯不印带在身边教导了四年,却...... 她瞥了眼冯不印,愁苦地轻轻叹了一声:“明日卯时启程,此去千万保重......他日平安抵达,替我和长公主问好。” 贺烬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身边冯不印怒气冲冲的进了营帐:“你刚才看我那是什么眼神?你和我说清楚!” “别胡闹。” “我特么......” 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被抛在脑后,贺烬沿着狭长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心里有个很隐蔽的念头,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再见阮小梨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好。 可大概是他这个人一向不信神佛,所以这种时候并没有神明肯保佑他,哪怕他已经走的很慢了,哪怕军营里到处都是人,可心里期盼的那道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伤患们大都行动不便,可一日日的呆在营帐里,难免会无聊,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闲聊,说的不是什么正经事,用词也不文雅,甚至有些粗鲁,这是贺烬以前没经历过得事情。 起初他还觉得厌烦,眼下却已经很平和了,甚至还有些期待,因为偶尔他们会提起阮小梨,说起她这些年在北境是怎么过来的。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提起这个军营里唯二的女人之一时,说的都是些男人的心思。 “等我这伤好了,我就去练练射箭,回头我也杀个大官,弄个将军当当的,到时候我就把阮校尉娶回去,让她给我生一窝小崽子。” 贺烬一撩开营帐就听见了这么句话,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却并没有开口阻止,其实他也想,但他不能说。 说到兴头上的伤兵们没注意到他回来了,正嘻嘻哈哈的笑。 “呸,你还真敢想,就你那长相,跟个黑炭头似的,这天一黑都找不到人,人阮校尉能看上你?要看上也得看上我这样脸白的。” 贺烬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算不算白? 好像冯不印骂过他小白脸,那应该是白的。 他不自觉有些走神,冷不丁又有人笑了一声:“行了行了,都别逼逼了,越国那御王殿下还在呢,阮校尉能选你们?人家殿下可是长得好,对人还好,哪个女人不喜欢?” 人群一静,贺烬的脸色也跟着僵硬了起来,他忽然很迫切的希望这群满嘴胡话的人能说点什么反驳那句话,哪怕是胡诌的也好。 可人群一直安静着。 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嘁了一声:“王爷怎么了?阮校尉又不是普通的女人,说不定她就是不喜欢他那种......” 可这声音里没有一点底气,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贺烬垂下眼睛,将抹额取出来一下一下摸索着那如意纹,可眼神却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可如果真的发生了,现在的他也没了阻止的资格,到时候,这东西会有人来找他要吗? 作者:很快就要甜了 第1071章 虽然不情不愿,可第二天早上冯不印还是掐着时辰爬了起来,他得借着遣返伤兵的名义护送贺烬回凉京。 但一想起昨天付悉逼着他去的样子来,他心口的火就蹭蹭直窜。 那小娘们竟然威胁他说敢不去以后就都得去洗衣服!他一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怎么能去干这种活?! 他越想越气,脸色就跟着越来越黑,等他撩开帐子出去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活阎王。 “格老子的,给小爷等着,这事绝对......” 他的狠话戛然而止,因为营帐不远处站着个窈窕的影子,他顿了顿,心里的火气噗的散了,却还是抱着胳膊抬起了下巴:“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来送送小爷,放心吧,我会回去看老爷子的,他看见我可比看见你亲多了......” 那影子转过来,冯不印的啰嗦顿时噎在了喉咙里:“怎么是你啊?!” 阮小梨被指责的有些莫名:“你以为是谁?” 冯不印顿了顿,粗声粗气道:“没有!” 话音落下,他咬牙切齿的看了眼远方,瞧见的确没别人,脸又黑了,看阮小梨都开始不顺眼,连带着语气也不算客气:“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你要送的人不住我这。” 阮小梨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我没有要送的人,来你这只是路过。” 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朝着冯不印越走越近,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来:“这个你拿着,路上找机会给他。” 冯不印被转移了注意力,刚才那点火气也跟着散了,他随手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对阮小梨的话有些心不在焉:“这什么东西?他?他是谁啊?” 阮小梨没开口,只抬眼盯着他看,冯不印在这份注视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说他啊......” 他打开盒子闻了闻,一股药草味,他嫌弃的撇开脸:“你想给他东西自己去呗?借我的手干嘛?” 阮小梨眼睛微暗:“我现在不太方便见他,你给他的时候也不要提我。”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却一把被冯不印抓住了手腕。 对方将盒子塞了回来:“我不是不愿意帮你,是我现在真不待见他,看见他我就烦......我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阮小梨眉心拧起来:“你好好说话。” 冯不印一噎:“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他那人就是窝囊,你是不知道昨天他说的什么话......” 他嘴皮子一哆嗦,将昨天的事说了,说到最后火气又上来了:“你说,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抢回来的,算什么男人?!” 阮小梨眼睛垂下去,指尖一点点绞紧了衣角:“你忘了,我们已经分开了,以后都没什么关系了,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拿出来说了。” 冯不印听着这话头不对,狐疑地看了过来:“你们以前是分开了,可你后来去银环城不是又好了吗?这救命之恩,他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阮小梨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只好抬手不轻不重的锤了锤冯不印:“我去救他不是为了这个......你就当不知道我俩之前的关系吧,以后都别提了。” 毕竟能配得上贺烬的人,也必定是权贵之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兴许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她不想给那个人再造成麻烦。 “快走吧,不然该耽误时辰了。” 冯不印察觉到她心情不好,难得的闭了嘴,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应了一声:“行吧。” 第1072章 他这才晃晃悠悠的走了,可没多久就又回来了,阮小梨面露惊讶:“忘东西了?” 冯不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拽着她往前,他刚才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有点离谱。 虽然贺烬昨天的态度很奇怪,可年初回凉京,初见贺烬的时候给他的冲击太大,那时候他心里就莫名的相信,贺烬这个人一定是把阮小梨当成命根子去喜欢的。 他怎么都没办法相信,短短半年,这俩人就能分道扬镳。 但这次他长了个心眼,有话也没直接说:“你去送送我吧,我这要出远门了也没人给我送行,太没面子了。” 阮小梨愣了一下:“没人送你吗?程将军他们......” 话音未落,程顺和张云虎就结伴而来:“老冯,咱们兄弟来给你送行......” 冯不印勾起旁边的火架子就朝两人砸了过去,两人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不管两人正在问候他的祖宗,自顾自开口:“他俩负伤了,去不了了。” 阮小梨:“......” 她甩开冯不印的手:“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冯不印陷入纠结,想找个理由骗人,其实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阮小梨还紧紧盯着他。 他吭哧了两声,理由没编出来,倒是把自己折腾烦了。 他索性再次抓着阮小梨的手腕,拉着她往前:“我就是觉得你们得再见一面,付悉说了,这次去凉京不太平,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这说不定就是你们最后一面了,别的不说,总得道个别吧?” 阮小梨被他这番话说的脸色发黑,虽然这是实情,可未免也太难听了。 她忍无可忍:“你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吗?” 冯不印耸耸肩:“关键是我不待见他,说不定什么都看不见。” “你......” 阮小梨噎住,被他气的脑子有些发懵,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拽出来,一脚踹在了冯不印后心上。 冯不印猝不及防,踉跄两步,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混合着泥土的甘草噗的就塞进了他嘴里,他呸呸两声却也没吐干净,扭头怒瞪着阮小梨着时候,嘴角还粘着干草:“小娘们儿,你还真动手啊!你信不信我揍你?!” 他说着爬起来,撸着袖子要威胁阮小梨,却只换来一声带着几分蔑视的冷笑。 冯不印一僵,嘁了一声,讪讪的放下了胳膊,说起来他现在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打赢阮小梨,这女人有天分,又肯吃苦,进步太快了。 司徒云霸那胳膊现在还包着。 “老子不和你计较。” 他又嘁了一声,撵着阮小梨往前,可走着走着,她就不肯动弹了。 “你又怎么了?” 阮小梨没理他,只抬眼看着不远处,冯不印跟着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 不远处贺烬正帮着其余人将伤兵送上马车。 第1073章 阮小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明明人就在几丈之外,她却迟迟没能迈开脚步。 冯不印啧了一声:“你这点出息。” 他咳了一声,理了理衣裳,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士兵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体朝他行礼:“冯将军,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冯不印点点头,瞥了一眼贺烬,对方毫无反应。 他像是没听见刚才冯不印的问话,头都没抬,自顾自托着伤兵的腿将他安置在马车上,很快又去搬下一个人,明明是不喜欢被人碰触的人,可托着那些脏兮兮的伤兵,他眼底却没有一丝嫌弃。 冯不印有些不好意思找茬,但只犹豫了一瞬,他就把这点不好意思踢飞了,他又咳了一声,可是贺烬仍旧没理他,他额角跳了一下,有些按捺不住了,干脆抬起脚尖踢了踢他。 “本将军问你话呢!” 贺烬这才侧头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我在......” 他不太客气的话音戛然而止,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连带着弯下的腰也一点点挺直了起来,他的目光略过冯不印直直地落在了阮小梨身上,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有话没说完。 冯不印嘲笑了一声,扫了贺烬的眼睛一眼,他原本是想笑话他眼都看直了,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贺烬的眼底竟然全是血丝。 “你昨天一宿没睡啊?” 贺烬又忽略了他,仍旧看着阮小梨。 “得,”冯不印啧了一声,也不指望他了,转身指挥着士兵们,“抓紧时间收拾,快到时辰了。” 阮小梨似乎被这句话惊动了,终于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她无意识的扣着衣摆上的缝线:“听说你们要走,我来送送冯不印。” 贺烬应了一声,迟迟没再开口。 尴尬的气氛逐渐弥漫,阮小梨有点想走,却又莫名的舍不得,她不相信贺烬回去的路上会出事,但冯不印有句话是对的,这可能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边境这么远,贺烬不会再来,而她也答应过贺烬,再也不回凉京......可能真的见不到了。 她不自觉又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她微微一怔,垂着的眼睛就看见了一双布鞋,是贺烬走过来了。 “这个......”男人朝她伸手,指尖松开的时候,露出了躺在手心里的布包。 那东西看着很眼熟,阮小梨没怎么费力气就想了起来,这是她给贺烬的,就在几天之前,那布包里头还包着一条抹额。 “......还是还给你吧,”贺烬开口,布包大概叠的不结实,被风一吹就散开了,露出了里头黑色的抹额来,“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它。” 这果然就是她送出去的那个布包。 阮小梨脸上火辣辣的烫了起来,贺烬果然是干脆利落的人,要断就断的干净,一点牵扯都不想有。 她抖着手接了过来:“也好,做得那么粗糙,的确配不上你。” 第1074章 她将布包紧紧抓在手心里,眼睛垂得更低,她没看见贺烬在摇头,也没看见他眼底的隐痛和不舍,她只是极快地后退了一步:“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她甚至都没等贺烬再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脚步越来越快。 贺烬本能的抬起了手,他想抓住阮小梨,想让她再停留一会儿,想让她再施舍自己一面,可那只空荡荡的手,还没抬到半空就落了下去。 他现在没什么资格留下阮小梨。 走了也好,分别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他仍旧没能收回目光,哪怕对方已经越走越远,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营帐后头。 冯不印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你们该说的都说完了......人呢?” 后半句他语调陡然拔高了,绕着队伍看了好几圈也没能发现阮小梨的影子,他这才确定人是真的走了,脸色顿时发黑:“不是,人都到跟前了,你还让人走了?” 贺烬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再次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转身跳上了车辕:“上马,要出发了。” 冯不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自己,脸色顿时更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操的什么心......” 他骂骂咧咧跳上马背,却仍旧回头看了一眼营地,并没有人来送他,他的脸彻底耷拉了下来:“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出发!” 车队很快走动起来,人数虽然不少,可他们的影子还是很快就模糊了。 阮小梨这才自营帐后头走出来,她远远看着那已经变成了黑点的人,许久才开口:“......保重。” 贺烬这一走,便再没有消息传回来,阮小梨能理解,毕竟他不想再和这里有牵扯,避讳些也正常,可冯不印却也一封信都没写。 阮小梨偶尔想起来,总是忍不住想骂他,明知道路上危险,也不传封信报平安,旁人不说,他也该知道,付悉是担心他的。 可心里骂人并没有什么用处,冯不印又听不到,阮小梨只好攒着,打算等人回来的时候再和他算账。 她却没想到,这一等没等来平安信,倒是等来了和银环城的大战的机会。 经过几轮试探,青藤摸清楚了银环城的情况,开始全面攻城,大军直逼城下,可这不过是饵,真正的杀招在于要借用那条水道,派遣奇兵入城。 赤跶虽然从他们两人凭空消失时就知道这城里还有密道,却始终没能找到,最终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哪怕他反应及时,却终究无力回天,一个月后,银环城城楼上的旗帜再次换成了越国的腾蛇旗。 付悉不想造成无谓的误会,此次攻城全程都只在外围接应,等城破时也不曾进去,阮小梨却不得不去,她还想找到云水的头。 可惜城墙上已经空了,先前吊在上头的头颅早就不见了影子,百姓们不知道那头是谁的,自然不关心也不知道去处。 有可能知道的人,早已经逃出了银环城,去往蝰都了。 阮小梨十分失望,却无可奈何,她拎着一壶酒进了山,在云水墓前坐了小半天,却始终都没想好要怎么和云水解释,没能把他的头带回来的事,末了她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她往坟头上添了把土,又将周围的杂草拔干净:“我还会找的,给我点时间。” 她轻轻拍了拍坟头,起身一步步走远,等她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细微的踩踏声,随即几道精壮的身影出现在了云水墓前,那些人脸全遮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里头闪烁着的却是森冷的光。 第1075章 这是贺烬他们出发后的第十二天,这条前往凉京的路他们走了还不到一半,可百人的队伍现在却只不足六十个,其中一半还是伤兵。 大概是因为伤亡超出预料,气氛正一天比一天沉凝,每个人都精神紧绷,哪怕是扛不住伤痛已经半昏半睡过去的伤兵,睡梦中也紧紧抓着兵器。 高度的警惕极容易让人疲惫,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仍旧没有人敢放松,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什么时候会来。 一阵慌乱的呼救声忽然响起来,所有人都是一颤,冯不印瞬间抽刀,孤狼一般用锋利的视线看向四周:“谁?!” 呼救声戛然而止,这时候才有人小声开口:“冯将军,是伤员昏睡中做噩梦了。” 冯不印眉头一竖,看起来要发作,可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冯不印便将这份怒火压了下去,只是仍旧有些烦躁,他粗声粗气道:“原地休息。” 他跳下马背,转身走远了,等将人都甩在身后之后,他才恶狠狠的踹了一脚不远处的树干,神情也跟着狰狞起来。 “这群狗娘养的王八蛋!” 他低吼着骂了一句,可心里的火气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这一路上他们遇见的事情太多了,没出北境的时候,是马匪,到了青州,是响马,再往兖州是流民...... 不管他们怎么走,怎么乔装,敌人都如影随形。 “弟兄们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格老子的,这仇算是结下了,让我知道是谁......” 他恨得咬牙切齿,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你鬼啊,走路没动静?” 贺烬没有因为他出言不逊而恼火,毕竟眼下这些人遭遇的事情,都是因为他。 他目光落在那棵留下了冯不印脚印的树上,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开了口:“待会我们兵分两路......” “不行,”冯不印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身上的烦躁反而退了下去,他瞥了眼贺烬,“这种时候别逞英雄,我们这些人走这一趟,就是为了保护你的,虽然我不待见付悉,但既然她说了你重要,老子就会平安把你送到凉京!” 贺烬侧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复杂,冯不印抬了抬头,正要夸自己是条汉子,眼角却瞧见山上有灰尘扬了起来,他脸色陡然一变,嘴边的话立刻变了:“迎敌!” 他狂奔回了队伍里,远远就看见有人正抡着稀奇古怪的武器从山上朝他们冲杀过来,伴随着阵阵怪叫:“把值钱的东西和女人都交出来,老子就留你们一命!” 冯不印狠狠啐了一口,完全没有被那欲盖弥彰的话迷惑:“王八蛋,这回又扮土匪了是吧?!” 话音一落,他甚至没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抬脚就朝着对方冲了过去,半路上凌空而起,抡起大刀对着领头的狠狠劈砍了下去,这一下夹杂了他这一路上积攒的愤懑和憋屈,竟硬生生将人从马背上撞了下去。 随着领头的落地,土匪们吼叫着冲了上来,将士们不甘示弱,纷纷抓着刀迎了上去,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又一队土匪从山上冲了下来,朝着伤兵坐的马车就冲了过去。 贺烬神情冷硬,纵身一跃挡在了马车跟前:“回防!” 听见这喊声,将士们纷纷撤退,连冯不印也没再恋战,跟着退了回去,众人围拢在伤兵的马车旁,背靠背御敌,瞬间陷入了被动。 土匪很快追了过来,围着他们一阵阵怪叫,听起来像是在挑衅。 冯不印额角突突直跳,下意识就想往前冲,却被贺烬抓住了手臂:“别冲动,不能再有伤亡了。” 冯不印虽然冲动易怒,可这种时候还是能顾全大局的,尽管心里的火气仍旧突突直冒,可还是克制着冷静了下来。 双方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候,马蹄声忽然响了起来,两人都是一愣,冯不印忍不住骂娘:“到底多少人啊?有完没完?!” 第1076章 贺烬循声看过去,随即眼睛眯了起来:“是巡城卫。” 冯不印一愣:“什么?” 他也跟着看了过去,视野虽然被对方马蹄扬起的灰尘遮住了一部分,可仍旧能看清楚服制,果然是荆州的巡城卫。 “他们怎么来了?” 冯不印面露诧异,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贺烬:“你的人?” 贺烬摇了摇头,他的确安排了人手,可不该是以巡城卫的身份出现,这太张扬了。 对方很快冲了过来,短暂的交锋过后,将一众嚣张的土匪抓的抓,杀的杀,很快清干净了场面。 巡城史似乎真的不认识贺烬,收拾完土匪,笔直的朝着冯不印过来了,贺烬顺势退开,躲到了一旁。 “这位可是冯不印冯将军?” 冯不印一怔:“你认识我?” 巡城史笑起来:“前几日下官就接到了付将军的书信,说是您要从荆州过,让下官多多照料。” 冯不印紧绷的心陡然放松了下来,原来这是付悉的人,他忍不住瞥了眼贺烬,心里有点嫌弃,付悉都知道要给他们找帮手,贺烬就不知道提前给人递个信。 嫌弃过后,他热情的凑过去和巡城史说话:“付悉说让你怎么照料我们的?有没有点吃的,有地方给我们睡觉吗?” “有有有......将军请,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一路进了荆州,等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才进了城,看着周遭高大结实的城墙,不说旁人,就连冯不印都松了口气,他抻了个懒腰:“总算能消停一会儿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贺烬,对方混在伤兵队伍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冯不印耸耸肩,索性没再搭理他。 巡城史准备的宅邸在城西,冯不印一进去就瘫在了椅子上,见巡城史还在,才强撑着打起精神来:“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先睡一觉。” 巡城史很识趣的退了下去,但一刻钟后就有下人来送饭菜,冯不印摸了摸肚子,这一路上几乎每天都在啃干粮,也的确是有些馋了,他让人去喊了贺烬,等人的档口迫不及待的开了食盒,却发现里头还有一壶酒。 “这人还挺上道。” 他连忙给自己满上,仰头灌了进去:“好酒!”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贺烬就进来了:“来的正好,快吃,还有好酒。” 说着话他就端着杯子往嘴里灌,手腕却被抓住了,他一愣,朝贺烬瞪了过去:“你干嘛?” 贺烬拧着眉,将他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低头轻轻嗅了嗅,随即脸色一变:“里头有东西!” 话音刚落,将士们呆的厢房就传来了碰撞声,冯不印抬脚就要去看,可刚走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 贺烬一把托住他:“冯不印?!” 冯不印没给出回应,可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院门被推开,巡城史带着数不清的巡城卫出现在门外,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贺侯,我家主子吩咐我们,送你上路!” 第1077章 阮小梨睡梦中莫名心悸,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心脏却仍旧跳得很快。 她抬手揉了两下,却也没放在心上,这心悸的毛病贺烬走后没多久她就犯了,但毕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也就谁都没说,这么久下来,也有些习惯了。 她起身,撩开营帐看外头清亮的夜色,天地空旷,看的人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们应该已经到凉京了吧,怎么也不来封信呢...... 她轻轻叹了一声,远处传来嘈杂声,是将士们还在笑闹。 银环城被夺了下来,大昌算是功成身退,虽然等圣旨下来他们才能回丰州,可付悉怜惜将士们这些日子过得辛苦,所以还是松了口允许他们放松一天。 恰好付青云自越国平安回来,还带了十分丰厚的越国贺礼,气氛便因此越发热烈。 阮小梨远远看着人群热闹,却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她又想起了贺烬,即便想要断干净,也总得让人知道你平平安安的,才好不去惦记......这么杳无音讯算什么? 她转身回了营帐,呆站许久还是抬手拿开了枕头,露出了底下压着的布包,那布包很眼熟,正是那天贺烬还给她的那个,只是从拿回来之后她就没打开过。 丢了可惜,看见也只会让人伤神,索性压在枕头底下,不看也不去想。 但现在,她却有些忍不住了,如果说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和贺烬扯得上关系,大概也只有这个布包了,虽然上面承载的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她又叹了口气,还是朝布包伸出了手。 可刚抓到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外头就传来了说话声:“小梨,你在吗?” 是青藤。 他从银环城回来了? 阮小梨答应了一声,带着诧异起身走了出去:“殿下?” 青藤手里拎着酒,见她出来就朝她晃了晃:“拖了这么久总算把银环城夺回来了,这么大的喜事,来喝一杯吧。”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阮小梨也不想坏别人的兴致,可她真的没心情。 “抱歉,我有点累......” 青藤脸上温和的笑微微一顿,随即越发柔和起来:“最近一直在打仗,你的确该累了,那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阮小梨这才看见他还提着个食盒。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欺骗过她,让青藤心里生出了愧疚,自她与贺烬一同从银环城逃出来后,他便比以往更加温柔细致。 哪怕她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他也一如既往。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撩着的帐帘,对这样的好受之有愧,犹豫片刻,还是觉得有些话得说的明白一些:“殿下,请你以后不必这么照顾我,以前的确发生了些事情,可你救过我,也帮我找到了那么好的药,所以你不欠我的,请你不必再心存愧疚。” 青藤听得愣住,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才开口:“你以为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愧疚吗?” 阮小梨微微一顿,她自然知道不是,只是青藤对她的那点情愫,她并不愿意提起,因为就算是现在,她也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 “殿下......” “我们进去谈吧,”青藤打断了她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下雨了。” 阮小梨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真的有雨水打在她脸上。 第1078章 她连忙让开路:“抱歉,进来吧,身上湿了没有?” 青藤笑着摇了摇头,一进营帐就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我不怕淋雨,是不想这些东西被雨水染了味道。” 他说着开了食盒,将里头的东西端了出来:“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聊。” 可阮小梨让他进来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两口食物,她只是不想再拖累青藤,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的。 “殿下,”她干脆直接的开了口,“我们很快就要回丰州了,以后就算你出使大昌,我们也未必见得到,所以......” “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青藤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抬脚走过来,带着几分强硬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到了桌边,“但不急在一时,等你吃饱了,我有很多话要说。” 他仍旧是温润的,可感觉却和以往大不相同,仿佛他那副俊美的皮囊下,多了一个强势的灵魂。 阮小梨很不适应,但没有表露出来。 她便默默的看着青藤,却始终没有动筷子。 青藤看了她一眼,抓起筷子塞进了她手里,语气有点不耐,却又带着关切:“阮小梨,想什么呢,吃啊。” 阮小梨指尖一颤,一点点抓紧了筷子,却仍旧没有夹菜,只是看着青藤的目光晦涩了起来。 “你是不是......认出贺烬了?” 青藤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阮小梨会将这句话说的如此直白赤裸,神情一瞬间竟然十分狼狈。 可他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开了口:“......我不是有意调查,只是觉得你非要去银环城很奇怪......” 他抬头看着阮小梨,虽然很努力去平复情绪,可他眼底的狼狈却仍旧残存着痕迹,之前那有些违和的强势也早就不见了影子,他苦涩的笑起来:“你怎么发现的?” 阮小梨没开口,怎么发现的吗?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多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可她不打算说出来。 她只是笑了笑,笑容和声音都很温和,带着几分怜惜:“殿下,你很好,不用去学别人。” 青藤眼神越发暗淡,他以往也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可偏偏阮小梨就是不喜欢...... “我只是......” 阮小梨慢慢将他的手拢紧了手心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殿下,请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 青藤抬眼看过来,眼底有星光闪动,他反手抓住阮小梨的手,声音微微颤动起来:“那么小梨,你肯看看我吗?他走了,连你送的东西都还给了你......他不会回来了,别再等他了,好吗?” 阮小梨心口一疼,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布包,青藤这是看见了吗?看见了她小心翼翼的将东西送出去,也看见那东西被人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 她一时间很难堪。 许是察觉到了她心情那细微的变化,一双手温柔的附在她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指,青藤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和诱哄:“你值得对你更好的人,放下他吧......这东西,不要了好不好?” 阮小梨没有开口,青藤便当做她默认了,将布包慢慢拽了出来。 阮小梨木头似的看着,不松手也没握紧,她心里很茫然,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贺烬和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兴许她的确是该放下了...... 阮小梨在心里默默地试图说服自己,想让自己换条路走一走,可就在布包要离开她皮肤的那一刻,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猛地抓住了。 她浑身一颤,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了,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虽然开了口,语气里却充满了悲哀,是为青藤,也是为她自己:“殿下,对不起......” 她还是没办法。 第1079章 青藤沉默了下去,下意识的反应最能说明问题,连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肯给旁人。 他默默地松开了阮小梨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仿佛是承受不住失望,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可下一瞬,他便将阮小梨轻轻地搂进了怀里:“没关系的小梨,这种事谁都不能勉强,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 阮小梨慢慢抓紧了他的衣裳,青藤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明明自己很难过,还要来安慰她。 阮小梨心里的愧疚浓郁的几乎要让人窒息,她很想再说一句抱歉,可喉咙却堵住了,让她始终没能再开口。 青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虽然没说什么,却更紧的抱住了怀里的人,然后眼底一点点溢出了名为悲哀的情绪。 他这次真的打算放手了,因为从刚才阮小梨那下意识的反应里,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没有机会了,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机会了,阮小梨眼里,从始至终,都只看得见一个人。 可悲哀过去,又有释然涌了上来。 他其实还是该感谢阮小梨的,纵然他现在的确难过的连说话都会失态,可到底不必再自欺欺人。 阮小梨的决绝,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也堵住了他所有的路,让他不必再继续挣扎。 “我也该感谢你......小梨,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我真羡慕表兄。” 阮小梨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殿下,你一定会遇见一个比我好很多很多的姑娘。” 青藤心里不赞同这句话,可仍旧温和的笑了:“我也觉得,借你吉言,我等着那一天。”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再没了刻意的疏离,气氛变得柔和自在起来,青藤看了眼桌子:“吃点东西吧,秋天眼看着就到了,正该补一补。” 解开了彼此间的心结,阮小梨沉闷的心总算稍微松快了一些,虽然仍旧没怎么有胃口,可现在她不愿意去驳青藤的面子。 她抬手去抓筷子,手一动才反应过来,布包掉了,她连忙弯腰去捡,可刚才那一掉,抹额已经飘了出去,她伸手去摸,一只手却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是青藤。 只是他捡了起来却也并没有还给她,而是盯着那布条看了两眼,神情逐渐变得惊讶:“这是你做得?” 阮小梨只当他是要夸自己,毕竟青藤这人,对谁都温柔,即便是不好,也不可能让人难堪。 “嗯,随手做得。” 的确有些粗糙,当时她怕贺烬着急用,就赶着做好了,针脚说不上细密,可好在她本身女红是很出众的,即便粗糙,也比寻常人做得好很多...... “......表兄不要可能有他的理由的。” 青藤忽然开口。 阮小梨听得一愣,是她幻听了吗?怎么觉得青藤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句好话? 她抬眼看过去,青藤的眼神仍旧很古怪,倒是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来:“我先前还觉得你是在糊弄人,眼下才知道,这图案也是难为你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她为了让那个给贺烬的荷包不突兀,而随手给旁人做得钱袋子。 当时做得时候的确是十分糊弄的。 阮小梨心里有些古怪,就算那抹额她做得不细致,可也不至于和这钱袋子相提并论吧? 她抬手将抹额接了过来,翻开看了一眼正中间的如意纹,却随即就愣住了。 好丑。 她竟然把这样的东西给了贺烬吗? 第1080章 怪不得他不要,怪不得连青藤都没能夸出来...... 等等,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阮小梨将布带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几遍,脸色古怪起来,仿佛是难过的,可却又似乎按捺不住想笑。 青藤看的愣了一下:“怎么了?” 阮小梨摇摇头,将抹额抓进了掌心里:“没事,大概是因为做得时候灯太暗了,没太看清楚。” 青藤也没多问,只催着她赶紧吃。 外头却很快来人找他喝酒,青藤这次没再露出不情愿来,很平静的和阮小梨道了别才出了门。 等脚步声越走越远,阮小梨才再次将那条抹额拿了出来,指尖一寸寸摸过上头那大小不一的针脚,脑海里浮现出贺烬皱着脸往布条上面戳针的样子来。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要自己做一条假货来还给她...... 她慢慢趴在了桌子上,紧紧盯着那条抹额,眼底仿佛被风拂过的水面,一直闪着波光:“刺绣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你那手没少被针扎吧......” 她心口刺刺麻麻的有些疼,可疼着却又有些愉悦,可很快,这份复杂的情绪就变成了震惊,贺烬如果根本没想过要还给她抹额,甚至还特意做了条假的来骗她,那不就是意味着...... 他所有的话都是在骗自己! 她猛地站起来,撩开营帐就冲了出去,她得去找付悉,有件事她需要弄明白。 营地里到处都很热闹,她沿路跑过,不停的有人喊她喝酒,可她却仍旧越跑越快,片刻都不曾停留,哪怕只是看一眼的功夫。 直到付悉的营帐出现在眼前,她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付将军。”她隔着帐帘喊了一声,付悉似乎正在忙碌,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让她进去。 阮小梨掀开帘子,一抬眼看见的却是楚公公,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很快转身走了。 阮小梨等他走远才看向付悉,这一垂眼看见的却是桌案上明黄色的圣旨,她一愣:“这是......” “皇上的圣旨,召我回京述职。” 可军营里并没有来钦差。 阮小梨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可眼下却实在无心理会,她在付悉面前蹲下来:“将军,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付悉一顿,不必她开口心里已经猜到了她要问的是杀云水的凶手,可她却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反而将一封信取了出来:“先看看这封信吧。” 阮小梨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信不长,字迹娟秀中又带着凌厉,莫名让人想起凉京那位长公主,可落款却是儒凰两个字。 “儒凰是......” “长公主的闺名。” 阮小梨愣住,这竟然真的是长公主的信。 她连忙看了一眼内容,随即身体便如石化一般,一寸寸僵住了,因为长公主写这封信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告知付悉,贺烬要过继嗣子......这是半年前的信。 也就是说,贺烬从来这里之前,就打定了主意不会娶亲,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仍旧做好了要孤独一辈子的打算...... 阮小梨不自觉捏紧了那封信,用力到指节发白,用力到全身颤抖,贺烬,你真是...... 第1081章 阮小梨从没想过贺烬的想法竟然和她是一样的,明明手上握着那么大的家业,却宁肯送给一个根本不曾认识的孩子,也不愿意选个姑娘成亲生子。 他不是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到底要扛住多大的压力...... 阮小梨只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在这份难以忍受的憋闷里,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凉京,不是回去劝贺烬,而是回到他身边去。 她无法忍受贺烬以后要守着一个过继来的孩子就这么孤独的过一辈子;也无法忍受他面对数不清的攻讦伤害,却连个拥抱他的人都没有。 她将已经彻底揉皱了的信慢慢铺平重新装进信封里,还给了付悉,语气颤抖却又坚定:“将军,我想调职回凉京。” 付悉并不意外,眼底甚至还露出了笑意:“我很高兴你说的是调职,只是你想清楚了吗,女人入朝为官素来被朝臣所不容,你所遭受的非议,不会比你以前少。” 阮小梨点点头:“我知道,可我能有今天,不靠偷抢,不靠荫庇,我是堂堂正正得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付悉见她想的清楚,答应的也痛快:“好,此次回京,皇上大约也是要论功行赏的,我会借此为你筹谋。” 阮小梨感激的道了谢,却又觉得一句话很是苍白无力,犹豫片刻:“将军,你帮我那么多,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谢你,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 她说着就要屈膝,付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哭笑不得道:“别胡闹,快回去收拾吧,圣旨已下,我们要尽快启程。”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嗓音却颤抖的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能吐出完整的音节来,她实在是太高兴太激动了,情绪甚至剧烈到她不自觉的打着颤。 然而掩藏在这份高兴激动之下的,还有很多很多的茫然和忐忑。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带给他们的会是什么结果,但既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再试试怎么行呢? 不管如何,哪怕他们仍旧被非议,被攻讦,被阻拦,可总比各自孤老,死生不见来的好。 她纤细的手指用力攥紧,总算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可心情却越发迫切,明明还想着要和付悉说几句话,可一转身就抬腿跑了,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顾得上。 她脑海里,胸腔里,充斥着同一个声音,那声音带着她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一遍遍的重复—— 她要回凉京了!她要回到贺烬身边去了! 她不用再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离开贺烬;也不用再看着他走远,却连面都不敢露。 贺烬,贺烬,贺烬...... 心跳如擂鼓,吵得阮小梨脑袋都是懵的,连付青云迎面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看见,就那么直愣愣的跑了过去。 不止付青云,远远近近数不清的人喊她,她都没听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心里的那个声音。 她要回凉京了!她终于要回去了! 她越跑越快,直到有人堵到了她跟前。 张云虎:“妮子你跑啥?一晚上没露面,来喝酒,特意给你留的......” 他举着酒坛就要往阮小梨跟前递,阮小梨却根本没在意,她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就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身体的颤抖很明显的传递了过去 张云虎一愣:“咋了?怎么还哆嗦起来了?” 阮小梨摇头,她的心情太剧烈了,急需一个出口发泄,找一个人分享。 抓着张云虎的手越来越紧,用力到声音都变了调,似哭还笑一般:“张将军,我要回凉京了......” 第1082章 短短一句话出口,她声音却从高到低,甚至最后一个字还仿佛被喉咙堵住了一般,出口时已经微不可闻,嗓音也彻底嘶哑了起来。 她要回,凉京了...... 张云虎素来粗糙,却仍旧察觉到了阮小梨那浓郁的要溢出来的激动,他跟着咧开嘴笑了:“这可是个好事,是值得高兴,你这次立了大功,回头升个四品是稳稳地!” 他完全没说到点子上,但看着他为自己高兴,阮小梨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声音也再次清晰了起来,她想和张云虎解释自己为什么高兴,可张了张嘴,竟有些无从说起。 最后她只好更用力的抓紧了对方的胳膊,语气清晰的又告诉了他一遍:“我要回凉京了!” 张云虎笑起来:“我知道,你刚才说过......” “我要回凉京了!” 张云虎:“......妮子,我知道了,说好几......” “我要回凉京了,张将军,我要回去了。” 张云虎被噎住,原本还想再解释一遍自己真的听见了,可阮小梨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一遍一遍重复着那句话,听得人头皮发麻:“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要回去了......松开松开......” 话音未落,他陡然察觉到手臂上袭来一股力道,然后他这个八尺高,虎背熊腰的汉子,险些就这么被阮小梨抡出去。 他下意识去抓阮小梨的胳膊,却一不留神将酒坛子掉在了地面上,唬的他心里一哆嗦,好在没摔碎,他刚要松一口气,眼前就又是一花。 阮小梨又抡了他一下。 他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却又硬生生被阮小梨抓着胳膊揪了回去:“张将军,我要回凉京了!” 张云虎:“......” 短短一小会儿,他就被阮小梨抡的开始怀疑人生,他今天难道不是个人,而是个稻草娃娃? 他要被抡吐了! 等被松开的时候,他撒丫子就跑,再也不肯听阮小梨说一句话。 阮小梨却根本没在意他跑了,自顾自捂着自己仍旧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喃喃道:“我要回凉京了......” 等到第二天天色彻底亮了的时候,她才算冷静下来,此时满营地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拔营回丰州,她迅速收拾了行李,然后要了一坛酒,拎着去找几个将军辞别。 可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张云虎正躲在青藤身后探头探脑的往她这边看。 “殿下,张将军。” 青藤笑着答应了一声:“听说你这次打算跟着付将军回京述职?” 他边说,边抬脚往阮小梨跟前走,却不等走远就被张云虎一把拽了回去。 高大的汉子缩在青藤身后警惕地看着阮小梨,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殿下,先别过去......妮子,你脑子清醒了吗?” 阮小梨被问的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脑子不清醒了?这老小子昨天喝多了吧? 她没理会张云虎的古怪,晃了晃手里的酒:“我要回凉京了,来和......” 张云虎拽着青藤撒腿就跑。 阮小梨:“......” 第1083章 因为张云虎的莫名其妙,阮小梨没能来得及和青藤道别,只好给他留了一封信,然后便背着包袱跟着付悉启程往凉京去了。 当初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往回走,阮小梨才察觉到路长,她很想加快速度,可十几人的队伍总不能不管不顾,所以就算心里很急也只能暂且按捺。 好在半个月后,凉京终于到了。 看着那巍峨的城墙,阮小梨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瞬间颇有些恍惚,时隔四年,她终于再次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她遇见贺烬的地方。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一走半年,人又变了个模样,脸上还带了伤,长公主大概要心疼坏了,说不定现在正在逼着他喝药。 她嘴角不由翘了一下,但很快就甩了甩头,驱马朝城门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付家令牌亮给守城卫看:“付将军奉旨回京述职。” 守城卫连忙行礼,退开一步给他们让路。 却不等他们动弹,三匹骏马就迅速朝城门靠近,停在了他们身边:“老奴来迟,还请付将军恕罪。” 阮小梨侧头看了一眼,就见对方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内侍服,头发花白,习惯性的含着胸。 是皇帝身边的乔万海,乔公公。 付悉连忙和乔万海互相见了礼:“公公客气,不过是回城一趟,竟劳动了您。” 乔万海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眼底全是敬佩:“将军这次在北境可是给咱们大昌挣足了脸面,老奴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公公过誉了,不过是托皇上的福。”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几句,乔万海拽了拽缰绳:“皇上正在御书房候着,请将军这就进宫吧。” 付悉应了一声,扭头看向阮小梨:“你且带人回府,让冯不印给你安排好住处。” 阮小梨一抱拳:“是。” 她跳下马背避让到了一旁,将路彻底让了出来,可乔万海却又没动,反而侧头看了过来,他脸上仍旧带着和善的笑,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带了点莫名的情绪,看的阮小梨很是不舒服。 这人,认识她? 不应该啊,她虽然见过一次皇上,可那次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是德瑞,并不是乔万海。 她有些困惑,按捺着没出声,乔万海却又开了口,话是对付悉说的:“这位也是军里的将军?” 付悉对他提起阮小梨有些意外,但还是开了口:“是军中的校尉,在边境多年,带她来凉京长长见识。” 乔万海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既是长见识,那便一同进宫吧,皇上之前还说,该见见边境的青年才俊。” 付悉一顿,皇上要见?这么凑巧吗? 她不自觉看了眼阮小梨,虽然心里满是诧异,可看过去的目光却带着安抚,既然乔万海开口,那是不去也得去的,只是她担心这样的变故会让阮小梨觉得恐慌。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很镇定,甚至在四目相对的时候,还给了她一个平静的笑。 付悉放下心来:“既然如此,那便同去吧,公公请。” 第1084章 众人拨转马头,朝皇宫而去。 阮小梨坠在后头,脸色十分平静,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波澜,她不是没意识到今天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可她从决定回凉京的那刻起,就猜到了会有今天。 贺烬和她的婚事,第一个不同意的人,就是皇帝,就算今天没有凑巧进宫,在听说自己回京后,那个人应该也还是会见她的,就像四年前见她一样。 只是当初,这位九五之尊宁肯提出要她进宫的条件,都没动手杀她,不知道四年后的今天,他的这份仁慈,还会不会延续,如果没有...... 希望她在边境立下的那些战功,能保她一命。 她轻轻舒了口气,抬眼朝前看去,朱红的宫墙已经映入眼帘,金甲侍卫分立两侧,虽然看着威风凛凛,可比起北境军的将士来说,还是少了几分杀气。 一行人在宫门口勒停了马,步行朝御书房走去,里头好像有人,乔万海只听了一耳朵就笑了:“劳烦付将军稍后,是许大人在里头。” 这位许大人,就是当朝宰相许雍之,两朝元老,德高望重。 不多时,里头的说话声停了,一位身穿绛紫官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出来,付悉与乔万海纷纷抬手见礼,口称许大人。 阮小梨也跟着低下头,听他们寒暄。 可大概是顾忌着皇上在等,许雍之很快就走了,付悉领着她进了御书房。 和四年前相比,皇帝没什么变化,只是鬓角的白发多了一些,但仍旧威严赫赫,让人不敢直视。 阮小梨低着头,跟在付悉身后叩首:“臣叩见皇上。” “付卿快起,赐座。” 皇帝自龙椅上起身,亲自来扶付悉,阮小梨也跟着站起来,低着头木头似的站在付悉身后。 她本以为两人总要谈一谈正经事才会有空理会自己,却没想到皇上刚把付悉扶起来就不动弹了。 等他再开口时,说的是:“是你?” 这话一听就不是和付悉说的,阮小梨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皇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果然正盯着她。 她心里一叹,只好又跪了下去:“臣阮小梨,叩见皇上。” 皇上好一会儿没说话,大约是在想这个臣字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付卿折子上说,此番助越夺回银环,全靠一子立下奇功,就是她?” 付悉应了一声,眼中还有惊讶,她并不知道皇帝认识阮小梨,眼下这情形也让她拿不准是不是该替阮小梨说话。 但没等她想明白,皇上就抬了抬手:“起来吧。” 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乔万海,才再次看向阮小梨:“你退下吧,朕留付将军有话说。” 阮小梨心里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皇上会问她为什么回凉京。 可看现在这情形......难道自己想多了?皇上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回不回来? 那这应该算好事吧。 阮小梨没再迟疑,立刻躬身行礼退下,等出了御书房,她刚要松一口气,乔万海就追了上来:“阮校尉留步,皇上还有话要和你说,还请去后头喝杯茶,等一等吧。” 阮小梨心里一叹,果然不是她想多了。 第1085章 她跟着乔万海到了一间屋子,里头果然备着茶水糕点,可门口也有不少人守着,这是在防备着她偷偷离开。 阮小梨有些无奈,她身上还挂着官职,拼死拼活才拿到的,这要是偷偷走了,不就没了吗? 她打量了一眼屋子,说是皇宫,可只看这摆设,似乎还不如贺烬的屋子奢华,不过说起来,那毕竟是主院,讲究些也很正常。 她打量了一圈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来自皇帝的诘难。 可大约是君臣许久没见,也或者是皇帝在给她下马威,她等了又等,直到天都黑了,皇上也没有要来的意思。 只傍晚时候有宫人进来点了灯,阮小梨趁机问了几句话,对方只是摇头,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阮小梨想,这应该就是下马威。 她只好继续等,等着等着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她抬手摸了摸,目光落在那糕点上,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抬手,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等她吃饱喝足之后,瘫在椅子上就闭上了眼睛,既然走不了,她决定睡一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片阴影落在她头上,她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原本还以为是皇帝,借着烛光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只是个小太监。 她盯着对方看了两眼才认出来:“德瑞公公?” 德瑞微微弯下腰:“阮将军请回吧,皇上今天没功夫见您了。” 阮小梨一怔,随即连忙点头应下。 皇帝既然特意让人把她留下来,显然是有话要问她的,现在撵她走就说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再来一次。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是该为眼下的逃过一劫而庆幸;还是该为这悬在头顶的剑迟迟不落下而揪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未必不是皇帝故意的,兴许他就是生气自己回来招惹贺烬,又不好光明正大的越过付悉对功臣做什么,所以才用这种手段收拾她。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打退堂鼓的。 她朝着德瑞抱了抱拳:“我不认得出宫的路,有劳公公送我一程。” 德瑞侧身避开:“将军客气了,合该送您才对,这边请。” 阮小梨一出门就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想去侯府是不可能了,就算贺烬还没睡,冷不丁一看见她,估计也得气的后半宿睡不着。 想到这里,她心虚的挠了挠脸,贺烬撒那么大的慌,肯定是不想她回来的。 但她回都回来了,再走是不可能的......绝对不走! 不过见面这事儿,还是明天再说吧。 她正走神,德瑞忽然开了口:“今日朝中的确发生了些事,皇上震怒才没能顾得上将军,请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阮小梨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公公言重了,皇上日理万机,顾不得也是寻常的。” 身为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管是德瑞还是乔万海,都不会凭借着自己的心意乱说话,所以德瑞这安抚大概率是皇帝的意思。 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有些摸不透,倒也不太在意,她只是从对方这态度里模糊得到了一个答案,似乎时隔四年,皇帝也仍旧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那就好。 她放下心来,临出宫门前真心实意的又和德瑞道了谢,在身上摸了一把,本想给对方递个荷包,可惜进城的时候太匆忙,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进宫,什么都没准备。 她正尴尬,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将一枚玉扳指塞进了德瑞手里:“有劳公公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阮小梨侧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了寒江的脸。 第1086章 她眼睛微微一睁,这小子怎么会在这? 寒江低着头没看她,等将德瑞送走了,才扭头看过来,眼睛越瞪越大,一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架势,却哆嗦着嘴唇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阮小梨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寒江这架势,像是特意等她的,那贺烬知道她来了?这么快的吗?她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有些猝不及防,可又是高兴的,忍不住探头看了眼他身后:“你在这,那贺烬是不是......” 寒江这才回神,神情陡然晦涩起来,连刚才初见阮小梨的激动都给压了下去,他想起临来之前贺烬的脸色,眼神有些发苦:“别问了,爷没来,他今天听见底下人来报,说有个和您很像的人进了城,那脸色......” 他语气小心翼翼起来:“爷他让奴才转告您一句话......” 阮小梨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她当机立断抬手:“不听,收回去。” 寒江一噎,随即脸色更苦:“您不听不行。” 想起当时贺烬气急败坏的样子,寒江实在不敢不把话传过来,再说这凉京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爷他说......” 阮小梨瞪着他:“非得说?” 寒江皱着脸点了点头。 阮小梨叹了口气:“行吧,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耳朵:“说吧。” 寒江:“......” 他哭笑不得:“夫人,您这自欺欺人和谁学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寒江:“......” 得,就这么说吧,反正他人也接了,话也传了,至于人根本没听见这事......实在不是他能解决的。 他嘴皮子一秃噜,将贺烬那十分难听的话都说给了宫门口的石狮子听,等话全部说完,他顿觉神清气爽。 “夫人,好了,都说完了。” 阮小梨捂着耳朵看着他无动于衷,寒江只好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阮小梨这才隐约听见,试探着松开了手:“说完了?” 寒江点点头,想起过往神情有些唏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并不如云水当初那般激动,是因为早先就得了消息,贺烬从北境回来的时候,虽然人的确又虚弱了很多,苍白憔悴的不成样子,可精神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他当时就觉得阮小梨还活着的猜测大约是真的,否则他家爷这一趟远行,又折了云水和那么多人手,不可能不受打击。 除非是他遇见了更重要的人。 寒江又唏嘘了一声,但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夫人,您这次回来是打算住到什么时候?这些天您就别去侯府了,爷他现在......” “我明天就去。” 寒江一噎,下意识摇头:“不行不行,您这要是去了,回头奴才怎么和爷交代?那爷非得治奴才的渎职罪。” 阮小梨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啊,你就告诉他,我今天刚好聋了。” 寒江:“......” 第1087章 寒江垂头丧气的回了侯府,主院灯火通明,他小心翼翼抬脚进去,就看见贺烬正靠在床塌上看书。 屋子里暖烘烘的,是地龙已经烧了起来,贺烬这次回来,身体又差了许多,太医嘱咐千万不能受寒,不然这不知道根源的咳嗽说不得就要加重。 偏贺烬自己不觉得是问题,并不在意,让人十分头疼。 但眼下寒江并不敢抱怨这事儿,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委婉的告诉他家爷,阮小梨打算明天来拜访。 他戳在门边,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咳嗽,他才被迫从思绪里回神,抬眼朝贺烬看了过去,却瞧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书,正盯着虚空中一点出神,显然是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有话要说,却没开口问。 寒江腆着笑凑了过去:“爷,喝杯梨汁润润喉。” 贺烬又咳了一声,却摆了摆手:“不喝......都说给她听了?” 寒江心虚的垂下眼睛:“都说了。” 贺烬就沉默了,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连眼神都沉郁了下来,半晌才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她为什么要回来?怎么又进了宫?都查清楚了吗?” “是银环城夺了下来,皇上下旨召付将军回京述职,她便将人带来凉京长长见识。” “进宫的事是凑巧,先前皇上和乔公公提了一嘴,说想见见边境的青年才俊,这次刚好遇见,乔公公就做主将人请进去了。” 贺烬的眉头仍旧皱着:“没有太子的影子?” “目前还不曾发现,但付将军在,想必太子不会那么放肆,至于进宫后......” 说着他转身关了房门,这才继续开口:“夫人进宫后没什么人去寻她,皇上虽然将人留下了,可您让人报了几件事上去,将皇上绊住了脚,他没来得及去见。” 贺烬这才点点头,寒江的心却不自觉提了起来,想起当初贺烬险些在荆州遇难的事情来,恨得咬牙切齿:“当初幸亏爷你有准备,请了六爷去支应,否则......就这么把这案子交上去太便宜他们了,一个荆州巡城史,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一定是太子。” 贺烬自然也知道,只是—— “不着急,这些小人物虽然无足轻重,可人多了,总会有用处的......” 太子不会纡尊降贵去为一个巡城史筹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但放弃一个人无所谓,可十个呢?百个呢? 人心这种东西,最经不得考验。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叫物伤其类。 寒江没大听明白,也没心思追问,只看了看时辰:“爷,您该睡了。” 贺烬盯着烛火看了一眼,沉默许久才躺下去,寒江连忙上前想给他掖一掖被角,却不等凑近就听他的声音低沉地响了起来:“去北境的人有消息吗?头颅可拿到了?” 这头颅,自然是指的云水的,寒江动作一顿,心里空荡荡的疼,却也只能强压下,打起精神来和他回禀。 “拿到了,白英带着您的信见了赤跶,不止是云水的,”他猛地一顿,虽然知道人已经死了,却到底没办法坦然的说出那两个字,他只好含糊了过去,“......还有您的荷包,夫人的匕首,都拿回来了,等他们将尸体收拾妥当,就会运回来了。” 贺烬应了一声:“他的后事你去安排,虽然不能声张,但也不要怠慢他。” 寒江郑重地应了一声,见贺烬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才再次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子,然后压灭了灯火,小心的退了出去。 第1088章 周遭黑下来,也越来越安静,贺烬却并没能睡着,他闭着眼睛,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搅得人心烦意乱。 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他彻底没了睡意,索性撩开被子下了地,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些,雨声立刻大起来,湿气混着雨水呼的扑了他一脸,他却也不躲,仍旧那么戳着,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梨树。 时至深秋,不管是花叶还是果子都已经没了,只剩了零星的叶子,孤零零的站在枝头,瞧着有些凄凉。 这种景色其实不大适合一个人在深夜里看,容易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可贺烬明白晚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满脑子都是之前让寒江转告阮小梨的话了。 他胸口闷了一下,抖着手关上了窗户。 算了算了,不去想了,说都说了。 大不了以后偶尔遇见的时候,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抿了抿嘴唇,逼着自己躺回了床榻。 几个呼吸后,他慢慢翻了个身,十几个呼吸后,他又翻了个身,几十个呼吸后,他再次撩开被子坐了起来。 还是毫无睡意。 他刚才应该问问寒江阮小梨的反应的。 他叹了口气,随手披了件衣裳,重新点着了灯烛,在书案上铺开纸笔,提笔开始抄写佛经。 当初这么做是为了替生死未卜的阮小梨祈福,现在就单纯的只是为了静心。 他一直抄到天色将明,脑海里杂乱的思绪才算平复,他折返回了床榻,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的时候,心口还是沉甸甸的,好在天已经亮了,他咳了一声,立刻有人听见了动静。 青木端着托盘进来,先递了一杯温茶,伺候贺烬漱了口,才又换了参茶来给他润喉。 “夜里变了天,爷身上可有不适?” 贺烬摇摇头,撩开被子下了地:“我没有那般娇气。” 青木松了口气,刚取了衣裳来想服侍他换上,寒江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我来吧。” 青木便退了下去。 寒江抖开衣裳服侍贺烬穿上,趁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贺烬额头的烫伤,原本铜钱大小的伤口,眼下只有豆大了,他心里松了口气,觉得冯不印那人看着混不吝,也有细心的时候,竟一路上都备着药,回头是该好生谢着。 他将一条镶嵌着暖玉的雪绸抹额取出来,仔细的系在贺烬额头,这才开口:“皇上将巡城史的案子交给了刑部查办,但凌晨的时候人畏罪自杀了,这会儿刑部的大人们正进宫请罪呢。” 贺烬点了点头,畏罪自杀,很好。 这么一来,大概朝廷要忙碌一阵子了,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应该都没功夫注意阮小梨了,那她应该能平平安安离京,回到边境去了。 他心里微微一松,又有些怅然,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去见,不只不能见,还要将人推得更远。 他闭上眼睛,许久都没动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忽然由远及近,青木毫无仪态的跑了进来,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爷,闹,闹鬼了!” 第1089章 天空扑簌簌的下着雨,阮小梨没打伞,就这么站在了侯府门口。 她看见了门口石狮子上系着的素帛,也看见了门上吊着的白灯笼,她知道贺烬等了她四年,却不知道他是以这种方式在等她。 这一千多个日夜,他比自己要过得艰难的多吧。 阮小梨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抬脚朝大门走去,抬手扣动了门上的铜环。 门房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她敲了很久都没人来应门,天上的雨越来越大,淋的她有些狼狈,她浑然不觉,一下重过一下的继续敲。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终于有了声音,却是带着怒火的回绝:“侯爷不见客,赶紧走!” 阮小梨连忙解释:“我不是客,劳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门房的声音越发不客气:“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说是故人就是故人?我们侯爷认识你吗?赶紧滚!” 阮小梨一顿,语气已经沉了下去,却克制着没有和他计较:“你喊寒江来见我,他认识我......” 门房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进这侯府的门......” 说着话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大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中年汉子横眉吊眼,骂骂咧咧的探出头来。 阮小梨指尖一颤,噌的拔刀出鞘,抵在了对方颈侧,将对方那十分嚣张狂妄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她眼神发冷:“贺烬都没你嚣张。” 门房被吓住了,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知道自己嚣张,过去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可只要他一天是侯府的人,就没人敢动他。 他梗着脖子嘴硬:“你,你不要命了?这可是侯府,你敢动我就是和侯府作对,我们家侯爷不会放过你的!” 阮小梨侧着刀身拍了拍门房的脸:“那你就去喊他来,我今天就是来找他的。” 门房被惊得不敢动弹,直到阮小梨当胸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倒在照壁上,他才站起来连滚带爬的跑远了:“你给我等着!” 他很快跑的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没再理会,自顾自抬脚进了大门,侯府还是原来的样子,格局摆设都没有变化,可大概是太久没来,这份熟悉里就多了几分陌生。 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朝贺烬的院子走去,却刚刚绕过照壁,就被一群护卫围住了,门房躲在人后尖着嗓子说话:“就是她,就是她要刺杀侯爷!” 阮小梨:“......” 这人怎么胡说八道? 她眉心微微一皱,抬手将腰上的付家令牌拽了下来,正要丢给护卫们看,一个年轻人就一边喊着别动手,一边从人群后头挤了过来。 对方看着十分眼生,阮小梨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可那人却盯着阮小梨看了好几眼,眼底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这幅样子,到像是认识她的。 阮小梨不由一怔:“你是......” 那年轻人吞了下口水:“小人青木,是五修堂伺候的。” 阮小梨怔了怔才想起来,贺烬的主院就是叫这个名字的,这原来是伺候贺烬的人。 也是,云水走了,总要有人再补上来。 她看过去的目光温和了许多:“贺烬在吗?” 第1090章 青木却没开口,只是盯着阮小梨又看了两眼,谨慎道:“敢问姑娘,可是姓阮?” 这话问的像是真的认识自己,阮小梨点了点头:“正是,能不能劳烦你去通报......” 阮小梨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那个叫青木的年轻人,跑了。 在听见她的确姓阮之后,对方撒腿就跑,速度之快,动作之猛,完全没给旁人反应的机会。 阮小梨下意识的伸出了手,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哎?你跑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有些懵。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看向其他护卫:“这年轻人,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护卫们纷纷摇头,也看不出来是不知道还是在否认。 但很快,他们就被另一个问题难住了,那就是眼前这人,抓还是不抓? 门房看出了护卫的迟疑,狠狠一咬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她拿刀吗?她就是来刺杀侯爷的!杀了她,快杀了她!” 阮小梨将令牌扔了过去,目光沉甸甸的落在门房身上:“张嘴就来,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能害死人?” 她有点后悔刚才下手太轻了,这人心胸狭窄,性情恶毒,为了刚才那点小矛盾,竟然背地里下死手,这样的人用来看门,这些年不知道给贺烬得罪了多少人。 可现在她不能明目张胆做什么,等会看见寒江就和他说一声吧,这个门房绝对不能留。 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寒江就出现在了眼前,她一愣,忍不住笑了,这人还真不禁念叨。 “都散了吧,”寒江一来就把聚集起来的护卫撵走了,门房凑过去大概想和他说什么,却被寒江黑着脸训了一句,只好走了,等人都走干净了,他才凑到阮小梨身边,朝她行礼,“您还真来了?” 阮小梨被问的莫名其妙,那不然呢? 她迫不及待往前走:“贺烬还住原来的院子吧?” 寒江讪笑着点了点头,却堵在了阮小梨跟前,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碍事。 阮小梨没和他计较,虽然着急,却仍旧好脾气的绕开了,但下一瞬寒江就又堵了过来。 阮小梨顿了顿,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仍旧又绕了两次,每次寒江都会追过来,阮小梨就明白了:“贺烬不想见我?” 寒江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怎么会不想呢,就是不方便,不方便......” 阮小梨一抱胳膊:“有什么不方便的?” 寒江脸色发苦,想起刚才贺烬嘱咐他的话,嘴唇有些哆嗦:“爷他昨天兴......兴致来了,喊了阿薛侍奉,现在还没起呢......” 阮小梨呆了呆,兴致来了?阿薛侍奉? 这个兴致,这个阿薛,是她想的那两个吗? 她被贺烬给气笑了,他可真行,这慌撒起来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她将咬牙切齿都吞进肚子里,干脆的转身:“行,我明天再来。” 她抬脚就走,寒江一呆,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好打发,见她绕过照壁不见了影子,才回过神来朝主院匆匆而去,大约是要回去复命。 他走的太急,完全没注意到刚走的人又从照壁后头走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跟在他身后也朝着主院去了。 第1091章 贺烬正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见寒江回来,神情瞬间复杂起来,嘴唇一张,仿佛迫不及待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想问,又不太敢问。 寒江没体会到他的纠结,一进门就松了口气:“夫人走了。” 贺烬怔了怔,虽然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心里竟完全说不上高兴,甚至还空荡的有些难过。 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她说什么了?” 寒江这才察觉到贺烬的复杂心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毕竟阮小梨刚才的反应实在算得上是冷淡,仿佛来这里拜访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念头,而是单纯的出于礼貌。 他心里生出些对贺烬的心疼来,可毕竟是主子,是不能蒙骗的:“夫人没说什么,只说她明天再来。” 贺烬沉默下去,大约还是不死心,迟疑片刻他再次开了口:“没生气吗?” 寒江犹豫着要不要点头,骗一骗人也好。 可贺烬从他的犹豫里得到了答案,没给他说谎的机会,抬了抬手:“下去吧。” 寒江不太想走,且不说长公主三令五申,贺烬身边绝对不能没有人跟着,就单单只是待会要喝药了,他也得盯着。 他寻摸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桌子,贺烬也没理会他,靠在门框上盯着院子里的梨树走神。 寒江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爷,您要是真惦记着,咱们就偷偷去看她一眼吧,这来了凉京,她总不能不去别的地方是不是?偶遇一下也行。” 贺烬很明显的心动了,连身体都不自觉站直了一些,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有些人,一旦见了,就舍不得不见了。 不能太放纵自己。 寒江叹了口气:“那行吧,她在凉京又没有家室,很快就会走的,到时候爷您就能轻松些了。” 贺烬没开口,嘴唇却越抿越紧。 半晌,他眼底露出一丝狼狈来:“去查查,看她什么时候走,从哪个城门走,到时候......” 他就去城门偷偷看一眼,谁都不让发现。 “她不走了。” 贺烬一愣:“你说什么?” “她不走了,要留在凉京。” 贺烬的眉头皱了起来:“胡闹,眼下边境战事已停,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不比凉京舒服?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就是不走了,非要留下。” 贺烬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寒江:“所以问你为什么?她做什么要留下?!” 寒江被问的一脸懵逼,半晌才吞了下口水,颤着嗓子开口:“爷,奴才没说话......” 贺烬一怔,猛地转头看向院门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抬着清凌凌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因为这里有个叫贺烬的人,让她舍不得走,所以,她要调职回凉京,要留在这里守着他。” 贺烬慢慢僵住,阮小梨......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见她,远离她,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可看见对方的这一刻,他心里仍旧是喜大于惊的。 而且,阮小梨还说,要守着他。 他动了动嘴唇,一瞬间甚至很想开口答应,可他艰难地守住了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敢再看阮小梨,有些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却一眼就看见了寒江,他心头火气,忍不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寒江很冤枉:“奴才是看着她走的啊,没想到她又回来了......夫人这心眼太多了。” 第1092章 贺烬觉得这都是借口,理直气壮的指责他:“是你蠢。” 寒江一噎,忍不住咬了咬牙:“是,奴才蠢,那现在人都追过来了怎么办?要不......您亲自撵一撵?” 贺烬一顿,刚才的理直气壮顿时有些扛不住了,他,他自己撵人啊...... 他无意识的抠了抠手心,迟迟没开口。 寒江催促的看了他一眼:“爷?” 贺烬恼怒的又瞪了过去,喊什么喊? 他当然会撵人的,但是......着什么急?! 他扭开头用力咳嗽起来,脑海里却不自觉回想起了阮小梨刚才的话,她说,舍不得那个叫贺烬的人,想守着他...... 贺烬又咳了一声,脸色仍旧是严肃的,可耳朵却一点点红了起来,一肚子大道理,也一肚子绝情的话,这一刻却都有些说不出口。 他只好暂时沉默,等一会儿吧,只要一小会儿他就能平复心情的,到时候,他肯定能硬起心肠,把人撵走的。 但不等他冷静下来,院门口的人就抬脚走了过来,大摇大摆,理直气壮。 主仆两人不自觉让开了路,任由她这么进了屋子。 阮小梨打量了一眼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屋子:“摆设怎么换了?原来的多好看。” 寒江立刻应了一声:“回头就换。” 阮小梨又看了眼博古架,上头的东西也都换了,只剩了一个盒子,先前在,现在也在。 她抬手打开,里头满满的赤玉簪子,她一顿,捡了一根出来插在了头上:“好看吗?” 寒江连连点头,见贺烬没反应,抬手轻轻戳了一下,贺烬立刻站直了身体:“好......” 他猛地一激灵,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瞪了寒江一眼,这小子到底在捣什么乱?!现在是夸人的时候吗? 虽然的确好看...... 他狠狠一握拳,指望寒江是不行了,这些事,他还得自己来,阮小梨绝对不能留在凉京,绝对不能被太子的人发现。 他咳了一声,脸色沉下去:“那不是给你的东西,放回去。” 阮小梨抬眼看他:“我不。” 贺烬一噎,脸色顿时有些绷不住:“你......” 阮小梨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将盒子整个揣进了怀里,贺烬一呆:“都说了不是给你的......” 阮小梨侧头看过来:“那是给谁的?” 贺烬又是一呆,半晌才吭哧了一声,却没能想出瞎话来忽悠人,直到阮小梨又催了他一句,他才在巨大的压力下,隐约想起来,府里好像还有个溪兰苑的人没撵出去。 叫什么来着? 他陷入更大的茫然里,迟迟没能开口。 阮小梨忍不住提醒他:“是不是阿薛?” 贺烬越发茫然,阿薛是谁? 寒江扭开头,一脸的不忍直视。 好在贺烬的理智很快就回笼了,他重新严肃了脸色,没再被阮小梨牵着鼻子走,甚至连语气都沉了下去:“昨天寒江应该把话说的很清楚了,立刻离开凉京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阮小梨听出了他话里的认真,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才樱唇一掀:“就不。” 第1093章 贺烬数不清多少次的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阮小梨:“你......你你你......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舍得对你做什么?!” 阮小梨不走心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有被你吓到,真的。” 贺烬噎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扭头看向寒江:“你看看她什么态度?!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寒江脸色发苦,眼神心虚的不敢看他:“奴才说了,真都说了,但是......” “什么但是?” 寒江越发心虚:“夫人她......” “他昨天真说了,就是赶巧,我耳朵刚好聋了,没听见。” 阮小梨接了寒江的话茬,字正腔圆的和贺烬解释。 贺烬听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明白,他盯着阮小梨看了半晌,慢慢哆嗦了起来:“聋了,耳朵......你聋耳朵......”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狠狠闭了下嘴,再开口时,语调猛地拔高了:“你怎么可能聋了?!你哪聋了?!” 他说着伸手去摸阮小梨的耳朵,眼看着手指都摸上去了,却又猛地收了回来。 阮小梨见他想摸又克制的样子顿觉心疼,连忙主动凑了过去:“给你摸......” 贺烬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身体紧紧地贴在了门板上:“你站在那,别过来!” 阮小梨有些无辜,试探着又靠近了一点:“不是你想摸吗?” “我不想摸!你别过来!” 他更紧的贴在了门板上,看起来像一只要炸毛的猫。 寒江从来没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失态,当初被生挖血肉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狼狈,一时十分不忍:“夫人,要不下回再说?您先回去吧。” 阮小梨不情不愿,可看了贺烬两眼,还是决定以后再说:“好吧,那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贺烬低吼:“不准再来!” 阮小梨脚步顿了顿,抬手揉了揉耳朵:“真奇怪,又听不见了......” 贺烬被她气的心口疼:“你!” 阮小梨头也不回的抬脚往外走,等她出了屋门,穿过院子,又走出院门,贺烬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张嘴就要和寒江抱怨—— “对了......”阮小梨忽然又探头进来。 贺烬脊背一挺,再次紧紧地贴在了门板上:“你又要干什么?!” 阮小梨讪讪一笑,“我是有话要和寒江说。” 寒江连忙走出去:“夫人有什么吩咐?” “没别的,就是那个门房,那人不太老实,换个人看门的吧,记得嘱咐一句,明天我来的时候,别拦我了。” 寒江连忙答应着,目送她出了门,等她彻底不见了影子这才转身回去找贺烬。 贺烬还贴在门板上。 他顿觉心疼:“爷,人这次真走了,您快歇一歇吧。” 贺烬对他怒目而视:“昨天怎么吩咐你的?传句话都做不好!” 寒江讪讪:“奴才也没办法,夫人她像是知道奴才要说什么,捂着耳朵不肯听,奴才总不能把人的手掰下来是不是?” 贺烬脑仁突突直跳,很想骂人,可一张嘴是铺天盖地的咳嗽,寒江连忙给他顺了顺气:“爷,消消气,消消气......” 贺烬仍旧咬牙切齿,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顿觉十分丢人:“她,她她她......她太嚣张了!” 第1094章 寒江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吗,气的他家爷连咳嗽都没顾得上,生了那么久的气,说了那么久的话,愣是没咳一声。 “那现在怎么办?夫人说她明天还来。” 贺烬浑身一颤:“把门锁了,锁死!” 寒江面露为难:“不太好吧,万一长公主要出门......” “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绝对不能让她再进来!” 寒江原本还想劝劝他,他隐约觉得他家夫人像是知道了什么,看今天那态度,分明是已经稳稳的拿捏了他家爷。 可他家爷这大概是当局者迷的缘故,还没发现这一点。 他正犹豫要不要提醒贺烬一句,就见对方又瞪了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要是明天她再进来......” 他满脸都写着冷酷无情:“你的月例银子就没有了!” 寒江嘴角一抽:“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十分心累,可也看出来了,贺烬是真的不打算再见阮小梨,他劝不动贺烬,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但他也无可奈何。 这四年,他是眼看着贺烬怎么一天一天,一刻一刻熬过来的,他家爷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冒险了。 既然他觉得这样是好的,那大约就是好的吧。 寒江叹了口气,快步走出去吩咐人加强警戒。 贺烬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将脊背慢慢从门板上移开了,他略有些疲惫的靠在了软塌上,盯着窗户外头在雨声中越发凋零的梨树出神。 但不过片刻,他就猛地坐直了身体。 外头在下雨,而阮小梨没打伞。 “寒江!” 他快步走到门口,眼见寒江急匆匆自门外走进来,张嘴就要说让他去送伞,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这么久过去,阮小梨应该已经回到付家了,就算没回去,送个伞又有什么用?优柔寡断的好,只是在害她而已。 他沉默下去,寒江担心的看了过来:“爷,是不是身上哪里不爽利?” 贺烬摆了摆手,片刻后又忍不住看他:“都说了我没那么娇气,不必如此小心。” 寒江讪笑,并不敢将这句话当真,偷摸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没有哪里不对劲,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去忙了。 却不等出院门,就迎面遇见了青木。 “师父,宫里来人了,说皇上惦记咱们爷,要把人请进去见一见。” 这种事,这半年里发生过不少次,但每次都被长公主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几个月前贺烬自边境回来,他们才从别院搬回了侯府,但仍旧没在人前露面。 按理说,这次和以往一样,推脱身体不适就好了,可大概是因为昨天才给皇帝找了点乱子,现在冷不丁听见对方要见贺烬,寒江下意识有些心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了屋子:“爷,宫里又来人了,您说是不是昨天的事......” “不是,”贺烬看他一眼,侧头轻咳了一声,“沉稳一些,这点小动作就慌,日后怎么办?” 寒江羞愧的低下了头:“那您去还是不去?” 贺烬看了眼外头还在噼里啪啦往下落的雨,心里微微一动。 这是个机会,阮小梨就算真想留下,也得皇帝点头,他与其和对方纠缠,倒不如釜底抽薪,彻底绝了对方的心思。 “更衣。” 第1095章 阮小梨冒着雨一路小跑往大门去,却刚走到岔路口就被人堵住了去路,她抬眼一瞧,随即愣住:“孙嬷嬷。” 孙嬷嬷看过来的目光很复杂,但最明显的就是震惊,她愣愣地盯着阮小梨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原来没死......” 阮小梨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轻轻一点头:“是没死,命大,活下来了。” 似乎因为这短短几个字,孙嬷嬷放下了心里对鬼神的忌惮和畏惧,她撑着伞快步走了过来,气息逐渐急促:“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她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质问:“你知不知爷这些年是怎么过得?!” 阮小梨垂下了眼睛,她不知道,也从来没仔细问过贺烬这些年里的事情,哪怕当初云水给了她机会,她也没开口。 她,不敢问。 分别是两个人的事情,贺烬过得如何,她只看自己就能猜到一些。 可她张了张嘴,终究也是没解释,那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孙嬷嬷却只当是她的沉默是心虚,语气越发激动:“就算不想回来,捎个信也好,至少让旁人知道你还活着......你诈死算什么?!” 阮小梨只好继续沉默。 孙嬷嬷呼吸仍旧急促,可大概是这一通发作,心里的怨气总算是散了几分,她也终于想起了此来的目的,语气硬邦邦的开了口:“长公主要见你。” 阮小梨并不意外,应了一声,坦然的跟在对方身后往慈安堂去,穿过花园的时候,她瞧见了满园子的荒芜,不由一愣:“这里怎么......” 孙嬷嬷眼底对她的不满越发浓重,可犹豫许久还是叹了口气:“府里就两个主子,一个病的人事不知,一个忙的脚不沾地,哪还有人顾得上这园子?索性也没人有心思赏花,就由着它荒了。” 阮小梨闭了嘴,目光再次扫过这满园子的荒芜,许久后,她心里轻轻叹了一声:“长公主她......这些年还好吗?” 说起这个,孙嬷嬷火气又上来了,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说呢?怎么好的起来?” 这倒是一点就炸。 阮小梨有些无奈,却不好和她计较,毕竟这也算是半个长辈,为了避免再惹人生气,她识趣的没再开口,只隐约觉得待会见到长公主,可能场面不会太祥和,可她迟早得来。 慈安堂很快出现在眼前,孙嬷嬷一指屋门:“进去吧,殿下在里头等你。”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 阮小梨抬了抬手,很想把人拉住,可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算了,看孙嬷嬷这样,待会要是长公主忍不住骂人的时候,兴许她不止不会劝,还会跟着一起骂。 还是自己进去清净点。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莫名的紧张,这才抬手轻轻地推开了门,许是今天下雨的缘故,屋子里点着灯,一眼看去,橘色连成一片,莫名的透着温暖祥和。 阮小梨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慈安堂似乎也冷清了很多。 但她没来得及想更多,因为很快,她就看见了坐在罗汉床上正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昌平长公主。 对方似乎很认真,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哪怕阮小梨关门时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她也没扭过头来。 阮小梨便没打扰她,安静的等着她下完这一局。 但不过下一瞬,对方就叹了口气:“终究是静不了心。” 她侧头看过来,神情很复杂,但比起孙嬷嬷来说,她眼底的震惊要收敛的多。 但她仍旧盯着阮小梨看了好一会儿。 第1096章 阮小梨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时也不好乱动,只能直愣愣的戳着,直到长公主皱起眉头。 “出去那么久,规矩都忘了吗?” 阮小梨一顿,抱拳朝她问了个好。 长公主眉头皱的更紧:“既然进了这座宅子,就把你外头的那些做派收起来。” 阮小梨只好又行了个蹲身礼:“请殿下安。” 长公主这才满意,连语气都缓和了下来:“过来。” 阮小梨慢慢走了过去,由着长公主更清晰的打量她。 “付悉的确不会养人,看看你现在,粗糙的像什么样子,四年......不对,是五年了,”长公主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看向阮小梨的目光厚重了起来,“你真的变了很多。” 阮小梨微微沉默,是人都会变得,何况还是过去了那么久。 她搓了搓手指,许久才抬起眼睛直视着长公主:“殿下喊我来,是有话要说吧?” 长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是有话要说,倒也不着急,去换套衣裳吧,回来咱们慢慢谈。”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才摇头:“就这么说吧。” 她脑海里还想着刚才孙嬷嬷看见她时的反应,总觉得和长公主的这次见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换了衣裳还要淋湿,倒不如不换。 长公主也没勉强,只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上茶。”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却没露面,只响起了越走越远的脚步声,等那声音彻底不见了,长公主才看了眼下面的椅子:“坐吧。” 阮小梨道了谢才坐下来:“殿下是想问我五年前为什么诈死吗?这件事......” “本宫不好奇这个。”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看过来的目光犀利又透彻,仿佛能直达人心,却意外的并没有多少排斥和敌意,这是和孙嬷嬷截然不同的,看的阮小梨微微一怔。 “那您是......” 长公主叹了一声:“当初不管你是真的濒死还是设了个局,总之你这一走,至少没对本宫失信......只是现在再看起来,也说不出来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苦笑了一声:“这些年来,本宫看着烬儿一日日的郁郁寡欢,数不清多少次问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可这种事注定是没答案的,所以......” 她再次将犀利的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比起过往,本宫现在更好奇,你为什么回来?” 阮小梨有些被问住了,她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这个回答一出来,极可能激怒这位尊贵的长公主。 她不太想和长公主起冲突,哪怕只是看贺烬的面子。 再说,以后总还得相处的,现在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出于这些顾虑,她很有些犹豫,便迟迟没开口。 长公主今天的耐心却出奇的好,由着她自顾自纠结,始终都没催促,直到有人敲了敲门:“殿下,老奴来送茶。” “进来吧。” 孙嬷嬷托着两盏茶走了进来,阮小梨心里微微一动:“我来。” 第1097章 她快步走过去,端起茶递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看了她两眼,眼见那杯茶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阮小梨将茶盏往前送了送:“殿下,喝茶。” 长公主哂了一声:“你我的身份,这茶可不能随便喝。” 阮小梨动作一顿,心里有点无奈,她那点小心思被看破了。 失望是有的,可真说起来,她其实也没报多大的希望,没成就没成吧,再说,就算真成了,她也不可能凭着这一杯茶就要挟长公主什么。 她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将茶盏往棋桌上放,却不等落下,就被一只手接了过去。 阮小梨愣住,循着那只手看过去,就看见了长公主波澜不惊的脸。 “罢了,看在你有心的份上。” 她轻轻啜了一口,才将茶盏搁在桌子上,也没再问阮小梨之前的问题,只轻轻一抬下巴:“既然想好了,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看向孙嬷嬷:“给她拿把伞。” 孙嬷嬷有些不情愿,却也没反驳,只叹了口气:“门口就有。” 阮小梨却没走,她看着长公主:“殿下真的没什么想问的了吗?我这次回凉京,就不打算走了,您若是有什么话想说,还是现在开口的好。” 长公主摆了摆手,姿态有些懒散:“本宫管你留在哪里做什么?说了不问就是不问......去吧。” 阮小梨只好往外走,却又被长公主喊住了。 “礼数呢?” 阮小梨只好再次转身过来道别:“告辞了。” 长公主这才点点头:“记得拿伞。” 阮小梨应了一声,这才真的走了出去。 等她的影子消失在门外,孙嬷嬷才看向长公主:“殿下,您什么意思?老奴不信您没看出来她就是冲着爷来的,当年不声不响就走了,害爷遭了那么大的罪,现在说回来就回来......” “好了,”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你以为她的日子好过吗?” 她想起阮小梨以往的样子,再想想她刚才看见的人,眼底露出淡淡的怜惜来:“曾经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眼下却成了朝廷的将军,战场那是什么地方?保命尚且不容易,何况还要军功?这中间要吃多少的苦,受多少的罪?” 她叹了口气:“本宫便是怨她让烬儿遭罪,可这些年她不露面,总是想要烬儿好的。” 孙嬷嬷被她说的陷入了沉思,可到底有些气不平:“老奴就是觉得她不安分,若是她能老老实实的做个妾,哪能有这么多事情?” 她又想起长公主那句为了贺烬好,越发不满:“若当真是为了爷好,怎么狠下心肠看着他难受都不来看一眼......” “她来过的,”长公主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眼神越发复杂,“她来过的,只是当年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想起来,才能确定是她。” 那时候的阮小梨,连路都走不稳。 她不问她诈死的事,是心里已经笃定了当初那件事不是误会,她真的是险死还生了一回。 她看向孙嬷嬷:“不必苛责她,她能做的都做了。” 第1098章 “那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不管了?” 长公主陷入了沉默,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仍旧担着老侯爷的嘱托,要看着贺家好好的。 可她也是个母亲,打从当年贺烬伤成那样都不肯和她说一个字的时候起,她便时常自责,她愧对自己的儿子,总想着弥补他。 可贺烬能缺什么呢? 这么多年,他也只求过自己一回,还被自己拒绝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再说吧,且看看他们的造化......” 说起这个,孙嬷嬷想起来一件事:“方才有人听见爷院子里仿佛有人吵架......您说,爷是不是也因为她诈死的事儿恼了她了?不然怎么就连把伞都没给,就把人撵出来了?” 长公主微微一顿,说起来她也觉得奇怪,既然贺烬去了边境,不太可能没遇见阮小梨,可既然遇见了,为什么回来后却只字不提?甚至连守着的孝都没撤下,仿佛就是想让旁人以为她真的死了。 她指尖不自觉颤动起来,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击着棋桌。 可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烬儿怎么想的咱们就不必乱猜了,回头直接问他更妥当......他人呢?” 话音未落,南陵就敲门进来了:“殿下,门房那边来信,说爷被请进宫去了。” 长公主不由皱眉:“这种天气出门做什么?皇兄也真是的,明知道烬儿这些年病的厉害,还要选这种时候。” 孙嬷嬷只好劝她:“想必是许久没见,心里太过惦记。” “但愿如此吧......派人去宫门口好生看着,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就回来报我。” 孙嬷嬷有些迟疑:“殿下,这是进宫,不至于如此小心吧?” 长公主瞥她一眼:“你以为本宫想?眼瞅着快一年没出门了,冷不丁出去一趟,本宫若是不闻不问,才会奇怪。” 孙嬷嬷猛地一拍脑袋:“对对对,殿下说得是,老奴亲自去宫门口盯着。” 她说着急匆匆去了,却不等到宫门口就远远地看见了贺烬的马车,他被人拦住了。 拦车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太子,赵晟。 对方隔着车窗看向贺烬,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懒散,连语气都无力似的拉长了一些:“原来是贺侯,终于肯出来走动了?身体想必是大好了吧?” “有劳殿下记挂,已无大碍。” 虽然彼此心里都有了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可面上却不约而同的维持了平和,虽然有着君臣的约束在,可如果真的撕破脸皮,也说不准是谁吃亏。 一个虽是太子,却被生父忌惮猜疑;一个虽是臣子,身后却站着百年世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当真动作起来,那就是庞然大物。 太子盯着贺烬那张仍旧苍白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太可惜了。” 这话没头没尾,贺烬却也并不好奇,只静静看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皇上召见,臣就先告辞了。” “贺侯请便。” 他笑吟吟的开口,眼见贺家的马车真的要动作,他才想起来似的轻轻拍了下脑袋:“对了,有句话忘了和你说......” 马车再次停下,太子脸上笑意加深,语调却越发轻缓:“节哀。” 第1099章 贺烬的脸色一瞬间阴沉的可怕,可不过短短一刹,他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了回去,他再次侧头朝另一辆马车看过去。 透过车窗那小小的四方口,他将平静的近乎诡异的目光落在太子身后,那个名叫张琅的侍卫身上。 这个人,大概就是杀害云水的凶手。 罪魁祸首是太子,可帮凶也不能放过。 他慢慢扯了下嘴角:“多谢殿下......希望来日,您也能记得这句话。” 这威胁算是赤裸裸,太子自然听懂了,可他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他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张琅身上,越笑越畅快。 “贺侯,你真是孤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走吧。” 东宫的马车咕噜噜走远了,但马车里隐约的谈话声却传了出来,是太子说这种天气适合吃锅子,让张琅用他的剑去片羊肉,张琅问他是要用活羊片还是宰了再片。 寒江听见了,气的浑身哆嗦:“他,他......” 贺烬眼前浮现出云水那干净利落的断颈,那必然是一把快剑才能割出来的伤口。 他情绪剧烈的起伏起来,虽然眼底仍旧维持着冷漠,可咳嗽却还是溢了出来,他侧头,用帕子捂住了嘴,竭力克制。 可大概是这天气的确凉的太快,他又久没出屋子,冷不丁受不了这风,这咳嗽竟断断续续折腾了一路,直到他们到了宫门。 车夫勒停了马,寒江先一步下了车撑好伞,正要将贺烬请下去,小太监德瑞匆匆赶了过来:“皇上口谕,准贺侯车驾入宫。” 可贺烬还是下了马车:“宫规不可废,步行吧。” 德瑞连忙撑了一张大伞,将贺烬严实的遮住了:“贺侯这般自持,怪不得皇上疼惜......您注意脚下。” 贺烬摇摇头,本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却还是被咳嗽遮住了。 德瑞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嘱咐熬姜汤,这才再次看向贺烬:“皇上听说您能出门,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又有些后悔,不该这种天气去请人,回头您这要是再病了,可不好和长公主交代。” 贺烬呼吸有些不稳,话语却十分清晰:“臣子奉君,本是应当,先前是这身体太过不争气,眼下既然大好了,自然......咳......自然不能再推拒......咳咳......” 德瑞见他咳得难受,也不好再与他说话,只能一路小心的撑着伞将人送到了御书房。 乔万海远远地就迎了过来,见贺烬衣角都被雨水打湿了,皱眉瞪了德瑞一眼:“做事越发不仔细,这种天气,正该备上软轿才对。” 德瑞连忙低头认错:“是奴才粗心,公公恕罪。” 贺烬摇摇头:“乔公公不必怪他,难得出门,也想走一走。” 乔万海伸手要去扶他,半路上才想起来贺烬那不爱让人碰的性子,正要收回来,胳膊就被人扶住了,贺烬又低头咳了几声:“有劳了。” 乔万海怔了怔,侧头十分隐晦的看了眼德瑞,见对方摇了摇头,知道这大约并不是装模作样,眼底露出来几分唏嘘,稳稳地掺着贺烬进了御书房。 皇帝难得的没有在看折子,也没忙别的事情,就坐在龙椅上看着外头发愣,看见贺烬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 第1100章 贺烬俯身便拜:“臣贺烬,叩见皇上......” “快起来,”皇帝疾步走了下去,伸手托住了贺烬的胳膊,“难得你能出来走动,不必多礼。” 贺烬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许久没出来,才正该给皇上好好请个安,臣许久都没见过舅舅了。”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动容,手却还是松开了,由着贺烬朝他俯首叩拜,礼毕他才再次弯腰,将人扶了起来:“你这孩子,病这一场倒是越发懂事了......你母亲也有些日子没进宫了,一切可都安好?” 贺烬被皇帝拽着,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他应了一声:“母亲无何处不妥,只是被府里的杂事绊住了脚,才不得进宫。” 皇帝叹了一声:“倒也是,你们侯府本就人丁稀少,你还不肯娶亲......” 他叹息了一声,侧头看了眼乔万海:“给贺侯赐座。” 旁人这赐座有个凳子就不错了,可轮到贺烬,乔万海却特意去搬了把椅子来。 “贺侯,请。” “有劳公公。” 话音落下,他却没坐,仍旧垂眼站在一旁,皇帝抬脚走过去,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坐在椅子上:“坐吧。” 贺烬这才随着他的力道坐下去:“谢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搓了搓刚才搭在贺烬肩膀上的那只手掌,只是深秋,贺烬已经穿上了棉衣,可即便如此,他方才手掌落下的时候,仍旧感受到了嶙峋的骨头。 他的确是比年初最后相见的时候又憔悴瘦弱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病大约是真的。 皇帝眼底露出几分真切的关心来:“这些日子都是谁在看顾你?怎么就是不见好?” 贺烬垂下头:“是臣自己不争气,怪不到旁人头上。” 皇帝忍不住拧起眉头,看过去的目光颇有些怒其不争:“你说说你,越大反倒越不省心,昌平也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 贺烬被说的沉默下来,德瑞适时端了姜汤进来:“贺侯,皇上听说您出门,就让御膳房备下了姜汤,您喝一些,免得着了凉。” 贺烬要起身道谢,皇帝一抬手:“老实坐着吧。” 话音落下,他刚才的恼怒就被压了下去,不管如何,自己只有这一个外甥,虽然做了些糊涂事,但还是比自己的儿子们省心的多。 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心里又泛起些柔软来,却不等开口说什么,德瑞便趁着贺烬喝姜汤的功夫走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帝刚刚柔和下去的心忽的就冷了,看向贺烬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他回了龙椅,指尖轻轻敲在桌案上,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却听的人莫名心慌,连带着御书房的气氛都紧绷了起来。 贺烬仿佛没有察觉,仍旧慢慢喝完了手里的姜汤,这才将碗递了出去,他自袖中掏出帕子,擦干净了嘴角才抬眼看向皇帝:“其实臣这次进宫......是想求皇上一件事。” 第1101章 皇帝微微一怔:“哦?说来听听。” 贺烬却又抿紧了嘴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皇帝想起刚才德瑞报上来的消息,眼底的审视越发鲜明。 “贺侯?” 大约是这两个字里催促的意思很明显,贺烬叹了口气,抬眼看了过来,虽然仍旧满脸都写着难堪,可他还是开了口。 “臣今日......见到了一个不该见到的人。”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阮小梨。 皇帝心里微不可查的一松,虽然仍旧不满贺烬没完全老实交代,可毕竟也是说了。 刚才德瑞报上来的消息,不止是他今早见了人,还有昨天晚上的消息,昨天阮小梨出宫时,来接她的人是侯府的寒江。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说不得是确定了什么,可有一瞬间,他却真切的产生了这几年是贺烬在用苦肉计逼他松口的念头。 好在贺烬开门见山的将话说了出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解释。 他笑了一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玩笑:“这苦大仇深的,到底是什么不该见的人让你见了?” 贺烬扭开头,声音有些发闷:“是阮氏,是五年前本该死了的阮氏......” 皇帝心里越发放松,贺烬果然是没有要骗他的意思。 他应了一声:“是她啊,朕昨日也见过了......” 他打量着贺烬的神情,却见他脸上毫无意外之色:“臣知道,臣昨日是得到她进宫的消息,才派了人来接她的,只是她......不提也罢。” 皇帝有些意外,他完全没想到贺烬竟然如此粗暴的就将这件事说了,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隐约觉得他这幅态度哪里不对,可关于他苦肉计的猜疑却是彻底打消了。 若他当真如此打算,现在不该是这幅样子。 他心思几番变化,最后还是皱起了眉头,张嘴教训贺烬:“窥探宫中消息,你倒是还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 他语气不算严厉,毕竟贺烬的毫无隐瞒还是让他心里满意的,眼下又许久没见,他也不想因为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责罚了他。 可贺烬却仍旧被他训斥的愣了一下,眼底带着几分诧异:“不是皇上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猛地一顿,脸色跟着变了。 皇帝察觉到了不对劲:“什么?” 贺烬却没再开口,只撑着椅子站了起来,随即屈膝跪了下去:“臣知罪。” 皇帝一看他这幅样子,脑海里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虽还没去查验,却已经笃定了是有人借着自己的名义在陷害贺烬,他看了眼乔万海,对方会意,立刻上前将贺烬搀扶了起来。 皇帝这才开口:“朕不过是嘱咐你一句,你素来谨慎自持,朕是知道的。” 贺烬垂着眼睛,迟迟没有开口。 皇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坐着说话......说说你要求的事吧,只要不是你们的婚事,朕都会思量的。” 贺烬苦笑了一声:“皇上放心,臣不会再执迷不悟了。” 这话里的意思...... 皇帝有些惊讶:“不想娶她了?” 贺烬沉默片刻才摇摇头:“不想了,原本知道她活着,知道她回京,臣心里......直到今早她去见臣,臣才知道,她只是想利用臣的身份,让她留在凉京。” 第1102章 他说着,眼神很明显的暗淡了下去:“臣原本也想如她所愿,可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五年......她明明活着,却一个字都不曾告诉臣......所以臣此来,是想求皇上,求您将人远远地调出去,再也不要让她回来。” 皇帝已经听得怒火中烧,他狠狠拍了下桌子:“她是什么东西,竟敢这般玩弄你?如此恶毒,还想在朝中立足?朕......” “皇上!”贺烬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慌,“您当初答应过臣的。” 皇帝一顿,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心里的火气却越发浓重,连带着看向贺烬的目光也充满了愤怒:“被人这般利用,你对她竟然还有心?!” 贺烬垂下头,没再吭声。 若想要将人远远地调出去,自然是说自己对阮小梨毫无感情更利落些,可他守夫孝的事满城皆知,现在骤然撇清关系,皇帝不会信,不止不会信,说不定还会动别的心思。 与其如此,倒不如装出一副被情所困的窝囊样子来,虽然会让皇帝厌恶阮小梨几分,可至少能保住她的命。 “臣只求皇上,将人远远地调出去,让臣这辈子都不必再见到她。” 皇帝似乎被他气到了,抖着手指了他半天才甩了下袖子:“你这个......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这般窝囊,可对得起朕与你母亲的爱护?” 贺烬由着他责骂,始终不吭声。 半晌,皇帝重新回了龙椅上:“这件事,容朕思量。” 贺烬这才抬头:“这般小事,皇上不肯答应臣吗?” 皇帝骂了贺烬一顿,已经平复了情绪,他面露无奈:“朕何尝不想答应你,只是昨日刚巧与付卿谈论此事,已经应了她会将那姓阮的留在凉京,让她帮忙照料付家......朕会再想法子的,让软轿送你去长信宫,去给太后请个安吧。” 贺烬抿紧了嘴唇,不动也不说话。 皇帝等了等,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翻看奏折的手不由顿住:“还不走?” 贺烬仍旧没动,皇帝叹了口气,脸上没有恼怒,反倒罕见的露出来一丝尴尬:“朕又不是不想答应你,只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好出尔反尔。” 贺烬垂下了眼睛:“舅舅,我不想再看见她。” 皇帝一怔,他虽不至于因为一声舅舅就朝令夕改,却的确被这一声喊得心里软了一下。 贺烬这几年病的厉害,轻易不肯露面,连差事都不怎么拿得起来,他自然会多几分怜惜,将那些不敢倾注在皇子身上的宠爱都给了他,可以说是除了夺嫡的资格,皇子有的,他都有了。 甚至还要多几分。 眼下听见他这般哀求,怎么都要心软的。 他叹了口气:“朕一定会再思量的,且去吧。” 贺烬这才退下。 等人走远,皇帝的目光深邃起来:“方才你碰了他几回,如何?” 乔万海将腰弯的很低:“奴才没看出来别的,只是觉得贺侯比起年初时候,仿佛又孱弱许多。” 皇帝没再开口,只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慢慢握住了拳头:“谁说不是呢......去查查,昨天谁往侯府去报过信。” 他冷笑一声:“他都这幅样子了,还要引着朕猜疑他,眼皮子浅的东西。” 乔万海不敢接话,等他骂完了才小声开口:“那阮校尉留京的事......” 皇帝叹了口气:“先让人去兵马司任职,然后再寻个错处,撵到边境去......烬儿难得求朕一回,总不好让他失望。” 乔万海应了一声就要去传旨,可刚转身就顿住了,兵马司......那不就是贺烬辖下? 第1103章 贺烬在太后宫里只说了几句话就被长公主接回去了,母子两人在马车上低声谈论宫里发生的事。 得知贺烬给太子下了个绊子,长公主只叹了一声,却没有拦他,贺烬不在的这半年,太子的确是不太消停,动作十分频繁,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不会容忍太久。 但眼下,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当真要让她走?”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贺烬还是听得明白,他微微放松身体靠在了车厢上,语气有些飘忽:“留在凉京做什么呢?” 他想起那封云水用命换回来的信:“太子的事牵扯太大,凉京会越来越不太平的。” 长公主自然也猜得到,但就算世道不太平,日子也总得过:“你还是得往好了看,当年的事皇家欠你一个交代,这些年皇兄将皇子们也约束的厉害,未必就会再发生一次。”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可贺烬却没开口,他不愿意去冒险。 长公主叹了口气:“好,你非要如此,本宫也不拦着,只是她看着性子软,却也不是没主意的人,你未必就能如愿。” 贺烬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扳平了:“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圣旨下来,她不走也得走。” 话说到这份上,长公主有再多的话也不好继续说了。 她叹了口气,正要揭过这茬,免得说多了招惹自己不痛快,马车外头却忽然传来吵闹声,她开了车窗看过去,就瞧见个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妇人正追着一个孩子跑。 “下着雨不能出去玩了,快回来,祖母给你蒸肉糕吃。” 她看的一顿,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袖子,旁人这个年纪,孙子孙女不止好几个,还都能到处乱跑了,只有她...... 不止抱不到亲生的,还要被那个过继来的气的头疼。 她不自觉看向贺烬,瞧着他削瘦的脸庞,多少还是心疼的,可心疼过去,就是越来越多的不顺眼,可她到底是长公主,要注意自己的仪态,故而深吸了两口气,她还是将那点夹着酸涩嫉妒的怒火压了下去。 她轻咳了一声,语气尽可能的平稳:“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这么一来,想必我日后是抱不上亲生的孙子了,那过继来的我看着也不喜欢,你就放在自己身边教养吧。” 贺烬一怔,眼底带着几分茫然,这是长公主头一回和他提起那个嗣子,却是一开口就将他说懵了:“母亲让我自己教养?” “那不然呢?”长公主横了他一眼,“那是你的孩子,你不教,还要指望本宫吗?再说,你年纪轻轻,整天死气沉沉的,也该有个孩子在身边闹腾。” 她语气仍旧算是平静,可贺烬还是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他的母亲仿佛是在生气。 贺烬识趣的没问原因,他这些年的确是有些荒唐,做了不少值得长公主生气的事情,真要问起来,只怕会让她更恼怒。 他只好垂下了眼睛:“这些日子,辛苦母亲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辛苦?何止是辛苦。”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你瞧瞧这些年,本宫多了多少白头发。” 贺烬被她说的越发愧疚,只好答应下来:“回府后,儿子就让人去接那孩子。” 长公主应了一声,脸色仍旧有些冷硬,唬的贺烬和孙嬷嬷都没敢开口。 马车咕噜噜在侯府门口停下,还不等人下去,外头就传来了请安声:“奴才德瑞,给长公主,给侯爷请安。” 第1104章 孙嬷嬷连忙抬手开了车门,果然瞧见门口站着眼熟的小太监:“哟,德瑞公公,您怎么来了?” 德瑞满脸带笑:“皇上今日一见贺侯,心疼的厉害,立刻让奴才开了私库,选了顶好的补品送过来。” 说话间,孙嬷嬷已经下车撑起了伞,长公主收敛了情绪,正要下去德瑞就被拦住了:“奴才就是送个东西,没有口谕,殿下不必下车,奴才请个安就退下了。” 长公主便坐了回去,侧头看了眼孙嬷嬷。 孙嬷嬷会意,上前去和德瑞寒暄,趁机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德瑞袖子里。 德瑞笑的谦卑:“谢殿下,谢侯爷赏,雨大,奴才就先告退了。” 他躬身后退,路过马车时,车窗却忽然开了,贺烬的脸出现在那小小的四方口里:“德瑞公公,今日,多谢了。” 德瑞目光微微一闪,低头应了一声:“侯爷别客气。” 话音落下,他才撑着伞走远了。 长公主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你们还有交集?” 贺烬琢磨着她的气应该是消了,这才应了一声:“毕竟来往多年,总能说两句话,帮个小忙的。” 就比如提醒了他一句,不管是宫门口还是侯府的消息,皇帝都知道。 “你自己有数就好,回去歇着吧。” 贺烬下了马车,正要告退,方才那对祖孙就自他们跟前走了过去,然后越走越远。 长公主的眼神又落在了对方身上,迟迟都没有收回,就在这份注视里,她原本平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 贺烬还没察觉,行了礼就要转身,却忽地被长公主喊住:“让小厨房给你熬上姜汤,免得着了凉。” 贺烬面露无奈:“母亲,你明知我......” “本宫不知,”长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那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又出现了,她看着孙嬷嬷,“你去盯着人熬,多放些姜。” 贺烬顿了顿,有心拒绝,却瞧见孙嬷嬷朝他递眼色,他一愣,后知后觉的看见了那对祖孙,顿时恍然,长公主这碗姜汤,既是关切也是恼火。 他没再辩解,低低应了一声,扶着寒江回了主院。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孙嬷嬷才开口:“殿下,真要把小公子送去主院?小公子那性子......您不是怀疑人被换了吗?咱们就不等等?贺管家还没回来呢。”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就是知道那孩子性子不好,才要送过去给他养着,让他好好知道知道这养孩子的苦,看他还敢不敢再往家里捡孩子!” 说到后面,那股咬牙切齿已经毫不遮掩了。 孙嬷嬷顿时不敢再劝:“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那姜汤......” “熬上一锅,不许放糖,让他当茶喝。” 孙嬷嬷:“......” 第1105章 贺烬回到院子,刚换了身上的湿衣裳,彩雀就端着姜汤过来了,还不等她走到跟前,姜汤的辛辣味道就远远地飘了过来。 寒江脸色一苦:“姑奶奶,你放了多少姜啊。” 彩雀有些尴尬:“姜倒是不多,但都是老姜。” “老姜多辣啊,你少放点啊。” 彩雀忍不住瞪他:“你以为我不想啊?孙嬷嬷就在旁边守着,我能怎么办?” 寒江苦了脸,侧头看了眼姜汤,随即一怔:“怎么这个颜色?没放红糖?” 彩雀讪笑:“孙嬷嬷不肯放。” 寒江:“......这怎么喝?你等等,我去偷点糖过来......” 话音未落,贺烬就看了过来:“不必,端过来吧。” 彩雀一步一挪,闻着那股味道,心里也有些不落忍:“爷,要不兑点水吧......” 贺烬抬手接过,一仰头就灌了进去,可他虽然喝的痛快,却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有些哑:“不必了,是我不对,就当是给母亲出出气。” 彩雀叹了口气,将空碗接了过来:“那奴婢给爷做些点心来......” 贺烬摇了摇头:“不饿,都下去吧。” 两人虽然都应了声,却谁都没走,彩雀在廊下做针线,寒江就蹲在旁边守着,彩雀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回去看着孩子。” 寒江不肯走:“不是有老妈妈看着吗?我在这里伺候着你......你这是做的什么?” 彩雀叹了口气:“抹额,我瞧见爷怀里有一条这样的,也一直不戴,我琢磨着他应该是喜欢的,就想着再给他做两条差不多的。” 那抹额什么来历贺烬没提,但寒江看他那么宝贝,心里就有了猜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这次他家夫人真的被调走了,以后说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 那他家爷...... 他回头看了一眼,贺烬正在小书房看账册,每年中秋来送一次节礼,顺带着各地的账册都会送过来,只是他这病了好些年,各地都有些不安分,那些账册就不如以往解决的痛快,他已经看了好些日子了,还没看完。 “这天色暗,我再去给爷添盏灯。” 寒江说着话就站起来,却不等抬脚,就听见一阵有些尖锐的哭嚎声正由远及近。 他看了眼小书房的贺烬,对方显然已经被惊扰了,却皱着眉头没有理会,仍旧将注意力放在了账册上。 寒江不敢耽搁,急匆匆走了出去:“怎么回事?” 青木这时候倒是人如其名,脸色铁青,看见寒江走出来,神情有些崩溃:“师父,是小公子。” 寒江已经看见了,人就在青木胳膊底下夹着,一边吱哇乱叫,一遍手脚并用的厮打着青木。 “放开我,你这个蠢猪,笨狗,再不放开我咬死你!” 寒江脸色微微变了,这孩子被接回来的时候,他正呆在别院,替不在凉京的贺烬遮掩行踪,还没正经见过人。 这算起来是头一回,可这一面就把他镇住了:“这就是那个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那孩子的叫骂猛地一顿,他显然是听见了寒江的话,朝他就啐了一口:“你才没教养,你全家都没教养,狗奴才我咬死你!” 他说着,真的挥舞着手来抓寒江的胳膊。 看在这好歹是小主子的份上,寒江忍着没再计较,见他踢踹的厉害,示意青木将人放下来:“赶紧给他收拾收拾,总不能这么去见爷......” 青木犹犹豫豫的不肯答应:“师父,这孩子不太听话,听底下人说,就是在长公主面前他还能老实点,换了旁人......” “没事,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大本事?” 青木见劝不动他,只好将人放了下来。 却不想那孩子一落地,就朝着寒江扑了过来,一张嘴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胳膊,虽然个子矮,却用力瞪着眼睛朝上看去,眼底竟然满是凶狠。 寒江吃了一惊,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疼,他用力将胳膊拽了出来:“你个小......” 他话音顿住,虽然气头上,可还是把后半截骂人的话给咽了下去,这毕竟是小主子。 第1106章 他逼着自己缓和了脸色:“小公子,侯爷要见你,你得乖一些,知道吗?” 那孩子张嘴就朝他啐了一口:“呸,蠢猪!” 寒江额角突突直跳,半晌才抹了把脸,青木担心的看过来:“师父......” 寒江摇摇头:“没事,还是抓着吧,待会要是冲撞了爷,可是不得了。” 青木应了一声,抓着那孩子的胳膊再次将他禁锢在了胳膊底下,任凭对方哭喊撕闹也不肯再松开。 一行三人就这么进了院子。 彩雀已经被惊动了,抬眼朝他们看过来,瞧见两个男人这么对一个孩子顿时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动粗了?” 寒江一脸菜色:“可别提了,这可真是位祖宗......彩雀,咱们那孩子一定得好好教,要是以后长成这样,我非得......” 他狠狠握了下拳。 彩雀抬手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可是小公子,怎么能拿咱们的孩子比......” 说着话她也听清楚了那孩子嘴里一直在说的话,神情顿时古怪起来:“这孩子怎么......” 寒江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别听了别听了,你那点活带回去做吧,这待会还有的闹,别污了你的耳朵。” 彩雀见那孩子闹得厉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端着针线笸箩走了。 等她出了院子,寒江才抬脚进了屋子:“爷,小公子请回来了。” 贺烬早已经听见了动静,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怎么回事?” 寒江摇了摇头:“奴才也不清楚,还是让青木来和您说吧。” 说话间,贺烬已经站起来,抬脚朝外走去。 青木还挟持着人,并不能行礼,只好告了个罪,贺烬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眉头拧的更紧。 这孩子和他记忆里相看过的那个的确十分相似,虽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可毕竟已经过了半年,长开了些也正常。 但他明明记得家学先生说过,这孩子秉性敦厚仁善,虽然腼腆些,却十分好学......根本和眼前这人对不上号。 “这就是贺云舟?” 青木一脸木然:“是,确认过籍贯了,就是他。” 贺烬眉头拧的更紧,可既然已经领回来了...... 他垂眼看过去:“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 那孩子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寒江和青木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这是被他们家爷镇住了? 青木犹豫着将人放了下来。 那孩子看了贺烬两眼,忽然头一垂,朝着贺烬就撞了过去:“你才不是我爹!” 他动作的突然,寒江连忙去拦,却仍旧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撞到了贺烬。 好在贺烬下盘稳健,并没有被这一下撞倒,只是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 寒江连忙抓住那孩子:“小祖宗,你怎么能和爷动手?!” 孩子又朝寒江呸了一口:“我娘说了,他就是个短命鬼,等他死了,这些都是我的!” 一院子的人都被这句话说的变了脸色,寒江火气上涌:“你!” 他下意识抬起了手,却不等落下就被贺烬喝止住了。 “寒江,别动手。” 寒江气的直哆嗦,可贺烬既然开了口,他也只能作罢,那孩子却只当是他不敢动自己,越发得意,朝着寒江略略几声,抡着什么东西开始抽打寒江的脸。 寒江侧头躲开,他没注意孩子手里拿得是什么,可贺烬却瞧见了,那是一条黑色的布带。 他一怔,抬手摸了下胸口,抹额不见了。 第1107章 “给我!” 贺烬低喝了一声,脸色已经阴沉了下去。 大概是这声音满是威慑,唬住了那孩子,对方竟然愣了一下,一时没再动手,寒江正要将抹额抢过来,那孩子却忽然回神似的一把将抹额塞进了嘴里开始撕扯。 “你吓唬我......就不给,我就不给!” 寒江额角一跳,一时也顾不得主仆的身份,抬手就拽了出来,可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牙是怎么长得,这短短一小会竟然真的在那抹额上咬出了一个洞。 他看的脸颊直抽,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烬。 可对方已经抬脚走了过来,在那孩子撕咬抹额的时候,贺烬已经顾不得身份走了过来,他抬手将东西拽了过去,瞧见上头绣着的如意纹被撕扯的变了形,连布带都多了一个洞,身体瞬间僵住了。 寒江看见他紧紧抓住了那条抹额,用力到骨节都开始发白。 他语调有些艰涩:“爷......” 贺烬没开口,他盯着那抹额看了很久,久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都莫名畏惧的闭了嘴,他才终于动了一下。 “去宫里请个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他规矩。” 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仿佛并没有因此动怒,可寒江想起他只将东西放在怀里,连戴都舍不得的样子来,就知道他一定是难过的。 “是,奴才这就去。” 他没敢多言,示意青木将孩子带出去,又拿了牌子给青木,让他去宫里请人。 等他再回到主院的时候,贺烬已经回了屋子,又坐在了矮桌后头,这次却不是去看账册,而是拿了一根针,正一点一点试图将那变了形的绣纹调整回去。 他没做过这种活计,即便十分用心,却根本不得要领,拿着针的手一直在抖。 寒江有些看不下去:“爷,要不让奴才家的试试吧?她跟着夫人学过刺绣的本事,兴许能修补一二。” 贺烬动作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直起腰来,目光却仍旧落在那破洞上,许久自言自语似的开了口:“其实坏了也没什么,只要有个物件就好......” 他语气仍旧平淡,可指尖却一下下摩挲在绣纹上,迟迟舍不得移开。 寒江叹了口气,下人刚好来送茶,他随手接了过来:“说的是,白英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就能把荷包带回来了......听说是夫人特意给您绣的?” 贺烬指尖颤了颤,虽然他仍旧没露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可寒江还是察觉到他的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 “是特意做得......” 他极轻地说了一句,抬手将抹额收了起来,重新塞进了怀里:“她给我绣了一头老虎......” 他垂下眼睛,嘴角终于挂上了一丝浅淡的笑,可那笑没多久就淡了,他要把阮小梨撵出凉京了,这一次分别,不知道青藤会不会追过去,阮小梨又会不会给别人做东西...... 他心里隐约有些涩,可终究也只能默默地叹气。 “这几天府里看严实一些,别再让她进来了。” 对她很不好。 寒江应了一声,将茶搁在了贺烬手边:“那奴才现在就去安排。” 第1108章 贺烬微微一颔首,算是答应,等寒江走了,他才再次将抹额拿出来,丝丝缕缕的心疼,破冰一般浮现在他眼底。 就算有了荷包,这个也还是坏了...... 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被猝不及防的辛辣冲的咳了起来,他连忙放下茶盏,等适应了这股辛辣,他才瞧见茶盏里的是姜汤。 他怔了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来,长公主还在生气。 静默片刻他才再次抬手,慢慢将那一杯茶都喝了,算了,有气朝他撒也好,就都对着他来就好...... 再忐忑两天,阮小梨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凉京了,应该很快就不用见到她了...... 怀揣着那点念想,贺烬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也兴许是沾染了风雨的缘故,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隐隐做疼,嗓子也有些干哑,他无意识的呻吟一声,含糊了一句茶。 立刻有杯盏递了过来,他喝了一口,脑袋稍微清晰了一些,察觉到茶盏还在嘴边,他便摇了摇头:“不要了。” 茶盏这才被端走,他轻轻松了口气,颇有些费力的睁开了眼睛,一抬眼却瞧见一张在他梦里徘徊了一晚上的脸。 他怔了怔,片刻后猛地坐直了身体:“你怎么在这?!” 阮小梨无辜的看着他:“来找你呀。” 她手里还端着那杯没喝完的茶,目光却落在了贺烬有些干燥的嘴唇上:“真的不喝了吗?” 贺烬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伺候他的人是阮小梨。 他有瞬间的走神,随即就清醒过来,他扭开头不肯去看阮小梨,努力让自己因为刚醒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充满威慑力:“谁让你进来的?!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阮小梨瞥他一眼,随手将茶盏搁在矮桌上,然后在胸口摸了一下,她动作很自然,可看的贺烬却面红耳赤。 他抬手就抓住阮小梨的手腕:“你干什么?!” 阮小梨愣了一下:“什么?” 贺烬硬生生把她的手从胸口拽了出来,有些气急败坏:“青天白日的,你,你......” 半晌,他狠狠一咬牙:“我对你没兴趣!” 阮小梨呆了呆,悟了。 她盯着贺烬看了好几眼,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闷闷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趴在了贺烬身上:“贺烬,你想什么呢?” 贺烬扭开头,根本不肯看她,抓着她手腕的手却死紧。 阮小梨拽了拽没能拽出来,干脆就让他抓着,换了只手伸进了胸口,将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调令拿了出来:“呐,贺将军,属下调入十六卫辖下兵马司,任城中指挥使,今日是来觐见上封的。” 贺烬一呆,迟疑地松开了阮小梨的手,接过那张调令看了起来,越看脸越黑,这真是调令,还是皇上越过兵部直接下发的调令...... 皇上这是在干什么?!都说了要让她走,为什么反而给他送到了眼皮子底下来? 他被自己糊涂舅舅气的心口疼,等冷静下来才琢磨出来一点皇帝的意思,他大约是想给自己一个找阮小梨撒气的机会,在自己手底下,不管他做什么,都没人能说什么。 可现在......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阮小梨,手紧紧地抓住了被子——他就只是想让阮小梨离他远一点而已! 第1109章 “你出去。” 他盯了阮小梨半晌,才吭哧出这么一句,阮小梨大概看出了他的紧张,这次没有纠缠,很痛快的转身走了。 没多久外头传来惊喜的叫声:“夫人?!” 是彩雀。 贺烬起身的动作一顿,不自觉抬脚朝窗户走近了一些,两人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您真的活着?昨天寒江说的时候奴婢还不敢相信......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阮小梨笑了一声,两人都声音都低了下去,低的隔着一扇窗户都听不清楚。 贺烬艰难地挣扎了好几个呼吸的功夫,才抬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 透过窄窄的缝隙看出去,彩雀正扑在阮小梨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大约很激动,眼眶红了,虽然没说话,手却越抱越紧。 阮小梨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了几句,看起来既温柔又随和,可这举动似乎没什么用处,因为彩雀仍旧紧紧地抱着她。 贺烬心里轻轻啧了一声,转身进了耳房。 等他洗漱完,换好了衣裳出来,外头两人竟然还抱着,他抿了抿嘴唇,眼底露出一点不高兴来,还要抱多久?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甚至都不能赶在这档口出去。 他只好木头似的继续戳在窗前,透过小小的缝隙继续往外看。 只是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低下了头瞥了自己一眼,他怀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嘁了一声,扭开头不肯再看。 好在彩雀终于克制住了情绪,松开了阮小梨,只是仍旧不肯走,抓着她的手绕着圈盯着她看。 “夫人,听说你现在当官了?你可真厉害,这种事奴婢做梦都不敢想呢......那以后您是不是也有饷银了?就和诰命夫人似的。” “是有饷银,但和诰命夫人差远了。” 彩雀仍旧很高兴,嘴里不停嘀咕当官了三个字,但很快她就顿住了,心虚似的看了一眼房门,瞧见没开,屋子里的人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这才压低声音开口:“夫人,您这当了官,以后抛头露面的,还能和爷在一起吗?” 阮小梨也跟着看了一眼门板,心下一叹,不怪彩雀担心,侯府规矩大,是人就知道,可她折腾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能见光的身份,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她不是贪恋这点官位,而是要换个活法,她仍旧记得当初决定跟着付悉去边境的初衷,也始终很努力的在实践——她不想再靠贺烬的庇护活着。 至少,有风雨的时候,她想和这个男人一起面对。 她理了理彩雀凌乱的鬓角,神情温和却又笃定:“我们会在一起的。” 彩雀大约不太能理解她的底气,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嗯,奴婢相信您......这个时辰了,奴婢去做饭,夫人想吃什么?” 阮小梨摇摇头:“都好,我又不挑食。” 可......她真的能留下来吃这顿早饭吗? 早上她进门的时候可是看见了门口密密麻麻的护院,如果不是她有调令,真的会被堵在外头。 就贺烬这架势,肯让她留下来吃早饭才怪了。 该怎么办呢? 她陷入沉思,彩雀看了她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凑了过来:“奴婢听寒江说爷不太想让您进府......是真的吗?” 第1110章 阮小梨叹着气点了点头,可不是真的吗。 彩雀小脸皱了起来:“爷怎么这样啊,这么多年才相见,话也不好好说......他心里又不是不想您,这是图什么?” 阮小梨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板,心里又酸又软,贺烬能图什么呢?就图她个平平安安罢了。 可她现在有点贪心,各自安好已经不够了。 她吐了口气,抬手捏了捏彩雀的脸颊:“好了,你忙去吧,我自己想想。” 彩雀仍旧皱着脸,努力想要帮她:“要不您进去哄哄爷?说点好听的?” 阮小梨摇头,好听的没用,贺烬要是打定了主意,肯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说她能说什么好听的? 剖白那种话...... 她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指,她当初一回凉京,一见贺烬就说过了,但根本没用,不过这点她倒是不意外,毕竟当初她非要和贺烬分开的时候,也是那副样子的,一句话把自己困的死死的,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事到如今,她只能死缠烂打,等无力回天的时候,她就不信贺烬还能和她犟。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抬眼瞄着周围,寻摸着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等饭好了再出来。 结果还不等动弹,她就看见孙嬷嬷走了过来:“爷可是起了?慈安堂的小厨房里今早的膳食,殿下看着都觉得好,请爷过去一同用。” 彩雀连忙迎了上去:“怎么传句话还劳动嬷嬷亲自过来了?爷应该是起了,方才听见了动静。” 孙嬷嬷便在院子里站定了:“那我便在这里等等......” 话音未落,她看见了站在梨树下的阮小梨,神情顿时一僵,嘴唇一张就想说些什么,可脑海里却又忽然回想起了昨天长公主说的那些话。 她仍旧埋怨阮小梨让贺烬吃了苦,可既然长公主这个生母都没因此指责阮小梨什么,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概是真的谁都不容易吧。 她叹了口气,努力缓和了脸色:“阮......阮大人也在啊。” 阮小梨有些意外的看过来,看对方昨天对自己的态度,她还以为今天仍旧会是横眉冷眼呢。 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想的要缓和的多。 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心里却有些失望,贺烬要去长公主那边用早饭的话,她就不好死皮赖脸的留着了。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琢磨着自己不走贺烬大概是不会出来了,心里的失望就又多了一层。 可来日方长,着什么急呢? 她看了孙嬷嬷一眼:“劳烦嬷嬷代我向长公主问好,告辞了。”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彩雀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胳膊:“来都来了,吃了早饭再走吧。” 阮小梨面露无奈,她也不想走啊,可能有什么办法? “下次吧。” 她拍了拍彩雀的手,还是转身出了门,却不等走出去多远,身后就有人喊她,她怔了怔才回头,却发现是孙嬷嬷追了出来。 她有些惊讶:“您找我有事?” 孙嬷嬷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也去慈安堂吧,既然来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走,回头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我侯府不会待客了。” 第1111章 阮小梨一走,孙嬷嬷嘱咐了几句话也走了,院子里就空荡了下来,贺烬站在门口又等了等,才抬手推开房门。 外头果然没人了,他目光不自觉落在空荡荡的院门口,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 他垂下眼睛,极轻地叹了口气。 彩雀神情落寞的迎了上来:“刚才孙嬷嬷来传话,说殿下请您去慈安堂用早饭。” 贺烬没说话,这个消息不必彩雀传话他也知道的,他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他都听见了。 他抬手摁了摁胸口的抹额,沉默着抬脚走了,彩雀连忙喊人:“寒江?” 青木自角落里走出来:“师娘,师父早晨出门了,说昨天爷交代了差事,还说......” 彩雀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那你去,爷去慈安堂了,赶紧跟上,殿下可说了,爷身边不能没人。” 青木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擦着手朝外走,边走边说话:“师父还有几句话要转给您,说天冷了您......” 彩雀面露不耐烦:“哪那么多话说呀,晚上回来再说。” 青木被噎了一下,只好讪讪闭了嘴,转身去追贺烬。 对方已经走远了,他小跑着才追赏,然后安静的落后半丈远跟着。 主院离着慈安堂并不远,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大丫鬟南陵正和几个小丫头说话,瞧见贺烬过来连忙福了福身:“请爷安。” 话音落下她随手撩开门帘:“殿下,爷到了。” 长公主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话却不是和贺烬说的,听着仿佛是在感慨什么,随即另一道有些含糊的声音应了一声。 贺烬听得微微一怔,脚步不由顿住:“今日母亲有客?” 他不大想进去了,倒不是不愿意见人,而是长公主这些年的客人大多都是闺中娇娃,他这身份着实不方便。 南陵一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是想走了,连忙开口:“不是什么娇客,爷见见也无妨,稍后人就走了。” 贺烬眉头仍旧皱着,南陵怕他一言不合还是要走,连忙压低声音又开了口:“爷既然来了,好歹给殿下请个安再说,殿下这两日心里正不痛快,您要是不进去......” 贺烬不自觉想起昨天的姜茶,轻轻一叹,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却只走了两步就顿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儿子来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瞥他一眼:“离那么远做什么?坐吧。” 话音落下她才看了眼门口:“人既然齐了,就传膳吧。” 门外南陵应了一声,随即脚步声走远,贺烬却仍旧戳在原地:“母亲,您既然有客,儿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改日再来......” 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俩还要讲礼数不成?” 贺烬一怔,心里有了点不详的预感,他连忙抬头朝椅子看了过去,果然所谓的客人正是阮小梨,对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的盯着他看。 他语调不自觉拔高了:“怎么是你?!” 可语气却分不清是惊还是喜。 阮小梨正琢磨他的情绪,长公主就开了口:“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我侯府难道还缺一双筷子吗?” 贺烬一顿,这不是缺不缺一双筷子的事。 阮小梨本就不肯走,他凶也凶了,骂也骂了,本就有些技穷,还偏赶上皇帝给他添乱,将人送到了他手底下任职,现在连长公主都要来拖他后腿。 他脑仁隐隐作痛:“她不能留在这,南陵,把她给我请出去。” 第1112章 阮小梨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却不等开口说点什么好打消贺烬的念头,就听有人开了口:“不行。” 阮小梨侧头看过去,是长公主。 她的脸色已经严肃了起来,看着贺烬,语气凉凉的:“她留不留的倒是没什么,只是烬儿,你这是在否决你母亲我吗?” 贺烬被噎住,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他情急之下的确有些失态,只是...... “母亲,她......” “好了,”长公主摆了摆手,“吃顿饭而已,多大的事儿?如今怎的这般小家子气?” 贺烬彻底被堵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丫头们已经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了,贺烬有再多的话也不好继续说,只能侧头瞪着阮小梨,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走。 阮小梨仿佛是看懂了,犹豫片刻站了起来。 贺烬顿了顿,刚要松口气,就见她朝着长公主走了过去,殷勤的扶住了对方的胳膊:“殿下,小心着些。”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竟也没推开她,就这么由着她搀扶着自己朝饭厅走了过去。 等两人走远,贺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阮小梨耍了,她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个......这个小狐狸! 他快步追了过去,伸手去抓阮小梨的胳膊,对方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轻轻一侧就躲过去了,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朝着他掐了掐指尖。 贺烬看明白了,阮小梨这是在说他小心眼。 “你......” 他气的咳了两声,他这都是为了谁啊?! 他越想越气,胸腔剧烈起伏起来,扭开头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可就算阮小梨不领情,他也不能意气用事,真的不管她了,算了算了,不就一顿饭吗......他也不是真的不想一起吃的。 他深呼吸,平复了自己复杂的情绪,板着脸坐到了椅子上。 长公主朝丫头挥了挥手:“也没旁人,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下人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长公主这才动了筷子,却只是瞥了眼不远处的核桃糕,半晌都没去夹。 贺烬略有些茫然,不是开饭了吗? 他正困惑这是怎么了,阮小梨先悟了,连忙拿起筷子给对方夹了过来:“殿下请用。” 长公主倒是被伺候的理直气壮,当即低头吃了起来,吃完了自己的,也不管阮小梨有没有自己在吃,自顾自开口:“鸡丝卷。” 阮小梨只得换了筷子给她夹。 短短一小会儿,竟然片刻也不消停。 贺烬忍了又忍,脸还是黑了,等阮小梨再换筷子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掌就压在了她手背上。 她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贺烬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只将公筷从她手里拽了出去:“我自己的母亲,不用你伺候。” 第1113章 长公主哂笑了一声,却没说话,让人看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是谁在伺候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丝毫客气,将贺烬使唤的团团转。 阮小梨有心帮忙,却一动就要被贺烬瞪,她几次尝试开口,只换来贺烬嫌弃的一眼,然后一块核桃糕被丢了过来:“吃你的饭。” 她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一顿饭吃的气氛古怪,等长公主终于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嘴的时候,不管是贺烬还是阮小梨都松了口气。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着外头抬了抬下巴:“饭也吃了,忙你的差事去吧。” 这话是对贺烬说的,可他虽然听明白了,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却迟迟没动弹,只垂眼看着阮小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阮小梨也没打算继续赖在这,她的调令毕竟已经下来了,总不能不办差。 “那我也告辞了。” 她站起来规规矩矩的朝长公主行礼道别,却不等弯腰,长公主就再次开口:“别急,本宫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贺烬眉头皱起来:“母亲,您有什么话能和她说?” 长公主瞥他一眼:“本宫倒是没什么话好和你说,忙你的差事去吧。” 贺烬顿了顿,有些闹不明白自己这位长公主母亲到底想做什么,可见她真的不想理会自己,只好先将疑问压了下去。 “儿子告退。” 他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阮小梨,对方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心口不自觉一颤,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没让他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来。 他抿了抿嘴唇,自以为冷酷无情的转身走了。 阮小梨看着他走远,又瞥了眼桌子,见盘子里还有一块核桃糕,犹豫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将那块核桃糕夹起来一点点吃掉了。 等食物咽下去,她才想起来长公主刚才的话:“殿下有话要和我说?” 长公主打量她一眼:“倒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只是想告诉你,日后来往,别再闹出那么大动静来,现在整条街都在看侯府的热闹。” 阮小梨有些尴尬,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我也不想的,贺烬让人堵着门......要不下次我翻墙吧?” “翻墙?”长公主眉梢一挑,音调拔高了些:“付悉这些年就教了你这些?” 这怎么还扯到付将军身上去了? 阮小梨连忙摇头:“没没没......那您说怎么办?” 长公主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罢了,下次走角门吧,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阮小梨应了一声,郑重的朝长公主道谢,对方却摇了摇头:“大可不必,你心里也清楚,许你来往侯府,并不是真的在帮你,只是不在意你的安危罢了......真心为你好的只有烬儿。” 阮小梨的确清楚,可因为合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并不打算计较,说谢谢,也只是想面上好看,缓和一下两人始终说不上和睦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长公主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坦坦荡荡的就把心思剖开了。 不过说起来,长公主这样骄傲的性子,大概的确不屑于为自己的心思遮掩。 “那咱们就算各取所需,以后,就仰仗殿下了。” 第1114章 她再次起身行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却不过短短一小会儿,门帘就又被掀开了,长公主有些意外:“还有话要......你怎么又回来了?” 贺烬站在门口看着长公主:“您和她说了什么?” 长公主有些糟心:“她不是好好的出去了?本宫既然没活吃了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贺烬眉头仍旧皱着,不说话也不走,戳在门口当木头。 长公主越看越糟心:“你若是真放得下,就赶紧把人撵出凉京,不必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 贺烬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我会挑个不疼不痒的错处,将她贬出去的。” 长公主略有些嘲讽的笑了,却到底也没说什么:“那你就慢慢挑吧,去吧。” 贺烬却又没走,仍旧戳在门边看着她:“母亲,儿子以后不想在府里看见她。” 长公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小子现在都学会偷听了,她以往那个君子端方的好儿子呢? 她有些气恼:“本宫闲来无聊,找她说说话也不行。” 贺烬低下了头:“您和她没话说。” “谁说没有?隔了这么多年,瞧她也有几分顺眼了,说说女人之间的体己......” 贺烬没抬头,语气平静又笃定的打断了她:“您看她不顺眼。” 长公主被他给气笑了:“长本事了?来做本宫的主了?好,本宫是看她不顺眼又如何?你既知道,那倒是给我带个顺眼的回来,旁人这般年纪,早就儿孙满堂了,我却连杯媳妇茶......”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话音忽的顿住了。 等她再开口的时候,火气已经压了下去,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烬儿,母亲也不愿意逼你,只是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肯再续前缘,何必还这么拖拖拉拉?当断则断对谁都好。” 贺烬沉默了下去,续前缘的事,他不是不想,是现在不能,他也知道藕断丝连对谁都不好,他也一度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可是...... 他迟迟给不了回复,长公主摆了摆手:“你去吧,只是你最好想清楚,太子不是聋子瞎子,阮小梨这么频繁的登门,他不可能没得到消息,他很清楚,你的软肋又出现了,你下的那个小绊子让皇兄盯他正盯得紧,可他早晚会腾出手来......” 她看了眼贺烬十分晦涩的脸颊,语气低缓下去:“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要么,干脆将人归拢到羽翼之下,派足了人手护着她;要么,快刀斩乱麻,彻底将她从你身边摘出去。” 贺烬仍旧沉默着没开口,长公主心里叹了一声,可不得不推了他一把:“既然你下不了决断,母亲帮你。” 她加重了语气:“过两天立冬,本宫会办个冬宴,借此机会,为你挑选佳妇......” 贺烬下意识摇头:“母亲,我已有了嗣子......” “本宫虽然知道,可阮小梨不知道。” 她紧紧看着贺烬,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她敢频繁登门,不过是因为你后院没人,一旦你有了别的心思,不管会不会成,她都不会再登门,甚至都不会再见你,到时候她离不离京,都不会再有人盯上她。” 这话无可反驳,贺烬也很清楚这一点,否则当初他就不会用这种事欺骗阮小梨。 想起她当时的反应...... 贺烬指尖不自觉收进了掌心里,一下一下抠着那些陈年旧疤,许久,他轻轻一闭眼:“就按母亲说的办吧。” 第1115章 许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长公主没有兑现给阮小梨开门的承诺,人自然也没能再进来,一连两天,侯府都十分清净。 这本该是好事,可贺烬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总是做着做着旁的就忍不住看门外,仿佛下一瞬人就会出现一样。 他有些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逼着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正经事上。 寒江端了参茶进来,手里还拿着两封信:“爷,十六卫那边送来的奏报。” 贺烬接过来看了一眼,他虽然称病始终没去十六卫坐班,可左翊卫将军的位置还是稳如泰山,皇帝也摆出了明显的偏宠样子来,兵部自然不敢在差事上怠慢,该送过来的消息都会按时送达。 只是朝中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最多不过是四门守卫又到了轮换的时候,底下人送了信过来,问他这次如何调换。 他略一思索,提笔回了信,交给寒江送了出去。 可等寒江再次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凝重了起来:“爷,兵马司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儿,冯将军都过去了。” 冯将军就是指冯不印。 贺烬不由一顿,冯不印堂堂一个右翊卫将军,兵马司就算出了事也该由指挥使处理,不必越级报到他那里去,除非,犯事的就是指挥使本人。 而现在的兵马司指挥使......是阮小梨。 贺烬神情立刻变了,他联想到了自己求皇上的事,会不会是有人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刻意逼迫或者引诱阮小梨犯了错呢? 朝廷的错可大可小,但阮小梨刚入朝堂,根本不懂其中的门道,如果不留神进了圈套...... 她走到这一步可是万般不容易的。 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怎么回事?” 寒江摇了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刚才来送信的人随口提了一句,奴才隐约觉得可能是夫人那边出事了,所以才来报一句,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贺烬下意识就要点头,可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又顿住了,他这时候去兵马司给阮小梨撑腰,不就是摆明了对她余情未了? 那之后就算冬宴办的再热闹,也不会有人信他。 何况,冯不印已经去了,他是付家的人,即便年轻不服众,可他身后站着付悉,区区一个兵马司,不会摆不平。 他站起来的身体又慢慢坐了下去。 寒江看着他动作反复,心里有点急切:“爷?” 贺烬摇了摇头:“她的事我以后都不会过问,你们也不必再来特意报我,下去吧。” 寒江呆了一下,虽然知道贺烬有意和阮小梨拉开距离,可明知道对方出事了都不理会是不是有些过分? 他忍不住开口:“爷,兵马司那边都是粗人,平时嘴里就不干不净,夫人又是个女人,说不定他们会怎么闹腾呢......” 贺烬一抬手:“说了不理会,下去吧。” 寒江见他打定了主意,心里一堵,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行礼退下了,心里却到底不放心,喊了人去打听消息。 事情大约已经传出来了,去打探的小厮很快就回来报信,果然是阮小梨和人闹起来了,事情也和寒江猜的一样,他们不服气阮小梨一个女人坐指挥使的位置,毕竟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听说阮大人只是不按规矩办了一件小事,就被底下人抓住了把柄,不肯和她罢休,逼着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低头认错。” 寒江听得直皱眉,新官上任三把火,阮小梨身为城中兵马司的指挥使,本该是兵马司里地位最高的人,如果才上任两天就被底下人下了脸子,以后还怎么立足? 第1116章 且不说那件不按规矩办的事到底算不算错,就算真的错了,这头也不能低。 “冯将军不是去了吗?怎么说?” 小厮叹气:“冯将军也不明白兵马司的事,小的去打听的时候,他正被人拉扯着往外走呢,看起来像是被糊弄住了。” 寒江眉头皱的更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找贺烬,可一转身就看见人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话听见了多少。 他心里微微一动:“爷,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 贺烬没理他,黑沉沉的眼睛正看着小厮:“你说,她被人逼着认错?” 小厮连忙应了一声,添油加醋说了几句:“可不是吗,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手,合起伙来欺负阮大人一个。” 贺烬眼神越发沉凝。 寒江觉得他是想去的,忍不住又开了口:“爷,兵马司出了事您去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 贺烬没等他说完就抬脚走了,虽然脚步匆匆,可是既然没喊更衣,那就不是要出门。 这还是不打算去看一看的意思。 寒江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坠在后头。 贺烬大概是不想旁人打扰的,专门往僻静处走,寻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才停下来,却仍旧不开口,气氛一时安静的让人心慌。 偏这时候,颇有些凄厉的猫叫声忽然响了起来,惊得寒江一哆嗦,连忙循声看了过去,这才瞧见是两只猫在打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打的十分激烈,猫毛乱飞,还沾着血。 他连忙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别打了,走远些。” 两只猫被惊吓住,顿时顾不得打架,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寒江啧了一声:“这是哪个奴才养的猫,也不看好了,惊扰了主子可怎么办......爷,您没事吧?” 贺烬没吭声,寒江困惑地看过去,就见贺烬正盯着不远处沾着血的猫毛,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神情越来越难看。 寒江有些被吓到了:“爷,您怎么了?” 贺烬仍旧没开口,只是转身走了,看方向,是要回主院。 这是嫌吵了? 寒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问,哑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朝主院走去,冷不丁身前的人说了句什么。 他一顿,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爷,您刚才......是说的更衣是吧?” 贺烬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寒江立刻高兴起来:“是,奴才这就去找衣裳,您早该去看看了,五城兵马司,就城中的最乱,指不定他们怎么欺负人呢,夫人性子又软,您是得去给她撑腰......” 他一边嘀咕一边进屋子去找衣裳了,可贺烬却站在门外迟迟没动。 他的确是该去兵马司看看,却不是为了给阮小梨撑腰,而是要去坐实了那个错处。 要抓住这个机会,把阮小梨贬出凉京,若是能成,几天后的冬宴就不必再折腾,他也不必再去和阮小梨撒谎。 只是,他又要冤枉阮小梨一次了。 第1117章 阮小梨没想到自己只是抓住了一个向百姓索贿的守卫,按照规矩罚了他几鞭子,就能闹得整个兵马司都到了她跟前。 她拉了下椅子,看着气势汹汹质问自己的几个副指挥使,坦然的坐了下去。 “慢慢来,一个个的说。” 这态度过于平淡,让几个副指挥使都有些懵住了,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惊讶。 这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按理说,被这么多男人诘难,眼前这人应该惊慌失措才对,就算是北境调回来的,可说到底也是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 怎么现在面对着他们,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呢? 几人有些想不明白,却并不妨碍他们不服气,如果阮小梨当真如付悉那般声名远扬也就算了,他们心里再不服气,可看在皇命的份上也不会做什么。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名不见经传,偏还长得这么好,让人怎么想? 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能有现在的地位。 这也就让人越想越气,只是喊她一声大人都觉得是耻辱。 想到这里,几个副指挥使心里对阮小梨那副淡定态度的惊讶退了下去,屈辱和恶劣涌了上来。 他们即便不能逼得这女人退位让贤,可也得让她知道知道朝堂的厉害,为官做将这种事,是只有男人才做得来的。 女人嘛,就该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 三个副指挥使纷纷挺起胸膛:“阮大人还不知道这凉京城的规矩,百姓们受咱们兵马司庇护,平日里有了什么麻烦,出了什么乱子,都是咱们去的,拿点东西都是人之常情,你不要他们也是非得塞的......” 他说着不自觉搓了搓手指,眼底多了几分傲气:“你这么把人罚了,实在是很伤咱们弟兄们的心,也让百姓们不好做人呐,你说以后他们出事还怎么好意思请咱们帮忙?” 阮小梨抓紧椅子的扶手,险些被副指挥使的这句歪理邪说给气笑了。 但她克制住了,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能多无耻:“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懂了......” 大约是这幅态度太过柔和,几个副指挥使对视一眼,脸上纷纷露出得意来:“所以说,阮大人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咱们一群男人也不想怎么追究你,就当着咱们的面和受伤的弟兄赔礼道歉,保证以后什么都听咱们的就行了。” 阮小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 副指挥使们哼笑了一声,虽然没说话,却都扬起了头,什么意思倒是表现的很明显。 阮小梨敲了敲椅子扶手:“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想和几位请教请教。” “你说。” 阮小梨眼神微微一沉:“兵马司护持百姓......难道不是职责所在?朝廷的饷银月月发放,难道不是为这一处平安?” 她语气倏地严厉起来:“百姓已经交了赋税,却还要被你们吸血......”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是她硬生生将胳膊粗细的椅子扶手拍断了。 她站了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样的规矩,是谁立得?!” 这突然爆发出的气势有些惊人,副指挥使连带着他们带来的守卫一瞬间竟全被震住了。 第1118章 虽然在天子脚下任职,他们一向看不起外臣,看不起边境军,可他们毕竟从未上过战场,遇见这些真正刀口上舔血的人,什么都不说心里就已经怵了。 一时之间,气氛竟诡异的安静的下来。 可偏偏,阮小梨是个女人。 所以几个呼吸后,副指挥使们还是回过了神来,然后脸色肉眼可见的铁青了下去。 他们竟然被一个女人镇住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几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写着气急败坏,一人上前,直接撕破了脸:“阮大人,我提醒你一句,兵马司一直都是这种规矩,谁要是想改就是和我们所有兵马司的人过不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阮小梨身上,他们什么都没再说,可眼底却是沉甸甸的敌意。 阮小梨将手背在身后,一点点握紧:“你们是在威胁我?” 副指挥使中一人上前,他虽然凑近了阮小梨,说话的声音却并不小:“阮大人,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不认识你吧?”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就见男人眼底带着明显的嘲讽和鄙夷:“当初名满京城的阿阮姑娘,后来被接进了侯府......这么多年没再露面,还以为你登堂入室了,却原来是被扫地出门,还用了什么不干不净的手段混进了官场......” 他说着笑起来:“是贺侯满足不了你;还是你被男人玩的太多,身子坏了?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贺烬一进门,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孩子两个字开启了他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阮小梨苍白孱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身体;她身下淌出的铺天盖地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血色;还有那半个永远都不可能再绣完的虎头...... 他胸腔剧烈起伏起来,脑海里的东西在这一刹全都忘了,他忘了此来的目的;忘了一路上对自己的告诫;忘了所有的隐忍和谋划。 孩子...... 那一直是他和阮小梨之间的禁忌,哪怕是他笃定两人心意相通的时候,都不敢提起。 可现在,竟然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阮小梨说那么恶毒的话...... 他将不自觉发颤的手用力攥进,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关门。” 寒江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不敢多言,连忙抬手将兵马司的大门合上了,甚至还谨慎的插上了门栓。 门板碰撞的声音惊动了剑拔弩张的兵马司众人。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了眼睛血红的贺烬,她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贺烬没开口,只抬脚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兵马司众人显然是认得他的,分海一般让出了一条路,他却看都不曾看旁人一眼,自顾自走到了阮小梨跟前,然后抬手,将她发凉的手指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阮小梨再次怔住,她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迟迟没能说出话来。 哪怕时至今日,贺烬的手掌已经没了往日的热烫,可交握的瞬间,还是让阮小梨莫名的动容。 她抬眼看着贺烬,对方也在看她,目光算不上柔和,却充满了让人心安的味道。 男人轻轻推了她一下,见她在椅子上坐稳,这才抬眼看向挑事的副指挥使,声音冷沉又锋利:“把你刚才的话,当着本候的面,再说一遍。” 第1119章 兵马司只是十六卫辖下最底层的存在,轻易不会见到上面的将军们,何况还是贺烬这早就深居简出,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大人物。 副指挥使们一时间都有些畏缩,彼此对视一眼,谁都不敢上前。 贺烬却丝毫没有体谅他们心情的意思,他松开了握着阮小梨的手,抬脚一步步朝着刚才说话的副指挥使走了过去。 这些年主院一直在熬药,即便贺烬的衣裳都是新换的,也仍旧透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可这一刻,这味道不仅没让人觉得他孱弱,反倒多了几分莫名的压迫感。 他一字一顿道:“我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副指挥使浑身一抖,头越垂越低,随着他的靠近,十分狼狈的开始后退。 “侯,侯爷......卑职刚才无心之言,绝对没有污蔑您的意思,请您恕罪......” 说着话,他抬眼偷偷觑了贺烬一眼,却不等看清楚他到底什么情绪,先被他眼底的血色惊住了,那是怎样的一片红啊...... 简直像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他脑海空白一瞬,等回神的时候,已经腿软的跪了下去。 他脸色乍青乍白,却没敢起来,甚至都不敢抬头再去看贺烬的眼睛。 “侯爷,卑职错了,您大人大量,饶了卑职吧......” 贺烬没开口,只垂眼看着他,他看了很久,久到对方连跪姿都维持不住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你这是不肯说吗?” 副指挥使连连求饶,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卑职刚才就是猪油蒙了心,心里绝对不敢这么想,您恕罪,求您恕罪......” 大约是他的认罪情真意切,让贺烬察觉到了他的畏惧,终于不再继续逼迫,反而后退了一步。 副指挥使心里一松,以为事情就算这样过去了,刚要谢恩爬起来,就听贺烬的声音再次响起:“诋毁诽谤上封,按十六卫的规矩如何处置?” 寒江连忙上前:“回爷的话,轻则罚奉,重则免职,皆随您处置,十六卫里的事,没有旁人敢插嘴。” 免职? 副指挥使脸色大变,不不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向贺烬:“侯爷,卑职方才只是和阮大人玩笑几句,那些话都不是当真的......” 他侧头看向阮小梨,目光里充满了威胁:“阮大人,您说是不是?” 阮小梨还没反应,贺烬的眼神却倏的冷了下去,可他没有发作,反而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凉沁沁的笑来,他看向阮小梨:“刚才他们怎么说的?说你不懂凉京的规矩?” 阮小梨乖巧的点头:“就是这么说的。” 贺烬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用凉京的规矩做事。” 话音落下,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仍旧跪着的人身上,声音清晰:“你既然说是玩笑,那本侯也与你开个玩笑如何?” 副指挥使谨慎又忐忑的抬眼看过来:“您,您想开什么玩笑?” 贺烬半蹲了下来:“按规矩,本侯打算罚你五十杖,撵出兵马司,永不收用......” 对方被唬的一抖,这也太重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那,玩,玩笑呢?” 贺烬脸上笑意加深:“玩笑嘛......若你能忍住不喊,本侯便留着你的位置;可若是你喊一声,这五十杖便要从头开始,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作罢。” 第1120章 副指挥使听得脸色煞白,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他疯狂摇头,情急之下伸手要去抓贺烬的衣摆,却不等靠近就被寒江呵斥了一声:“收回你的脏手。” 副指挥使一哆嗦,连忙收了回去,再不敢靠近一下。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和畏惧,贺烬轻哂一声:“不敢的话,挨完罚就走吧,一辈子的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副指挥使的痛楚,他浑身都是一抖。 虽然他今天和另外两个副指挥使联合在了一起,来逼迫阮小梨,可私底下并不算和睦,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们之间的私怨甚至还不少,如果他成了平头百姓...... 他想起自己平日里肆无忌惮欺压百姓的样子来,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越发做不出决断。 贺烬忽然站了起来,仿佛耐心已经耗尽,紧接着平淡冷漠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拖下去。” 副指挥使浑身一颤,顿时顾不得其他:“卑职答应,侯爷想怎么处置,卑职都答应。” 他说着抬起头,满眼祈求的看向贺烬,盼着他能看在自己还算听话的份上赐予一份仁慈。 然而对方眼底毫无波澜,在得到他的答复时,也没露出一丝情绪,他的语气仍旧平淡冷漠:“那还等什么?行刑。” 兵马司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上前,然而贺烬正看着他们,虽然没催促,却仍旧压迫感十足,剩下的两个副指挥使扛不住压力,不得不走了出来:“是。” 人被拖上了刑凳,两个副指挥使各自执着刑杖,随着寒江一声令下,击打皮肉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男人想着贺烬的话,死死咬着牙根本不敢吭声,听着唱刑的人嘴里的数字从一逐渐增加到十,又到二十,心里不停的安抚自己很快就结束了。 可随着身后的刑杖不停落下,忍耐变得格外痛苦,他额头都是汗,很快渗进了眼睛里,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可就是这分神的一瞬间,身后落下的刑杖骤然加重了力道,他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唱刑的人立刻顿住,短暂的犹豫过后,刑杖再次落下时,数字变成了一。 男人心里一咯噔,一瞬间很想求饶,可刚一开口,唱刑的数字就再次变成了一。 他只好用力闭紧了嘴,可身后行刑的力道却仍旧时轻时重,他即便死死咬着牙,可仍旧还是有几次没能忍住。 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开始了,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臀腿血肉模糊的情形来。 恐惧宛如爬虫一般迅速蔓延全身,他可能真的会被活活打死在这里......或许他原本不用死的,如果行刑的不是这两个人的话? 他心里泛起浓重的愤怒和后悔,这两个人一定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想趁这个机会除掉他,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可是,就算他明白了也没机会了,他现在想逃都没力气,他要被活活打死在这里了...... “够了。” 耳边忽然响起贺烬平淡冷漠的声音,随着那两个字落下,身后的刑杖也跟着停了。 极大的痛苦之下,男人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却一抬眼就发现身上多了一道影子,他费力抬起头来:“侯,侯爷......” 贺烬垂眼看着他:“你这条贱命,本侯替你留着。” 男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即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来,他滚到地上朝贺烬磕头:“谢侯爷,谢......” 贺烬忽然蹲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你不是好奇本侯为什么会来吗?本侯也好奇,什么人会知道今天兵马司会出事......若你还没成个废人,就自己去查吧。” 男人愣住,却不过短短一瞬,他就将仇恨的目光落在了身边两个副指挥使身上,原来如此! 第1121章 重伤的人被抬了出去,剩下的兵马司众人也不敢多留,纷纷找借口告退。 贺烬抬眼看着逐渐空荡起来的院子,心里还算满意,这么一来,副指挥使之间结了死仇,以后必定会内斗的厉害,阮小梨想掌控这小小一个兵马司,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阮小梨显然也看得明白他的打算,很快凑了过来:“贺侯好厉害呀......小女子佩服。” 贺烬摇了摇头,被她那句好厉害夸得心里发痒,做贼似的迅速看了她一眼就扭开了头:“不过一些制衡的小手段......” 他又想起副指挥使的那些话,眼神沉了沉:“凉京人多眼杂,有些人有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阮小梨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坦然,“我回凉京的时候就知道会被认出来,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贺烬分不清这话是真的还是她在逞强,克制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扭头朝她看了过去,却冷不丁对上了阮小梨那双圆圆的杏眼。 那双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子。 虽然这画面让人满意,可对方瞳孔中的他,却透着一股柔软平和,一点都说不上霸气。 他不由蹙起眉头,想起了刚才的事,好像的确处理的不够干脆利落,他搓了搓手指,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不能将兵马司里为难你的人全都换了,可如此一来,你眼下虽然会痛快一些,却一定会被旁人怀疑你的能力,日后的晋升......”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猛地想起来了此行的目的。 他是来冤枉阮小梨的,他是来给阮小梨坐实罪名,然后把她贬出凉京的......可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甚至还下意识的为阮小梨以后的前程在铺路!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就狰狞了起来,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贺烬你这个废物,优柔寡断就算了,竟然还意气用事! 他被自己气的哆嗦,侧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阮小梨唬了一跳,不知道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咳了起来,连忙凑过去给他拍了拍后背:“带药了吗?寒江?药呢?” 寒江见院子里只剩了两人,早就找了个角旮旯藏起来了,根本没能听见阮小梨的喊声。 阮小梨既想去找人,又不放心贺烬一个人,一时间十分为难。 好在贺烬已经从气恼里回了神,他摇了摇头,努力试图平复起伏的胸腔,只可惜收效甚微,他只好先摇头:“没......咳咳咳,没事......” 话音落下,他才感觉到阮小梨的手还搭在他背上,虽然隔着棉衣什么都感觉不到,可臆想出来的温度还是一点点游走全身。 他一个激灵,烫着了似的躲开了阮小梨的手,眼见对方不明所以的还要追过来,立刻警惕了起来:“别过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抬脚朝门边走去,动作迅速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阮小梨大概被他这突然变化的态度搞懵了,满脸都写着茫然,但最后还是体贴的停了下来,只是眼底的关切越发明显:“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还是去找找寒江给你拿药吧......” 她说着,不由自主的朝门边靠近了几步。 贺烬警惕起来,他再次后退了一步:“你站在那里别动!” 他音量不低,可语气却说不上认真严肃,反倒充满了气急败坏的味道,听得阮小梨越发摸不着头脑:“你......” 贺烬扶着门框又咳了几声,总算止住了咳嗽,他抬手捂着咳得生疼的胸腔,努力板起脸:“你别胡思乱想,本侯今天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阮小梨听得一呆,总算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忽冷忽热的是怎么回事了,刚开始看见人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想明白了,现在才知道,是她想多了。 贺烬还别扭着呢。 第1122章 然而她体贴的没有拆穿,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她努力压低声音:“我知道。” 贺烬顿了顿,迅速瞄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看这幅样子,应该是相信了吧? 他平复了自己的那点小小的愧疚,努力板着脸:“你也看见了,凉京不适合你......赶紧走吧。” 阮小梨很想配合他,但这种事她真的做不到,所以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不走。” 贺烬一噎:“你!” 他有心放狠话,可外头人来人往的,他也并不想让阮小梨被人指指点点,再和副指挥使似的说出难听的话来。 所以犹豫过后,他只能狠狠瞪了阮小梨一眼,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可是寒江迟迟没来。 他越发恼怒,这个不省心的混账。 “不等他了,走。” 车夫听他语气不好,不敢耽误,连忙甩了下鞭子,寒江大概是听见了这动静,火急火燎的从角旮旯里跑了出来。 “爷,等等奴才。” 贺烬推开车窗冷冷地看着他:“你走回去吧。” 寒江连忙赔笑:“爷,路这么远,饶了奴才呗?” 贺烬冷酷无情的哼了一声,正要教训他两句,就听阮小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寒江,你过来一下。” 寒江答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贺烬眼神一沉:“不许去。” 一句话将寒江定在了原地,他犹犹豫豫的看了眼贺烬,见他说的很认真,只好叹了口气,然后抬腿跑着朝阮小梨去了:“夫人你你说快点,爷生气了......” 贺烬:“......” 他咬牙切齿道:“回府,让他走回去!” 车夫再次扬起了马鞭,等马车拐出去两条街,寒江才小跑着追上来,腆着脸钻进了车厢里。 贺烬没吭声,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见他上车的动静也没开口撵人,看起来倒像是已经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了。 可寒江看见他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是在生闷气。 刚才和阮小梨短短说了几句话,他已经琢磨过来贺烬此行的目的了,见他现在这幅样子,就明白这是在和他自己置气,心里大概还在怪自己把事情做得一团糟。 寒江有些心疼,腆着脸开了口:“爷,别气了,事情都这样了,想开点吧。” 贺烬没开口,只是又侧了侧头,只将后脑勺留给了寒江,浑身上下,连头发丝的都写着,别来打扰我。 寒江忍不住叹气,太医是嘱咐了贺烬现在要静养的,不能动不动就生气。 “爷,您何必呢?自己为难,夫人也不痛快......不如就如了夫人的意吧?” 贺烬仍旧没有开口,他何尝不想呢? 可他害了阮小梨太多次了,真的不想再有下一次...... 第1123章 贺烬回府后就忙碌了起来,他一时冲动坏了计划,现在就得将事情的后续处理干净。 “我去兵马司的消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瞒不住,这种时候,堵不如疏,你派几个人去将这消息和侯府要办冬宴的事,一起传到太子耳朵里去,越快越好。”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等吩咐人去传了闲话才反应过来,贺烬这是要混淆视听。 如果只看之前的事情,自然是护妻心切,情急之下才忍不住露了面,不管这消息怎么查都只有这一个结果。 可现在本该封起来的消息主动送到了东宫,后面还跟着一个冬宴......这就不得不让人嘀咕了。 贺烬如今的名声不大好,明明没成亲,却硬生生将自己变成了鳏夫,以至于正儿八经的贵女们无人肯嫁。 眼下若是动了娶亲的念头,自然要将罪魁祸首除了,但若是大张旗鼓的动手未免过于冷酷无情,会被人诟病,所以,借刀杀人就成了最合理的办法。 这么一想,去兵马司的事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可不管太子能不能看透这障眼法,一时半会都不会轻举妄动。 贺烬需要的,就是这点时间。 但只有这点时间还不够,既然太子盯他盯得那么紧,他总得送几份大礼过去,聊表心意。 他打开了小书房的暗格,从里头取出一本名单册子来,这是五年里他暗中查探到的太子的人手,上头很多人名已经划掉了。 有些是突然暴毙,有些是罪证确凿,总之,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凉京城了。 他提起朱砂笔誊写了几个名字下来,太子能和姜国暗地里联系那么多年,甚至以一己之力推动几十个蛮夷小国完成吞并收拢,这些人一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掉他们,就是捂住了太子的耳朵和眼睛,他倒要看看,没了这些爪牙,太子还能怎么手眼通天。 他沉下眉眼,提笔开始写信。 寒江办完差事回来,刚要复命,一抬眼就见他神情凝重,知道他这是在忙,连忙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外,防备着旁人进去打扰。 可他的妥帖并没有什么用处,没多久一阵尖锐的哭嚎声就从远处传了过来,衬着主院的安静,越发刺耳。 他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满侯府会这么哭闹的只有一个人。 他关上房门,抬脚急匆匆走了出去。 因为上次那孩子被带过来见贺烬的时候闯了祸,所以这几日人都被拘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本以为能有所长进,可看现在这幅样子,怕是他们都想多了。 “小公子别吵,爷正忙着呢,您有什么事和奴才说。” 他循着哭闹声跑了过去,语气急切的开口,下人自然知道府里的正经主子不喜欢吵闹,已经在劝了,可碍着主仆的身份,实在是不敢做什么。 伺候孩子的刘婆子脸色发苦,看见寒江过来连忙告饶:“老奴劝了,可小公子他实在是不听......” 寒江摆了摆手,没工夫和她说话,只看着那孩子,他努力软和了态度:“别哭了,待会该嗓子疼了。”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竟然听话的安静了下来,众人刚要松口气,尖锐的叫声就再次响了起来,突兀而高亢,刺的周遭几人耳朵一蒙。 他的叫喊声竟然越发声嘶力竭了。 第1124章 寒江脸色一黑:“小公子你......” 他话音猛地顿住,这才看清楚,那孩子并没哭,只是干嚎,还一边嚎一边用眼睛瞄着他,眼底藏着得意。 这是故意喊出来给他听的。 他被气的脑仁突突直跳:“教养嬷嬷呢?” 刘婆子苦笑了一声:“嬷嬷让小公子抄《孝经》,被泼了一身的墨汁子,回去换衣裳去了。” 这就是连教养嬷嬷都管不了的意思。 可寒江心里明白,未必是管不了,更大的可能是不敢管,毕竟贺烬始终没成婚,才继了这么一个嗣子,谁知道这孩子以后会有什么造化? 他心里十分恼怒,可他毕竟只是个下人,有什么意见也不好提,只能想着回头找个由头把这位教养嬷嬷送回去,换一位严厉些的回来。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这孩子安静下来。 他一咬牙,抬手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小公子,你真的不能吵了,耽误了爷的事儿,咱们一家子可都得遭殃。” 那孩子丝毫没听进去,抓着寒江的手就是狠狠一口,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刘婆子唬了一跳:“小公子,快松开!” 孩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下仍旧咬的死紧,寒江也没有躲的意思,反倒借着这个姿势,将人一把抄了起来,往给对方安置的院子走去。 双脚离地,孩子慌了一下,很快松开了嘴,开始踢踹寒江:“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我娘,我要让我娘打死你!” 他挣扎的越发剧烈,明明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可拳脚落在身上竟然也疼的厉害。 寒江咬着牙越走越快,那孩子再次哭嚎起来:“你们欺负我,你们这些大人都欺负我!等我长大了我打死你们。” “胡闹什么?!” 一声严厉的斥责声忽然响起,寒江动作一顿,抬眼看去这才发现是长公主,她大约也是被这阵吵闹声惊动了,此时眉头皱着,气势有些骇人。 “殿下。” 寒江连忙放下孩子行礼,那孩子得到了自由却不跑,反而冲上来对着寒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敢欺负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长公主脸色越发黑沉:“够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那孩子大约被这声呵斥吓到了,动作很快停了下来,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长公主。 可大约是这次她来的匆忙,身后只跟着孙嬷嬷,让那孩子误会了什么,他很快就恶狠狠地推了一把寒江,然后插起了腰:“呸,老巫婆,这次我不怕你,我娘说了,你们以后都得靠我养着,你给我等着,等我长大了,等你老了,我就把你扔出去!我要让你当乞丐,给我磕头要饭吃!” 一群人都被这句话吓到了,长公主气的浑身一抖,抬手指着那孩子,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孙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殿下,息怒,息怒,他还小不懂事,好好教一定能教好的。” 长公主神情狰狞起来:“这种话都说的出来,还能怎么教?孽障,这就是个孽障!” 她一把抓住孙嬷嬷的手:“送回去,从哪里来的给本宫送回哪里去,贺家就是亡在我手里,也绝对不能给他!” 第1125章 长公主在气头上,没有人敢劝,寒江也巴不得这孩子赶紧走,因而和孙嬷嬷对视了一眼,立刻就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是,奴才这就安排人送他回去。” 他片刻都没耽搁,嘱咐人套了马车,当初孩子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可侯府为他置办了不少,眼下也都让下人收拾了起来,一股脑打包装上了马车。 虽然不过短短大半年,却也收拾出了三辆马车的行李。 寒江抓着办事的管事嘱咐他:“务必将这孩子在府里的所作所为和咱们主子的那些亲戚说清楚,尤其是刚才那些话,那孩子才多大?若不是父母教他,他怎么能说得出来?” 他们当初商量过继这事的时候,也是按着规矩做足了礼数,那父母若是不情愿,他们是绝对不会逼迫的,毕竟长公主心里也不情愿。 可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答应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了一百万两的孝悌钱。 起初他们只当是一家子穷怕了,有些贪婪而已,现在才知道,原来打的是将侯府的东西收为己用的主意,这是将他们这一家子天潢贵胄,都当成了冤大头! 管事自然也看出来了,咬牙切齿的答应了一声:“您放心,将孩子养成这样,那父母定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奴才铁定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让贺家族老挑不出理来。” 寒江点点头,目送管事上了车。 装着那孩子的马车忽然晃动起来,刘婆子的痛叫声从里头传出来:“小公子,马车这就走了,不能跳......” 寒江皱眉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刘婆子过了好一会才开窗,脸上已经多了两道抓痕。 寒江瞥了一眼还不消停的孩子,眉头皱的更紧:“路上看紧些,千万别出事......人既然要送回去就得全须全尾的,路上就先委屈你一回,等差事办妥当了,府里不会亏待你的。” 刘婆子连忙点头,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又被那孩子一连打了好几巴掌,她只得抓住那孩子的手腕,明明没用力,对方却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打小孩了,老巫婆打小孩了!”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寒江额角重重一跳:“再上去几个人,让他老实些。” 车上又上去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大概有人堵住了那孩子的嘴,马车里这才安静下来。 等几辆马车都不见了影子,寒江才长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真是要了命了,这到底是怎么养的?” 他摇了摇头,转身正要回府,却迎面遇见了急匆匆而来的青木:“师父,刚才闹那么大动静,爷问是怎么了?” 寒江一顿,脸上顿时露出来几分心虚,正犹豫要怎么解释,慈安堂的南陵就拿着长公主的牌子过来了:“青木?是你吗?殿下被气的犯了头疼,你赶紧拿着牌子去请个太医。” 青木连忙转身迎了上去:“南陵姐姐,是我,这就去。” 他抬手接了牌子,这才再次看向寒江:“师父,爷那里还等着回话,我这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要不您回去一趟吧?” 寒江揉了揉太阳穴:“小兔崽子,那么大的动静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捡轻快的活......行了行了,你去吧。” 青木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寒江仍旧头疼,这嗣子是贺烬最后的倔强了,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长公主送走了...... 第1126章 他愁苦的叹了口气,想也知道待会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怎么办呐...... 他愁眉苦脸的往回走,冷不丁瞧见南陵还在,他愣了愣:“南陵姑娘是还有事儿?” 南陵丢给他一方帕子,唬的寒江一抖,连连后退:“可不敢可不敢,姑娘的东西我可不敢碰。” 南陵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朝他啐了一口:“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是彩雀要的,先前说要做虎头鞋,自己绣不好,才央了我给她绣,我早做好了,一直带在身上也没腾出功夫来去找她,瞧见你就让你跑个腿。” 原来如此,寒江松了口气,讪讪的将帕子捡起来抖开瞧了一眼,果然上头两个虎头,瞧着十分喜庆。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连忙给南陵作揖:“多谢姑娘了。” 南陵不大领情:“要谢就好好的谢,别拿几句话来搪塞我......告诉彩雀,拿剪子铰下来直接做就成。” 话音落下,她也不等寒江回话,转身就走,大约是真的被寒江刚才的反应气着了。 可不过几步路她就又顿住了脚,侧头远远地看着他:“看在彩雀的面子上,给你提个醒,你说是嗣子重要,还是殿下重要?” 寒江一愣,随即恍然,正要再去谢南陵,却见对方已经走远了,连背影都被假山遮住了。 他也顾不得旁的,抬脚匆匆往主院走,等到门口的时候,他调整了一下脸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慌乱。 “爷,不好了,殿下被气病了。” 声音透过门窗传进去,不多时贺烬皱着眉头的脸出现在窗口:“什么?母亲怎么了?” 寒江连忙添油加醋将刚才的事情说了,末了才又道:“青木进宫去请太医了,看南陵姑娘那副样子,大约是头疼病发作的十分厉害。” 不等他话音落下,贺烬已经出来了,抬脚就朝院外走,连衣裳都没顾得上加。 寒江连忙去拦:“爷你可不能这幅样子出门......” 贺烬充耳不闻,推开他仍旧往前,寒江只好跑进去扯了件狐裘才来追他:“爷,当心着凉,您这要是再病了,长公主更不得安生了。” 贺烬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寒江不敢和他争辩,但仍旧将狐裘稳稳当当的披在了他身上。 慈安堂里已经熬上了药,贺烬被药气冲的咳了一声,眉头拧的更紧:“太医来了?开了方子?怎么就熬上了药?” 孙嬷嬷撩开门帘走出来,还没开口先叹了口气:“这大半年里,殿下被气到了好些回,这头疼的毛病没少发作,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方子,随便捡一个拿出来用,症状也对得上。” 贺烬怔了怔,长公主的脾气虽然说不上好,可这世上能让她上心的人没几个,不上心自然也就不会真的动怒生气。 可这大半年...... “都是那个孩子惹得?” 孙嬷嬷又叹了口气,却是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将帘子彻底撩开了:“爷进去吧。” 第1127章 慈安堂里十分安静,大约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动作间都十分谨慎。 南陵上前来接过了贺烬身上的狐裘,开口时声音很低:“殿下在内室呢。” 贺烬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内室门没关,他一抬眼就看见长公主靠在床头,豆青色的帐子半垂着,衬得她脸色十分不好看,眉心也蹙着,果然是不舒服的样子。 “母亲。”他低低开口,眼睛垂了下去,“是儿子不孝。” 长公主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心里有愧,却没有发作,只叹了口气,语气里反而带着几分安抚:“罢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脾性......” 她稍微坐直了身体:“人被我送回去了。” 贺烬一怔:“送回去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长公主却一抬手打断了他:“不必再说,母亲将人送回去,也不是要逼你,你若当真不愿意娶妻生子,母亲也做不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来,只是我宁愿贺家无后,也决不能将侯府交给那样的孩子!” 她语气虽然平静,可态度却十分坚决,反倒让贺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沉默下去。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瞧见了他单薄的衣衫,眉头皱了起来:“你倒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就穿着这样的衣裳到处乱跑?” 贺烬有些尴尬,他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要被自己的母亲数落。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慈安堂烧着地龙,很是暖和,丫头才替我将衣裳收起来了。” 长公主仍旧不放心:“待会太医过来,再给你请个平安脉......听说你今天早上去了趟兵马司?怎么,那丫头闹出乱子了?” 贺烬心里叹气,消息果然传的很快,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她那种性子,是不会自己惹麻烦的,是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为难她。” 长公主倒是毫不意外:“迟早的事儿,满朝廷里就她和付悉两个异类,偏她还没有付悉的本事......你趁机把人撵出去了?” 贺烬被问的哽住,垂着头没吭声。 长公主嗤笑了一声,脸上却仍旧没什么意外的情绪:“你啊......本宫就知道,这烂摊子还是得本宫来收拾。” 贺烬越发抬不起头来。 长公主朝外头喊了一声,孙嬷嬷连忙走了进来:“殿下可是疼的厉害了?” “这点头疼不妨事,只是想问问你冬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除了邓国公家里推辞了,都说一定到。” 长公主眉梢一挑:“邓家不肯来?” “是,说是那天和万佛寺的方丈约好了,要去听讲经,国公夫人信佛,不敢怠慢佛祖。” 虽然话说的合情合理,可在场谁都明白,邓国公家是不想和贺家结亲,兴许是怕树大招风,也或许是单纯的看不上贺烬如今的名声,不想委屈自家女儿。 “那就让他们好好的去礼佛吧,本宫这里还缺他一个邓家不成?” 孙嬷嬷知道她这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连忙安抚:“程家说是一定到的,许夫人也说会带着许小姐登门。” 长公主脸上终于露出了惊讶:“许雍之?” “正是。” 第1128章 长公主和贺烬对视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这老头是清流一派,平日里素来不掺和权贵家的事情,如今怎么撇开了自己的身份,登她贺家的门了? 虽然她的确让人发了帖子,可只是面上的情分,并没有真的想过人会来。 母子两人心里都觉得古怪,却谁都没开口,只隐约觉得这次的冬宴大约不会太平。 长公主有些躺不住了:“将冬宴的筹备册子拿来本宫瞧瞧,还是该仔细些好。” 孙嬷嬷不肯去:“也不急在一时,您这还头疼着,看了那些东西,该发作的更厉害了。” 她忍不住看了眼贺烬:“是该找个人替您分担一些了,若是这次冬宴上真能有哪家姑娘......” 长公主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就那么点事儿,本宫还能做不来不成?快去。” 孙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很快便将筹备册子取了过来,却不等递到长公主手里就被贺烬半路截住了。 孙嬷嬷一愣,垂眼朝贺烬看过去,就见他正看的仔细。 看完也没有还给她的意思,随手合上就捏在了手里:“冬宴的事就由我来筹备吧,母亲这些日子就好好歇着。” 他行了一礼:“儿子告退。”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了出去,也没去寻自己的狐裘,穿着薄薄的单衣就出了门,南陵连忙追了出去,将衣裳披在了他身上。 孙嬷嬷这才回神:“这怎么说的......冬宴的事一个爷们哪能处理的妥当?殿下,您也不说说他......” “说什么?”长公主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他的性子你不了解?你那话说出来,他还能怎么办?” 孙嬷嬷噎住了,半晌才一拍大腿:“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去把东西要回来了,本来就得养着,又那么多差事,哪还有心思做这些......” 她说着急匆匆跑了,一刻钟后才回来,却是两手空空。 长公主嘲笑了她一声:“白跑了一趟吧?” 孙嬷嬷忍不住叹气:“爷这脾气也太拗了......老奴也没别的意思,不就是想着先让他纳个贵妾吗?哪怕娶回来只为了帮衬您呢?” “行了,那孩子一走,本宫耳朵清净了,这些事情哪里还用得着旁人帮衬?” 这么一说倒也是,只是提起那个孩子,孙嬷嬷多少有些咬牙切齿:“这怎么能将一个孩子养成那副样子?这哪里像是贺家的孩子?竟连殿下您都管教不了......” 她说着微微一顿,忽然想起来她这主子似乎也没在那孩子身上花多少心思,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变了,连眼神也狐疑起来:“殿下,您......” 大约是接下来的话不大好听,她犹豫很久也没说出口。 可长公主却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不冷不热的嗤笑了一声:“本宫原本也是想好好教教他的,可那个孩子都说了什么?他竟然说烬儿是个短......” 她猛地顿住,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半晌才平复下来,眼神却冷了下去:“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那本宫就是有再多的心力也不愿意花在他身上。” 她看了眼孙嬷嬷:“去,给那丫头送个冬宴的请柬。” 孙嬷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丫头说的是阮小梨,心里顿时有些犯嘀咕:“她看着对爷可是不死心,这要是闹起来......” “本宫会怕她闹?”长公主扬起头,“你只管去,她敢来就行。”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想让她的烬儿留下一个血脉,是嫡是庶,是男是女,都好。 第1129章 贺烬头一回操办府里的宴会,的确有些不太好上手,可既然差事他接了过来,那就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 他盯着那些记录各府夫人小姐喜好的册子,一点点研究琢磨,制定菜品单子,挑选用具摆设。 事情多而杂,一直折腾到天黑,他心里才算有了个完整的章程,他仰起头略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声,正要揉一揉酸疼的肩颈,两只手就伸了过来,不轻不重的揉捏了起来。 贺烬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白英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应该也快到了吧。” “是快到了,也就这一两天。” 寒江的声音响起来,却不是来自身后,贺烬短暂的怔了一下,猛地反手抓住了身后那人的手腕,身体虽然被椅子禁锢着没能避开,却硬生生一拧腰看向了背后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 他有些崩溃:“你怎么又进来了?!” 阮小梨十分无辜:“没人拦我我就进来了......可能是你上午去兵马司的事都知道了吧。” 贺烬一顿,额角突突直跳,他那消息是给太子传的,侯府的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平日里三令五申让他们拦人,结果还是让人三番两次进来;现在外头只是随便传了个消息,就把他的命令抛在脑后了......到底谁才是这侯府的主子?!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看了眼门外:“寒江!” 门外没动静,仿佛人并不在的样子,可贺烬分明看见门板上倒映着个人影。 他拿起刚才用过的毛笔扔了过去,乌黑的墨汁泼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外头的人唬的一哆嗦,立刻蹲了下去。 “你还躲!” 寒江的声音这才响起来,却充满了困惑:“哎?爷,您刚才是不是喊奴才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耳朵眼睛总是不好使,刚才好端端地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贺烬:“......” 他忍不住瞪向阮小梨,虽然没开口,可眼底的意思不能更明显,看看你都教了底下人些什么! 阮小梨心虚的移开目光,几息后才重新振作了精神,她咳了一声:“那个......这借口其实挺好用的......” 贺烬被狠狠堵了一下,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干脆扭过头去不肯看她了,连抓着阮小梨手腕的手都松开了,自顾自翻开了一本账册,低下头开始看。 阮小梨轻轻戳了戳他:“生气了?” 贺烬闷不吭声,他没办法告诉阮小梨,他其实不生气,每次阮小梨用这种借口逃避什么的时候,他其实都不算生气。 但他不能说,今天上午做得事已经很出格了,现在就得克制一下,他闭上眼睛,默默背了一遍静心咒。 可不等他背完,手就被抓了起来,温热的纸包被放在了他手掌上,他一愣,睁眼看过来。 “什么东西?” “谢礼。” 阮小梨抬眼看着他:“别气了,我今天不是来招惹你的,送完东西我就走了。”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纸包:“你帮我那么大一个忙,我总不能没什么表示是吧?” 贺烬盯着那个纸包沉默了下去。 想收,也想看看里头是什么。 但是—— 第1130章 他狠心将纸包推开,却一不留神东西咕噜噜滚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一愣,下意识想去捡,可手指刚动弹了一下,就被他克制住了。 他逼着自己扭开头:“我说了,我今天去兵马司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必谢我。” 阮小梨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意会被这么糟蹋,愣了一下才弯腰将东西捡起来,却没再放在桌子上:“都脏了......” 她叹了口气:“你是因为之前买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丢掉了,所以才这样子的吗?” 贺烬听得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眼底划过一丝愕然,阮小梨怎么会这么想? 他有心要替自己解释,却碍于计划迟迟没能开口。 阮小梨却忽然笑了:“逗你玩呢,你肯定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包:“其实这几天我把凉京城的点心都尝了个七七八八,这个枣花酥最好吃,原本想让你尝尝的,但是弄脏了,以后有机会我再买给你吧。” 她说着就转身往外走,果然如她所说,只是来道一句谢,并不会做多余的事。 可贺烬想着她那句以后有机会再买给他,心口有些发沉。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还记得我在北境和你说的话吗?” 阮小梨脚步顿住,她没有凑过来,只是微微侧了侧身体,靠在了门板上:“哪一句?” 贺烬没回答,他很清楚,阮小梨一定知道自己指的是哪一句,所以他只是迅速看了一眼对方就扭开了头,语气平静里透着艰涩:“过两天立冬,母亲会办一个冬宴,为我相看佳妇......所以,你不要再来了。” 阮小梨许久没说话,贺烬等了又等,还是按捺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却空了。 他愣住了,阮小梨走了吗? 他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虽然努力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可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他心里叹了口气,再次靠在了椅背上,迟迟没能提起精神来。 耳边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懒得看,只是有些不耐烦:“我这里不需要伺候,出去。” 那动静顿了顿,很快就又响了起来,贺烬糟心的睁开眼睛:“没人教过你规矩吗?我让你......” 阮小梨捧着个盒子从内室走了出来,贺烬没说完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你......没走啊?” “马上就走了,”阮小梨说着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随手打开了盖子,两个熠熠生辉的鸽血红赫然出现在里头,阮小梨垂眼看着他,“你既然要成亲了,这个东西我就拿走了。” 贺烬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的东西,阮小梨如果想要,自然都可以拿走。 但头点到一半他就猛地反应了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腾的站了起来,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我都要成亲了......你就只想着这两颗宝石......你,你你你......” 他似乎气糊涂了,有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了半天才狠狠一咬牙:“阮小梨!” 这一声他喊得颇有些声嘶力竭,听得阮小梨心里很是不忍:“那......我不要了。” 贺烬哽住,他仍旧紧紧盯着阮小梨,可原本一肚子要说的话却都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东西本就是给阮小梨买的,冬宴的事也是他自己说的,凭什么指责阮小梨呢? 他泄了气似的坐回了椅子上,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他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随你吧。” 唇上却忽然多了柔软的触感,贺烬愣住,猛地睁开了眼睛,正正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双杏眼。 阮小梨笑了笑:“冬宴那天我也来,说不定长公主会选我呢。” 第1131章 阮小梨走了,贺烬呆了。 寒江在外头喊了半天,大概是因为装聋作哑的事很心虚,他没敢和往常一样坦然自在的推门进来,在确定真的没人应答之后,他做贼似的推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爷?” 小书房里仍旧毫无动静,他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却随即就愣住了,猛地一推门大步走了过来:“爷,是不是发热了?” 他面露懊恼:“上午奴才就不该让您那么急匆匆的出门,一定是一冷一热的着了凉了了......” 他说着探手去摸贺烬的额头,却不等碰到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贺烬低头咳了一声,脸颊和耳朵仍旧是红的,精神却很好,只是嗓子有些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寒江哪里敢走:“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您先歇一歇,别再忙了。” 贺烬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都说了没事......就是有些上火,对,上火,不用太医,下去吧。” 见他说的认真,寒江心里的紧张稍微退了些,眼底仍旧带着几分狐疑:“好端端地怎么上火了?” 他想起刚才在门外听见的贺烬的吼声,心里一咯噔:“您该不会是和夫人她......” 贺烬脸上的血色又浓了一些,嘴唇不自觉抿了抿,总觉的刚才那柔软的触感还在。 他弹了弹手指,有点想去碰一下嘴唇,但他很冷静地克制住了:“和她没关系......” 他正要替阮小梨开脱,冷不丁想起了阮小梨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旖旎的念头顿时没了。 她说,冬宴她也要来。 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能硬着头皮哄骗阮小梨,可不能真的当着她的面去轻薄人家的姑娘,这可不是溪兰苑的人,他几句话就能安排一生。 冬宴那天,出现在这里的可都是大家闺秀,世家嫡女,真要碰了谁,他又不肯娶,那可就是死仇了。 “冬宴那天把人手全都调出来,正门后门角门都看严实了,绝对不能让她进来!” 寒江想着他刚才那句上火,没敢再问,连忙答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说着就要走,却又被贺烬喊住。 他想着阮小梨三番两次进来的事,对寒江越发不放心,加重语气道:“这次冬宴,许大人也会来拜访,绝对绝对不能出岔子,明白吗?” 寒江心里一凛,原来那点小九九顿时散了,他用力一点头:“奴才明白了。” 他转身就走,却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又回来了。 贺烬抬眼看过去,透过门洞就见他朝正厅的桌子走了过去,桌子上面正放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纸包。 “等等。” 他开口,眼睛眯了起来:“手里拿得什么?” 寒江晃了晃那纸包:“这个?夫人说您不肯吃,买都买了也不能扔了,就赏给奴才了。” 他说着就将纸包揣进了怀里:“刚好彩雀也喜欢这些,奴才带回去给她吃。” 他又行了个礼:“奴才这就去安排守卫。” 他转身要走,可两道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却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盯得他胆战心惊的,连迈步都不太敢了。 这是怎么了? 他满心茫然,往周遭环顾了一圈,这才察觉到是贺烬正在盯着他看,他心里一动,将揣进怀里的纸包又拿了出来,轻轻晃了晃。 贺烬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第1132章 寒江忍不住想笑,可身为奴才,还是要维护主子的威严的,所以他艰难地克制住了,只是抓着纸包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随即自言自语似的开了口:“说起来,彩雀这两天好像也有些上火,是不是不能吃这些东西......” 话音刚落下,贺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点迫不及待:“是不太好。” 话音落下,他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掩饰性的咳了一声才又开口:“让厨房给她炖一些清淡的汤水吧,这些东西就别吃了。” 寒江嘴角抽了抽,扭开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勉强维持住了冷静:“爷说的是,那这包点心......” “彩雀嘴馋,带回去说不定会偷吃,还是放在这里吧。” 说的一本正经的,只听这语气,谁都不会多想什么。 寒江配合的点点头:“爷说的对,那奴才回头再来取。” 话音落下,他连忙转身走了,动作颇有些急切,因为他很担心自己下一瞬就憋不住笑出来。 可贺烬一无所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了个透彻,他只是按捺着自己,等外头的脚步声彻底不见了,才站起来朝正厅的圆桌走了过去。 下人都知道他喜静,没有吩咐的时候轻易不会露面,眼下偌大一间屋子,除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再看不见旁人。 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动作十分迅速的将纸包拿起来揣进了怀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再次回了小书房。 不多时,晚饭的时辰到了,寒江还在忙碌,所以是青木伺候着用的,虽然他也算细致妥帖,可却没派上用场,因为贺烬只喝了一碗汤就不肯再用了。 青木有心劝他两句,但贺烬起身就朝小书房走了过去,仿佛是事情太多,忙的没了胃口。 他不敢在这档口去惹他心烦,只能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碗筷准备撤下去,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是寒江。 他心里一喜,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师父,您回来的正好,快去劝劝爷,就是再忙也得用饭啊,只喝一碗汤怎么成?” 寒江扫了一眼桌子,果然饭菜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想起刚才贺烬郑重的嘱咐他这次冬宴不能出岔子的事情来,心里一紧,莫非会很乱? 他示意青木先出去,自己则小心的敲了敲小书房的门:“爷,奴才寒江,来复命。” “进来。” 寒江这才推门进去,贺烬果然还在忙,他笑起来:“爷,歇歇吧。” 贺烬瞥他一眼:“办妥了?这次可不许再出岔子。” 寒江连连点头:“您放心,这次夫人就是长了翅膀也绝对飞不进来。” 贺烬捏着毛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半晌才情绪复杂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再次低头忙碌起来。 寒江小声开口:“爷,听说晚上没用多少东西......要不让小厨房备上宵夜?” 贺烬动作又是一顿,咽喉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必了,不饿。” 寒江面露愁苦:“那要不您再吃点?就一碗汤怎么成?” 贺烬眼底闪过一丝尴尬,他侧头咳了一声:“我不饿。” 寒江不肯走,眉头也仍旧皱着,显然还在想怎么劝他。 贺烬越发不自在,他调整了一下脸色,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正要说一句退下,可一张嘴,一声饱嗝却先涌了出来。 贺烬:“......” 寒江一懵:“您这一碗汤就撑着了?” 他满脸不可思议,目光扫过废纸篓子时,却瞧见了一张眼熟的油纸,不久前,那里头还包着满满一包枣花酥。 一个荒谬的念头瞬间蹦了出来,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贺烬:“爷,您把那么大一包全吃了?!” 第1133章 贺烬扭开头,满脸都写着我不想和你说话。 寒江也识趣的没再追问,转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很快外头就传来他的声音:“小厨房里谁在?赶紧给爷熬一些助克化的汤水。” 没多久青木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里头充满了浓浓的困惑:“师父,你癔症了?爷都没吃东西,怎么还要喝克化的汤?” 寒江要维护贺烬的脸面,自然不能告诉青木对方刚才干了些什么糗事,因而开口时话里充满了敷衍:“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小厨房里看看,要是没人在就去喊你师娘。” 青木也没再问,听话的走了。 寒江松了口气,一墙之隔的贺烬也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他就控制不住的又打了个嗝。 他好像,的确是有点吃多了。 他靠在了椅子上,抬手揉了揉胃,总觉得一涨一涨的有些顶,他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世家大族的规矩严格,即便是用饭也是克制的,往常他最多只用八分饱,而这些年,因为心里有事,每次用饭都是应付,自然更不可能出现这种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振作了一下精神,这才再次低头去看账册。 寒江很快端了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山楂汁。 “爷,喝点吧。” 贺烬顿了顿,陷入纠结里,虽然寒江已经都知道了,虽然嘴硬也没什么用处,可就这么接过来还是有些拉不下脸。 他盯着那碗山楂汁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接过来喝了两口,酸甜的汤汁顺着咽喉淌下去,发胀的胃总算消停了下来。 他紧绷的脸色也稍微舒缓了一些,寒江看出来了,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回头奴才得找夫人说一声,再给您送东西,千万别多了。” 贺烬一僵,抬头瞪了寒江一眼:“我只是不想浪费。” 寒江连连点头:“是是是。” 敷衍简直溢于言表。 贺烬不想理会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月上中天,贺烬动了动酸疼的肩膀,正要起身去休息,外头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寒江激动的有些颤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爷,白英回来了!” 贺烬一怔,猛地站了起来,抬脚就朝门外走。 寒江下意识要跟上,一抬眼才看见贺烬没穿外袍,连忙去取了衣裳来给人披上,这才跟在后头小跑着往前面去。 白英一行人已经进了府,身后跟着一辆马车,白英自己牵着马,正朝主院慢慢走过来,短短两个月不见,这个年轻人身上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 一见贺烬,他就跪地行了个大礼:“爷,奴才幸不辱命,把师父带回来了。” 贺烬弯腰扶了他一把:“辛苦你了。” 白英摇了摇头:“都是奴才该做的。” 他见贺烬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体贴的让开了路。 寒江上前一步,打开了车厢的门,一口漆黑的棺材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贺烬也安静下来,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手,轻轻搭在了棺材上:“云水,你终于回来了......” 第1134章 主仆三人总算团聚,却再也无法相见。 贺烬摩挲了几下漆黑的棺椁:“是我对不起你。” “爷,您别这么说,”寒江哑着嗓子开口,云水已经没办法再说话,可他相信,对方心里想的和他一定是一样的,“云水肯定不后悔,也绝对不会怪您。” 贺烬没再开口,只是抓住了缰绳,亲自牵着马车往五修堂去了。 寒江快步追上来:“爷,奴才来吧。” 贺烬摇了摇头:“不必了,就当是我送送他。” 寒江没再坚持,只是眼看着五修堂越来越近,他虽满脸悲痛却还是强撑着开了口:“爷,停在五修堂的话,怕是不吉利。” 贺烬语气虽淡,却很坚定:“没什么不吉利的,他为我而死,我不能连他的尸骨都容不下。” 寒江没能再说出话来,快走几步往前将门槛卸了下来,好让他这兄弟不至于进门的时候不安稳。 大半年前送人走的时候,他们还嘻嘻哈哈的吵闹,却不想短短几个月,就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了。 寒江哆嗦着手扶上棺椁,迟迟舍不得挪开。 彩雀从小厨房出来,一眼看见院子里的棺椁,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体贴的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看了一眼削瘦了不少的白英。 她抬脚走过去,安抚的拍了拍白英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再来复命,爷现在应该也想和你师父说些话。” 白英弯腰应了一声,却没走,反而从马车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袱,他抬手递给贺烬:“爷,这是您要的东西,除了荷包和匕首,还有其他弟兄们的遗物。” 尸骨能找到的都带回来了,虽然不知道贺烬那封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可过程却十分顺利,即便赤跶当时被城里城外的越军纠缠的焦头烂额,却仍旧派了人替他搜索寻找。 可到底还是有些人没能找到,乱葬岗里的那些,早已腐烂成了白骨,分不出谁是谁了。 他只能将找到的东西带回来,算是最后的安慰。 贺烬抬手接了过来,他没打开,只是用力抓紧了那个小包袱。 “还有这个,是......给的,他说算是谢礼,这信奴才一直贴身收着,没有旁人知道,爷请放心,奴才告退。” 贺烬将信接过来,等白英转身走远,他的目光才落在上头,信封上没有署名,可他很清楚,这是赤跶写给他的。 他无意和这人达成任何合作,但如果太子的野心真的那么大,那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只是他并没有现在就看的意思,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手将信塞进了包袱里。 “取埙来。” 彩雀连忙去了。 苍凉悲怆的埙声慢慢响起来,彩雀体贴的退了下去,没再打扰这三人。 云水跟在贺烬身边多年,在皇帝和太后那里都是挂了名的,这毫无预兆的走了,一定会引起不该有的揣测。 所以他的丧事只能尽可能的低调,尽可能的不在意,仿佛他是犯了什么错才会变成这样的,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遮掩过去。 贺烬没办法去送他了,他只能在这院子里,用这埙声,和他做最后的道别。 云水,一路好走...... 第1135章 夜色寂寥,阮小梨却迟迟无法入睡,索性翻身坐起来,取了瓶剑油,撒了些药粉进去,然后取了棉纱浸满了剑油,开始一点一点擦拭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长刀。 外头传来似有若无的埙声,阮小梨愣了愣,起身推开了窗,埙声稍微清晰了些,却越发苍凉悲怆,听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靠在窗框上听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突兀地回想起了今天去侯府的时候,寒江回贺烬的那句话,他说白英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了。 那现在这动静......会不会是白英已经回来了?他将云水也带回来了吗? 那念头一冒出来,明明没什么证据,可仍旧蛊虫一般往人脑海里钻,让人莫名的想相信,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如果真的是云水回来了,那侯府应该不会声张,最有可能的处理方式,就是趁着天还没亮,偷偷找地方将人葬了。 贺烬是去不了的,他身上的目光太多,云水的死又牵扯到北境,被查出来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或许,她应该替他去走一趟。 她随手收起了刀,换了套素净的衣裳,顶着夜色抬脚出了门,却刚走到后院就瞧见空荡荡的院子里站着一道单薄的影子。 她脚步一顿:“将军?” 付悉似乎在出神,闻声顿了顿才转身看过来,月色下她脸色虽然平静,可眼底却有些寂寥。 阮小梨没多问,她如今住在付家,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道理,付悉这般出类拔萃,惊才绝艳的人物,明明放在谁家都该被尊着敬着才对,可付老爷子却对她时常苛责。 怪她以女子之身掌兵权,怪她压得其他付家男儿出不了头。 阮小梨替她委屈,替她难过。 可这是付家的家事,她管不了,也不够资格去管,即便偶尔撞见了,为了维护付悉的颜面,她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也是如此。 她扯了扯嘴角,故作平静的开口:“将军也是被这埙声吵起来的吗?” 付悉摇了摇头,这短短一个动作的功夫,她眼底的情绪就已经退了下去,甚至还能和善的笑出来:“倒是不觉得吵闹。” 一句话,即便什么都没提,阮小梨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愿意再打扰她。 “夜深风冷,将军记得添衣,我先回去了。” 她抱了抱拳,转身往回走,打算换条路出门,身后付悉却忽然开了口:“外头宵禁了,出门要小心些。” 阮小梨一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付悉。 “知道了。” 她没再遮掩,仍旧从后门出去了,只是关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付悉仍旧站在院子里,看起来并不打算回去睡。 她心里生出一点怜悯来,可付悉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远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坚韧。 埙声仍旧在响,只偶尔会不稳,偶尔会断开。 第1136章 阮小梨想,应该是贺烬又在咳嗽了。 她慢慢朝贺家后门走过去,却没靠太近,隔着两栋宅子就停了下来,然后跳上屋顶,安安静静的等着院子里的动静。 小半个时辰后,后门果然开了,寒江驾着马车走了出来,他没带旁人,大约是要一个人去送他。 阮小梨不远不近的坠在后头,偶尔瞧见巡城的兵士路过,便闹出点动静来将人引走,让寒江这一路能走的平平顺顺。 侯府大概是早有安排,南城门有人悄无声息的来给他们开了门,阮小梨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这才凑近了些,藏到车底跟着一起出了城。 出了城地面便不平坦起来,借着马车哐啷啷的动静,阮小梨钻进了车厢里,棺材已经被封死了,并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大概不管是贺烬还是寒江,都不愿意见到云水变成一具白骨的样子。 她抬手摸了摸棺材,轻轻叹了口气。 寒江大概是早就选好了风水宝地,路上没有停留,笔直的到了选好的位置,阮小梨听见他勒停了马,然后朝车尾走了过来,大概是要取挖坑的工具。 她及时出声,免得吓着了对方两人还得动手。 可就算如此,寒江还是被唬了一跳,打开车门的时候神情很警惕,确认的确是阮小梨,这才放松了一些:“夫人,您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阮小梨跳下马车,拿了铁锹扔给他:“先干活吧。”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果然是山清水秀,只是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再好的风水宝地,此刻也透着几分凄凉。 寒江已经拿着铁锹开始挖土,阮小梨抄起一把镐头掂了掂,觉得还算顺手,就抓着跟了过去。 寒江唬了一跳:“别别别,这些粗活奴才来就行。” 说着他就伸手来抢阮小梨手里的镐头,却被避开了:“天快亮了,我们动作得快些。” 寒江见她态度坚决,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两人很快将坑刨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云水的棺椁放了进去,一点点掩埋起来。 阮小梨知道寒江还有话要和云水说,识趣的没有多留,只拍了拍坟堆:“三天后我再来,替他给你添土。” 寒江一张张烧着手里的纸钱和佛经,虽然没抬头,可声音已经哑了:“夫人,今天多谢你。” 阮小梨摇了摇头,也知道寒江没心思寒暄,一句话没多说便抬脚走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 寒江在坟前盘膝坐了下来,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天色大亮,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爷那里你放心,有我呢......你往后的事也放心,我以后把你当祖坟伺候着。” 他扯了扯嘴角,却到底没能笑出来。 他和云水都是打小就被卖进侯府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想有个祖坟都不知道去哪里认。 他抬手又摸了把墓碑,深吸一口气跳上了马车,拨转马头朝着来路走了。 身后那坟头孤零零立着,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一阵寒风忽然吹过,坟堆旁的枯草轻轻摇晃起来,仿佛在替长眠的人向这世间道别——后会无期。 第1137章 侯府的灯亮了一宿,直至天色大亮,贺烬才打开了那个白英带回来的小包袱。 他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他指尖一个个摸过那些沾染了主人鲜血的物件,最后才落在荷包上。 他盯着那虎头看了两眼,才拿起来塞进了怀里。 至于匕首...... 还是一定要还给阮小梨的,只是眼下还是不要走的太近的好。 以后再找机会吧。 他喊了青木过来,嘱咐他将那些遗物好生收起来,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再一个个的请了他们的自家人来辨认。 等青木走了,他才将目光落在那封素白的信上。 赤跶给他的谢礼? 他抬手拆开了信封,上面记着几个十分眼熟的名字,就在不久前,他还将这些名字从名单上誊写下来,写了细细的几封信让人送了出去。 可现在,这些名字上,被人用朱砂笔打上了叉。 猩红的颜色有些刺目,可更让人心惊的,是这红叉背后所代表的意思,赤跶杀了他们。 贺烬并不意外赤跶能查到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太子和姜国的联系,大概就是通过这些人层层传递的,赤跶顺藤摸瓜把人揪出来不难,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是要和主子您撕破脸吗?” 张琅看着刚送过来的消息,眉头拧的死紧,他看向太子,虽然天色已经大亮,可太子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那张过于阴柔秀气的脸上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惺忪。 他仍旧歪靠在床榻上,经过一夜磋磨,衣襟的系带被扯开,露出了一大片白的不太健康的皮肤来。 张琅目光一顿,叹着气抬脚走了过去,半跪下来服侍着太子穿好了寝衣,这才将消息递过去,太子也不接,只转了转眼珠,张琅明白过来,知道他这是懒得动手,只好自己将纸条抻直了给他看。 “怪不得这两个月边境的消息迟迟不到,原来是有人生了二心。” 太子懒洋洋读完了纸条上的内容,眉梢虽然挑了一下,眼底却没多少意外。 “狗嘛,人前再温顺,也会有龇牙的时候。” 他抬了抬下巴,张琅会意,将纸条搁在还没灭的灯烛上烧了,心里仍旧却仍旧起了杀意:“属下抽空去一趟蝰都吧,这样的人不能继续留着了。” 太子轻轻啧了一声:“这粗鲁的毛病怎么就是不改呢?脑子里一天天的全是打打杀杀......” 他抻了个懒腰,这个动作将刚才被张琅系上的衣带又扯开了,他却并不在意,光着脚就下了地,晃晃悠悠的往外头走去。 张琅连忙拿上狐裘又提了鞋,这才追上去:“主子,鞋。” 太子已经在贵妃榻上躺了下去,姿势有些别扭,仿佛没长骨头似的,他打了个哈欠,透过半开的门看外头有些萧瑟的景致,开口时话头却仍旧是接的方才那一句:“......都是小事,倒不至于要他的命,若他当真死了,姜国这颗棋子还有什么看头呢?” 张琅将狐裘盖在他身上,虽然眼底带着不解,可被太子教训了两句,他心态倒是平和了下来:“那......就由着他闹?贺烬可是在银环城呆了不短的时间,眼下他敢这么挑衅您,说不定是两人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合作,那对主子您会十分不利。” 太子叹了一声:“是啊......要不怎么说眼皮子浅呢?天下这么大,目光只放在一国一家上怎么成?” 他指尖轻轻敲着贵妃榻:“也罢,该给的教训还是要给的,那颗棋放在越国也很久了,是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了。” 第1138章 他抬了抬手腕,张琅连忙用矮几端了纸笔过来,眼看着太子提笔写完信,他立刻收了起来。 “那贺家那边......” 太子侧头打了个呵欠:“先不管他。” 张琅蹙眉:“他这些年小动作可不少,也该敲打一番。” 太子斜他一眼:“着什么急?” 张琅便闭了嘴,只是心里觉得这种小事也不必非要太子操心,他大可自己做主:“属下这就将信送出去。” “嗯,忙完了就再去片肉,我晌午还想吃锅子......”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含糊了下来,张琅一听就知道这是还要睡,连忙推了下贵妃榻:“主子,您不能睡了,今日要去内阁听政,再不起就该迟了。” 太子充耳不闻,仍旧闭上了眼睛。 张琅又劝了几句,却丝毫都没得到回应。 他有些无奈,只能先出去送信,临走前却先低头看了一眼人,见狐裘盖得好好的,不至于让人着凉,这才抬脚出门,却刚一出去就瞧见一道窈窕的影子正由远及近,他目光微微一闪,开口时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笑意:“主子,青冉公主来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有些刺耳的摩擦声,刚才还像是长在贵妃榻上的人瞬间就坐直了身体,语气急促又震惊:“谁?!” 张琅将门彻底推开,好让太子即便不下地也能看清楚门外的人。 等那张脸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太子脸上一贯挂着的懒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即便努力克制,也仍旧显露了端倪的紧张,他裹着狐裘下了地:“五年了,到底有完没完?孤说了,绝对不会娶外族女子,她是听不懂吗?告诉她孤还没起,让她回去。” 张琅木头似的戳着没动:“爷,属下可拦不住,这越国人没有男女大防的说法,别说您没起,您就是在沐浴,她也敢闯进去。” 太子脸一黑:“连个女人都拦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那属下动粗了?” “......罢了,下去吧。” 太子重新坐回了贵妃榻上,扯着狐裘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阿晟。” 青冉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自狐裘的缝隙里瞧见了他白皙的胸膛,眼睛顿时一亮:“还没更衣啊?” 太子脸色涨红:“更不更衣与你何干?孤警告你,你再这么喊,孤就杀了你那匹马吃肉!” 青冉一笑,抬手勾了勾太子秀气的下巴,虽然纠缠了五年,可每每看见太子这张俊秀非凡的脸,她仍旧会觉得欢喜。 “你若是喜欢吃马肉,我杀给你吃。” 赵晟:“......” 他额角突突直跳,抓着青冉的手腕将她的手拽了下去:“你要让孤说多少遍?孤绝对不会娶你。” 青冉脸上仍旧带笑:“没关系,现在不想娶,也有以后呢,你总要娶妻的,我等你。”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认真,看的太子微微怔住,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 第1139章 幽州,青州和丰州几位朝臣接连暴毙,消息传回凉京的时候,让朝廷很是震惊了一番。 可那是后话了,眼下太子被青冉占住了视线,皇帝也一门心思盯着皇子们,侯府难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只是没多久,这份太平就被打破了。 彼时贺烬已经处理完了冬宴的事,正着手看最后一本账册,却刚看了没两页,外头就传来了喧闹声。 他被打断了思路,心里也有些茫然,那孩子已经被送走了,府里还有谁会这般吵闹? “外头是谁在伺候?去问问怎么了。” 有人应了一声,半刻钟后白英推门走了进来:“爷,是本家的亲戚。” 他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惜贺烬忙着看账册,并没有抬头,故而没有注意到。 他随口问道:“是二叔三叔那边?” 白英摇头:“不是,奴才刚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瞧着眼生,问了年长的婆子,她们也说不认识,只知道的确是姓贺,还拿着咱们侯府的信物,不然门房也不能让人进来。” 贺烬眉头微微一拧,心里却有了猜测,有侯府的信物,却又不是嫡系这几房里的...... “可是那孩子的生身父母?” 白英面露尴尬:“是。” 贺烬放下了手里的狼毫:“将人带到这里来,不要再去扰母亲的清净。” “是。” 白英躬身退了下去,不多时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贺烬抬脚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垂眼看院子里的人。 那是一对年轻夫妇,穿着打扮勉强还算体面,只是过于浮夸了些,女人满头珠翠,十指带满了戒指;男人腰间仿佛开了家首饰铺子,各色玉佩简直琳琅满目。 与之相比,院子里的人都朴素的不像话,只是看过去的目光却完全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如何,反倒隐隐有些嫌弃。 “怎么打扮成这样就来了?” 粗使婆子们聚在一起悄悄说话:“谁说不是,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似的......” 只是下人们的嘀咕两人并没有听见,那对夫妻一见贺烬的面就要往跟前凑,白英连忙上前两步伸出胳膊来将人拦住了。 “有话就说,别靠这么近。” 夫妇两人有些被镇住了,暂时停下了脚步,男人腆着脸笑起来:“今天能见到侯爷真是荣幸,荣幸......咱们没别的事儿,就是来侯府转转,这里可真气派啊......” 女人连忙点头附和,一双眼睛在院子里乱转。 贺烬蹙眉:“你们来这里,只是闲逛?” 那对夫妇还不等说话,方才拦着他们的管事就先开了口:“爷别听他们胡说,门房那边通报了慈安堂说是有客,便将人请到花厅里等着,可慈安堂过去请人的时候却没瞧见人,才喊了奴才去寻,奴才带着人满府里找了一圈,才看见他们在花园里鬼鬼祟祟的,那副样子一定是做了亏心事!” 女人忍不住插起腰:“你胡说八道,我们能做什么亏心事?” “就是,我也是贺家人,和侯爷是一辈的兄弟,你这么说我,就是说你家侯爷你知不知道?” 第1140章 管事的被噎住,连忙跪了下去:“爷,奴才失言了,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贺烬侧头轻咳了一声:“起来吧。” 他将目光落在那对夫妻身上,不怪管事的怀疑,这两个人的确不像是无聊会来闲逛的样子,他看了眼白英,对方会意,正要出去传话再让人搜府,就见寒江迎面走了过来。 “甭去了,事情弄清楚了。” 他看向贺烬:“爷,方才在花园里找着个人。” 贺烬眉心一动,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但他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只眼神沉了沉:“带上来。” 不多时青木抱着个昏睡中的孩子走了进来,正是不久前才被送走的那位。 寒江脸色铁青:“怎么着,两位是打算扔下孩子就走?” 夫妇两人脸上露出惊慌来,转身就要跑,却被几个护院抓住胳膊压了回来。 惊慌之下男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当初是你们要过继孩子的,现在后悔也不行了,你们不就是想要回那些钱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孩子反正给你们送过来了,钱就是我们的!” 这话一说出来,满院子的人都惊住了。 原来这夫妇二人来这里,是为了这个。 寒江初为人父,看孩子如珠似宝,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些话:“那可是你们的骨肉!” 男人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女人哭嚎起来:“我们有什么办法?他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把他当命根子似的宠着啊,要不是为了他的以后,我怎么舍得把他送过来,跟着我们就只能过苦日子,怎么和这侯府比啊?看看这地方,看看这摆设......我们都是为了他好啊!” 寒江狠狠啐了一口:“为了他好......你们真说得出口!孩子用麻袋装着,就扔在假山后头......你们是真下得去手啊,你们就不怕他自己扑腾到湖里淹死?被下人当成别的活物给打死了?” 夫妇两人面露心虚,迟迟没能吭声,显然他们不是没想过的。 可只要将那笔钱握在手里,他们还可以再生,孩子嘛,总会再有的。 寒江从他们的反应里看明白了什么,脑袋彻底被气蒙了,这对夫妇就是故意选了那么个地方的,如果孩子真的出了意外,那侯府就没有理由去讨要那些孝悌钱了,这两个禽兽! 寒江被他们气的直哆嗦,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贺烬又咳了一声,将寒江从愤怒到失控的边缘扯了回来。 他看起来仍旧冷静,却并非不愤怒,他如今的确还没有子嗣,可当初阮小梨有那个孩子的时候,心里生出来的那种其妙的感觉,他至今记忆犹新。 哪怕这个孩子的确不讨人喜欢,可毕竟是这两人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啊。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更不是每户人家都爱子如命。 他轻轻吐了口气:“那些孝悌钱,侯府不会讨回来,你们留着就是,孩子带回去,好好教养吧。” 那夫妇二人懵了,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来:“你说真的?钱真的给我们?孩子你也不要?” 贺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身回了屋子。 第1141章 寒江对这夫妇两人已经深恶痛绝,见他们追着贺烬要进屋子,脸色瞬间狰狞了起来:“赶紧滚!” 夫妇两人被凶的脸色讪讪,女人忍不住小声抱怨:“一个下人,嚣张什么......” 男人连忙扯了下她的衣襟:“你少说两句,钱都到手了有什么好说的?快走。” 大概是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女人闭了嘴,忙不迭的往外跑,男人紧随其后,却谁都没想起来要管地上还睡着的孩子。 寒江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你们的孩子!” 女人这才想起来似的,连忙转身将孩子抱了起来:“心肝肉啊,你可是受苦了,娘心疼啊......” 这话让人听不下去,不必寒江动手,一群粗使婆子就将人撵着朝后门去了。 那孩子一直睡得昏昏沉沉,大约是父母也知道他的脾性,并不敢让他吵闹起来,所以动了些手脚。 婆子们看的更加愤怒,将夫妻两人推出去后就砰的关上了后门。 女人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连忙抬手摸了摸身上的珠宝,确定没掉这才松了口气,却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浓痰:“一群贱人,呸。” 男人嫌弃的看她一眼:“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咱们现在是有钱人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么粗俗的动作。” 想起那平白到手的那么多银子,两人满脸兴奋:“走走走,咱们赶紧回乡,以后咱们就是什么都不干也不会饿死了。” 男人迫不及待的转身就走,女人抱着孩子跟不上,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倒是搭把手啊,孩子这么沉。” “连个孩子都抱不动,要你有什么用?好好抱着,你要是敢摔了他我就休了你!” “你!你别忘了,要不是有我这个孩子,你现在还是穷鬼一个!” “呸,他看上的是我也姓贺!” “我不管,你要是敢休我,我跟你没完。” 两人吵着走远了,等他们不见了影子,巷子口才闪出两道影子,正是贺二叔夫妇。 二房是听说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头疼,所以才上门来探望,顺带说说情,好让她松口许他们二房三房再入朝,可却没想到能看见这么一场好戏。 贺二叔看着那两口子消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下巴,真是没想到,贺烬竟然选了这么一对极品的孩子做嗣子,那这侯府可就不该太平了...... 他眼底闪过亮光,侧头吩咐了贺二婶一句:“你去见见长公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朝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贺烬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院子里安静下来,他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账册上,等进度过半,他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一双手适时伸过来给他锤了锤。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 “啊?”寒江略带无辜的声音响起来,“奴才走进来的啊。” 贺烬一僵,扭头朝身后看过去,果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他眼底闪过一丝尴尬,虽然他极快的遮掩住了,可寒江还是察觉到了端倪。 “爷,您是不是以为......” “没有,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第1142章 寒江笑嘻嘻的:“奴才看您累了,给您锤一锤......” 不等他说完,贺烬就拍开了他的手:“都说了不用你。” 寒江知道他这多少都有些恼羞成怒,识趣的不再往跟前凑,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才坏心眼的开了口:“爷您这次放一百个心,夫人绝对进不来。” 贺烬抬手就将手里的狼毫砸了出去。 寒江连忙合上门挡住了袭来的东西,等听见啪嗒一声响,这才小心的再次推开门,将狼毫笔捡起来,腆着脸明知故问:“爷,您生什么气啊?” 贺烬凉凉地看着他,寒江撑不住笑起来:“是奴才多嘴,爷您息怒,奴才去给您泡杯参茶。” 他说着转身往外走,自言自语似的开了口:“说起来,夫人似乎说过今天晚上要去给云水添土......也不知道这夜深人静的,她一个人怕不怕。” 贺烬提笔的动作一顿,下一瞬就再次将手里的毛笔朝着门口扔了过去。 寒江一缩脖子,躲过去之后头都没敢回,一溜烟跑了。 贺烬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子上有些出神,他知道为什么阮小梨要去,这是替他做得。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迟迟没再动弹,信里却莫名乱糟糟的,让他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这是怎么了? 寒江带着几个小厮送了晚饭进来,见他坐立难安的,心里忍不住想笑:“爷,您是不是惦记着夫人呢?” 话音落下,他就后退了一步,以为贺烬还要恼羞成怒收拾他,可对方闻言却毫无反应,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别说收拾他,就连动一下都没有。 寒江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爷,爷?您怎么了?” 贺烬被喊得回神,却仍旧没开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心里莫名不安。 他指尖一下一下敲在大腿上,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你悄悄往付家走一趟,让她今天别出门。” 寒江见他神情严肃,知道这不是玩笑,当下不敢耽搁:“是,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匆匆走了,贺烬按捺着慌乱的心低头用饭,却也没能吃进去多少,索性放下了筷子,打算等人回来再说。 可寒江这一去,却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贺家离着付家可并不远。 “路上出岔子了?” 他一见寒江就忍不住问出了口,对方摇了摇头,可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爷,奴才去的时候夫人没在,起初还以为是被兵马司的差事耽搁了,就请付家人往兵马司走了一趟,后来才知道她是赶着城门上锁的时辰出城了,奴才骑了马去追,没能追上。” 贺烬指尖一颤,没能追上...... “东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寒江摇了摇头:“没有,若是有,肯定一早就传消息过来了。” 他见贺烬脸色仍旧绷着,低低劝抚他:“爷,您就是关心则乱,夫人如今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身上也有些本事,不会出事的。” 贺烬沉默很久才吐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第1143章 阮小梨刚出城,就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没有回头,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直到她到了云水墓前,跟了她一路的人才露出影子,不远不近的看着她。 对方似乎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耐心的等着她添了土,才抬脚一步步走近:“阮姑娘,别来无恙。” 这话说得,到仿佛他们认识一样。 可阮小梨很清楚,她只见过这人三次,第一次是城西的生死追杀;第二次是侯府的擦肩而过;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转身朝男人看过去,对方一身黑衣,脸上覆着面具,手里没有提刀,可指尖却搭在了腰上。 她立刻想起了云水身上那些极窄的伤口。 这人腰上有剑,很快很薄的剑。 她也抬手抓住了刀柄:“你来,还是为了杀我。” 张琅摇了摇头:“这次你我并非不死不休,我只想取姑娘一只手臂。” 阮小梨被他气笑了:“这东西长在身上,你取走了我用什么?” 她拔刀出鞘,随手挽了个花:“不给。” 张琅轻叹了一声:“我知晓你这些年学了些功夫,可不会是我的对手,所以,明知你不会听话,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做无用的挣扎。” 阮小梨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坟堆:“是不是无用,总得试了才知道。”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贺烬本就不肯让我留下,若今天真的被你拿走了这条胳膊,我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凉京了。” 她眼神逐渐发冷:“我绝不会给你。” “看来是谈不通了,”张琅又叹了一声,指尖轻轻点在腰间,软剑腾的弹了出来,他随手一抖,“那就得罪了。” 他动作极快地冲了过去,阮小梨不知道这人的水平,但既然他当初能只身进入越国,还在杀了云水之后全身而退,那他的功夫绝对不会差。 她不敢怠慢,尽力躲闪,可几个回合下来,她仍旧挂了彩,更糟糕的是,她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如同付悉一般的压迫感。 这人是个不逊于付悉的顶级高手。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刀,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主动朝张琅冲了过去,眼看着对方的剑朝她刺过来,她却不闪不避,任由那东西刺破了她的肩膀,手中长刀也终于头一回刺破了对方的胳膊。 虽然只是擦破了薄薄一层皮,血迹甚至都不算浓郁。 可她仍旧松了口气,扯开嘴角笑了一声。 张琅看了一眼伤口:“姑娘只伤我一下便如此高兴?” 阮小梨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的剑,这才捂住做疼的伤口:“自然高兴,只伤你这一下,我的胳膊就保住了。” 张琅听得一愣,不等他猜测出来阮小梨那句话什么意思,麻痹感便爬虫一般沿着伤口四处蔓延。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你刀上有毒。” 阮小梨轻轻一颤刀身:“既然知道你们要杀我,总要做些准备吧?张公子,今天谁拿谁的胳膊可说不准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气势凶悍的朝着对方攻了过去,她不会花架子,一招一式都是冲着要命去的。 张琅被胳膊上的毒拖累,一时间竟被她打了个不相上下。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么下去不行,倘若这毒的麻痹最后会走遍全身,那他迟早会被人抓住,届时一定会给东宫引去天大的麻烦。 第1144章 可他不能拖累太子,也不允许自己如此无能。 他眼神一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做了决断,手起刀落间,半条胳膊被硬生生斩断。 逐渐蔓延的麻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剧烈到让人窒息的痛楚。 他踉跄一步,险些跪倒,却咬着牙硬生生撑住了,他顶着苍白的脸看向阮小梨:“阮姑娘......你赢了,张某的胳膊送你了。” 阮小梨没开口,手里的刀却越抓越紧,虽然对方受了重伤,可在对方开口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更大的危机。 她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后心一阵阵发凉,这感觉像极了当初在竹叶山遇见那条大蛇时的感受。 她明白过来,张琅对她动了杀心。 “我小瞧了你......如果你不再是软肋,那就没有留着你的必要了,阮姑娘,抱歉,我要食言了。”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即便断了一条胳膊,此时此刻,他给人的压迫感却仍旧十分凶悍。 阮小梨没有开口,生死存亡的时候她经历的太多了,畏惧并不是难以克服的事情,她轻轻喘了口气,抓着手里的刀严阵以待。 身后却骤然响起嘈杂的马蹄声,她一怔,却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分神的功夫,命就没了。 好在来的人似乎并不是敌人,因为张琅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就将软剑收了起来:“看来是我要有麻烦了......阮姑娘,后会有期。” 他纵身消失在夜色里,身后的马蹄声也终于到了她跟前,随着数不清的火把将夜色照亮,有人跳下马背将她拽进了怀里,紧张又急促吧:“没事吧?” 阮小梨的目光还落在对方消失的方向上,迟钝片刻才回神,然后一抬眼就对上了贺烬担忧的脸。 她摇了摇头,慢慢笑开:“没事,我早有准备。” 贺烬仍旧抓着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察觉到她肩膀有伤之后,眼神沉郁了下去,许久都没再说话。 “真的没事。” 阮小梨强调了一句,可惜贺烬的神情丝毫没有因此而缓和,看过来的目光反而更厚重了起来。 这幅样子简直像是下一瞬就要送她离开凉京。 阮小梨连忙将那条被张琅自己砍下来的胳膊捡了起来,试图借此转移话题:“呐......这个送给你。” 贺烬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配合的看了一眼她的手,随即一愣,语气里多了点不可思议:“你要送我一条断臂?还是一条男人的断臂?” 原本阮小梨只是随口一说,被贺烬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有些不太合适,也不太像是女人该做的事情。 她连忙将胳膊收回来:“没没没,不送了不送了。” 贺烬叹了口气,也没再追究,只是再次垂眼看着她,眼底的怜惜仿佛要凝成水淌出来一般:“又被他追杀一次,吓坏了吧?” 阮小梨本能的摇头,虽然的确有被吓到,但现在已经平复了,而且她也并不是会示弱的人,可头摇到一半,她就看见寒江疯狂的在给她递眼色,她一愣,瞬间恍然,忙不迭将摇头换成点头:“有有有,刚才吓死我了。” 贺烬盯着她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别的动作,既不安慰她,也不拥抱她,看的阮小梨莫名其妙,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道自己现在已经不能让贺烬心疼了吗? 她有点惆怅,却下一瞬就听见贺烬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害怕,就把胳膊扔了吧,血淋淋的东西,还抓在手里干什么?” 阮小梨:“......” 她忘了。 第1145章 虽然贺烬很是嫌弃那条胳膊,可最后还是让人收了起来,这东西是有用处的。 他看了眼张琅消失的方向,眼睛眯了起来,眼底全是寒芒:“太子要将这件事揭过去,要么是杀了张琅永绝后患,要么就是让他出城避风头......寒江,明天守住四城城门,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寒江看了眼云水的墓,咬牙切齿的应了一声:“是,这次奴才绝对不会让他跑!” 贺烬也跟着看了一眼,抬脚走过去半蹲下来给坟头添了把土,时隔多日,他终于来送了云水一程。 他什么都没说,可千言万语都在汇聚在了这无声的沉默里。 寒江知道贺烬现在还不想走,可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爷,回吧,明天一早就得进宫。” 贺烬没吭声,抓着袖子仔细擦了擦墓碑上的尘土这才站起来,他朝阮小梨走了过去,一弯腰就将人抱了起来。 阮小梨瞬间僵住,根本不敢动:“别别别......” 贺烬察觉到了她的僵硬,眉头一皱:“别什么?受了伤就老实点。” 阮小梨也不是不想老实,她是怕贺烬把她摔了。 但这话不能说,毕竟贺烬这次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着一群护卫,要这话说出来,太下人面子了,她只好讪讪摇了摇头:“我没伤到腿......” “那也老实点。” 他走到马匹旁,举着胳膊要将人拖上去,阮小梨伸手就去抓马鞍,贺烬眉头又皱了起来:“阮小梨,你知不知你肩膀上有伤?” 阮小梨脸色发苦,她当然知道啊,可马背这么高,贺烬得花多少力气才能把她拖上去? 而且,他现在还有那个力气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极小声的开了口:“我是觉得你不要勉强,万一再累病了......” 贺烬呆了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阮小梨话里的意思,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阮小梨,你是觉得我不行吗?”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她连忙否认,头都摇成了拨浪鼓。 然而贺烬还是笑的咬牙切齿:“好,你很好!” 他一蹬地面,就这么托着人跳上了马背,然后拨转马头就朝城门疾驰而去。 初冬的夜,寒风仿佛往骨头里钻,阮小梨正要看一眼贺烬是不是还在生气,却不想刚抬头,一只手掌就从天而降捂住了她脑门,将她硬生生塞进了狐裘里。 阮小梨扒拉了一下衣裳才将头露出来:“我不冷......” 贺烬看都没看她,语气凉凉的:“我管你冷不冷。” 但手仍旧摁上了阮小梨的脑门,把她刚探出来的头又塞了进去。 阮小梨费了好半天力气才露出来一双眼睛,她轻轻戳了戳贺烬的胸口:“我真没那么想。” 贺烬充耳不闻,阮小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去找旁人搭话:“寒江你也来了?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好吗?” 寒江催着马靠近了一些:“是不太好,但爷听说张琅不在东宫,怕您出事,所以顾不上别的了,好在有惊无险。” 贺烬瞪了他一眼,寒江扭开头,若无其事的催着马走远了,一副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阮小梨又戳了戳贺烬的胸口:“他不说我也知道。” 贺烬哼了一声,可很快就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情里。” 第1146章 阮小梨别的没在意,只觉得这句话有点松软的迹象,她一把抓住了贺烬的手:“你看我也算立了功,你是不是同意我留下了?” 贺烬垂眼看着她,似乎还在因为阮小梨刚才的怀疑而恼怒,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半晌才道:“呵呵。” 阮小梨:“......” 这什么意思? 她满脸茫然,等她回神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进了城,阮小梨看着周遭熟悉的街道,心里微微一动:“我们这是......” “先送你回去。” 阮小梨放下心来,虽然贺烬有点阴阳怪气,但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抗拒她留在凉京了,而且这个方向,是去侯府的。 她搓了搓手指,不知道今晚她要住哪里...... 侯府空着很多院子,但现在收拾肯定来不及,大半夜的长公主应该也睡了......她会不会住在主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侯府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她呆了呆:“贺烬。” “嗯?” “我们好像走过了。” 贺烬低头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们要回侯府了?我送你去付家。” 阮小梨:“......” 对哦,付家也是在这个方向。 马匹拐过两条街,付家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贺烬抱着阮小梨自马背上跳下来:“进去吧,请个大夫好好给你看看伤,然后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走。” 阮小梨有些没听明白:“去哪?” “丰州。” 阮小梨满脸不可思议:“谁说我要走了?” “我说的,”贺烬垂眼看着她,“我会去宫门口等着,有了那条断臂,我可以不牵扯旁的就将云水的死栽在东宫头上,这次无论太子有什么法子,都解释不清楚,皇上顾忌皇家颜面,不能还我公道,所以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立刻让你离京......” “既然是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能这么糟蹋?” 阮小梨皱着眉头打断了贺烬的话,她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身上那点轻松愉悦都消失了,看着贺烬的目光竟颇为犀利:“贺烬,这种时候你还要我走......你是打算和我断了吗?” “我没有!”贺烬下意识否认,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可大半夜去城外找人,再怎么拿冬宴说事也没有意义了,他叹了口气,“等事情了了,我就去接你,你等等我......” “我不走,”阮小梨语气很平静,只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我不走。” 贺烬沉默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可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阮小梨慢慢攥紧了手指,她态度仍旧平静,可平静里却透着决绝:“我知道你有法子逼我走,可我告诉你,一旦你真的那么做了,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贺烬一僵,永远吗? 阮小梨后退一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找到我,官职也好,身份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这些东西拴不住我。” 贺烬沉默下去,心里一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阮小梨是认真的。 “我......” 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可阮小梨摇了摇头,她又后退了一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第1147章 贺烬深深看了一眼阮小梨才肯离开,这个时辰,宫门还是锁着的,他抬手扯了扯身上的狐裘,寒风立刻顺着缝隙钻进了衣领里,他轻轻一颤,却不止没有将衣裳系紧,反而又扯松了一些。 寒江看的叹了口气,时辰还早,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好一会儿呢。 “爷,要不奴才回去找辆马车吧?” 贺烬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都骑了半晚上的马,再换马车太刻意......东宫那边一定要守好了,该进的人要放进去,不该回去的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太子面前。” “您放心,一定不会出纰漏。” 贺烬点点头,没再开口。 可寒江犹豫了一瞬,还是按捺不住出了声:“爷,奴才知道有些逾越,可有句话还是想说,夫人的事儿......您三思。” 贺烬仍旧没开口,可寒江看见他眼神发怔,就知道他还是愁苦的,他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了嘴,不再去惹他心烦。 天色一点点亮了,朝臣陆陆续续都汇集到了宫门口的,等着开了宫门好去上朝。 贺烬跳下马背,却并不与人招呼,安静的靠在马身上。 只是侯府的地位毕竟在那,仍旧不少人上前来与他寒暄,状似关切的询问他身体如何。 贺烬按捺着性子与人说了几句闲话,态度却始终不冷不淡的,偶尔咳起来也并不理会旁人说了什么,颇有些目中无人,可聚过来的人仍旧越来越多,连虞国公邓老都走了过来。 贺烬不得不行了个晚辈礼,打起精神来应付,可毕竟冻了大半宿,眼下竟觉得十分疲惫,一时竟连话是谁说的都有些分不清楚。 好在有人来给他解了围。 “各位,宫门开了,咱们可该去上朝了。” 贺烬循声看去,就瞧见了一位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明明对方脸色慈和,看着人畜无害,可一双眼睛却仿佛洞悉人心,让人不敢放肆,正是当朝宰相许雍之。 他微微躬身,再次行了个晚辈礼。 许雍之慈和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转身进了宫门,等百官陆陆续续不见了影子,贺烬这才抬脚进了宫。 德瑞正盯着人打扫御书房,冷不丁看见他来了很是惊讶:“贺侯?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皇上正早朝呢。” 贺烬咳了一声:“我知道,等皇上忙完了我再求见。” 德瑞面露为难,皇帝不在,御书房重地旁人是不能进去的;可眼下天寒地冻,让人在这里干等着也有些不妥。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贺烬仿佛看出了他的为难,语气缓和了一些:“公公自去忙碌就是,不过等一等,没什么。” 眼下也只能如此,德瑞叹了口气,连忙让人去拿了个手炉过来:“贺侯先用着,这早晨的风毒着呢,可千万小心些。” 贺烬道了谢,抬手接了过去,只是那一点热度并不足以温暖他这幅被彻底冷透了的身体,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去想些旁的乱七八糟。 等他回神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说话声,他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了明黄色的銮驾。 第1148章 他撩开衣摆跪了下去:“臣贺烬,求见皇上。” 皇帝似乎愣了一下:“朕怎么听着是贺侯的声音?” 德瑞连忙迎了上去:“回皇上,是贺侯,宫门一开就来了,一直侯到现在。” 銮驾在御书房门口停了下来,皇帝抬了抬手:“快起来,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贺烬谢了恩,却没有起身,反而再次叩首:“臣此番进宫......是来请罪。” 皇帝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不以为意,大概不觉得贺烬如今这幅样子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有什么话进去说......德瑞,把人扶起来。” 德瑞不敢耽搁,连忙去掺了贺烬一把,触手却被冰的一哆嗦:“嘶......贺侯,您这手怎么这么凉?” 贺烬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御书房,御书房里地龙已经烧了起来,热气铺面而来,熏得贺烬浑身一颤,竟隐隐有些发冷。 只是眼下却顾不得这些,他一进门就再次跪了下去。 皇帝叹了口气:“朕看你是得挨一顿板子才知道听话,起来。” 贺烬抿了抿嘴唇:“臣真的是来请罪的,臣昨日宵禁之后纵马疾驰,强开城门,实在有违国法,所以特来像皇上请罪。” “你昨夜出城了?” 皇上语气里带着诧异,皇城底下,达官显贵太多,总有人不守规矩,每隔几日他就要收到几份弹劾世家子弟嚣张跋扈的折子,然后再召见世家的掌权人,听他们谢罪告饶。 这还是头一回折子没上来,人先到的。 事情不算大,可皇帝在意的也不是夜半纵马,强开城门这件事本身,而是贺烬竟然还能骑马。 他没再喊人起来,只坐在龙椅上不远不近的打量他:“好端端的,大半夜出城做什么?” 贺烬嘴唇微微一动,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可犹豫过后,他却只字未提,只再次叩首:“请皇上降罪。” 皇帝眉头拧起来,他不喜欢旁人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再说,他也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由着人用这种粗糙的手段算计,但他仍旧按捺住了心里的不悦,只是眼神沉了沉:“贺侯,在朕面前,你还敢隐瞒吗?” 贺烬似乎被这句饱含威严的话惊住了,立刻俯首下去,语气急切的开了口:“臣绝不敢欺瞒皇上,只是......” 他微微一顿,片刻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臣此来的确不只是为了出城请罪,也是想请皇上免了臣的官职。” 皇帝一愣,随即厉喝出声:“放肆,朕恩赐了官位,你不思殚精竭虑报效朝廷,竟然还敢说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来,你......你这个孽障!” 贺烬低着头,并不为自己辩解,德瑞急匆匆自外头进来,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帝短暂的怔愣过后,勃然大怒:“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明目张胆对当朝一等爵行凶,可抓到人了?” 德瑞摇了摇头:“不曾。” 贺烬这才再次叩首:“十六卫乃京中守备根本,臣多年来尸位素餐无力掌控,以致京中发生这般恶劣事情......求皇上治臣渎职之罪,免了臣的官职。” 第1149章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有些话贺烬虽然没直说,可他仍旧听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敢对贺烬下手? 因为他不只是一等爵,还是十六卫左将军,掌控着京中守卫。 谁得到他的效忠,这凉京就是谁的。 凉京城,这是有人不安分。 他本能的想起了太子,虽说朝中那么多皇子,未必就是他,可五年前的事,的确有他的影子,只是当时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最后才不了了之。 没想到如今...... 他叹了口气,亲自起身将贺烬扶了起来,触手却是冰凉一片,他一怔,下意识抓住了这外甥的手,替他暖了暖:“怎么这么凉?” 贺烬只摇头,仍旧不开口,但皇帝却想起了他刚才说的,昨夜出城是骑的马。 原来是自己又猜疑了他一回。 皇帝叹了口气,心里实打实多了几分愧疚,这是他唯一的外甥:“乔万海。” “奴才在。” “朕私库里还有件银貂裘,取出来为贺侯更衣。” 贺烬低下头:“臣有愧,不敢接。”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态度却让人无法拒绝,贺烬只好应了一声:“谢皇上。” “昨天晚上遇袭,可有受伤?宣太医来给你看看。” “臣无事,对方的目的也并不是要臣的命,只是盯上了一个家里人,好在去的也及时,并没有再次让人得手。” 皇帝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再次?你府里还出过事?” 贺烬垂下头:“不过是一个下人。” 皇帝看了眼德瑞,德瑞恍然似的开口:“贺侯说的可是云水?怪不得奴才这大半年来往侯府,再没瞧见他。” 那是贺烬的亲随,皇帝自然也有印象,闻言脸色越发难看,五年前一次,半年前一次,现在又来一次...... 他再次拍了拍贺烬的肩膀:“五年前是朕让你受委屈了,这次,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贺烬躬身谢恩,见皇帝再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可他不等走出去多远,身后就传来了瓷器破裂的动静,应该皇上气急之下砸了东西,他大约很不明白,争权也好,党派也好,何必做得这么不留余地? 关于这点,贺烬其实也不太明白,但太子那人的心思,寻常人的确是捉摸不透的,只当他是看自己不顺眼吧。 他抬脚出了门,被呼啸的寒风激得浑身一颤,心里有些无奈,这一冷一热的,可真是不消停。 不等念头落下,他就远远看见太子迎面走了过来,他身后仍旧带着随侍,却不再是形影不离的张琅。 贺烬停下脚步,微微侧了侧身体:“太子殿下。” 赵晟抬眼看过来,盯着贺烬看了半晌,才懒洋洋笑了一声:“贺侯身上这件衣裳颇有些眼熟,后宫的娘娘和皇子们都和父皇讨要了,却没想到,最后会给了你。” 贺烬更没想到,他会在意一件衣裳。 “殿下真是好兴致,这种时候还在意这些小事。” 第1150章 太子并不在意他的夹枪带棒,神态看着仍旧漫不经心:“天底下有几件大事呢?若是孤今日得闲,倒是很愿意和贺侯说几句话,但是可惜了,孤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要走,贺烬却又喊住了他:“殿下,莫急。” 赵晟微微一挑眉:“哦?贺侯还有事?” 贺烬倒是没有,可他在等一个人,而眼下,这个人已经来了,他循着脚步声看过去,就瞧见刑部侍郎正举着个托盘走过来。 冬日风大,那托盘上盖着的素帛被风吹动,露出了下面一只血淋淋的手来,正是那只张琅的手。 只是这东西不长在人身上,便不太好辨认,贺烬决定提醒他一句:“殿下,您说人这左膀右臂一断,是不是就算废了?” 话里带着挑衅,太子一哂,并不将这样的言语放在心上,敷衍一笑就打算离开,可目光一转却落在了那只断臂上,随即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连带着眼底那仿佛长在他身上的懒散都逐渐退了下去,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 那只手...... 贺烬迟迟没得到太子的回应,这才侧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太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只断臂上,神情阴鸷,身体紧绷,这是他从未在太子身上见到过的样子。 他失态了。 相识二十多年,这是贺烬第一次见他失态。 气氛莫名沉凝起来,刑部侍郎却仿佛一无所觉,快步上前来与两人见礼,贺烬点点头算做回礼:“左大人。” 左青和他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一派生疏,可转头看向太子时,脸色却谄媚起来:“太子殿下,竟然能在此遇见,实在是荣幸,荣幸。” 太子仍旧没有开口,目光也还是落在那只断手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正迅速由远及近,伴随着刻意提高的音调:“皇兄,好巧啊,竟在这里遇见了。” 太子这才被迫回神,伴随着目光的移开,他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懒散和漫不经心,拉长了语调和来人打招呼:“是七弟啊。” 来人在皇子中行七,乃是继后的亲子,楚王赵旬。 与太子相比,他年轻了足有十岁,前两年才入朝任职,很有些年轻气盛的样子,眼下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高兴事,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悦:“贺侯也在,姑母可还安好?” 贺烬低头行礼:“劳殿下记挂,母亲一切都好。” 赵旬一把扶住他:“表兄不必多礼......快回去歇着吧,昨晚的事本王都知道了,你放心,本王一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 贺烬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颤,他垂下眼睛侧头咳了两声,这才哑着嗓子道:“多谢殿下。” “表兄快回府吧。” 贺烬行礼告退,转身就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他语气仍旧算是平静,甚至带了点玩笑意味—— “贺侯,你知道打狗要看主人这句话吗?” 贺烬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他只是扯开嘴角,极淡地笑了:“臣只知道,犯我者当诛,若殿下的狗出了事......” 他这才转身,目光自太子晦涩不明的脸上一扫而过:“还请您,节哀。” 当日宫门口,太子对他说的话,他今天全数奉还了。 他躬身一礼:“臣,告退。” 话音落下,他没再理会任何人的反应,径直出了宫。 第1151章 寒江已经趁着贺烬进宫的空档将马匹换成马车,见他进宫一趟换了身行头,愣了愣才迎上来,将一个手炉塞进了他怀里:“爷,怎么进去这么久?” “遇见楚王殿下,就说了几句话,先回府吧。” 寒江连忙开了车门将他请进去,车厢里点着暖炉,铺面而来的热气糊的贺烬浑身一颤,意识瞬间就有些糊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从后门进去吧,去慈安堂。” 寒江隔着门应了一声,明明距离不远,听着却有几分缥缈,贺烬皱眉,觉得大概是昨天晚上大约是下手太狠,真让自己受了寒。 可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也是大半夜骑马出城跑了一圈,总该给皇上表个态。 但现在还不能睡,他得去找长公主说几句话。 马车踢踢踏踏一路往前,贺烬竭力维持清醒,却仍旧被晃得昏昏欲睡,他只能掐了自己两把,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爷,到了。” 贺烬应了一声,扶着车厢站起来往外走,却刚一落地就被寒江一把抓住了胳膊:“爷,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贺烬摇了摇头:“等会再说,母亲可在?” 寒江还没注意慈安堂里的动静,听见他这么问连忙探头朝里头喊了一声:“哪位姐姐在?殿下现在可得闲?爷来请安。” 孙嬷嬷听见了动静,推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贺烬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这是怎么了?” “一点风寒......母亲可在?” “在在在,刚从小佛堂出来,正和自己下棋呢。” 贺烬应了一声:“我去见见她。” 他推开两人,自己晃晃悠悠的往前走,长公主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皱着眉走了出来,一见贺烬就是一愣,随即伸手扶住了他:“你这是......怎么这么烫?” 贺烬有些无奈,怎么人人都要问,他摇摇头:“没什么......母亲,劳烦您进趟宫,和皇上讨个恩典,将阮小梨外放出去。” 长公主十分不解:“你不是才从宫里出来?忘了提了?” 贺烬神情有些复杂,犹豫许久才将阮小梨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他叹了口气,神情窘迫又尴尬:“我怕她以后真的不回来,不敢自己去说,只能来劳烦母亲。” 长公主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就被贺烬给气笑了:“我去和你去有什么区别?你在这和她抠字眼儿?” “这怎么算抠字眼呢?她的确是只说了我......” 长公主懒得理他:“行了行了......来人,快去请个太医,就说侯爷发热了。” 贺烬不依不饶:“母亲,请您进宫......” 长公主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先让人送你回去歇着。” 她不敢再让贺烬见风,取了貂毛帽子来给人戴上,贺烬觉得这不太像样子:“母亲,不至于......” “哪儿那么多话?好好戴着。” 贺烬见她凶巴巴的,只好闭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送进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踢踢踏踏的走了,长公主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换了衣裳才出门,可方向却是朝着主院去的。 孙嬷嬷不由愣了,看着她欲言又止,长公主有些不耐:“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有话就说。” “老奴就是想问问,您不是要进宫吗?” “进宫干什么?” 孙嬷嬷被反问的一呆:“刚才爷说......” 长公主嫌弃的摆了摆手:“别提了,他自己要和房里人耍心眼,本宫可没这个功夫陪他闹,再说......” 她眸色一深,许久都没开口,孙嬷嬷等了又等,按捺不住催促了一句:“殿下?您刚才说,再说什么?” 长公主这才回神:“没什么......本宫只是觉得他刚去告了状,虽然事情还没查清楚,可皇兄心里肯定要不痛快的,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招他的眼了。” 孙嬷嬷听得连连点头:“殿下说得对。” 话音落下她才察觉到不对劲:“你不肯去怎么不直说?这答应了又反悔,还得去和爷解释。” 第1152章 长公主眉梢一挑:“和他解释什么?本宫就说去了,就说皇兄不允,他还能追到宫里去问不成?” 孙嬷嬷被噎住,半晌才小声开口:“您......您这不是欺负人吗?” 长公主哼笑一声:“本宫自己的儿子,自己养大的,欺负欺负怎么了?” 孙嬷嬷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闭嘴。 “走吧,太医也该到了。” 两人到了主院,太医果然刚进去,里头贺烬已经彻底烧了起来,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刘太宁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诊脉,可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是风邪入体的症状,侯爷这可不只是受了寒的缘故,冷热交替,才让这热症发作的如此之快,下官开个方子,侯爷先吃两天,等热症下去了,下官再来换方子。” 贺烬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恍然,怪不得不管是御书房还是马车,那一进一出的都觉得身上不太安宁,原来是这个缘故。 倒也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就说自己不至于冻上大半宿就发热。 他打起精神来:“有劳了,寒江。” 寒江立刻推门进来:“爷。” “送太医去开方子,别怠慢了。” “是,”寒江殷勤的朝刘太宁迎了上来,“刘太医,您请。” 两人寒暄着出了内室,去外头开方子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来,听在人耳朵里模糊又缥缈,贺烬脑袋有些沉,索性闭上了眼睛,却不想竟然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日头已经很大了,彩雀刚好端了药来给他喝,见他睁开眼睛顿时一喜:“爷,您可算是醒了,殿下在这里等了一上午,才回去呢。” 贺烬抬手揉了揉做疼的脑袋:“母亲是进过宫了?可得着了准信儿?” 彩雀摇了摇头,目光有些为难:“殿下说,皇上没同意。” 贺烬一愣,没同意? 怎么会不同意呢?这说不通。 贺烬抬手去撩被子:“更衣,我去趟慈安堂。” 彩雀手忙脚乱的摁住了杯子:“不成不成,殿下说了,她奔波一上午,现在要歇着去了,让旁人不要打扰。” 贺烬一怔:“现在还在休息吗?” 彩雀用力点头:“对。” 贺烬抿了抿嘴唇,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派个人去慈安堂等着,母亲醒了就来报我。” 彩雀一边答应着,一边端起药碗递到了贺烬跟前:“白英已经去守着了......您把药喝了吧。” 贺烬摇了摇头:“倒了吧。” 他现在最好还是先病着,刺杀的事一闹出来,皇子们大约是要闹一阵子,他虽然给楚王递了把刀,却并不愿意掺和进去,还是借着这个由头,好好呆在府里吧。 彩雀叹了口气,看着贺烬眼底闪过怜惜,她打小就被买进了府里来,这五年以前,她从来没听说过贺烬生病,眼下却...... 她还是将晾凉的药倒进了花盆里,刚倒完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贺烬立刻坐直了身体:“是白英吗?” 彩雀刚要说一声不是,寒江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贺烬的身体又靠了回去:“急匆匆的,是怎么了?” 寒江随手关上门,凑近了些才压低声音开口:“宫里来的消息,说楚王说服了皇上,接手了刺杀的事,对方还递了个消息过来,说请您放心,这事儿没证据他也能栽到太子头上。” 话音落下,寒江神情有些忐忑:“爷,您是要站楚王这边吗?” 贺烬摇摇头:“贺家不掺和夺嫡的事。” 寒江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那咱们就观虎斗,要是楚王真的给太子定了罪,咱们再趁机推一把......” “不,”贺烬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微不可查的笑了,“真到了那种时候......合该满朝文武都去给太子喊冤才对,怎么能落井下石呢?” 寒江一愣,几个呼吸后才恍然,比起让人不痛不痒的栽个跟头,显然是将太子和皇上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分彻底打破用处更大。 第1153章 太子自宫里出来便径直回了东宫,只看脸色,任谁都瞧不出来他现在心里很不痛快,可周遭的气氛还是莫名的压抑起来,宫人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仿佛是察觉到了旁人的异样,太子歪头看了一眼,懒洋洋一笑:“孤没大睡醒,还要睡一会儿,都下去吧。” 他一开口,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宫人们连忙答应了一声,换了安神的香就要退下,眼看着人要出去了,太子才想起来似的又开了口:“对了,孤今天不见客,谁都不见。” 宫人们齐齐应了一声,体贴的关上了殿门。 等偌大一座正殿空下来的时候,太子的脸色才再次沉凝下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出来。” 一道影子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从屋顶跳下来,不过是寻常的高度,他却踉跄了一下,直接跪爬在了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殿下......”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直起了身体:“慢着些......” 太子目光自张琅白惨惨的脸上划过,很快落在了他断了一截的胳膊上,指尖也沿着肩膀滑下去,隔空碰了碰他的伤口:“果然是你的胳膊。” 张琅羞愧的低下了头:“是属下无能。” 太子叹了口气,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罢了,你能有什么心思?都是为了孤罢了......伤口处理了吗?” 张琅仍旧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止住血了。” 这一听就是没好好查看。 “老实呆着。” 说着话太子起身去开了柜子,取了上好的伤药来,抬手慢慢给他解伤口上缠着的布条:“外头什么情形,你想必也猜到了,有什么打算?” 张琅目光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抬眼看了过来:“若是从长远看,属下这条命还有用处,或许可以出城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可若是如此,殿下在皇上那里就不好交代......主子,拿属下的人头去了结此事吧,就说属下已经背主,随便栽给哪位皇子......” 赵晟瞥他一眼,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个巴掌:“胡说八道。” 这一巴掌不算疼,但张琅的头还是歪了过去,他就着这个姿势没再动弹,只语气低沉了下去:“属下知道主子您惊才绝艳,咱们大昌的这些皇子都不是您的对手,可皇上......他毕竟是您的父亲,是一国之主,您还不能和他撕破脸。” “这件事不必你来提,孤也清楚。” 说话间,太子已经仔细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重新包扎了起来:“这些就别操心了,先养好你的伤吧。” 张琅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属下要出城吗?” 太子却又没开口,城是要出的,看眼下这架势,搜东宫是迟早的事儿,张琅在城里一定会被发现,可现在就走,又太不安全。 他靠在贵妃榻上,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 张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为难,在他身前半跪下来:“殿下放心,属下即便只剩了一条胳膊,这身功夫也还在,路上就算不太平,也能解决的。” 太子没动弹,只用眼角斜了他一眼:“过来。” 张琅膝行上前,脸上又不轻不重的挨了一巴掌:“不长教训,那条胳膊白断了?嗯?养伤的时候把谨言慎行四个字,写一千遍。” 张琅噎了一下:“主子,属下......” 第1154章 “嘘,敢给自己求情,就写两千遍。” “......是。” 赵晟站了起来:“这两天先不走了,贺烬肯定让人盯着城门呢,先遛遛他,你就在密室里呆几天,老老实实的把罚领了。” 他垂眼盯着还跪在地上的人:“一千遍,一个字都不能少。” 张琅叹了口气:“是,属下遵命。” 赵晟抓着他完好的胳膊将人拽起来:“进去吧,需要的东西里头都有,这些天父皇和楚王一定会盯紧我,就不进去看你了,你在里头安生些。” 张琅抬眼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是。” 密室的门被打开,张琅抬脚走了进去,却不等大门关上,他又探出了头来:“主子,若是青冉公主再来,您就从了吧,和越国联姻没什么不好的。” 赵晟随手抓起什么东西砸了过去。 密室大门轰的合上,茶盏砸在了书架上碎了一地。 “操的什么心?” 他嘀咕了一句,心里有些嫌弃张琅,鼻翼间却飘来了血腥味,他往四周瞧了一眼,就看见刚才张琅站过的地方有一滩浓稠的血。 “狗奴才,竟添乱。” 他轻轻啧了一声,也懒得喊人,撸起袖子亲自拿了抹布擦干净了血迹,又往香炉里添了块香。 熏香的气息浓郁起来,他却不自觉遮住了鼻子,虽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可他也是真的不喜欢这味道。 他开门走了出去,门扉大开,想散一散这股味道,可却一眼就看见了这颇有些冷清的东宫,目之所及,竟没有人影。 东宫的守卫自然不会如此稀疏,只是谁都知道他喜静,所以没人来招他的眼。 以往他对此是很满意的,现在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想起刚才张琅的那些话,竟真的有些想去见见青冉了。 可那个丫头太会惹人生气,他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三番五次被调戏,实在是放肆......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抽不出时间去见她。 贺烬好歹也管着十六卫,皇上给了他这个位置,就注定他会成为皇子们争相拉拢的对向,而这拉拢,自然也是为了帝位。 好巧不巧的,赵晟就是皇子们迈向帝位最大的一个绊脚石,所以张琅这次小小的失手,的确是会给他带来一堆琐碎的麻烦,可不能不理会,毕竟储君这个位置,还是不能让出去的。 而且...... 打狗真的要看主人,哪怕这条狗不听话,还爱闯祸,也由不得旁人来教训。 赵晟抬手理了理衣领:“备车马,孤要去一趟安王府。” 马车前脚离开了东宫,楚王后脚就带着人到了,可却愣是没能进去东宫的门,气急败坏之下只能转而去宫里找皇上告状。 皇子们斗的热闹,侯府也跟着热闹了起来,长公主准备了好些日子的冬宴终于到了。 第1155章 侯府正门大开,门口车马川流不息,青木扯开嗓子唱名,喊得嗓子都哑了,可宾客队伍还是长长的。 侯府只有两个正经主子,一个身份尊贵,不好来门前迎客;一个抱病在身,不方便露面,所以只能请了贺二叔夫妇来。 两人倒是十分殷勤,还将儿子贺炎也拽了过来,此时正与来往的贵客寒暄的十分热闹。 只是说着说着,贺二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拽了拽贺二叔的袖子:“寻常冬宴,怎么这么多没出阁的姑娘?你看看那陈家,连被休回去的都带来了,也不嫌晦气。” 贺二叔不痛快的哼了一声:“他就是半只脚迈进了土里,也多的是人想嫁进来......一群没眼力的东西,就等着守活寡吧。” 贺二婶听得有些着急:“他要是真娶了亲,有了孩子,那爵位......” “慌什么?他今天娶不了亲!” 贺二婶见他神情笃定,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不等话出口,青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许大人,许夫人到。” 夫妻两人顿时顾不得说话,纷纷迎了上去,可到了跟前却发现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身量窈窕的女子,对方带着帷帽,容貌都遮在白纱后头,瞧见两人上前便屈膝行了一礼。 虽然彼此十分陌生,可对方身上却没有丝毫拘谨扭捏,十足大家闺秀的教养。 夫妻对视一眼,都知道了这人是谁,许雍之一生清正,家中并无子嗣,老来才得了一女,如今刚刚及笄。 这样贵女竟然也来了侯府。 贺二婶有些急了,可却不敢当着旁人的面表露出来,等将夫妇二人送进门,指派了丫头和小厮分别为男女领路,她这才看向贺二叔:“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坏了今天的宴会?这许家姑娘的出身气度,要是进了侯府......那咱们更没机会了。” 贺二叔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很快就冷笑了起来:“放心,我早就做了安排,这许家不管是因为什么想和贺家结亲,我都能把他们吓回去,但还得你去传几句闲话,反正外头什么传言都有,你说什么她们都会当成真的。” 贺二婶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却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虽然不施脂粉,却仍旧十分明艳的脸。 “你们打算传什么闲话啊?” 阮小梨抬脚走近了一步:“编贺烬的瞎话?” 贺二婶被唬的一哆嗦,哎呦一声捂住了心口:“你,你谁啊?” 她说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不认识这人,可对方一身劲装,腰间还挎着刀,怎么看都不太好惹,她有些畏惧,下意识往贺二叔身后藏,却不等她真的藏起来,贺二叔就躲开了。 阮小梨晃了晃手里的请柬:“宾客而已。” 不是贺家的人让贺二叔松了口气,他盯着阮小梨一连看了好几眼才咳了一声,虎起脸来教训她:“是宾客就进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可都是贺家人,和贺烬那是血亲,怎么可能编他的瞎话?” 说得倒是义正严词,可惜阮小梨不是第一天认识旁的贺家人,因而一个字都没信,只是这是在侯府大门前,闹起来伤的是贺烬的颜面,她决定先忍一忍。 “原来是我误会了,那我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 夫妻两人松了口气,贺二婶想起那张明艳的脸,心里颇有些嫉妒,忍不住扯了扯帕子,恼怒道:“侯府怎么给这样的人送请柬?看那副样子,哪里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还偷听人说话,没教养。” 贺二叔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夫人们都进去了,你快跟上去,嘱咐你的事别忘了。” “知道了。” 两人纷纷转身,打算进府,却不想一抬眼又看见了阮小梨。 贺二婶又被下了一跳,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嘴里崩出来,她恼怒道:“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第1156章 “偷听啊,”阮小梨回头看了眼侯府高挂着的忠勇侯府四个大字,略带嘲讽道,“没教养嘛,就爱背地里做坏事。” 贺二婶被噎的脸色青青白白:“你,你这个小......” “想好了再骂,我好歹是个指挥使,正儿八经的五品,你一开口,就是侮辱朝廷命官。” 贺二婶再次被噎住,她被堵得脸色狰狞,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还是朝廷命官?!你大白天的发癔症了吧?” 阮小梨也不恼,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四句,四十巴掌。” “你......” “五十巴掌。” 贺二婶哽住,心里虽然仍旧恼火,可她毕竟没见过世面,见对方这幅煞有介事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慌神,她不自觉看向了贺二叔:“老爷,她,她真是官啊?” 贺二叔眼底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如果这人刚才说的是实话,那他应该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一把抓住贺二婶的手:“应该是真的,她是付家的人,别和她计较,快进去。” 一听这人真的是个官,贺二婶颇有些震惊,只是震惊过去又有些憋屈,若是这侯府的爵位落在她夫君头上,她何至于连个小小的五品都不敢得罪? 她愤恨的转身走了,身后那女人却不知好歹的开了口:“站住。” 贺二婶脚步一顿,愤恨下去,忐忑涌了上来:“干什么?” “没什么,”阮小梨微微一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该说的话别说,如果说了......我想,长公主殿下的脾气应该不会和我似的这般温和。” 提起长公主,夫妻俩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两人没再说话,转身匆匆进了侯府。 此时,如云的宾客已经都进了府邸,连青木都不见了影子,门口只剩了一列列的车马轿辇,阮小梨从怀里摸出那封孙嬷嬷送来的请柬,抬脚朝侯府大门走去。 她心里满是喜悦,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没等到皇帝的旨意,也没得到贺烬下发的调任书,那应该就是贺烬想通了的意思,他们两人总算能好好的说几句话了。 她想着,步子越走越快,请柬几乎是扔到了查看的白英怀里,也不等对方翻开她就迫不及待的往里走,却在下一瞬,白英的脸色就变了,他拿着翻开的请柬,猛地一侧身,挡住了阮小梨前进的路。 “您不能进去。” 阮小梨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她瞥了眼请柬:“东西有问题?不应该啊,孙嬷嬷亲自送来的。” 白英一边摇头,一边好奇的偷偷打量了她一眼,脸上却带着为难:“不是请柬的问题,是爷说了,您不能进。” 阮小梨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贺烬还不让她进?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那可不行,她今天非得进去。 她抬眼看着白英,眼底闪烁着自信的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一定是你们误会了,你再去问问他。” 白英见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心里一时有点犯嘀咕,别的不说,这毕竟是传说中的夫人,所以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应了一声:“那奴才这就去问,劳烦您在这里等一等。” 阮小梨矜持的点点头:“好。” 白英匆匆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照壁后头,阮小梨不动声色的左右瞄了一眼,瞧见没有旁人在意后,抬脚就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 傻子才在这里等。 第1157章 阮小梨自以为计划很完善,至少她成功进了侯府,而只要拐过这道照壁,出现在众位命妇面前,那时候就算贺烬发现了她,也不可能大庭广众的把她撵出去。 可她没想到,刚拐过照壁,就迎面遇见了寒江。 寒江笑的温和:“夫人,您来了。” 阮小梨扭头咳了一声:“那个......我是被你们邀请来的,我是有请柬的。” 寒江仍旧笑:“奴才知道。” 但他仍旧堵在阮小梨前进的路上,一点都没有让开的意思。 阮小梨挠了挠头:“我真有请柬。” “奴才一点都不怀疑。” “那你还不让路?” “爷不让您进。” “......他现在脑子不太好使,你别听他的。” “是,夫人说的对。” “......那你倒是闪开啊。” “呵呵......” “......”阮小梨叹气,“贺烬现在肯定后悔了,不信你去问问。” “是是是,这就去问。” 他还是笑,也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 阮小梨等了等,才知道自己是被敷衍了,她轻轻嘁了一声:“不进就不进,我又不稀罕......”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外走,随即猛地闪了下身体,本以为能趁机越过寒江,却没想到那臭小子早有所料,竟然跟着一晃,仍旧堵在她跟前。 阮小梨气的牙根发痒,又试了几回,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纠缠了半刻钟,她仍旧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阮小梨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进去吧。” 寒江也叹气:“夫人,奴才心里是一百个愿意放您进去,可爷他不让啊,奴才这次是做了担保的,真不能让您进。” 阮小梨见他说的认真,心里十分无奈:“真不让我进?” 寒江点头。 “好吧......” 阮小梨不再纠缠,转身就走,就一个寒江,他在正门堵着,那她还能去后门,去角门,她就不信还有人能拦她...... “今天府里只开了正门,角门后门都锁死了,夫人,敲了门也没人应的,您还是回去吧。” 寒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来,堵得阮小梨心口发闷,贺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有点恼了,可今天不能闹,毕竟那么多外人在,总得给贺烬留面子。 她没再吭声,抬脚就走。 “夫人?!是你吗?” 这是彩雀的声音,阮小梨忍不住回了头,果然就看见彩雀小鸟一样朝着她扑了过来:“夫人,您来了?奴婢就说这么热闹的日子您怎么能不来......怎么不进去呀?” 第1158章 阮小梨幽幽地瞥了眼寒江:“进不去啊。” 彩雀呆了呆,也跟着看向寒江,脸耷拉了下去:“你敢拦夫人?” 寒江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怎么能是我拦呢?是爷他不让。” 彩雀面露怀疑:“怎么可能?爷想夫人想的跟那什么似的,怎么可能不让她进?你是不是蒙我呢?” “姑奶奶,我哪敢蒙您呐,真是爷他不让。” 彩雀沉默下去,脸上带着纠结,阮小梨轻轻一叹:“算了,我明天再......” 话音未落,彩雀忽然朝着寒江走过去,抬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疼的寒江一声哎呦:“轻点轻点,姑奶奶,你干什么?” 彩雀朝阮小梨摆了摆头:“夫人,快进来。” 寒江连忙开口:“不行不行,爷他说了......” “闭嘴,”彩雀气势汹汹的开口,“进了宅子,哪有爷们做主的份儿?” 寒江一噎,阮小梨一时也被彩雀镇住了,真没想到当初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现在都这么霸气侧漏了。 她没敢耽搁,抬脚就进了院子,等走远了才朝彩雀摆了摆手。 寒江耳朵都红了:“再拧下去,你夫君就没耳朵了。” 彩雀脸一红,松了手给他揉了两下:“谁让你不懂事,夫人那是能拦的吗?” 寒江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想拦啊。 阮小梨一路往前,她原本想去找贺烬说说话的,毕竟也好些天没见了,可现在却不太想去找他了。 还是去慈安堂吧,毕竟请柬是孙嬷嬷送的,长公主应该还是欢迎她的。 她不太想引起旁人的注意,沿着小路从梅林里穿了过去,刚刚立冬,可梅林里却已经有花开了,只是不再是先前她瞧见的白梅,而是一片明艳的黄。 她有点惊讶:“什么梅花开这么早?” “这叫虎蹄梅,比寻常腊梅开的都要早一些,倒是名副其实的早梅,咱们也算是运气好,竟能瞧见这么好的景致。” 远处有说话声传过来,阮小梨微微一愣,探头自梅花的缝隙里往远处看去,这才瞧见一群年轻娇俏的姑娘小姐们正在林子里赏花,长公主身边的南陵陪在不远处,刚才说话的人很是陌生,却自带一股端庄大气,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南陵闻言笑起来:“许小姐真是博识,这虎蹄梅京中少见,您竟一眼就瞧出来了。” 阮小梨不认得什么许小姐,也不太好出去打扰,正转身要走,不远处却又有人开了口:“你们侯爷是住哪里?咱们这四处乱逛的,可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这话问的古怪,阮小梨不由循声看了过去,却只觉得说话那人十分眼熟,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五年前他们见过的,就在长公主为青冉公主办的诗会上。 这位仿佛是姓陈,单名一个靖字,是陈家的幼女......可她记得这人已经成亲了,怎么来了侯府?还和没出阁的姑娘们混在一起? 南陵福了福身:“回陈娘子的话,爷的院子......” “什么陈娘子?!”陈婧急匆匆打断了南陵的话,脸色有些不好看,“我早就和离归家了,如今正是待嫁的时候,叫我陈小姐。” 姑娘们被她这急切的辩白说的面面相觑,神情很是复杂,南陵也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底的古怪,可还是客气有礼的回了话:“是,陈姑娘,我们爷的院子离得远,您不必多虑,碰不到的。” 陈婧音调一高:“碰不到?”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暴露了什么,她的语调很快又低了下去:“碰不到最好......你们继续赏花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带着丫头抬脚急匆匆走了,阮小梨看着她的背影,短暂的犹豫过后,抬脚跟了上去。 第1159章 陈婧一路往前,走的却并不是回慈安堂的路,甚至是有意避开了有可能通往那边的路口。 阮小梨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陈婧大约很不熟悉府里的路,竟越走越偏,最后大约实在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才恼怒的瞪了身边的丫头一眼:“让你去打问清楚路怎么走,你看看你是怎么带的路?” 丫头低下了头:“奴婢试着去问了,那南凌姐姐不肯说,奴婢也没办法。” “废物!” 陈婧恼怒的骂了一句,正要撵着丫头再去问路,不远处就传来了说话声,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陈婧眼睛一亮:“你们过来。” 两个小丫头愣了一下才看过来,见她衣着打扮不俗,知道这是今天的宾客,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 陈婧有些不耐烦:“长公主殿下让我去问侯爷几句话,他住哪里,给我指路。” 丫头被问愣了,她们大约也是头一回被外头来的人问贺烬的住处,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爷如果出门了,那应该会去晖明阁宴客。” 陈婧面露嫌恶:“我让你指路,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哪知道晖明阁在哪里?” 丫头们被凶的一颤,不太明白这位宾客怎么能在旁人家里这么无礼,可也没敢提,毕竟只是个下人,没人会为了她们去为难贵客。 稍大一些的那个忍着委屈开了口:“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花园了,往西的那条路就是通往晖明阁的。” 这路听起来不难走,陈婧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转身带着丫头走了。 阮小梨再次跟了上去,这位果然是冲着贺烬来的,只是就算堵到了贺烬又如何呢? 她如今毕竟不是未出阁的小姐了,名节这东西,也不可能拿来做胁迫贺烬的工具......她一定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跟的更紧了些,主仆两人的谈话隐约飘过来:“小姐,咱们真的要去堵贺侯吗?奴婢刚才听见贺二夫人偷偷和下人说闲话了,贺侯的身体的确是不大好了,这次就是想选个人给他冲喜的。” 阮小梨的眼神霍得沉了下去,都说让她管住嘴,没想到她还是来传了瞎话。 她搓了搓手指,在心里给贺家二房记了一笔。 不远处陈婧冷笑了一声:“冲喜又如何?我看上的就是他不行了,等我生了儿子,他再没了命,这侯府不就是我说了算?这么大的家业啊,都是我的。” 丫头沉默了很久才抖着嗓子附和了一句:“是,小姐说的对......” 她大约被自家主子吓到了,一直没再开口,陈婧也安静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急匆匆的往花园走去。 阮小梨无意识的敲了敲刀柄,有点想打人。 但他们已经离花园很近了,周遭时不时就有人路过,现在动手不太方便,而且这人这么算计贺烬,打一顿根本不解恨,还是要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她。 她陷入了沉思,冷不丁眼角闪过了一抹白,她一愣,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就瞧见一道眼熟的影子正朝着花园越走越近。 是贺烬。 他果然是打算去晖明阁宴客的,可这条路再往前,就要遇见陈婧了。 阮小梨下意识张开了嘴,可不等喊出声就又闭了嘴,这一喊贺烬有没有听见不知道,但陈婧一定能听见。 那自己就是帮了个倒忙。 第1160章 她垂眼往地上一瞧,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头,朝着陈婧的膝弯就打了过去。 随着惨叫声响起,不远处的贺烬也停下了脚步:“怎么有姑娘的声音?” 青木上前两步,走过了遮挡视线的花池子,瞧见了正在责骂丫头的陈婧,他眼底多了几分惊讶,却没出声,小跑着回去复命:“是有娇客在园子里,不是本家的姑娘。” 贺烬干脆的转身:“去梅林绕吧。” 青木应了一声,跟在贺烬身后转身走了, 阮小梨刚要松口气,却蓦的想起来,梅林? 这里只是一个姑娘,梅林那里可是一堆! 她连忙追了上去,却不等走到梅林,就看见贺烬又带着青木往回走了,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远远地在梅林里看见了姑娘小姐们,所以又避开了。 青木脸色发苦:“这怎么花园有,梅林也有?爷,要不再去花园看看?兴许人已经走了,要是人还在,咱们就走小路。” 贺烬咳了两声,颇有些无奈:“也好。” 主仆两人又往花园去了,却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又出现在了阮小梨眼前。 “这姑娘到底谁家的?这大半天了也不走,还堵在了花园中间,让人绕路都没法绕。” 青木愤愤不平的开了口,贺烬叹了口气:“罢了,她只有一个人,越发不好冲撞,去湖心亭等一等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 阮小梨有些想笑,谁能想到堂堂贺侯,竟然在自家宅子里,被人堵得无处可去,只能缩在小小的湖心亭里。 她抬脚走了过去:“贺侯不在晖明阁待客,怎么缩在这里呀?” 贺烬闻言看过来,瞧见是她,眼睛刷得一亮,抬脚朝她走了过来,却又不开口,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阮小梨一笑:“贺侯还没回答我呢,这亭子四面透风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贺烬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看见了自己被堵得无处可去,所以特意来挤兑他的,心里并不生气,只温和又包容的看着她。 青木却有些按捺不住,他苦了脸:“别提了,来的贵女太多,哪里都是,爷又不想冲撞人家,只好在这里等。” 阮小梨又有些想笑:“不是要选佳妇吗?做什么怕冲撞人家?合该自己去挨个看看才对,不然怎么挑合心意的?” 贺烬嘴唇微微一颤,随即抿紧了,他也不为自己辩解,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可就是这样,反倒看的阮小梨不好意思继续挤兑人了。 再说贺烬这般回避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也清楚,不自觉就有些心软,她抓着贺烬发凉的手揉搓了两下:“不选佳妇了?” 贺烬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一动,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终于开了口:“只是寻常冬宴而已,那话是骗你的。” 他将阮小梨那根手指一点点握紧了掌心里:“等宴会了了,我们再去见母亲。” 阮小梨应了一声,捧着贺烬的脸颊揉了揉:“好,现在还是给你找个暖和地方吧,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清一清花园的路。” 第1161章 阮小梨转身回了花园,陈婧果然还在,只是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她打扮的时候,为了彰显身段,衣裳穿的也不够厚实,眼下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贺烬现在也在风里,她倒是很愿意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好好的美丽冻人一番。 可惜了。 她抬脚走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瞧见贺炎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她一愣,这贺二爷的架势,看起来可不像是坦坦荡荡的。 又要去做什么亏心事? 想起二房夫妇两人传的那些关于贺烬的闲话,她眼神微微一沉,管贺炎去做什么呢,让他做不成就对了。 她又看了眼正紧紧盯着花园通往慈安堂大路的陈婧,脑子里冒出来一个颇有些缺德的主意来。 她清了清嗓子,等贺炎进了花园,她远远就喊了一句:“侯爷来了。” 主仆两人立刻被惊动了,陈婧顾不得膝弯被砸出来的伤,抬脚急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正强自镇定的贺炎。 那人眼底泛青,脸色也不大好看,果然是生病的样子,陈婧当下心中大定,加快速度就走了过去。 可贺炎不过是沉迷酒色多年,有些被掏空了身体才变成了这幅样子,眼下心里也并不镇定,他来花园是打算从后门出去的,最近他重新和东宫那边的人搭上了线,这可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自然不敢怠慢。 却没想到刚走到花园,就听见有人说贺烬来了。 他心脏顿时咯噔一声,惊慌失措的开始打量周围却没能瞧见话里的人,反倒是一个容貌颇为秀丽的姑娘带着丫头朝着他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琢磨着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心下不由松了口气,眼见那姑娘越走越近,也不好就这么避开,只能挺直了身体。 却不想那姑娘走着走着脚下就是一崴,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贺炎这好色的毛病由来已久,何况陈婧也算是美人。 他一时间颇有些心猿意马,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趁势在对方身上摸了两把,只觉得蜂腰猿背,身段极好,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挪开。 那姑娘也和旁人不同,虽面露惊慌,却也只是含羞带怯的嗔怪了他一眼,并没有叫喊。 贺炎顿时被这一眼看的有些丢魂:“敢问姑娘芳名?可曾婚配?” 陈婧眼底得意一闪而过,还以为这贺侯被那么多家上赶着结亲能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就是这等货色。 她给丫头递了个眼色,看着她走了,这才勾唇一笑:“自然是不曾的,否则又怎么会来这里?” 贺炎手下越发用力:“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小美人儿,你可真对我的胃口......” “那你就来求娶我啊。” 两人打情骂俏的正热闹,阮小梨抬头看了眼正越来越近的陈夫人,转身回去找贺烬了。 只是刚走到岔路口,就遇见了梅林里赏花的姑娘们,她没躲,大大方方的和众人见了礼,姑娘们对她的出现都有些惊讶,好奇的偷偷讨论,南陵俯身行了一礼:“您怎么在这?殿下刚才还念叨您来着。” “我这就去慈安堂。” 阮小梨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的湖心亭,贺烬还老老实实的在里头等着。 众人也都跟着她看了过去,浩渺水波里,男子长身而立,一身银白貂裘衬得人挺拔修长,周身除却额间一点碧绿翡翠,再无半分配饰,却越发衬出了那人的矜贵俊美。 议论声不知不觉就没了,姑娘们的脸却不自觉红了起来。 第1162章 阮小梨适时咳嗽了一声:“侯爷在这里,还是请各位小姐回慈安堂去吧。” 南陵连忙答应了一声,引着众人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阮小梨这才往湖心亭去,盯着贺烬目不转睛的看:“贺侯长得可真好。” 贺烬摇头失笑:“做什么又要挤兑我?” 阮小梨面露无辜:“我说的可是实话......快回去吧。” 两人并肩朝花园走,贺烬手指动了动,正要去牵她的手,寒江就匆匆追了过来:“许大人不胜酒力,在厢房里歇着了。” 贺烬知道这是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的意思,只能收回手指,默默地看了阮小梨一眼:“我先走了。” 阮小梨看着他背影逐渐消失,这才转身朝慈安堂去,进去的时候里头正热闹,夫人们纷纷抓着自家姑娘热情的和长公主寒暄,连有人进来都没人注意。 倒是长公主先看见了她,微微坐直了身体:“来了?” 阮小梨规规矩矩的问了好:“见过殿下。” “见过烬儿了?” “是,刚才在外头见了一面。” “他怎么说?” 阮小梨目光一闪:“他说等宴会了了,再来见您。” 长公主似乎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只喊了阮小梨去她身边。 命妇们好奇的看过来,程夫人许夫人那般还好说,对阮小梨的身份并不算太好奇,可不少人来这里是打着结亲的念头的,这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女人,听言语还和侯府关系匪浅,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安。 有人按捺不住开了口:“殿下,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长得这样标致,真让人喜欢。” 长公主含笑摇了摇头:“什么标致?跟着付悉出去几年,都粗糙的不成样子了。” 阮小梨抬脚走过去,被长公主抓住了手腕:“我侯府人丁不兴旺,往后出门在外,就有劳各位多帮衬照料了。” 命妇们一听这话,脸色都有些变了,这话里的意思...... 阮小梨一愣:“殿下,您......” 长公主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却又有几分释然。 阮小梨心里一定,知道自己没有理解错意思,虽说这次回凉京后,她就察觉到了长公主态度的变化,只是还是没想到,不等他们去求,长公主就主动松了口。 她嗓子一时有些哑:“殿下......” 长公主摆了摆手:“什么都不必说了,你们就好好的吧。” 阮小梨用力点了点头:“谢殿下。” 长公主笑起来,眼底也多了几分怜爱。 程夫人适时开口:“看来侯府喜事将近,妾身就先恭贺殿下了。” 命妇们回神,纷纷道喜,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第1163章 陈夫人带着哭的梨花带雨的陈婧走了进来,她满脸恼怒,气势汹汹的叉起了腰:“贺侯想娶旁人?那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们陈家一个交代?!” 命妇们都有些愣了,这话什么意思?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陈夫人是何意?我贺家的事,何时竟要与你陈家交代了?” 陈夫人冷笑一声:“原本的确是不用的,可刚才......。” 她也还是顾及着自家的颜面,因而并没有直说,只将一块从贺炎身上摘下来的玉佩丢给了孙嬷嬷。 孙嬷嬷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那玉佩上刻着个贺字,是贺家嫡系才能有的东西。 “什么?拿来给本宫瞧瞧。” 孙嬷嬷神情复杂的将东西递了过去,长公主一瞧,立刻用袖子遮住了。 阮小梨困惑的看过来:“殿下?” 长公主摇了摇头:“没什么,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她一手将贺烬教养长大,自然知道他不是那么孟浪的人,可阮小梨的身份,知道这样的消息未必能保持冷静,还是不要在这里提起的好。 再说,在场也有很多没出阁的姑娘,即便是陈夫人这心思实在是下作,她也还是得给双方都留点面子。 “先请陈夫人陈小姐去后头歇歇。” 陈夫人却只当她是理亏,冷哼了一声,却不但没走反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谁都知道自打太子妃仙逝,我陈家就没了人撑腰,若是妾身当真去了后头,这黑的被说成了白的,我们可是没脸见人了。” 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陈家这是在说她仗势欺人。 命妇们彼此对视一眼,后宅里的手段众人都是经历过得,虽然话说的模糊,可到底也有人猜到了,只是谁都没露出端倪,程夫人趁机找了个借口想离开:“这个时辰,也该开宴了,要不咱们去宴厅吧?” 长公主趁势看了眼阮小梨:“你送众位夫人过去吧,好生招待着。” “好......夫人们请跟我来。”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她往外走,陈夫人却一把抓住了程夫人的胳膊:“旁人去就算了,程夫人,看在太子的份上,你也不能不管我们陈家啊。” 程夫人面上仍旧维持着和气,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你和侯府的事做什么要牵扯上程家? 他们又不欠陈家的。 她拍了拍陈夫人的手:“夫人这句话说的,您是太子殿下的泰水,谁敢怠慢?再说长公主的为人,谁能不清楚?我相信她一定能给你个公道的。” 她拽了拽手腕,极力试图挣脱,可陈夫人却抓的死紧。 她也不是有意为难程夫人,可是这毕竟是侯府,若是长公主翻脸不认,她们这出戏就白唱了。 几人正纠缠,命妇们已经纷纷起身走了,偌大一个慈安堂,很快安静了下来。 第1164章 这时候再要走也不合适了,程夫人叹了口气,用力甩开了陈夫人的手,尴尬的看了一眼长公主:“殿下,这可真是......” “罢了,你也不是外人,咱们就听听陈夫人这是在我侯府受了多大的委屈。” 陈夫人听她语气十分冷硬,心里也有些打鼓,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是没有办法了。 先前陈彧一时大意向贺烬泄露了太子的消息,虽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可打那之后,太子对陈家就日益冷淡,甚至连陈彧被贬官的事都不曾理会。 所以,他们现在急需一门强大的姻亲。 只可惜,陈彧被太子冷落这么久以来,根本没意识到贺烬如今已经成了东宫的死敌。 他更没想到是,那些参奏他的折子,大部分都是出自贺家门生之手。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也知道靖儿如今不是闺阁中的姑娘,说不得金贵,可侯爷大庭广众的就在园子里轻薄她,是将我们陈家当什么?!” 长公主听得额角直跳,孙嬷嬷按捺不住开了口:“陈夫人,你这空口白牙的怎么污蔑人?我们侯爷放着满院子的闺阁贵女不要,做什么要去轻薄你们家那个下......” 后面的话有些难听,她克制的闭了嘴,可陈夫人还是猜到了,顿时脸色一变,抬手就去厮打陈婧:“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当时被轻薄的时候怎么不一头扎湖里呢?现在倒好,被人这般欺负了,讨不回公道不说竟还要被羞辱......我们陈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母女两人哭作一团,长公主被吵得有些头疼:“够了,这玉佩的确是我贺家的东西,可你只凭这个就非说是烬儿,那本宫也不能认,你既然口口声声认定了他,证据呢?” 陈夫人眼睛一瞪:“还要什么证据?长公主若是不信,就派人去问问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人,总有人能看见贺侯往花园里去的,若是时辰对得上,还要怎么狡辩?” 这话漏洞很多,若是程家是掐着时辰去堵得贺烬,又要怎么解释?可碍着程夫人在,长公主这话不能说,也不能拒绝,否则便是递了个话头给陈家。 她只能看了眼孙嬷嬷,示意她去问问。 陈夫人连忙站起来:“小翠,你也跟着去,孙嬷嬷年纪大了,别再听不清话。” 孙嬷嬷气的一哆嗦:“你!” 陈夫人低下头继续假哭,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去吧。” 孙嬷嬷这才憋屈的走了,可半刻钟后她回来的时候,脸色更不好看,长公主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不太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怎么说的?” 孙嬷嬷迟疑着没吭声,倒是陈家的丫头小翠开了口:“程家的丫头敏儿亲眼看见侯爷往花园去过,就在半个时辰前。” 程夫人脸色一变:“我府里的丫头?” 她尴尬的看向长公主:“殿下,那丫头眼神不好,说不定是认错了人......” 长公主阴沉着脸没说话,陈夫人眼底闪过得意:“殿下,您也听见了,这可不是咱们陈家攀扯侯爷,是他真的做了对不起我家靖儿的事,您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长公主抬手揉了揉眉心:“去,请侯爷来一趟。” 第1165章 “不用去了,”阮小梨撩开门帘走进来,“他正忙着呢,殿下有什么事找我吧。”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眉头微微一拧:“不是让你去待客吗?怎么又回来了?” “方才听见孙嬷嬷出去问话,就跟过来看一看。” 阮小梨目光落在陈家母女身上:“这是怎么了?两位怎么如此狼狈?” 陈夫人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长公主打断了:“一些误会罢了,这里不用你,孙嬷嬷,你跟着她去一趟,不要怠慢了贵客。” 这两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实在不想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孙嬷嬷跟了长公主多年,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闻言连忙拉着阮小梨就要走,陈夫人却冷笑了一声:“是不是误会可说不准呐,这位姑娘看着眼熟,想必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些事也没必要瞒着了。” 长公主眼神阴沉下去,她冷冷看着陈夫人:“事情还没定论呢,你张狂给谁看?!” 陈夫人被唬的心里一跳,掐了把手心才冷静下来:“妾身也不过是想把事情摊开了说罢了,侯爷的为人,也总该让这位姑娘知道知道。” “怎么?本宫陪着你掰扯不够,还要将小辈牵扯进来?你陈家就是这种教养规矩?” 陈夫人被堵住了话头,按理说这的确是侯府院子里的事儿,既然还没正经成亲,就的确不该牵扯阮小梨。 可她五年前就见过这个女人,看样子在侯府地位不低,她想着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她根本不算什么,这才想把人留下。 只是如果因此就惹得长公主发怒那就不值得了,毕竟以后,他们还是要做亲家的。 想到这里,她逼着自己缓和了脸色:“既然殿下不肯,那就算了,妾身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可我想听听,”阮小梨忽然开口,像是被两人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她看向长公主,“殿下,让我留下吧。” 长公主瞪她一眼:“什么都好奇......” 她扯了下帕子,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想听就留下吧。” 这于陈夫人而言算是意外之喜,当即添油加醋将方才花园里的事说了,末了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胸口:“我陈家好歹也是清白之家,规规矩矩来赴宴,竟遭受了这样的屈辱......” 长公主脑袋隐隐做疼,她没理会陈夫人的做戏,只看向了阮小梨,见她迟迟没有开口,手里的帕子越抓越紧:“你跟着烬儿的日子不短,应该知道他的为人,这件事一定有古怪。” 阮小梨回神,她刚才的确有些愣住了,却不是信了陈夫人的话,而是没想到陈婧不认识贺烬就算了,陈夫人竟然也不认识,这母女两人竟然都将贺炎当成了贺烬...... 她们什么眼神啊?! “小梨?阮小梨?” 长公主又喊了她两声,声音里多了几分明显的紧张,阮小梨连忙应了一声,安抚的看了长公主一眼:“殿下放心,交给我吧。” 听见她这话,陈家母女都看了过来。 阮小梨轻咳了一声:“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旁人都看见了,那想必是咬死了这件事,你们是想怎么办?” 长公主眉头皱起来,微微坐直了身体,阮小梨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想开口阻止,可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 陈夫人眼睛却是一亮,她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她立刻看过来,嘴唇动了动,仿佛有什么话要破口而出,可下一瞬又被她咽了下去,还是要矜持。 她叹了口气:“我们能想怎么办?就是想要个公道,侯府只要有诚意,我们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那......”阮小梨拉长了调子,“赔钱?” 陈夫人大怒:“你当我们家姑娘是什么?” 第1166章 “哦,不行啊,那......”阮小梨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道歉?” 陈夫人顿了顿:“这个自然是要有的......” “那行,改日侯府就备上厚礼登门道歉,陈夫人果然大度,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陈夫人一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陈婧也有些急了,她一般抓住了陈夫人的胳膊,掐的陈夫人生疼:“娘......” 陈夫人自然也不想要这种结果,她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抬手就拍了陈婧肩膀几巴掌:“你这个孽障,丢了这么大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人家几句话就打发了......你让咱们陈家以后怎么做人啊......你还活着干什么......” 陈婧会意,转身就要去撞柱子,却被人抓住肩膀硬生生推了回去,对方力道极大,疼的她龇牙咧嘴,险些骂出来,好在最后忍住了,只是有几分凶狠的朝对方看了过去,这才瞧见竟然是阮小梨。 “行了,别闹了,”阮小梨擦了擦手,“不就是想让贺家娶了她吗?我没意见。” 陈家母女都是一愣,被这突然的惊喜砸呆了,虽然这就是想要的结果,可谁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易,毕竟陈婧如今是个下堂妇。 两人都看向长公主,对方已经站了起来,眼神犀利的盯着阮小梨:“你想干什么?” “殿下别生气,”阮小梨凑过去,轻轻将人重新按坐在椅子上,“万一认错了人呢?还是得请来问一问,如果真是说不定侯爷也愿意娶呢。” 这幅样子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长公主纠结片刻还是答应了:“也好。” 阮小梨连忙看向孙嬷嬷:“那嬷嬷,就请你去一趟。” 她说着在孙嬷嬷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孙嬷嬷的神情从方才的恼怒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眼底竟然带上了几分喜色:“是,老奴这就去。” 她急匆匆走了,长公主看过来,眼底带着疑问,可阮小梨不好和她多说,只能端了杯茶过去:“殿下,喝茶。” 长公主也不好再问,转身去和程夫人闲聊:“让你见笑了。” 程夫人满脸都写着无奈,这种事的确是没有人愿意掺和,可也是没办法,她瞥了眼陈夫人:“能解决就好,说起来,也真是委屈侯爷了。” 陈夫人听得有些气恼,可既然已经如愿了,旁的就不必再提了。 外头响起丫头此起彼伏的声音,一个个说的都是请侯爷安,不多时门帘子被撩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人前。 陈家母女二人脸色都亮了,陈夫人语气激动:“就是他!” 程夫人一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犹豫片刻还是闭了嘴。 阮小梨这才开口:“你们可看好了,轻薄陈姑娘的确定是他?若是认错了再想反口,侯府也不是没脾气的。” 陈夫人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认错,那玉佩就是从他身上摘下来的。” 长公主已然看明白了前因后果,虽然不知道阮小梨是怎么知道那人是贺炎的,可眼下她心里大石总算落地。 她将玉佩扔到了贺炎脚下:“这可是你的东西?” 贺炎一向畏惧她,从进了门就没敢开口,此时看见玉佩,才心虚的应了一声:“是,是我的。” 陈家母女都松了口气。 阮小梨适时开口:“殿下,那这婚事,是不是就定下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的确是该定下......” 陈夫人激动起来:“亲家......” “谁和你是亲家?”长公主嗤笑,眼底都是嫌恶,“来人,去请二房的老爷,来为贺二爷议亲。” 母女二人愣住,贺二爷? 第1167章 陈夫人纠结片刻,忍不住开了口:“殿下,什么贺二爷?这不是侯爷吗?” 长公主浅淡一笑:“谁说他是侯爷了?贺炎,还不与你未来的岳母见礼?” 贺炎?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虽然经年不见贺烬,有些认不得人了,可他的名讳她们还是记得的,分明是叫贺烬。 陈夫人隐约猜到了自己是认错人了,脸色有些发绿。 贺炎虽然也是贺家的子嗣,可贺家二房早就分出去单过了,身上既没有官职,田产也不够丰厚,除却贺家的名头好听,什么都不是。 她陈家再不济,也是官宦世家,好好的女儿怎么能配这种货色? 她神情一时间变幻不定,贺炎却听到了长公主的话,上前就作揖:“岳母大人......” 陈夫人唬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可别瞎说,谁是你岳母?!不行,这婚事不成......” 陈婧也连连摇头:“我们认错人了,之前园子里的不是他......” 长公主眼神犀利起来:“刚才可是你们亲口说就是他的,满屋子里的人可都听见了!” 陈婧被她看的低下了头,声音不自觉发颤:“殿下,我,我当时吓坏了,真的认错了......” “玉佩也能摘错吗?!”长公主低喝一声,“好一个陈家,你们当本宫是什么人?我贺家又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嚣张跋扈,信口开河?!” 陈夫人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他们可以说不愿意,却绝对不能否认,私底下的心思再上不得台面,也好歹还有一层遮羞布,这要是真说了认错人的话,那这层遮羞布就没了,到时候难堪的还是他们陈家。 她现在只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殿下息怒,靖儿当时的确是吓坏了,没能看清楚,是妾身不对,还以为这府里的年轻贺家男子就只有侯爷,没弄清楚身份就扯上了,还请殿下看在妾身爱女心切的份上,不要计较。” 长公主还没说话,程夫人先开了口,她轻轻一笑,笑声里带着轻蔑和嘲弄:“可不是爱女心切吗?不然怎么一听是贺二爷就不肯嫁了呢?这份苦心自然是只有做父母的才懂,不然旁人看了,还要以为这是撞错了人呢。” 这话着实刻薄,几乎是将母女俩的心思撕开摆在了台面上。 陈夫人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知道程夫人这是记恨自己把她扯进了这趟浑水里,心里却仍旧恼怒她的落井下石,毕竟同为太子一派,怎么着都该相互照应才对。 她心里给程家记了一笔,却许久没能说出话来,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看你们也没什么心思吃酒了,就请回吧,送客。” 这是要撵人了,五年前诗会的时候她就是被长公主撵出去的,这次竟然又是。 陈夫人的脸火辣辣的烫起来,浓重的屈辱让她胸腔剧烈起伏起来,她咬牙切齿的看了眼长公主:“今日我母女两人在侯府遭受的屈辱,迟早会讨回来。” 她一把抓住陈婧的手,拉着她急匆匆走了。 孙嬷嬷忍不住呸了一声,这屈辱是他们侯府给的吗?分明是自己找的。 可这话不能说,毕竟程夫人还在,可就这么咽下去又实在不痛快,尤其是刚才她还那么猖狂。 第1168章 孙嬷嬷越想越气,抬脚就追了出去,扯开了嗓子喊:“陈夫人陈小姐慢走,改日咱们贺家二房一定登门提亲。” 眼见两人头都不敢回,她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总算痛快了一些,神清气爽的回了屋子。 程夫人适时开口:“侯府的吃食妾身也是惦记许久了,这就去宴厅了。” 长公主起身送了她两步:“若是有喜欢的,回头让孙嬷嬷给你你带上,今天真是怠慢了。” “殿下言重了,妾身告退。” 孙嬷嬷亲自引着人走了,慈安堂里只剩了婆媳两个,长公主抬手敲了敲阮小梨的额头:“早就知道了?” 阮小梨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刚巧撞见了,先前从园子里过,听见那姑娘问贺家男子的行踪,就觉得不对劲,刚巧贺二爷也鬼鬼祟祟的往园子里去,我只当是他们两情相悦,才想着帮他们一把。” 长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还是一桩功德了?” 阮小梨只是笑,笑着笑着,眼神就软了下来:“殿下刚才瞒着我,是怕我误会他啊?” 长公主扭开头咳了一声:“谁会怕这个?你如今这般粗糙,屋子里又都是贵客,冲撞了旁人可都是侯府的不对,本宫这是为了侯府的名声。” 她要嘴硬,阮小梨也不揭穿,抬脚往外走:“那我去宴厅待客,一定好好照料贵客们。” 她说着要走,却又被长公主拽了回来:“去换件衣裳,府里的丫头穿着都比你体面。” 阮小梨尴尬的挠了挠头:“习惯了,这就去。”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长公主已经不见了影子,她问了丫头一句才知道人已经往宴厅去了。 她抬脚匆匆赶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迎面遇见了南陵,丫头张着胳膊拦在了路上,显然就是来堵她的。 这是什么意思? 阮小梨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换好衣裳了。” 南陵哭笑不得,上前亲热的挽住了她的胳膊:“奴婢可不敢因为这个就拦您,是殿下说您如今眼界开阔了,夫人们的家长里短的您听着也无聊,倒不如回去歇着。” 阮小梨挠了挠头,她其实还挺喜欢听别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前她不大出门,都是彩雀打听了来说给她听的。 可既然长公主觉得无聊,那不听也罢。 她听话的转身就走,可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声哭嚎,隔着宴厅厚实的大门,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她脚步一顿,南陵则脸色一变,挽紧了她的胳膊就想拉着人走,可阮小梨今非昔比,哪里是她一个丫头说拉就能拉得动的? 她轻而易举的将人拽了回来:“里头出事了?” 南陵脸色发苦,支支吾吾不肯吭声,阮小梨脸色沉了下去:“说。” 南陵见她脸沉下去的样子颇有些唬人,也不敢再隐瞒,她愁苦地叹了口气:“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是殿下她不想让您因为这些事烦心......您可知道,府里之前有位嗣子少爷?” 第1169章 长公主一进宴厅就被命妇们拉住了,话里话外打听阮小梨的身份,显然是还不愿意放弃侯府这棵大树的,只是之前碍着陈夫人在闹事,才都不好提起。 当初接到冬宴邀请的时候,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这是要相看儿媳妇的人选,个个都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哪料到进了门情况就变了,凭空冒出来一个人,还无根无基。 大理寺卿张家夫人按捺不住开了口:“这娶妻还是得娶贤,门当户对四个字最是重要。” 长公主笑了笑:“说的正是,来日若是哪家有合适的儿郎,你只管放心,本宫一定替你家惦记着。” 张夫人被噎住了话头,剩下的都不好再提,旁人跟着说了几句,也都被长公主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众人看出来她这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心里虽然不痛快,可也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他们再怎么以为,那冬宴帖子上写的,也只是庆冬祈福,半个字都没提相看。 既然是没摆在台面上来说的事情,便谁都挑不出理来。 许夫人眼见气氛有些僵,连忙打圆场:“今日小姐们说园子里的梅花开的好,听说这酒便是用那梅花酿的,咱们也雅致一回,尝一尝这梅花酒。” 众人纷纷附和,先前的话题便被揭了过去。 南陵却匆匆走了进来,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说的人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来做什么?府里那么多人守着,又是怎么进来的?” “奴婢这就让人去查,那人怎么办?瞧着倒是十分狼狈,像是遭了难的。” 长公主微一沉吟:“先随便找个屋子安置下来,找个婆子过去问清楚,等这里事情了了再来报我。” “是。” 南陵躬身要退下,隔着门扉,外头却传来一阵笑声:“殿下,快看,这是谁来了,咱们这冬宴可见是办的好,连亲戚都得了消息。” 这声音,是贺二婶。 随着她话音落下,宴厅大门被推开,贺二婶领着衣着褴褛的两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男一女,进门就直愣愣地盯着周遭看。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这下倒是不必去问人是怎么进来的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只是再怎么着,满堂的贵客,二房也不该把人带到了这里来,这是想干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恼怒,贺二婶略有些心虚,讪讪笑了一声:“殿下瞧见咱们贺家的亲戚怎么不高兴?” 不高兴? 这种时候倒是也还记得给她扣不睦亲友的名头。 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满屋子没出阁的姑娘,你带着个男人就往屋子里闯,我知道你们二房没姑娘,可幼吾幼的道理你也该懂。” 贺二婶一愣,她只顾着要将人带到长公主跟前来,当着众人的面闹一闹,好让大房出丑,全然忘了这屋子里的都是贵客。 她脸色一时青青白白,许久都没想出话来为自己辩解。 长公主又冷笑了一声:“也就是各家的长辈都在,没出岔子......你这把年纪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1170章 贺二婶被训斥的脸上火辣辣的,有心回嘴,可一抬眼,看见的却是各位夫人投过来的不善的目光,她被看的心里打鼓,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说了。 长公主这才看了眼孙嬷嬷:“把人带下去吧,有什么话都不急在这一时。” 孙嬷嬷连忙应了一声,喊着人就要走,那夫妇二人却忽然哭嚎起来,声音听起来颇为凄厉,唬的姑娘们紧紧缩在了母亲身边。 长公主脸色铁青:“闭嘴,你在这里是给谁哭丧呢?!” 夫妻两人被唬住,没敢再哀嚎,可却开始砰砰磕头:“求公主开恩,您没看上那孩子,咱们不敢说什么,孩子在这里病的人事不知咱们也不敢怪侯府,可求您看在都姓贺的份上,赏点银子给孩子看病吧......求您,求您了......” “殿下,看在咱们都是十月怀胎才生下孩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吧......” 众人神情都诡异起来,倒不是因为这夫妻两人说的可怜,而是看出来了这贺家不太平,这二房如此落魄,竟然也敢算计大房。 这也就罢了,哪家没点龌龊事呢?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起来,是真的不顾脸面了。 孙嬷嬷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叫孩子在侯府生了病?送回去的时候明明活蹦乱跳的,你们怎么血口喷人?” 两人也不辩解,仍旧磕头。 孙嬷嬷有万般理由,被他们这举动一趁,也都成了仗势凌人,她气的直哆嗦,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长公主看出来了这事是没法压下去了,她缓缓吐了口气:“宝珍,本宫先前备下了不少小玩意儿,请姑娘们去赏玩吧。” 她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若是瞧上了什么,只管拿走就是,就当是本宫为了今日之事给你们赔罪了。” 众人连道不敢,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告退,跟着孙嬷嬷从后门出去了。 长公主看了眼南陵:“你也去外头守着,别让她进来了,不该提的也别提,这些腌臜事儿,本宫自会料理。” 这个她自然是指阮小梨,南陵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了。 命妇们面面相觑,旁人的家务事不好掺和,也没人愿意掺和,可长公主没说让她们走,她们也不好就这么离开。 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话他们已经听了个开头,听起来还不大好,若是这时候让他们回避了,倒像是侯府心里有鬼一样,反正已经是丢了人,倒不如在众人面前摊开,光明磊落的将事情说清楚。 长公主坐直了身体,垂眼冷冷看着底下跪着的人:“说吧,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抬眼瞄了她一眼,讪讪笑起来:“公主,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就是来要个救命钱的,当初您权势压人将孩子抢走了,孩子病了又给我们扔回去,知道您是嫌麻烦,不肯给他治,咱们也不敢怪您......” 长公主猛地拍了下椅子扶手,眼底犀利的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再敢空口白牙污蔑侯府,别怪本宫不客气。” 她一向威严,眼下更是发了怒,唬的男人立刻闭了嘴,嘴皮子一吐鲁,险些将实话说出来,却在下一瞬就被贺二婶踢了一脚。 他连忙回神,想起了自己欠下的那些债,立刻扑在地上又哭嚎起来:“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啊,求您给一条活路吧,各位贵人们,求你们替小人做主啊......” 命妇们脸色微妙的变化了起来,这人看着胆子也不大,可这种时候竟然还不改口,莫非,侯府当真如此缺德? 第1171章 长公主自然察觉到了命妇们的态度变化,脑仁突突疼了起来,她不想和这些人计较,他们倒是把她当成了软柿子捏。 “好,你不肯说实话是吧?来人,去报官,喊了官差来仔细查个清楚。” 贺二婶连忙劝阻:“殿下,咱们好歹是勋贵,让官差上门岂不是丢了脸面?” 长公主冷笑出声:“脸面?你竟然还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吗?” 她撑着椅子站起来,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侯府从未做过亏心事,无事不可对人言,既然有人大胆包天说我侯府仗势压人,寡恩薄义,那就让旁人来好好查查。” 那夫妇二人都被吓到了,脸色很明显的变了,可犹豫片刻,竟然没有退缩,反而声音不高不低的响了起来:“都说官官相护,侯府请了官差,就是想冤死咱们啊?”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朝长公主磕头:“殿下饶命,我们不要钱了,求您饶了我们吧。” “你们!” 报官这么坦荡的举动,到了两人嘴里,竟也能歪曲成这个样子。 长公主脑袋尖锐的疼起来,她历经风雨,却从未见过这般泼皮无赖,浑然不讲道理,瞎话张口就来。 程夫人察觉到她脸色不对,连忙扶了她一把:“殿下,息怒......这般泼皮,莫要与他计较......” 长公主忍着脑袋的痛楚,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她也不想和这些人计较,可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泼了脏水。 好,嘴硬是吧,那就别怪她下狠手了...... 底下两个人再次哀求起来:“公主,我们就是想要个救命钱啊,您就大发慈悲,赏我们几两吧......” 他们哀哀的哭起来,听着倒也让人十分动容。 贺二婶见长公主眼神越来越冷,心里也有些打鼓,忍不住就开了口:“殿下,侯府也不缺那几两银子,与其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不如就当做是发善心,赏了他们......” 程夫人也劝了一句:“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长公主沉默着一言不发,就这么给了他们银子? “不能给!” 阮小梨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高挑纤细的人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她跨过门槛进了屋子,被光影模糊了的面容逐渐清晰,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阮小梨原本一身劲装还算寻常,眼下换上了华服,趁着她那一身利刃出鞘似的气势,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看的众命妇都有些愣住了。 阮小梨屈膝行了一礼:“殿下,这银子决不能给。” 长公主轻轻吐了口气:“本宫知道......” 她的性子,素来是宁折不弯的,再说这银子若是给了,就是默认了先前泼在侯府身上的脏水。 只是眼下她头疼的厉害,而且她那法子也有些激烈,所以才迟迟没能下定决心。 阮小梨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抬脚走了过来:“殿下,你怎么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虽然神情仍旧冷静,可声音里却到底多了几分虚弱:“无碍,旧疾罢了。” 阮小梨知道她这是被气到了,连忙扶着她坐下:“殿下若是放心,就交给我吧。” 长公主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这是两个泼皮。” 阮小梨忍不住笑起来:“若是正人君子,我还不敢讨这差事呢,我这人见得最多的就是泼皮。” 第1172章 长公主见她神情笃定,虽然并不了解她这些年到底长了些什么本事,可还是莫名的信了她。 她应了一声:“那就交给你吧......随你怎么折腾,出了事,本宫扛着。” 阮小梨哭笑不得,却还是应了一声。 她转身看着那对夫妻,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眼,却许久都没吭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别说那对夫妻,就连命妇们都等的有些焦躁。 然而阮小梨仍旧不开口,命妇们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夫妻两人也因为凝滞的气氛开始不安,频繁的偷看贺二婶,阮小梨才忽然发问:“孝悌钱都花光了?” 夫妻两人下意识点头,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中套了,连忙摇头:“什么孝悌钱?没有,没有,侯府一文钱都没给。” 阮小梨一笑:“没有给多少?” “一百万两,一文都没给!” 男人说的斩钉截铁,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套。 可命妇们听明白了,彼此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震惊,这侯府,可真是大手笔,不过一个嗣子,竟然给了这么多孝悌钱。 长公主也是一愣,随即眼底浮上来几分欣慰,这丫头出去一趟,的确是长本事了,都知道引着人往套里钻了,虽然不能做证据,可至少这事儿真相如何,已经在夫人们心里有了定论。 贺二婶察觉到气氛不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露馅了,恼怒的暗中踢了男人一脚。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慌乱,欲盖弥彰道:“真的一文钱都没给!” “那你怎么张口就说了一百万两?” 男人一时被噎住,贺二婶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是不是为了要到孩子,府里的下人随口骗人的?” 夫妻两人连忙应声:“对对对,就是下人说的,我们根本不肯。” “对啊,那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就算日子再苦再穷,我们也不舍得,可没想到他们一看我们不答应,上来就打人,硬生生夺走了孩子,过了大半年才送回来,却病成了那副样子......” 他们又开始造谣,阮小梨却并不生气,甚至还笑了:“这么说,你们手里根本没钱?一直都很穷?” “当然!” “穷的连给孩子治病的钱都没有?” “如果有,谁还会来这里求人?” 阮小梨轻轻一击掌:“各位夫人可都听见了他的话,他说他家里没钱,一直都没钱。” 陆续有人应了声,算是给侯府捧场。 贺二婶眼底露出轻蔑来:“你是不是想去他家里搜?”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搜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搜出什么东西来,他们可早就做好了准备。 阮小梨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搜的,但的确该派人去一趟,他镇子上的酒楼,茶肆......” 夫妻两人眼底都是不以为然,但阮小梨话锋紧跟着一转:“......也没必要看,重点在首饰铺子,青楼和赌坊。” 两人齐齐一僵,男人明显有些慌了:“你,你是不是想收买旁人污蔑我们?我根本没去过那种地方......” “去没去不是你说了算的,”阮小梨垂眼看着他,“这些地方,只要有人进出,就会留下记录,白纸黑字可比你们可信,再说这些地方的人记忆力也很好,尤其是讨债的,不管你乔装成什么样子,他们都能一眼认出来......” 第1173章 男人浑身一哆嗦,他那些钱的确往首饰铺子和青楼花过,可更多的还是赌没了的,开始一直赢,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输,可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钱,总觉得自己能翻身,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一百万两全没了。 赌坊的人来找他催了很多次债,打的他爬都爬不起来,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自称贺二老爷的人出现了,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只要和侯府牵扯上,他们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钱财。 侯府那么厉害的地方,他们不敢,可不来就要被催债的人打死,他们不想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来。 那贺二老爷说了,只要他们什么都不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侯府根本不能把他们怎么着! 他牢牢记着那句话,疯狂摇头:“什么记录?我不认!一定是你们收买了他们来污蔑我们的,一定是这样的,我不认,我不认!” 阮小梨由着他激动,等他稍微冷静了下来才轻轻啧了一声,在他身边半蹲了下来:“随便你嘴硬吧,反正你认不认的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人证物证都带回来,官府信,朝廷信,你的罪名就定了,攀诬侯府,污蔑公主......你猜猜,你要是被关进去,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男人浑身一抖,这怎么和那个贺二老爷说的不一样? 他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阮小梨的语气仍旧不冷不淡:“挨过棍子吧?赌坊的打手下手不轻吧?但和狱卒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毕竟,狱卒不需要你活着还钱,是不是?” 男人被她说的浑身寒毛直竖,不自觉吞咽着口水,心里极力安抚自己她就是在吓唬人,鼓足勇气才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明明只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可看过来的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个活人,而是个物件,是个尸体。 他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阮小梨慢慢站起来,一转身的功夫就温和了起来:“殿下,就派人去查查吧。” 男人脑袋瞬间一懵,真的去查吗?这要是查出来,那他真的会被关起来,会被活活打死吗? 想起当初赌坊打手们凶狠的脸,他哆嗦的更加厉害。 阮小梨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恐惧,见长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有开口:“不过,为了让人心服口服,还是请个局外人同去的好。” 长公主应了一声:“说的是。” 她看向许夫人:“许家世代清正,许大人又德高望重,可否劳烦许夫人派个管事随行?” 眼下虽然仍旧有人嘴硬,可事情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许夫人自然乐的卖长公主一个人情。 她弯腰颔首:“若是殿下需要,自然无有不从。” 阮小梨再次瞥了那对夫妻一眼:“南陵,去前院找个人,这就去走一趟吧,别忘了也去请个官差,免得回头还要再说一遍来龙去脉。” 南陵应了一声,转身就走,眼看着人要出门,两人彻底慌了。 “我们说,我们说,我们的确是收到钱了,侯府没有仗势欺人,该给的都给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是这么个结果,可现在听这人亲口说出来,众人还是松了口气,侯府没事就好,众人都不必沾染是非了。 只有贺二婶脸色十分难看,她恨不得踹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几脚,可大庭广众的她不能动手,只能暂时压下这口气,半是恼怒半是提醒道:“那你们孩子的病到底是真是假?这也是来骗人的不成?” 两人下意识想点头,毕竟钱的事已经认了,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纠缠的,可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收钱的事可以认,可孩子的事不行,没了孩子的事拴着侯府,以后还怎么来打秋风? 他连连摇头:“孩子是真的病了,从侯府回去的时候就病的厉害,一直昏迷着没醒。” 他决口不提当初为了将孩子丢在侯府,他亲自给那孩子灌了碗迷药的事。 就是从那天起,那孩子就真的不太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赤脚大夫不靠谱,开的药不对,孩子喝了药后没多久就发了烧,现在还没好。 第1174章 阮小梨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住在平阳县,从凉京过去,路上要经历三个繁华的城镇,听说令公子十分活泼,你说会不会路上刚好有人记得那孩子?” 夫妻两人都被问住了,他们那孩子的确是过于活泼了,只要见过的人,很难不记得。 倒也不是招人喜欢,而是...... 送来侯府之前,夫妻两人习惯了孩子的闹腾,谁都没觉得不好,可离开了半年,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只觉得他吵闹的厉害,动不动就要哭闹嘶喊,声音尖锐又刺耳,这也罢了,他还挑食,整天喊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开始出于对儿子的愧疚,夫妻两个都会尽量依着那孩子,可就算家里有钱后雇佣了厨子,但比起侯府的人来说,还是差了很多。 那孩子不肯吃,上好的食材被扔的到处都是,夫妻两人十分心疼,骂了他两句,他竟然连踢带踹,一点都不知道顾及长辈。 夫妻两个心里都有怒火,各自指责对方教子不善,几乎要大打出手,那孩子不但不怕,反而拍着手叫好,让他们往死里打。 虽然谁都没再提这件事,可对那个孩子,却都有志一同的冷落了下来,所以后来送人回侯府的时候,两人心里几乎没生出什么不舍来,甚至隐隐觉得是解脱了。 回忆起往事,夫妻两人神情都十分复杂。 阮小梨轻轻咳了一声:“两位,有些话想好了再说,诽谤侯府也是要入罪的。” 随着这声提醒落下,两人都回过神来,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写着犹豫。 阮小梨懒得再等:“那一切就都交给官差处置吧,南陵,记得告诉出去的人,循着上次车队的路走,沿路多问问,别怕麻烦,问仔细了。” 南陵转身就走,男人情急之下扑到了南陵脚下:“别别别,别去。” 南陵唬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抓住了裙角,脸色顿时涨红了:“你松开。” 男人不但不肯,反而越抓越紧,借此这个流氓的手段,胁迫的南陵不敢动弹。 命妇们没想到他如此无礼,连忙喊人去拉扯,可不等粗实婆子进来,男人就惨叫一声,硬生生从门口滚了出去,一连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众人都是一愣,回神后才察觉竟然是阮小梨踹了那男人一脚,而此时她正满脸冷厉的站在门口,将南陵护在了身后。 命妇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她看着柔弱,却如此凶悍,一时都有些被镇住了。 阮小梨丝毫没觉得自己做得哪里出阁,她只是冷冷盯着还在惨叫的男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侯府的人?!” 男人一边惨叫,一边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他彻底被这一脚踹怕了,再也不敢攀扯侯府,老老实实的将撒的谎都认了:“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催债的每天都来,我们是真的没银子给孩子治病了,求您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 阮小梨早就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古怪,一百万两,多么庞大的数字,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几辈子也够吃用了,可这才短短半年,竟然就输光了,若说其中没有人布局,她怎么都不会信。 她看向长公主:“殿下,我觉得......” “既然是走投无路,那就罢了。”长公主忽然开口,打断了阮小梨的话。 阮小梨一怔,她不信自己都看出来了的事情,长公主没能看出来,她抬眼看了过去,就瞧见对方微不可查的朝她摇了摇头。 这幅样子,像是有什么隐情的,阮小梨只好闭了嘴。 长公主这才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对夫妻身上,“给他们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回去给孩子看病。” 两人连连谢恩,长公主眼神却冷了下去:“传话下去,他们若是再敢踏进侯府半步,乱棍打死!” 第1175章 那夫妻二人被撵出去之后,侯府总算安静了下来,冬宴也得以顺利进行,只是长公主憋了一肚子气,看向贺二婶的目光活像是冰刀子。 对方被看的头都不敢抬,讪讪缩着身体,察觉到那目光不见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讨好的朝身边的陆夫人笑了一声,这人的夫君不过是个四品的礼部侍中,在这一屋子人里很是不起眼了。 她挑这人说话,就是觉得以她的身份,就算真的心里不满,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陆夫人,今天这鱼真是不错......” 陆夫人扭开头,自顾自去和另一侧的孙夫人说话,明明听见了她开口,却愣是半分也不理会。 贺二婶一愣,随即气的咬了咬牙,却不好当众发作,只能低头喝了口闷酒,冷静了半晌才再次鼓起勇气,朝右侧的王夫人笑了笑。 这人比起陆夫人身份又矮了一截,区区五品给事中的夫人。 “王夫人,刚才的事儿......” 王夫人倒是没和陆夫人似的不理人,只是不客气的冷笑了一声:“刚才什么事儿?贺二太太还是吃酒吧,咱们也不甚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贺二婶又被噎了一句,脸色隐隐发青,区区一个五品,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有什么好嚣张的?! 可就是一个五品,外人遇见也得尊称一句夫人,她却只能说一句贺二太太,无官无职,真是吃尽了亏。 她心里又憋屈又苦闷,却没办法和旁人说一个字。 可等这份不舒服过去,却是一阵懊恼涌了上来,刚才那一闹,连四品五品的都敢对她冷嘲热讽的,更富贵些的只怕更看不上他们了,但是贺炎还没娶亲啊。 按理说,他的岁数早该有孩子了,可二房没什么基业,体面的人家看不上他们,稍差一些的倒是愿意,可他们又看不上,于是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谁能想到会惹上这么一摊子事。 她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梅花酒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 长公主瞧见了她的不对劲,心里冷哼了一声,喊了个小丫头过来:“去看着老二家的,别让她醉酒再丢了人。” 小丫头连忙去了。 好在那梅花酒毕竟是甜酒,虽然贺二婶喝得多,也并没有失态。 等酒酣菜尽,众人又做了祈福仪式,这冬宴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长公主亲自将宾客送到二门,让孙嬷嬷给各家的姑娘们又送了一份东西,算是为今天的失礼赔罪,眼见命妇们仍旧恭敬殷勤,这才吐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 阮小梨伸手扶住她:“殿下累了吧?” “累倒是不至于,只是今日着实是不太平了些。” 话音未落,先前被指派去跟着贺二婶的小丫头就跑了过来:“殿下,二太太要走呢。” 长公主冷笑一声:“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还想走?让门房把人给本宫拦住了,今日不交代清楚,他们夫妇两个,谁都别想走!” 想起刚才的事,她脑袋又隐隐作疼,阮小梨连忙喊了孙嬷嬷:“送殿下回慈安堂吧。” 长公主看了眼还没走完的宾客,眉头拧了起来,阮小梨知道她这是怕失礼,只能揽了差事:“只是送个客,我做得来,殿下回去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老二两口子都不安生,让他们去送客只怕是也回不来了,烬儿那边还病着,也不好多露面......如今,也只能指望你了,辛苦你走这一遭。” 第1176章 阮小梨见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颇有些意外,说到底这都是小事,她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殿下不必客气,总不能让我白得这一身上好的衣裳。”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说笑,长公主摇了摇头,绷了片刻还是跟着笑了起来:“看你这幅小家子气的样子,一件衣裳值什么?等你安生将人送出去,本宫多的是好东西给你,去吧。” 阮小梨抱了抱拳转身就走,两步之后才想起来做错了礼数,又回来补了个屈膝礼。 孙嬷嬷看的哭笑不得:“夫人离开这么多年,都上了战场入了朝,性子还是这般随和,对您也恭敬。” 长公主想起的却是她之前踹人的那一脚,那时候她看起来威风凛凛,骄傲的像一只狼崽,哪有半点随和的样子? 眼下在她面前这般温顺,说到底也是存着讨好的心思,不想让贺烬为难。 这么一想,这桩婚事,他们侯府也不亏。 哪怕出身不好,过往也不光彩,可好说歹说,也是大昌朝唯二的女将军,出的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还上得了战场,谁家媳妇能有这样的出息呢? 她说服了自己,被之前的乱子闹得有些憋闷的心情也平复了下去,她又看了眼阮小梨远去的背影这才扶着孙嬷嬷转身:“回去吧。” 却不等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急匆匆赶过来的贺烬。 “母亲,听说府里刚才出了些乱子,是怎么了?您可有受惊?” 他目光迅速在周围一扫,没瞧见另一个该出现的人,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长公主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抬手揉了揉额角:“我何至于被这样的小事惊吓......只是这些年没理会,倒是纵的他们越来越不安分了。” 贺烬知晓这都是自己这些年深居简出的缘故,何况那嗣子,若不是他非要过继,也不会惹出这种事来。 他心里越发愧疚:“母亲歇着去吧,此事儿子会处理。” 长公主皱眉:“发生在内宅的事儿,你处理什么?是嫌自己的差事太少,还是身体太好?” 贺烬一时被噎的没能说出话来,他是出于责任和体贴才开口的,并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被长公主挤兑。 好在今天被阮小梨也挤兑了不少回,他多少有些习惯了,因而反应仍旧平和,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长公主看的却越发嫌弃:“行了,本宫自会处理,你也劳累一天了,歇着去吧。” 她抬脚要走,贺烬却又追了上来:“母亲。” 两个字落下,却又不再开口。 长公主侧头看过来:“还有事?” 贺烬摇了摇头,目光却再次不自觉的扫过周遭,只是仍旧没瞧见想看见的那道影子。 长公主眼睛眯起来:“找什么呢?” 贺烬下意识摇头:“没,没找什么。” 长公主嗤笑一声,转身走了,孙嬷嬷有些不满:“殿下,您明知道爷是在找人,怎么也不提一句?” “提什么?”长公主哂了一声,“让他嘴硬,自己派人找去吧。” 第1177章 贺烬鼻子有些发痒,他抬手轻轻揉了一下,目光却仍旧在周遭巡视,去哪里了呢? 他不死心的又找了一遍,甚至连假山缝隙里都钻了进去,可仍旧没有人。 难道跟着宾客一起走了?怎么也不来道个别? 他们还没去见长公主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知道人没在也不愿意走,直到被风吹得咳起来,他才不情不愿的转了身。 却没走多远,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他一喜,连忙扭头看过来:“小......” 寒江直愣愣的跑了过来:“爷,您怎么在这?让奴才好找。” 贺烬的脸拉了下去:“找我做什么?” 寒江听出了他语气有些不痛快,但没往心里去,因为他眼下心里其实也不痛快,刚才在城外守着的人又送了信回来,还是没发现张琅的影子。 他拧着眉开口,做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爷,您说人不会已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走了吧?” “东宫那边有动静了?” “这倒是没有,只是咱们守了这么多天了,还没看见人,奴才心里有些犯嘀咕。” “有什么好嘀咕的?”贺烬抵着嘴唇咳了两声,“太子是猜到了我在堵人,所以才将人暂时藏了起来。” 寒江脸色一变:“太子知道咱们在守城门?那咱们还继续守吗?要不换个法子......” “不必,”贺烬笑了一声,眼底的光却逐渐犀利深邃起来,“不必再做别的,这就是明谋,我将事情摆在台面上,只看他怎么破了局将人送出去......让底下人打起精神来,不会太久的。” 一句话,让寒江有些烦躁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他用力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去。” 贺烬看着他走远,抬手轻轻理了理身上的貂裘,他之前那句不会太久并不是哄骗寒江的,也不只是因为楚王那边要按捺不住有动静了。 更多的,还是因为刚才和许雍之的谈话。 想起刚才两人谈论的事情,他眼神越发幽深起来,冷不丁肩膀一重,有人拍了他一巴掌,他回头看去却又没瞧见人,反倒是脸颊另一侧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他抬手就抓住了那只轻薄他的手,将对方那略有些粗糙却仍旧纤细的手指抓进了手心里。 “原来你没走。” 他垂下眼睛,果然看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眼底的幽深初雪般迅速消融不见,只剩了一点浅淡却又动人的喜悦,他将另一只有些发凉的手也抓了起来,塞进自己貂裘里暖着。 阮小梨动了动指尖:“贺侯可真体贴,但我不冷。” 贺烬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阮小梨拽了拽,也没能将手拽出来,索性就让他这么牵着。 贺烬这才开口:“我们去见母亲。” 阮小梨点点头,刚要说好就想起来这档口长公主可能正忙着:“也不着急,今天宴会上出了点事儿,你二叔二婶都被殿下留下了,现在应该正在说话。” “我听说了,这乱子归根究底也算是我惹出来的,这次怕是又要惹母亲生气。” “长公主不会真的和你生气的。” 第1178章 阮小梨安慰的真心实意,毕竟今天长公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招人喜欢,所以长公主对她的维护,必然是看的贺烬的面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和自己的儿子生气?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他不否认阮小梨的话,可想起来的却是那一碗辛辣的直冲嗓子眼的姜茶。 那大概的确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一点点不高兴而已......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隐约觉得嗓子眼又辣了起来,他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那些,拉着阮小梨往慈安堂方向去:“我们也过去看看,母亲有些事还不知道,二叔并不只是最近才不安分的,这几年他的小动作一直没断。” 这些年出问题的账目上,他发现二房的影子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止你二叔,他们一家子都不消停,那二太太今天就趁机在夫人中间传了不少你的闲话,等他们回去了,肯定还要说。” 贺烬听得怔了怔,随即失笑:“让他们传吧,旁人信了,咱们反而消停。” 阮小梨皱眉,那不行,那话传的那般难听,贺烬能不在意她却不行,她今天晚上就打算去一趟贺家二房,将贺二婶的头发剪了,到时候连发髻都梳不好,看她还怎么出去和旁人说嘴。 她想的紧紧握起拳头来,一回神却瞧见贺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什么?” “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胡,胡说,我能打什么鬼主意?” 贺烬也不吭声,仍旧看着她,阮小梨逐渐心虚起来,她扭开头:“真没有......呵呵呵,真的。” 贺烬抬手轻轻戳了戳她额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我面前心虚,就会傻笑。” 阮小梨一呆,有吗? 她怀疑的看着贺烬,贺烬却不解释,只重新抓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 但他并没有诓骗阮小梨,这件事他早就发现了,在很早很早以前,那时候阮小梨很喜欢躲起来和彩雀偷偷说他的坏话,但又不知道守门,总是被他抓住,那时候她就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虚又可怜的傻笑。 笑的旁人也不好真的计较了。 他想着,不自觉将掌心里那几根手指抓的越来越紧,眼神却沉郁了下去,时至今日,他仍旧不大愿意回想过去,因为每次想起来,他都很不理解,自己当初怎么下得去手那么欺负她。 许是他的情绪变化太明显,阮小梨很快就察觉到了,指尖轻轻动了动,在他掌心不安分的挠来挠去:“贺侯,想什么呢?” 贺烬的思绪被拽了出来,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今天是怎么了,总这么喊我?” 先前在湖心亭遇见的时候也是。 阮小梨歪着头看他,见他问的一本正经忍不住笑起来,她拽了拽自己的手,还是没能拽出来,只好尽量抻长胳膊拉开了距离,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在贺烬身上来回打量:“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除了这两个字,旁的都配不上你。” 贺烬有些不明所以,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眼底还带着困惑。 阮小梨笑吟吟凑过来:“贺侯,贺侯?” 贺烬还是没明白她为何如此,却仍旧被她喊得耳朵发热,明明是寻常的两个字,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多了点别的味道。 他更紧的抓住了阮小梨的手:“别,别闹,我们还得去见母亲。” 短短几个字,他说的声音都哑了下去。 第1179章 贺烬没敢再抓阮小梨的手,只默默走到她前面,替她挡了挡迎面吹过来的寒风,阮小梨却不肯乖乖走路,时不时就要再喊他一声。 硬生生逼得贺烬越走越快,连头都不敢回,等慈安堂近在眼前的时候,他总算松了口气。 阮小梨笑起来:“贺侯,至于吗?我也没干什么。” 贺烬隐忍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事还是得说一说,不然以后大庭广众的阮小梨再用那种语气喊他,是要失态的。 他严肃了脸色看着阮小梨,嘴唇张了张,可话却又没能说出来,因为他心里隐约还是有点想听的。 他陷入纠结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慈安堂里忽然传出来一声颇有些高亢的声音:“愿意,我们愿意。” 这声音是贺二叔的,他紧跟着道:“虽然是个下堂妇,可既然贺炎做错了事,就得负责任,这才是男人的样子” 这话只是个半截,可阮小梨还是一听就明白了这说的是之前贺炎和陈婧在花园里私会被抓到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二房是这么个态度。 贺烬显然也听说了那件事,眉头微微一拧,可他沉吟许久,到底也没说什么。 里头长公主不冷不淡的笑了一声:“既然你们愿意,那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挑个日子,找媒人去说说吧。” 贺二婶腆着脸开口:“殿下也是贺炎的伯母,您看......” “送客。” 没多久孙嬷嬷冷着脸将贺家二房一起送了出来,两人这才看见贺炎竟然也在,对方瞧见他们也是一愣,看见阮小梨时眼睛刷的一亮:“阿阮......” 贺烬冷冷看过去,贺炎脖子一缩,剩下的话没敢再说出来。 虽然刚才在长公主那里吃了瘪,可贺二叔此刻却挺着胸膛,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大侄子最近可好些了?病了就好好歇着,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是不是?” 贺烬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并没说什么。 贺二叔也不在意,目光扫过阮小梨,认出来这就是门口遇见的那个人,脸色有瞬间的不自在,也没再多留,抬脚走了。 孙嬷嬷忍不住呸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 骂完了人她才缓和了脸色:“快进来,这天黑了该起风了。” 两人这才进了屋子,长公主正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才掀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都听见了?” 贺烬行了礼,直起腰的时候才开口:“都听见了,陈家是太子的岳家,二叔这是铁了心的要上太子的船。” 长公主一哂:“虽然今天他们惹了乱子,可本宫刚才还是给了他们机会的,只是他们不肯要,一听说是陈家的女儿,那副猴急的样子......” 贺烬神情仍旧平和:“母亲以前说过的,当断则断。” 长公主叹了口气:“本宫自然知道,只是想起了你父亲,难免动了恻隐之心......罢了,路是自己选的,就让他们去吧,只是烬儿你得记住,不要为了小情,乱了大义。” 贺烬再次躬身:“谨记母亲教诲。” 长公主抬了抬手:“不提这些了,坐。” 阮小梨扶了贺烬一把,却被对方拉着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1180章 长公主微微坐直了身体,看了左右一眼:“都下去吧。” 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孙嬷嬷知道这是有话要说,连忙守在了门口。 长公主这才开口:“许相好端端地来找你做什么?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母亲放心,倒也不算坏事。” 他看向阮小梨:“许相便是许雍之许大人,是先帝在位时钦点的探花,后担任太子太傅,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帝师。” 阮小梨知道这是特意解释给自己听得,连忙点头:“我先前回朝觐见的时候偶遇过他一次。” 贺烬应了一声,这才接着之前长公主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半年前,户部尚书告老还乡,皇上便命许相暂时监管户部,他翻阅过往账目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劲,十年前开始,户部每年都有一笔银子不知所踪。” 长公主脸色沉凝起来:“十年前?是何人所为?可查出了去向?” 贺烬摇了摇头:“户部的账面做得没什么问题,许相百般查探,也只根据蛛丝马迹,猜测出那笔银子是往北去的。” 长公主眼神微微变了,数年前他们也曾察觉东宫每年都有一笔银子往北去,莫非...... 贺烬看出了她的想法,可即便再怀疑,没有证据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长公主压下了嘴边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那他来寻你做什么?想借你的手去查?” 贺烬苦笑了一声:“他倒不是有意拉我下水,许相的人北上一路查探,没找到银子的去向,却发现了白英等人的行踪,他误以为我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特意登门。” 不是发现贺烬曾经北上过就好。 长公主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微微一闪:“何不借此机会,将太子与姜国的事透漏给他?许相出面总比你来的妥当,尤其是你手里那封信。” 贺烬沉默片刻才开口:“母亲,你也看过那封信,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长公主静默下来,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的确,那信只能坐实太子与姜国勾结,图谋越国国土,可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昌越两国必然交恶,许相为了天下着想,也会将事情压下去,说不得还会替太子善后。” 她揉了揉眉心:“只是本宫实在不明白,他如此帮扶姜国,还做出了三国鼎立的承诺,到底是图的什么?莫非,是想借住姜国的兵力,确保自己登基?” 贺烬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开口,他有个猜测,只是还没有证据来证明。 “我能说两句吗?” 阮小梨忽然开口,她挠了挠脸,大概还不太习惯讨论这些事情,但神情却是笃定的,显然不是闲的无聊才插嘴。 贺烬看过来:“你说。” 阮小梨却又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一开口就是要反驳长公主的。 贺烬抓着她的手指把玩:“你只管说,我与母亲说的也未必就是对的,谁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阮小梨这才轻轻吸了口气:“我是觉得......太子不是在帮扶姜国,而是一直在消耗姜越两国的国力。”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了过来。 阮小梨咳了一声,声音逐渐笃定:“如果太子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让姜国强大起来,给他们一席之地,那当初竹叶山被夺回来的时候,姜国大军就不会轻易被阻断在北境之后,赤跶也不会在夺下蝰都之后止步不前。” “三座城看着不小,可如果要供养姜国百万人,根本不够,越国现在就是钓着姜国的饵,而姜国,就是太子手里的刀,他......” 阮小梨微微一顿,指尖蜷缩了起来:“他不是要三国鼎立,也不是要借住姜国保护自己,而是要吞并姜越,一统天下。” 第1181章 阮小梨的说法和贺烬不谋而合,如果说他原本对这个猜测的把握只有三分,那现在有了阮小梨对前线的分析,这把握就涨到了五分,可他并没有因此就觉得高兴,甚至心情还十分复杂。 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一门心思只想着余生安稳的小女人,眼下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止能在险境中临危不惧,还能于乱局中抽丝剥茧,窥得真相。 他不是觉得她的成长不好,只是从小就被教导着纵观天下的人,做到这一步尚且艰难,何况她是半路出家,才短短几年而已。 这些年,她果然吃了很多苦。 他不自觉将那只手握的更紧,紧到阮小梨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抬眼朝他看了过来:“怎么了?” 贺烬压下眼底的怜惜,事到如今,他要给予阮小梨的,不是无意义的心疼,而是肯定,肯定她的成长和进步。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对。” 阮小梨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眼底多了一点羞涩:“真的啊?” “嗯。” “的确很有道理。” 长公主也开了口,脸色却并没有因为得到了真相而缓和多少,反而越发紧绷:“可太子只是太子,他没有能力发动战争,除非......” 她点到即止,可两个人还是听明白了。 除非,在时机成熟之前,他已经坐上了大昌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号令一出,莫有不从。 太子可能离谋反不远了。 气氛不知不觉就沉凝了下去,一统天下听起来倒是一桩功绩,可一将功成万骨枯,想吞下姜越两国,得要多少人命去填才能做到?战乱一起,又有多少人要遭受池鱼之殃? 阮小梨想起战场的残酷,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忍。 长公主叹了口气:“罢了,总还有时间的,别太高估太子,也别太小瞧皇兄,何况,付悉还在京中呢,太子总要多几分忌惮的。” 她歪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过来,也不只是为了这些事吧?没旁的话要和本宫说?” 贺烬咳了一声,转身看了阮小梨一眼:“不然,你先回去吧。” 阮小梨一懵:“不是,为什么又要撵我走?是你说要一起来见长公主的。” 贺烬耳廓红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你不太好听。” “???” 要说什么话她不太好听? 阮小梨被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的,但贺烬已经起身抓着她的肩膀帮她转了个身,然后就这么推着她让她出了门。 “来人,送阮大人回去。” 阮小梨:“......” 她费力扭过头来看着贺烬:“我现在特别想骂你。” 贺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态度坚决的把她送了出去。 等确定人走了,他才转身回了屋子,长公主满脸诧异,看着他拧起了眉头:“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贺烬一本正经的摇头:“不是幺蛾子,聘礼的事总得商量妥当了再告诉她,当着她的面说,不合礼数。” 长公主呆了呆:“聘,聘礼?”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怎么就聘礼了?你是不是还落下了别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贺烬眼底露出点茫然来:“您不是应了吗?” 长公主音调猛地拔高了:“本宫什么时候答应了?” 这两人打从进了慈安堂开始,就没说过旁的,她就是想,哪来的机会答应? 第1182章 她眯起眼睛看着贺烬:“和你母亲耍无赖是吗?” 贺烬越发无辜:“母亲方才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谈了那么多,显然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家人,若不是心里准了这桩婚事,又怎会如此?儿子虽不算聪慧,可也不至于蠢笨到非要母亲掰开揉碎才能听明白的地步。” 长公主一噎,贺烬说的有理有据,事实也的确如此,可她被这逆子气了那么多年,现在想趁机拿拿款儿怎么了? 凭什么不给她机会? 她越想越气:“出去出去,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你。” 贺烬有些茫然,不知道好端端的母亲为什么又要生气,却不大肯走:“母亲,聘礼的事......” “她连个娘家都没有,你置办了聘礼往谁家送?” 贺烬很坚持:“她可以不收,但不能没有。” 长公主被他气的脑袋疼:“本宫不管,你自己去想。” 贺烬眼底闪过喜色,这次倒是干脆了:“是,儿子告退。” 他转身要走,长公主却忽然一激灵:“等等。” 贺烬回头看过来:“母亲还有吩咐?” 长公主想着他刚才的反应,眼睛眯了起来:“本宫是想提醒你一句,皇上和元后大婚的时候,宗正寺那边也才记录了一千多万两银子,继后只有五百万,你别脑袋一热,办的比皇家还排场。” 贺烬一顿:“才一千万?” 长公主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才?你还真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狠狠拍了一下罗汉床:“本宫明白的告诉你,宗室贵胄,十几二十万两就顶了天了,你就仿着这个来。” 贺烬沉吟片刻,默默地扭开了头。 长公主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逆子竟然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 她抄起身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这事由不得你......不,为防万一,聘礼的事你还是别插手了,本宫亲自去置办。” 贺烬这才再次看过去,嘴唇一张...... “闭嘴,出去。” 长公主果断开口,根本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贺烬叹了口气,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不大高兴的走了。 长公主抬手揉了揉额角:“本宫真是做了孽了。” 孙嬷嬷一进来就听见了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可老奴瞧着,您也不是真的恼了。” 长公主瞥她一眼:“就你聪明?” 孙嬷嬷连忙上前,殷勤的给她捶腿:“爷也只是想给夫人做脸而已,毕竟她那样的出身,难免要被人指指点点。” “本宫能不明白他那点心思?可树大招风,还是收敛些的好。” “是是是,殿下说得对。” 话音落下,她又有些犯嘀咕:“这婚事......真就这么定下了?皇上那边能同意吗?折腾了这么多年,老奴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踏实。” 长公主也沉默下来,不踏实的感觉她也有,总觉得还会出什么事,可她不是喜欢杞人忧天的人,做好眼下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那边不必担心,之前烬儿一直想着求圣旨赐婚,是因为我们母子之间有芥蒂,他不肯求我,也不肯让我为难。眼下既然我松了口,皇上便没什么理由绷着了,反正再怎么着,这也是我贺家自己的事儿,牵扯不到皇家,至于族老们......” 她垂下眼睛,缓慢又沉凝的叹了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第1183章 阮小梨一路溜达着回了付家,虽然又被贺烬撵了出来,可她心里也不是很生气。 路上,她甚至还有心情去买枣花酥,打算带给付悉尝尝。 为了避嫌,付悉虽然接到了帖子,可今天并没有出现在侯府,这时候应该在府里练武或者看书。 阮小梨进了门,笔直的穿过游廊往付悉的院子里去,却不等走到二门,就听见正堂里传来碎裂声,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了,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果然是付老爷子的呆症又发作了,正在正堂里摔东西,阮小梨冲进去的时候,付悉已经到了,额角淌着血,大约是被瓷片划破了。 付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他年轻时候在战场上伤了腿,这才退了下来,大约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没多久他就大病一场,从那之后脑子就有些不清楚,好的时候和寻常人无异,可发作起来就认不得人了,时常吵闹着要见儿女们,尤其是已经亡故的那一儿一女。 付悉半跪在老人身前,神情平和的任由老人抚摸着她的脸颊,喊着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名字:“阿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练武......” 付惩是付悉的长兄,可惜年纪轻轻就马革裹尸,不曾娶妻,更不曾留下子嗣。 付老爷子神情柔和下来,阮小梨刚要以为发作过去了,他脸色就猛地一变:“念儿呢?我的念儿呢?我给她买了糖葫芦,人呢,快喊她过来吃......人呢?人呢?” 他语速越来越快,脸上胀满了血色,显然是已经急了,付悉连忙抓着他的手,轻柔的安抚:“父亲,我在这里。” 付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她,半晌才松了口气:“念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要乱跑。” 付悉轻轻应了一声:“好......父亲,你饿了,我们去用饭吧。” 付老爷子慈和的笑起来:“好,好,吃饭,吃饭。” 下人连忙上前将付老爷子推走了,付悉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阮小梨看了一眼付悉额头的伤口,将袖子里的帕子抽出来递了过去:“将军,擦擦血吧。” 付悉困惑地看她一眼,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疼,她抬手摸了一下伤口,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一点小伤,不用了,今日去侯府了?一切可还顺利?” 应该是很顺利吧,但阮小梨有些不想说,她如果和贺烬修成正果,那就不会再留在付悉身边了,以后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她忽然有些愧疚,不太抬得起头来再去面对付悉。 付悉却误会了,她十分诧异:“贺侯还是不肯见你?” 她眉头微微一拧,安抚的拍了拍阮小梨的肩膀:“不要着急,回头我找个机会去见见他,离京之前一定替你们解开心结。” 阮小梨不想她这种时候还要为自己操心,连忙摇头:“不是,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了,您就别为我们操心了......对了,这个。” 她将枣花酥递给付悉:“我之前吃过,很好吃,你尝尝。” 付悉接过来,给面子的闻了闻:“是很香甜,多谢,我等会就吃。” 说着,她将糕点搁在了矮几上,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片,阮小梨连忙帮忙,却被她拦住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别伤了手。” 阮小梨哭笑不得:“我哪能那么笨。” 她仍旧帮着付悉将碎瓷片收拾了好,用帕子包了起来,付悉伸手接过:“劳累一天,回去歇着吧。” “嗯,将军也早点休息。” 付悉提着碎瓷片走了,阮小梨抻了个懒腰,也抬脚走了出去,一抬眼却看见冯不印正靠在墙上,角落倒是很隐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帮帮忙?” 第1184章 冯不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嘁了一声:“帮什么忙?我是来看热闹的。” 阮小梨白他一眼:“那热闹都看完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冯不印颇有些混不吝:“我晒太阳不行啊?” 阮小梨抬头看了眼已经开始黑下来的天,看过去的目光越发鄙夷:“行,你晒月亮都行。” 她转身就走,冯不印却又追了上来,堵在她跟前上下打量她:“你这衣裳还挺好看,哪买的?” 阮小梨一愣:“你问这个......有心上人了?” 冯不印烫着了似的往后跳了一步:“别瞎说,谁配得上我?!” 阮小梨满眼嫌弃:“那你好奇这个干什么?” “你管我呢?我自己穿不行?”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的?” “你到底说不说?” 阮小梨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不想告诉你,女人的衣裳呢,布庄里都有的卖,但我身上这件是长公主给的,你买不到。” 冯不印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炫耀,被她给气笑了:“有个婆婆了不起是吧?我还不信找不着更好的了。” 他气哼哼要走,却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伸手在怀里一摸索,然后扔了个小瓷瓶过来:“给你的。” 阮小梨一愣,盯着那瓶子看了两眼,又给他扔了回去:“想给付将军你就去找她,一个大男人这么别扭,你丢不丢人啊。” 冯不印噎住,这次倒是没再嘴硬,只盯着那药瓶发呆,半天都没开口。 阮小梨叹了口气:“你说你又不是不关心她,下次主动点嘛,你要是早点进去,她还能受伤?” 冯不印一撇嘴,怨气虽大,声音却没怎么有底气:“我那么大一个活人就戳在这里,她要帮忙都不知道喊一声吗?又不是没长嘴......” “下次我会喊得。” 付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冯不印被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爆了句粗口:“卧槽,你你你......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付悉举了举手里的枣花酥:“我只是想起来忘了这个。” 话音落下,她抬脚走过来,垂眼一扫冯不印手里的瓷瓶:“是给我的吗?” 冯不印咳了一声:“那,那什么......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就是觉得你本来就跟个男人婆似的,要是再留了疤就更嫁不出去了。” 付悉并不在意他的话难听,仍旧温和一笑:“多谢。” 冯不印吭哧了一声,没能再说出话来。 阮小梨忍不住给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不印拍了拍她弄脏的衣摆,仍旧没吭声,付悉并不在意:“无妨,都回去歇......”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将军,宫里来人了,皇上急召您入宫,说东宫出事了。” 第1185章 付悉匆匆换了衣裳骑马入宫,路上遇见了许家的马车,她正要打个招呼,就见马车停了下来。 许雍之开了车窗往外头丢了几十文钱:“我那姑娘爱吃糖葫芦,你剩下的我都要了,劳你送去许家......别停,快走快走。” 后两句话是对车夫说的,话音刚落下,马车就又咕噜噜动了起来,付悉驱马追了上去:“许大人。” 车窗再次被打开,看见付悉的瞬间,许雍之脸上没什么惊讶,可神情却还是沉了沉:“付将军也是奉诏入宫?” 两个隔着车窗见了礼,付悉这才颔首:“正是。” 许雍之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东宫出事,召集宗亲老臣都说得通,可为何要召集付悉一个武将? 他心思百转千回,蓦的瞧见了付悉腰间的长刀,他瞬间明白过来,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总以为血脉亲情,这对父子间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却不想皇帝竟忌惮太子到了这个地步。 车夫在宫门口勒住了马,放下了马凳喊他下车,许雍之伸手扶了一把车厢,眼睛却没看脚下的路,反而瞄向了付悉,她已经跳下了马背,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同行。 腰间的刀还在,守卫明明瞧见了,却并没有让人摘下来,他垂下眼睛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之前的猜想果然不是误会,皇上赶在向太子问罪的档口召付悉入宫,就是以防万一。 “付将军请。” “不敢,还请许大人先行一步。” 许雍之没再推辞,由着付悉落后半步跟在了他身侧,两人急匆匆进了御书房,楚王已经到了,刑部左侍郎缩在一角,见两人进来连忙行礼,只是没人顾得上他。 “臣拜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话音落下,他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宫道上空荡荡的,太子竟然还没到,他脸色阴沉:“人呢?朕圣旨已下,他竟敢如此怠慢!这个逆子!乔万海,你亲自去找,将人给朕押来!” 乔万海连忙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侍卫往外走,好在不等他真的走出宫门,太子就出现了。 许雍之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劝慰了皇帝一句:“皇上息怒,太子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向门外的目光复杂的让人心惊。 太子仿佛没有察觉,神态自若的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狠狠拍了下书案:“孽障,跪下。” 太子微微一顿,抬眼朝皇上看过去,大约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移开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面露得意的楚王身上。 他撩开衣摆慢慢跪了下去,脸上却仍旧带着懒洋洋的,不甚经心的笑:“父皇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生这么大气?” “你自己看!” 皇上低喝一声,对着书案狠狠一挥,纷纷扬扬的纸张飘落下来,太子抬手接住了一张,垂眼仔细看了起来,虽然那一张没头没尾,可他仍旧猜到了来龙去脉。 或者该说,他不看都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父皇便是因为这些无稽之谈,就对儿臣这般疾言厉色吗?” “无稽之谈?”皇帝咬牙切齿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说,这是无稽之谈?” 楚王按捺不住开了口:“太子,这种时候就别嘴硬了。” 太子抬眼看过去:“七弟,来,到孤身边来。” 楚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自己占了上风,他自觉没什么好怕的,因而挺起胸膛走了过去:“做什么?” 第1186章 太子一把将他拽的跪在了地上。 这变故过于突然,皇帝猛地站了起来:“赵晟!” 付悉被皇帝突然的出声惊动,抬手扶住了刀柄,却不等进一步动作,就被许雍之紧紧压住了手腕。 “付将军,不可。” 付悉拧眉看过去,见许雍之眼底带着不忍,犹豫片刻才将目光再次落在皇帝身上,确定他暂时不会有进一步的命令,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可指尖仍旧搭在刀柄上。 太子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抬头看向还站着的皇帝,无辜的笑了:“父皇怎么了?” 皇帝目光阴沉,却迟迟没开口。 太子又是一笑:“说起来,儿臣真是多年不曾听见父皇喊这两个字了......儿臣还以为,父皇已经不记得儿臣的名字了。” 皇帝指尖微微一颤,却仍旧没开口。 太子轻轻拍了拍楚王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这个刚才还想爬起来的人又跪了下去。 “七弟,别怕,孤也只是想教教你孝悌之道,毕竟为兄跪着,你却站着......怎么看都很不像话,是不是?” 楚王张嘴就想反驳,想说是你犯错又不是我,可一对上太子的眼睛,他那一肚子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却又莫名的咽了回去。 他讪讪没开口,身体却老实的跪了下去,没再挣扎。 许雍之松了口气,付悉也终于将手从刀柄上移开了。 可皇帝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盯着太子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还记得孝悌之道吗?” 太子抬眼看过来:“儿臣自然记得......当初父皇亲自为儿臣启蒙,用的就是《孝经》,父皇甚至还写过一篇《孝经》的字帖,准许儿臣临摹。” 皇帝怔了怔,难看的脸色缓和下去,眼神却逐渐晦涩:“你那时候十分年幼,竟还记得。” “儿臣不止记得,字帖如今也还被好好的收着。” 皇帝又沉默了下去,父子之间冷凝的气氛却开始逐渐缓和,许雍之正打算趁机为父子两人说和,一道人影却闯入众人视线,那人弯着腰撅着屁股,动作笨拙又滑稽,却是左侍郎在弯腰捡地上的供述。 若是他老老实实捡也就罢了,可捡到半路竟然不动了。 皇帝有些恼怒:“你在干什么?!” 左侍郎被唬的一抖,连忙跪了下去:“臣只是看见这上头写着豢养私兵,有些震惊。” 楚王被这一句话提醒,瞬间回神:“父皇,现在可不是说字帖的时候,儿臣都查明白了,三番两次刺杀贺侯的人就是太子,他不止做了这些......” 他喋喋不休,可皇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太子豢养私兵。 太子脸上的漫不经心也因为那四个字淡了下去,贺烬还是真是准确的抓住了帝王的软肋,结党营私也好,谋害刺杀也罢,在豢养私兵面前,都不值一提。 养私兵做什么?自然是,篡位。 就如当年的那场龙船刺杀。 这一招无中生有用的真是漂亮,太子都想替贺烬鼓掌了,这话一出,哪怕今天东宫里什么都搜不出来,他的父皇也不会信的。 赵晟垂下眼睛,无声的笑了——罢了,就当你小胜一局。 第1187章 楚王指认的罪名,太子一个都没认,所谓的证据也因为他的巧舌如簧而变得漏洞百出,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因为御前无礼,被禁足东宫。 然而朝廷却因此热闹起来,中书省几乎每天都能收到雪花似的求情折子,却都被许相压了下去,一封都不曾呈到御前。 贺烬得到消息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这连环计会被断在这位老臣手里,不过也罢了,反正眼下太子被困在东宫,他行事就不必那般小心了。 他看了眼外头阳光极好的天,按捺许久还是站了起来:“备马,也该去十六卫看看了。” 寒江没在,眼下楚王正拿着圣旨到处搜捕张琅,他觉得对方今天一定会出城,所以先去外头堵着了。 应声的是青木,可他得了吩咐却不动弹,反倒作了个揖:“爷,今天阳光好,可是风大,要不还是坐车吧?” 贺烬摇头:“我是武将,哪能整日坐马车?” 青木叹了一声,他不是寒江云水这般打小就跟着贺烬的人,有些事就算知道不对也不敢深劝,只能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可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却拿着一份抄录的奏报:“爷,吏部递来的消息,说是这三年外放官员的考绩结果。” 贺烬眉头微微一拧,往年这种时候吏部也都会往侯府递个信,毕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还能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可今年,却送了奏报过来。 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接过来翻开瞧了一眼,开头连着三个考绩不合格的人,都是姓贺。 “今年负责考绩的是谁?” 青木大约猜到了他要问,立刻就开了口:“先前陈大人被贬了职,吏部尚书的位置就一直空着,这次的考绩是吏部两位侍郎一同参与的,其中一位是安王殿下的乘龙快婿。” 贺烬动作微微一顿,安王吗? 眼下宗室既是太子的后盾,也是他手里的刀,他们的一举一动,背后都能窥见太子的影子。 怪不得当初陈彧被贬官的时候,太子丝毫不着急,原来没了陈家,吏部仍旧能牢牢掌握在他手里。 只是考绩说到底也只是小事,太子若是想打击贺家,这点动作也太不疼不痒了。 “一定不会那么简单的,传话下去让所有人都谨慎些。” 青木连忙应了一声,虽然没看过奏报的内容,可看贺烬这幅样子就知道情况大约不是很好,他小声出了个主意:“您要不要见见两位侍郎?或者送点什么东西?” 贺烬瞥他一眼:“和谁学的这些?” 虽然他不曾发怒,但语气听着仍旧有些严厉,青木立刻认错:“奴才再不敢了。” 贺烬便没再计较,将奏报翻看完毕便放在烛火上点着了:“一次考绩不合格,最多不过留任,想升迁回头再努力就是,可若是走了歪门邪道,可是会绝了仕途的......叮嘱他们,不要为自己喊冤,请罪折子尽快送到凉京。” 青木一一记下来:“是,奴才一定一字不落的传给老爷们。” 贺烬没再说话,眼看着那奏报彻底烧成了灰才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正要抬脚出门,却又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耳边响起来的却是阮小梨那古古怪怪的贺侯两个字。 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这次却不是嗓子难过,而是为了遮掩莫名热烫的脸颊。 第1188章 “我去换套衣裳。” 青木不明所以,贺烬这身装扮,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妥。 但他一个奴才也不好多问,只好探头看了里面一眼:“爷,可要奴才伺候?” “不必。” 一刻钟后贺烬才出来,却看的青木一愣,他打从进了这府里,瞧见的贺烬一直穿着浅色衣裳,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可眼下,对方却忽然换了一身黑衣,也没多少旁的装饰,只领口和袖口绣了如意纹,腰身也收的窄,硬生生将原本还带着病气的人衬得精神了几分。 许是为了衬这身衣裳,抹额也换了,黑底金纹,虽然也简单,却让人多了些犀利冷峻,这幅样子,倒是像极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位天之骄子。 这反差太大,青木一时没敢认,好一会儿才笑起来:“爷这么一收拾,可真精神。” 贺烬一扯嘴角:“精神就好。” 难得去趟十六卫,可不就是得精神些吗。 只是不等他抬脚走人,肩膀上就多了东西,青木将厚厚的鹤氅披在了他肩上:“这是殿下才让人送过来的,说是用鹤毛做得,既暖和,还比貂裘狐裘都要轻便。” 贺烬动了动肩膀,的确是要轻快些,阮小梨如今要到处跑,正好拿给她穿。 “包起来。” 青木一呆:“啊?” 贺烬见他呆着不动,干脆自己扯了下来,拎在手里一抖,满意的点头:“她穿着一定好看......回头你去找孙嬷嬷,打问清楚这东西是哪家铺子做得,多备上几件,好让她日后替换......背上太素净了,你拿下去,让彩雀在后头绣个贺字。” 前面的话都好懂,但最后一句—— “绣什么?” 贺烬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贺字,我的那个贺字。” 青木不是太想明白:“您是说,把您的姓绣衣服上?” 贺烬不耐的点头,见他神情古怪,脸上露出点不高兴来:“怎么,你觉得不妥?” 当然不妥啊,这后背上绣着那么大个字,得多丑啊?除了囚衣,他都没见过那般样式的衣裳......夫人怎么穿的出去? 可就算青木真心实意的这么觉得,他也不敢直说,他讪讪笑了一声,尽量委婉:“奴才是没见过姑娘家背上绣这种字的,大多都是些花花草草,那个好看多了......” “她和她们不一样,”贺烬脸色严肃起来,“她的差事要到处奔走,数不清多少人都盯着她,你不知道,她有多招人喜欢......我得让人知道她是有主的。” 青木一时噎住,他家夫人的确是很特别,招人喜欢也说得通......可毕竟出身摆在那儿,着实没必要这么杞人忧天。 可还是那句话,他不敢直说。 他偷偷瞄了贺烬一眼,见他态度坚定,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给阮小梨点了根蜡烛。 第1189章 贺烬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换了件不甚起眼的狐裘大踏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却不止看见了马,还有车,他微微一怔:“母亲今天也出门?” “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这些年深居简出的,骨头都懒了。” 长公主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贺烬循声看过去,见她带着孙嬷嬷正由远及近,连忙侧身让开了路:“母亲。” 长公主打量了他一眼,大约也是许久没见贺烬这样精神了,她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回神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却是一连看了好几眼才舍得移开视线:“总算有些样子了,这是打算去做什么?” “不是什么正经事,先送母亲吧,您要去哪里?” “城南苏家。” 贺烬一顿,眼睛刷的亮了:“宗正寺的那个苏家?” 皇室子弟的婚事多由宗正寺操办,权贵家虽然没这样的资格,可若是能请动苏家人出面过三媒六礼,也是极大的体面。 他不曾想过长公主会如此尽心尽力,一时间心里竟百味杂陈,他长揖一礼:“多谢母亲。” 长公主瞥他一眼:“不必高兴的太早,本宫只是去走一遭,你也知道这苏家规矩多的跟个庙子似的,未必就能卖侯府的面子。” “儿子不是谢这份体面,是感激母亲的体恤和用心。” 长公主感慨似的笑了一声:“要成亲的人了,连话都说的好听了......得了,留着以后对房里人说吧,本宫可不吃你这一套。” 贺烬笑了笑,伸手扶着长公主上了马车。 母子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街往城南去,可还不等到苏家门口,贺烬就瞧见一辆马车自拐角处往后头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竟然也在那辆马车上看见了一个贺字。 他下意识驱马快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可拐过了街口,却连马车都不见了影子,他不由一怔,莫非是太久没出来,被太阳晃了眼睛? “烬儿,怎么了?” 马车追了上来,长公主正透过车窗关切的看着他。 贺烬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刚才晃了眼,以为看见了贺家的马车。” 长公主自车窗里扫了周围一眼,街上零落的有着行人,却并没有车马的影子,她也没在意:“车马大都是相似的。” 贺烬应了一声,眼见苏家门户大开,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候着了,他便翻身下了马:“母亲,到了。” 苏家夫人连忙带着下人迎了上来:“请殿下安,妾身可是听了一早晨的喜鹊叫了。” 那人穿着虽然算得上朴素,可满脸笑容,看的人十分舒服。 长公主搭着贺烬的手下了车,不等苏少夫人行礼,便一把托住了对方的手:“什么喜鹊能比的上你的嘴讨喜?你婆母可好?今日本宫要去讨了她上好的茶来喝。” 苏少夫人笑起来:“早早就备下了,都是母亲压箱底的宝贝,只是这两日变天,母亲受了风寒,有些起不来,这才没能出来迎接,还望殿下恕罪。” 长公主眼底的笑意微微一顿,这病的可真是时候。 第1190章 贺烬也听出了言外之意,略有些沉郁的看了过来,长公主安抚的摇了摇头:“你去忙你的吧,苏夫人病着,本宫和少夫人也聊得来。” 苏少夫人目光闪了闪,脸上却仍旧带笑,话却说的滴水不漏:“妾身谢殿下的抬举,您这话一说出来,妾身往后啊,就是走路这腰杆也得挺直两分。” 贺烬也知道,走内宅的路子去说,他的确插不上嘴,若是想促成苏家出面,他只能去找宗正寺那位寺卿。 “那儿子就先退下了,母亲何时回去?到时候儿子再来接。” 长公主摆摆手:“没准信,不必来了。” 贺烬应了一声,骑着马越走越远,长公主这才抓着苏少夫人的手进了苏家:“先去看看你婆婆,可请了大夫来看?吃的什么药?” “开的不过是寻常风寒的药,大夫说了,是年纪到了,日后不再操劳,静心养着就没什么。” 这话几乎算是明说了,说媒这差事苏家接不了。 长公主心里失望,不痛快是有的,可倘若人真的病了,她也不能强求什么,因而脸色仍旧算是温和:“有你这样能干的儿媳,你婆婆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养呢。” 苏少夫人陪着笑,可眼底还是露出了些尴尬来。 两人说着话进了苏夫人的屋子,对方果然躺在病床上,绛紫色的帐子垂着,衬得人脸色也不大好看,瞧着的确是病恹恹的。 长公主见她要起来行礼,连忙压了压手:“莫要如此,咱们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这种时候就别讲礼数了。” 两人一番寒暄,长公主明里暗里又试探了几回,苏夫人都没接茬,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彻底没戏了,虽然先前也猜到了有可能是这样,可真得到了这个结果,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虽说只是个媒人,换谁都一样,可阮小梨的出身在那里,往后和命妇们走动的时候难免会被排挤,若有个体面的媒人说媒,身份也能抬一抬,日后的路总是要好走一些。 可现在...... 罢了,还是再去旁人家里看看吧。 她没再耽搁时间,起身与苏家人道别,苏少夫人殷勤的一路往外送,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也不是第一次来,不必送了,回去照料你婆婆吧。” 话音刚落,就见丫头端着药进了院子,然后一路送了进去,随即屋子里传来说话声,这没什么,可那声音分明是...... 长公主顿住了脚,迟迟没再迈开。 苏少夫人不明所以,困惑又忐忑的看着她:“殿下?” 长公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冷冷看了一眼苏少夫人:“本宫体恤你们不容易,不愿意与你们为难,你们倒好,将本宫当成傻子耍!” 苏少夫人脸色一变,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子:“殿下说什么呢?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长公主冷笑一声,没再理会她,只径自转身往回走了,苏少夫人连忙去拦,却被孙嬷嬷抓住了胳膊:“少夫人,你们苏家已经很过分了,别再火上浇油!” 苏少夫人僵住,犹豫半晌还是闭了嘴。 第1191章 苏夫人的屋子里,贺二婶将一对上好的白玉镯子推到了苏夫人面前:“要不怎么说苏家是清正世家呢?这风骨,连长公主都不敢放肆。” 苏夫人没看那镯子,只淡淡笑了一声:“二太太放心,既然是老爷应下的事,我一定做到。您也不必给我戴高帽,苏家没必要和长公主为难,可这差事咱们实在是接不了。” 她声音里多了点轻蔑:“那女人如今虽然摇身一变成了命官,可当初是什么出身咱们都明明白白的,这要是真登门去说了媒,往后苏家也要被带累的。” 贺二婶被说的心花怒放,虽然话里没什么别的意思,但瞧不起侯府看上的人,那就是瞧不上侯府,只要侯府遭殃,她心里就痛快。 “您说的太对了,你说这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长公主也真是开得了这个口,这不是害人吗?也就是这苏家家风正,有骨气,才能稳得住。” 苏夫人被贺二婶奉承的高兴,架子越发端了起来:“正是呢,侯府肯自甘堕落,我苏家可不成......” “那本宫可真是要对你苏家刮目相看了!” 屋门被轰然推开,长公主威严的脸出现在门口,两人都被唬的一抖,贺二婶下意识站了起来,苏夫人也忘了自己在装病,连忙下了地:“殿,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长公主气极反笑:“本宫若是不回来,怎么能看见这么一场好戏?风骨?你们苏家可真是一身好风骨啊!” 一听这话头苏夫人就知道她是什么都听见了,惊惧之下,她脸色发白:“殿下恕罪,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怠慢侯府,实在是没办法,那个女人她......” “够了!”长公主低喝一声,一双凤眼冷厉的慑人,逼得苏夫人低下头再不敢抬起来,长公主这才继续开口,声音冷的几乎要掉冰渣子,“本宫从不会强人所难,你若直说,此事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要用这种法子来欺瞒......” 她明明怒急,可说到这里却硬生生压下了火气,连语气都跟着平静了下来,只是咬字却变得格外清晰:“苏夫人,今日在你苏家所受的羞辱,本宫记下了,他日一定连本带利,全都还给你......我们走!” 苏夫人被那句话唬的心脏狠狠一抖,知道只是将人得罪狠了,连忙扑上去抓住了她的袖子:“殿下,殿下息怒,是妾身一时糊涂,不过是说个媒,明日,明日我便上门!” 明日是贺二婶定下的要请苏家去陈家的日子,因此一听苏夫人这话她就有些急了,可犹豫许久她还是没敢在这当口插话。 而此时即便她真的开了口,苏夫人也顾不上她了,对二房失信不过是几句话就能揭过去,可真让长公主恨上了苏家...... 苏夫人更紧地抓住了长公主的袖子:“殿下,妾身再出一笔私财,为那姑娘添妆,就当是刚才出口无状的赔礼,可好?” 长公主垂眼看着她,抬手轻轻搭在了她手背上,仿佛是被她的诚意打动了,苏夫人心里一喜:“殿下......” 可下一瞬,那只属于长公主的手就骤然加力,硬生生将苏夫人那只抓着她袖子的手拽了下去。 “大可不必,”长公主语气冷硬的开口,“你苏夫人添的妆,本宫当不起,本宫那没过门的儿媳也当不起!” 话音落下,她甩袖就走。 苏夫人见她态度这般强硬,心里越发慌乱,扑过来还要纠缠,这次却连长公主的衣角都没抓到。 她只能一路追了出去:“殿下,殿下息怒......” 第1192章 苏少夫人迎面就看见了狼狈的婆婆,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却被苏夫人推开了:“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和长公主请罪?!” 苏少夫人刚才就猜到了事情要糟,此时一听苏夫人这话头就知道事情大约比自己想的更坏,一时也顾不上矜持,提着裙摆就追出了苏家,可一抬眼却只看见贺家的马车已经拨转了马头,踢踢踏踏的走了。 “殿下?殿下?!” 马车没停,也没有人理会她。 苏少夫人又慌乱又恼怒,她之前就劝过婆婆不要这样,可死活劝不动,现在可好,闯了这么大的祸,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太平? “这苏家真是欺人太甚,殿下的面子不给,倒是上赶着去给二房那破落户做媒......眼瞎了吧?!” 长公主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不动也不说话。 孙嬷嬷气的直哆嗦,几乎用尽毕生所学狠狠骂了一顿才勉强克制住了火气,却仍旧恨得咬牙切齿:“殿下,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有几个胆子,竟然敢这么编排咱们?真以为她苏家了不起啊?宗正寺也不过就是皇家的奴才!” 长公主揉了揉额角:“行了,本宫要是真因为这点小事就抓着苏家不放,就要沦为凉京的笑柄了......” 孙嬷嬷音调不自觉拔高了:“那就这么算了?” 若不是马车不够高,她大约就要气的站起来了,长公主瞥她一眼:“年纪越大越闹腾,一个苏家而已,怎么收拾不了?” 孙嬷嬷这才算满意,可下一瞬,长公主就抬手揉了下额角:“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还是先紧着婚事来,不要多生事端,等尘埃落定了,本宫再腾出手来去收拾他们。” 孙嬷嬷仍旧气不过,可也不想在这档口添乱,还是压下了脾气:“那咱们现在去哪?” “去礼部吴侍郎家看看。” 半个时辰后,马车从吴家离开,孙嬷嬷叹了口气,虽然没开口,可想说的话都写在了脸上。 长公主笑了一声:“行了,不答应就不答应吧,也没什么。” 孙嬷嬷仍旧愁眉苦脸:“老奴是替殿下您委屈,您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这些人真是......” 长公主安抚的拍拍她的胳膊:“由着他们说去吧,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什么都比不上孩子重要。” 孙嬷嬷连忙附和:“对对对,您就爷一个儿子,为了他的确是......” 长公主白他一眼:“本宫说的是孙子!” 孙嬷嬷一噎,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第1193章 贺烬鼻子莫名痒起来,他侧头打了个喷嚏,很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着凉了? 没觉得冷啊...... 青木关切的看了过来:“爷,要不回去吧?这十六卫的将军整天打,您就是进去估摸着也静不下心来做正经事。” 贺烬瞥了一眼很是热闹的院子,像是被说服了,很快就翻身上马:“也是,走吧。” 他拨转马头,笔直的朝着城中兵马司去了。 青木偷偷笑了一声,他就知道这是想去兵马司的,还非得拉着十六卫做个靶子。 但他是头一回来兵马司,心里很是新鲜,一路上都不停的左看右看,冷不丁马就停了,他一愣:“爷,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熟悉的人,阮小梨正站在兵马司门口和几个巡城史说话,因为隔得远,他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但看这架势,仿佛是要出去的。 他连忙开口:“爷,奴才去把夫人留下来?” 贺烬摇了摇头:“让她去吧。” 他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抬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茶楼:“咱们去喝茶。” 青木不大明白,这巴巴的跑出来一趟,就去喝个茶? “爷,好歹说两句话再去啊。” 贺烬仍旧催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她有公务不好打扰,左右我今天没什么事,就等一等。” 青木也不好再说什么,连忙快走几步去茶楼要了靠窗的位置,从窗户看下去,刚好能看见阮小梨带着人巡城,那架势像是在找人的。 青木恍然:“兵马司这是受命在搜捕张琅?” 贺烬淡淡的应了一声,青木有些乐了,城里是他们家夫人在找,城外是寒江在堵,看张琅怎么逃。 他探头往街上看去,大约是阮小梨出来的次数不少,街上的百姓对这个女大人已经不觉得奇怪了,即便是带人搜索,也没人害怕,甚至还有人远远地和她打招呼。 “百姓们好像都很喜欢夫人。” 贺烬也垂眼看着却没吭声,青木本来以为他是出于谦虚才没有开口附和,便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这一眼看过去,竟然瞧见他嘴唇抿得死紧,手里的杯子都快被捏碎了。 青木懵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他没敢说话,抻长了脖子往街上又看了一眼,阮小梨还在巡视,也还在和人打招呼,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对。 倒是能看出来她的确是很得百姓喜欢,卖猪肉的张屠户非要送她两斤猪肉,但她拒绝了;卖首饰的小摊老板也塞给了她一串成色还算不错玛瑙手串,她也没收。 的确没哪里不对......可主子的脸色怎么还越来越难看了? 青木摸不着头脑,越发不敢开口,可冷不丁贺烬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他猝不及防,险些被唬一跳,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贺烬说了什么。 他让自己尽快把鹤氅送去给彩雀,把该绣的“贺”字给绣了。 青木不敢拒绝,但有心替阮小梨挣扎,他弱弱的笑了一声:“这还没到三九四九,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 “急,”贺烬扭头看过来,语气很重很笃定,“很急。” 青木只得答应下来,但贺烬顿了顿之后,毫无预兆的站了起来:“算了,我自己去。”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走,青木连忙丢下银子追了上去。 阮小梨仰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茶楼窗户,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她抬手揉了揉耳朵,怎么觉得好像听见贺烬说话了? 可大概是听错了,侯府的茶比这茶楼里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贺烬想喝,没必要跑来这里。 她收回目光,继续巡视周遭,冷不丁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循声看过去,是个卖字画的书生。 先前这人被地痞欺负,刚好被巡视的阮小梨遇见,将人救了下来,之后他便在这里摆了摊子,养活自己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每次阮小梨从这里过,他总要送点东西给她。 阮小梨没走过去,只隔着几步远点了点头:“张秀才,最近可有看见过断臂的人从这里走?” 张秀才连忙摇头:“不曾,若是看见一定会通报大人的。” 阮小梨抱了抱拳:“那就多谢了,我们去别的地方搜。” 第1194章 她转身要走,张秀才却又追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幅卷轴:“这个,送给大人。” 卷轴展开,露出一个温婉似水,巧笑倩兮的美人来。 脸是自己的脸,可阮小梨却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张秀才脸颊发红:“阮大人,你可喜欢?” 阮小梨神情尴尬,她不止不喜欢,脑壳还有点疼,非亲非故的,做什么给她画画像?很轻浮你懂不懂?! 这让人怎么办? 收了吧,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收吧,自己的画像在旁人家里,感觉更古怪了。 她盯着那副画像,苦大仇深的去摸钱袋子,算了,她买。 她摸出几十文钱来,抬手要给张秀才,对方脸色一变,用力摇头:“阮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送你的,这钱我不能收......” 不收?不,这必须得收! 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不下。 冷不丁画卷忽然被人拿走了,张秀才一急,伸手要去拽,可那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抬高了胳膊举着,张秀才竟然根本碰不到。 他涨红了脸:“你,你还给我。” 阮小梨也抬眼看了过去,就瞧见那人一身黑衣,明明是该犀利冷漠的,可因为眼底藏着浓重的不高兴,这便让他硬生生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不自觉露出了笑:“你怎么来......” 贺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开了口,自顾自盯着那画看了一眼:“画的真好。” 张秀才被夸得一愣,也不好再去争抢了,讷讷道了谢:“多,多谢夸奖。” 贺烬眉宇间带着困惑:“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张秀才“啊”了一声:“什么?” 贺烬将那卷轴收起来,轻轻敲了敲掌心:“这东西是能让人疲惫尽去,神清气爽吗?” 张秀才被问懵了,阮小梨也有些茫然,一幅画而已,哪来那么大用处? 张秀才下意识摇头。 贺烬眼底露出点嫌弃来,又问:“那是能让劳累一天,还没用饭的阮大人有饱腹之感?” 张秀才有些羞愧,仍旧摇头。 贺烬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那一定是能解渴了?” 张秀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讪讪为自己辩解:“这就是一幅画......” 贺烬的嫌弃写满了整张脸:“什么用处都没有你送这个做什么?还不如一盏茶有用。” 说着他真的递了一杯茶过来。 张秀才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阮小梨却撑不住笑了,怪不得贺烬从来了就不肯正眼看她,感情是生气了。 她一时间既想哄他又想闹他,犹豫半晌才带着笑意开口:“这位公子如此体贴细致,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嫁给你啊?” 贺烬没吭声,脸也仍旧绷着,可眼底的不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连耳朵都红了一圈。 他侧头咳了一声,将茶盏往前推了推:“快喝,嘴都裂了。” 阮小梨没再闹,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张秀才看的目瞪口呆:“你,你们俩......” 阮小梨将铜钱丢进他怀里:“以后别画我了。” 第1195章 两人并肩沿着大街往前,此时满凉京都贴着通缉令,只是上头并没有画像,说的只是搜捕断臂之人。 说起这个,阮小梨多少有些失望:“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来这句话也并不可信。” 当初太子被问罪之事,阮小梨已经从付悉那里听说了详细内情,很清楚眼下人被禁足,最根本的原因是那句豢养私兵。 楚王大费周章伪造了那么多证据,最后都没能让让太子认下,甚至连言语之间,都没什么漏洞。 贺烬侧头看着她:“已经不容易了,他居储君之位多年,从未摔过跟头,就连五年前的龙船刺杀,都没能牵扯到他身上......不着急,慢慢来。” 阮小梨点点头,她着急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抓到张琅。 说起这个,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阮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说,张琅还在凉京吗?” “一定在,”贺烬眼神很笃定,“应该还藏在东宫,但楚王已经借着照料的名头派了人进去,他藏不了多久的。” “以太子的性格,我总觉得他会为了让张琅离开,做点别的。” 贺烬也这么觉得,可他们不是太子,谁都不知道为了送张琅出城,他能做出什么来。 天色开始暗了,夜风不客气的吹了起来,阮小梨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此时正牵着马慢慢跟在他们后头的青木:“你也该回去了,这段日子,你我都要小心一些。” 贺烬抓着她发凉的手搓了搓算是回答,却并没有走,反而看了眼青木:“做好了吗?” 阮小梨有些好奇:“什么?” 贺烬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手,却仍旧看着青木。 青木怜悯的看了一眼阮小梨,还是硬着头皮将马背上的一个包裹解了下来:“好了,在这。” 贺烬将包袱打开,迅速看了一眼便抖开了鹤氅,披在了阮小梨身上:“夜里风冷,当心些,别着凉。” 阮小梨有些惊讶这衣裳的轻便,心里很是喜欢:“好,快回去吧。” 贺烬翻身上马,却仍旧看着阮小梨:“这几日天气都不大好,你每日都要穿着。” 难得他这么啰嗦,阮小梨也不愿意让他失望,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青木眼神古怪的朝她看了过来,看的阮小梨莫名其妙,片刻后她悟了:“这衣服......是不是很贵?替你家主子心疼了?” 青木连忙摇头,天地良心,他可不是心疼这件衣裳。 “不不不,绝对没有,夫人,这鹤氅是爷的心意,您要是什么时候不喜欢了,也别生气......呵呵呵......”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做什么要生气? 阮小梨莫名其妙,眼见风越来越大,催着主仆两人走了,等两人的影子消失在了夜风里,她才带着人继续往巷子里搜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黑下来,百姓们就没事可做了,她这一路走过来,身后竟然热闹了起来,仿佛是前阵子才消下去的对她的好奇又升了起来,三五成群的聚在她身后嘀嘀咕咕。 有几个孩子甚至还追了她几条街。 她有些莫名其妙,想问孩子们几句,对方却笑哈哈的跑走了。 “怎么回事......” 她挠了挠头,很快就将这点小事抛在了脑后,毕竟张琅还没抓到:“搜查仔细些,也客气些,别毁伤了百姓的东西。” 巡城卫一边答应一边钻进了巷子里,阮小梨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前,却不想刚拐过一个街口,就瞧见了一辆马车正踢踢踏踏的朝着她走过来,车上吊着的灯笼上明晃晃的写着贺字。 第1196章 她一愣,抬脚走了过去:“里头可是殿下?” 车夫连忙应了一声,里头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很快开了车窗,果然是孙嬷嬷和长公主。 阮小梨抱拳行礼:“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头?” 孙嬷嬷张嘴就要说话,却被长公主摁住了胳膊:“找了几个年轻时候的闺中密友说话,不留神才等到了这个时候,你这是在做什么?” “城外行凶的刺客还没抓到,城里正到处搜捕......” 她说着便有些不放心:“我护送殿下回去。” 长公主点点头:“也好。” 底下人立刻送了匹马过来,阮小梨翻身上去,走在了马车前头,却没走两步就被长公主喊住了。 阮小梨有些诧异:“殿下有吩咐?” 长公主朝她招招手:“你过来......衣裳上是什么东西?” 阮小梨有些莫名:“是不是沾上泥了?” 她一边猜,一边翻身下马又钻进了马车,长公主将她身上的鹤氅解下来,触手一摸就认出来了这是给贺烬的东西,毕竟鹤毛珍贵,千百只鹤才够一件,工艺又复杂,满大昌都未必还有第二件。 给阮小梨也就给她了,长公主也不至于心疼,可好好的衣裳,现在后背却绣了一个触目惊心,且奇丑无比的“贺”字。 长公主缓缓吸了口气,所未知子莫若母,她连想都没想就猜到了这是贺烬干的:“烬儿给你的时候,你就没仔细看看?” 阮小梨也看见了那个字,猛地想起了刚才青木那莫名其妙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天太黑了,没能瞧见。” 其实是贺烬根本没给她机会看,字又在背上,她不脱下来也瞧不见。 孙嬷嬷一听是贺烬做得,也不好多说什么,可看了两眼还是没能忍住:“这......怎么想的?这也太丑了......” 长公主将衣裳还给阮小梨:“夜里也瞧不清了,回头忙完了送回去,让针线上的人给你把字拆了。” 阮小梨摸了下那个丑丑的“贺”字,想着贺烬眼里的那点不高兴,眼神柔和下去:“带着吧,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长公主不可思议的看过来,见阮小梨是真的不在意,沉默片刻也笑了:“那便随你吧......我到了,你忙你的去。” 阮小梨自车窗里看了一眼,侯府大门果然就在不远处,贺烬正带着青木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发现了长公主还没回去,正打算出去找人。 她跳下马车,将长公主扶了下来,远远地和贺烬对视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只跳上马背走远了。 贺烬等她不见了影子才收回目光,垂眼看向长公主:“母亲。” 他欲言又止,长公主知道他想问什么,却只能叹了口气:“不着急,明日虞国公府组局打花牌,我也去凑个热闹。” 贺烬听明白了话里的含义,他不是没猜到这样的结果,可多少还是失望的。 只是想必长公主心里也不好受,他不太想让母亲再受这种委屈,何况,张琅还在凉京流窜,始终是个隐患。 所以思前想后,他还是开了口:“母亲,这两日您还是在府里歇着,不要出门了,旁的是我去做就好。” 长公主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母子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孙嬷嬷忍不住开口:“殿下,这事儿真让爷去做?” 长公主叹了口气:“还是要本宫出面的,只是他想做点什么也好,往后的风雨更多呢,眼下就先尝尝吧。” 第1197章 第二天下午时候,长公主仍旧出了门,往虞国公府去了。 如今太子被禁足,事情又是楚王办的,旁人不知道内里详情,只看表面便觉得是楚王要起来了,对这个楚王的外祖家,自然没有人敢怠慢。 不过是一个牌局,凉京城的世家竟大部分都有人出面了。 长公主到的时候,花厅里已经摆下了不少桌子,命妇们三三两两坐着,古怪的是,贺二婶竟然也在。 长公主顿觉头疼:“今天不是要去陈家说媒吗?怎么都来了这里?” 孙嬷嬷一撇嘴:“虽说是个二嫁,好歹也是有个贵女儿媳,说不得是要四处炫耀呢。” 这般轻狂,放在旁人身上长公主是不信的,可换成贺二婶...... 长公主叹了口气:“罢了,不理会她就是。” 虞国公夫人吴氏迎了上来:“殿下肯来,可真是让妾身惊喜,听说您打的一手好花牌,今日可要让咱们开开眼。” 长公主扶住了吴氏,没让她行礼:“那本宫可不客气了,夫人可得备好了彩头。” 众人看见两人进来,纷纷起身见礼,长公主抬了抬手:“本宫只是来凑个热闹,都不必拘礼,坐吧,自在些才好。” 吴氏一路引着她到了上首,同座的还有许夫人。 许是顾及着和贺家同出一门,贺二婶虽然不够资格坐主桌,可位置就被安排在旁边的桌子上,那位苏家的苏夫人也在,看见长公主过来,她和贺二婶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但长公主懒得理会她们,自顾自与许夫人见礼。 几人说笑两句,都落了座,位置却还空着一个,长公主正好奇谁还没到,陈夫人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来:“来迟了,夫人们莫怪。”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都赶到一起了。 她目光有些冷淡,贺二婶却殷勤的迎了上去,看两人说话的样子,大概是婚事谈成了。 长公主懒怠理会她,等人过来与她见礼的时候也只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陈夫人显然十分不满,可却古怪的没说什么,反而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然后招呼着众人开始打花牌。 长公主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可被许夫人和吴氏喂着牌,还是一连赢了好些回,她心里不在意,谁家还能缺这点彩头呢?即便是真的赢了,她也不能白占旁人的便宜,总要寻摸个由头,将东西还回去的。 有来有往,才是交情。 可陈夫人却是输红了眼,连放牌的手都用了不少力道,眉头也拧了起来,显然是认了真了,可即便如此,最后还是输了。 长公主没有理会她,只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喂着许夫人也赢了一局,许夫人笑起来:“殿下可真是福星,妾身最是蠢笨,往日这花牌都是给人送银子的份儿,今儿竟然赢了一回。” 吴氏连忙奉承着说笑,长公主正要附和两句,陈夫人就开了口:“许夫人这话说得,长公主岂止是您一个人的福星,这要是得了她的青眼,连风月场里出来的都要做侯夫人了,您和邓夫人二位是不如何,可我们这些人到时候见了,都得矮一头呢。” 第1198章 这话一出来,热闹的花厅顿时安静了下去,谁都知道侯府的婚事是定了,那人的出身众人也都清楚明白,可心里怎么嫌弃怎么瞧不上都无所谓,只要不说出来就好。 一句恭喜没什么难得,一份贺礼也不是出不起,何必要和侯府交恶呢? 吴氏连忙打了个圆场:“咱们还是打花牌吧,这眼看着天都黑了,我都还没赢上一场呢,今日我不赢,谁都不许走啊,丫头,来添灯。” 命妇们附和着笑起来,想要将这茬揭过去。 可陈夫人偏偏就是要长公主难堪。 前两日太子被禁足的时候陈家才得了消息,原来先前城外的刺杀是太子安排的,虽然证据不确凿,太子也没认,可空穴不来风,他们思前想后恍然大悟,原来东宫和侯府已经撕破脸了。 既然如此,那他们做什么还要顾忌? 不,不止不能顾忌,为了重得太子的赏识,他们还要逮着机会就打压侯府才行。 何况当日冬宴,长公主还对她们母女百般刁难羞辱,这仇也一定得还回去! 她仿佛没察觉到气氛的沉凝,自顾自笑起来,接上了吴氏之前的话茬:“夫人想赢怕是难了,殿下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必然是要一赢到底了......听说昨天殿下去苏家了?想必这媒是想请苏家保了?那可真是恭喜了。” 苏夫人脸色铁青,她不想自己才替二房和陈家保了媒,就被陈夫人拎出来当了靶子。 她强撑着站起来,看都不敢去看长公主沉凝的脸色,声音也弱的没什么底气:“陈夫人误会了,殿下昨日去苏家只是探望我罢了。” 陈夫人自然知道来龙去脉,若不是知道昨天长公主接连被拒,她也不会迫不及待的赶来国公府凑这个热闹。 她图的不就是让长公主丢人吗? 但她面上仍旧露出惊讶来:“原来是这样啊......想必殿下是觉得苏家不合适......那是选了吴家了?听说昨个儿您也去过吴家。” 吴家今天没来人,但国公夫人出身吴家,她没得到消息,想必是吴家那边并没有答应,可她顾及着长公主的颜面,并没有开口,只给了陈夫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陈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报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因而根本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明知吴氏不愿意回答,还是依依不饶的追问了:“这侯府素来阔绰,想必这媒人礼很是不菲吧?” 吴氏脸色发青,往日里不见这陈夫人多么聪明伶俐,现在倒是知道给人下套了,若是她眼下继续替长公主遮掩,那就是认了吴家见钱眼开;可若是她不愿认这个名头,就要打长公主的脸。 她一时颇有些进退维谷。 “吴家并没有应承保媒的事。” 长公主忽然冷冷地开了口,吴氏松了口气,感激的朝长公主看了过去。 对方脸色很是难看,毕竟这样的羞辱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而她又素来骄傲,可即便难以忍受,她也仍旧维持着皇家人的威严体面,没有丝毫失态。 第1199章 陈夫人却对此十分不满意,她故作惊讶的捂住了嘴:“这是怎么说的,殿下可是长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还有人不给您面子?为什么不答应?” 她撸着袖子站起来:“我可看不得殿下受这种委屈,这就去吴家给殿下讨个公道。” 贺二婶连忙站起来拉住她,一唱一和道:“陈夫人这话说得,谁让殿下受委屈?这不是实在是答应不来吗?毕竟侯府看得开,旁人可看不开,这要是日后带累了儿女的亲事,后悔都来不及。” “原来如此啊,”陈夫人刚反应过来似的开了口,“你说我一时情急,都忘了这位未来的侯夫人是什么出身了,如果是这样......” 她看向长公主:“那妾身也是没办法了,毕竟谁都不能拿自家的名声开玩笑不是?要不这样,我陈家替您保这个媒如何?” 孙嬷嬷一愣,陈家会有这么好心? 她狐疑的看了过去,就见陈夫人一笑:“只要您换个儿媳的人选,只要换了,哪怕是平头百姓呢,我们陈家都替你保这个媒,您看怎么样?” 长公主冷冷看着她,孙嬷嬷有些忍不住了,她狠狠抓着袖子才克制着没有骂出口,只是语气却十分冷硬:“陈夫人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吧,我们侯府的事就不劳你操心!” 陈夫人见她动怒,反倒越发高兴:“哎~不必如此见外,咱们马上也要是亲家了,是一家人。” 孙嬷嬷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啐了一口:“呸,谁和你们是亲家?!披这张人皮真把自己当人了?你们那二嫁的姑娘是为什么被休回来的旁人不说你就真当没人知道?” 贺二婶被说的一愣,她还真不知道陈婧是为什么被休的,毕竟陈家对外头说的,都是和离。 她忍不住看向陈夫人,对方果然是被戳中了痛脚的样子,脸色瞬间变了,可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孙嬷嬷,我知道你是羡慕,我们家二嫁的姑娘都多的是人愿意给保媒,可到了你们侯府,殿下亲自出面都没好结果,你难免要嫉妒......” “你胡说,我谁嫉妒你们?!” “若是不嫉妒你生什么气?要我说,殿下还是想想换人吧,不然这媒人真的找不到,不信您问问在坐的,谁肯接?” 一句话将众人都落下了水,可偏偏又是实情,因而满屋子都安静了下去。 孙嬷嬷脸上火辣辣的,她看向人群,目光落在几个一向和侯府关系还算亲近的夫人身上,对方却都避开了目光。 陈夫人越发得意:“孙嬷嬷看谁呐?你不如喊起来问问?是陆夫人?张夫人?还是王夫人?” 被点到名字的命妇们纷纷低下头,连目光都不愿意回一个。 孙嬷嬷被气得直哆嗦,这些人,平日里有事求到侯府的时候,一个个的说的那么好听,现在用到她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眼睁睁看着她们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她迟迟没能说出话来,冷不丁耳边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是长公主推倒了手里的花牌。 她理了理衣裳,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冷淡的扫过陈夫人,极具压迫力的目光逼得对方收了脸上得意的笑,也畏惧的低下了头,她这才开口—— 第1200章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本宫也就不必遮掩了。” 她目光扫向在场众人:“本宫那未过门的儿媳,是本宫亲自选的,出身的确上不得台面,可有句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如今朝中的肱股之臣,往上数一数,哪家不是出身草莽?” 夫人们都被她看的低下了头,并不敢和她对视,哪怕她说的是事实,也并没有人愿意附和一声。 长公主明白这躲闪背后的意思,轻轻一哂:“本宫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诸位有自己的顾忌本宫也明白,但今日,若是谁愿意替我贺家保这个媒,便算我贺家欠她一个人情,他日若是用得着我贺家的地方,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贺家一定会伸手。” 命妇们面面相觑,眼底全是意动,贺家的人情,这么重的承诺,实在是很诱人;可若是这档口答应了,那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见钱眼开? 她们彼此打量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长公主却也没有等待的意思,话音落下,她便看向吴氏:“告辞了。” 她转身就走,却不等到门口,外头就闯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丫头:“夫人,出事了,刑部的死囚逃了,往府里闯进来了!” 命妇们都是一愣,凉京城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所以即便丫头满身的血,可命妇们下意识的反应却仍旧是不相信,就连吴氏声音里也带着不可思议:“死囚呆在牢里怎么会逃出来?又怎么会闯到府里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丫头脸色煞白:“奴婢不敢撒谎,真的闯进来了,正在外头杀人呢。” 吴氏有些信了:“那......老爷和少爷呢?” “老爷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少爷倒是刚刚回来,连门都没进,提了剑就去前头杀人了,他说街上都是歹人,让咱们好好藏着......”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了惨叫声,命妇们被惊吓到,此起彼伏的尖叫起来,吴氏也有些慌神,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都闭嘴!”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命妇们被唬的禁了声,循声看过去这才瞧见是长公主。 她凌厉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喊什么?怕那些死囚找不过来?!” 命妇们缩成一团,都不敢再出声。 长公主定了定神,想起来的却是昨天晚上贺烬嘱咐她不要出门的事,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怕是就猜到了会出乱子。 早知道她今天就不出门了,可眼下后悔也晚了,还是保命要紧。 她看向吴氏:“夫人,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既然家里还有主事的男人,想必这乱子很快就平息下去,现在最紧要的,是守住这个门,这里的人不管是谁出了事,你国公府可都脱不了关系。” 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吴氏瞬间清醒过来:“对,守门,快,将周遭的下人都召集起来,一定要堵住了门。” 第1201章 丫头点着头转身就要走,长公主一把抓住她:“莫慌,悄悄地去,不要引起旁人注意,听见了吗?” 丫头用力应了一声,深吸了两口气才转身出了门,她一走,长公主就关上了门:“吹灯。” 苏夫人嗓子发颤:“这熄了灯黑灯瞎火的,多吓人......” 长公主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拎不清,她低喝一声:“安心重要还是命重要?!” 苏夫人吓得没敢再出声。 长公主一抬下巴,孙嬷嬷会意,不等旁人动作,便上前吹熄了最近的灯烛。 许夫人也反应过来:“殿下说得是对的,这里点着灯,会把歹人引过来,快,都把灯灭了。” 下人们连忙动作起来,不多时屋子里就暗了下来。 可眼前一黑,外头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他们听见惨叫声里还有别的动静,那是女人哀嚎声,众人都不忍的别过头去,长公主也闭了闭眼,但很快就再次冷静了下来:“都别愣着了,将桌子抬过来,堵住门!” 陈夫人一声尖叫:“不行,待会要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堵了门怎么进来?!” 长公主被她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你想如何?门户大开等着人找过来?” 陈夫人不甘示弱:“可你堵了门,我们想跑都跑不了!” “现在门没堵,你倒是跑啊!” 陈夫人被噎住,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长公主再次看向命妇们:“堵了门,救我们的人来了,我们还有时间移开,歹人来了,我们也还有一层屏障能用来保命;可若是就这般门户大开,只要闯进来一个,在坐各位,谁都跑不了。” 她眼神一沉,语气逐渐复杂:“诸位,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这话看似是提醒,可内里却饱含着警告,都是高门贵妇,最重要的就是脸面和名声,如果当真被歹人抓了去...... 命妇脸色隐隐发白,却不止是被外头的动静吓得了。 气氛一瞬间压抑的人有些喘不上气来,长公主这才再次开口:“只要守住这扇门,谁都不会出事,听明白了吗?” 许夫人连忙开口:“殿下说得对,当年殿下是从逆王之乱里活下来的人,比我们都有见识,就听殿下的吧。” 吴氏也连忙点头,众人从惊恐中回神,纷纷应了声,顾不得再端着身份,合力将桌子摞起来堵在了门口。 等几张桌子架上去,众人都累的气喘吁吁,刚要松一口气,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陈夫人一喜:“一定是救我们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外头的人很快就操着蜀中口音开了口:“有人吗,我们是护院,听见丫头求救,过来救人的。” 陈夫人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张嘴就要喊,却不等出口就被长公主一把捂住了嘴:“闭嘴!这不是救兵!” 长公主脸色隐隐发白,若当真是丫头喊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花厅里就是当家主母,何必要多此一问? 吴氏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国公府没有蜀中的下人。 她惊恐的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安抚的压了压手,示意众人都保持安静,不要出声。 外头几个人又喊了两声,确定没人回答后这才暴露了本性:“竟然没人,看见丫头跑出去还以为能逮着大鱼......都赶紧找,现在城门都封了,要是抓不住个大人物,咱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城!” 第1202章 一群人应了一声,四散开始寻找,有人的影子倒映在了窗户上,仿佛是觉得这间屋子很可疑,还抬手在窗户上戳了几个洞,自洞口里往里头窥探。 命妇们被惊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窗户,冷不丁门板被踹了一脚,贺二婶撑不住尖叫起来。 长公主心里一咯噔,遭了。 外头的死囚们立刻被惊动:“这里头有人!” 刚刚散开的死囚立刻汇集到了门口,开始疯狂踹门,命妇们被吓得此起彼伏的尖叫起来。 长公主厉喝一声:“别吵了,推桌子,抵住了,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贺二婶被吓得失了神,根本没听清长公主的话,还在尖叫,长公主走过去抬手就是两巴掌:“不想毁了名节再自尽,就站起来,把门顶住了!”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命妇们被迫壮起胆子纷纷去顶桌子。 许是死亡的威胁过于浓重,死囚们虽然凶悍,可一时竟也奈何不得众人,双方僵持中,外头传来呼喊声:“快,去守花厅,夫人在里头!” 这才是国公府的人。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外头响起了厮杀声,撞门的动静也消停了下去,命妇们纷纷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来。 吴氏拍了拍胸膛:“可算是来了......” 她看向命妇们:“诸位放心,国公府的护院都是千挑万选的,身手好的很,很快就能解决这些歹人的。” 命妇们纷纷点头。 像是为了印证吴氏的话,外头的厮杀声很快就停了,吴氏下意识以为是自家赢了,连忙开了口:“外头什么情形了?少爷没事吧?” 迟迟没有人应声,吴氏一愣,音调提高了一些:“问你们话呢。” 隔着门板,一个含笑的声音这才响起来:“人都解决了,少爷也好着呢,夫人,出来吧。” 虽然是想要的答案,可没有人再高兴,因为这个人的声音她们记得,分明就是之前那个蜀中人。 刚才的轻松不翼而飞,气氛再次紧绷下来,心慌开始蔓延,众人不自觉开始往长公主身边聚集。 “夫人,开门啊。” 外头那人又喊了一声,可没人敢过去,对方似乎猜到自己暴露了,也没再喊,气氛逐渐安静的让人窒息。 冷不丁一声巨响,一把九环大刀硬生生将被桌子堵住的门劈开了半截,一张狰狞凶悍的脸出现在破洞里,朝着屋内众人看了过来:“不开门我就只好自己进来了......竟然藏了这么多人,这可都是大鱼,兄弟们,有活路了!” 命妇们再次尖叫起来,长公主声音发颤:“顶住门,快!” 可惜惊慌中命妇们没了力气,而看见了活路的死囚们却开始拼命,撞击声宛如丧钟,一下一下,敲得人逐渐绝望崩溃。 而门板,也在这撞击声中,摇摇欲坠。 孙嬷嬷眼看守不住门了,挺身护在了长公主身前,抖着手拿起了一把凳子:“殿下别怕,老奴也是杀过人的,谁敢过来,老奴就打死他!” 长公主抬手抓住了孙嬷嬷的胳膊,许久都没说话。 可撞击还在继续,终于,随着一声“砰”的巨响,遍体鳞伤的门板轰然倒下,凶神恶煞的死囚出现在了眼前。 “把身份最高的揪出来。” 第1203章 阮小梨点完卯,刚打算去侯府,外头就嘈杂了起来,她往外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先前被贺烬杖责过的副指挥使赵耕一瘸一拐的跑进来:“大人,刑部出事了,有个死囚杀了狱卒拿到了钥匙,把刑部几百个囚犯都放了出来。” 阮小梨一愣,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太子做得。 想让一个人在重重监视下离开凉京,无异于天方夜谭,可若是这个人混在几百个人里,即便他少了一条胳膊,可这么黑的天,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太子为了保下张琅,还真是丝毫不将人命当命。 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巡城卫现在在做什么,立刻着急起来,十人一队,沿街巡视,如果遇见囚犯作恶,格杀勿论。” 赵耕立刻应声,一瘸一拐的去传令了。 阮小梨抄起长刀,翻身跳上马背就朝着侯府疾驰而去,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戒严凉京城,只怕会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遭难。 可要戒严凉京城,要么是皇上亲自下旨,要么,就只能去找贺烬这个十六卫大将军了。 她策马一路疾驰,到了侯府门口却瞧见这里门户大开,护院和侍卫正严阵以待的守着门。 她一愣,这情况不太对。 “侯爷呢?去了十六卫了?” 青木连忙迎上来说话:“爷半个时辰前被召进宫了。” 阮小梨一僵:“怎么会?!竟然这么巧......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召见?” 青木压低声音凑了过来:“前阵子贺家几位外放的老爷考绩都没过,当时爷就觉得古怪,特意去了信让老爷们安分些,可吏部那边还是有人收到了来自贺家的贿赂,皇上大怒,这才召了爷进宫问责。” 阮小梨听明白了,这是连环计,贺家直系不堪大用,那旁系的地位就水涨船高,说是贺烬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她断了张琅的胳膊,太子就也要断了贺烬的臂膀。 旁系赶在这档口出事,既能牵扯住贺烬,让他分身乏术,顾不得再去追杀张琅,也能让贺家元气大伤,狠狠得一个教训。 但最严重的,还是失职之罪,宫外的乱子越演越烈,哪怕贺烬是因为被传召进宫,所以才没能及时下达指令,可罪责仍旧在他身上,不管是有囚犯逃出了城,还是有百姓无辜受害,这都是贺烬的过错。 届时皇上会问罪,罢官避无可避。 果然是太子殿下,环环相扣,一石三鸟。 阮小梨紧紧抓着缰绳,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她现在必须要冷静。 青木却看着她欲言又止,阮小梨沉声开口:“说!” 青木低下头:“是长公主,她去虞国公府打花牌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 阮小梨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这种时候长公主竟然不在府里,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出门?! 她一时气急,很想骂人,可这种时候发泄没有任何用处,她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事,不要乱了阵脚。” 青木重重应了一声:“是!”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来,是白英,他急匆匆走到阮小梨跟前,从怀里掏出个令牌来:“夫人,爷进宫前留了一样东西,吩咐奴才,如果出事就将这个交给您。” 阮小梨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贺烬的将军令。 她心里一松,越发镇定下来,太子步步为营,可他们也不是全然的蠢货。 她狠狠握了一把令牌,重新丢给了白英:“你带一队护卫,拿着令牌去十六卫,调集人手立刻戒严凉京,封锁城门,若是十六卫里有人不服命令,不管是谁直接扣押,等贺烬回来再处置。” 白英应了一声,带了十几个侍卫骑马走了。 阮小梨看向青木:“如果我只留下护院给你,府里你可守得住?” 青木狠狠一抱拳:“守得住!” 第1204章 阮小梨点点头:“好,那府里便交给你,若有人敢擅闯侯府,格杀勿论。” “是!” 这才看向穿着银甲的侍卫:“所有公主亲卫,跟我走,我们去把长公主接回来!” 护卫们高喝一声,齐刷刷出了府门,跟在阮小梨马后朝着与国公府疾驰而去。 凉京已经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哀嚎声,阮小梨没办法无动于衷,却不能真的停下,只能一路走,一路将侍卫分派出去,等到虞国公府的时候,身后的侍卫只剩了不足二十人。 可国公府的情况更糟糕,一眼看过去,竟然到处都在厮杀,高门大户,怎么会闯进来这么多囚犯?! 阮小梨很快就做出了猜测,这些人要抓贵人做人质好出城,不管是不是她想多了,眼下不能暴露长公主的身份,她抽刀出鞘:“不要暴露殿下的身份,救人为先,找到人立刻报信!” 侍卫们高喝一声,纷纷冲了出去。 阮小梨骑着马横冲直撞,一路冲进了府邸,眼见囚犯正在行凶,她手起刀落将人结果了,然后将地上的下人揪了起来:“今天来作客的命妇都在哪里?” 那下人却被吓破了胆子,一边惨叫一边挣扎,很快就挣脱了阮小梨的手跑没了影子。 阮小梨失望至极,却不敢耽误,一路循着厮杀声找了过去,在二门口瞧见一人正在奋勇杀敌,虽然身上挂了彩却不曾后退半步,她连忙冲了过去,劈砍间将围攻那人的囚犯杀了一大半。 那人一愣,抬眼朝她看过来,却是一张眼熟的脸,这竟然是国公府的小公爷邓耀祖。 可眼下不是认人的时候,阮小梨语气急促:“命妇们都在哪?” 邓耀祖被问的一愣:“我不知道。” 阮小梨气急:“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今天府里有客。” 阮小梨简直想给他一刀,你不知道你不能去问啊?都乱了那么久了,你就没想过去救你娘吗?! 阮小梨深呼吸,极力克制自己的恼怒:“你们府里的宴厅在哪?” 邓耀祖这才给她指了路:“往东走,上面写着留厅。” 阮小梨催马就走,一路疾驰,可到了地方里头却空无一人,根本没有长公主的影子。 “怎么会?” 阮小梨懵住了,为什么不在这里?做客的人不在这里能去哪?难道是发现了不对,藏起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放信号,还没有人找到长公主。 她不敢喊长公主,只能一遍遍喊孙嬷嬷,可并没有人应声,她手逐渐抖起来,人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这国公府到底怎么回事,连个下人都找不到! 她再次掐了自己一把,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深呼吸,脑海里却突兀的闪过了青木之前的话,他说长公主来国公府,是打花牌的。 她拨转马头,再次找到了邓耀祖:“你家花牌在哪里打?” “啊?这种时候你还问......” “回答我!” “花,花厅。” “方向!” 邓耀祖指了一条路,却是在重重屋檐之后,阮小梨干脆弃了马,跳上屋顶疾驰而去。 撞击声隐隐响起来,阮小梨循声急速靠近,随着一声“砰”的巨响,她终于看见了那座花厅。 第1205章 “只抓身份最高的吗?剩下的怎么办?” 领头的囚犯举着火把,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扫了众人一眼:“一个就行了,带多了跑不动,至于剩下的......” 他扫了一眼被吓得不敢出声的命妇们,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人命闹多了,我们也会有麻烦。” 陈夫人听见了这句话,眼睛刷的一亮,这不就是说,只要抓走一个,她们就没事了? 她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伸手指向长公主:“她,她是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最受宠爱了,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孙嬷嬷一愣,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这人怎么敢,她怎么敢出卖长公主?! 领头的囚犯怀疑的看过来:“你说是她就是?我凭什么信你?” 陈夫人抖着手指着在场的命妇们:“我们都认识,你不信就问她们,她们都知道她是谁!” 那囚犯踹了一脚破败的门框:“那你们说说,她是不是长公主?” 没有人开口,她们做不来以身相救,可也不能落井下石。 囚犯阴笑了一声:“还挺嘴硬......” 他抡刀狠狠一下劈砍在桌子上,木屑四散迸射,划过了贺二婶的脸颊,她又惊又惧,再顾不得别的,尖叫着开了口:“是,她是!” 囚犯满意了,孙嬷嬷却睚眦欲裂,贱人,这个贱人! 她又恨又慌,将长公主紧紧挡在身后:“不是,她骗你们,这人不是......”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是,我才是长公主,她就是我的下人,你们想抓就抓我!” 囚犯们大笑起来,其实陈夫人不说他们也看见了长公主,这人在一众惊恐的女人里实在是太醒目了,尤其是那一身临危不乱的气度,怎么看都不是个寻常人。 领头的死囚将火把递给身边人,抬腿一脚踹翻了桌子,朝着主仆两人慢慢逼近。 “你说你是啊?” 孙嬷嬷连忙点头,却在下一瞬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你个老东西,唬弄谁?” 他抬腿踹了两脚,抡起刀就要砍—— “住手!” 长公主厉喝一声,她将发颤的手缩进袖子里,强撑着冷静看向这些死囚:“不过就是要个人做挡箭牌送你们出城,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吴氏一急,如果长公主真的从国公府被抓走,他们怎么脱得了关系?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她......” 许夫人也颤着声音开口:“绑架命妇,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你们现在放了人,我们就当没见过你们!” 领头看了眼强撑着恐吓自己的两人,抡起大刀劈开了身边的本就残破的桌子,动静唬的命妇们又是一抖。 他这才猖狂的笑起来:“老子像怕的吗?啊!” 他看了眼长公主:“带走!” 立刻有囚犯上来抓人—— “拿开你的脏手,本宫自己会走。” 长公主一甩袖子,抬脚朝门外走去,那死囚看了眼自己的手,轻蔑的笑了一声:“挺狂,等出了凉京,呵......” 孙嬷嬷听出了那一声轻笑里满含的恶意,浑身一个激灵,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却硬生生咬着牙爬了起来。 第1206章 她重新抓住了那把飞出去的凳子,朝着那领头死囚的后脑勺用尽力气狠狠砸了下去:“放了她!” 随着一声闷响,板凳四分五裂,孙嬷嬷手里只剩了两条光溜溜的凳子腿。 领头死囚身体一僵,却是既没流血,也没倒下,反而在短暂的僵硬过后,慢慢转过了身,满脸都是狰狞的血色:“老杂种,不想活我成全你......” 他抬起手,狠狠一拳就要砸出去,可就在下一瞬,什么东西从他脖颈上滚了下去,那捏的紧紧的拳头也僵在了半空。 孙嬷嬷被喷了一脸的血,彻底懵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凳子,又看看地上的头,她这是一凳子......把人的头砸掉了? 她猛地松了手,惊恐的连连后退。 命妇们再次被吓得尖叫起来,其余死囚们也惊怒交加,抬手就去抓长公主,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伸出去的手就被齐刷刷砍断。 伴随着惨烈的哀嚎,一道人影落到他们身边,随着银光闪过,利刃稳准狠的割破了他们的咽喉。 血色喷洒出来,却不曾沾染那人衣角半分,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自顾自挽了个刀花便收刀回鞘,动作干净利落,那从囚犯手里掉落的火把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 她轻轻勾了一下脚尖,便将火把踢了起来,随手接进了掌心。 火光映衬下,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殿下,没事吧?” 饶是长公主冷静从容惯了,这一刻的劫后余生,也还是让她控制不住的颤抖。 阮小梨似乎体会到了她的心情,抬手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长公主很快回神:“孙嬷嬷......” 阮小梨应了一声:“她没事。” 刚才她看见那人要动手才先一步解决了他的。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孙嬷嬷有些惊慌,却十分鲜活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这,殿下,你没事吧?” 她说着话跌跌撞撞扑了过来,阮小梨伸手扶了她一把:“都没事,小心。” 长公主松了口气:“怎么是你来?烬儿呢?” “贺家出了点事,他被召进宫了。” 她没细说,但长公主已经猜到了有内情,没再细问。 厮杀声还在,阮小梨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都是亡命徒,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人就停手,现在国公府还很不安全。 “殿下,我们得离开这里。” 长公主应了一声:“对,这里不能久呆。” 阮小梨一手牵一个,抬脚就要走,身后忽然一声哭喊:“殿下,救命,救命啊......” 是贺二婶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见她如此,其余命妇们也都看了过来。 孙嬷嬷抬腿用力将她踹开:“你想干什么?滚开!” 贺二婶虽然被踹开了,却又狗皮膏药一般粘了上去:“嫂子,嫂子,看在都是贺家人的份上,你大人大量救救我,把我捎回去吧,我不想死在这啊......” 她涕泗横流,哭的凄惨无比。 可孙嬷嬷却只想再踹她两脚:“亏你还知道你是贺家人,旁人都不吱声你却来捅刀子,想沾侯府的光回去?你做梦!” 第1207章 阮小梨抬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不多时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一匹骏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阮小梨却往马后头看了两眼,没瞧见人眉头就拧了起来,按理说侯府的侍卫听见动静应该会赶过来才对,怎么一个都没有?难道都被拖住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抬手摸了摸马鬃:“这马在边境便一直跟着我,很是通人性。” 阮小梨见长公主很是淡定,知道她不畏惧马匹这才伸手想将人扶上去,人群纷纷看过来,眼底带着羡慕的光,可这种时候从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自家没有人找过来她们便只能等着。 大约是看过来的目光太多,长公主很快就察觉到了,她停下动作转身看过去,犹豫片刻还是看向阮小梨:“你......” 阮小梨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微微一点头:“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殿下只管发话。” 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侯府不会放着各位不管的,等出去这里就会派人去各府报信,也会派人手过来救助。” 命妇们纷纷道谢,各府还没人来接大约是不知道情形这么糟,等得到了消息一定会来人的。 她们眼里都带了点光,殷切的看着长公主上马。 人群里却忽然有人冲了过来:“我先走,让我先走!” 那人喊的有些凄厉,惊得马匹不安的甩了甩尾巴,阮小梨连忙抓紧缰绳,反手拧住那人的胳膊,就将她压着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没再上马,低头朝那人看过去,孙嬷嬷连忙递了火把过来,众人这才看清楚那竟然是陈夫人。 想起刚才她将长公主推出去做替死鬼的样子来,阮小梨眼神发冷:“你想干什么?” 陈夫人趴在地上,半天才费力的抬起头来:“你们休想扔下我们自己走!” 长公主嫌恶的看了她一眼:“本宫说了,会派人回来救你们!” “还想骗我们!”陈夫人眼底猩红一片,仿佛疯魔了似的,“你都走了还会管我们?咱们之间还有仇,说不定你出了院子就会告诉歹人我们在这里,引着他们来杀我们!” 命妇们一时哗然。 长公主脸色铁青:“本宫是大昌的长公主,绝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更不会放着大昌的臣民不管!” 一番话掷地有声,命妇们都有些动容,吴氏忍不住开口:“妾身相信殿下,殿下的为人在做众位都有目共睹,她说了会派人来救我们就一定会的!” 命妇们那被陈氏的胡言乱语动摇了的心纷纷安定了下来,此起彼伏的应和道:“对,我们都相信殿下。” 陈夫人呸了一声:“相信?你们忘了?刚才可是咱们所有人一起把她推出去的,你们现在竟然信她?” 命妇们被噎住,可她们并没有想要害人的心思,只是太害怕了才不敢开口,许夫人张了张嘴:“我,我们......” 可我了半天,也没办法替自己之前的懦弱开脱。 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胡氏,先前你拆穿本宫的身份,本宫心里并不曾怪过你。” 陈夫人胡氏不可置信的看过来,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嘲弄出声:“你想说你很伟大是吧?你以为我会信?” 长公主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坐诸位,都是朝中肱骨的家眷,不管谁出事,都是大昌的损失,倘若本宫一人便可救你们全部,何乐而不为?” 命妇们听得愣住,却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长公主回头看向众人,眼神难得温和:“本宫知道你们心里不安,好,今日,本宫不走了。” 第1208章 命妇们惊讶的纷纷抬头看过来,阮小梨忍不住抬头:“殿下?!” 长公主摇了摇头:“无妨,本宫相信这场乱子很快就会平息,也相信国公府不会让我们真的出事。” 吴氏连忙应声:“是,殿下放心,妾身一定护您周全。” 阮小梨没再理会地上的陈夫人,一把抓住了长公主的手,她要是真把长公主丢在这,回头怎么和贺烬交代? 却不等她劝解的话说出口,长公主给她递了个眼色。 阮小梨一怔,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另有打算? 既然如此—— 她叹了口气:“是,那就听殿下的安排。” 长公主环视周遭,目光落在许夫人身上:“你先送许夫人回去,许家人丁单薄,京中出事许大人应该会被传召进宫,她家里眼下只剩了一个没出阁的女儿,怕是撑不起大局。” 阮小梨应了一声,许夫人却是满脸不可置信,说起来许家和侯府并没有什么交集,上次的冬宴也是头一回。 她有些激动:“殿下......” 长公主抓住她的手:“夫人不必多言,早些回家吧,若是有余力,烦请派人往各府去报个信,就说都在国公府等着人来接了。” 许夫人用力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多谢殿下......” 阮小梨见她瘦弱,年岁又大,怕她畏惧马匹,伸手来扶她,却刚抓到许夫人的手,就听见身后一阵嘶鸣。 孙嬷嬷惊叫起来:“马!胡氏把马骑走了!”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朝门口看去,却只来得及看见陈夫人的背影,命妇们沉默片刻,还是按捺不住骂出了声。 这种时候,只怕是再好的教养也撑不住了,想活没错,可陈夫人这样子,分明是没打算管她们,根本不能指望她安全后能派人去各府报信。 “这个贱人!” 阮小梨没开口,只沉默的抬起了手,口哨声响起,刚刚跑走的马匹伴随着陈夫人的咒骂迅速靠近。 命妇们一时间群情激奋,虽然碍着身份都没做什么,可目光里透着深深的不善。 陈夫人被迫下了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出去了......就会找人来救你们的。” 没有人信她的话,就连贺二婶都想甩她两巴掌,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厮杀声,是囚犯找过来了。 命妇们脸色都变了,纷纷想往后躲。 阮小梨看了长公主一眼:“我出去看看情况。” “小心。” 阮小梨出了院子,一抬眼却瞧见十几个囚犯正朝这边包抄过来:“我刚才看见马了,这里一定有人!” 阮小梨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些人她不是对付不了,可只要漏掉一个,就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现在想护着那么多人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办法了。 第1209章 阮小梨悄悄回了院子,将情况告诉众人,见命妇们都面露惊慌,这才压低声音开口:“我有法子将人引走,但到时候马未必还能回得来,可能就没办法先送你们出去了。” 命妇们纷纷摇头,现在就算她有办法送人出去她们也不敢让她走了,这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连许夫人都点了点头:“还是眼下最重要。” 阮小梨这才说了自己的想法,众人帮忙将死囚的尸体架上马背,阮小梨拍了拍马鬃:“老伙计,引着人往远处跑,越远越好。” 马匹嘶鸣一声,低头蹭了蹭她的手,撒开蹄子冲了出去。 外头很快传来呼喝声:“马上有人,追!” 脚步声逐渐远去,阮小梨听着没了动静才看向吴氏:“夫人,这附近可有结实些的屋子?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就算不安全,也得找个有门的地方,毕竟是冬天了,取暖的熏龙早就灭了,还门户大开,就这么待一宿,命妇们怕是半条命都得冻没了。 吴氏连连点头:“有有有,旁边的院子,就是许久没人住过,冷清的很。” 有扇门就比这屋子好。 “请您带路。” 吴氏壮着胆子走在了前头,阮小梨抓住了她的胳膊:“夫人别慌,没事的。” 吴氏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阮小梨抬手抓住长公主的手,又嘱咐了孙嬷嬷一句跟紧了,这才跟在她身后朝院子外头走过去。 路的确不远,可他们仍旧遇见了零星的囚犯,只是都被阮小梨解决了,等钻进那座院子的时候,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阮小梨查探了屋子才让众人进去,陈夫人本想藏进人群,却没人愿意理会她,她只能孤零零的缩在一角,反倒是长公主身边挤满了人。 阮小梨没去凑热闹,靠在门边警惕外头。 大概是这小半宿过去,一切都上了正轨,国公府里的动静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从这座院子里已经听不到太多的厮杀声了。 命妇们也都放松了下来,开始细碎的说些话,只是说着说着就有人不满了:“贺二太太,你挤我干什么?” 贺二婶在命妇们面前没怎么有底气,而且她才和陈家定了亲,之前陈夫人又犯了众怒,这让她越发不敢放肆,她连忙认了错,小声替自己辩解:“我就是有点冷,您多包涵,” 她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命妇们就此起彼伏的开始吸凉气,的确是太冷了,既没有东西取暖,也没有被子衣物保温。 众人只好再挤了挤。 阮小梨这才想起来这茬,连忙走了过去抓了抓长公主的手,果然也是凉的。 “殿下,冷了吧?” 她将身上的鹤氅脱下来,长公主摁住了她的手:“我不冷,你好好穿着。” 贺二婶腆着脸开口:“殿下不冷我冷,给我穿吧。” 说着伸手来拿,被孙嬷嬷一巴掌拍了回去:“管好你的手!” “你!” 第1210章 贺二婶嘁了一声,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老货,却没敢再要衣裳。 阮小梨仍旧将鹤氅披在了长公主身上:“我想出去看看情况,府里应该已经安稳下来了。” 贺二婶原本打算闭嘴了,一听这话却还是下意识开了口:“不行!你要是受了伤谁来保护我们?” 众人纷纷看过去,孙嬷嬷更是对她怒目而视,她讪讪低下头:“我,我也是为了她好,外头要是安全了,一定会有人来找我们的,她没必要出去......” 长公主没理会她,只看着阮小梨:“你小心些。” “放心。” 阮小梨起身出去了,随着门扉合上,命妇们心里隐隐生出不安来,纷纷挤到了长公主身边,苏夫人按捺不住开了口:“都闹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找过来啊?” 吴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宾客们没得到妥善安置,的确是她国公府做得不妥,若是府里没有爷们也就算了,可偏偏邓耀祖就在府里,却也没能组织起人手来,仍旧一片散沙。 长公主察觉到了她的难堪,不咸不淡的看了眼苏夫人:“没有人过来找也是好事,至少说明歹人都被拖住了。” 苏夫人噎了一下,知道因为之前的事她不招长公主待见,可不说话心里实在是有些慌,她只好去骂自己的儿媳妇:“娶她回来有什么用?婆婆不见了也不知道派人来找,都这么久了,还不见个人影......回头我就让我儿休了她!” 长公主懒得理她,其余夫人却都被戳中了心事,是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府里怎么还没有人来接?儿媳不顶事,难道儿子夫君也不顶事吗? 人家那没过门的儿媳妇都在这里陪了一晚上了。 可心里不管怎么不痛快,面上却没人开口,他们都是要面子的,有什么账回去关起门来算就是,没必要在外人面前出丑。 孙嬷嬷却有些按捺不住,现在急了?要脸面了?之前牌局不是连看都不肯看她们吗? 她心里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却努力柔和下去:“夫人们别急,各位家里的儿媳那都是大家小姐,娇养着长大的,遇见这种事早就吓坏了,哪能顾得上别的?” 她听着周围的安静,没人吭声,她知道这些人没有话可以反驳,心里一阵痛快,故意拉长了调子叹了口气:“又不像我们家夫人,性子直率,又太孝顺,一听说殿下出事,光想着救人了,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体面不体面的,都顾不得了,这以后说不得是要被人笑话的。”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先前孙嬷嬷开口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老家伙要说什么,为了面上过得去,她本该是阻止的,可那口气这两天一直堵在两人心口,不止孙嬷嬷憋屈,她也闷。 索性就让她说一说吧,反正贺家也不能和朝臣们多亲近,不疼不痒的得罪些人也好。 只是有些话点到即止最好。 “行了,就你话多。” 她呵斥了一句,又替众人转圜:“哪户不是一大家子要照料?便是及时派出了人,街上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歹人,哪里是想来就能来的?” 孙嬷嬷不大服气:“那咱们家的怎么就来的那么快?” 长公主拍了她一巴掌:“没完了?” 孙嬷嬷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了嘴,许夫人却叹了口气:“孙嬷嬷说的没错,阮大人心胸宽广,有勇有谋,还能不计前嫌的救助咱们,的确是巾帼英雄,不是咱们这些后宅的人能比的,若我那女儿能有这样的本事......罢了,不提了,殿下日后若是用得着我许家,千万别客气。” 长公主一怔,许夫人这话的意思...... 贺二婶最听不得旁人称赞侯府,忍不住出声嘀咕:“救人本就是她的职责,她敢不救吗?我儿子肯定是忙着公务了,不然早就来了,还用得着她?” 命妇们脸色各异,虽然的确被孙嬷嬷挤兑的不痛快,可救命之恩也是真的,一时间都有些鄙夷贺二婶的蛮不讲理。 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亮起了成片的火把,有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夫人们可都在这里?” 第1211章 贺二婶先是一愣,随即一喜,她刚说了贺炎会来,这就来了? 这就是母子间的心有灵犀啊! 她连忙从人群里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开门:“在在在,贺炎,娘在这里!” 她抬手就拉开了门,本想扑进儿子怀里寻求安慰,却不想门一开,看见的却是一张和贺炎相似,却绝对不会让人错认的脸。 来的竟然是贺烬。 贺二婶一时僵住,贺烬扫了她一眼,抓着火把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命妇们都已经站了起来,纷纷期待的看向门口。 谁心里都盼着是自家派的人到了,却没有和贺二婶似的那般轻狂,还没确定就往前面凑。 眼下看着火光下那虽然不算十分清楚,却仍旧能看的出容貌来的人,命妇们心里既失望又庆幸,虽说不是自家人,可好歹她们没上赶着去认亲。 贺烬上下打量着长公主,又扫了一眼孙嬷嬷,见两人没有流血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母亲,儿子来迟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来了就好......可遇见了小梨?她方才出去查看情况了,现在还没回来。” “母亲放心,我们刚才照过面了,她在帮着国公府料理歹人。” 长公主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又皱起来:“再怎么着她也是个女人,你怎么能让她去前头?” 贺烬一时哭笑不得,他自然也是心疼阮小梨的,可一来歹人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足为惧;二来想在凉京立功十分不容易,眼下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长公主解释,不然就成了给阮小梨开小灶了。 “她职责所在,也是没办法。” 长公主这才叹了口气,不再为难贺烬,转而问起外头的情况:“歹人可都抓住了?这些人都是亡命徒,不能让他们在街上乱窜。” “都安排好了,十六卫正在全力追剿,必不会让他们逃脱一人。” 命妇们犹犹豫豫凑过来,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长公主体贴的替她们问了出来:“你来的路上可有遇见各家的马车?” 贺烬应了一声:“瞧见了,国公府太乱,各家的马车都被堵在了外头......”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许夫人可在?” 许夫人连忙应了一声:“老身在这里,侯爷有话要说?” 贺烬微微一颔首,算是见礼:“先前在宫里遇见许大人,他被公务拖住走不开,托我来寻您,许府十六卫也已经派人去照料了,您请放心。” 许夫人感激的连连点头,激动的险些失态,她虽然被困在这里一晚上,可最担心的还是家里无人照应的女儿:“多谢,多谢侯爷......多谢殿下。” 长公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贺烬这才看向周遭:“国公府的歹人已经清理干净,若是夫人们不嫌弃,本侯这就护送诸位出府。” 男人沐浴在火光里,神情从容笃定,身姿挺拔笔直,即便有人不认得他,也仍旧从他身上体会到了安全感。 第1212章 命妇们纷纷应声,苏夫人忍不住和身边的人嚼舌头:“不是说这贺侯病入膏肓,长公主才要在冬宴选妇给他冲喜吗?怎么看着没什么问题?” 她心里十分懊恼,她也还有个没出阁的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只是怕长公主看上,冬宴才没敢去。 要是早知道贺侯是这般风采,她......悔之晚矣! 陆夫人却是去过冬宴的,也不知道她那姑娘是在哪里看见了贺侯,回去后时不时就要提起来,看那副样子,分明是动了春心。 可长公主当众说了那样的话,硬生生将冬宴选妇,变成了认亲会,她那姑娘就算再想也没法子了,他们陆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不能让宝贝女儿去给人做妾。 所以她逮着机会训斥了女儿几回,只当她是没见识才容易动心,可现在一瞧贺烬的样子,她才知道,自家女儿也是有眼光的。 只是有缘无分啊。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安分的跟在长公主身后随着贺烬出了门,门外齐刷刷站着几十个巡城卫,看的人心里越发安定。 如同贺烬所说,国公府的乱子的确平息了,即便还有零星的厮杀声,却也隔得很远,仿佛是从街上传来的。 一行人有惊无险的到了二门,阮小梨和邓耀祖正守在二门,听见脚步声她连忙迎了上来:“接到人了?都没事吧?” 贺烬摇头,垂眼仔细打量着她,阮小梨擦了擦脸上的血:“不用看了,我没事,前面是安全的,走吧。” 贺烬先一步走了出去,邓耀祖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挠了挠头:“娘,你们怎么这么多人啊?” 吴氏气的心口疼,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恨不得给邓耀祖几巴掌,府里人多人少要什么紧?可你娘只有一个,你戳在这里打了半天的架都没想起来去找找我吗?! 你看看人家侯府! 就连许老大人都知道托人来找许夫人! 她越想越气,却只能硬生生忍着,好在忍着忍着,她就想起来了,旁人也没比自己好多少,她这老来子好歹还知道御敌,各府派出来的人却被吓得连门都不敢进。 她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一拽邓耀祖:“老实跟着。” 贺烬抬脚走了回来:“夫人们请吧。” 众人纷纷抬脚走了出去,瞧见自家马车的心里松了口气,可没瞧见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尤其是陈夫人和贺二婶,他们不敢置信的在车队里来回找了几遍,甚至连许家都派了人出来,却愣是看不见她们两家的。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可没人顾得上她们,道别后命妇们纷纷钻进了自家马车,催着车夫回家。 陈夫人原本想找人捎带一程,却被所有人推脱了,她只能又气恼又尴尬的站在原地。 可旁人能不管,国公府却不行,最后还是吴氏出面,派了辆马车将人送了回去,却没有理会贺二婶,毕竟贺家二房虽然没来人,可侯府是来了人的。 贺二婶腆着脸钻进了侯府的马车里,讪讪缩在了角落里,长公主和孙嬷嬷都没理会她。 贺烬翻身上马,朝阮小梨伸出了手,然后轻轻一拽,将人拽上马背圈进了怀里:“我们回家。” 第1213章 回去的路上还算太平,偶尔会遇见成队的巡城卫路过,但已经瞧不见囚犯的影子了。 马车咕噜噜在门前停了下来,白英连忙放下马凳,长公主看见熟悉的侯府大门,轻轻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孙嬷嬷也有些激动:“今天这一遭,可真是太凶险了。” 贺二婶却还缩在马车上,她扒着车窗看出来,没怎么有底气的开了口:“送我回去吧,还有两条街呢。” 长公主头都没回,孙嬷嬷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咬牙切齿的,半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贺二婶灰溜溜的缩进了马车里,好在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贺烬的声音:“送去二房的宅子吧。” 贺二婶心里一喜,等马车踢踢踏踏的到了二房的宅子,她才松了口气,可没多久放松就变成了气恼,因为二房大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丝毫看不出寻人的迹象。 她脸色发黑,出事都半宿了,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接她! 那父子两人都是傻子吗?连府里少了人都不知道?! 她憋着气要进去找人算账,这边侯府却也没能太平下来。 贺烬看着青木,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东宫遇刺了,千真万确。” 贺烬和阮小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怀疑,这档口遇刺可真是太巧了。 “你怎么看?” 阮小梨摇摇头:“我觉得像是自导自演。” 贺烬轻轻一弹手指,再次看向青木:“仔细说说。” “是,外头的乱子一闹起来东宫那边就进去了人,听说太子殿下受了点伤,但活捉了刺客,宫里已经得到了消息,皇上派了乔公公去探望,回宫的时候连活口一块带回去了。” 抓到活口不奇怪,可抓到了还让人带走就古怪了。 以太子的性子,既然抓到了把柄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即便问不出什么,也有的是法子做文章。 可他现在竟然那么轻易的就把活口送出去了。 阮小梨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说,那刺客嘴里,会说出谁的名字来?” 贺烬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半晌都没移开眼睛。 阮小梨等了又等也没得到回答,干脆抓住了他的胳膊:“问你话呢。” 贺烬这才回神,一边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侯府走,一边摇了摇头:“说谁的名字不重要,就怕他们谁都不说。” 阮小梨略有些惊讶:“谁都不说?那闹这一场不是为了栽赃?” 贺烬摸了摸阮小梨的指甲,觉得又圆润又顺滑,顿时仿佛找到了什么玩具一般,爱不释手的摩挲起来,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好说,眼下聚集在东宫身上的目光太多了,你看,今天的事情,你我能确定是太子为了送张琅出城而策划的,皇上即便不能笃定也一定会怀疑,而楚王根本不会管真相如何,一定会咬死了太子......” 这么说起来,太子的处境并不算好。 第1214章 “所以,我猜他是想借此以退为进。” 他说着微微一顿,只摸指甲已经不能满足他了,所以他很有心机的慢慢沿着阮小梨的手指往上移,很快就摸到了对方细腻的手背。 他一连摩挲了好几下这才咳了一声,再次开了口:“若是从刺客嘴里问出什么来,皇上反而不会相信,所以越是得不到答案,他越会怀疑,前段时间楚王一直针对太子,这种时候他的目光自然而然会瞥向楚王。” 阮小梨想起当初付悉告诉自己的事情来:“我听说,皇上很是宠爱楚王,真的假的?” 真假不好说,皇帝的心思旁人哪能轻易猜得透,但有一点贺烬能确定—— “如果要在太子和楚王中间选一个,皇上一定会选楚王。” 也就是说,一旦皇上怀疑了楚王,那他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刺杀的事就会被摁下,到时候宗室必然会为太子鸣不平,这禁足不解也得解。 “这场刺杀,太子既是想让自己从刑部的乱子里摘出来;也是想换一个自由身......而且,青木说太子还受了伤,他可能会借着这个幌子从人前消失一段时间,降低皇上对他的忌惮。” 阮小梨忽然轻轻一颤,贺烬一怔,下意识以为她是冷了,连忙抖开衣裳将她裹进了怀里。 阮小梨摇摇头:“我不冷,我只是在想......你说,太子从决定要送张琅出城的时候起,是不是就在谋划这一切了?” 起初她以为太子只谋划了囚犯的越狱,后来才知道他还摆了贺烬和贺家一道,好不容易危机过去,现在却又得到了消息,他竟然连楚王和皇帝也都算计了进去。 这一环扣一环的,一个人的心思,怎么能这么深...... 贺烬紧紧环住她的肩膀:“抱歉,这么厉害的对手,却把你卷进来了。” 阮小梨从思绪里回神,本想回头看他一眼,可惜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头实在太费力气,她干脆动了动头,用后脑勺撞了撞贺烬的鼻梁:“别又钻牛角尖啊,我可告诉你,我今天可厉害了,要不是我你想救人都没机会了。”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敷衍的味道,反倒嗯的人心口发痒。 阮小梨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克制住,她慢慢转过了身,借着月色仰头去看贺烬虽然仍旧瘦削,却已经开始散发着光彩的脸颊。 “贺烬......” 短短两个字,喊得贺烬目光深邃起来,他垂眼看着她,很久很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仍旧是刚才的那种语调,仍旧是那种痒的人心口发麻的感觉。 月色如水,旖旎的气氛逐渐发酵,贺烬抬手遮住了阮小梨圆溜溜的眼睛,微微低下头来......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寒江那十分讨人厌的声音:“谁在那里?!” 贺烬:“......” 他身体一僵,仿佛被点了穴一样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弹了。 阮小梨被惊动,身体下意识一颤,抬手就去拽贺烬的手,却不等拽下来,唇上就是一软,这种时候,贺烬不但没有躲开,反而凑了过来。 阮小梨有些呆住了。 寒江也没想到那人这么嚣张,竟然动都不动,他抬脚加快速度走了过去,却不等到跟前,就有什么东西朝着他呼啸而来,然后“咚”的一声砸在了他脑门上。 他嘿了一声,跳起来就要骂人,却在下一瞬就顿住了,在这宅子里,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好像没有旁人了...... 第1215章 寒江灰溜溜的跟在贺烬和阮小梨身后往主院走,他一路上几次尝试开口为自己辩解,但每次一开口—— “闭嘴。” 听着贺烬这满是嫌弃的语气,寒江叹了口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避一避风头,等回头他家爷消了气再去说正经事。 但不等他偷偷摸摸离开,贺烬就开了口:“在城外堵到人了?” 说起这个,寒江狠狠一跺脚:“堵到了,虽然他们蒙着脸,可毕竟断了一条胳膊,我们刺中了他的要害,原本想把尸体带回来的,可来了个高手给抢走了。” 贺烬点点头,尸体没带回来就没带回来吧,云水的仇报了就好。 “等城里的乱子消停了,咱们去看看他......你在城外守了这么多天,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 寒江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刚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这是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他连忙开口:“爷,刚才奴才真没认出来那是......” “滚!” “......好咧。” 寒江灰溜溜走了,贺烬深吸了一口气,侧头朝阮小梨看过去,见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摸自己的嘴唇,瞳色微微一深,抬手将她那只乱摸的手抓了过来:“别,别摸了。” 阮小梨讷讷的“哦”了一声,虽然手被贺烬抓过去了,指头却仍旧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她只好那么僵着。 “那......进去吧。” 她说的是主院的屋子,他们已经到了地方,虽然院子里还是黑的,可屋子里却灯火通明。 贺烬却摇了摇头,他现在还不太想进屋子里去,有些事情一开始忍着也就忍住了,可不小心有了开始,那就...... 他抓着阮小梨的手越来越紧,慢慢将人逼到了墙角,后背紧紧靠在了柱子上。 “我,我刚才发挥不太好......” 阮小梨脑子有点糊,没大听明白他的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样子有点无辜,看的贺烬越发按捺不住。 “小梨......夫人。” 阮小梨听出了别的意思,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指了指屋子:“进去......” 贺烬却只是紧紧抱住了她:“我很着急,但等得起......等我们成亲,我欠你一个洞房花烛。” 阮小梨心里一烫,她没再开口,只蹭了蹭贺烬的胸膛,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怀里。 彩雀被刚才匆匆闯回房间的寒江惊动,披着衣服爬了起来,一出屋子就看见廊下两个黑漆漆的影子。 可她素来细心,一猜就知道是谁,因而忍着没开口,只双手合什低低念了声佛:“可算回来了。” 她耐心等着两人分开,这才不轻不重的开了口:“可是爷和夫人?这么晚才回来可该饿了,奴婢去做点东西吃吧?” 阮小梨愣了下才将思绪从刚才的柔情里扯出来,她摸了摸肚子,却有点摸不准自己是不是饿了。 贺烬的手也摸了过来,轻轻揉了两下:“做点吧,她饿了。” 彩雀脆脆的答应了一声,挽着袖子就进了厨房。 等她不见了影子,贺烬那只手才慢慢移到了阮小梨手腕上,牵着她进了屋子:“累了吧?” 第1216章 阮小梨刚要应一声就顿住了,她歪着头看向贺烬许久都没吭声,贺烬不明所以:“怎么了?” 阮小梨抬手摸了摸贺烬通红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贺烬一呆,反手摸了下,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自在,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他将阮小梨的手拿下来握进了手心:“就是有,有点冷......” 阮小梨也没多想,毕竟他们之间什么都做了,连她都能克制住羞赧了。 她快走两步拽着贺烬进了屋子,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过来,贺烬被激得身上凉意一窜,扭头一连咳了几声。 阮小梨不自觉抬眼看过去,她极力克制,眼底却仍旧带上了忧虑,贺烬下意识摇头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解释也是没用的吧。 他干脆岔开了话题:“今天能那么快稳住局面,多亏了你。” 阮小梨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却不在贺烬的感激上,她是忽然想起来了贺烬被召进宫里去过。 “行贿的事解决了?皇上怎么说?” 说起这个,贺烬神情复杂起来:“皇上他......” 阮小梨紧张起来:“他罚你了?” “这倒是不曾,不过是让我反省了两个时辰,命我整治家风,大理寺也会再查......”贺烬斟酌着开口,“我只是觉得,今天皇上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说着似乎陷入了沉思,完全没注意到阮小梨的目光落在了他膝盖上——反省自然不会是让人在屋子里老老实实的坐着。 这寒风呼啸的,青石砖那么硬...... 贺烬仍旧沉浸在之前进宫的回忆里,声音也低了下去:“应当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太子被禁足,皇上的确是有些急躁了,这不是个好兆......嗯?小梨?” 他抬眼看过去,刚才阮小梨推了他一下,让他整个人都跌坐进了椅子里,他略有些茫然:“怎么了?” 阮小梨没开口,自顾自蹲了下去,给他脱官靴。 贺烬知道她这是猜到自己被罚跪了,要去看他的膝盖,眼底露出点无奈来,现在的阮小梨真是不好骗了,他明明都含糊过去了。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自己动手将裤子卷了上去:“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一小会儿。” 可裤腿撸起来的时候,膝盖还是青紫的。 阮小梨叹了口气,转身要去找药酒,贺烬将她拉回来:“不用那么麻烦,小伤而已......” 他抬眼看着阮小梨:“不必如此心疼我。” 阮小梨满脸都写着敷衍:“好好好,不心疼你。” 下一瞬,她就挣开了贺烬的手,去拿了药酒来,在掌心搓热了一点点给他揉膝盖。 两人都没说话,可气氛却柔和的让人不忍心打扰,彩雀端了饭菜过来,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好意思进去,最后还是贺烬看见了她,开口喊了人。 两人用了饭,眼下时间已经很晚了,可贺烬并没有休息的意思,他还得去十六卫主持大局,阮小梨其实也该去兵马司,但贺烬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了床榻边:“母亲今天受了惊吓,劳烦你在府里陪陪她。” 阮小梨很清楚长公主不需要她来陪伴,贺烬这番话不过是给她找个借口让她休息。 可她还是没能开口拒绝。 贺烬揉了揉她的发顶,转身出了门。 第1217章 凌晨时候,外头响起了脚步声,阮小梨若有所觉,明明还在睡梦中,却隐约听见了心里有个声音说,贺烬回来了。 她不甚安稳的皱了皱眉,可凌晨时分最是困倦,再加上她一天劳累,一时竟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意识却慢慢清醒了。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眼前亮起一点微光,应该是有人点了灯,可却不等那烛火晃到人眼,床帐子就被放了下来。 隔着薄薄的布料,响起了压抑的咳嗽声,果然是贺烬回来了。 他吹熄了灯烛,坐到了床榻边上,然后就没了动静。 不躺下吗? 阮小梨满心困惑,等了又等,等到几乎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贺烬才终于动弹,他将一根手指伸了过来,轻轻地戳了阮小梨一下。 阮小梨一怔,这是干什么? 她略有些茫然,难道是贺烬躺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没多久身边就多了一具散发着让人安心气息的身体,只是大约外头的天气并不好,他身上还带着凉气,躺下的瞬间,他还极轻地叹了口气,那是疲惫的声音。 贺烬应该很累了,还是不说话了,让他赶紧睡吧。 阮小梨没再睁眼,安静的等着自己再次沉入梦乡,却不等她真的睡着,贺烬的手就又伸了过来,这次他换成了一整只手掌,极轻地在她手上摸了一下。 阮小梨刚涌上来一点的睡意被这一下摸没了,虽然没弄明白贺烬是要干什么,可这次能确定了,贺烬碰她应该不是无意的。 她一头雾水的懵住了,犹豫片刻,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要睁眼的冲动,她打算等等看贺烬想干什么。 内室很安静,她能清楚的听见贺烬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去,仿佛是要睡着了。 难道她刚才想多了?那两下就是无意的? 念头还没落下,贺烬忽然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做贼似的把她扒拉进了怀里,然后身体就僵住了,阮小梨甚至还听见他心跳猛地跳快了那么几下。 她哭笑不得,折腾这半天,就是为了不吵醒她还能抱她? 贺烬可真是......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却又酸又软,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将眼睛闭得紧紧地——她决定了,今天她睡得特别熟,什么都没察觉。 贺烬略有些僵硬的身体在长久的安静过后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长出一口气,抬起下巴蹭了蹭阮小梨的发顶,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阮小梨心里也想叹息,但克制住了,还是让贺烬赶紧睡吧,但念头刚闪过脑海,外头就传来了青木的声音:“爷,十六卫来人传话,说逃犯已经全部抓获。” 阮小梨这次真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贺烬睡不成了。 贺烬果然没再继续呆在床上,他很快就松开了抱着阮小梨的手,只是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下地的时候阮小梨甚至没听见别的声响。 门外的青木也识趣的很,虽然没得到回应却愣是没再追问一句。 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贺烬出了内室,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备车,我换套衣裳就进宫。” 阮小梨这才明白贺烬为什么会回来,原来是要换了朝服去上朝的。 第1218章 倒也是,昨天生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今天的朝堂一定不会太平,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贺烬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出来,却没走,反而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床榻前。 阮小梨努力装睡,她维持着之前被松开的姿势,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呼吸声听起来均匀又绵长。 贺烬慢慢半蹲了下去,他许久都没动作,但阮小梨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手,极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起身走了。 模糊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她夜里睡得晚,若不是兵马司来人请,不必喊她。” 低低的应答声响起,随后便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阮小梨仍旧没动弹,等外头的脚步声彻底不见了,她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抬手摸着身边还没来得及被温暖过来的床榻,想着贺烬那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和青紫的膝盖,眼底闪过心疼,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躺了回去。 贺烬对她的好,她得承着。 直到外头天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又透过天青色的帐子打在她脸上,她才抻了个懒腰下了地。 天色的确不早了,都过了应卯的时辰了,好在今天兵马司的人应该仍旧在外头办差,不必回去点卯,她翻了衣裳出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耳房去洗漱。 彩雀似乎听见了里头的动静,隔着门喊了一声:“夫人是不是醒了?” 阮小梨应了一声,擦干净脸就出了门:“我晚上放衙再来。”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抬脚往院外走了,彩雀只当她还不知道贺烬给她批假的事:“爷说您昨天睡得晚,让您睡够了再起。” 虽然早上亲耳听贺烬说过这话了,可眼下再听彩雀转述,她心里仍旧还是软的。 “我睡够了,晚上睡得很好。” 彩雀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应了一声,追到院门口喊晚上给她做好吃的,阮小梨听见了,却没回答,只招了招手就加快速度出了门。 许是昨天的乱子闹得太大,一向繁华的主街今天竟然看着十分萧条,隐隐有哭声传过来,她循声看了过去,是有店铺被打砸了,多是些当铺,珍宝斋之类的地方,不少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影子。 店家正守着狼藉的铺面哀鸣,听得人心里也有些凄凉。 她唏嘘了一声,去兵马司转了一遭,果然如她所想,里头没什么人,不管是副指挥使还是巡城史都还在外头戒严。 她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到了她跟前,仰起脖子嘶鸣一声,莫名透着股骄傲。 阮小梨摸了摸马鬃:“昨天谢谢你了。” 马匹又嘶鸣一声,很快就温顺的低头蹭了蹭她的手。 她抓住缰绳,正打算出去看看,赵耕忽然一瘸一拐的从外头进来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阮小梨一愣:“又出事了?” 赵耕神情晦涩:“是您出事了,有御史参奏您假公济私,皇上传召您入宫。” 第1219章 陈家,东苑。 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辱骂和尖叫透过紧闭的门窗传出来,守在外头的下人们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更没人想要进去看一眼。 因为谁都清楚,此时的东苑,谁进去谁倒霉。 “老爷人呢?还没找到?!” 下人哆哆嗦嗦说了一句没有,门里的碎裂声便越发激烈起来。 陈夫人死里逃生本该是喜事一桩,虽然心里仍旧介意陈家没人想起来去接她,可好在是有惊无险,她自己也能劝慰自己。 何况她今天还得罪了那么多命妇,娘家失势,她以后要靠陈家庇护,也不敢拿这件事作妖。 所以,只要陈彧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她也不会追究,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却愣是没能办成,因为她回府后,遍寻不到陈彧。 可下人明明说人就在府里,先前还命人看门护院,主持大局,现在却愣是找不到人。 胡氏心里有了猜测,所以才这般恼怒,她并不愿意去找,只是将动静闹得全府皆知,却愣是没能将人引出来。 现在是不去不行了,她恨恨推翻了梳妆台,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她一路找到了安置妾室的西苑,门口守着两个小厮,瞧见人过来没等看清脸就远远地喊了停,撵着人走,胡氏脸色越发狰狞,那两个人就是陈彧身边的长随。 她带着几个婆子硬生生冲了进去,果然如她所想,陈彧正和妾室们翻云覆雨,哪怕听见了院子里的吵闹声也没停下来的意思,直到胡氏一把推开了房门。 床帐子的动静这才停了,陈彧有些阴沉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说了不准打扰,哪个不要命的?!” 胡氏冷笑一声,撩开帐子,将陈彧拽下来,抬手就狠狠给了那妾室几个巴掌,硬生生在对方那张精致的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这才不解气地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卖出去!” 妾室被吓得瑟瑟发抖,扑倒在地和陈彧求饶,陈彧顿时心疼,却到底也没做什么,他不缺妾室,卖了这一个也还有下一个,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和胡氏为难。 胡家虽然没落了,可这些年过去,也到底还有几个能用的人。 眼见婆子进来将衣衫不整的妾室拖了出去,胡氏憋了一宿的闷气这才算出了,她看了一眼陈彧:“老爷真是好兴致,府里少了人你竟是半分都没察觉,还在和这狐媚子鬼混!” 陈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你今日没在府里?” 胡氏越发恼怒,她这么大一个活人,这么久没露面,陈彧竟然没发现?! 眼见她满脸恼怒,陈彧摆了摆手:“我日理万机,后院又这么多人,被分了心神也是难免的,你是被歹人堵在外头了?可有事?” 明明还是一肚子气,可陈彧一句不疼不痒的关切,她心里的火竟然就散了,胡氏心里冒出来一点委屈,可随即就想起那个被卖出去的妾室,算了,不管怎么说,陈彧在这方面还是给了她体面的。 她吐了口气:“总之是大难不死......我今日去国公府,也只是想请人去给太子求求情,可没想到竟然因此就得罪了长公主,让她当众给我难堪,这也罢了,为了咱们陈家我什么委屈都能忍,可后来那些歹人来了,阮小梨那个小娼妇,竟独独撇下我不管......” 第1220章 陈彧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被人抓住了?” 胡氏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我自然是追上去了,我胡家的家教你是知道的。” 陈彧这才放松了下去,神情又变得不甚在意起来。 胡氏看的清清楚楚,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愤恨,可她不能和陈彧真的发作,只好记在阮小梨头上。 昨天她明明都骑着马跑了,却又被硬生生被那批马给驼了回去,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想起当时命妇们看自己的眼神,胡氏既心虚又恼怒,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把事情遮掩过去,否则日后被陈彧发现她和命妇们不来往,说不得要怎么发作她。 她定了定神:“老爷你是不知道,太子这一禁足,满朝文武都朝着楚王倒过去了,明知道我是太子岳母,那么多人眼看着我被欺辱,竟没一个人替我说话。” 陈彧眉头紧锁,他狐疑地看了眼胡氏:“没有一个人帮你?” 胡氏不敢和他对视,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是啊,就连许夫人都不肯开口,太子不过是犯个小错,这些人竟然就......老爷,是我没用,没能帮上陈家,没能帮上太子......” “行了。” 陈彧眼底露出了浓重的不耐烦,可还是按捺着性子安抚了一句:“这事不能怪你。” 他仍旧怀疑胡氏的话,虽然朝廷的人见风使舵很寻常,可还是要顾忌脸面的,太子就算被禁足,也好歹还是储君,怎么就至于到了没人理会的地步? 何况宗室们还在。 可他没问出口,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说的阮小梨,就是侯府那个抛头露面做官的未来儿媳?” 胡氏恨恨咬牙:“就是她。” 陈彧陷入沉思,没多久眼底就闪过了一抹阴冷的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去给你那个远方表兄递个信,就让他......” 他凑在胡氏耳边说了几句,对方听得惊疑不定:“这......行吗?” 陈彧沉下脸:“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说行自然就行。” 胡氏没再开口,只将手藏进袖子里抓紧了帕子,陈彧嘴里那个远方表兄并不姓胡,当初的仕途胡家也没帮上忙,可谁都没想到最后胡家没落的时候,只有他肯伸出援手。 可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交情,要是他不肯...... 胡氏将帕子越抓越紧,可还是咬着牙写了一封信,好在天亮后,御史台就送了弹劾折子进宫。 胡氏这才放松下来,心里又涌上来一抹得意,原来自己的话竟然还如此有用......要是能借此狠狠打一打侯府的脸,以后谁还敢小瞧她? 国公府的事,又有谁敢再提呢?到时候只怕所有人对她,都会像对长公主一样吧? 第1221章 阮小梨不等抬脚出门,就看见兵马司门口堵了三个人,为首的穿着内侍服,容貌却十分陌生,并不是她之前见过的德瑞或者乔万海,但他身后还立着两个金羽卫,毫无疑问就是宫里来的人。 她抬手抱了个拳:“辛苦公公走这一趟。” 那内侍上下打量着阮小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位就是阮大人了吧?怪不得贺侯非卿不娶,果然是倾国倾城。” 话仿佛是夸人的,可因为语气不阴不阳,便多了几分别的味道,阮小梨探究地看了来人一眼,对方却话音一落便转身走了,并没有给她继续观察的机会。 阮小梨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困惑,赵耕牵了马过来,趁着交接马匹的功夫压低声音开口:“卑职立刻去通知侯爷。” 阮小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其实没想到自己会被参奏,以她的职位,即便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要皇帝亲自来处理,参奏的折子发来十六卫,交由将军们处置就够了,可他偏偏传召了自己。 这大约是不想贺烬插手的意思,为什么呢? 她想不大明白,可沉吟片刻还是和赵耕摇了摇头:“别去了,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问责,他最近事情很多,不要去打扰他。” 赵耕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阮小梨没有在意,对方想什么她多少能猜到一些,要么是觉得她无知者无畏,不知道被参奏的严重性;要么是以为她和贺烬之间产生了变故,觉得她请不动贺烬了。 但不管对方怎么猜,她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来凉京后出点事就要贺烬帮衬,那她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她不是来拖贺烬后腿的。 她翻身上马,正要抖开缰绳往前,耳边就响起一声夹着轻蔑和嘲讽的嗤笑:“阮大人知道这次进宫,所为何事吗?” 阮小梨侧头看过去,内侍已经上了马车,此时正透过车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俯视原本便会让人觉得自己矮一截,何况对方的语气还带着明显的轻蔑。 阮小梨心里不大高兴,但她仍旧克制住了这股不喜,语气也还算平和:“刚才公公和赵大人提过,说我被参奏了。” 那内侍哼笑了一声,情绪越发不加遮掩:“既然知道是要被问罪,那罪人就要有罪人的样子!” 说到后面,已经疾言厉色了。 阮小梨慢慢抓紧了手里的缰绳,眼神微不可查的冷了下去,之前她还可以将这内侍的举止当成是本性倨傲,可这句话一出来,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这人就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在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 眼见她仍旧抓着缰绳不动弹,内侍抬起了下巴,语调也拔高了:“听不懂人话吗?咱家让你走着去!” 阮小梨轻轻吸了口气,迟疑许久才慢慢松开了缰绳。 内侍笑了一声,目光逐渐猖狂,可就在这档口,阮小梨毫无预兆的抬腿,一脚踹断了车轴。 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马车猛地倾斜下来,车厢里的人猝不及防,被从车厢里硬生生甩了出来,咕噜噜滚了出去。 两个金羽卫连忙上前一步,抬手搭在了刀柄上,警惕的看着阮小梨。 阮小梨人畜无害的笑起来:“这马车怎么说坏就坏?” 内侍捂着撞疼的腰,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你,你敢对咱家动手,你这是蔑视皇上,你不要命了?!” 阮小梨一哂,翻身上马:“皇上传召,我却在路上耽误时间,这才是蔑视皇上。” 她垂眼看着愤恨的内侍:“公公,恐怕这次你要步行了。” 话音落下,她一抖缰绳,马匹立刻撒开四蹄朝宫门跑去。 第1222章 两个金羽卫对视一眼,都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内侍愣住,眼看着人越走越远他才回神:“你们不管我了?我不会骑马!” 没有人理会他,金羽卫来此是为了确保被传召的人能进宫,至于传话的人回没回去,那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三人一路疾驰,在宫门口下了马,阮小梨将腰刀解下来,抬脚进了宫,迎面刚好遇见许雍之和付悉并肩走过来。 她连忙侧身让开了路,付悉却停了下来:“你怎么进宫了?” 阮小梨低声说了弹劾的事,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能处理,请将军不必告诉他。” 付悉沉默着没开口,许雍之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这位就是阮指挥使吧?” 阮小梨短暂的惊讶过后才应了一声:“正是,见过许大人。” “不必多礼,昨日之事,谢过你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家中老妻怕是要受罪了,如此救命之恩,老朽没齿难忘。” 他如此郑重其事,反倒让人不好意思,可既然他愿意承这份情,阮小梨也不能往外推,她再次抱拳:“大人言重了,说到底是贺侯去的及时,我并没能做什么。” 许雍之似乎猜到了她会这么说,没再多言,摆摆手转身走了。 付悉这才再次开了口:“也罢,既然你不想贺侯知道,我便陪你进去吧,你是第一次被弹劾,不......” 阮小梨摇摇头:“将军忙自己的事去吧,弹劾这种事,日后少不了的,我总不能每回都躲在你和贺烬后头。” 付悉见她说的坚决,露出个浅淡却夹着无奈和欣慰的笑来:“好吧,小心些。” 阮小梨点点头,目送她出了宫,这才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门口候着的是德瑞,两人虽然认识,却并没有互相见礼,对方压低声音隔着门板开了口:“皇上,阮大人到了。” “宣。” 德瑞这才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阮小梨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三次见皇帝,而前两次都算不上愉快。 她俯身叩首:“臣阮小梨,叩见皇上。” 皇帝没开口,垂眸看了她好几眼才一抬手:“起来吧,朕听说,昨天昌平也在国公府,是你救了她。” 阮小梨没想到他一开口会说的会是这个,怔了一下才点头:“是。” “她如何?可有受伤?” “皇上放心,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 皇帝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没事就好。”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朕该好好奖赏你......” 阮小梨正要拒绝,皇帝忽然起身,垂眼极具压迫力的看了过来:“朕让昌平收你做义女,赐你县主之尊,如何?” 抱歉,后台审核出了问题,昨天发的文今天才过,抱歉抱歉 第1223章 阮小梨怔了怔,义女? 那和贺烬不就成了兄妹? 皇帝这是还想阻拦她和贺烬的婚事吗?明明长公主都同意了...... 她垂下眼睛,用力攥紧了手指:“皇上,臣救人是职责所在,称不上功劳,不敢接赏,请您收回成命。” 皇帝垂眼看着她,堂堂九五之尊,这般不说话只看人的时候,压迫力是极大的,饶是阮小梨意志坚定,手心也还是一点点汗湿了。 半晌,皇帝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刚才无声欺负人的不是他一样—— “朕亲封的县主,可不是徒有尊名,你会有食邑,有封地,与你如今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阮小梨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她仍旧是那句话:“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又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才语调微微一扬:“当真要拒绝?想好了?” 阮小梨这才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态度十分坚定:“是。” 皇帝又没了声音,许久后他才慢慢坐回了龙椅上:“罢了。” 他仍旧看着阮小梨,眼神却复杂起来:“实话不妨告诉你,朕仍旧不希望贺烬与你成婚,日后会有数不清的人因为你戳他的脊梁骨,朕这个做舅舅的,不想他过得如此艰难。” 阮小梨垂下头,许久都没有吭声,皇帝说的话无可反驳,如果两个人的婚事当真只是长公主或者皇帝点一下头便能事事顺利的,她也不必一躲那么多年,明明在边境见到了贺烬,也不敢纵容自己多欢喜一天。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昌平同意了,朕也不能再说什么,阮小梨,你要记得贺家的恩德......” “这不是恩德!” 贺烬的声音忽然从御书房门外传进来,阮小梨一怔,下一瞬御书房大门就被推开,一身绛紫侯府的贺烬抬脚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臣贺烬,求见皇上。” 皇帝脸上神情短暂的空白了一瞬,随即音调拔高了:“长本事了,御书房里的话都敢偷听!” 贺烬抿了抿嘴唇:“臣没有偷听,是您声音太大了。” 皇帝似乎被气笑了,随手拿起手边的折子砸到了贺烬脚边:“混账,你还敢诬赖朕?朕看你是昨天没跪够!” 贺烬弯腰将折子捡起来:“臣只是想说,这不是恩德,她肯嫁臣,是臣之幸。” 话音落下,他仿佛控制不住一般侧过头朝阮小梨看了过来,明明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可阮小梨仍旧很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几乎凝成实质的喜欢,尤其是当他的目光一寸寸滑过自己身体时,那清晰的被注视感,甚至会让人不自觉的发颤。 皇帝大约也感觉到了,他很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贺烬的目光仍旧落在阮小梨身上,仿佛根本没听见。 可打从他落下这个毛病之后,阮小梨就对咳嗽的声音十分敏感,几乎是立刻就循声看了过去,然后就瞧见了皇帝有些不善的目光。 她伸手悄悄拽了拽贺烬的手,示意他收敛一些。 贺烬却仿佛没看懂,不止没有听话,还顺势将她伸过来的手握进了手心。 他握的很紧,紧到阮小梨不必尝试都知道自己拽不出去。 皇帝显然也看见了,对这般行为很是不齿:“当日赖在这御书房不肯走,逼着朕要将人调出凉京,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堂堂忠勇侯,竟在朕面前出尔反尔。” 第1224章 想起当日做的事,贺烬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然而尴尬下去,却又有后怕涌了上来,如果那天皇上没有顾忌付悉的颜面拒绝他,那现在他和阮小梨是不是已经彻底分开了? 会不会她真的会如她所说,再也不会来凉京了? 他不自觉将那只手抓的更紧,本就没有移开的目光越发认真起来。 皇帝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他没好气道:“你当这御书房是什么地方?要看回去看。” 贺烬这才逼着自己移开目光:“臣失礼了。” 皇帝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不耐烦:“没什么正经事就走吧,赶紧把事情处理完了,写个折子上来。” 贺烬这才从袖子里将一封奏折抽出来:“臣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十六卫抓捕的活口已经全部关回刑部,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此事不只是刑部疏忽让人越狱那么简单,个中详情恐怕要请大理寺插手审理才好。” 他说着将折子往旁边递了递,乔万海连忙快步上前接过折子递给了皇帝。 皇帝翻开看了一眼,随即抬眼看过来:“你动作倒是快......今日来,是为了送折子,而不是捞人?” 贺烬摇头:“只是凑巧赶上了。” 他话说的笃定,可阮小梨却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竟然又紧了那么一点,这家伙在撒谎。 但她克制着没去看,心情多少也有些复杂,还是又把贺烬搅和进来了。 她垂下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皇帝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再次翻开折子看了两眼:“的确是不简单,今早刚下朝,朕就收到了弹劾折子......” 说着他伸手在身边翻找了两下,没瞧见那封折子,正要喊乔万海去找,就瞧见了先前砸贺烬的那份,眼下正被对方抓在手里。 他抬了抬下巴:“看看你手里的折子,什么都还没查清楚呢,就有人急着出来找替罪羊。” 贺烬翻开奏折,正是御史台送来弹劾阮小梨的那一封,只是先前那内侍告诉赵耕的话,说的是阮小梨徇私枉法,可这折子上却极尽侮辱之词,甚至还将她和囚犯越狱的事牵扯到了一起。 说她去国公府救人那般及时,一定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施恩于人。 贺烬看得脸色狰狞:“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空口白牙就敢污蔑人,这种人,这种人......” 他显然是还想骂人的,可因为太过愤怒,不等话说完,咳嗽就先涌了上来,且迟迟压不下去。 阮小梨连忙给他顺了顺胸口:“带药了吗?” 贺烬咳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摇头。 皇帝颇有些哭笑不得,既觉得他御前失礼不对,可看他咳起来又不忍苛责,半晌只能无奈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种无稽之谈,朕也没信,今日召她进宫也只是想问问你母亲如何......你也不必生气,既然被弹劾的是你十六卫的人,便交给你处理吧。” 阮小梨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过来,这就是那封弹劾自己的折子,既然如此,那她应该是能看的。 她见贺烬止住了咳嗽,便歪了歪头朝那边看了过去,贺烬却仿佛有所察觉一般,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 “......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第1225章 两人退出了御书房,贺烬一路上都将折子攥在手里,阮小梨试了几次都没能将东西拽出来。 她有些无奈:“做什么不给我看?” 贺烬极快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仿佛藏着东西,可他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越走越快。 周遭宫人来来往往,阮小梨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也不能当众做什么,只好紧跟在他身后出了宫门。 贺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寒江见两人出来,连忙催着马上前,贺烬却不等马停稳就钻了进去,动作颇有些急切和狼狈,看的寒江一愣,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看向落后几步,此时正朝着马车追过来的阮小梨看过去:“夫人,是宫里出事了?” 阮小梨没心思搭理他,敷衍的嗯了一声就跳上了车辕:“贺烬,你给我拿出来。” “......没什么好看的。” 阮小梨给他气笑了:“那是弹劾我的折子,我凭什么不能看?你给我!” 她钻进了车厢里,两人大约争抢的很激烈,车厢迅速晃动起来,这个时辰周遭来往的官员不少,纷纷被抖动的车厢惊动,扭头看了过来,就连守卫宫门的侍卫也时不时就要瞥一眼。 寒江脸色发苦,虽然不太想打扰两人,可—— 他硬着头皮开了口:“爷,夫人,您二位要是再不消停一会儿,明天咱们全府都没脸见人了。” 车厢里一静,半晌阮小梨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靠在车辕上屈膝坐着:“回府。” 寒江连忙跳上来,抓着缰绳抖了抖,催着马匹往侯府方向去,但走着走着他就听见身后的车门开了。 一只手从里头伸出来,抓着阮小梨的胳膊,试图把人拖进去。 然而阮小梨咬紧了牙,死死抵在车厢上,就是不肯动弹。 车厢里伸出来的手从一只变成了两只,但仍旧没能将人拉动,反倒僵持了起来。 半晌之后,那两只手慢慢从阮小梨的胳膊移到了她的腰上,阮小梨眼都没睁,“啪”的一声就拍在了贺烬手背上。 声音响亮的让寒江一哆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贺烬的手背红了,可仍旧没松开,还顽强的扶在阮小梨腰上,试图将她拽回去。 阮小梨大概被气到了:“松开,我不进去!” 贺烬没再开口,几个呼吸后,手收了回去,人却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也挤在了车辕上。 寒江哭笑不得,要不,他走?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走,只好专心致志的继续赶马车,只是赶着赶着,心里就涌上来一股恨铁不成钢,因为贺烬挤出来之后,就真的只是那么挤着,一句话都没说。 虽然有些以下犯上,可寒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榆木脑袋,都追出来了,你倒是哄哄啊。 不会说好话,你咳两声,让人心疼心疼也行啊。 这么干戳着算什么? 他心里摇着头叹气,正打算以过来人的身份暗搓搓提醒两句,不远处忽然传来吵闹声,他咽下了嘴边的话,循声看了过去,就瞧见一辆马车翻到在路边,车夫正努力试图将马车推回去,可一个人的力气有限,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爷,夫人,好像有人遇见麻烦了。” 阮小梨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一对母女正焦急的站在车边等着,那母亲有些眼熟,仿佛昨晚见过。 她打算下去看看情况,可刚一动弹,贺烬就跟着要下来,她将人摁住了:“你老实点呆着。” 贺烬不大高兴:“你去做什么?” 第1226章 “去看一眼。” “看完去哪?” “能去哪?我还能坐人家的马车走吗?” 贺烬这才安生下来,可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对母女已经察觉到来了人,朝这边看了两眼后就抬脚走了过来:“敢问可是侯府的马车?” 阮小梨自车辕上跳下来,离得近了她越发笃定眼前这人自己见过,她不太确定道:“可是苏夫人?” 苏夫人没想到阮小梨认得她,笑的有些尴尬:“正是。” 阮小梨不知道她曾经给过长公主难堪,只瞧见了对方堵住了他们回府的路,也不好袖手旁观:“是要人帮忙吗?” 苏夫人应了一声,目光却越过阮小梨落在了贺烬身上,随即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眼底很快闪过一抹晦涩的光。 “地面结冰,马车打滑,忽然就翻了,劳烦侯爷帮个忙。” 明明出面说话的是阮小梨,可她张口喊得却是贺烬,心思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贺烬眼神冷淡:“内子让我老实呆着,不能帮你。” 苏夫人听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嘴巴逐渐张大,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阮小梨也呆住了,她完全没防备贺烬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胡说。” 贺烬无辜地看着她,自己哪里说错了?明明就是她让自己老实呆着的。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谁都不肯退步。 苏夫人有些承受不住,很快就满脸涨红的退走了,阮小梨这才松开了贺烬的嘴:“快点回马车里去。” 贺烬这次倒是听话,很快钻进了马车里,只开了车窗看着外头。 阮小梨喊了寒江去帮忙,这才将马车收拾好,苏夫人上前来道谢,阮小梨摆了摆手,没太放在心上,可就在她要走的时候,苏家姑娘忽然喊了她一声。 “你就是那位阮大人吗?我听说过你,这是我的帕子,送与你可好?” 这是要与她做朋友的意思,阮小梨有些意外,却不等她开口说什么,苏夫人就一把将苏姑娘拽了回去:“你胡说什么?!” 她朝阮小梨尴尬的笑:“对不住了,小女年幼不懂事,阮大人勿怪,今日多谢了,他日一定厚谢,告辞了。” 话音落下,她抓着苏姑娘就急匆匆上了马车,隐约的谈话声却还是飘了过来:“娘,我想和她做朋友......” “闭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你以后还能有名声吗?” “娘,昨天她还救了你,你怎么这么说她?” “救我?说不定事情就是她闹出来的!御史都参奏她了,还能有假?那就是个不安于室的东西......” 随着马车走远,声音也逐渐消失,寒江气的哆嗦:“这苏家竟然是这种教养......” 阮小梨倒是冷静,当初回朝的时候,付悉就告诉她了,女子入朝,遭受的恶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拍了拍寒江的肩膀:“几句闲话,不必在意。” 寒江仍旧很郁闷:“奴才倒是能不在意,可爷......” 阮小梨琢磨着贺烬应该没听见,可一抬眼,竟然就瞧见他正透过车窗盯着苏家远去的马车,那目光竟是阴冷的。 第1227章 阮小梨知道,贺烬动了怒了。 区区几句闲话,竟然就让他这样沉稳的性子,动怒了。 阮小梨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沉吟许久才抬脚上了马车,她很想劝慰贺烬两句,可似乎什么话都没有意义。 权势大如皇帝,也一样管不住旁人的嘴,有些事注定是要忍耐的。 所以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抓住了贺烬的手。 贺烬却似乎仍旧从这无声的举动里察觉到了她没能出口的话,反手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 他的手心仍旧是粗糙的,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当初留下的疤仍旧还在,可摸在皮肤上,却让人莫名安心。 气氛一时安静祥和的让人不忍开口。 阮小梨心里松了口气,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却不等眼前彻底黑下来,身边的人就动了动,然后一只胳膊伸过来将她圈进了怀里。 “小梨,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阮小梨被问得愣了一下,生气?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哦对,她刚才还在生气,因为她用尽了浑身解数,贺烬还是不肯给她看那封弹劾折子。 结果刚才苏夫人一闹,她差点给忘了。 听刚才苏夫人那话里的意思,不安于室之类的话,大约就是弹劾折子里写的,这么看起来,可能整个凉京城只有她不知道那封折子里到底写的什么了。 这像话吗? 她从贺烬怀里挣脱出来,连手也拽了出来,贺烬眼看着他的动作,目光闪了闪,眼底带了点慌乱。 “小梨......” 阮小梨朝他伸出手:“折子给我。” 贺烬盯着她的手看了两眼,默默的抬手抓住了,但一声没吭,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还是不肯给。 阮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贺烬,你不要逼我搜你的身。” 贺烬一顿,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开口:“我觉得......你可能没办法做到。” 阮小梨被这句话说的眯起了眼睛,没办法? 她撸起了袖子,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来,贺烬轻轻吞了下口水,将一只手藏在了身后:“你小心点......” 话音未落,阮小梨忽然伸手过来,却是既没钳制他的胳膊,也没禁锢他的身体,反而在他腰侧不轻不重那么一挠。 贺烬猝不及防,痒的一抖,身上的力气立刻泄了。 阮小梨扑上来压住了他,伸手从他怀里拿走了折子:“贺侯,你这定力不行啊。” 贺烬有些无奈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人:“你这算哪门子搜身?” “管用就行。” 她没有起来的意思,自顾自翻开了折子。 贺烬叹了口气,没再试图抢回去,只抬手起手环住了她的腰,免得她待会生起气来滚下去。 然而阮小梨直到看完神情都很平静,平静的贺烬有些揪心:“不高兴就说出来,别忍着。” 阮小梨不甚在意的笑了一声:“就这种程度,何至于要不高兴。” 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不过就是牝鸡司晨这种话,文人嘛,就算骂人能有多难听? 只是有一点很古怪,这折子上的太蹊跷了,不像是寻常的弹劾,反而更像是针对,可她昨天是去救人,不是去害人的,怎么就得罪人了呢? 第1228章 但这疑问她压在了心里,没打算说出来让贺烬烦心。 可他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眼底甚至再次浮现出了之前看着苏家马车时的阴冷:“这委屈我不会让你白受,不以言论罪的法令,早就该改了。” 阮小梨知道他说的不是气话,可也知道很难。 当初的胡家,不过是出了几个御史,满朝文武便没有人敢得罪,眼下贺烬如果要动整个御史台的利益,只怕会更难。 她捏了捏男人紧绷的脸:“真的没关系,又不是只骂我,我们就当没听见。” 贺烬没给出回应,只默默地搂紧了她的腰,阮小梨却不敢继续在他身上趴着了,刚才没下去那纯粹是怕贺烬捣乱,可现在要是继续压着,贺烬喘不上气来怎么办? “松松手,我得下去了。” 贺烬听见了,却并没有听话,反而往上抬了抬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窝里:“让我抱一会儿。” “......你该累了。” “不会累。” 阮小梨便不再坚持,伏在贺烬怀里闭上了眼睛,但她并不敢真的放松,仍旧小心翼翼的撑着身体,怕把贺烬压坏了。 但贺烬存心和她作对一样,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摸到了她的后心,然后不轻不重的拍打起来。 哄孩子一样。 “睡一会儿吧,回去还有段路呢。” 阮小梨很想摇头,也很想说自己昨天好歹还睡了一个时辰,可贺烬却是忙碌了整宿,说起来他更该睡。 可话就在嘴边,身体却在贺烬这样的安抚下没了开口的力气,最后她只能不太情愿的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了侯府,躺在了主院的床上。 隔着床帐子,外头传来说话声,她起初还以为是贺烬,可一动弹就察觉到身边有人,她侧头看过去,贺烬正躺在她身边。 他眼底的青影很浓重,即便是睡着也仍旧透着几分憔悴,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的确是差点就毁了这个人。 阮小梨怜惜的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来,轻手轻脚的撩开被子去看贺烬的膝盖。 昨天揉了药,眼下看着好多了。 皇帝看着是心疼贺烬的,可罚起来的时候,也是从来都不留情面,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她重新给贺烬涂了药,又将被子盖好,这才下了地。 等出了内室,外头的说话声就清晰了起来,声音听着竟然有些耳熟,她推门走出去,就看见了寒江和冯不印。 “你怎么来了?” 冯不印看见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甚至还抱起胳膊,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来:“我怎么来了?你摸着你的良心算算,你多久没回付家了?” 阮小梨一哽,好像的确是连着两天没回去了。 她有些讪讪:“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那不然呢?昨天付悉说你被弹劾了,她忙的脱不开身,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好家伙,我把十六卫翻了个遍没找着人,进了这侯府还......” 阮小梨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贺烬还睡着呢。” 冯不印眼睛一瞪,如果不是嘴被捂住了,他估计已经破口大骂了,可就算没出声,他满脸也都写着你个重色轻友的玩意儿。 阮小梨脸上有点挂不住:“好了好了,我晚上就回去。” 冯不印这才满意,他把阮小梨的手拽下来:“你们要真着急,就随便找个媒人把事情定下吧,还非得请命妇啊?你说这长公主那么傲的人,也真能豁出脸去求人。” 阮小梨听得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第1229章 阮小梨匆匆去了慈安堂,昨天夜里受了惊吓,长公主今天就没出门,她进去的时候,对方正穿着家常衣裳靠在罗汉床上看一本什么册子,也没正经梳发髻,只随意挽起来垂在了一侧。 没了平日里的雍容矜贵,她看起来越发像一个寻常的母亲。 阮小梨想着冯不印说的那些话,声音有些哑:“殿下。”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她没察觉到阮小梨的不对劲,随意朝她一招手:“过来,听说你今天被传召进宫了?皇兄是不是说什么了?” “没什么,”阮小梨摇摇头,说着话走近了些,在长公主右手边坐了下来,“皇上是听说了昨晚虞国公府的情况,惦记您,才传召我进去问几句话。” 长公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们的事我还没正经告诉他,但想必我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他不会多加干涉的。” 不得不说,长公主对皇帝是了解的,除了那点试探,皇帝的确没多做什么。 南陵送了茶上来,屋子里却不见孙嬷嬷的影子。 “孙嬷嬷人呢?” 长公主一叹,眼底闪过几分心疼:“昨天是难为她了,那么大的年纪,还要去和人拼命,遭了惊吓又受了伤,今早一起来有些发热,喝了药正歇着呢。” “那殿下您请过平安脉了吗?” “本宫倒是无妨,什么风浪没见过?”她说着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烬儿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他一宿没睡,我便没吵他。” 长公主点点头:“那就让他歇着吧,事情了了你也该回付家了,在这里用了晚膳就回去吧。” 南陵闻言连忙去传膳了,阮小梨也应了声,见长公主要起身,抬手扶了一把,目光却落在了那册子上。 上头写着宗正寺婚嫁录。 长公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随手将册子遮了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操办婚事,就寻了宗正寺的先例来看,这些不必你操心,你那边的事情,到时候本宫会让孙嬷嬷过去操持。” 阮小梨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我听说,您这些日子都在找媒人......” 长公主眉头一拧:“有人去你跟前说闲话了?” 阮小梨摇摇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今天一整天都没能出去转转,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形,但按照冯不印的说法,眼下满凉京都知道长公主请人做媒被拒绝了。 有苏家,有吴家,还有陈家。 闲话已经传的满天飞了,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们。 阮小梨实在难以想象,长公主这样的人,要怎么低声下气的去请求旁人。 “殿下......算了,我无父无母,没有人会计较这些礼数,有聘书就好了。” 长公主静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外头传的话不好听......这些事情着实不该你来操心,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没能处理好,你不必多想,许夫人已经松了口,明日我登门拜访,大约就能定下了。” 第1230章 阮小梨想起今日遇见的苏夫人,以及她说的那些话,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恐怕不太容易,我名声本就不好,今早又有人弹劾我,折子里的话都传出去了,恐怕许夫人未必还会答应。” 长公主眉头拧起来:“折子里的话?这东西怎么会传到后宅人的耳朵里?” 阮小梨摇摇头:“我也不太明白,是今日遇见苏夫人,听她说了几句闲话我才知道传遍了......兴许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人。” 长公主静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不是你得罪了人,是有人太过无耻,被你救了命却不愿意承这个情,还要做了这种事来恶心人。” 这幅样子,像是猜到了是谁做得。 可即便如此,流言也还是传出去了。 长公主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骂出了口:“这苏家的,年纪越大越糊涂,竟还跑到你跟前去说嘴......倘若言官的折子真的作准,满朝还有臣子吗?” 话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有人当真的,那位许夫人阮小梨并不了解,不知道她会不会信,可实在不愿意让长公主再去低头。 若是贺烬知道,因为他的婚事,让他一向骄傲的母亲受了那么多委屈,心里应该很不好过吧。 “殿下,真的算了,命妇们即便真的有人应了保媒的事,日后也不会有人愿意和我有交情,赔上您的脸面,结果也未必能如人意,何苦呢?” 长公主陷入了沉思,她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不试试不甘心罢了。 阮小梨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殿下,我日后不打算辞官,其实和夫人们也呆不到一处去。” 这话戳中了要害,阮小梨的确不是个寻常的后宅妇人,命妇们之间的集会,她能去几次呢? 长公主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若你当真不在意,本宫便去寻个官媒。” 阮小梨笑起来,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好。” 话音落下,她尴尬的咳了一声:“那个......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听说下个月就有个好日子......” 长公主一呆,片刻后哭笑不得的抬手戳了戳阮小梨的额头:“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谁家姑娘像你这般恨嫁?” 阮小梨讪讪笑起来,这种话的确不该她说,可她着急啊...... 长公主瞥她一眼,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样:“你以为本宫不急吗?旁人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本宫还摸都摸不着......可这急得来吗?聘礼都没置办,你们完婚的院子也得修缮,还有宾客名单......这都得时间。” 阮小梨没再开口,只是心口被刺了一下,孩子...... 算了,都过去了。 她摇摇头,将思绪拽了出来,只是兴致还是弱了下去。 长公主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大婚的礼数你得去学一学,这些日子也不好再和烬儿见面,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 阮小梨点点头,现在不见也好。 她安静地和长公主用了晚膳就走了,并不知道主院里,贺烬从醒过来,就一直在等她。 第1231章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主院里灯火通明,可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贺烬等了又等,还是按捺不住抬手推开了窗户。 院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来的痕迹,他叹了口气,不太情愿的又将窗户关上了。 寒江提着热水进来,见他拉着脸忍不住想笑:“爷,都说了夫人走了,您就赶紧歇着吧,别等了。” 贺烬靠在床头,他也知道阮小梨走了,只是他以为,对方多少都会来和他道个别的,慈安堂离这里也不是很远的。 但是,她没来。 这也没什么,兴许是觉得他还在睡,不想打扰他;也或者是有什么急事,顾不得通知他。 他其实不是小气的人,不告而别也没什么,但这次,心里莫名的就有些憋闷,不痛快的很。 但他是不可能生阮小梨的气的,所以......大概是被那封弹劾折子气到了。 他起身去了小书房,随口吩咐寒江:“添盏灯。” 寒江脸色一苦:“爷,都这个时辰了,您该睡了。” 贺烬没理他,自顾自提笔写了封折子:“明日一早送进宫,不必直呈御前,按规矩走中书省的审批。” 走审批流程的话,那这折子就不是给皇上看的,而是给丞相许雍之。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将折子好生收起来,催着他洗漱休息,贺烬这次没再推拒,很快躺回了床榻上。 虽然今天睡了一天,可大约是昨天一宿没睡的缘故,他身体仍旧困倦的很,不多时就迷糊了过去。 第二天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他皱着眉头醒了过来,刚才他做了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 他不自觉摸了摸身下的床榻,当初就是在这张床上,阮小梨身上的血,浸透了被褥,红的触目惊心。 他指尖微微一蜷,脸色越发晦暗起来。 寒江在外头敲了敲门:“爷,您可是醒了?皇上传召您进宫。” 贺烬应了一声,起身去耳房更衣。 听见他有了动静,寒江带着白英走了进来,一边伺候他更衣洗漱,一边将今早宫里的动静说了出来。 “宗室们今早一起上书,要求皇上严查东宫遇刺之事;户部那边将这两日囚犯动乱期间凉京城的损失都报了上去,无辜百姓死了十数人,皇上震怒,将整个刑部都罚了,原本是想命大理寺插手去查幕后黑手的,可楚王半路杀出来,主动请缨想要这差事,皇上还没给准话。”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贺烬,语气压低了些:“楚王从来没正经接手过这种差事,之前您城外遇刺的事,是刑部帮衬着侦办的;这次刑部出事,您说,皇上会不会想让您去带一带楚王?” 这个猜测可能性极大。 但跟着皇子办差,做得好是皇子的功劳,做不好就是他的过失,说白了,出力不讨好。 寒江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忧:“奴才总觉得,这次的幕后黑手怕是不好查,就算楚王有意栽赃太子,可......” 上次出其不意都没能有结果,这次对方早有准备,只怕是难上加难。 “先进宫看看情况再说......你去找谢润,让他将这些年贺家的记录册子整理出来,回头我要看。”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一路跟着他往外走,眼见人上了车,正要收起马凳跟上去,贺烬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神情肃穆的很,看的寒江不自觉就紧绷了起来,做贼似的凑近了些:“爷,您是不是还有吩咐?” 贺烬咳了一声:“你今天不必跟着了,去钦天监走一遭。” 寒江听得有些茫然,钦天监? 第1232章 “奴才去干什么?” 贺烬眼底闪过几分不自在:“去找人算算日子。” 寒江越发摸不着头脑:“算什么日子?” 贺烬眼底染上两分薄怒,凶巴巴地瞪着寒江:“能是什么日子?宜嫁娶的好日子!” 寒江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他不是有意装傻,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贺烬还想着成亲的事。 “是是是,奴才马上就去。” 贺烬这才哼了一声坐回车厢里,催着车夫往宫里去了。 如同寒江猜测的那般,皇帝果然怕楚王将差事办砸了,想让贺烬也来插一脚,但这浑水实在不好淌,贺烬也不想卷进皇子们的争斗里去。 虽然他和太子之间有恩怨,但这不代表他就要站旁人的队伍。 他拱手一礼:“臣治家不严,正在抄家训反省,恐担不起皇上厚爱。” 楚王脸上露出一点不悦来:“贺侯,囚犯动乱此乃国事,你怎可因私废公?” 贺烬微微垂下头:“殿下教训的是。” 楚王连忙解释:“贺侯言重了,何至于说是教训,只是兹事体大,你若能帮衬着本王查出幕后黑手,给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也是功德一桩。” 贺烬叹了口气:“殿下深明大义,臣实在敬佩,只是一家一宅臣尚且看顾不周,让人做出行贿的事情来,若不能严查彻查,臣实在无颜再进朝堂。” 楚王有些急了:“贺侯,你这是什么......” “好了,”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楚王的话,“此事是朕欠考虑了,不说旁的,查案那般辛苦,贺侯的身体未必吃得消,罢了,付卿最近也闲着,你便拿着朕的手谕,亲自去请一趟吧。” 楚王眼睛一亮,付悉执掌边境军权,身份十分敏感,莫说皇子们,就连太子都不敢轻易接触,如今皇帝竟然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与之亲近的机会,这莫不是有意帮他更进一步? 他激动的有些手抖,用尽毕生定力才克制着没让声音露出异样来:“是,儿臣遵旨!” 皇帝提笔要去写手谕,可不等笔尖落下,他就又放了回去,楚王看的着急,却又不敢催,只能强忍着继续等。 皇帝的目光却落在了贺烬身上:“这次动乱,十六卫处理的十分及时,你功不可没。”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帝点点头:“荆州刺史行贿之事,朕那日是气急了才罚了你,心里并不曾怀疑与你有关。” 贺烬微微一笑:“臣明白,若皇上当真怀疑臣,臣如今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只是治家不严终究是事实,臣心里有愧。” 皇帝打量他一眼,见他眼底并无任何怨怼,心里软了一些:“朕听说,昌平在找人做媒,看来你喜事将近。” 贺烬眼睛亮了起来:“是。” 皇帝见他如此喜形于色,忍不住笑起来:“看看你这点出息......罢了,届时,朕不会让侯府难堪的。” 贺烬垂下头,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谢皇上,臣斗胆,有一事相求。” “哦?”皇帝面露诧异,“说来听听。” “臣不忍母亲操劳,想请皇上开恩,由宗正寺出面为臣操办。” “朕还以为什么事,”皇帝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准了。” 第1233章 命宗正寺操持侯府婚事的旨意当天就颁了下去,既是操办,可不只是走几遭就算了的,府里大小事务,但凡和婚事有关的,都得上心。 换句话说,婚事办成之前,宗正寺指派去侯府的人,就算是侯府的奴才家臣了。 这也就算了,总是宗正寺的人去做的,可还有一件事,却是非苏夫人不可,那便是在新妇过门那一日,她要随侍身侧,丫头似的处处提点照顾。 以往有这般尊荣的,都是皇室子弟,要么是过门的王妃,要么是出嫁的公主,苏夫人就算是做回丫头,也不算折辱,可侯府这个新妇的身份...... 苏夫人接到消息的当天就被气的脑袋隐隐发疼,顾不得苏老爷在会客,径直闯进了书房,本想让他换个人指派,毕竟宗正寺卿虽然只是个三品,可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可却被苏老爷疾言厉色的训斥了起来,圣旨已下,哪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再说,侯府对苏夫人是救命之恩,报答一二不是理所应当? 苏夫人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侯府哪里是要她报恩,分明是来寻仇,就是记恨她当天下了长公主的面子,又当着阮小梨的面说了那些话,所以才要来作践她的。 可事情已成定局,她再怎么气恼,也只能咬牙忍着。 阮小梨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茶楼喝茶,这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她一杯茶还没下肚,就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消息。 最重要的有三个,其中之一就是宗正寺操办贺家婚事的消息,但她虽然记得苏夫人这个人,对她却并不太在意,也并不知道出嫁的规矩,因而听了一耳朵就过去了。 第二个则是皇帝命付悉协助楚王查办囚犯动乱之事,这差事不太好办,可皇命难违,她也只能替付悉默默的祈祷几句。 最后一桩才是最让她纠结的,那是一桩风月轶事,说的是太子遇刺受伤,青冉公主不顾名声,搬进东宫贴身照料。 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她心里就涌上来一股莫名的预感,她觉得东宫的喜事,可能也不远了。 患难见真情,即便太子心思诡谲,可眼下遭逢大难,又有美人不离不弃,就算是石头也该动心了。 可青冉是越国公主,而太子想要的,又偏偏是吞并姜越两国,他甚至还一手谋划了眼下越国的困境,若是以后青冉知道了真相......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杯盏,心里十分为难,她该不该劝劝青冉? 不说的话,总觉得对不起青藤,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可如果说了,一旦走漏了风声,说不定会逼得太子狗急跳墙,那对他们十分不利。 她没能纠结出结果,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却不想刚出门二楼就掉下了一个纸团,不偏不倚落在她脚边,她低头瞥了一眼,却是既没捡起来看,也没抬头去寻始作俑者,而是就那么抬脚就走。 二楼的贺烬呆住了,他眼睁睁看着阮小梨的背影融进了人群里,又低头看了眼还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团,眼底露出来一丝失望:“她不理我。” 寒江一点都不意外:“爷,您刚才那行为活像个登徒子,夫人她搭理您才怪呢。” 贺烬被噎了一下,脸上带着怀疑:“真的吗?” “奴才哪敢骗您啊。” 贺烬没再开口,大约是觉得他说的还算可信,但到底按捺不住,起身想去追,寒江连忙堵住雅间的门:“爷,殿下可说了,媒人说了媒,合了八字,这婚事就算定下了,您现在不能和夫人见面。” 贺烬显然不大高兴,沉着脸生了会儿闷气,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回府吧。” 第1234章 阮小梨不是有意不理会贺烬,一来是她已经在茶楼被用各种法子搭讪了许多回,实在懒得理会;二来则是她根本没想到贺烬会在这种时候来找她。 长公主既然嘱咐了她不要去侯府,那自然也会告诉贺烬不要来寻她。 贺烬素来都是守礼的人,不会明知故犯。 因而她一路回了兵马司,都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司里事务繁杂,她一直折腾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起身往付家走,却是一出门就看见外头有人提灯站着,她一愣,一瞬间以为是贺烬。 但下一瞬对方就快步走了过来:“夫人,您可算是放衙了。” 阮小梨这才听出来,是寒江。 对方越走越近,阮小梨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食盒。 “爷说最近事情多,您忙起来怕是顾不得用晚饭,特意让奴才送了过来,还是热的,您赶紧用吧。” 阮小梨一怔,贺烬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但她还是抬手接了过来:“多谢,回去吧。” 她提着食盒往回走,打算吃完了再回付家,身后寒江却又追了上来:“夫人......” 阮小梨脚步一顿:“嗯?还有事吗?” 寒江挠了挠头,眼神有些讪讪:“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和爷说?奴才保证一字不落的传回去。” 阮小梨沉默下去,有话要和贺烬说吗? 大概是有的吧,她其实很想问问贺烬,当初为什么出尔反尔,那么决绝的不肯要那个孩子。 她不是要翻旧账,也不是在怨怪他,更没有想过要因此和他分开,可有时候感情不受理智控制,在长公主那么轻描淡写的说起孩子的时候,她心里的的确确是被刺痛过的。 那天回到付家后,她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只有自己还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如果他出生了,应该姓贺...... 她闭了闭眼,紧紧抓住了食盒:“就说,谢谢他。” 寒江一愣,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太对,开口时声音都小心翼翼了起来:“没了吗?” 阮小梨没再开口,只轻轻摇了摇头。 寒江低声答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偌大一个兵马司,除了值守的巡城卫,只剩了阮小梨一个人。 她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盯着那上头精妙的花纹看了许久,久到热烫的饭菜都冷了下来,她才轻轻舒了口气,打开食盒,将饭菜塞进了嘴里。 时间会磨平一切,总有一天贺烬会告诉她苦衷的。 第1235章 囚犯动乱的事还没查清楚,太子已经被从东宫放了出来,他进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皇上将青冉赐婚给他。 这在阮小梨预料之内,只是心里多少都有些沉凝,她之前有给青冉写过一封信,虽然不能告诉她实话,却情真意切的劝过她三思,太子实在不是良人。 可青冉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也没理会,总之人仍旧住在东宫,等赐婚的圣旨下来的时候,她那边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 礼部立刻就开始准备太子的大婚,虽然是继室,可因为身份高贵,并没有人敢怠慢。 而之后没多久,边境就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姜越两国又打起来了,这不稀奇,毕竟越国还有一座城在姜国人手里,可这次却打的不太一样。 越国一反之前中庸的路子,竟绕过了被赤跶死守的蝰都,深入了姜国腹地,生生屠了姜国人一座城。 据说那天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此后,两国的战况便越发激烈,大昌虽然没有参与,可每天仍旧有奏报跋山涉水的送过来。 阮小梨直觉这番变故背后有太子的影子,可没有人有证据。 她犹豫许久,还是让人传信,请青冉出来了一趟。 五年不见,她和当初没什么区别,或许是在东宫的那些日子她过得还不错,即便没人的时候,她眉宇间也带着几分笑意,倒让人不太好意思开口说些不好听的话来煞风景。 “公主。” 她抱了抱拳,抬脚走了过去。 青冉闻声看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多年不见,你好像又好看了。” “比不得公主。” 青冉扯了扯嘴角:“性子也无趣了......怎么想起我来了?听说你和贺侯要成亲了,以后,我是不是要喊你一声表嫂?” 既然开了这个话头,阮小梨索性单刀直入:“你想好了,当真要嫁给太子吗?” 青冉笑了一声:“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之前有给你写过一封信......” “我看见了,”青冉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但这份情我不能领。” 她看着窗外有些晃眼的阳光,笑的很明媚:“你和贺烬折腾了那么久才在一起,我也是,我陪在他身边五年,好不容易才把他焐热了,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阮小梨沉默下去,她能理解青冉的心情,只是—— “你当真了解太子吗?” “是你们不了解,”青冉坐直了身体,“他可不是外头传的那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其实是个很温柔,很有意思的人。” 这幅样子,像是劝不动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最后挣扎道:“你再问问青藤殿下的意思吧。” 青冉摆摆手:“我本就是来联姻的,眼下终于能定下来了,不管是御王兄,还是皇兄,都会为我高兴的。” 第1236章 果然是劝不动了。 阮小梨无奈的叹了口气,琢磨着要不要给青藤写封信,请他来劝一劝青冉,但随后这念头就被她压了下去。 青冉在大昌呆了五年了,若是越国皇室不同意她与太子在一起,早就不同意了,不会等到现在。 “......算了,希望你得偿所愿。” “借你吉言,”青冉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今天能看见你我还是很高兴的,御王兄怎么样了?这些年我们一直通着信,可是见不着人,心里还有点惦记。” “青藤殿下一切都好......” 阮小梨正要详细说一说青藤的情况,雅间的窗户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原本在天子脚下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可囚犯动乱才过去没多久,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所以阮小梨还是警惕了起来,她将青冉护在身后,抬手推开了窗户。 对面的酒楼门窗紧闭,看不出什么蹊跷来,倒是大街上停着辆马车,她低头看了一眼,却没能瞧出来是谁家的,因为那马车上什么标志都没有。 莫非刚才窗户被敲得那下,只是个意外? 她皱着眉正要关窗,青冉忽然凑了过来,只往街上看了一眼就笑起来,她拉长了调子:“阿晟~~~~” 马车晃了晃,不多时一张阴柔俊秀的脸自车窗里探出来:“要说几遍你才能记住,不许这么喊!” 是太子。 阮小梨抓着窗棱的手微微一紧,但太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目光自顾自落在了青冉身上:“要下雪了,孤只等你一盏茶的功夫。” 青冉笑眯眯的靠在窗框上,随口应着好啊,却半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的马车却仍旧稳稳当当的停在下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浑然不似他之前说的,只等一盏茶的功夫。 青冉却仿佛习以为常,淡定自若的靠在窗框上,隔着两层楼和对方说话,若是哪一句太子回答的慢了一些,她便拉长了调子去喊他的名字。 每每这时候,太子便探出头来,不厌其烦的警告她。 明明知道没什么用,却倔强的不肯闭嘴。 这是阮小梨第一次见太子这幅样子,很陌生,很意外,不太像是她印象里那个阴险狡诈,狠辣无情的储君,他看起来,对青冉好像真的不一样。 可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经历太过惨烈,让她先入为主了,她总觉得这人身上不可能有感情这种东西。 甚至于眼下这情形,都像极了是为了迷惑旁人,才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她想的遍体生寒:“青冉,你还是......” “好了,我得走了,”青冉忽然开口打断了阮小梨的话,她侧头朝看过来,“再逗下去就该生气了......你成亲那天我一定去,我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添妆。” “我不是想说这个......” “我知道,”青冉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她回头看着窗户底下还老老实实等着的马车,语气十分微妙,“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着实不必为我担心......” 她看着街上的马车,微微笑起来:“谁是猎物这种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的,是不是?” 第1237章 青冉上了太子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阮小梨却戳在窗口久久没有动弹。 她有些看不懂青冉了,在她的印象里,对方性格虽然有些乖张,但并不是心思深沉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太子的对手。 可对方这么坚持,她也没有办法,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继续,就是多管闲事了。 就这样吧。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一点雪花却从外头飘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眉心,她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出去,外头果然下雪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扑扑簌簌的,越下越大,周遭竟然已经白了一片,街上的行人也都不见了影子。 她抬手想接两片雪花,一垂眼却瞧见茶楼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对方也不说话,只仰着头安静地看着她。 是贺烬。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肩头落着一层雪花。 寒江走过来给他撑了把伞,却被贺烬抬手拨开了,因为伞遮在头顶,就看不见想看的人了。 阮小梨抓紧了窗框,一瞬间心里仍旧是惊喜的:“你怎么来了?” 贺烬笑了笑:“路过,刚好瞧见你在。” 阮小梨眼睫微微一颤,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外头偶遇贺烬了,可凉京那么大,怎么会那么巧呢? 贺烬是有意来寻她的。 她指甲一点点抠进了窗棱的木头里,明知他找过来不容易,可一开口,还是撵人了:“快回去吧,雪越下越大了,别着凉。” 贺烬应了一声,却又没走,仍旧站在街上仰头看她。 那目光称不上柔和缱绻,却深邃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阮小梨是喜欢他这样的目光的,可心口仍旧针扎似的刺疼了一下,指尖颤了又颤,最后还是抓住窗棂,慢慢将窗户关上了。 隔着一层木板,寒江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传了过来:“爷,夫人都进去了,您再呆着也看不见了,回吧。” 贺烬没给出回应,似乎是不想走的意思,但等阮小梨再打开窗户的时候,底下已经没有人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却又莫名的空荡,她抬手揉了揉胸口,她真的不想去回忆过去,也不想因此躲避贺烬,只是有时候真的没办法。 索性,他们现在的确不能见面,贺烬应该不至于察觉到什么。 她没了回去办差的心思,靠在窗边,守着那满目霜白的雪,默默地倒了杯热茶捧在了掌心里。 屋门忽然被敲响,她手指一颤:“谁?” “......是我。” 是贺烬的声音。 阮小梨下意识站起来想去开门,可指尖刚碰到门板,她便顿住了:“按规矩,我们不能见面。” “我知道,”贺烬声音透着柔软,“雪很大,我来给你送把伞。” 外头响起了极轻的磕碰声。 “就在门外,你走的时候记得拿。” 阮小梨低低应了一声,隔着门板上薄薄的白纸,她能看见贺烬颀长的影子,对方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却仍旧没走。 阮小梨也没再开口,隔着一扇门,沉默地看着他。 外头的雪越下越凶,一副要将整个凉京城都埋了的架势,寒江小声开了口:“爷,再不走路就要封了。” 隔了好一会儿,外头才响起贺烬低低的应答声,然后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等那脚步声彻底消失,阮小梨才开了门,将外头的伞拿起来,慢慢握进了手心里。 贺烬刚才好像有话要和她说。 第1238章 其实这些日子,每次他们偶遇,贺烬似乎都有话想和她说,但她从来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不是回避就是将人撵走,可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想说什么。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反而让人沉迷,晚上回到付家的时候,她仍旧在思考,只是注定得不到结果的。 第二天她没有去兵马司,因为侯府要来下聘了。 虽然长公主说了会让孙嬷嬷来操办这些,付悉也表示可以为她出面,但她仍旧决定留下来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和孙嬷嬷一起来的,还有贺烬。 阮小梨有些意外:“今天这日子......你不该来吧?” 贺烬侧头咳了一声:“我今天是来找付将军的,有些事要和她谈一谈。” “那......你说完就走吧,我先躲一躲。”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要走,贺烬却又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梨。” 阮小梨脚步顿住,困惑地看了过去:“嗯?还有事?” 贺烬抿了抿嘴唇,许久后还是叹了口气:“我不是来找付将军的,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阮小梨猜到了,只是不大明白他既然找了个借口,为什么又要拆穿自己,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他每次遇见自己时的欲言又止:“......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贺烬犹豫片刻,极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沉甸甸的落在了她身上:“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不肯收聘礼,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阮小梨愣住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有些无奈:“我什么样你也知道,如果不收你的聘礼,我拿什么做嫁妆?我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两颗鸽血红,还是从你那里顺来的。”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我穷的叮当响。” 贺烬配合的笑了笑:“那就好。” 他松了手,阮小梨挥挥胳膊:“快去前头吧,再忍一个月,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要走,贺烬的声音却忽然又响了起来:“小梨,如果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阮小梨再次顿住,她心里空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就摇头:“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你最近一直在躲我,”贺烬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很平和,他不是来质问和控诉的,只是平静的表述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应该是我无意中做错了什么。” 阮小梨摇了摇头,很想用不能见面的规矩做搪塞,可她心里也清楚,贺烬不会信得。 她只好沉默。 贺烬试探着将她抱紧怀里:“对不起,别生我气。”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来道歉...... 阮小梨心口又酸又疼起来,她仰头看着贺烬的眼睛,那里头都是她的影子。 “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我保证,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婚事的,好不好?” 贺烬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住了,他猜到了阮小梨要问什么。 下一瞬,他的手果然被抓住,轻轻抚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阮小梨相信贺烬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开口,嗓音却又哑又颤:“我不想告诉你......” 阮小梨轻轻一颤,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如果贺烬要说,早就说了,不会拖到现在。 她不意外,只是很失望。 可贺烬是难过的,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痛苦。 这一瞬,她觉得自己很过分,过去的事情真的就该让它过去,即便过不去,她也更该珍惜眼前人。 她抬手环住了贺烬劲瘦的腰:“好,不说就不说吧,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第1239章 两人相拥许久,阮小梨率先打起精神来,她抬手扯了扯贺烬的脸颊:“快去前头吧,长公主知道你来找我,说不定会骂你。” 贺烬垂首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有些含糊:“骂过了,她这阵子不许我出门,我都是偷跑出来的。” 怪不得昨天没看见他坐马车。 “那今天呢?也是走过来的?” “蹭了孙嬷嬷的车,母亲不知道。” 阮小梨很新鲜:“蹭车?那孙嬷嬷上车的时候,是不是被你吓到了?” 贺烬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却仍旧不觉得丢人:“我只是想见你,婚期太长了,但我请钦天监的监正喝了几次酒,他都不肯改口,非说下个月就是最好的日子。” 虽说请期要在下聘之后,可他实在按捺不住,早早的就请人去算了。 为了能将日子提前,他还把监正灌醉过,试图引着他换个日子,但没什么用处,因为对方醉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连试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他的失望简直溢于言表,不得已走了点歪门邪道,他伪造了一份良辰册子想去糊弄长公主,结果他前脚刚送进慈安堂,后脚就被长公主用软枕给打了出来。 因为那份册子上,他将婚期定在了如今的两天之前。 他叹了口气,如果那次能蒙过长公主就好了。 阮小梨不知道他暗地里做了那么多离谱的事情,只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失望,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殿下没告诉你吗?说要给我修缮一座院子成婚用,以后就是我的地方了,得要时间的。” 贺烬眉头一拧:“你的住所?你难道不是和我一起住吗?” 阮小梨摇摇头,高门大户家的规矩她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是吧,你得有你的院子,我也得有我的,不是住在一处的。” 贺烬的脸色变了,成了亲还要分开住,这像话吗? “我得回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仍旧垂眼看着阮小梨:“嫁妆的事你别担心,我已经备好了,晚上就有人偷偷送过来,别人有的,你也一定有。” “聘礼就够了,还要多少?” 贺烬有点不高兴:“聘礼不多,都是母亲置办的,既是臣子就要守臣子的规矩,有礼制拘着,撑死了也不过几十万两,委屈你了。” 阮小梨呆住:“长公主给了我几十万两的聘礼?” 贺烬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嗯。” 阮小梨吐了口气:“我一直以为你败家,是你自己的问题......” 贺烬没意识到自己和长公主都被骂了,仍旧垂眼看着阮小梨:“少的我都在嫁妆里给你补上,东西有单子,你仔细看看,要是缺什么让人给我递个信,我再给你找。” 阮小梨摇头,她不缺什么了,只是有点肉疼。 外头传来奏乐声,像是下聘的动静,阮小梨一怔:“是不是送聘的人来了?你赶紧走吧。” 贺烬仰头看了眼天色,微微一摇头:“还没到时辰,应该不是......”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略有些无奈:“应该是二房。” 第1240章 “他们和你选了同一天下聘?” 阮小梨十分惊讶,她和贺烬早就饱受非议,如今也不在乎再因为婚期被旁人说闲话,所以才由着性子将婚期尽量提前,可二房为什么要将时间定的这么紧? “虽然是同一天,可比我要早一个时辰。” 贺烬再次开口,虽然言语间没什么情绪,可阮小梨还是听明白了,二房这是想在婚事上压贺烬一头。 贺二婶的确是这么想的,她心里对和陈家的这桩婚事十分满意,虽然美中不足的是陈家姑娘这是二嫁,但既然已经被休过一次了,那这次过门之后应该会十分听话,能由着她拿捏。 就算不提这些,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可和侯府挑的那个残花败柳不一样。 她虽然处处比不上长公主,被对方欺压了这么多年,可这儿媳妇一旦过了门,她就什么气都出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陈家在朝堂上再拉扯贺炎一把...... 贺二婶越想越高兴,当真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她高兴没多久,先前派出去送聘礼的管家就急匆匆跑了回来:“太太,不好了,陈家不肯收聘礼。” 贺二婶一愣,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不肯收?!” 管家连连点头:“是,咱们还没等进大门,就被陈姑娘堵住了,非要掀开箱子看,全福夫人劝了两句说不合礼数,她上来就给了一巴掌。” 贺二婶听得呆住了,这......这哪是一个官家小姐会做的事? 她甩甩头,不,不可能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管家:“说,是不是你们不懂礼数得罪了人,才引得陈姑娘发怒的?!” 管家有苦说不出,只好跪下去磕了个头:“太太,您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啊......苏夫人说请您去一趟,这事她解决不了了。” 贺二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怎么都没想到下聘还能出岔子,虽然她去陈家不合礼数,可事情不能耽搁,人和东西都还被堵在陈家门外呢。 她连忙坐了马车往陈家去,到了跟前,果然瞧见乌压压一群人,不止是她二房送聘礼的下人,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 贺二婶看的眼前发黑,催着马车快走两步,到了跟前却不等下马车就听见苏夫人正在劝人。 “您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这聘就下不成了......” “都是一家子,按理说我是不该走,可这姑娘的脾气太大,我是不成了,以后这家的事也别再找我了。” 贺二婶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先前挨了打的那位全福夫人,这是贺家同族的一位嫂子,在贺家宗族里人缘很好,这要是回去传了她二房的闲话...... 她连忙下车追了过去:“嫂子息怒,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对方却甩开她的手,钻进马车就走了,连看都没回头看一眼。 贺二婶又气又急,黑着脸进了陈家大门,却不等见到陈夫人,就先看见了陈婧。 对方搬了把椅子坐在照壁前,此时正翘着腿喝茶,看见贺二婶进来了却是既不回避也不起身。 贺二婶一时愣住了:“你......你怎的这么没规矩?” 陈婧嘲弄的看她一眼:“聘礼就送这么些破烂过来,还想让我有规矩?” 第1241章 贺二婶噎住,破烂? 她为了置办这些聘礼,可是下了血本了,不止掏了府里大半的积蓄,甚至连自己的嫁妆都动用了,结果在陈婧这里,竟然只是破烂?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没见识!你看看这对玉如意,可是值几千两,还有这对龙凤镯,可是玲珑宝阁的手艺,这还有两斗珍珠,个个都是......” “行了,”陈婧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眼底的轻蔑越发明显,“果然是破落户,只能拿得出这种东西来,你知道侯府备下的聘礼是什么吗?” 贺二婶被问住了,下聘的日子定的这么紧,她每日里忙里忙外,哪还有功夫注意侯府? 陈婧似乎也没指望她知道,哂笑了一声:“南海的珊瑚摆件,金陵的珍珠屏风,隔了三朝的鸳鸯对瓶......随随便便哪一件拿出来,都抵得上你这些了,不,是你这些东西合起来都比不上人家一件,就这,你家还想迎我过门?” 贺二婶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刚才的气愤也不见了影子,侯府富贵,天下皆知,可他们二房和侯府又不在一处,多少年前就分家了,这些年生意没做成,家里也没有当官的,每年就靠着官中的分红过活,还想让他们怎么样? 苏夫人黑着脸走了进来,伸手一拽贺二婶的袖子:“怎么回事?你赶紧商量好了啊,东西就这么被堵在外头算怎么回事?” 贺二婶何尝不想尽快商量好,可陈婧这幅样子...... 她咬了咬牙,看着陈婧笑起来:“这些都是小事,你要是想要,回头过了门再添置,这下聘得看时辰呢,先让人进来吧。” 陈婧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蒙我呐?如果这样就让你们进了门,回头你们要是反口我找谁说理去?” 贺二婶一噎,脸色越发难看,且不说她有没有存着糊弄人的心思,可陈婧这话一说出来,她没有也成了有了。 事到如今,只剩了一个法子—— “礼金我再给你加两万两,你看行了吧?” 陈婧一哂:“两万两?你打发叫花子呢?” 贺二婶气的一抖,两万两够寻常人家吃喝多少年了,陈婧竟然这么看不上? 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啊? 她张嘴就要骂,可话到嘴边她忽然反应过来,如果陈婧当真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那不就是说明陈家十分富贵?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嫁妆还能少? 想通了这茬,她心里的气愤顿时消了下去,看陈婧的眼神也有了变化,虽然心里对她刚才的行为仍旧十分不满,可过了门她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收拾她。 现在还是稳住人,赶紧把聘礼送进去。 她缓和了脸色:“你想要什么你说,你说出来我就去给你置办。” 陈婧打量了她两眼,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终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这样子才对......我也不要别的,侯府聘礼里的珊瑚摆件,你给我照样弄一个就成。” 南海的珊瑚摆件? 那么珍贵的东西,她去哪里弄? 她看着陈婧,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小贱人,还真是狮子大张口。 她忍了半晌才开口:“你......你换一个。” 第1242章 “换一个?成啊,珍珠屏风和鸳鸯对瓶,我也都不挑。” 贺二婶彻底被气懵了,这么为难她,哪里是要结亲的样子? 她压低声音:“这门亲事你到底还结不结?再这么闹,我们可就回去了。” 陈婧嘲讽一笑:“那你就回去吧,我还能愁嫁?” 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就是不知道,有侯府压着,你们这贺家二房,还能不能找着什么像样的人家结亲。” 贺二婶被戳中了痛脚,一时没能开口,她非要和陈家结亲,也是为了争口气,不管怎么说,她总得有一样能比的过长公主吧? 要是这亲事黄了,长公主还不知道暗地里要怎么嘲笑她呢,说她家的贺炎,连个二嫁的下堂妇都看不上。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这亲事不能黄,可那珊瑚摆件...... 苏夫人忽然推了她一把:“这种时候你还犹豫什么?你虽然没有那东西,可侯府既然有,送你又怎么了?都是贺家的子弟,凭什么长公主给贺侯置办的聘礼那么齐全体面,对你们二房就不管不顾?” 贺二婶有些不自在:“可我们早就分了家,她管不着我们二房的事儿......” “糊涂!”苏夫人疾言厉色道,“你们是分了家,可贺家那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分的明白?没成婚的子女,成家的时候,官中合该出钱,现在贺家官中的钱在哪?不就是在侯府管着吗?你去要一份合情合理。” 贺二婶醍醐灌顶:“对,你说的对。” 苏夫人哼笑了一声,她说的当然对,她可是细细琢磨过贺家的,要是能把长公主准备好的珊瑚摆件拿过来,那侯府的聘礼就凑不成双数了,下聘的事说不定就会耽搁。 到时候...... 她眼底闪过一道晦涩的光。 贺二婶已经答应了陈婧:“我回去就去要那摆件,现在先让人进来,这么堵在外头像什么样子?外人都要笑话你了。” 陈婧却不吃这一套:“不见东西,我不让路。” “你,”贺二婶恼怒道,“当着苏夫人的面,我还能骗你?” 陈婧看了眼苏夫人:“那行吧,你给我写个欠条,我就让你们把东西抬进来。” 贺二婶目瞪口呆:“写,写欠条?你怎么敢和我说这种话?我可是你的婆婆。” “我还没过门呢,你摆什么款儿?” 贺二婶心口疼起来,很想一走了之,可思前想后还是忍了,算了,就等这丫头过了门,她再好好教训她! 她忍着屈辱写了欠条,眼看着东西被抬进了陈家大门,她这才松了口气,正想回府好好谋划,苏夫人就凑过来开了口:“这事儿等不得,我要是你现在就去侯府要。” 贺二婶没有她那么大胆:“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侯府也赶着时辰下聘呢,这就是你的筹码啊,如果长公主不给,你就拦着不让下聘的队伍走,长公主可耗不起。” 贺二婶眼睛一亮:“对,你说的对。” 她转身匆匆朝着侯府去了。 第1243章 付家。 贺烬等了又等,也没听见外头传来该有的动静,他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阮小梨没有留他,只抬手给他理了理衣领:“路上小心些。” 寻常的一句话,却嘱咐的贺烬立刻改了主意,他不想走了。 可又不能不走。 他叹了口气,再一次觉得,他们的婚期真的太长了。 他补偿自己似的,抓着阮小梨的手一连摩挲了好几下,掌心粗糙的疤几乎要将阮小梨的手背磨红,他这才收回手,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 今天这个日子,他不该出现在付家,所以不管来还是走,侯府还是付家,他都是走的偏僻的角门,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可出了门,一抬眼就瞧见寒江牵着马守在外头,他一颤,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在这?” 寒江看出来了自己惊着他了,讪讪一笑:“爷息怒,奴才也不想来碍您的眼,这不是府里出了点事,不得不来请您吗。” 贺烬脸色立刻变了,他刚才就觉得不对,时辰都快到了,就算下聘的队伍不进门,外头也该有动静才对。 “府里出了什么事?” 寒江眼底露出几分嫌恶来:“二房太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请了族里的长辈来,堵在门口,拦着聘礼不让出门。” 要坏他的亲事?! 贺烬扯过缰绳就跳上了马背:“走,回去看看。” 等他们回到侯府的时候,贺二婶正在正堂里撒泼:“都是贺家的孩子,婚事就该是一样的,凭什么贺烬就能多这么东西?!” 长公主的声音又沉又重,显然气的不轻:“你拿什么和我家烬儿比?把她给本宫叉出去,今天这日子,不要误了时辰!” 下人立刻动作起来,贺二婶哭嚎一声,坐在了地上:“三叔,你可看见了,当着你的面她都敢这么对我,可见是真的没把咱们贺家放在心上啊......她出身是尊贵,可侯府能有今天不是全靠贺家帮衬支持吗?您看看她现在什么态度啊......” 贺烬一怔,抬脚进了大门。 贺二婶嘴里的三叔,是长房的仅存的一位长辈,眼下贺氏一族没有族长,族里出了什么事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只是他轻易不怎么出门的,今天竟然来了这里。 他越走越快,很快就拐过照壁,看见了前院里的情形。 果然是要出门的时候被堵住了,长公主备下的聘礼正一箱箱的叠放在前院里。 而正堂里,贺二婶正站在一位老人身侧,对方须发花白,面目威严,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见贺二婶的话,贺叔公抬手捋了捋胡须:“长公主,你行事的确偏颇,不是大家所为。” 长公主冷笑出声:“我偏颇?三叔,你既如此说,本宫倒要问一句,我是短了他们二房什么?!” 贺叔公没说话,只看了眼贺二婶,贺二婶立刻伸手一指院子里浓烈似火,十分显眼的红珊瑚摆件:“这个!凭什么贺炎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竟拿来聘给一个......长公主,你仗着身份高贵,这些年到底贪了官中多少钱?!” 长公主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贺二婶竟然说她贪污? “你空口白牙,竟敢污蔑本宫?” 贺叔公摆了摆手:“贺家嫡系婚嫁的规矩,嫡子十五万,次子十万,女儿翻倍,这是有规制的,你这些东西的确超出太多,长公主,你得给个解释。” 第1244章 长公主气极反笑:“解释?本宫自己的嫁妆,还要和你们解释?南陵,将本宫的嫁妆册子取出来,一样样比对给她们看。” 贺二婶还要开口,长公主一个眼神瞥了过来:“本宫的嫁妆册子乃是礼部和宗正寺共同制定,连皇兄都过了目了的,有什么话,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贺二婶顿时气短,忍不住看了眼贺叔公,对方摆了摆手:“嫁妆册子就不必看了,只是......” 他顿了顿,摇头开始叹气:“之延故去的这些年,你们母子俩的确是太不像话,该反省反省了。” 贺之延,便是贺烬亡父的名讳。 长公主没防备贺叔公会如此突兀地提起她那亡夫,还是用这种语气,即便人已经故去多年,她心口仍旧被扎了一下,疼的她一时怔住,迟迟没能开口。 贺烬脸色阴沉,加快脚步进了正堂,抬手扶住了长公主:“母亲......” 长公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眼底却仍旧带着隐痛。 贺烬既心疼又恼怒,看向贺叔公的目光满是冷凝:“二位今日,是特意来捣乱的?” 贺二婶顿时抓住了话头:“你这孩子,平日里对我们二房的长辈不尊敬就算了,怎么连叔公在场都敢......” 贺烬目光一扫,明明也没什么情绪,可贺二婶还是被镇住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贺叔公倒是岿然不动,只端着长辈的架子看了贺烬一眼:“既然你出来了,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这桩婚事,族里不同意。” 母子两人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先前纳采问名的时候,族里都没反应,他们多少就存了点侥幸以为是不会再管了,可现在,对方却在下聘的时候来了。 满凉京都知道他们侯府要办喜事了,要是半路被拦下了...... 简直欺人太甚! 贺烬眼底黑沉沉的,他扶着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虽轻柔,可语气却沉了下去:“我的事,族里做不了主。” 已经不是五年前了,除了长公主和阮小梨,他不会再受任何人掣肘。 贺叔公却被这句话气得不轻:“贺烬,你考虑清楚后果再开口,如果你执迷不悟,别怪族里无情。” 贺烬眉眼一抬,眼底竟满是漠然:“族里打算如何?逐我出族?” 贺二婶却心里一喜:“那他的爵位是不是就该......” 贺叔公低喝一声:“闭嘴!” 贺二婶唬了一跳,没敢再开口。 可贺叔公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来之前他没想到贺烬的态度如此强硬,可话说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果你不肯醒悟,族里也只能这么做。” 长公主顿时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起身:“不行!” 贺烬安抚的摁住了她的肩膀:“母亲,交给我。” 他声音虽然平静,却给了人强大的安全感。 长公主微微一怔,犹豫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她的儿子长大了,已经再也不需要她勉强自己,为他遮风挡雨了...... 第1245章 贺烬这才看向贺叔公:“我如果是叔公,就不会说这种话。” 贺叔公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便硬着头皮回视了过去:“贺烬,你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世道险恶,没了贺家庇护,你以为你还能活的这般痛快?” 贺烬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抬了抬胳膊:“叔公,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其实是明白的,没了贺家,侯府还是侯府;可没了侯府,贺家还是贺家吗?” 贺叔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他狠狠拍了下矮几:“猖狂!你以为你如今是忠勇侯,便一直都是吗?如果族里当真要和你清算,皇上难道会冒着和贺家交恶的风险,替你保住爵位吗?” 这话无可反驳,从当初皇帝死活不肯赐婚就能看出来他的态度,贺烬也只好摇了摇头,赞同了贺叔公的话。 贺叔公眼底闪过得意:“所以,你识相点......” “可我,”贺烬忽然开口,慢条斯理的打断了贺叔公的示威,“不是只有这个爵位。” 他再次抬眼看向贺叔公,神情冷静的不可思议:“叔公是不是忘了,我不只是忠勇侯,还是左翊卫将军,兼任十六卫大将军,是堂堂正正的二品大员,掌管着京畿守备。”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在这一瞬间,陡然爆发出了极强的压迫感,即便是贺叔公这经历过不少风雨的人,都在这一刻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可贺烬却仿佛没意识到他的不安,不只没有收敛,还抬脚慢慢逼近了两步,目光垂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强悍的气势,逼迫的人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可他的声音却又古怪的十分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叔公猜猜,皇上敢不敢现在免我的职?” 贺叔公极力维持冷静,不想在一个晚辈面前露怯,可后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冷汗,带累的他此刻正一阵阵发冷。 他的确是忘了,忠勇侯是爵位,是尊荣,可十六卫将军那是实权,是足以颠覆整个凉京的实权。 他自持贺家枝繁叶茂,根本不在乎朝中官员,可却忘了十六卫的特殊性。 倘若京中发生动乱,十六卫就是护卫皇室的最后一道盔甲,从大局上来说,为了安抚贺氏一族,皇帝一定会选择委屈贺烬;可和皇室安危相比,贺家又算什么呢? 贺叔公陷入沉默里,迟迟没有开口。 长公主心里松了口气,这才站起来打圆场,毕竟是同宗同族,有些事情不能闹得太僵。 “烬儿,你去派人给付家传信,说路上出了点岔子,聘礼稍后就到,让那边见谅。” 贺烬身上那骇人的气势陡然平和了下来,他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听话的转身就走,等他出了正堂,若有似无的咳嗽声才传了过来。 这提醒了贺叔公,让他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贺烬如今是个病秧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稳稳压住了他这个族老。 他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既气恼又不甘,却很清楚,侯府的婚事他的确是拦不住了。 回去后要怎么交代啊...... 这一个说不好,就会动摇他在族里的威信,日后族长的位置更轮不上他了。 可贺二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见他迟迟不开口,就忍不住开口催促了两句:“三叔,这侯府是不是该按着贺烬的聘礼规格,给我们家贺炎补上?” 第1246章 这时候贺叔公哪还有心思管贺炎的聘礼,见她不依不饶,顿时恼怒起来:“你没听说那是嫁妆补得吗?嫌少你也自己去补!” 贺二婶被他凶的脖子一缩,心里却很是不服气:“三叔,来之前你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那些孝敬您也......” “住口!”贺叔公嫌恶地看她一眼,“无知妇人,你的女德修到那里去了?长辈面前由得你聒噪?” 贺二婶被气了个倒仰,脸都青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却到底没敢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看了一眼院子里那惹眼的珊瑚摆件,咬牙切齿的走了。 长公主抬手扶了扶鬓角:“时辰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三叔也请回吧。” 贺叔公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刚才被贺烬压制的情形,忍不住冷笑出声:“长公主,别怪老朽没提醒你,贺烬年纪轻轻就如此轻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横死。” 长公主动作僵住,不敢置信的看向贺叔公,他刚才说什么?横死? 这是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吗?! 不过是没有听族里的话而已,竟然就当众诅咒贺烬横死...... 她气的浑身发抖,紧紧攥住了手,贺叔公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话音落下抬脚就走。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正堂,长公主逼着自己克制住满腔的悲愤开了口,声音里却因为用力而有些凄厉:“三叔。” “嗯?”贺叔公脚步一顿,“你是醒悟了?” 长公主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本宫只是有些话要说。” 贺叔公端着身份,淡淡一点头:“讲。”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当初我孤儿寡母被二房欺辱的时候,三叔你不曾出面;烬儿重伤濒死,我侯府四面楚歌的时候,三叔你也不曾出面......” 贺叔公心里一颤,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长辈的架子顿时端不住了,他连忙转过身去,试图为自己辩解什么。 可长公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抬眼直直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决绝和狠厉:“所以以后,我侯府的事,都请你不必出面了!” 不详的预感成了真,贺叔公脸色大变:“长公主,这话怎么说的,你们一天是贺家的人,就一天要受族里照料,我身为长辈......” “来人,送客!” 长公主一声低喝打断了贺叔公的话,他还想挣扎,可银甲侍卫却齐刷刷冲了进来,虽然没拔兵器,可看过来的目光仍旧让人不寒而栗。 贺叔公不敢再纠缠,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灰溜溜的走了。 长公主静默片刻才摆了摆手:“都去吧,已经耽误了时辰,路上走的快些。” 侍卫们应了一声,因为怕惊动族里的人,侯府连全福夫人都是请的外人,多是小官的夫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此时连话都不敢说一句,满怀忐忑的跟在侍卫身后走了。 等院子里空了下来,长公主才扶着椅子坐了下去,抬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你看看你家的这些长辈,这些年吸了侯府那么多血,回过头来还要诅咒你的儿子......你说你怎么就走的那么早,让我们母子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第1247章 聘礼一抬抬被送进了付家,虽然聘金都搁在箱子里,看不出所以然来,寻常百姓也瞧不出那隔了三朝的鸳鸯对瓶多珍贵,可只看东西多少就能看出来夫家对新妇的重视程度。 “哎呦,你看那雁,活的!” “还有鹿皮呐......” “那红彤彤的树是什么?看着真喜庆。” “那屏风上的珠子,都是珍珠吧?这得多少钱......” 百姓们议论纷纷,阮小梨却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日子她得藏得严严实实的,可呆在屋子里实在无聊,她索性拿了本书靠在窗户上看,一抬眼却瞧见自己院子里的树上坐着个人。 她推开窗户,捡起一颗苹果砸了过去。 对方身手接住,随手在衣服上一擦就塞进了嘴里:“还挺甜,谢了啊。” 阮小梨合上手里的书:“你不去前头帮忙,在这里干什么?” 冯不印瘪了瘪嘴:“我倒是想去,可我不敢啊,都是好东西,万一我老毛病犯了,藏了那么一两件,付悉不得抽死我?” 阮小梨忍不住笑了:“你能这么自律,付将军肯定很高兴。” 冯不印啧了一声:“我管她高兴不高兴......” 阮小梨就不再理他,继续翻开书看,冯不印咔哧咔哧啃完苹果,从树上跳了下来:“唉,听说刚才侯府那边出了点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阮小梨手一顿:“侯府出事了?怎么了?” 冯不印一耸肩:“我哪知道,我又没去看。” “那你又说出事了?” “你是没看见刚才送聘的那媒人和全福夫人的脸色,老子这么聪明,一眼就看出来有事......” 他靠近了一些,手扒在窗台上,神神秘秘道:“我刚才过去偷听了一下,那领头的管家和孙嬷嬷说话的时候,好像提了一句二太太,三老太爷什么的,你认识吗?” 阮小梨一顿,三老太爷她不认识,但二太太她却知道是谁。 两家都在今天下聘,贺二婶竟然还能腾出功夫来去侯府闹事? 她有些坐不住了,很想去侯府看看情况,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母子两个人性子都有些刚直,并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念头,如果遇见胡搅蛮缠的,很容易吃亏。 可她不能去,即便偷偷摸摸去了,侯府的人也不能让她进去。 她眉头拧起来,瞥了一眼冯不印:“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出去给我打听打听。” 冯不印好像就在等她这一句话,立刻来了精神,胳膊一抱,下巴一抬:“我给你打听倒是没什么,但你也不好意思让我做白工吧?” 阮小梨肉疼的摸出两枚铜板扔过去:“够了吧?” 冯不印满脸不可置信:“阮小梨,抠死你算了,给叫花子也不能这么点吧?” “你就值这个价。” 冯不印嫌弃的把铜板给她扔了回去:“老子不要你钱,回头你陪我出去一趟。” 阮小梨连忙将铜收了起来:“去哪?” “话那么多呢?我还能把你卖了啊。” 阮小梨抄起苹果,“咚”一声砸在他脑门上:“好好说话。” 第1248章 冯不印被砸的懵了一下,捂着额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卧槽,阮小梨你个母老虎。” 阮小梨接住弹回来的苹果,擦了擦塞进了嘴里:“谁让你不好好说话?” 冯不印噎住,可吭哧半晌也还是没开口,倒是付家的管家走了进来:“阮大人......少爷也在?” 冯不印脸一黑:“别喊我少爷。” 管家笑呵呵看着他,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扭头看向阮小梨,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管家找我有事?” “是,兵马司那边来了人,说是您有客,就在兵马司里门口等着呢。” 这可新鲜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现在住在付家,要找她为什么不来这里,反而去兵马司门口等着? “来人可说了是什么人寻我?” 管家摇头:“没说,看着来头不小,车上只下了个婆子问了句您在不在,主人家没露面。” 既是婆子出面问话,那来人大约也是女人。 阮小梨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三两口啃完了苹果,将那件轻便又暖和的鹤氅抓过来披在了身上:“我这就过去看看。” 她看向冯不印:“你那要求我答应了,你去给我打听清楚了。” 冯不印一龇牙:“瞧好吧你就。” 阮小梨骑着马一路到了兵马司,然后在街口看见了一辆马车,车身上没什么记号,可她看着仍旧觉得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她催马走了过去:“可是贺二太太?” 车窗被打开,贺二婶露出脸来:“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小梨也是无人可猜才硬猜了一个,虽然不明白她来这里干什么,但上午才去了侯府,下午就来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没在侯府拿到她想要的。 这是一件好事,让阮小梨提着的心多少放松了些。 “我怎么知道的您就不必关心了,您来找我做什么?” 贺二婶有些紧张,先前没见的时候她对阮小梨没什么感觉,可眼下一看见,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对方腰间挎着的刀上,紧跟着就回想起了被困在国公府的那天晚上,这人手起刀落杀人的样子来。 她一生都在后宅里,从没见过这么彪悍凶残的人,越想就越觉得紧张,连手都不自觉有些哆嗦,后背更是紧紧贴在了车厢上。 阮小梨见她迟迟不开口,多少有点不耐烦:“贺二太太,有话就说。” 贺二婶被吓得一哆嗦,可想着自己是贺家的人,是贺烬的长辈,阮小梨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用在自己身上,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定了定神:“这次送给你的聘礼里头,有样东西,是我们二房的,你得给我还回来。” 阮小梨一顿,觉得自己被糊弄了,侯府怎么可能拿二房的东西? “二太太,别说笑了,要是没什么正经事就回去吧。” 她拨转马头要走,贺二婶立刻急了:“你别走!那个珊瑚摆件真是我二房的。” 阮小梨充耳不闻,以那母子两人的性子,若是没有不会硬给,根本不可能去二房拿东西撑场子。 贺二婶却误会了,她恼怒道:“你是不是想自己昧下?!” 她看了眼不远处走过的巡城卫,狠狠一咬牙:“你要是敢昧下,我就把你以前的丑事抖落的满城皆知,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在朝廷里立足!” 第1249章 阮小梨勒住马,慢慢拨转马头朝贺二婶看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被当成冤大头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催着马匹靠近了一些。 贺二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后背紧紧靠在了车厢上。 “你想干什么?!” 阮小梨一扯嘴角:“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你说东西是你们二房的,证据呢?” 贺二婶眼底闪过心虚,两只手虽然都藏在了袖子里,可却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她不得不掐了自己一把才冷静下来。 “都是自家人,拿个东西撑场面还要什么证据?你这边反正也用完了,赶紧给我还回来。” 这是要空手套白狼。 阮小梨叹了口气,她自认为现在挺凶的了,竟然还有人把她当软柿子。 “贺二太太,什么证据都没有,一句话就想从我手里拿走东西?” 贺二婶一愣:“你,你什么意思?你不想给?” 她插起腰来:“我可告诉你,这就是兵马司门口,你敢不给我,我立刻就闹进去,让里头的人都听听你的过去......” 阮小梨侧了侧头:“请便。” 贺二婶没说完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阮小梨:“你......你就不怕毁了你的前程?” 阮小梨抱起胳膊:“有什么好怕的,没了差事,贺烬养我,再说......你家的贺炎,不也陪着我一块没前程吗?” “贺炎?”贺二太太满脸狐疑,“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阮小梨抬手扶在车窗上,低下头去看贺二婶,“我当初在春风楼的时候,他可没少去,多少把柄都在我手里攥着呢,我要是出了事,难道会放过他吗?” 贺二婶僵住,贺炎去春风楼的事她是知道的,当初为了那花魁贺炎还花了不少钱,但当时他说的是要借此结交国公府的小公爷和程家的世子爷,她就没多想,甚至还补贴了不少银子。 现在听阮小梨这么一说,才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一时十分气愤:“你这是在要挟我?干这么下作的事,你还要不要脸了?” 阮小梨被她逗笑了,撑着车厢直起了身体:“刚才那话我开玩笑的,不要生气。” 她态度说变就变,毫无预兆,看的贺二婶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愣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对,贺炎又不蠢,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一个青楼娼妓? 她松了口气,重新找回了底气,正要骂阮小梨一顿出出气,就听见她笑了一声,又开了口:“你别误会,我说的玩笑是,我的确有贺炎的把柄,但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马匹后退了两步,拉开了阮小梨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她顺势回头看了一眼兵马司:“我当初回京的时候,可一丝半点都没隐瞒过我的身份,你知道的事情,满凉京早就都知道了。” 她外头看着贺二婶,神情明明没什么变化,眼神却看的人不寒而栗:“所以,你动不了我,但我可以动你,我可以让贺炎万劫不复。” 贺二婶控制不住的一哆嗦,几乎是本能的又回忆起了那个国公府的晚上,当时的阮小梨简直像个杀神,手起刀落,那么多条人命就没了。 她身上的汗毛争先恐后的站了起来,心里懊恼不跌,她在想什么?她竟然想和这样的魔鬼要东西? 她心里不管是气愤和贪念都没了,只剩了浓重的畏惧,她甚至没敢再开口,慌里慌张的关上了车窗,催着车夫掉头就走。 “等等。” 阮小梨又开口,车夫下意识勒住了缰绳,马车停下来的瞬间,贺二婶带着惊畏惧的惊呼声传了出来。 阮小梨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驱马上前,然后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敲车窗:“二太太,我觉得你可能会不太相信我的话,这样吧,你去试一试,再去侯府或者再来这里找找我们的麻烦,看看贺炎会有什么下场。” 贺二太太没开口,几个呼吸后马车里响起的是婆子的声音:“快,快走。” 第1250章 马车这次真的咕噜噜走远了,等车尾都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抻了个懒腰,趴在了马背上,抬手摸着马头笑起来:“我刚才凶不凶?” 其实要点东西而已,不至于撕破脸,可阮小梨还记着冬宴那天,她听见的那些话,这位贺二太太实在是很缺德,连冲喜这种闲话都能编排的出来。 该给她一个教训。 “凶,凶得很呐。” 冯不印的声音忽然传过来,阮小梨一顿,扭头看了过去:“你怎么在这?不是打听侯府的事去了吗?” “就那么点事,还要耽误多久?我去溜达了一圈就打听清楚了,走走走,你先跟我出去,路上咱们边走边说。” 说着话他伸手就把阮小梨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物件似的拖着就走,幸亏阮小梨腿脚利索才没摔倒。 但却真心实意的困惑了:“冯不印,你是不是赶着投胎?” 冯不印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拉着她就上了大街:“你管我为什么着急......你瘸吗?走那么慢?” 阮小梨:“......”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拽回了自己的手腕,抬手就给了他肚子一拳。 冯不印嘶了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你个......夜叉......” 阮小梨甩了甩手腕,根本没理他,可冯不印皮糙肉厚,很快就又活蹦乱跳的追了上来,然后二话不说拉着阮小梨进了旁边的一家店。 “给我挑个东西。” 阮小梨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这是一家珠宝铺子,掌柜的还颇有些眼熟,对方显然也记得阮小梨,立刻就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年没来了,今天侯爷没一起?” 这是五年前贺烬一掷万金给她买那对鸽血红的地方。 她想起来又有些肉疼,那东西真的好贵。 虽然应该是物有所值,可阮小梨看掌柜的目光,仍旧像在看一个奸商。 掌柜的很是莫名,也但也不敢问:“您今天要点什么?” 阮小梨正要去问冯不印,目光一扫却瞧见了一支金镶玉双股簪,看着样式不算奇巧,却莫名让人想到了长公主。 她不自觉伸手拿了起来:“这个......” “姑娘好眼光,这是名家雕刻的,玉质也好,今日才拿出来......” “多少钱?” 知道她和侯府的关系,掌柜的不敢要谎,按照进价报了:“两百两。” 他自认这价格很是实惠,可冯不印还是笑了起来:“你还是别看了,就你那抠搜劲,能在这里买什么?” 阮小梨没理他:“我要了。” 冯不印一呆,想起她之前两文钱都舍不得给自己的样子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额头:“你是不是疯了?这两百两,不是二两。” “起开,给我包起来吧,直接送到侯府去,就说是给长公主的。” 掌柜的连忙答应着去拿了盒子。 冯不印满腔悲愤的认清了现实:“格老子的,老子在你心里,还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阮小梨觉得他话有点多,正打算让他闭嘴,一转身却瞧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正垂眼看柜台上的首饰。 阮小梨手微微一颤,是太子。 第1251章 太子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谁都没想到的。 阮小梨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她抬眼看了看门外,太子车架旁,是密密麻麻的东宫护卫。 没了张琅随侍,他显然谨慎很多。 冯不印自然也认得太子,短暂的惊讶过后连忙抬手行礼,阮小梨便跟着低下了头。 太子随意一摆手:“不必拘礼,孤只是随意看看。” 他说着目光扫过周遭,这才看见阮小梨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阮大人也在......那倒是巧,替孤看看,女人家都喜欢些什么。” 冯不印连忙开口:“殿下,您这半路截胡可不地道,她是来替臣挑东西的。” 阮小梨连忙一扯冯不印的袖子,可还是太晚了,他把话说完了。 太子却也没生气,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倒是一改往常没骨头似的样子,坐得端端正正:“无妨,你们挑就是,挑完了再替孤看。” 这就让人不好拒绝了,两人只好应了一声,然后默契的走远了一些。 “他来这里干什么?” 阮小梨摇摇头,想说不知道,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太子刚才说,女人家喜欢的...... 她心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太子该不会是来给青冉买东西的吧? 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会动情吗? 她有些茫然,冷不丁冯不印拽了她一把:“别管了,赶紧给我看看,哪个合适,这个怎么样?” 阮小梨被迫回神,朝冯不印手里看过去,那是一支凤头绞丝簪,虽然素净倒也别致,看起来十分不错,但是—— “你要送谁啊?我连你送谁都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不合适?” 冯不印吭哧了一声:“就一特别粗鲁的女人。” 粗鲁可不是什么好词,想起上次他还追问自己衣裳哪里买的,她恍然:“你真有心上人了?” 冯不印显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你话怎么那么多?这个行不行?” “你觉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冯不印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肉疼:“早知道我自己挑也行,我就不找你来了,两文钱也是钱。” 他嘟哝着拿着簪子去找掌柜的给他包了。 大堂里只剩了阮小梨和太子,她犹豫着没有回头,太子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们的事忙完了,那就劳烦你,给孤挑些东西吧。” 阮小梨手指微微一蜷:“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活泼些的吧,她不太适合端庄的东西。” 只从这话听,似乎的确是来给青冉买的。 阮小梨心情越发复杂,却没再说什么,按照太子的要求挑了不少东西,对方走过来一一看过,然后点了点头:“都要了。” 掌柜的喜不自胜,连忙应了一声:“稍后小人就送到东宫去。” 阮小梨垂下眼睛,太子虽然大方,可她刚才看的很清楚,对方的目光只是在东西上一扫而过,并没有看的很认真。 他对青冉,果然是在做样子。 可就算她知道的清楚,也不能说什么,更不会有人听。 第1252章 冯不印拿着自己的盒子走了出来:“挑完了吗?咱们回去还有事呢。” 阮小梨连忙点头,跟在冯不印身后和太子道了别,太子没看他们,随意挥挥手,目光仍旧落在柜台上。 阮小梨出了门,借着拐弯的机会又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太子手里拿着一支十分素净的白玉簪子:“这个也要了。” 那东西,不像是青冉会喜欢的。 阮小梨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东宫要的东西有些多,珍宝斋的掌柜虽然紧赶慢赶,送完了东宫的就去了侯府,可等进门的时候,天还是已经黑了,好在刚巧遇见了孙嬷嬷回府,顺手就给捎进去了,没再继续耽误时间。 孙嬷嬷到慈安堂的时候,母子两人正坐在一处用晚膳。 许是因为今天被贺叔公戳中了痛楚,长公主的脸色眼看着不大好,只用了几筷子,就摆了摆手。 贺烬也跟着停了下来。 长公主瞥他一眼:“吃你的,年轻力壮的人,吃这么几口够做什么的?” 贺烬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却有些食不下咽,他听说了长公主因为他和贺叔公翻脸的事情,心里很自责,他有心和长公主道歉,却不知道这时候提起,会不会让她更难过。 所以思虑很久,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孙嬷嬷一进来就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静,可脸上仍旧带着笑:“殿下,爷,老奴回来了。”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她可还满意?” 孙嬷嬷有些无奈:“老奴原本是想等着媒人和全福夫人都走了,再私下里和夫人对对册子的,哪想到人躲出去了,一天没回来,老奴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也不好再等。” 长公主倒是也不介意:“要出嫁了,害臊也是难免的。” 孙嬷嬷附和了两句,将盒子从袖子里掏出来递到了长公主手边:“老奴回来的时候,刚巧遇见了珍宝斋的掌柜,说这是夫人晌午买了让人送过来的。” 长公主略有些诧异:“这种时候要送什么东西?” 她打开瞧了一眼,随即有些怔愣,自来都是她赏赐旁人,这被小辈送东西还是头一遭,虽然这簪子算不得顶顶好,可架不住让人喜欢。 孙嬷嬷忍不住道:“呀,看着就适合殿下。” 长公主心里也这么觉得,但没开口,只拿出来看了两眼就抬手簪进了发髻里:“她有心了。” 孙嬷嬷一看就知道她也是喜欢的,跟着笑了,正要趁势再说点什么,却冷不丁察觉到有一道十分有压迫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眼看了过去,就瞧见贺烬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略有些茫然:“爷?” 贺烬也不说话,仍旧盯着她看。 孙嬷嬷属实有些莫名,也被看的胆战心惊,有些无奈道:“爷,您有话就说,这么看着老奴让人怪心慌的。” 贺烬这才抿了抿嘴唇,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只有一个?” 孙嬷嬷还当他是嫌一个少,十分委婉的替阮小梨解释了一下:“爷,夫人没动聘金,这一支簪子怕是就把她这几年的积蓄都给花没了。” 话音一落,长公主就嗤笑出声,知子莫若母,孙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她却闻见了一股酸味。 “你这点出息。” 贺烬被看穿了心思,略有些不自在,索性长公主还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再说什么,只撵着他走了。 可贺烬回了主院,还是越想越气,阮小梨没银子买玉的,铜的铁的木得也买不起吗? 根本就是没想着他,啊,好气! 第1253章 阮小梨回到付家的时候,孙嬷嬷刚走,她也没在意,见正堂点着灯烛,琢磨着应该是付悉,就抬脚走了过去。 可不等到跟前就听见了付老爷子的笑声,她有些惊讶,这可真新鲜,她住在付家也有几个月了,这还是头一回见付老爷子这么开心。 她犹豫了一下,本不想打扰他们的,可却一眼瞧见了付青云,他竟然从边境回来了。 阮小梨沉吟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等进了门她才瞧见付悉和冯不印也都在,只是两人都没开口,安静的看着付老爷子和付青云说话。 气氛还算祥和,可仍旧让人觉得古怪,因为付青云半蹲在付老爷子身边和他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太父慈子孝了。 她不自觉看了眼付悉,她仿佛是已经习惯了,神态十分平和,反倒是冯不印满脸的不耐烦,眼珠子正在乱飘,因而率先看见了阮小梨:“哟,回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连带付老爷子和付青云。 付青云还算平和,付老爷子的脸色倒是难看了许多,他不喜欢付悉在外征战,自然也不喜欢阮小梨如此。 只是大约是碍着付青云在,他没有如以往那般刻薄,只哼了一声就算了。 付青云站起身来:“阮将军也在。” 两人互相见了礼,阮小梨开门见山道:“付小将军怎么回京了?是朝廷宣召?” “这是自然,守将擅离,可是大罪。” 既然如此,也不好多问。 在场的都是付家人,虽然马上就要用晚饭了,可阮小梨还是不好多留,抬了抬手就想告辞,付悉却摇了摇头:“今日是青云的洗尘宴,一起吧。” “不太好吧,你们一家人......” 付悉不甚在意的一笑:“我看你,便似自家晚辈一般......” 冯不印粗鲁的打断了她的话:“就差那么几岁,说个姐妹能折寿啊?就这么喜欢给自己长辈分?” 冯不印一向很不喜欢付悉说自己是长辈,这幅态度两人都有些习惯了,付青云的脸色却有些黑了:“冯不印,你再敢对将军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哟呵,不客气?你怎么不客气?来比划比划啊。” 付悉脸上的平和退了下去,目光淡淡的扫过两个人,付青云动作顿住,冯不印却是头皮一麻,撸起来的袖子讪讪放了回去,但按照惯例,他是要嘴硬一下的。 只是这次没等他开口,付老爷子就先打了圆场:“好了好了,多大点事,都入座吧,吃饭了。” 管家连忙让人上菜,果然是洗尘宴,菜色比以往丰富许多,付老爷子拿起筷子,将鸡腿分别夹给了付青云和冯不印:“开饭。” 冯不印用筷子拨弄了一下:“这东西,我都吃腻了。” 他夹起来丢尽了付悉碗里。 付青云勃然大怒:“你动过的东西给将军吃?” 冯不印也站了起来:“我乐意,怎么着?”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付悉轻轻一叹:“出去,绕着城跑两圈冷静冷静再回来。” 两人还没说话,付老爷子却怒了:“这里不是军营,在家里你还想作威作福?要去你去,他们谁都不会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管家及时进来了:“后门来了人,说是侯府的人。” 阮小梨立刻想起来,贺烬说晚上会派人来送嫁妆。 她拉了一把付悉:“将军,来帮帮我好不好?” 明知道这是个借口,可付悉还是沉默着起身了。 阮小梨连忙拉着她走了,冯不印似乎也走了出来,却没有跟上来帮忙,不知道去了哪里,但眼下阮小梨实在没心思理他。 第1254章 “将军,你......” 她是想安慰付悉的,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付悉却笑了一声:“无妨,不必在意。” 阮小梨的话顿时都噎了回去,付悉不想提,她硬说也只是给人难堪,倒不如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将军好好休息吧。” “好,有需要再喊我。” 阮小梨目送她走远这才去了后门,远远地就听见了寒江的声音:“小心点,千万别碰了......注意脚下的路。” 阮小梨抬脚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会半夜过来。” 寒江苦笑了一声:“怕半夜来,搬不完。” 阮小梨被说的一呆:“贺烬准备了多少东西?” 寒江也说不准:“要不,您出去看看?” 阮小梨只好出了后门,一抬眼却瞧见狭长的巷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看的人眼晕。 贺烬这是想干什么? 她转身要去找寒江,却刚一转身,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手腕,拽着她到了巷子另一侧。 “贺烬?” 贺烬应了一声,也不说话,抬手就扶在了她肩膀上,然后一路摸了下来,然后又去摸她的腰身,这架势不像是耍流氓,倒像是在搜身。 阮小梨很是莫名,倒是配合的没动弹:“你找什么?” 贺烬仍旧没说话,察觉到正面什么都没有后,抓着阮小梨的胳膊让她转了个身,再次从肩膀搜到了脚底,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将人面对面转过来,直愣愣地把手伸了过去:“我的呢?” 阮小梨被问懵了,什么你的我的? 贺烬显然生气了:“为什么母亲有,我却没有?” 话说到这份上,阮小梨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簪子?我今天陪着冯不印去买东西,刚好看见了就买了,不是故意落下你,只是没瞧见合适的。” 贺烬哼了一声,手仍旧伸在她面前,一点要收回去的意思都没有,阮小梨又无奈又好笑,抬手抓着贺烬的手,硬生生给他拽了下来,讨好的轻轻捏他的手指:“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好好选。” 贺烬垂眼看着她:“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嗯嗯,我说的,你尽管记着。” 贺烬身上的气就消了,反手抓着她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往她手心里塞了长盒子:“那这个你拿着,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转身就走,阮小梨一愣:“这就走了?” 贺烬远远地嗯了一声,似乎来这里就是为了要那一句话。 阮小梨看他走远才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头都是银票,贺烬这是怕自己没钱给他买东西。 她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发软,拿着银票就来了,贺烬当时发现没有自己份的时候肯定很不高兴。 可他这么不高兴,也还是一句话就哄好了。 贺烬呀...... 第1255章 寒江的担忧是对的,眼看着到了半夜,东西竟然还没送完,阮小梨看的头皮发麻,当机立断,让寒江把剩下的东西都给带回去。 寒江面露惊恐:“您反悔了?不嫁了?” “......你往好了想行不行?东西太多了,我手里的银子,连买红布都不够了。” “这好办,里头多的是礼金......” “不是这个问题,太招摇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很明白贺烬的想法,但她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不必讲究这个排场,再说长公主不止一次说过树大招风,还是谨慎些好。 “剩下的全都抬回去,”她态度很坚定,“贺烬要是不高兴,让他来找我。” 寒江见她态度这么坚决,只好叹了口气,但有一件—— “旁的抬回去就抬回去了,可爷废了大周张让人做了黄花梨的拔步床,这个您一定得留下。” 床似乎是嫁妆必备的东西,阮小梨也不好推辞:“行。” 但随后她就想反悔了,因为那床太大,后门根本进不来,他们不得不大半夜开了付家的正门,动静大的不少人家都被惊醒了,连巡逻的巡城卫都被引了过来。 好在阮小梨是巡城卫的顶头上司,即便有违宵禁的规矩,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硬着头皮把巡城卫打发走了,等寒江也带着人走了,她才长出一口气,抬手去关门,冯不印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跑进来:“等,等等我。” 阮小梨扶了他一把,心里十分惊讶:“大半夜的,你怎么在外头?干什么去了?” 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你去跑步了?” 虽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冯不印还是不忘嘴硬:“小爷这,这可不是听话,纯粹就是腿痒......” 阮小梨没拆穿他,心里却软了,冯不印平日里看着不服管教,嘴也欠,可这种时候,却会不顾一切去维护付悉的威严。 “我送你回房间?” 冯不印梗起了脖子:“不用,就两圈,我都没费力气。” 可他走路的时候,腿却一直在抖,阮小梨不大放心,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见他该拐弯的时候没拐弯,反而直行了,知道他这是要去找付悉,也不好再跟着。 她正要转身离开,黑暗里却亮起了一点烛光。 深更半夜的,谁还没睡觉? 她心里好奇,就多看了两眼,却是付青云。 可他的院子不在这里,他来的这个方向......是付老爷子的住处。 这两人感情当真这么好?一说就说到了三更半夜? 可旁人的私事阮小梨也不好窥探,只能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想起贺烬之前伸手和她要东西的样子来,心里微微痒了一下,嘴角带着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侯府主院却还灯火通明。 寒江一抬眼瞧见亮光连忙快走了几步,虽然寒冬腊月了,可他这忙活了大半个晚上,额头还是冒了汗。 “爷,夫人没全收,说东西太多太招摇了,有那些就够了。” 贺烬倒是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失望,那都是他好生挑选的。 “罢了,都收起来吧,回头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第1256章 寒江见他没计较,心里松了口气:“那......爷,您睡吧,这都半夜了,白日里同心堂还要修缮,离得那么近,难免吵闹,您怕是不能补眠了。” 这句话戳中了贺烬的心事,昨天从阮小梨嘴里得知成亲后他们还要分房睡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去找长公主问个清楚,可又发生了贺二婶的事,他也就不好再开口。 眼下寒江一提起来修缮,他就开始发愁。 “你与彩雀成亲后,也曾分房睡吗?” 寒江摇摇头:“这不曾。” 贺烬眉头皱起来,这才对,谁家成了亲的人不睡一起呢? 那院子不能修,修了就是隐患。 怀着这个念头,贺烬后半宿睡得并不安稳,清晨外头修缮的动静一响起来,他就醒了。 他没喊人伺候,自己收拾好走了出去,此时青木刚烧好了热水送过来,见他已经起了微微愣了一下:“爷起这么早,可是有事要出去?” 贺烬摇摇头:“没有,只是醒早了。” 大约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他嗓子有些哑,话音落下一连咳了几声,青木连忙倒了热茶来给他喝。 “爷是不是着凉了?” 贺烬不甚在意的摇了下头:“你去一下慈安堂,告诉孙嬷嬷,说同心堂不用修了,婚事就办在主院。” 青木连忙去了,半刻钟后就回来了:“爷,孙嬷嬷说,修那院子是长公主的意思,是侯府的规矩,不能改的。” 贺烬一顿,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他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他抬脚出了门,青木要跟,被他摆了摆手撵了回去,他也没走远,只是拐了个弯去了同心堂。 这院子是当初长公主和老侯爷成亲的地方,只是这么多年都没人住,虽然日常仍旧有下人洒扫整理,可不住人的地方怎么都是会破败的,因而修缮起来颇有些麻烦。 贺烬进去的时候,工匠正在给木板上漆,好用来铺设地面,看起来倒是很认真,动作也利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好了。 他侧头咳了两声,工匠们听见动静,连忙行礼问好,贺烬难得平易近人:“忙你们的就是。” 可虽然他这么说,这毕竟是贵人,工头并不敢掉以轻心,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来:“侯爷,这地方乱糟糟的,您当心。” 贺烬点点头,目光略过周遭,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好念头。 院子里众目睽睽的不太好动手,他只好进了屋子。 屋子里正在铺地面,只铺到了一半,更不安全,工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侯爷,这地面也还不结实,您当心脚下。” 贺烬眼睛刷的一亮,他克制的咳了一声:“你说......地面还不结实?” 工头听到了他忽然高昂起来的语调,有些莫名,却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是。” 贺烬搓了搓手指:“你下去吧,我自己看看。” 工头不太放心,可也不敢违抗,只能三步一回头的走了,等脚步声消失,贺烬连忙探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刷刷刷走到了角落里,对着铺了木板的地面就踹了下去。 随着几声极为清脆的碎裂声,工匠们都停了手,工头心里一慌,连忙进去找人:“侯爷,您没事吧......” 贺烬正站在碎了一地的木板中间,满脸都写着我十分镇定:“咳......这些木头不太好,都换了吧。” 工头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许久才应了一声。 第1257章 外头天色有些阴沉,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 孙嬷嬷缩着手进了屋子,见长公主正靠在罗汉床上琢磨宾客名单,也没打扰,泡了杯参茶送了过去。 长公主放下册子,抬手揉了揉后颈,疲惫的叹了口气:“这婚事忙起来可真是要人命。” 日子太紧,她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能好好休息了,昨天梦里还梦见婚宴上出了岔子。 孙嬷嬷连忙给她揉捏肩膀:“那殿下就歇一歇,听说这几天侯爷都在同心堂盯着,这一块您倒是能放下了。” 长公主惊讶地“哦”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他大约是急了......可这样的天气,乱跑什么?” “爷也是想为您分忧。” 长公主摆了摆手:“罢了,想做就做吧,不耽搁了公务就成......同心堂那边什么情况了?算算日子,也该完工了吧?” “老奴这就去问问。” 她转身匆匆去了,一刻钟后才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怎么了?院子修缮出了问题?” 孙嬷嬷的脸色越发古怪:“的确有些问题......” 长公主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被自己问着了,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不能按期完工了?” “老奴看,难了。” “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做不完了?” 孙嬷嬷却沉默了下去,长公主有些不悦:“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孙嬷嬷这才叹了口气:“是爷。” 她回忆着工匠们的话:“冬月三十那天去了一趟,踩坏了木板,说木质不好,让全换了;腊月初一又去了一趟,不留神毁了工匠们调好的泥料,一天没能做工;初二还去了,撅折了工匠们的木尺......” 长公主听不下去了:“他是去帮忙的还是去捣乱的?” 孙嬷嬷讪笑,她心里也纳闷呢,可那毕竟是主子,有些话长公主说就说了,可她不能说,最多只是在心里犯个嘀咕。 “这......兴许爷是不小心的。” 长公主哼笑了一声:“他打小就不是个不小心的人,他今天又去了?” “现在还没去,不过大约是要去的。” “更衣,”长公主撑着罗汉床坐起来,“咱们去看看。” 孙嬷嬷连忙拿了厚厚的狐裘披在长公主肩膀上,两人顶着阴沉沉的天往同心堂走。 这地方在主院和慈安堂中间,离着两边都不远,他们出门没多久就远远地看见贺烬进去了。 沿路有下人路过,瞧见长公主纷纷要屈膝请安,长公主摆了摆手:“都别吵。” 她放轻脚步,跟在贺烬身后到了同心堂,却没进门,只从门缝里往里头看。 贺烬对此一无所觉,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工匠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活像在看一个瘟神,心里生出一点心虚来,但很快这感觉就被他压了下去。 为了往后的日子,缺德点也值得。 但是,今天从哪里下手呢? 他眯起眼睛打量这个院子,可大约是最近来的太勤,已经有些无处下手了,他只好踩点似的到处溜达。 工匠们缩成一团,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贺烬浑然不觉,冷不丁瞧见墙角堆着一群瓦片,登时眼睛一亮。 第1258章 他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朝瓦片走了过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刻意,他沿路还停下来几次,盯着路边的灯柱子看了好几眼,等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走到瓦堆旁边,然后抬脚轻轻一踢—— 一摞瓦片摔碎了,两摞瓦片摔碎......一堆瓦片都摔碎了。 工匠们在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里麻木的看着贺烬,又来了,又来了!就知道他来没好事! 贺烬被瓦片溅起的尘土呛的咳了两声,等呼吸平复下来,他才两手一背,一本正经道:“这瓦不好,换个别的吧。” 木匠们:“......” 您出钱您说的算,反正他们是按天算钱,根本不亏......这侯爷是不是有病啊? 贺烬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十分满意,这么一来,婚前是绝对不能完工了,等婚后他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们忙吧。” 他撂下一句,施施然抬脚就走,一转身却看见长公主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几乎是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心虚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母亲......”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你给我出来!” 这幅样子,像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 贺烬多少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跟在长公主身后出了同心堂。 但他刚出门,身后就砰的一声巨响,工匠们把门关了:“上栓,上栓,快,可别让他再进来了......” 贺烬:“......” 他挺起脊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长公主却还是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工匠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贺烬的自欺欺人而消失,仍旧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 这让她久违的产生了揍儿子的冲动。 但周围人来人往,得给他留点面子。 “走快点!” 她低喝一声,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贺烬搓了搓手指,有那么一点点紧张,但并不后悔,他是绝不可能让阮小梨搬出去住的。 只是他很久没见长公主这么生气了,进慈安堂的时候,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但下一瞬软枕就飞了出来:“进来!” 贺烬只好接住软枕走了进去:“母亲......” 长公主深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不想成亲了?捣什么乱?你知不知那院子多重要?!” 贺烬原本还有点心虚,但提起院子,他忍不住开了口:“母亲,这规矩得改改,哪有成了婚的夫妻还要分开住的?” 长公主一愣:“谁要你们分开住了?你们分开住,本宫还怎么抱孙子?” 她越看贺烬越糟心:“你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日后小梨养胎,生产,养身,总得有个妥帖地方,你如今不去衙里坐班,那主院整天人来人往的,多闹腾?” 贺烬一愣,原来是这样。 但就算这样,也没必要单独弄一个院子出来:“我会把公务挪到书房去处理。” 长公主嫌弃的摆摆手:“夏无冰鉴,冬无地龙,你若是病了,本宫去管谁?” 贺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长公主就又扔了个软枕出来:“你赶紧出府去走动走动吧,看着你就糟心......对了,同心堂以后,你一步都不能再踏入。” 贺烬:“......” 他不情不愿的走了,可一出门脸色就不一样了,这可是长公主让他出门的。 他疾步回了主院:“寒江,去查查,小梨在哪。” 第1259章 阮小梨刚收拾好打算去兵马司,可路过正堂的时候,却看见付悉正在里头和付青云说话。 “证据确凿吗?” “是,若是不确凿,末将也不敢就地处置,其通敌的罪证就在这盒子里,请将军过目。” 付悉开了盒子,抬手拿了罪证出来看,她一目十行,短短片刻便将盒子里的东西看了一小半,大约是确定了付青云所言非虚,她点了点头:“做得不错,你处理的这般迅速,倒是让我十分惊讶,看来呆在北境有些委屈你了。” 这是好话,哪个人不想自己独当一面呢? 可付青云却是一慌,脸上带了明显的急切:“末将愿意一直追随将军。” 付悉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情愿,摆了摆手:“不必着急,随口一说罢了,即便要调度,也得奏报皇上才行。” “是,”付青云松了口气,又有些忧虑,“姜越两国之战越演越烈,边境人人自危,数十万军民都盼着将军早日回去。” 付悉沉默下去,几息后略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我会思量的,下去吧。” 付青云似乎还想继续劝,但一抬眼看见了阮小梨,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一抱拳走了。 阮小梨这才走过去和付悉打了个招呼,却没得到回应,她一愣,朝付悉看过去,就见她正眼神十分复杂的看着付青云的背影。 她也跟着看了一眼,却没能瞧出什么来,等付悉收回了目光她才开口:“将军,您看什么呢?” 付悉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该给他一个出头的机会。” 这事阮小梨管不了,“哦”了一声就算了,她见付悉没有要忙的意思,打算约她去街上一起吃早饭,但不等开口,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却是楚王来了。 自打当初皇帝下令,命付悉协助楚王查办囚犯动乱一事后,他几乎每日都要来付家一趟,心思之明显,连阮小梨都看出来了,他是想拉拢付悉,即便做不到,让旁人以为他与付悉交情甚好也是一桩很值的买卖,说不得还能以此为筹码,招揽朝臣,与太子争一争那九五之位。 阮小梨识趣的要开口告辞,楚王却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进来就冲着付悉去了,语气有些激动:“付将军,囚犯动乱的案子本王查清楚了,劳烦你这就陪本王进宫,面见父皇。” 付悉一愣,查出来了? 昨天他们分别的时候,所有线索还都连不起来,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 “殿下是找到证据了?何处寻到的?” 楚王脸色有些古怪:“证据是有,只是......详情路上说吧。” 有句话他不好说出口,因为那证据不是他自己查到的,而是有人借着虞国公的手交到他手里的。 但既然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的功劳。 付悉看出了他的回避,没再多问,朝阮小梨微微一颔首算是道别,楚王这才瞧见身边还站着个人,抬眼一瞧顿时一怔:“这位是......” “臣城中兵马司指挥使,见过殿下。” 楚王伸手就要去扶,阮小梨谨慎地后退一步:“不敢劳烦殿下。” 楚王看着自己的手,面露不悦,他纡尊降贵去扶竟然有人敢躲? 付悉轻咳了一声:“说起来,阮大人年底与贺侯成婚后,与楚王也算是一家人了。” 楚王一愣:“与贺侯成婚......” 他面露恍然,又仔细打量了阮小梨一眼:“原来是你?” 他眼底闪过可惜,却没再开口,跟着付悉一起出了门。 等两人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并不好奇楚王想和她说什么,只是在琢磨楚王手里的证据是什么,能不能牵扯到太子。 这么大的事,若是罪名做实了,说不定东宫就会易主,届时,他们和太子之间的恩怨,也能好好清算了。 第1260章 她骑马去了兵马司,路上雪花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且越下越大,等她进兵马司大门的时候,脑袋上已经落了一层。 赵耕连忙递了布巾过来:“大人快擦擦,这天寒地冻的,别着凉。” “这点雪不要紧......” 她说着话就瞧见赵耕手里拿着一封鹅黄色的请柬,那看起来可不像是男人会有的东西。 “这是?” 赵耕连忙递了过来:“刚才外头有人送进来的,说是给您的。” 阮小梨一愣,有人专门给她下帖子? 这可真新鲜,因为身份和差事的缘故,她在凉京的官宦家中可是素来不受待见的。 而且对方送到了兵马司来,显然是在刻意拉开她和付家侯府的关系。 这可真蹊跷。 她带着几分好奇翻开帖子垂眼看过去,却是没顾得上内容,先看了落款,没有名,只一个许字。 莫非是许相的那个许? 帖子上只寥寥数语,说的是宫里有位被放出宫荣养的嬷嬷,如今依托在许家开了个女学,请她去看一看。 阮小梨略有些无奈,她眼下的确是要学那些东西,可一来她有公务在身,分不出多少心神来认真研究;二来,长公主已经选好了人送到了付家。 一事不烦二主,她再去不大好。 可许家又特意送了帖子,以许相在朝中的地位,她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 罢了,明日就去走一趟吧。 她叹了口气,将帖子收进了抽屉里,可赵耕还是瞧见了落款的那个许字,看阮小梨的目光越发敬佩:“大人和许家还有交情?” “算不上,只是和许夫人见过一回。” 只见过一回就能让人下帖子请? 赵耕一肚子不相信,毕竟许家的门槛多高,满凉京可都知道。 可阮小梨的确说的随意,赵耕也不敢怀疑,只心里觉得她有些深不可测,身份可能并不像面上说出来的这么简单。 他伺候的越发殷勤,将自己藏着不舍得喝的好茶拿出来泡了给阮小梨喝。 阮小梨对茶道一窍不通,喝了也没什么反应,赵耕只当她是看不上,心里有些失望,但一个字都没敢多说,灰溜溜出了门,一转身就看见寒江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满脸堆笑,殷勤地迎了上去:“寒江兄弟,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往他身后看了看,寒江摆摆手:“别看了,爷还没来呢,我先来探探路,我家夫人可在?” “在在在,快请,我给你泡上好的茶......” “不用了,这个你给她送进去,就说爷待会过来,请她等一等。” “是是是。” 赵耕连忙将东西接了过来,触手热烫,是一个手炉,他笑起来:“侯爷可真会心疼人。” “这你可就错了,”寒江一瘪嘴,“我家爷就心疼一个人,要是换了旁人,冻死在他跟前都不带看一眼的。” 赵耕连忙附和,寒江没再多说,他急着回去报信,匆匆就走了。 可得了消息的阮小梨,却捧着手炉等到天黑,也没瞧见人来。 第1261章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阮小梨拨弄了一下炭盆,将里头仅剩的两块碳夹出来放进了手炉里,这才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应该的确是不会来了。 她这才穿了衣裳,将手炉往怀里一揣,骑了马往回走,可却是越走越不放心,如果贺烬是忘了或者被耽搁了也就算了,万一再是别的...... 她犹豫片刻还是往侯府绕了一遭。 虽然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可侯府的大门却已经关了,看起来不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她又去了后门,抬手扣了门环。 这里应该是有人守着的,但她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响起动静:“谁啊,这大半夜的......” “是我,侯爷在府里吗?” 下人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脚步声立刻急促了起来,很快门就开了:“夫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面露为难:“这个时候,您不好进来。” “我不进去,就是问问侯爷在不在府里。” “侯爷被召进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阮小梨一怔,召进宫了?是因为楚王查出来的事吗? “什么时候去的?” “头半晌,那时候爷正收拾着要出门,刚到了门口就被宫里的人堵住了。” 那个时候,应该的确是那件事,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长公主呢?” “殿下歇下了。” 长公主如此淡定的话,那应该不要紧吧。 阮小梨松了口气:“没事了,你歇着去吧。” 她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了守门人,对方惶恐的又还了回来:“不敢不敢,夫人可折煞奴才了。” 阮小梨摆摆手:“你应得的......不用告诉别人我来过,关门吧。” 话音落下,她翻身上马转身走了。 门房这才敢将银子揣进怀里,抬手关上了后门。 今天雪下了大半天,眼下也没停,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阮小梨就在这细微的动静里一路回了付家。 付悉的院子冷冷清清的,她果然也被留在宫里了。 看起来事情的确闹得很大,但天亮后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吧......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阮小梨这一宿都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天色刚亮她就醒了,出去打听了一圈,却只得到一个消息,今日罢朝。 可付悉既然还没回来,那贺烬应该也还在宫里。 一天一夜都没商谈完,太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谨慎的没再过多窥探,换了套衣裳去了许家。 一宿过去,地面的雪又厚了一些,阮小梨勒停了马,将缰绳系在了拴马桩上。 门房听见动静困惑地看了过来,虽然府里的确下了不少帖子,可现在还早,并不到约定的时辰。 第1262章 可来者是客,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可看见阮小梨是孤身一人骑着马来的时候,却愣住了:“您是......” 阮小梨将请柬递给他:“接了贵府的帖子,特来拜访。” 门房连忙弯腰接过,翻开看了一眼,顿时面露惊讶:“您就是阮大人?您快请。” “有劳引路。” “不敢不敢,您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许家大门,却不等再往前,身后就传来了马车行进时的动静,门房有些惊讶,这么早怎么又来一个? 他回头看过去,就见那马车前的灯笼上写着陈字。 他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神情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只喊了路过的下人过来:“这位是府里的贵客,好生请到夫人跟前去。” 丫头应了一声,请着阮小梨走了。 外头陈家母女也下了车,瞧见这二位,门房脸色有些僵:“请夫人小姐安。” 陈夫人摆了摆手,带着陈婧就要往里走,她并没有收到许家的请柬,可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陈彧,因为自打国公府那天之后,她就没再收到任何一位夫人的邀请。 明明寒冬腊月闲着十分无聊,正是私下里聚会的好时候,可京中的命妇们却像是忘了她,连贺二婶那样的破落户都被请了好些回,她却一封帖子都没收到,就连做过媒人的苏夫人轻易都不肯与她碰面。 陈家冷清的连陈彧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临出门前特意问她许家有没有给她下帖子。 她不敢说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登门,心里盼着能借着女学的名头将陈婧留在许家,到时候她再要登门也能顺理成章许多。 若是能找个机会和许夫人哭诉几句,说的她心软,再借着她在命妇里的威望,重新走进这个圈子...... 她想着不自觉攥紧了帕子,若是能这样顺利就好了。 可有些事,实在是让人不敢往好了想。 就如先前陈彧说要弹劾阮小梨的时候,当是陈彧斩钉截铁的说能成,可结果呢? 但陈彧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决定,只三番五次嫌弃她胡家那位御史不会办事,陈夫人敢怒不敢言,心里也有些怨怼,若是那事儿成了,她如今可就不是这番处境了。 但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处了,她抓着陈婧的手,步子走的很快,门房慌忙上前拦人:“夫人,夫人且慢。” 门房行了一礼:“对不住了夫人,今日府里有事,除了受邀宾客,不见旁人,您可有帖子?” 陈夫人一僵,心里有些恼怒,脸上也火辣辣的,这狗奴才竟然还真的敢和她要帖子。 她强撑着镇定:“我自然是有的,只是来的匆忙给落下了,我是谁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向和你们夫人交好的,许家有什么事自然都是要请我的,有什么好问的。” 她一把推开门房就要往里走。 门房满脸羞愧,却仍旧堵在路上:“是是是,您说的对,但主子吩咐了,小的也不敢怠慢,这核验请帖是规矩,请您见谅......要不这样,小的这就让人去陈家取一趟,您二位稍后如何?” 陈夫人气的浑身一颤,这狗奴才竟然不信她的话。 可她还是按捺着脾气没有发作,宰相门前七品官,许相德高望重,连太子都对他尊崇有加,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行,你让人去取吧,我们母女先进去找许夫人说说话。”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她就不信自己都进去了,许夫人还能撵她走。 可身前却堵了个人,又是门房:“对不住了夫人,没帖子,小的不敢让您进,要不,您在门房里喝杯茶......”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门房的话,也唬了陈夫人一跳,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陈婧正甩着手腕,满眼嫌恶:“狗奴才,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我们的路?” 第1263章 许夫人听说陈家来了人,交代了许姑娘接待阮小梨,自己一路往大门来,却还不等到跟前就听见了清脆的巴掌声。 她一惊,连忙快走两步:“莫要无礼......” 这是自家的地盘,她下意识就以为是自家下人不懂事,谁知道等看见几人的时候,情况却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有些怔愣:“这是......” 陈夫人连忙迎了上来,殷勤的抓住了许夫人的手:“对不住了许夫人,小女一心维护我,情急之下动了手,别无他意,请您莫见怪,我这就让她道歉。” 话音落下她看向陈婧:“还不快来赔罪?” 陈婧跺了跺脚:“娘,明明是他先欺辱我们,我不道歉。” “你!” 眼看着陈夫人抬手要去打陈婧,不管她们说的是真是假,许夫人都不好干看着,不管怎么说,总要顾忌两家老爷的交情的。 她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没请问夫人来是......” 陈夫人连忙重新抓住了许夫人的手,明明她是客人,却半推着许夫人往院子里走了进去:“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为了苏嬷嬷来的,那可是太后身边的人,若是我家婧儿能得她指点教导,日后夫家必定是要高看一眼的。” 这点许夫人自然知道,可苏嬷嬷年事已高,虽想赚些养老钱,却到底有心无力,这次只想着寻四五个人。 许夫人出于私心给阮小梨送了帖子;皇上也传了话过来,说让青冉公主也来凑个热闹;再加上她那独女,如此就是三个人了。 那剩下两个名额是怎么都轮不到陈家的。 她停下脚步,不肯随着陈家再往前走:“陈夫人,先太子妃出身陈家,若不是家教端方,也不能嫁入皇室,即便苏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对陈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听说陈姑娘婚期就定在年底,日子这般紧,想必也分不出功夫来学旁的。” 这话说得委婉,可就是拒绝的意思,陈夫人脸色有些僵,但还是强撑着笑起来,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再得罪人了。 “许夫人抬举了,这丫头打小就被娇宠着长大,正该好好学学规矩,夫人就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给陈家一个机会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拒绝似乎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可帖子已经送了出去,没道理半路上把人换了。 再说,许家家风清正,也做不出来这偷梁换柱的事。 因此许夫人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要了摇头:“对不住了陈夫人,人选是早就定好的,眼下再要改口,只怕我家老爷的官声都要被带累了,实在是对不住。” 陈夫人脸色变了,许夫人这人虽然做了多少年的一品诰命,可性情却十分平和,待人也没架子,一向让陈夫人觉得好拿捏,可现在对方却这般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她。 她心里十分恼怒,觉得这许夫人太过不识好歹,她已经这般低声下气的求人了,她竟还是不给面子。 可恼怒过后又有些慌乱,今日若是一无所获,回去要怎么遮掩? 她想着陈彧的嘴脸,索性一咬牙露出满脸悲戚来:“夫人是不是还在怪我那日骑马走的事?我也不想的......” 她挤出了两滴泪来:“我也是越想越后悔,可我当时真是怕极了,我一辈子都在后宅里,没见过世面,遇见这般凶险的事那还能顾着旁的?如今夫人们都记恨我,冷待我,老爷也厌弃我,若是夫人你都不肯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许夫人......” 她抓着许夫人的手就要给她跪下。 且不说这番话可不可信,但这一拜许夫人却受不得,她手忙脚乱的去扶陈夫人,对方心意却十分坚决,她扶了几下却愣是没能将人扶起来。 她不得不看向陈婧,可眼见生身母亲如此声泪俱下,陈婧脸上没有怜惜,没有心疼,反倒满是不耐。 许夫人一时愣住了,看着陈婧没能说出话来,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随即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回神,上前去将陈夫人扶了起来:“娘,你别这样......” 第1264章 母女两人抱成一团,哭得声泪俱下,倒也颇有几分感人。 可许夫人却只觉得头疼,她那日是亲眼看见陈夫人如何抛下众人,如何出卖长公主的,这种人绝不可深交,最好是不再来往。 她定了定神,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夫人莫要哭了,小辈面前,不成体统。” 陈夫人僵住,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悲戚的神情,抖着手接过了许夫人的帕子:“夫人说的是,是妾身失态了......” 许夫人叹了口气:“你的难处我也懂,只是帖子已经发出去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管是谁,得罪了都会让我家老爷在官场上难做,实在是只能对不住夫人了。” 陈夫人低着头,脸色变幻不定,她没想到自己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这老婆子竟然还是不肯松口,心里一时恨得牙痒痒。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和许夫人撕破脸,许家人丁单薄,却正是因此,而身受皇上信任,这信任在满朝文武里都是独一份的,若是当真得罪了,说不得就会断送陈彧的前途。 可她也不能就这么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堆起笑来:“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妾身也不能再强求,只是今日来都来了,这雪里又很是寒凉,赏我们两杯热茶喝可好?” 这若是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许夫人明知道她是另有所图,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夫人说的哪里话,快请,我这就让人泡了好茶上来。” 陈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亲热地挽着许夫人的手,跟着她去了会客的花厅,一路上小心思却都没停,冷不丁身后的陈婧喊了一声:“她怎么在这?” 陈夫人抬眼看过去,就瞧见花厅里,阮小梨正和许小姐说话。 她脸色刷的阴沉了下去,冤家路窄,这个贱人竟然来了这里。 她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忽然反应过来,许家的门槛这么高,阮小梨有什么资格来? 除非—— 她看向许夫人:“她是接到了许家的帖子?” 许夫人坦然的应了一声:“正是。” 陈夫人还没如何,陈婧的脸色先沉了下去,她只见过阮小梨寥寥几次,说不上恩怨,可自己想嫁的人被她抢了去,这就是死仇。 她脸色阴郁:“这个贱人都能来,我却不成,许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夫人一把捂住了陈婧的嘴:“婧儿,不能放肆!” 许夫人的脸色还是冷了下去:“我许家如何做事,就不劳陈姑娘操心了,二位,自便吧。”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陈夫人喊了两声,见她头也不回,气的拍了陈婧两巴掌:“你胡闹什么?” 陈婧侧身躲开,脸色仍旧不好:“娘,你这都能忍?这许家分明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委屈,可这种时候不能耍脾气,原本我以为这都是官家小姐,事情很不好办,现在看来,分明是有转机的,待会你就......” 她凑过去,在陈婧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婧面露怀疑:“这行吗?” “当然行,她自己受不了要退出,那谁都拦不住,这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你的。” 第1265章 “阮大人,那个,您请坐。” “嗯,好。” “阮大人......那个,您喝茶。” “......嗯,好喝。” “那......大人多喝点。” “......好。” 阮小梨低头喝茶,空气里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 短暂的静默过后,许宜然鼓起勇气打破了安静。 她轻轻握了握拳:“这茶是小女自己调配的,大人如果喜欢,稍后我让人包一些送到府上去。” 阮小梨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是个俗人,喝什么都一样。” 许宜然也连忙跟着摇头:“茶是给人喝的,哪有什么雅俗?大人既然喜欢,就千万别客气。” “那......好吧,多谢。” “大人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眼,阮小梨一笑,许宜然连忙也跟着笑,但笑完之后两人就一起闭了嘴,半晌—— “阮大人,您尝尝这点心吧。” “好,好吃。” “大人如果喜欢,稍后我让人包一些送到府上去。” “......不用了,我是来做客的,连吃带拿的不太好。” “一点东西不值什么,能让大人喜欢就好。” “那,多谢。” “大人不必客气。” 气氛又一次静默下来,又是半晌—— “大人,茶是不是冷了?我让人来添热茶......” 再半晌—— “这是厨房里新做出来的点心,大人尝尝......” 短短小半个时辰,阮小梨已经撑得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她不得不站了起来。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会有这种场面,但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并不至于尴尬的坐都坐不住,只是这位许姑娘显然并没有她那么厚的脸皮,一直极力试图找点什么话题好让气氛热络起来。 可惜,她们的人生完全不一样,根本找不到什么有交集的地方,自然也无话可聊。 而且她名声还不太好,难免会让姑娘家更拘谨。 反正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不驳许家的面子,目的已经达到了,眼下既然彼此尴尬,倒不如先走。 她抱了抱拳:“多谢招待,司里还有些杂务,这就告辞了,劳烦姑娘代我向许夫人辞别。” 她转身要走,许宜然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促:“大人。” 阮小梨还以为她是要送送自己,连忙抬手:“姑娘不必客气,留步吧。” 许宜然两步走到她跟前来,脸颊因为赧然而微微发红,眼底却带着窘迫:“是我招待不周,阮大人,真是对不住。” 阮小梨有些惊讶,连忙摇了摇头:“许姑娘言重了,我并未觉得被怠慢......说来惭愧,虽然许夫人给了我帖子,但我手上事务繁杂,实在腾不出功夫来去见苏嬷嬷,这件事也劳烦姑娘替我向许夫人解释解释。” 许宜然怔了怔,看着阮小梨目光十分复杂:“阮大人知道苏嬷嬷是什么人吗?” “听说过。” 第1266章 “那你可知,京中数不清的权贵小姐,都想进这女学?” 这一点阮小梨还真是不知道,她的心思要么是放在公务上,要么是放在贺烬身上,最近还又多了一桩囚犯动乱的事,实在是分不出心神来再去管旁人了。 她一时沉默着没开口,许宜然却还是看明白了,她微微笑了一声:“阮大人果然非比寻常。” 阮小梨听出来她是真心实意的在称赞自己,低头一抱拳:“让许姑娘见笑了。” 许宜然屈了屈膝还礼,感慨地叹了一声:“其实,先前母亲发帖子的时候就觉得阮大人未必看得上这些闺阁女子之间的讲究,而且若是您想来,长公主一句话比谁都有用,毕竟苏嬷嬷是看着长公主长大的。” 阮小梨恍然,原来这苏嬷嬷和长公主之间还有这层关系,那倒是不好见都不见就走了。 “那我就要再叨扰了,稍后劳烦姑娘引荐。” 许宜然脸上的笑灿烂了许多:“本就是我该做的,大人不必客气,再来喝杯茶......” “不不不,这个还是算了。” 许宜然一怔,低头笑起来:“大人,真是对不住了。” 想起刚才的尴尬,阮小梨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夫人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看来你们是相谈甚欢。” 两人一起见了礼,许夫人一手扶了一个:“没有外人在,都不必拘礼,我这女儿常年养于深闺,没什么见识,阮大人莫要嫌弃。” “不会,许姑娘为人谦和有礼,体贴细致,她不嫌弃阮某是个粗人就好。” 许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阮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老身心里清楚,你若是不嫌弃,日后常来许家走动。” 阮小梨一怔,即便是客气,许夫人这邀请也有些重了。 许家可一向走的是孤臣的路子,正是因为从不与人结交,所以不管许相为谁说话,皇帝都不曾怀疑过。 她压下心里的惊讶,含糊了一声:“夫人客气了。” 她不能答应,是因为贺烬走的也是孤臣的路子,她不大想牵扯不该有的麻烦。 可许夫人反而笑起来,动作间竟越发热情,像是默认了阮小梨已经应承了:“闺阁的交情,不碍着什么,改日便请你来吃酒,我这丫头酿的一手好梅花酒。” 阮小梨有些惊讶:“许姑娘还有这般手艺?” 许宜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闲着无聊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大人若是得闲,就来尝尝。” 三番五次的邀请,再拒绝就有些伤情面了,阮小梨正要点头答应一声,下人却忽然跑进来传话,说接到帖子的两家都到了。 许夫人连忙站起来:“我们便去迎一迎吧。” 三人一路往外走,许夫人却一连左右看了好些回,许宜然忍不住开口:“母亲,您找什么呢?” 许夫人头疼似的叹了口气:“还不是陈家那对母女,方才说要进来喝茶,现在却又不见了影子。” 在旁人家里,这般没有规矩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可背后说人是非终究不妥,所以许夫人也没有多说,只是加快了脚步,等和贵客碰面的时候,两家夫人和小姐已经进了二门,正和陈家母女说什么。 显然这二人先一步来迎客了。 可她这算什么?这又不是她们陈家! 在旁人家里当家做主......还要不要脸了? 许夫人眼底闪过恼怒,用力咳了一声,陈夫人回头看过来,眼底闪过心虚,却亲热的迎了上来,一把挽住了许夫人的胳膊:“知道夫人在忙,就替您来招待招待。” 你什么身份,也配吗? 这么一来,只怕旁人都要以为她许家和陈家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呢,都能让她来待客了。 许夫人用力甩了甩陈夫人的手,却没想到对方抓的死紧,硬是没让她甩开。 她恼怒之下正要开口斥责,陈婧忽然开口,笑容满面道:“姐妹们,快来见礼,这位就是阮大人。” 两位姑娘却都是一愣:“她就是那个抢你夫君的贱人啊?” 第1267章 那话一出,场面顿时凝滞了下去。 两位夫人脸色尴尬:“胡说什么?不许说了。” 小姐们一噘嘴:“哪里胡说了,本来就是嘛。” “好了,不许提了,”夫人们将小姐拽到了自己身后,看着阮小梨笑了笑,“随口说笑的,不要在意。” 许宜然忍不住皱眉,那姑娘话里满是羞辱轻蔑,岂能轻飘飘用一句说笑就遮掩过去? 她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可陈夫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笑着上前与两位夫人站在一起:“夫人说的是,童言无忌,姑娘们还小,说的话做不得真,没有人会计较的,是不是啊,阮大人?” 阮小梨眼看三人这幅针对她的架势,忍不住笑了,她抱起胳膊:“都不想我计较的话,我就不计较了......” 两位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一句话而已,若是阮小梨当真要计较,也未免太过不识趣了。 陈家母女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得意,能嫁入侯府又如何?总归出身上不了台面,即便她在命妇里已经声名狼藉,可眼前这两人却恰巧不曾在那天去过国公府,所以比起阮小梨来说,她们自然会选择相信陈家。 这就是出身的好处。 许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阮小梨对她有救命之恩,又是她将人请到府里来的,若是在这里被人刁难,她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你们都是长辈,怎么......” 阮小梨轻轻拍了下许夫人的手,许夫人一愣,犹豫片刻还是没再多言。 阮小梨这才开口:“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不计较她们说错话,但很想计较一下,她们为什么这么说,莫非......” 她将目光落在两位夫人身上:“是两位言传身教,平日里也爱这么背后编排人?” 两位夫人脸色大变:“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竟然这么说话?还有没有点家教了?” “我的家教不劳两位操心,”阮小梨语气冷淡,她随手扯下腰间的令牌,“两位认识这东西吗?”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认识的,却明知故问了:“什么?” “指挥使的官牌,也就是说我如果要追究的话,两位姑娘身上担的就是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可能要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两位夫人脸色一沉:“你敢!” “吓唬谁呢?我们家里又不是没人做官,我倒要看看哪个衙门敢去提人。” “何必要旁人动手呢?”阮小梨慢条斯理的将令牌挂了回去,“我麾下兵马司,刚好可以做这件事。” 两位夫人眼底这才露出忌惮来,如果真的被带去了兵马司,就算立刻将人要了回来,可那毕竟是个衙门,里头还都是男人。 没出阁的姑娘就去衙门里头受审,这要是传出去......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缓和了脸色:“何必如此认真?我替小女赔礼道歉可好?” 说着话还伸手去握阮小梨的手。 两个姑娘听说要去衙门,已经被吓到了,缩在后头一声不敢出。 第1268章 阮小梨轻轻拽出了自己的手:“诸位都是高门望族,我小小一个指挥使,谁都得罪不起,但我说了,我只想知道,是谁传的这个闲话。” 两位夫人有些下不来台,脸色青青白白的:“你别太过分,我们都已经服软了,你还要如何?” “你服软,我便要原谅吗?”阮小梨并不客气,“您二位的脸面在我这里,并不如你们想的那般尊贵。” “你!” 阮小梨叹了口气,打断了两人的话:“我这人小心眼,若是二位还是不肯说,我只好现在就带着小姐们去衙门了。” 两位夫人满脸恼怒,纷纷看向许夫人:“夫人,您就看着她这般欺辱我们?” 许夫人略有些茫然:“欺辱?哪里就是欺辱了?这不过是寻个真相而已。” 许宜然连忙帮腔:“正是,母亲与我也想知道是谁在背后说这样恶毒的话,旁的不提了,两位妹妹素来端方识礼,今日这般口出恶言,着实骇了我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和自己如初一折的惊讶,这许家母女怎么帮着这女人呢? 莫非,事情当真和她们听说的不一样? 可不管事情如何,许宜然那句骇她一跳却让两人脸上火辣辣的,闺阁女儿的确不该说这种话。 一位夫人似乎不愿意再折腾,伸手一指陈家母女:“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不过是刚才这两位和我们诉苦罢了。” 阮小梨早就猜到了,只是总得罪证确凿才好发作。 她抬眼朝陈夫人看过去:“夫人看来是贵人多忘事,当日国公府之事,殿下看在仙逝的太子妃面子上,不曾追究,你不知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要无事生非,编排闲话......我倒是不知道,贺烬何时是你姑娘的夫君了?” 陈夫人脸色青青白白,她原本想的好好的,以为被这群夫人小姐们一通嘲笑,阮小梨会撑不住离开,哪想到她这么虎,不惜得罪人也要把她揪出来。 她扭开头,语气含糊:“这都是误会......” “误会?”阮小梨看着陈婧笑了一声,“陈姑娘这幅样子,好像不觉得是误会啊。” 陈夫人一愣,心里顿时一咯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婧可不能说错话,她眼下能说话的夫人可没几个了。 她下意识去抓陈婧的手,想让她闭嘴,却没想到这丫头被她骄纵惯了,根本没意识到这种时候该闭嘴。 她甚至甩开了陈夫人的手,扬起了下巴:“本就不是误会,若不是你,五年前我就该和贺侯定下婚约了。” 陈夫人脸色大变,当年诗会,她带着陈婧上门想结亲却被长公主拒绝的事,她嫌丢人,一直讳莫如深,从未和旁人提起,眼下却被陈婧这么抖落了出来。 她气的哆嗦:“你住口!” 陈婧十分不服气:“我凭什么住口?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死扒着贺侯不放,如果不是这样,侯府会定下她?” 她看着阮小梨,越说越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侯府一点都不喜欢你?谁家下定赶到大中午的去?何况......” 她说着忽然笑了,仿佛手里攥着什么天大的证据一样,看的阮小梨都有些好奇了。 侯府到底做什么了,让这陈婧如此笃定他们不喜欢自己? 第1269章 阮小梨按捺不住的问了出来:“何况什么?” 陈婧仰起脸,目光扫过众人:“众位夫人小姐都不知道吧,就在侯府下聘当天的夜里,侯府就又去了人,把东西都从付家抬走了,浩浩荡荡一条街,当时可是不少人都看见了。” 她鄙夷的看着阮小梨:“你怕是连一块喜饼都没落下吧?” 阮小梨:“......”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送东西的时候没人撞到,抬回去的时候倒是被人看见了。 她心里只觉可笑,但夫人们可就不是这么想了,连许夫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阮小梨不好解释贺烬做了什么,只好摇了摇头:“一场误会。” 许夫人大约对她的确很信任,见她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言,只轻轻松了口气。 可旁人却并不相信,尤其是陈家母女,这话听在她们耳朵里,就是阮小梨无话可说,想要敷衍了事。 陈婧嘲讽一笑:“你现在尽可以说是误会,等你出嫁那天咱们就知道什么情形了,到时候满凉京的人都会看着你丢人......” 她话音忽的一顿,随即恍然似的“啊”了一声:“我说错了,说不定你根本等不到成亲那天,就会被贺侯退婚。” 阮小梨想起贺烬那眼巴巴的样子来,险些笑出来,一时也懒的与陈婧掰扯这些,只是心里却生出点好奇来,陈婧一个闺阁姑娘,连深更半夜的事情都知道,到底是放了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或者说,她放了多少心思在贺烬身上。 她眯起眼睛看着陈婧:“我得了多少聘礼,会出多少嫁妆都和你无关,但你一个和二房定了亲的人,这般关注大伯哥的事情,有些过分了吧?” 夫人们脸色诡异,这陈姑娘好像的确不太对劲。 陈婧却被这句话激怒了:“呸,二房那个废物,还想娶我?我迟早会进侯府的门......” 陈夫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给我闭嘴!” 陈婧被迫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脸上却仍旧带着气恼,她瞪向阮小梨,却蓦的看见了两位夫人的脸色,心里顿时一咯噔,她刚才好像真的说错话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夫人们已经拉着自家姑娘离她远了一些。 眼下她们才看出来,侯府对陈婧有意无意不好说,可她自己对侯府是有想法的。 一个姑娘家,真是不知羞耻。 但碍着情面她们也不会开口说什么闲话,更何况阮小梨也在,这女人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是有够让人厌恶,她们若是指责了陈婧,不就是帮她出了头? 她们宁愿什么都不做,看她们狗咬狗。 可许夫人却看不下去了:“陈夫人,你这女儿苏嬷嬷教不了,我替她做主了,请您二位回去吧。” 陈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费尽了心思想让陈婧留在许家,结果被陈婧一句话给毁了,这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她倒是想再去求求许夫人,可当着其他命妇的面,她实在舍不下这个面子,所以犹豫许久,还是拉着陈婧要走。 陈婧却十分不情愿,她费力的扭头看向阮小梨:“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第1270章 旁人只当她是在放狠话,可阮小梨却忽然想起了那天在侯府花园里,她和丫头说的那些话。 难道陈婧现在还打着熬死贺烬的主意吗? 几乎是瞬间,她眼神就阴沉了下去,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冷得周遭不管是夫人还是小姐,都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态,让人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阮小梨大步走了过去,一巴掌掴在了陈婧脸上。 她没有刻意蓄力,可毕竟是常年征战的人,手劲仍旧很足,陈婧的脸几乎是立刻就肿了起来,嘴角也淌出了血。 对方不敢置信的抬手捂住脸,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竟然敢打我?!” 陈夫人将陈婧搂进怀里,正要哭天抢地,阮小梨就伸出手,抓着陈婧的衣领将她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垂眼看过去,一字一顿道:“再敢打贺烬的主意,就绝对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慑人的压迫力,话音落下,她毫不留情的将人扔回陈夫人怀里:“滚。” 陈婧又气又怕,浑身都在发抖:“你,你......” 陈夫人死死抱住她,不敢让她再多说什么,她也心疼女儿,可她也见过阮小梨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如果真的逼急了她,这里根本没有人拦得住。 “我们回去,先回去......你给我等着,我陈家和你没完!” 阮小梨神情不变:“我等着。” 陈夫人这才带着陈婧走了。 事情闹成这样,阮小梨也不好再留下,她朝许夫人抱了抱拳:“对不住夫人了,请转告苏嬷嬷,晚辈改日再来探望,这就告辞了。” 许夫人还要留人,另两位夫人连忙拦住她:“还是让她走吧。” “就是,行事这般粗鲁不懂礼数,谁家姑娘和她待一起都要被连累了。” 许姑娘有些听不下去,朝阮小梨笑了一声:“大人稍后,我让人包些茶叶给您带着,千万别嫌弃。” 阮小梨摇了摇头,她也不想给许家添麻烦:“多谢,不用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许宜然却追了上来:“很快的,一会就好。” 说完也不管阮小梨还要拒绝,转身跑走了。 阮小梨只好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等着。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见她不肯走,索性一左一右掺着许夫人就往里头去了,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知道许小姐心善,待人有礼的很,可也不能什么人都交。” “就是,夫人今天实在不该请她,这种人苏嬷嬷怎么会教呢?” 许夫人沉默着没开口,迎面却响起了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就瞧见苏嬷嬷身边的小丫头跑了过来,等到众人跟前时小丫头才停了下来,屈膝行了个礼:“苏嬷嬷听说了这里的事,说小姐们都有自己的见识,夫人们也端方有礼,她教不了什么了,请两位不必再去了。” 两位夫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面都没见,就不收了? 第1271章 两人都有些慌了:“许夫人,苏嬷嬷这是什么意思?这收不收的总得见个面再说,这怎么还没到跟前就撵人呢?我们这也没做错什么呀?” 许夫人轻轻舒了口气,没做错什么? 她想起苏嬷嬷那句意有所指的端方有礼,心里很想冷笑,但还是顾及着面子什么情绪都没露出来:“这苏嬷嬷也只是客居我许家,她做什么决定老身也不好干涉,今日就请两位先回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不痛快,可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带着自家姑娘出了门。 到了门口却瞧见陈家母女还在,车夫正在拉扯马匹,车却翻在了一侧。 两人看了一眼地面,就见路上的残雪已经被踩实了,马匹上去都站不太稳当,何况还要拉扯,刚才车夫将马车赶过来的时候,不留神就翻了车。 陈婧正在一旁责骂车夫没用,她声音尖锐又高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可许家的门房却像是聋了一般,竟一点要出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倒是都叹了口气,陈家的马车走不稳,她们两家的自然也是,为今之计,只能让车夫回府里去报信,然后派轿子来了。 陈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撵着车夫回府报信去了。 只是地面这么滑,就算是轿子,恐怕也不安稳。 几人都有些发愁,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她们回头一看,却是阮小梨提着茶叶出来了。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都撇了下嘴,谁都没有理会。 阮小梨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招这些人待见,视若无睹的走了出去,伸手去解马匹的缰绳。 她下盘稳健,这路走起来不算艰难,可惜马就没那么幸运了,还不等走到正路上,就四条腿各走各的了,几次都险些趴在地上。 她担心伤了马腿,只能又牵回了墙角。 围观的夫人小姐们都笑起来,连带着翻了马车的陈家母女都看了过来,陈婧还记恨刚才挨得那一巴掌,忍不住嘲讽出声:“不是和侯府定亲了吗?让人来接啊。” 阮小梨没理她,长公主说了不能见面的。 但这时候的沉默,就像极了心虚和无话可说,陈婧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哎呀,你看我,你怎么可能让侯府来接人,毕竟人家连聘礼都偷偷收回去了,分明就是觉得你一文钱都不值,就算你派了人去,估计也喊不了人来。” 阮小梨侧了侧头,犀利的眼风落到了陈婧身上,惊得她一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脸。 阮小梨一哂,原来也知道疼。 她没再理会旁人,掏出帕子来往马蹄子上系,可惜布料不够,她只能撩起衣裳去私衣摆,只是不等撕开,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抬眼看过去,瞧见一顶官轿正由远及近,这个时候,应该是许相回府了,那贺烬应该也回去了。 也不知道这宫里一呆这么久,有没有咳嗽。 官轿在门口停下来,阮小梨放下衣摆,上前两步打算和许相见礼,顺便也打探一下贺烬的消息。 可轿帘掀开的时候,走出来的却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一怔:“你怎么来这了?” 第1272章 贺烬正要开口,就看见了她身后的马,眉头一皱:“这么大的雪,还骑马出门?” 阮小梨挠了挠头:“以为巡城卫能及时清理呢,没想到会这么滑。” 贺烬叹了口气,瞧见马蹄上包着帕子,就知道她是要干什么,随手推开她自己走了过去,半蹲下去拿着自己的帕子继续包马蹄。 阮小梨本打算帮帮忙,却被贺烬推开了:“脏兮兮的,别沾手了。” 阮小梨只好走开。 不远处,夫人和小姐们正抻长了脖子看过来,只是离得有些远,她们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贺烬脸色不大好,阮小梨几次想靠近,都被他推开了。 陈婧顿时忘了刚才畏惧,面露得意:“我说什么来着?这桩婚事铁定是那女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才定下的,贺侯根本不喜欢她,看看这嫌弃的样子。”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信了,虽说之前贺烬守城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毕竟时隔多年,说不得就变心了。 毕竟男人嘛,哪个不是这幅德行?何况那女人还是个...... 众人眼底都露出鄙夷来,然而下一瞬,贺烬便直起身来,扶着阮小梨上了马,他自己却并没有翻身上去,反而抓着缰绳,就这么牵着马一步步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堂堂一等侯爵,二品大员,长公主之子,竟然不顾身份为一个女人牵马...... 夫人们都有些震惊,她们嫁人多年,也知道男人哄人的时候是什么德行,可就算如此,她们也没瞧见自家男性亲眷为哪个妻室做到这般地步,这可是大庭广众的,他......他就不怕丢人吗? 她们尚且能想到男人的颜面,可小姐们却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让人艳羡,眼底不自觉就带了向往,先前她们从不知道,凉京城里谣言满天飞的贺侯,竟然是这样出类拔萃又体贴温柔的人。 若是日后也能选一个这样的人为夫...... 小姐们羞赧的低下了头,可陈婧却看的目不转睛,时隔五年,这是自龙船之后她再一次看见贺烬,此时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哪怕是堂兄弟,关系十分亲近,可贺炎却根本没办法和贺烬比。 她在贺炎身上,只看见了世家子的纨绔和傲慢,可贺烬完全不一样,他虽然也骄傲矜贵,可也俊秀内敛,尤其那双眼睛,看向人的时候太容易让人沉醉了。 如果在这五年里,她再见过贺烬一次,她一定不会认错的。 如果她当初没有认错,那现在马背上的人...... 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觉得是阮小梨抢了自己的姻缘,眼看着人逐渐走远,她实在按捺不住开了口:“贺侯!” 贺烬脚步一顿,扭头看了过去,眼底全是陌生。 陈婧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却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了一步,眼底满是期待:“我是陈家的女儿......五年前在龙船上,我们见过。” 贺烬仍旧面无表情,却一直看着她,看的陈婧心生希望,眼底不自觉带上了光,贺烬认得她的,他一定认得她的...... “不认识。” 第1273章 贺烬声音很淡,却巴掌一样狠狠打在了陈婧身上,让她脸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不认识呢?我是陈婧啊,我们还说过话......” 陈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这可是大街上,拦住人家男子说话已经很失礼了,要是再说下去,就是放浪了。 可陈婧浑然不觉,如果原先知道要嫁给贺炎的时候,她心里只是不情愿,那么现在就是死也不肯。 她明明就该是侯夫人的,凭什么要嫁进一个破落户家里去? 只有贺烬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她一把甩开陈夫人的手,抬脚朝贺烬走了过去,许是心里当真生了别的念头,她难得温柔起来,还没说什么先屈膝行了一礼。 “贺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就罢了,只是我家的马车翻了,想请您帮帮忙。” 她说着指向不远处的马车,车夫先前气力不足,没能将马车翻过来,眼下车还躺在大路上,连灯笼都摔落了下来,看着的确有些凄惨。 贺烬眉头微微一皱,在陈婧期待地目光里抬了抬下巴:“让开。” 陈婧一呆:“什,什么?” 她不是没听清,只是太震惊了,她完全没想过这样有理有据的求助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不是答应,不是拒绝,而是无视。 “贺侯,你......” 贺烬眼底闪过不耐烦,他从来不是肯耐着性子和旁人说话的人,见陈婧愣着不肯动弹,干脆抓紧了缰绳,绕过她往前面去了。 身后响起嗤笑声,夫人小姐们再不了解内情此刻也看出来了,这贺侯喜不喜欢阮小梨她们拿不准,可不喜欢陈婧却是板上钉钉的。 之前那什么抢她夫君的瞎话,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笑话。 陈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死死攥着袖子,但她不相信贺烬能对她这样无情,明明贺炎只是一面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贺烬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她不死心的再次追了上去:“贺侯,马车不能用,我一个弱女子,又这般大的风雪......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贺烬被迫再次停下脚步,眉头逐渐皱起来。 阮小梨深吸一口气,原本她是不打算说什么的,毕竟当着贺烬的面,她也不想太凶悍,可眼下实在是忍无可忍,这陈婧对贺烬的勾搭已经是明目张胆了,真当她是死人? 她抓着马鞍就要下地,却又被贺烬摁住了手。 阮小梨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干什么?” 陈婧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只当贺烬是心软了,神情再次热切起来:“贺侯......” “你没腿吗?” 陈婧一呆:“什么?” 贺烬看着她,不耐烦已经毫不遮掩:“马车不能用,那就走回去,你又不是没腿。” 话音落下,他才看向阮小梨,语气瞬间柔和了下来:“别下来了,当心摔了。” 阮小梨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十分乖巧的没再动弹。 贺烬这才再次牵着马走了。 陈婧没能再追上去,她被贺烬那句话堵得心口生疼,就算再不甘心,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陈夫人比她更难受,夫人们的风凉话一茬接一茬,说的她脸色涨红,脸上实在是挂不住,连轿子都来不及等,快步上前拉着木愣愣站着的陈婧就走。 两人脚下不稳,一路扶着墙走的十分狼狈,但谁都没敢回头。 阮小梨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啧了一声:“有件事我没和你提过,那天在花园里,她其实是在堵你。” 第1274章 贺烬心思都在路上,闻言略有些困惑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立刻警惕起来:“我不认识她!” 阮小梨被他这如临大敌的反应惊得一呆,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一声......你上来,我仔细和你说。” 贺烬扫了眼街道两旁逐渐热闹起来的人,摇了摇头:“这么说吧,听得见。” 阮小梨只是心疼他,在宫里议事了一天一夜,大概一刻也没能合眼,现在应该很疲惫了。 她伸手拽了拽贺烬的袖子:“已经好走了,上来。” 贺烬固执的不肯动弹,紧紧地抓着缰绳。 阮小梨有些无奈,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劝他,冷不丁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似乎很多人在看他们。 细碎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多是说贺烬没出息,被女人拿捏的死死的,也有人在说她有手段。 她一顿,随即恍然:“你故意的?” 贺烬开始装傻,茫然的看了过来:“什么?” 阮小梨将缰绳抢了过来:“上来。” 贺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拽了拽,阮小梨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他手背一巴掌:“快上来。” 贺烬只好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将她揽在了怀里。 “我只是看不得旁人说你不好。” 自打订婚后,他鲜少露面,今天出宫的时候算是被人抓住了,不少人问他这婚事定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怒不可遏,却到底不好撕破脸。 明明就是他缠着阮小梨的,明明就是他将人从边境引回来的,那些人凭什么要那么恶意地揣测阮小梨呢? 但这些话他不想说出来,只是阮小梨仍旧听懂了,她很想说一句她不在乎,可话在嘴边却又有些说不出口,沉默半晌,她只是放松身体依偎在了贺烬怀里:“谢谢你。” 贺烬没再开口,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控着马往酒楼去了。 他不能去付家,阮小梨也不好去侯府,他们只能寻个两不挨靠的地方呆一呆。 阮小梨要了最好的雅间,里头有张软塌,她挥挥手将小二撵了下去,拉着贺烬在软塌上坐了下来:“你睡一会儿吧,等醒了和我讲讲宫里的事。” 贺烬摇了摇头:“也不是很累......这次的事牵扯很大。” “我看出来了,牵扯到太子了吗?我听楚王说,他找到了证据。” 贺烬点了点头,脸色却说不上好看:“楚王这个人,太毛躁了......” 他拧起眉头,显然还有话要说,可最后大约是顾忌着君臣有别,他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私放囚犯的是刑部的狱卒,身后牵扯出一个侍中来。” 阮小梨面露惊讶:“这么大的事,只是一个侍中?” 贺烬失笑,眼底却满是失望:“你不了解内情尚且知道结果可疑,楚王却要结案。” “那,真就这么结了?太子摘得这么干净吗?” 贺烬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查自然还是要查的,只是明面上再折腾,容易动荡朝堂,皇上命楚公公私下里继续查探。” 也就是说,即便日后还能查出来,眼下也不能将太子如何了。 阮小梨压下心里的失望,见贺烬的疲惫溢于言表,起身给他揉了揉肩颈,却不等揉两下就被贺烬抓住了手。 “别揉了,仔细手疼......其实结果也不算太糟,刑部还会彻查一遍,我会借这个机会将太子的人手都揪出来,皇上有意栽培楚王,这次奖赏十分丰厚,还允他内阁听政。” 他摩挲着阮小梨的手微微一紧,语气也沉了下去:“太子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第1275章 东宫。 明明刚正午,东宫却门窗紧闭,太子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打从昨天楚王进宫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这里,几乎没怎么动弹。 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才掀开眼皮,撑着床榻坐直了身体。 内侍隔着宫门开口:“殿下,御书房有消息传出来了。” “进来说。” 内侍小心的推开门,弯腰垂首走到榻前,屈膝跪了下去:“御书房透出来的口风不多,但听说皇上震怒,下旨抄家灭门。” 太子顿了顿,半晌才叹了口气:“果然是父皇的行事风格,取纸笔来,孤要上书。” 内侍连忙应了一声,弯腰去端了矮桌过来安置在了软塌上,却看着太子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主子,奴才是......” 太子手一顿,侧头看向内侍,虽然没说话,却还是唬的内侍心脏狂跳,他连忙低下了头,换了称呼:“殿,殿下。” 太子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低头去写奏折:“说你想说的。” 内侍这才继续开口:“奴才只是觉得这档口上折子求情,有些不太好,皇上本来就......这奏折一上去,岂不是会对您更加不满?” 太子懒洋洋笑了一声:“父皇这个人啊......他的那份不满,源于孤羽翼渐丰,可继帝位,所以不管孤做什么都不会削减的,不指望这些了,与其费尽心思讨好他,倒不如博一个好名声......” 内侍越发不解:“可此事民怨极大,若是您求情,岂不是......” “那人家中,幼子不过五岁,孤只保他一人......写好了,过两个时辰送到中书省去。” 内侍连忙弯腰接过,恭敬的倒退着出了内殿。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太子看着虚空轻轻叹了口气:“爱卿,一路好走......” 他合上眼睛,略有些困倦,却并没有入睡,等外头再次安静下来,他才轻轻一叹:“来人。” 黑衣人自屋顶跳下来:“殿下。” 太子没有睁眼:“给他去封信,付悉不能继续留在京里了,威胁太大。” “是。” 黑衣人很快不见了影子,太子这才稍微放松了身体,大概是一直在等消息的缘故,他今日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脑子不大清醒。 现在四下无人,不然,睡一会儿吧...... 外头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他拉长了调子:“无大事,就不要来扰孤的清净。” 可脚步声仍旧没停,对方甚至还十分嚣张的连通报都没有,就径直推开了门。 太子叹了口气,再次坐直了身体:“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去许家学大婚的规矩吗?” 青冉站在塌边弯腰看着他,抬手轻轻附在他额头上:“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好像有些发热。” 太子一时没言语,都说孤家寡人,可他还不曾做那寡人,便已经是孤身一人了,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都没被人这般关切过了。 他静默许久才抓住了青冉的手:“朝里最近不太平,东宫是是非之地,你少来吧。” 第1276章 青冉不在意的笑了一声:“越国还没亡呢,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再说......等来年出了正月,我就要光明正大的住进来了。” 太子微微一僵,眼下越国的确还没亡,可它能撑得过姜国人的悍勇,还能顶得住大昌的铁骑吗? 迟早要灭亡的,只是到时候...... 他看向青冉,眼神难得复杂——到时候,青冉就是亡国之人了,那时候她还会这般笑吗? 他陷入沉思里,迟迟没有开口,青冉一连看了他几眼,见他丝毫反应都没有,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美人儿,想什么呢?” 太子被迫回神,轻轻拨开了她的手:“孤在想,这是谁家的丫头,好不知羞。” 青冉满脸怀疑:“真的在想这个?” “自然。” 青冉似乎信了,咧嘴一笑,却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得意:“这姻缘可是我拼尽所有才求来的,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羞耻的?” 太子失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打量着青冉,十分突兀地开了口:“若孤不曾为大昌君主,你可还愿嫁?” 青冉眼睛微微一亮:“我可是做梦都想带你回越国,做我的驸马呢。” 又是越国...... 太子眼神微不可查的沉了沉,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好了,快回去学规矩,若不想去许家,孤就专门给你指一个嬷嬷。” 青冉皱眉:“你们大昌太麻烦,成个亲要这么多事儿,要我说,看中了就拉到房里去,灯一吹,被一盖......唔。” 太子知道她不耐烦学这些,起初并不想阻止她牢骚,可听着听着这话就变了味,他不得不捂住了她的嘴,满腔的计谋和愁绪都被这番话给说没了,这丫头实在是太大胆,太放......呸,太不拘小节了,什么都能说出口。 “你日后代表的可是我的脸面,不许再说这些话。” 青冉皱着眉头,显然不太想同意,太子沉下脸:“还成不成亲了?” 一句话准确的戳中了青冉的软肋,她啧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拽下了太子的手:“人前不说就不说......” 太子心里一松,然而下一瞬,青冉眼珠子就转了一下—— “我都攒着,私下里说给你听。” 太子脸侧泛起红晕,青冉已经笑嘻嘻跑了,显然逗弄他两句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乐趣。 明明年岁也不小了,看着却还有些孩子气。 太子眼看着青冉越走越远,眸色逐渐深邃起来,兴许就是因为青冉的这份孩子气,他才敢信她的情谊吧。 想起他第一任太子妃,太子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疲惫。 明明看着也是个温婉有礼的人,可却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传出不该传的消息,提出不该提的要求。 还有那一家人——陈彧不堪大用,却硬要身居高位,这么多年,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他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再立太子妃这件事,一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可青冉却出现了,还那般热烈的扑了过来...... 罢了,总是有用处的,多防备一些就好了。 第1277章 虽然囚犯动乱的事没能将太子牵扯出来,可贺烬相信,那里一定还有他的人,只要他查出来,就能再断太子羽翼,所以他查的十分仔细。 索性侍中落网,让人放松了警惕,他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线索,只是他没有声张,一路顺藤摸瓜查了下去,却查到了付家。 这太离谱,贺烬思虑许久才给付悉递了消息,可消息还不等送到付悉手里,姜国进攻丰州的消息就传了过来,皇帝下旨命付悉即可返回边境。 贺烬去城外送行,刚好看见她和阮小梨在说话。 他驱马上前,原本有很多话要说,眼下却都不必提了。 “将军一路保重。” 付悉微微一颔首,面露遗憾:“原本还想着能喝了你们的喜酒呢,没想到世事变化如此之快。” “总有机会的,等将军再回凉京的时候,我们一定请您好好喝一杯。” 付悉点了点头,远处传来冯不印不耐烦的声音:“再不走天就黑了。” 阮小梨有些无奈:“这明明才刚中午。” 可他们也不好留人,只能目送付悉和冯不印一起走了,可贺烬想着自己查到的那件事,心里仍旧沉甸甸的。 “付家最近如何?” 他忽然开口,问的阮小梨一愣,迟疑片刻她才开口:“付家眼下只剩了付老爷子和付小将军,再就是我,没发生什么别的,怎么了?” 贺烬眉头拧起来,付青云前几天才回凉京,不可能和囚犯动乱扯上关系,付老爷子身体不便,更不可能。 莫非是太子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在有意误导他? 他按下心里的困惑,抓着阮小梨上了自己的马车,可刚进城就被人堵住了,他打开车窗看出去,就瞧见陈家的下人抬着数不清的东西上街,看样子是打算退聘礼。 寒江驾着马车去绕了路,等拐过两条街,果然看见陈家的人出现在了二房,正和贺二太太在门口争论。 平白无故被退了聘礼,二房自然不愿意,这事只怕还有的闹。 但几人都不关心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眼下还是去看看阮小梨的新宅子要紧。 付悉迟早会离京,这宅子从阮小梨回京的时候起就租赁下了,只是今日才搬出来。 她指挥着寒江一路绕了几回,终于到了地方。 宅子很空荡,也没有雇佣下人洒扫,桌子上甚至还落着灰。 寒江看的直挠头:“要不爷和夫人先出去走走?等这里收拾妥当了您再回来?” 阮小梨有点不好意思,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丢给寒江:“你一个人忙不完,去找两个人回来吧。” 寒江将银子揣进怀里:“谢夫人赏,这离着府里也不远,不用再雇旁人,奴才过去挑两个老实的,日后就留在这边看宅子。” 他安排的十分妥帖,阮小梨也就点点头,喊着贺烬要出门:“走吧,我看见刚才苏记铺子好像出了新的点心,咱们买来尝尝......” 话音未落,寒江脸色大变:“别别别,夫人还是别去买糕点了。” 阮小梨一愣:“怎么了?” 寒江苦了脸:“上次您买的那一包,爷都给吃了,撑得第二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阮小梨:“......” 贺烬:“......闭嘴!” 第1278章 寒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下了贺烬的面子,也不敢再留在跟前碍眼,灰溜溜的走了。 贺烬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我那是不想浪费。” 阮小梨不想让他不自在,认真的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相信了。 可贺烬却一直盯着她,看的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么大一包,你怎么想的?” 贺烬扭头走了,没有再给出任何解释,阮小梨追上去:“贺侯?贺侯?” 贺烬充耳不闻,阮小梨正要闹一闹他,冷不丁看见人群里有道熟悉的影子正朝城外走去。 她一愣,一把抓住了贺烬的手:“你看那个人......” 贺烬只当是阮小梨随便找了个借口要逗他说话,仍旧抿着嘴唇,只是目光落在了自己被她抓着的手上。 算了,不就丢点人吗,有什么好挂不住的。 他配合的看了过去:“什么?” 阮小梨伸手一指,贺烬这才从人群里锁定了那个人,那是付青云。 他这个时辰出城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是他们草木皆兵,而是付青云老家不再凉京,几年才来一次,也没什么朋友,眼下又是在京修整,实在没理由出城。 “跟上去看看。” 阮小梨点了点头,不远不近的坠在付青云身后出了城,他十分警惕,一路上几次都险些发现他们,好在阮小梨对付家军的手段都十分熟悉,这才勉强避过。 对方最后停在了一处林子了,这里的林子连接着万佛山,越往前越不好走。 “情况不太对。” 贺烬低声开口,话音落下,十分压抑的咳了一声,阮小梨抬手给他拍了拍后背:“没事吧。” 贺烬摇了摇头,目光仍旧落在付青云身上,他警惕的四周查看了一下,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塞进了一颗树的树洞里。 放完东西他就走了,两人却仍旧藏在树冠里,等付青云不见了影子,他们才跳下去将东西取出来看了一眼,却是没头没尾的两个字——静候。 让什么人静候? 阮小梨翻来覆去看了几回,信上实在没什么可用信息,她只好将东西装好放了回去。 “我们等一等,看是谁来取。” “好。” 对方却是姗姗来迟,直到天黑了才出现,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穿着短打,像是附近的农户,可阮小梨却从他走路的姿势里看了出来,这是个军队里出来的,而且还上过战场。 “你先回去吧,我跟上去看看。” 贺烬皱了皱眉,显然不大想答应,可他跟着风险实在是太大,不留神咳嗽出来,就打草惊蛇了。 “小心,万事以安全为上。” 阮小梨勾了勾他的手指:“我知道。” 她从树上跳了下去,一路跟着对方进了山,周遭的环境有些陌生,她只来过一次万佛山,经历还说不上愉快,而且当时也没顾得上看周遭的环境。 她下意识将戒备提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来,可前面走着的人还是突兀地停了下来:“什么人?出来!” 第1279章 阮小梨一僵,猛地抬手握住了刀柄,却按捺着没有出去,脑子琢磨的是,她要是现在装猫叫,能不能糊弄过去? 不等她纠结出结果来,不远处已经亮起了一点灯火:“老大?是我,看天这么黑来迎迎你。” 对方说着话,举着火把越走越近。 取消息的人松了口气,又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什么老大?别乱喊,我们现在是农户,农户你懂吗?” “是是是,我说错了。”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阮小梨顿了顿才跟上去,眼前的两人却忽然拐了个弯,然后就不见了影子。 她一愣,警惕的打量了周围几眼,她心里笃定这里大约是做了什么机关,可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出去查看,既然找到了地方,早晚都能找打端倪,打草惊蛇就不值当了。 她仔细记住了周围的地形,悄无声息的退走了。 回城的时候,明明已经过了时辰,可城门还开着,阮小梨一想就明白了,是贺烬特意吩咐给她留的门,免得她回来太晚,被堵在外头。 她有点想去翻侯府的墙了,可只是想了想就算了。 大半夜退点嫁妆都能传出那么多闲话去,她现在去侯府,还不知道又会怎么说。 忍一忍吧,天亮再去见。 她只能回了自己赁下的小宅子,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贺烬写信,其实她昨天也没发现什么,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完全可以在信纸上写明白,可她还是把人约了出来。 信送出去之后,她就去了凉京主街的茶楼,这里离着侯府不远,如果贺烬从底下过,她能一眼就看见。 可她一进茶楼就被小二请到了雅间,门一开,贺烬那张脸就出现在了眼前,她一怔,不自觉笑开了,眼底都是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猜着你要来,就来等你。” 贺烬淡淡说了一句,开了身边的食盒:“孙嬷嬷炖了一晚上的汤,来喝一些。” 阮小梨挥挥手遣退了小二,抬脚走了过去:“我刚才还让人去给你送信,想着把你约过来。” 贺烬“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愉悦,抬手给阮小梨盛了汤。 阮小梨却莫名被他那声“嗯”勾的心里发痒,接碗的档口戳了戳他的指尖,贺烬动作一颤,险些把汤撒了,阮小梨连忙扶住碗。 “你手指头上有痒痒肉?” 贺烬抿了抿嘴唇,手指头上没有,别的地方有,还不听话。 他忍住了嘴边的话,和阮小梨头对着头喝汤。 阮小梨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事:“那地方不简单,应该早就准备好用来藏人的,人能确定是付家军里的,但我没听说最近有伤员遣返,看着他们走路的动作,也不像是有大伤的样子。” 贺烬振作了一下精神:“逃兵呢?” 阮小梨摇了摇头:“边境军里没多少凉京人,如果真的是逃兵,也不该来这里,何况,付小将军对他们的态度......” 贺烬放下了手里的汤勺,脸色严肃起来:“你觉得这件事,有多少可能和付将军有关。” 第1280章 阮小梨立刻摇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斩钉截铁道:“将军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贺烬应了一声,虽然他心里也这么想,可看阮小梨这幅态度,心里还是生起一点微妙的不痛快,阮小梨对付悉还真是信任...... 可这没什么不对,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掩饰性的咳了一声:“没关系就好,这群人出现在凉京城外一定有蹊跷,为了不牵连付将军,暂时不要声张。” “好......你再喝一点。” 她亲手给贺烬添了一勺热汤,贺烬心里那点莫名的不痛快立刻散了,他一口气灌进去,擦了擦嘴站起来:“皇上这几日身上不大痛快,宣召臣子侍疾,我这就进宫一趟,也能探探他的口风。” “也好,那你快去吧。” 贺烬应了一声,站起来就走,阮小梨也没多看,低头继续去喝汤,侯府的饮食精致,这汤又是特意炖的,颇有些让人欲罢不能,阮小梨一碗喝完又给自己添了一碗,眼风一扫却发现贺烬还没走。 “怎么了?” 贺烬指尖蜷缩了一下,他关于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有一个画面十分清晰,那是清晨他去上朝的时候,长公主在为他整理衣裳。 他看着阮小梨的目光里带了点渴望,指尖轻轻一勾,就将工整的衣裳拽歪了,他面不改色:“你看看我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对?” 阮小梨抬眼一瞧:“还真是。” 她也没多想,起身就走了过去,抬手给贺烬理了理。 她要比贺烬矮大半个头,鼻翼间呼吸的热气刚刚好喷洒在了他颈间裸露的皮肤上,激得贺烬不受控制的一颤,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阮小梨一无所觉,理好了衣裳,还拍了拍他的胸口:“好了,快去快回,我待会就去兵马司,有事的话让人去喊我。” 贺烬张了张嘴,想嗯一声,但那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却又被咽了下去,他咳了一声:“好像......没理好。” “啊?”阮小梨十分惊讶,“不可能啊,我......还真是歪的。” 她有点茫然的挠了挠头,只好再去给他理了一下,这次她十分确定自己整理好之后才松了手:“这次可以了。” 贺烬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头蠢蠢欲动。 眼角看着阮小梨,就在她不留神的一瞬间,手指又勾着衣服一拽:“我怎么觉得还是歪的?” “不可能,我......” 阮小梨一瞥,眼睛瞪圆了,里头都是不可思议。 贺烬有点心虚,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可能是衣服做得不太好,再给我理一下吧。” 阮小梨没再开口,很快再次抬手,却没有去碰衣领,反而一路往下,将贺烬藏在袖子里的手拽了出来。 “是衣服不好,还是手不好?” 贺烬:“......” 阮小梨好脾气的再次给他理好了衣裳,警告似的握了下他的手:“不许胡闹了,赶紧去吧。” 贺烬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第1281章 龙体不适,今日没有早朝,但皇帝寝宫外还是站了人,他抬眼一瞧,却是太子。 按理说,身为嫡长子,父皇生病,他进宫侍疾没什么不妥当,可昨天才发现付青云有问题,今天就看见太子,难免会让人多想。 但不等贺烬出言试探,寝宫的门就开了,楚王意气风发的走了出来:“太子殿下,父皇说不见,请您回去专心筹备婚事。” 太子神情淡淡:“当真是父皇不见我?” “自然,父皇现在需要静养,有很多人当然不想见。” 太子没再开口,只是目光落在了楚王身后的乔公公身上,对方叹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大约皇帝不见太子是真的,可有多少是出于本意却说不准了。 太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贺烬这才上前行礼,太子侧头看他:“人说登高跌重,这句话贺侯怎么看?” 贺烬没开口,这话听起来像是太子在自嘲,可他总觉得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楚王却咧开嘴笑了:“要本王说的话,怕疼就别爬起来,只要爬起来就还会摔,毕竟没人扶着。” 太子又笑了一声,这次真的抬脚走了。 贺烬目送太子远去,这才看向乔万海:“臣特来侍疾,劳烦公公通传。” 乔万海弯了弯腰:“贺侯稍后。” 他转身要走,却被楚王喊住了,他笑了一声:“着什么急,本王还有话要和贺侯说。” 似乎撵走了太子让他十分高兴,言语间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乔公公眼神复杂的看了楚王一眼,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反驳。 贺烬也只得暂时被拦在门外。 “殿下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楚王靠在身后的主子上,语调懒洋洋的:“没要事就不能找你了?本王和贺侯你投缘,闲聊几句也好。” 贺烬并不想和他闲聊,也不觉得有什么和他闲聊的必要,如果真的有时间没出消磨,他宁愿回去当着阮小梨的面扯衣领玩。 他轻轻吐了口气:“皇上龙体如何?太医怎么说?” 楚王瞥他一眼:“贺侯还真是关心父皇,孝心可嘉啊。” 贺烬皱眉,楚王这说话的语气不阴不阳的,是想干什么? 他垂下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比不得殿下。” 楚王眉梢一挑,正要开口,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工部侍郎弯腰低头,急匆匆走了过来:“臣李录拜见楚王殿下,见过贺侯。” 贺烬回了礼,见李录手里拿着折子:“工部的事不是东宫在管吗?李大人有折子要奏也该去东宫才对。” 李录看了一眼楚王,谄媚的笑起来:“太子最近要忙着大婚的事,工部的些许小事怎么会有心思管呢?倒不如请楚王过目。” 楚王短暂的愣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 工部不是个油水多的地方,也不算有实权,可原本这是太子管辖的地方,现在里头的人却撇开了东宫,特意来找了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的官员都觉得他顶替太子是早晚的事! 楚王一时间心花怒放,嗓门都不自觉大了许多,抬手接过折子看了两眼,随即故作严肃的开了口:“城门修缮可是大事,你们不可马虎,这事本王准了,回头就往户部递话,让他们拨钱。” 第1282章 李录面露惊叹:“殿下真是英明果断,以往这种小事,若是走东宫,只怕要四五天才能有回信,楚王殿下真是年少有为,天纵英才。” 楚王嘴角一扯,仿佛控制不住想笑,但很快又被他控制住了,他摆了摆手,又扯出了懒洋洋的语调来:“没什么,本王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太子他......算了不提了,你去吧。” 李录匆匆走了,贺烬这时候才看出来,楚王身上那点不对劲,他在学太子。 这也就算了,只是城门修缮,赶在这时候...... 他皱了皱眉:“殿下,工部的事您不了解,有些事还是......” 楚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贺侯,本王虽然喊你一声表哥,可你也别真的把自己当回事,本王是皇子,你只是个侯爷,君臣有别,懂吗?” 话说的这般不留情面,贺烬也不好再继续提醒,只能沉默下去。 乔万海听见了两人的动静,连忙开门出来打圆场:“殿下可是和贺侯说完了?皇上之前还说,有些日子没见贺侯了......” 贺烬连忙应了一声,顺势要进门,楚王却一侧身体,再次拦住了去路:“本王看,父皇眼下还是不见贺侯的好,本就身体不爽利,贺侯又常年病着,这要是再过了病气到父皇身上,可不得了了。” 贺烬动作一顿,乔公公也抬眼看了过来,斟酌片刻他笑着开了口:“殿下,贺侯那也不是病,先前皇上见了好些回,也不曾......” “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父皇的龙体最重要,明白吗?” 乔万海脸色有些不好看,在皇帝身边伺候那么多年,如今连皇帝都对他多几分客气,更别说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 可奴才终究是奴才,乔万海只能低下了头:“殿下教训的是......” 他看向贺烬,贺烬也明白了,楚王今天是不会让他见皇帝了,与其如此,没必要纠缠,还扰了皇帝静养。 他朝乔万海一抱拳:“劳烦公公代我向皇上问安,说母亲心里惦记的很,想来侍疾。” 乔万海连忙点头:“老奴记下了,回头就禀报皇上。” 贺烬转身走了,楚王看着他的背影,得意一笑,也抬脚走了。 乔万海看着楚王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关上了门。 皇帝正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他看起来脸色的确不太好,其实他身体不舒服已经好一阵子了,只是最近朝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子又一直以来都十分得势,他才不得不压下病情。 却没想到一次风寒,竟引得他发作了起来,以至于今天竟不能起身。 他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该来的迟早要来。 乔万海放轻脚步走了进来:“皇上。” 皇帝掀开眼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不是说烬儿来侍疾,人呢?” 乔万海头更低了一些:“被楚王殿下拦回去了,说贺侯身上常年有疾,这时候面圣对龙体痊愈多有妨害......” 皇帝脸一沉,显然对楚王的行为十分不满,可那话也不是没道理,他也不好追究。 “罢了,他身子也弱,回头他若是再病了也不好。” “是,还是皇上心疼贺侯......贺侯临走前嘱咐奴才向您问安,还说长公主惦记着,想来探望。”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侯府喜事将近,她那般忙碌,哪还有功夫进宫?还是等回头朕好了,去府里看她吧......你让宗正寺多尽心。” 乔万海又应了一声,喊了小太监去宗正寺和侯府分别传话。 此时贺烬刚刚回到侯府,他想着楚王之前的态度,神情有些复杂,不过才被重用了几天,态度变化就如此明显,可不是个好兆头。 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太子不曾管辖的户部刑部,尚且有人那么忠心,拼上满门为他做事,可辖下的工部却在这时候向楚王投诚......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自觉搓了下手指,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来,捧杀。 第1283章 阮小梨身在兵马司,即便无意打听,可也仍旧有源源不断的关于朝廷的消息通过各种人的口舌传到她耳朵里。 她只在兵马司坐了大半个时辰,朝廷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她就都知道了。 而赵耕还在喋喋不休—— “你们是不知道楚王多能耐,太子两个月都没查到下落的东西,人家一接手就给找着了。” “还有刑部那压了两年的案子,送到楚王手里就小半天,就给查清楚了。” “真的假的?这么神啊?” “还有更神的,你们听说了吗?钦天监看见了两月相承的天象,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巡城卫纷纷摇头,赵耕伸手一指东边:“这月亮就是指的那位啊,两个月亮说明什么?这东宫之位要......” 阮小梨眼见赵耕越说越离谱,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赵耕被惊动,干脆挥手撵走了巡城卫,搓着手讪笑着朝阮小梨走过来了:“大人,卑职给您泡茶?” 阮小梨瞥他一眼:“还是给你自己泡吧。” 赵耕听出来了她这是嫌自己话多,却不觉得尴尬,反而上前一步凑了过来:“大人,卑职听说楚王要和许家结亲了,真的假的?” 阮小梨“砰”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册子,唬了赵耕一跳,眼见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阮小梨这才开口:“楚王的事你这么感兴趣,不如我调你去楚王府?正好王府在筹备卫队。” 赵耕刚才还说的热闹,可一听阮小梨这话却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卑职还是踏踏实实的跟着大人干。” 这话还像个样子,阮小梨站起来:“那就好好记着,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赵耕连连点头,阮小梨这才吹了声口哨将自己的马喊了出来,跨上马背沿街巡视去了。 却不想有些事情这么寸,刚刚才听了一脑袋的楚王,眼下就看见了,对方似乎并没打算隐瞒身份,虽然没穿亲王朝服,可那身衣裳上也明晃晃的绣着蟒。 此时对方正堵在一辆马车旁,隔着车窗和里头的人说话,大约并没有得到什么想要的回应,他脸上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 阮小梨勒停了马,楚王此时风头正盛,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她拨转马头要走,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叫:“殿下请自重。” 这声音有些耳熟。 阮小梨再次抬眼看去,这才瞧见车前灯笼上写着许字,这是许家的马车,那车里的人大约就是许宜然了。 许宜然紧紧贴在车厢另一侧,贴身丫头努力护在她身前,车窗已经被楚王强行打开,露出了对方那张略有些阴沉的脸来。 “小姐与其劝本王自重,不如劝自己识抬举的好,母后已经请了许夫人进宫,商谈你我二人的婚事,成亲是迟早的事儿。” 许宜然被这句话吓得脸色发白,如果今日没遇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也就嫁了,可现在她不愿意。 近日凉京关于楚王的传闻满天飞,她本以为是年少出英雄,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信。 这人这般嚣张放肆,哪里还有半点皇家的教养和规矩。 她摇了摇头,即便心中惊惧,却仍旧强撑冷静:“即便如此,殿下也没有半路拦我马车的道理,请,请您让开。” 楚王不止没走,反而又靠近了一些:“本王只是看小姐你十分疲惫,想请你下来喝杯茶罢了。” “不,不必了,我回府去喝。” 楚王没再开口,但手仍旧搭在车厢上,他自然知道这样围堵许宜然不妥,可刚刚他得了消息,许夫人拒绝了继后的提议,说要为女儿寻一个寻常人家。 这让风头正盛的楚王十分恼怒,他哪里配不上许家的这个独女?他都没有嫌弃许家人丁凋零,除了许雍之再无人可用,她们竟然敢拒绝? 大约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这冷不丁兜头浇下的冷水便格外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在路上瞧见许家马车的时候,他就动了心思。 可他好声好气的在这里说了许久,她竟然都不肯下来。 第1284章 他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许小姐这般矜持,大约是觉得本王诚意不足,这样吧,我亲自上去请你。” 他说着上前两步,伸手一抓就将车夫拽到了地上,抬手就要去开车门。 许宜然情急之下抬手拔出了头上的簪子,丫头唬了一跳:“姑娘?!” 许宜然紧张的吞了下口水,随即面露决绝,如果被名声所迫要她嫁给楚王这样的人,她宁可死。 她将簪子紧紧抵在喉间:“楚王殿下,你若是敢开了这道车门,我就死在这里!” 楚王动作一顿,面露嘲讽,他才不信一个弱女子有自杀的勇气,仍旧抬手去推车门,可下一瞬一只手就凭空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楚王一怔,随即勃然大怒:“那个不要命的,敢坏本王的好事?!” 阮小梨硬生生将楚王自车辕上拽了下来,这才理了理衣裳,抱拳行了一礼:“见过楚王殿下。” 楚王脸色发黑,满脸阴郁的盯着阮小梨不说话,他爱美人,可美人不懂事的话,就不招人待见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按职责巡视。” “那就去巡你的街,别管闲事!” 阮小梨面不改色:“这街上发生的事皆在臣管辖之内,算不得闲事。” “你!” 楚王一时被噎的无话可说,半晌才走近了一些,咬牙切齿道:“贺侯都不敢得罪本王,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可想清楚了。” 阮小梨神情淡定:“臣所作所为,是分内之事,不知道要想清楚什么。” 楚王又被噎了一下。 阮小梨在这条街上是名人,眼见她站在这里不动,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 “阮大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百姓们不认得蟒袍,只以为是哪家的富贵登徒子来欺负人,看过去的目光多少都有些不善。 楚王有些气急败坏,正要宣扬自己的身份,却被门客一把拉住:“王爷,不可,民怒不可犯,还是先回去再说。” 楚王也知道这个道理,犹豫片刻,只能狠狠瞪了阮小了一眼:“你给本王等着!” 这才甩袖走了。 阮小梨朝着百姓抱了抱拳挥散了人群,这才去了车窗,透过那小小的四方口,她看见车厢里的许宜然还紧紧抓着簪子。 “放下吧,人走了。” 许宜然手一抖,簪子掉了下去,她垂下眼睛,眼眶红了,显然是既委屈又后怕的,却仍旧强撑着开了口:“多谢大人。”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她也只是看在上次这母女两人当众维护她的面子上才出手的,她这个人,就是撑不住旁人对她好,受了两分,就一定要还五分。 她见许宜然仍旧脸色苍白:“我送你回去吧。” 许宜然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阮小梨钻进了马车里,有些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出门?” 许宜然低下头:“年关将至,府中事务杂乱,母亲又被宣召进宫,我就想着出来置办些东西,也算是为母亲分忧。” 倒也是一片孝心。 阮小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嘱咐她以后多带几个人,话音刚落,马车却忽然又停下来,有了前车之鉴,许宜然声音里满是惊惧:“怎么了?” 第1285章 大约是她声音里的惊惧太明显,让外头的人有些意外,对方怔愣片刻才开口:“姑娘莫慌,老奴是侯府的,长公主车驾在侧,若是夫人在,想请见个面。” 长公主的车驾? 阮小梨连忙打开车窗看了一眼,却一抬头先看见了贺烬,他也坐在马车里,正皱着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马车另一侧就是长公主,她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长公主在场,她不好直接喊人,犹豫了一下从发冠上抠下来一颗珍珠,朝着贺烬扔了过去。 明明对方在沉思,却在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就敏锐的侧开了头,躲开了来袭的暗器。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犀利又凶悍地看了过来,样子宛如一头凶兽,但下一瞬,凶兽就收起了獠牙,蜷起了爪子,连眼底那些嚣张的情绪都变成了惊喜。 “怎么是......” “嘘......” 长公主已经被惊动了,睁眼看了过来,阮小梨连忙关上车窗,母子两人的谈话声隔着两层车窗传过来:“怎么了?” 贺烬摇摇头:“没,没什么。” 长公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许家的马车上:“怎么了?许夫人不方便?” 许宜然连忙开口:“回殿下的话,车上只有小女,母亲奉诏进宫了。” 长公主了然的“哦”了一声:“那便罢了......年底了,到处都乱,你早些回去吧。” 许宜然恭敬的应了一声,命车夫靠边将马车停下来,好给长公主的车驾让路。 贺烬却忽然开口了:“咱们进宫,许姑娘回府,也算顺路,母亲既然说到处都乱,不如同行。” 长公主没多想便点了点头,许宜然却不愿意麻烦人,张嘴就要拒绝,但不等话出口,阮小梨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别拒绝。” 许宜然这才想起来阮小梨和侯府的关系,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眼底带着几分促狭。 阮小梨被闹了个红脸,讪讪的松开了手。 许宜然这才开口:“多谢殿下。” 两辆马车错开半个马身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前去,等另一辆车里没了动静,阮小梨才开了车窗,一抬眼就瞧见贺烬在看她,手指在比划什么。 她琢磨着贺烬大概是在问她为什么在许家的马车上,可她不会手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去找纸笔。 寒风从窗口灌进来,许宜然还没如何,长公主先开了口:“开窗户做什么?” 贺烬顿了顿:“透透气。” “差不多了,别再着凉。” 阮小梨还在低头写东西,贺烬只能先关上窗户,但不过片刻,他就再次打开了。 阮小梨瞄准机会,将纸条团成团扔了过去,贺烬一把接住,倒是忽然想起来,阮小梨刚才也用东西扔过自己,不知道是什么。 他琢磨着待会找一找,眼下却只顾得上偷偷摸摸去开纸条。 长公主眉头皱起来:“窗怎么又开了?” 这冷不丁一开口唬了贺烬一跳,连忙将纸条攥紧,“砰”的就把窗户关上了。 长公主眼底狐疑更重:“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没有,忽然有些冷了。” 长公主便没再追究,仍旧闭目养神,皇帝说是要痊愈后去看她,可这些天却一直不见好,她终究是不放心,才打算进宫去见见。 贺烬等了等,见她很安静,这才展开纸条看了,上面写了偶遇楚王围堵许宜然的事,他眉头一皱,这仿佛验证了自己之前关于捧杀的猜测。 只是他以为,好歹是皇室精心教养的皇子,即便是要捧杀,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就会有成效,可现在楚王的表现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第1286章 他不由叹气,皇室的这些皇子,的确没有人是太子的对手。 但,难得见一次面,阮小梨就和他说这些? 她知不知道随着婚期将近,连他出门长公主都派人跟着了,他已经不可能偷偷去见她了! 他将那封写满了楚王的字条扔进了熏笼里烧了,自己取了纸笔来重新写:“嫁衣做好了,你看了没有?” 他偷偷开了车窗,却不等将纸条扔出去,长公主就睁开了眼睛:“刚才不是说冷吗?又开窗做什么?” “......又热了。” “......” 长公主叹了口气:“热了就关一关熏笼,开窗做什么?” 贺烬应了一声,仍旧开着窗户。 阮小梨听见了这边的说话声,连忙开窗看过来,迎面接到了纸条,然后连忙关了窗,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却随即就愣住了,嫁衣做好了吗? 好像也该做好了,毕竟还有几天就到婚期了。 虽然按照规矩,这嫁衣该她自己做得,可她不止没时间,还不知道规制,索性就都交给了宫里的绣房,等做好的时候,她象征性的再绣两针就好。 “我一会儿就去看,城外的人有什么线索吗?” 贺烬那天没能见到皇帝后,一直借着年底巡查的借口在城外搜寻,这是每年都有的流程,倒也不引人注意,只是这是障眼法而已,每次搜寻,他都有派亲信去阮小梨标记的地方仔细搜查。 纸条嗖的飞了过去,贺烬抬手接住,警惕的瞄了长公主一眼,见她还闭着眼睛,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看见内容,脸色却一垮,阮小梨还在谈正经事。 他心里叹气,还是正正经经的回了信:“找到机关了,派人日夜盯着呢,但现在不好打草惊蛇,你多注意付青云,有什么异动就告诉我......凤冠也好了,回头你仔细看看,若是哪里不满意就让她们改。” 车窗打开,关上,再打开,阮小梨的纸条就飞了过来:“凤冠和嫁衣我一起看,付小将军那边你放心,我一直留意着呢,东宫最近好像很安静,你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贺烬抿了抿嘴唇,还是正经事。 他认命的提起笔:“有阴谋,在针对楚王,这个你放心,城外没异动,城里就安全......那两颗宝石,有没有送去尚宫局?原本就想给你做凤冠用的,别落下了。” 车窗打开,关上,又打开。 贺烬展开信—— “送过去了,她们说太大,一颗就够用了,我让她们切开了,一半给我做凤冠,一半给你做抹额,回头拿给你看。” 这句话才像话,但是抹额—— “你亲手做得吗?” 车窗打开,关上,打开—— “宝石他们打磨好了送过来,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做。” 贺烬笑起来,眼底带着点心满意足,他提笔,有一肚子话想写,可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提笔写下四个字:“求之不得。” 他抬手要去开车窗,冷不丁察觉到身上有些古怪,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他一怔,谨慎的看了长公主一眼,就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母亲,您看我做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深色认真起来:“烬儿,母亲在你眼里是个木头托生的吗?” “......母亲何出此言?” 长公主音调猛地拔高:“那你怎么就来来回回拉风箱似的折腾,还觉得本宫察觉不到?” 第1287章 顾及着隔壁马车里还有许家的小姐,长公主给贺烬留了面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贺烬仍旧十分羞愧,讷讷的没能说出话来。 但羞愧归羞愧,信还是要送的。 所以在长公主的怒目而视下,他还是再次打开了车窗,嗖的将纸条扔了过去。 阮小梨这次没再回信,虽然被长公主发现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更根本的原因还是,许家到了。 她只能遗憾的停了笔。 许宜然下了车,隔着车窗和长公主道了谢。 “回头得空,让你母亲带你去侯府走动。” “是。” 她目送长公主车驾远去,这才敲了敲车厢:“阮大人?” 阮小梨这才从车厢上下来:“刚才多谢了。” 许宜然连忙摇头:“要谢也是我该谢,今天如果不是阮大人,我只怕......”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阮小梨连忙安慰她:“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了,你快进去吧。” 许宜然点点头,却还顾及着礼数:“阮大人进来喝杯茶吧。” 她这邀请也是真心实意的,可却勾起了阮小梨不太美好的回忆,她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告辞。” 话音落下,她吹了声口哨,马匹飞奔而来,又载着她疾驰而去。 许宜然忍不住笑了,丫头有些不解:“这阮大人都不肯进门,姑娘您怎么还要笑?” 许宜然也不好说她们上次见面时彼此间的尴尬,只好拉着丫头进了大门,却迎面就遇见了急匆匆往外走的许夫人。 “母亲,这是怎么了?要做什么去?” 许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的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松了口气:“我听说你的马车被堵在街上了,有没有出事啊?” 说起这个,许宜然心里涌上来一阵后怕,鼻梁一酸,一头扎进了许夫人怀里:“楚王他......太放肆了。” 丫头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许夫人气的直哆嗦:“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去,立刻传话将老爷喊回来,这么大的委屈决不能让我女儿白受!” 许宜然见她如此愤怒,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母亲,算了,总归也没出事,那又是皇家......” “皇家又如何?” 许夫人声音发颤:“老爷一辈子为朝廷鞠躬尽瘁,到老了,自家女儿却要受这种委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瞪了下人一眼:“快去!” 下人连忙转身跑了。 许夫人拉着许宜然匆匆回了屋子:“你且在家里安生呆着,母亲这就进宫去见太后!” 许宜然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她并不想让父母为了她多操劳,可父母年事已高,并不能再护持她多久,若是眼下不能镇住那些心怀有鬼的人,等到他日,她孤身一人的时候...... 想起往后,她心里十分悲戚,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 可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阮小梨的影子,都是女人,人家便能独当一面,什么都不怕,她却还要靠父母护持。 第1288章 她紧紧一握拳,心里做了决定:“母亲,我和你一起进宫。” 许夫人一愣:“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 许宜然态度坚定:“母亲,让我去吧,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们,楚王欺辱的是我,这个公道,我要自己讨回来!” 许夫人呆怔片刻,眼底闪过自责,为人父母,却不能照料女儿一生周全,实在失职;可又觉得欣慰,这世上再多的打算筹谋,都比不过自立来的稳妥。 她抓着许宜然的手拍了拍:“好,你长大了,有主意了,母亲不拦着你。” 她说着有些感慨:“你若是当真能担起自己的事情来,我和老爷百年后,也能走的放心些。” 许宜然被这句话说的有些难过,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抓着许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许夫人不好再提:“好了好了,说起来,咱们家是欠了阮大人两回了,回头该好好谢谢人家。” 许宜然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今日阮大人救我的时候,我很是吃惊,说到底与她并无交情。楚王拿贺侯威胁她,她也不曾退缩半分......母亲,旁人都说她如何不好,可女儿心里,却有些敬佩她。” 她神情严肃起来:“母亲,我想与她结交。” “咱们倒是想到了一处去,”许夫人替许宜然理了理衣裳,满眼都是怜惜,“许家连个远亲都没有,日后你事事都要靠自己,若能得几个可靠的朋友,老爷和我也能放心些。” 阮小梨没有家族依仗,没有亲友帮衬,原本是缺陷,可眼下却成了最大的好处,她的依仗是她自己,若是两人有了交情,来日许宜然求到门上,她不必顾虑家族,也不必看夫家脸色,想伸手便能伸手。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给许宜然讨个公道。 母女两人急匆匆坐上马车要往宫里去,只是不等马车催动马匹,许雍之便匆匆到了。 他入朝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被老妻从朝廷里喊回来,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连忙拦了马车问清楚了事情,得知楚王如此放肆,许雍之这文弱老臣,一瞬间竟也满脸狰狞。 “我这就回去见皇上!” 此时长公主母子正在大明宫里,皇帝的脸色看着还是不大好,长公主只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皇兄怎么......太医到底怎么说的?” 皇帝摆了摆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年纪大了。” 长公主低下了头,迟迟没再开口。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行了,难得进宫一趟,别说这些,可去见过母后了?” “等会再去......皇兄吃过药了?” “还不到时辰......你府里筹备的如何?若是忙不过来就让人去礼部说一声,你是大昌的长公主,谁都使唤得了。” 长公主又没能说出话来,好半晌才摇摇头:“都差不多了,左右也没有亲家,她又是个懂事的孩子,没人会挑理。” 她见皇帝满脸疲惫,不想让他为这些分神,随口说了两句就想让他歇着,但话不等开口,乔万海就急匆匆进来了。 “皇上,许相进宫了,跪在门外求您做主。” 皇帝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长公主连忙扶了他一把:“皇兄小心些。” “没事,没事......还不快去将人请进来?” 后半句是对乔万海说的。 乔万海面露为难:“老奴自然是想将人请进来的,可许相不肯。” 许相这般老臣,为国立功无数,又从不曾居功自傲,即便是皇帝也得多几分客气,前几年就免了对方的跪拜,再大的场合也不过是作揖便罢,今天这是怎么了? 皇帝生出股不详的预感来,抬头看了眼贺烬:“你去一趟,务必将人请进来。” 贺烬行礼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了。 第1289章 一盏茶的功夫后,贺烬才扶着许相走进来。 一见许雍之的样子,皇帝就知道事情不大好,他被长公主搀扶着下了地,一把扶住了还要下跪的许雍之:“爱卿,有话好好说,不必行此大礼......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许雍之怒不可遏,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哆嗦:“臣多年躬耕朝野,不曾结党营私,也不曾徇私舞弊,不说门生故旧,连亲缘都淡薄如斯,家中唯有老妻幼女,也从未行差踏错一步,臣实在不知,许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臣那刚及笄的女儿来担着,让她当众遭轻薄,险些污了清白!” 皇帝听得一愣,随即也愤怒起来。 重臣之女,竟有人如此无礼?!可曾将朝廷放在眼里?! 他用力拍了拍许雍之的手:“爱卿放心,不管是谁,敢做出这种事情来,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许雍之颤巍巍躬身道谢,被皇帝扶了起来:“是谁敢如此放肆?” 许雍之脸色有些复杂,却迟疑着没开口。 皇帝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重了,却不得不再问:“爱卿但说无妨,不管是谁,朕绝不姑息。” 许雍之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开口:“是楚王殿下,君臣有别,臣不敢让楚王殿下如何,只是请他给个交代......” 皇帝愣住了,楚王? 他想到了许雍之会进宫,大约是和皇室有关,却没想到会是楚王,那个孩子......一向规矩的啊。 他不自觉看向乔万海,就见后者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在大街上,并不难查,而且乔万海也察觉到了楚王态度的变化,最近一直让人盯着楚王,因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碍着贺烬母子在,他才没有开口说什么。 却不想许相就进宫了。 消息得到确认,皇帝勃然大怒:“这个畜生!宣他进宫!” 他是真的很恼怒,太子那般狂妄都不曾得罪许雍之,楚王这是想干什么?! 他严肃的看着许相:“爱卿只管放心,待会那个逆子过来,朕就将他交给你处置。” 许雍之感动的老泪纵横,连道不敢。 皇帝叹了口气,身体却是一晃。 长公主连忙扶着他在龙床上坐下:“皇兄息怒,说不得是有什么缘故,楚王一向懂事的。” 皇帝没开口,只看着许雍之:“给许相赐座。” 小太监立刻搬了凳子过来,贺烬看了长公主一眼,母子两人识趣的要告退,皇帝犹豫片刻,还是让人留下了。 楚王是在他跟前长大的,虽然他不喜欢继后,可这毕竟也是个嫡子,他儿女众多,但只有两个嫡子曾放在心上过,太子已经离心,不提也罢,楚王是仅剩的了,而且那孩子,不像是这么荒唐的人。 大约是真的有内情的。 可当着许相的面这种话他不能说,说了就是偏袒。 但长公主是亲姑姑,若是自己为了顾全和许相的情面,不得不说什么做什么,她必然是会劝一劝的。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避讳的......今日你们就一起看看,皇后到底教出了什么好儿子......去,把皇后喊过来!” 又有小太监出去了,不多时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却是楚王被宣召进宫了,大约已经从内侍嘴里听说了什么,他脸色不大好,带着点惊慌和忐忑,可更多的还是不满。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长公主......许相和贺侯也在啊。” 贺烬正要行礼,皇帝就爆喝一声:“逆子,给朕跪下!” 楚王顿了顿才跪下去,他看向皇帝:“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么大气?” “怎么了?你自己做得事情你不知道?!朕问你,当街拦了许姑娘的马车,你是想干什么?!” 楚王一笑:“原来是这个......” 他看了眼许雍之:“许相,今日拦车之事是本王唐突了,可并无他意,只是天气寒冷,想请许姑娘喝杯热茶而已。” 逼得人拔了簪子自保,只是喝杯茶而已? 许雍之被楚王这句话气的发抖:“你,你......” 第1290章 皇帝也没想到他是这幅态度,即便跪着也透着一股猖狂,比之太子更甚。 他眼神阴郁了些,抬手狠狠拍了下龙床:“放肆!你与许姑娘素不相识,请人喝什么茶?!” 楚王却笑了起来:“原本的确是素不相识,可若是父皇肯为我们指婚,那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许相大怒:“绝不可能!” 贺烬见他气的厉害,连忙上前劝慰了几句。 许雍之已经知道这次又是阮小梨救了自家人,对贺烬自然要多几分客气,也不好再发作,只是语气却斩钉截铁:“皇上,小女粗姿陋质,不堪匹配皇家。” 皇帝原本即便有这样的想法,此时也不好再开口,他按捺着心里的恼怒,强撑着平和了脸色:“许相说笑了,是朕这儿子配不上你家姑娘,爱卿只管放心,此事朕绝不会强人所难。” 许雍之这才松了口气:“谢皇上。” 楚王却有些急了,虽然许宜然不算多么貌美,可若是娶过门去,凭借着许相在朝中的威望,他定然能一举压过东宫。 “父皇,儿臣和许姑娘也是天作之合,这婚事可成。”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许家都已经明确拒绝了,他这是还想强娶不成? 许相脸色尤为难看:“楚王,你别欺人太甚!” 楚王不以为然:“许相,你只管放心,若她过门,本王绝不会嫌弃她。” “住口!”皇帝眼见许雍之气的脸色不对,连忙爆喝一声打断了楚王的话,大约是从未见过他如此雷霆震怒,楚王一时愣住了,没再开口。 皇帝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来人,将这逆子拖下去,杖责!” 楚王一惊,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帝:“父皇,为了这点小事,您就责罚儿臣?” 小事?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他竟说是小事? 许相呼吸急促起来,抖着手指着楚王,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皇帝当机立断:“拖下去!” 金羽卫连忙进来抓着胳膊将人拖出去了,外头很快响起极大皮肉的声音,掺杂着楚王的惨叫,在他那一声声里,皇帝的脸色阴沉的厉害。 一半是恼怒,一半是心疼。 可他咬了咬牙,再开口时,说的却是:“给朕狠狠地打!” 话音落下,他看向许雍之:“千金受委屈了,朕一定重罚。” 楚王受罚,许雍之的气已经平复了许多,却并没有顺着皇帝的话求情,这点还不够。 皇帝也知道这事不好了断,他这个做父皇的也难辞其咎,可天子不会有错,所以只能是皇后没能教好楚王。 他提高了声音:“皇后呢?为何迟迟不来?!” 乔万海连忙上前:“回皇上,皇后娘娘被宣去了长信宫。” 皇帝一顿,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许夫人也进宫了。 倒也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夫妇两个拼了命都要保全的。 眼下找不到替罪羊,皇帝只好不再多言,只让人给许相上茶。 外头的击打声仍旧在响,只是楚王的惨叫声却低了下去,皇帝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一紧,好在这时候长公主终于开了口:“皇兄,楚王年轻气盛,说错话也是有的,想必现在已经知错了。” 皇帝心里一松,却仍旧摇了摇头,等长公主又劝了两句,他才看向许相:“爱卿可消气了?” 许相躬身行礼:“臣不敢,今日多谢皇上为臣做主。” 这就是事情可以了了的意思,皇帝这才开口:“停手吧,把那个孽障拖进来,让他当着许相的面好好认错反省!” 乔万海连忙躬身应声,转身出去传话了。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德瑞就拿着一封折子进来了:“皇上,听说楚王被罚,朝里众位大臣联名上书,为他求情。” 皇帝一愣,接过折子看了一眼,等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名字的时候,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第1291章 母子两人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帝寝宫外头已经挤满了人,个个都是去求情的,那阵仗,赶得上小朝会了。 贺烬扶着长公主上了马车,随口吩咐寒江:“往僻静的路走,今日进宫的人多,别遇见了。” 他没想到当初用来对付太子的招数,如今被他用来对付楚王了,可当初有许相为太子拦着,现在楚王那边却还什么都没意识到。 结果应该会很不一样的。 寒江连忙答应了一声,催动马匹沿着小路往侯府走去。 长公主叹了口气:“皇兄这次病的的确厉害,先前楚王在朝里的作为,他像是都不知道。” 贺烬指尖轻轻一颤,这才是太子的厉害之处,若是一件件的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给了他时间接受,兴许今日父子两人还不至于闹得那么厉害。 可他偏偏让人瞒下了,然后攒到一起送到了御前。 皇帝疑心那么重,骤然得知儿子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会怎么想? 连消息的隐瞒他大约都会觉得是楚王故意的,此时的楚王,只怕已经不是爱子了。 “朝廷的事,咱们就不必多想了。” 贺烬宽慰了长公主一句,他眼下也顾不得理会楚王,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东宫上,城外那些和付青云联系的人一定有古怪,他隐约觉得太子已经在谋划逼宫了,现在的楚王只是个被扔出来引人耳目的饵。 他不能被分了神,何况他和阮小梨的婚事,已经没有多久了。 马车踢踢踏踏拐到了主街,想要回侯府,这段路是必走的,也不长,最多半里地,可就是这短短一段路,他们便看见了三位朝臣。 长公主打开车窗看了一眼,心里一叹:“楚王翻不了身了。” 贺烬没再开口,等马车停了,便伸手扶着长公主下了马车:“母亲近日诸多操劳,就不要操心了。” “也是,总也左右不了的。” 她说着话慢慢朝着慈安堂走去,贺烬却没动,等人走了他又钻进了马车里,寒江唬了一跳:“爷,您可不能乱跑了,长公主可说了,要是您再偷偷跑去见夫人,就把奴才的腿打折。” 贺烬含糊的应了一声,在车厢里乒乒乓乓的乱翻,寒江从车门里探头看进去:“您找什么呢?” “不知道。” 寒江一噎,还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句话生气了,讨好道:“爷您告诉奴才,奴才帮您一起找。” 可贺烬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阮小梨一开始扔给自己的是什么,兴许是纸条,兴许是别的,他当时只顾着挡,根本没在意。 所以眼下,只好乱翻。 这一翻就翻到了晌午,好在他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一颗珍珠,他抓在手里摩挲了一下,小心的塞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寒江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忍不住一笑:“您找着了?” 贺烬没理他,下了马车径直回了府,寒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要不是非要出门就好,他连忙追了上去,迎面却有人走了过来,是白英。 “爷,兵马司传来消息,楚王府的门客,邀了几位将军去喝花酒。” 贺烬一顿,迟迟没有开口。 寒江忍不住道:“楚王这是想干什么?满朝的成年皇子哪个不想结交十六卫?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贺烬也摸不透楚王的想法,前脚刚挨了罚,现在不该是韬光养晦,老老实实的养伤吗? 第1292章 为什么要派人去结交十六卫的将军? 他转身往外走:“去卫里看看......东宫有什么动静?” “没消息,这几天那边老实的很,闭门谢客,除了青冉公主,没人进出。” 贺烬眉头拧起来,付青云难道没去过东宫吗? 阮小梨也在怀疑这一点,她这几日每天都会打着付悉的名头回付家一趟,虽然付老爷子不怎么待见她,可她和付青云也算有交情,总能说些话的。 只要说话就会露出端倪来。 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很老实,从下人口中打听来的消息,都是他没出过门,每日里只在府里陪着付老爷子,一副十分孝顺的模样。 阮小梨进门的时候,还听见管家在和老嬷嬷感慨,说付青云又在陪着付老爷子下棋,这般孝顺体贴,若是能入赘到将军府该多好。 她没打扰两人说话,一路往后头去了。 既然付青云在付老爷子那里,就省了她再找借口去寻他。 只是还不等到老爷子的院子,就提前遇见了他,对方理着衣裳正往外走,看起来是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了。 阮小梨上前一步:“付小将军。” 付青云闻声看过来,这些日子他也习惯了阮小梨常来:“来看老爷子?” “是啊,当初我受将军颇多照顾,如今她不在京里,我总要回报一二。” 付青云笑了笑:“将军不是施恩图报的人,你不必如此认真。” 他身上没什么异常,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以往相差不多,阮小梨这次仍旧没从他身上看出不对劲来。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刀柄:“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您这是要去哪里?” “回去练练拳,回京这些日子,骨头都懒了。” 他这么说,阮小梨也不好拦着,只能让开了路,琢磨着今天大概又是要无功而返了。 可就在她和付青云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闻见了付青云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气,那是龙涎香的味道。 而龙涎香,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用。 她脚步猛地顿住:“付小将军。” 付青云困惑地看过来:“嗯?阮大人还有事?” 阮小梨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镇定如斯,慢慢笑起来:“没有,只是看今天天气很好,觉得将军您该出去走走。” 付青云摆了摆手:“算了,我在凉京人生地不熟,还是老实呆在府里吧。” 话音落下,他转身要走,阮小梨却又开了口:“将军这几天都没出去过吗?” 付青云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他警惕起来,阮小梨反而笑了:“临近年关,凉京的热闹旁处看不见,若是付小将军最近没出过门,还是出去看看的好,不然有些可惜。” 付青云恍然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好,回头我会出去看看的。” 他转身走了,阮小梨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付青云去过东宫,就在不久之前。 第1293章 知道了付青云的确和东宫有勾连,阮小梨越发上心,算好了时间提前出了兵马司,准备回去盯着他。 但一出门,她就迎面堵上了贺烬,惊喜过后她不自觉笑起来:“你怎么来了?长公主不拘着你了?” 贺烬扭开头咳了一声:“本侯今日是例行巡检,母亲不能插手。” 他说的一本正经,阮小梨也就信了:“那不太巧,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这样吧,司里的事赵耕都知道,你要是检出了什么问题,就问他吧。” 贺烬微微一愣,阮小梨要出去?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这次不检了下次再来,阮小梨就转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赵耕。” 赵耕早就瞧见了门口站着个人,闻声不敢怠慢,殷勤的凑了过来:“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阮小梨看了眼贺烬:“贺侯今日例行巡检,你在司里顾全一下。” 赵耕看了看阮小梨,有点想不起来,十六卫什么时候有了个巡检的惯例,但又不敢说,只能讪笑着答应了一声:“是,小的赵耕,侯爷有话尽管吩咐小的。” 贺烬抿紧了嘴唇没说话,阮小梨没察觉到他那点不高兴,她还赶着回去盯付青云,说完话很快就走了。 贺烬木头似的戳在门口,眼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收回目光,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那么长的巷子,阮小梨头都没回一下。 赵耕有些胆战心惊,阮小梨没看明白,可他是清楚的,什么巡检啊,分明就是来找人的借口,但他不但不能拆穿,还得硬着头皮演戏:“侯爷,要不去屋里坐坐?” 贺烬眼底满是冷漠,人都走了,连头都不回,他还去屋子里坐什么?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最多只能坐一刻钟,一息都不能多了。 他抬了抬下巴:“带路。” 赵耕连忙转身,引着贺烬往阮小梨的屋子里去,殷勤的推开了门:“这是阮大人的屋子,平日里的公务都是在这里处理的。” 贺烬上下打量着这间屋子,眼底情绪有些复杂,兵马司的事务又多又杂,每日做这些应该会很烦闷。 他随手拿起一叠记录看起来,上面写的都是些零散小事,哪家赌坊暗箱操作,会坑钱,要盯紧;哪个街口总有人闹事,要多派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翻开公务替阮小梨处理了一下,赵耕连忙上前:“侯爷可真是尽职尽责,小的那里有阮大人最喜欢的茶,这就去给您泡。” 贺烬微微一顿,阮小梨最喜欢的茶? 他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你很了解她?” 赵耕有一瞬间的骄傲,这讨好上封,他可是有一套的。 他下意识要点头,可就在动作的一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位上封可和旁的人不一样,眼前问他话的人,也和上封的关系不一样。 他浑身一个激灵,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绝对没有,一点都不了解,平日里小的们都不来这屋。” 贺烬啧了一声,明知道赵耕是在骗人也没有计较,阮小梨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总不能因为自己那点不痛快就把人拘回后宅去。 第1294章 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摆摆手:“别再过来了。” 赵耕忙不迭点头,虽然贺烬自认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可听在赵耕耳朵里,那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敢说就灰溜溜的走了。 贺烬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去看阮小梨的公务,等厚厚一摞处理完,他看了眼漏刻,琢磨着一刻钟应该还差点,便抻了个懒腰,继续去看剩下的。 外头日头越来越大,他抬手揉了揉隐隐酸疼的肩颈,又看了眼漏刻,觉得一刻钟应该还是差那么点,索性站起来在周围溜达了一圈,顺手理了理略有些杂乱的记录册子。 等闲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稳稳当当的挂在了正空,他瞥了一眼,一刻钟可能还是差那么...... 他叹了口气,自己骗自己都有点心虚,这一刻钟实在是太长了,不能继续呆了。 所以等阮小梨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兵马司里已经空了,她倒是也没觉得意外,只是多少有点失望,但眼下顾不得那点情绪,她提笔就去写信,今天她的确遇见付青云出门了。 这次她没去付家堵人,只跳上墙头,远远地盯着底下看,等了没多久一个下人打扮的高大男人就从付家后门走了出来,那人十分谨慎,确定周围没人才往前走。 阮小梨从他的背影里认出来,这就是付青云,她了解对方的能耐,不敢靠太近,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 直到临近主街,这里人多眼杂的,她怕跟丢,这才靠近了些,可就是一个拐角的功夫,付青云就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在街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付青云的影子,可也并不算一无所获,因为她发现了青冉的马车。 以往出门明明都是喜欢骑着自己那匹叫阿胜的马的,这次为什么忽然换了马车? 直觉告诉阮小梨,事情不对劲,她干脆就偷偷跟了上去,原本想试一试能不能抓到付青云从马车上下来的情形,却没想到车直接进了东宫。 随后大门轰然合上,根本没给阮小梨继续窥探的机会。 可这举动本身就是反常的,不自觉就加深了阮小梨的怀疑,她守在东宫门外,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青冉出来,她又一路跟了回去。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一路沿着狭长的小路走,让她不好再跟,索性她的目标也不是青冉,干脆提前去了付家,在付悉的院子里呆了呆才出去,外头的丫头很是惊讶:“阮大人怎么在这?” “替付将军归置一下东西,这大半个时辰,可累死我了。” 丫头连忙奉承了几句:“大人真是有心,这种粗活,下次您喊奴婢们来做就好。” 阮小梨敷衍的答应了一声,琢磨着付青云应该也快回来了,便去拜访了付老爷子。 等她从付老爷子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就遇见了付青云,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今天被跟踪的事,看过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阮大人今天来的早。” “还有些杂事要办,就提前过来了,您是要去见老爷子吧,请。” 她侧身让开了路,等付青云自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轻轻一嗅,果然还是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可却没有青冉身上的脂粉香,这有些奇怪......难道青冉并不知道自己马车上有人? 阮小梨写着信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一层阴影忽然笼罩了她全身。 第1295章 阮小梨抬头看过去,就见贺烬戳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 “你还没走啊?” 贺烬淡淡的嗯了一声:“还没巡检完。” 就这么大点地方还没看完? 阮小梨怔了怔,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抬眼直直地看了过去:“特意等我呢?” 贺烬被拆穿了心思,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没否认,只是不痛快的哼了一声。 阮小梨抿着嘴角笑了笑,低下头仍旧写信,贺烬等了等也不见她理自己,按捺不住凑了过去:“写什么呢?” “给你写信。” 贺烬一顿,脸上那点不高兴立刻就散了,探头朝桌子上看了一眼,等看清楚内容的时候,眉头不受控制的拧在了一起:“付青云真的去过东宫?” 他接过信仔细读了两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如果能利用好,兴许在他们成亲之前就能解决了太子。 “你确定他去过?是乘着青冉的马车进去的?” “我确定,但是不是借着青冉的遮掩我不好说。” 阮小梨见他神情凝重,不自觉谨慎起来:“他身上没有脂粉香,应该是没进过车厢,青冉说不定并不知道车底有人。” 可如果青冉不知道,那付青云是怎么准确的知道青冉什么时候到巷子口的呢? 贺烬回想起自己和青冉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面,眼神微微一沉:“不要太小瞧青冉。” 他仍旧记得当初青冉找他,说不想让赵晟登基的事,那话他没有相信,但敢说出那种话来,青冉就不会是一个寻常女子。 “既然知道他会去东宫,那就先下手为强,这两天辛苦你继续盯着,如果他再出门通知我一声,我会请皇上去一趟东宫。” 五年前龙船遇刺之后,皇帝就新添了一条法令,皇子不得私会守将,太子也不成。 所以当初皇帝命付悉协助楚王办差的时候,楚王才会十分激动,现在看来,他那么容易就上了太子捧杀的套,大概也有皇帝的功劳,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而太子,这顺势用势的把戏,用的实在是太娴熟了,原本皇帝对太子有多忌惮,现在对楚王就会有多不满。 如果不趁着这档口做点什么,那太子就不是太子了。 不能再等了,且不说年底下出事,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单单是他们的婚期就在几天后这个原因,他也不能让凉京这时候乱了。 他要给阮小梨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 但现在—— “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用饭。” 阮小梨有些犹豫,既惦记着那条不能见面的规矩,又实在是很想和贺烬多呆一会儿,一时有些做不了决定。 贺烬垂眼看着她,声音里都是诱惑:“我们是公务,母亲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好像也是。 阮小梨这才点点头:“那我们快去快回。” 贺烬抓着她的手就走,却不等到门口,寒江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过来:“爷,您是不是在这?” 贺烬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嗖的落在了大门上,却是一声没吭。 “爷,您不吱声奴才也知道您在这,这个时辰咱们该回去了,再不走孙嬷嬷该找过来了。” 第1296章 “......闭嘴!” 他话里既有恼怒,又有心虚,扭开头不肯看阮小梨。 阮小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忽悠了,可大概也不全是忽悠,她心里也是很配合的。 但现在人都找上门了,就不能自欺欺人了。 “算了,我自己吃,你回去吧。” 贺烬扭开头,假装自己没听见阮小梨的话。 然而寒江还在外头喋喋不休:“爷,殿下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再不回去长公主真要打断奴才的腿了。” 贺烬:“......”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眼看着阮小梨,虽然没说话,但不情愿都写在了脸上,阮小梨揉了揉他的脸颊:“好了,再忍几天就行了。” 贺烬仍旧没动,只将阮小梨的手抓在手心里摩挲了两下。 寒江又在外头喊了两声,声音十分凄惨,阮小梨有些听不下去了,只好撵了贺烬两句:“快走吧。” 快走吧?这和回去吧可不一样。 贺烬眼睛眯起来,巴巴的等了一上午才见这一面,体己话都没说两句就被撵了。 寒江,很好。 而寒江完全没有体会到贺烬的怒火中烧,还在一声声的叫唤:“爷?爷?您说话啊?好歹奴才也伺候了您二十多年,您给奴才留个全尸吧。” 贺烬一声冷笑,音调猛地高了起来:“不走,我忽然觉得,有个瘸腿的奴才也不错,要是哑了就更好了。” 隔着一扇门,寒江很明显的噎住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这......这天气这么好,奴才觉得您就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贺烬冷哼了一声,寒江彻底闭了嘴。 阮小梨哭笑不得,凑过去在贺烬抿得紧紧的嘴角上亲了亲:“好了,走吧走吧。” 贺烬抬手摸了摸嘴角,目光逐渐炽烈起来,越发不肯动弹,阮小梨没办法,只好开了门,掰着他让他转了个身,硬生生把人推了出去。 大门砰的合上,贺烬又摸了摸嘴角,转身盯着大门紧闭的兵马司看了好几眼,迟迟没能迈开脚步。 寒江也不敢催,见贺烬终于肯把眼神分给自己,连忙堆出讨好的笑来:“爷,奴才不是有意的。” 贺烬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唬的寒江心脏直哆嗦,也不敢再为自己求情,直到两人坐上马车,贺烬摸着荷包自顾自发呆,他才琢磨过来,贺烬并没打算和他计较,刚才那就是吓唬他的。 他松了口气,想起了正经事:“奴才刚从十六卫过来,楚王那边又来了个门客请人,出手倒是十分大方,虽然没请到人,却送了不少东西。” 贺烬将目光从荷包上收回来,眉头微微一拧:“不是让他们拒绝了吗?态度不够明确?” 寒江连忙摇头:“那不能,您的话将军们怎么敢不听?但是拒绝归拒绝,十六卫就摆在那,也不好不让人进。” 倒也是。 贺烬点点头,陷入沉思,再开口时说的话却有些不相干:“楚王何时招揽的门客?” 寒江被问住了:“奴才还真不知道,回去就查。” 可这一查却愣是没能查出东西来,寒江有些意外,可贺烬暂时却顾不得一个王府的门客了,阮小梨那边传来消息,付青云这两天都没出去。 不动作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是时机不到,在等消息;要么是一切都筹划好了,就等约定的时间了。 但不管哪一种,对贺烬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他思来想去,决定推付青云一把。 第1297章 第二天一早,贺烬就带着人打着年关巡视的名头出了城。 可他直奔万佛山去的消息却很快传遍了凉京,不多时阮小梨就察觉到付青云乔装打扮出了门,然后在巷子口消失,与此同时,青冉的马车也挟裹在人群里,朝着东宫而去。 她掏出身边布兜里的鸽子,摸了摸翅膀,抬手抛向了空中。 不多时贺烬便悄然回城,然后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等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面圣的衣裳。 这几日他常来宫中,乔万海见到他还十分高兴:“贺侯来了,皇上刚才还说,您今天得来一趟。” 贺烬压下心里的急迫,语气如常的和他寒暄:“自然是要来的,母亲总是惦记着。” 乔万海感慨了两句兄妹情深,引着他进了内殿。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王的举动让皇帝又有了危机感,这阵子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虽然仍旧在罢朝,但每日里却能参加议事,四处走动起来也不受影响。 只是大病一场他也有些怕了,不肯再如以往那般操劳。 贺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和自己下棋,听见脚步声侧头看了过来:“烬儿来了,过来陪朕下一局。” 贺烬行了礼才过去,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落子,皇帝失笑:“不必如此谨慎。” “臣不大想输。” 这话倒是直率的可爱,可不多时,贺烬还是输了,他叹了口气,侧头咳了两声,伸手去捡棋子。 皇帝又笑了一声:“这点出息,一局棋而已,脸就拉下来了?朕又不要你的东西。” 贺烬还是没开口,皇帝摆了摆手:“罢了,你大婚在即,朕赏你两样东西,充充场面。” 贺烬这才笑了一声:“皇上能来才是最好的。” 皇帝斜他一眼:“倒是越来越轻狂,还想着让朕给你主婚?” 贺烬知道他不会答应,却还是说了,他总得想法子把话题引到太子身上去。 皇帝拒绝后果然琢磨了一下:“朕还是不好露面的,到时候让太子过去一趟吧。” 贺烬连忙谢恩,却很快就面露犹疑:“臣担心殿下不肯去,打从遇刺之后,臣就没再见过他。” 皇帝微微一顿,他似乎也很久没见过太子了? 一向在朝中走动的人,冷不丁这么久没出现,似乎哪里不太对。 贺烬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是疑心病又犯了,顺势开口:“不如皇上开恩,准臣今日去拜见太子,亲自邀约。” 疑心病一旦犯了,旁人的话就都会让他警惕,何况还事关太子,他大约不愿意给对方任何一个接触朝臣的机会。 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皇帝摆了摆手:“罢了,朕也许久没见太子了,今日就带你去东宫走一遭。” 贺烬低下头:“谢皇上。” 许是疑心作祟,皇帝不想惊动太多的人,故而没有乘銮驾,只套了一匹寻常的马车,又悄悄带上了几十个精悍侍卫就出了门。 马车很快到了东宫,贺烬自马车里往外头看了一眼,随即眼神一闪,东宫门口的守卫比以往多了不少,这幅架势,太像心里有鬼了。 皇帝显然也这么觉得,下车后一见这阵仗,脸色就沉了下去。 护卫们也没想到车上下来的人是皇帝,纷纷行礼,却不等开口说话,就被乔万海喝止了:“皇上今日来探望殿下,并不想声张,也不想惊扰太子,懂吗?” 守卫们对视一眼,极细微的做了几个小动作,有人悄悄队伍里退了出去,大约是想报信的,可不等他真的离开,侍卫们就齐刷刷出了刀,抵住了他们的咽喉。 守卫们被迫安静了下来,皇帝这才抬脚进了东宫的大门。 外头的人虽然多,可进了庭院,反而瞧不见几个宫人,偶尔有洒扫的,瞧见皇帝这架势,也被唬的跪倒在地,不敢开口。 第1298章 贺烬的心却仍旧提着,他不信太子那么缜密的人,对这种情况只做了那点防备,暗处应该还有人在盯着才对。 果然,没走多远,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就从远处响了起来,贺烬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拽了回来。 丫头唬的瑟瑟发抖:“奴婢,奴婢拜见皇上。” 皇帝冷冷看着她:“你跑什么?” 丫头被唬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直磕头,皇帝没再浪费时间,扔下人加快脚步继续往前。 眼看着到了正殿门口,一阵略有些尖锐的哨声响起,贺烬一惊,有人在和太子报信! 他立刻循声看了过去,却不等找到人,哨声就戛然而止,随即一个守卫模样的人就被从屋顶扔了下来。 紧跟着头发花白的老人也从屋顶跳了下来:“老奴手慢了。” 是楚公公,楚宁秀。 皇帝对太子果然十分忌惮,来一趟东宫,不止要带侍卫,还要带着这样的高手。 贺烬垂下眼睛,心情有些复杂。 皇帝却目的明确,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楚宁秀立刻上前推开了门。 太子震惊又恼怒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孤说过,谁都不准进来,谁敢这般放肆?!” 皇帝冷笑了一声:“是朕。” 话音落下,他抬脚一步步朝正殿走去,太子却没了声息,只有带着慌乱的脚步声从门洞里传了出来。 皇帝毫不避讳,大踏步进了屋子,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响起来:“只有你一个人?” 贺烬一愣,没抓到吗? 他抬脚走了进去,果然瞧见正殿里,只有太子一个人。 可矮几上放着两只茶盏,贺烬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抬手摸了一下客座,还有余温,坐在这里的人才刚刚起身,可他们来的这么快,对方不可能离开了。 人一定还在屋子里。 太子看着还算镇定:“父皇觉得,儿臣这里还该有谁?” 皇帝没开口,目光扫过周围,很快也看见了那两只茶盏,他没开口,只是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敲了敲杯壁。 太子指尖微微一弹,垂下眼睛回避了所有人的视线:“青冉刚走。” 皇帝显然不信,却还是笑了一声:“朕这一路走过来竟然没遇见她......赵晟,她好歹是越国的公主,你可不要太轻狂。” 太子低下头:“谨记父皇教诲,儿臣不敢。” 皇帝微微调整了一下动作,他身体前倾,眼睛直视着太子,这个姿势十分有压迫力,偏他还刻意放慢了语调:“你还有不敢的吗?” 太子的身体很明显僵了一下,却不等他说什么,皇帝就又笑了:“年少轻狂的时候,朕也有,别瞒着了,让她出来吧。” 太子没开口,皇帝也没有要等他开口的意思,话音落下他便看向楚宁秀:“去请一请。” “是。” 楚宁秀打量了屋子一眼,很快目光落在博古架上,他微微一笑:“如果老奴没猜错,这后头,是间密室吧?” 太子没有说话,但脸色很明显的难看了下去。 楚宁秀又笑了一声,抬脚朝着博古架走了过去,太子侧身一步,似乎想拦他,但不等动作,皇帝就喊了他一声,语气里满含着威胁。 太子侧头朝这里看了一眼,随即仰头叹了口气,没再阻拦。 第1299章 楚宁秀很快就找到了机关,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博古架慢慢移开,露出了身后的密室。 楚宁秀回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抬脚走了进去,随即他的声音响起来:“您怎么躲在这?” 果然是有人的。 贺烬不自觉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他仍旧不算失态,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蜷缩了起来,他很紧张。 可比太子更紧张的是皇帝,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来,只提高了音调:“把人带出来!” “是......您请吧,皇上要见您。” 后面的话显然是对密室里的人说的,随着话音落下,脚步声响起,楚宁秀苍老的脸出现在博古架后,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皇上。” 皇帝声音里都是急切:“是谁在里头?” 楚宁秀让开路,一人自博古架后头慢慢走了出来。 贺烬瞳孔微微一缩,是青冉。 青冉弯下腰,行了个越国礼:“拜见皇上。” 贺烬心里一沉,脑海里各色思绪翻飞,却克制的没有展露端倪,皇帝的脸色却已经变了:“只有她一个?” 楚宁秀点了点头:“是,老奴仔细看过了。” 皇帝身边的人看过了,贺烬即便仍旧心存怀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心里很笃定,这里头不可能只有青冉一个人。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侧头看了眼太子:“你们平日里便时常往来,今日躲什么?” 太子上前两步将青冉不甚齐整的衣衫理了理,脸上露出几分羞愧来:“儿臣方才不曾守礼,故而听见父皇的声音便有些慌了。” 青冉适时扯了下衣衫,露出肩颈处一点红痕来。 贺烬连忙闭上眼睛侧开头,半分都不敢看,皇帝自然也不好看,只能确认似的又看了一眼楚宁秀,对方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真的没有在里头发现第二个人。 那就奇怪了,人会去哪里? 莫非当真没有来东宫? 贺烬怀着满腔疑问,侧头又看了一眼那两只放在矮几上的茶盏,随即微微一怔。 青冉已经理好了衣衫,他转头看过去,目光自她那涂着浓烈胭脂的唇上一扫而过,随即心里一叹。 那茶果然不是给青冉的,这东宫的主殿里,还藏着人。 可他就算笃定,也什么都不能说,要来东宫是皇帝的主意,他只是顺路来请太子去参加婚宴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沉默下去,他显然也还是怀疑的,可因为不打算和太子撕破脸皮,所以这怀疑就只能压下去:“朕刚才还教导你不要太轻狂,没想到已经犯了,这么看起来成亲之前,你们还是不见面的好,否则越皇要笑大昌不懂礼数了。” 太子低下头,姿态还算恭敬:“是,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走动了两步,看起来想走,仿佛在这里多呆一刻都是煎熬,可现在就走未免太过仓皇,所以他按捺住了,语气反而越发平缓,他看向青冉:“你搬进宫里去住吧,就跟在太后身边,替你母亲尽尽孝。” 青冉看起来不太情愿,却还是答应了,只是—— “小女的别院留着可好?” 皇帝随意摆了摆手,显然刚才那句搬进宫里去也不过是顺口说的,心里并不在意她会不会真的老实呆在宫里。 可青冉却很高兴,大庭广众的去抓太子的手。 皇帝顺势询问了太子的身体,一句句的,仿佛当真是个慈父。 第1300章 这期间贺烬没有开口,一直垂着头站在一旁装木头。 可太子却还是看见了他,他很清楚皇帝不会轻易登东宫的门,今天来必定是有人怂恿的。 他笑了一声:“孤若是没记错,这还是贺侯头一回来东宫,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贺烬抬眼直视着他:“殿下许久没露面,皇上心里惦记,臣不过是跟着凑个热闹。” 太子又笑了,也不知道是贺烬哪句话让他觉得好笑,可他却诡异的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看向了皇帝:“儿臣听说父皇龙体有恙,前些日子让人寻了些上好的药材,请父皇带回宫里去吧。” 皇帝点点头:“你有心了。” 他似乎觉得戏终于做足了,这才起身朝门口走去:“贺侯的婚期你大约是知道的,届时替朕走一趟吧。” 太子躬身应了一声。 皇帝没有回头,自顾自抬脚走了。 “恭送父皇。” 贺烬朝太子行了一礼:“臣告退。” 他转身,抬脚跟上了皇帝。 身后太子没喊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戳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等人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一点点悠远深邃起来,可因为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旁人便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多时,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通风报信未果的几人纷纷走到主殿前,双膝跪了下去:“小的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太子轻叹了一声,懒怠又敷衍的抬手一摆:“算了,你们也尽力了,下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惶恐,太子没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回了殿内,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却不等喝进去,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糕点。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吐出去。 可青冉捂住了他的嘴:“我给你的东西不许吐。” 太子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含糊:“孤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我给的也算来历不明吗?” 太子没再开口,但并没有吞下去的意思,青冉眼神暗淡了一些,慢慢松开了手,太子没有犹豫,很快就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青冉假装没看见,绕着屋子走了一遭,最后目光落在那博古架上:“你想不想让我进宫住啊?” 太子动作微微一顿:“随你吧,都好。” 青冉歪头看他:“真的都好?那想进来的人可就进不来了。” 太子的眼神有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你察觉到了?” “我又不傻,那么大个人趴在我车底。” 太子点点头:“倒也是......想要补偿吗?” 青冉没开口,只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一声:“点心是我自己做得,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试试毒再吃,我做了很久的。” 太子一愣,他看向那盘点心,他没想到这会是青冉做得,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进厨房的人。 “你......” 门口已经空了,太子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噎了回去,他又看向那盘点心,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 第1301章 回去的路上,皇帝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已经看不出丝毫恼怒或者失望了,还与贺烬说笑了几句。 贺烬一路附和,等到了宫门口马车才停下来。 “回去歇着吧,告诉你母亲,就说朕无碍了,不必再惦记。” 贺烬应了一声,下了马车,躬身立在一侧等着圣驾先行,隐约地说话声却从里头传了出来。 乔万海问那些药材要不要送去太医院,皇帝说扔了。 如果是以往,他虽然忌惮,可也不至于这般明显,大概是觉得今天被太子耍了,心里很是恼怒。 可他们只是棋差一招,并不是东宫真的什么都没有。 贺烬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钻进了侯府自家的马车里,却不想一进去就瞧见了一道倩影。 他眼底闪过惊喜:“你怎么来了?” 阮小梨抓着他发凉的手给他揉了揉:“我听说东宫那边守卫森严,担心真的发现了什么,他会狗急跳墙闹起来,就想着跟过来看看,刚才不想和皇上照面,就躲进来了......冷吗?” 贺烬下意识摇头,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有点。” 阮小梨将他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可惜包不过来,她正想办法,贺烬就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抓进了手心里,然后隔着车门招呼寒江:“先不回去,找僻静些的路走。” “好嘞。” 寒江一抖缰绳,马匹踢踢踏踏走动起来,阮小梨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确定周遭没人才开口:“是没抓到人吗?” 贺烬应了一声:“人应该确实在东宫,但被太子和青冉遮掩过去了。” “青冉?”阮小梨有些惊讶:“她真的牵扯到这件事里了吗?” 贺烬点了点头。 阮小梨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如果青冉知道眼下越国的战火连天,罪魁祸首就是她帮着护着的人,该是什么心情? “我再去找找青冉?” “正有此意。” 阮小梨叹了口气,想起上次的青冉那死活说不通的样子来,脑仁隐隐作痛,她抬手揪了揪头发:“我觉得有点悬,青冉很倔的。” 贺烬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一点点给她理顺头发:“青冉不肯信你,可应该会相信青藤,我回头会写一封信给你,由你转交给青冉,事关越国安危,不管她肯不肯帮咱们,都会瞒着太子。” 阮小梨下意识点头说好,等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满脸惊奇的看着贺烬:“你给我写?你能模仿青藤的笔迹?” 贺烬很受用阮小梨现在的目光,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下巴都抬高了一点,说的话却十分矜持:“一点皮毛。” 虽然谦虚的姿态有了,可阮小梨却明明白白的在他脸上看见了“快夸我”三个字,甚至于他身后都多了一条大尾巴,虽然努力克制,却还是在摇来摇去。 她忍不住笑起来,一头栽进了贺烬的怀里。 贺烬被笑的不明所以,还是本能的张开胳膊将她圈住了。 “笑什么?” 阮小梨摇头:“太高兴了,贺侯可真厉害,这都会。” 贺烬矜持的咳了一声:“小手段而已。” 可他眼底还是闪过了高兴,虽然阮小梨夸得话略有些敷衍,但很真心实意,再加上还投怀送抱了,所以那点小敷衍就被他自动忽略了。 可事情解决了,阮小梨就该走了,她从贺烬怀里钻出来,抬手理了理衣裳:“那我等你的信,寒江,停车。” 贺烬眉头皱起来:“这就走?” 阮小梨推开车窗给他看外头的天色:“再不走,孙嬷嬷就该来找你了。” 这种时候倒是开始促狭人了。 贺烬有些无奈,却也只能看着她走。 第1302章 罢了,儿女情长有的是时间,眼下还是赶紧把正经事做了吧。 “回府。” 阮小梨下午就拿到了贺烬的信,信特意处理过,看起来像是许久之前就写好的。 她找出青藤留下的字迹挨个比对了一下,惊讶的发现几乎是一模一样。 贺烬太谦虚了,这可不是皮毛,如果他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凭这一技之长,就能养活一家子了。 她不想糟蹋贺烬的心血,立刻传信将青冉约了出来。 许是最近婚期将至,青冉也忙碌了起来,阮小梨等到天都黑了,她才姗姗来迟,看着脸色不大好。 “我还以为我们下次见面,是在你大婚的时候呢。” 阮小梨给她倒了杯茶:“到了那天我们反而见不到,坐。” 青冉靠在了椅子上,抬眼看着窗外,神情有些倦怠:“有话就说吧,我总觉得你找我不是为了闲聊。” “被你猜中了,我听说你最近天天都去东宫?” 青冉拉长了调子应了一声,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阮小梨心里一叹,也不再迂回,直接将信掏出来给了她:“先前付小将军从边境来,带了这个给我,是青藤的信。” 青冉微微一顿,面露狐疑:“御王兄的信,你今天才给我?” “又不是给你写的。” 青冉一噎,没再开口,只低头打开信封,仔细看了起来。 那封信,是贺烬以青藤的口吻写给阮小梨的,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思念十分动人,青冉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啧了一声:“王兄对你可真好......” 阮小梨没开口,重头戏还在后头。 她关注着青冉的神情变化,果然瞧见她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片刻后,她“砰”的一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阮小梨,这信不是我哥写的吧?” 阮小梨面不改色,虽然青冉猜对了,但她不会认,也很清楚,青冉只是情急之下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并不是真的笃定了什么。 “你连他的笔迹都不认得了吗?” “笔迹的确是他的,”青冉又看了一眼信,“但如果上面写的是真的,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写?” 阮小梨丝毫不慌:“你确定,他没有给你写过吗?” 青冉被问住了,怀疑旁人是很正常的事,可如果被怀疑的人太过笃定,那怀疑的对象就会不自觉的从旁人变成自己。 她再次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语气有些不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小梨定定地看着她,“你信不信青藤的话。” 青冉沉默下去,那封信被她一点点攥进了手心里,可她却迟迟没能开口。 阮小梨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也知道青冉现在很挣扎,可她继续站在太子那边会给他们添很多麻烦,而且太子他真的不是良人。 “青冉,你......” “我还是不信,”青冉将揉成一团的信展开,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也或者是故作冷静,因为她低下了头,看都不肯看阮小梨,“我找不到他这么做的理由。” 阮小梨愣了愣,她没想到和太子比起来,连青藤的话都没用:“可你明知他利用了你......” “好了,”青冉急促地打断了阮小梨的话,她有些仓皇的站了起来,“我今天忙了一天,很累了,先回去了,以后......没事不要找我了。” 她抬脚急匆匆走了,阮小梨看着她的背影,虽然早就知道青冉很倔,可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失望。 她结了茶水钱,没怎么有精神的走了。 这时候一道黑影才从屋顶上爬起来,悄无声息的往远处遁去。 第1303章 事情没办成,阮小梨给贺烬回信的时候,不自觉便带了几分沮丧,信送出去后没等回信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却是被人吵醒的,她睁开眼只听见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声,宅子里好像来了很多人。 她推开窗看了一眼,随即就愣住了,人的确多了很多,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满院子的梅花,盆里栽的,瓶里插得,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浓烈的红色。 她怔怔的站在窗后,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彩雀笑嘻嘻凑过来:“夫人,喜欢吗?” 说着话,便将一瓶插得极好的梅花递了过来,阮小梨下意识接住,目光落在那开的极盛的花朵上,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彩雀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当然是爷送的,昨天收到您的信,他知道您不高兴了,原本想过来看看您的,结果被长公主给堵回去了,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她声音压低了些:“爷让人把府里好看的红梅都剪了下来,一枝枝亲自选好了才让人送过来的。” 她说着啧了啧舌:“今天早上殿下起来,还打算去红梅园挂红绸,结果到地方一看红梅园秃了,整个人都懵了,可是气的不轻,现在还逮着爷在骂呢。” 阮小梨一呆,她极力想克制,可还是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她轻轻摸了下花瓣,总觉得贺烬现在好像越来越幼稚,越来越冲动了,以前她从来没见过贺烬闯祸,现在却...... 可她的心脏却咚咚咚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又快又急。 在这些浓烈炽热的梅花面前,所有的不高兴仿佛都变成了薄雾,风一吹就散了。 她抱着花瓶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松开。 彩雀看出来她现在没心思理会自己,识趣的走了:“奴婢去帮忙,还有好些呢。” 阮小梨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将脸埋进梅花里,慢慢笑了。 可这座小院子里温情四溢,侯府却人仰马翻,长公主叉着腰,已经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仪态了:“去找,不管是谁家,只要有都给本宫去问,什么价钱都好说,赶紧买下来给本宫把这些秃梅给换了。” 下人们连忙去了,贺烬站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可就算他表现的十分乖巧,可长公主还是时不时就要瞪过来一眼,满脸都写着,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是来讨债的吧! 贺烬低头咳了一声:“母亲......” “你闭嘴!本宫现在看见你就脑仁疼!” 贺烬讪讪站了回去,寒江偷偷瞄了他一眼:“爷,您说夫人现在高兴不?” 贺烬瞄了长公主一眼,见她没注意自己,这才看向寒江,声音压得很低:“我也说不准......要不你去看看?” 寒江连忙点了点头,偷偷摸摸往外走—— “往哪去?” 长公主凌厉的声音响起来,寒江脖子一缩:“奴,奴才该去庄子上查账的......” “给本宫站那!” 她目光扫过这主仆两个:“没有一个省心的,日子本来就紧,还捣乱?!孙嬷嬷,看着他们两个,让他去慈安堂把请柬册子再核对一遍。” 寒江苦了脸:“爷,奴才出不去了。” 贺烬嫌弃的看他一眼,偷跑都做不到,太没用了。 但心里再嫌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带着他往慈安堂去,可半路上就被白英拦住了。 “爷,楚王府那边出了点事。” 贺烬脚步一顿,先看了一眼寒江,琢磨着白英是不是他安排来说瞎话的。 寒江看明白了他的眼神,只觉得十分冤枉,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贺烬确定他没撒谎,这才再次看向白英:“怎么了?” “皇上今日上了朝,看见邓国公就想起来了楚王,所以一下朝就去探望了,也不知道撞见了楚王在干什么,雷霆震怒,罚人在府里跪着,还遣了人去责骂,动静大的府外都能听见。” 贺烬一怔,楚王前阵子才挨了杖责,眼下正该卧床静养才对,基于此就算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只要不过分,皇上都不该在这种时候再责罚才对。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第1304章 眼见他满脸困惑,寒江忍不住开口:“奴才去打听打听?” 贺烬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昨天才在东宫吃了瘪,今天就又被楚王激怒了,这种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出气筒,我们还是老实一些的好。” 寒江刚要答应一声,青木就跑了过来:“爷,宫里来人传话,说皇上让您去楚王府,为楚王殿下宣讲孝经。” 众人齐齐一愣,宣讲孝经对贺烬来说没什么,左右他有恩典,不必上朝,不必坐班,有的是时间。 可这个圣旨对楚王来说就不是很友善了,简直像是在昭告天下,皇帝觉得楚王不孝,是十分严厉且严重的指责。 楚王这次,真的激怒了皇帝。 “还有谁?” “宗正寺苏大人同行。” 贺烬点点头:“备马,我回去换个衣裳就走。” 青木和白英都去收整马匹,寒江则跟着回主院伺候,一路走一路纳闷:“这皇上罚人怎么也没个名头?” 贺烬自顾自取了衣裳来换,罚人自然是有罚人的理由的,没说出来只能是因为不好说。 “早朝的事还是得去打听打听,千万谨慎些。” “是。” 他出门上了马车,一路踢踢踏踏的到了楚王府,白英说的没错,骂人的动静的确很大,即便是在门口,他也听见了隐约的声音。 皇帝这次是有意要让楚王丢人的。 “贺侯,下官有礼了。” 一人说着话,迅速由远及近。 贺烬微微一颔首:“苏大人到了,请吧。” 苏成擦了擦额头的汗,显然对这样的差事十分不情愿,按理说该宗室来的,可皇上却偏偏指派了他一个小小宗正寺卿。 好在上头还有个贺侯顶着。 “您请您请。” 他退后两步,躲在贺烬身后进了王府大门。 瞧见他们出现,骂人的内侍停了下来,楚王本就难看的脸色却越发狰狞:“贺侯是特意来看本王笑话的?” 贺烬不卑不亢:“臣奉旨,来为殿下宣讲孝经。” 楚王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涨满了血色,看过来的目光已经称得上是凶神恶煞了,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苏成满脸苦相:“殿下息怒,皇命不可违,我们也是不得已。” 楚王狠狠握了握拳:“别废话,要讲就赶紧的。” 这种时候的确是说什么都会被当成是嘲讽,贺烬不再多言,翻开《孝经》讲了一节。 小半个时辰过去,贺烬合上了书,楚王立刻爬了起来,头都不会的进了正堂,片刻后摔砸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贺烬一皱眉,楚王这脾气是耍给谁看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还没走的内侍,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殿下还年轻,很多事都有口无心。” 内侍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贺侯说的是,咱家等着回宫复命,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匆匆走了,苏成却凑了过来,摇着头开始叹气:“贺侯,你糊涂啊,皇上这显然是针对楚王,你怎么还能在这时候替他说话?这要是让人误会了......” 贺烬轻轻一搓手指,他就是不想让人误会才要替楚王说句话,毕竟昨天才去了东宫,有些事,是不能厚此薄彼的。 但苏成这话却有些古怪。 “苏大人刚才说,皇上针对楚王?何出此言?” 第1305章 苏成这些日子一直在侯府帮着操办贺烬的婚事,自觉和贺烬十分亲近,也没有隐瞒,左右看了一眼,瞧见没有旁人,就凑近了些:“先前楚王办的几件差事,明明都办的十分漂亮,可今日早朝皇上却硬是派了人再去监察,消息传到王府来,楚王气不过,就在皇上探望的时候顶撞了几句。” 听起来的确像是信不过楚王的意思。 可贺烬深知详情,知道皇帝这是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怕楚王着了太子的道,所以才会让人另行监察。 他是在保护这个嫡次子。 只是可惜,楚王不但不领情,还因此对皇上生了怨恨,难怪皇帝震怒。 如果楚王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怕也要与皇位无缘了。 但心里就算再透彻,他也没打算透漏一个字。 “朝中之事,苏大人日后莫要与旁人妄议。” 苏成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记得了,也就是当着侯爷您的面才说两句。” 贺烬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与苏成道别上了侯府的马车,难得出来一趟他倒是很想去兵马司看看阮小梨。 可早上长公主气的实在是不轻,他也不敢在这档口再惹她不痛快,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按捺住了。 左右不过五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应该是五天吧? 贺烬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确定自己没记错,轻轻松了口气,马车却在这时候忽然停了,青木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爷,您看看那是不是奉旨骂人的那位?他不回宫在茶楼干什么?” 贺烬打开车窗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方才那内侍正站在茶楼底下,仰着头往二楼看。 “找个僻静地方等一等。” 青木答应着将马车停到了拐角处的巷子口,等内侍走了,他才过去打听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这也太寸了,楚王那门客刚才在楼上约见了人,就这么巧给人撞见了。” “见得谁?” “不认得,倒是一副武夫打扮。” 这种时候,楚王的门客会见无关紧要的人吗? 贺烬自车窗里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那人出来,可惜角度问题,他只来得及瞧了一眼侧脸,对方就转了身。 可他还是怔了一下,他好像见过这个人,是在哪里见过呢? 门客很快也走了出来,与那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显然是走的同一条路,看方向,大约是要回楚王府。 贺烬敲了敲大腿,楚王还真是不消停,才被罚了,正该静下心来老老实实的读些书,何必如此急躁? 但他还是那句话,夺位的事他不会掺和进去,更不会去提点楚王,反正只要十六卫这边没人松口,那楚王就不至于把自己作死。 他抬手关上了车窗:“回府吧。” 他打算回去校对请柬册子。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刚进了侯府,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宫里就又来人了,这次不是传话的小太监,而是德瑞,身后还跟着几个金羽卫。 这阵仗不小,贺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公公这是?” 德瑞笑了笑:“皇上宣侯爷进宫说说话。” 他说着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贺侯,十六卫怎么和楚王扯上了关系?皇上一得到消息,那可是雷霆震怒啊。” 第1306章 原来是这件事,大约是先前那内侍看见了什么,回去报给皇帝,一查就给查出来了。 只是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您可千万想好了怎么说,皇上现在就在御书房里等着。” 贺烬褪下手上的戒指塞进了德瑞手里:“多谢。” 德瑞不动声色的收了东西,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声音也高了一些:“贺侯,这就请吧。” 贺烬上一次遇见这阵仗,还是被罚去守城门的时候,青木有些被镇住了,下意识想去找长公主,贺烬仿佛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我能处理,不必惊扰母亲。” 青木面露惶然:“爷,可是......” 贺烬安抚的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抬脚跟着金羽卫走了。 如同德瑞所说,皇帝果然是气的不轻,虽然眼下看着已经平复了情绪,可气大伤身,他的脸色很明显的晦暗了许多。 “都下去吧,朕与贺侯说些闲话。” 声音里也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可贺烬看见他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待会人一撤,大约就要发作了。 如他所想,前脚御书房大门刚合上,后脚皇帝就站了起来。 “朕有话问你,据实禀报,听见没有?” 贺烬躬身:“是,臣绝不敢欺君。” 皇帝微微往前探了探身体:“朕问你,楚王私会十六卫将军之事,是真是假?” 贺烬垂下眼睑,语气平淡:“是真。” 皇帝的气息猛然粗重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贺烬仍旧垂着眼睛:“是。” “你!” 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朕早就下令,皇子不得私会朝臣守将,贺烬你知而不报,罪同谋逆,你懂不懂?!” 贺烬仍旧垂首站着,并没有因为皇帝给他扣了那么大个罪名而有丝毫失态,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皇上,皇子私下拉拢十六卫,不是什么秘密,臣知道事无巨细都该禀报,可这些年您龙体抱恙,皇子们又大多只是玩笑,臣实在不想您因为这些事再烦心。” 皇帝滔天的火气微微一顿,他知道贺烬会为自己辩解,只是没想到是这般辩解的。 可就算话说的好听,有些事也抹消不了的。 “玩笑?楚王也只是玩笑?” 贺烬抬头直视着皇帝:“是。” 皇帝的怒火再次被挑了起来,他抬手将茶盏狠狠掷在贺烬身侧,在四溅的碎瓷片里,他暴怒到近乎嘶吼的声音响起来:“已然越过门客往王府去了,你还说是玩笑?!贺烬,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般欺瞒朕!”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的确是十分骇人,连门外守着的德瑞都被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可贺烬仍旧平静,甚至连求饶的意思都没有,他安静的等着皇帝发作完,这才开口:“臣不曾欺瞒皇上,对臣而言,所有的接触拉拢,的确都是玩笑。” 皇帝不敢置信的看过来:“这种时候了,你还嘴硬?贺烬,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朕不会......” 后半句那凶悍狠厉的话就在他嘴边,可看着贺烬那般平静的目光,他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半晌,他跌坐回龙椅上:“你对得起朕对你的栽培吗?” 话音落下,贺烬终于有了反应,他单膝跪了下去,嘴唇开合,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无愧,因为臣笃定,十六卫从始至终,都只效忠于您一人。” 第1307章 贺烬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皇帝留他用了晚膳,席间两人一句话没说。 可贺烬很明白,皇帝是信他的,也不打算再留下楚王了。 虎毒不食子,他不至于要杀害亲子,可在他不想让位的时候就觊觎他皇位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再容忍。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轻易动不得,这些年又没有什么大的错漏,他不好发作,可楚王就不一样了。 一个王爷而已,就算有国公府护持,也抵不过皇帝一道圣旨。 大约很快他就会寻个由头发作楚王,先禁足,再贬斥,封地定在边远小城也好,直接撵去守皇陵也好,总之是不会让人再留在凉京了。 如他所想,第二天楚王办的差事就因为被查出了疏漏而在满朝文武面前遭到了训斥,只是皇帝比他想的还要着急,他甚至没有任何过度和缓冲,当即就下旨将他贬去了滇州。 继后和邓国公先后都去求了情,连太后都惊动了,可惜谁都没能让皇帝改主意,看起来,楚王去滇州已经成了定局。 贺烬得到消息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楚王一走,太子再想搅浑水,就没那么容易了,别的不说,至少能让他和阮小梨安安稳稳的等到成婚。 但楚王对这件事,显然并不能如外人那般冷静。 可他其实也说不上不冷静,因为自从接到皇帝要他去滇州的圣旨之后,他整个人就有些痴愣,仿佛被这巨大的变故砸懵了,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不太明白,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朝里众星拱月,谁看见他都要说一句年少英才。 怎么现在,就成了和皇位无缘的弃子? 这短短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脑袋里嗡嗡的响,有些理不清自己的记忆。 门客急匆匆走了过来,不管是脸上还是语气里,都带着焦急和关切:“殿下,我听说您被贬去滇州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楚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了门客的小臂,当初他死活找不到那条断臂和太子之间关系的时候,就是这个门客给他出的主意,后来死囚动乱,也是他告诉自己,是他找到的证据;再后来的几桩差事也都是经他的手才做得那般又快又好,让朝野都称赞的。 眼下楚王看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他将对方的胳膊越抓越紧:“先生,救我,我不能离开凉京,走了就回不来了!” 门客叹了口气:“学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楚王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就算之前调戏许宜然是他不对,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该过去了。 至于之后顶撞皇帝的事,他们毕竟是父子,何至于? 除了这些,也没别的......等等! 楚王悚然一惊,他紧紧盯着门客,声音阴沉了下去:“先生,你私会将军们的事,没有旁人知道吧?” 门客心口一颤,却用力挺起了胸膛:“我做事素来谨慎,殿下是知道的,我若是真的暴露了,那左武卫将军怎么敢派人来见您?” 楚王一顿,也是,他现在手里也是有守城卫的人了,虽然只是十六卫其中的一支,可假以时日,迟早会壮大的。 可是,得假以时日啊,他的父皇却让他即日离京。 “你足智多谋,再想想办法吧,你得知道,本王走了,你们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门客似乎被这句话威胁到了,连连点头,可圣旨已下,想改变谈何容易,所以他皱眉许久,也只能摇头:“不如,先等等皇后娘娘和国公爷的信?” 楚王有些嫌恶他这时候派不上用场,可到底是紧要关头,还用得着他,不好太过分,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在邓国公很快就来了。 楚王立刻迎了出去:“外公,您可去给我求情了?父皇怎么说?” 邓国公叹了口气,脸色沉凝的摇了摇头:“我和皇后都去求过了,皇上只肯让你过了小年再走,圣意坚决,只怕是改不了了。” 楚王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砸了下来,可紧随而来的不是慌张和惊恐,而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和不甘。 第1308章 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要撵他走? 当初让付悉来帮他,让他一步步走进朝堂的,不就是他的父皇吗?他做了那么多,现在却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被抹消吗? 凭什么?! 他脸上露出狰狞和愤恨来,情绪浓郁的邓国公都有些心惊,他用力咳了一声:“殿下?!” 楚王一顿,因为刚才的情绪过于激烈,他狠狠哆嗦了两下,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抓住了邓国公的肩膀:“外公,你再替我想想办法,我不能去滇州,那么远,又是穷山恶水的,比流放地都好不了多少,我不能去,我不能去啊!” 邓国公满脸愁苦,楚王是他们未来的依仗,他何尝愿意让他就此从朝堂退场呢?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不是和皇帝硬碰硬的时候。 “殿下,别急,你毕竟是皇上的嫡子,眼下皇上只是在气头上,才发狠要将你送出去,你就听话先过去,老老实实呆几年,每半个月就写一封请安折子,不提政务,只认错,表孝心,皇上年纪大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的......” 楚王心里一凉,邓国公竟然劝他走...... 虽然对方说的语重心长,可他听在耳朵里却只有一个意思,邓国公不肯帮他。 他摔坐在椅子上:“你也要我走......” 邓国公见他这幅样子十分心疼,可他不能在这里多呆,只能看着楚王郑重叮嘱他:“你千万听话,这种时候不要再闹脾气,不要再做任何打算,就先离开凉京,外公和你保证,最多不过五年,一定让你回来。” 五年? 楚王心里忍不住冷笑,如果真的等到五年之后,这大昌早就易主了吧? 到时候他就算回来了,也还是跪在另一个人面前,继续俯首称臣。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可邓国公显然是指望不上了,他只会劝自己听话。 “我知道了,外公回去吧。” 邓国公不知道他心里已经对自己失望,见他肯听话心里一松,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帮你就匆匆走了。 眼见邓国公没了影子,楚王狠狠踹了一脚身边的椅子,随即发疯似的将周遭的物件摆设都摔了下去。 “全都是废物!” 门客等他发作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殿下,您当真要等五年吗?” 楚王十分恼怒:“还能如何?难道你能让本王留下来吗?” 门客躬身一礼:“学生不才,的确做不到,可您自己未必做不到,您别忘了,您手里可还有一支足以翻身的底牌啊。” 楚王一顿:“你是说......” “是,虽然只是十六卫其中一支,可只要用得好,足以将您送上那个位置。” 楚王心脏一跳,那个位置吗? 可他理智还在,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太子为什么等了那么多年? “这......太仓促,太冒险了。” 门客连忙附和:“正是因为仓促,才没人想得到,出其不意反而能得偿所愿。” 楚王十分挣扎。 “富贵险中求啊,”门客激动道,“您此时不动,等太子得了皇位,您就没有活路了!” 楚王被戳中了痛脚,神情变得狠厉起来,半晌他恨恨一咬牙:“好,就这么办。” 第1309章 腊月二十三,年尾,封笔。 这天贺烬特意去上了早朝,散朝的时候,皇帝当众封了笔,他先前大病一场,现在看着脸色仍旧不大好,与他相比,太子即便也说不上意气风发,可也透着年轻人的生气。 这样的对比,也越发让皇帝不安,因而一散朝,他便召了贺烬去后头一起用早膳。 可身为皇帝,即便心里有恐慌,也不能表露于人前,所以喊了贺烬过去也只是闲聊。 “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能歇歇......府里都准备齐整了?” 贺烬应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是,母亲这阵子日日操劳,眼下总算都妥帖了,明日臣就不出门了,在府里等着接嫁妆。” 嫁妆一到,就是大婚。 皇帝见他这般喜形于色也忍不住笑了,只是不过短短片刻,他脸上的笑就敛了:“算起来,朕大概看不见楚王成婚了。” “皇上若是惦记楚王殿下,随时将人召回来就是,楚王年轻,所以才会犯糊涂,等出去历练几年,自然就懂事了。” 皇帝没出声,大约是不信这话的,却又盼着会成真,所以也不知道是该附和还是该反驳。 乔万海送了早膳上来:“今天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熬的粥。” 皇帝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罢了,这一去山高水长,晚上小年宴就让他们母子见一见吧。” 乔万海替皇后谢了恩,连忙让人去给皇后传话。 贺烬见他忙着,索性自己伺候了皇帝一回,动作娴熟的给他盛了粥送到了他跟前,看的皇帝微微一愣:“你竟也会做这些。” “在府里也这般伺候母亲。” 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同阮小梨在一处时才会做得,许是记得她曾经受了多少苦,如今就越发看不得她伺候人,很多事贺烬宁可自己去做。 可这话不好说出来,只能推到长公主身上。 皇帝却被这一句话戳中了心思,又沉默了下去。 盛粥夹菜倒是都不难,只是他儿女众多,却从来没人为他做过......不过话说起来,即便有人做了,他也未必敢吃,这就是皇家,亲生的血脉也要防着。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若是自己不曾风流薄情,不曾气死元后,不曾留下那么多孩子,那现在是不是也能享一享天伦之乐? 他彻底沉默了下去,明明是精心制作的饭菜,他却是根本尝不出味道来,吃的颇有些木然。 可这幅样子在饭桌上并不突兀,贺烬即便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同,也不会不识趣的拆穿。 一顿饭安静的吃完,贺烬很快告退出宫,可刚出宫门就被十六卫的人截住了:“将军,盯着城外的人有了发现。” 贺烬微微一顿,从发现那些人开始,对方一直十分谨慎,即便他派了不少监视,也始终没能瞧见他们做别的。 现在忽然动作,是太子要行动了吗? “车上谈。” “是。” 十六卫的斥候跟着他钻进了马车,这才将事情详细说了:“似乎是咱们最近搜查的太厉害,他们藏无可藏,所以准备离开了。” 贺烬略有些诧异,太子好不容易将人瞒天过海从边境弄回来,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就让人走? “往哪个方向走的?” “北,没走大路,一直在万佛山里穿行。” 这么看起来,的确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 “多少人?” “少说得有一千,这和咱们平日里监视出来的结果差不多少。” 贺烬陷入沉思,斥候按捺不住开了口:“将军,追吧,那么多人肯定能活捉几个,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凉京了。” 可要抓一千人,还是在深山里,少说要派出去三千才行,若要确保万无一失,那至少得五千人。 可凉京守卫,包括京畿宫门,总数不过五万,有些地方的人还不能动,可以调派的人手不足两万,如果直接派出去那么多人,太冒险了。 而且他总觉得对方这时候动作太过蹊跷。 第1310章 不过,既然那是付家军的人,还有谁能比阮小梨更了解呢? “你去城中兵马司,请一请阮指挥使。” 斥候答应一声,很快下了马车,等他们到十六卫的时候,阮小梨已经到了。 当着一众同僚的面,两人都十分克制。 “阮大人,里头谈。” 临近年底,十六卫事务繁杂,只有几个将军在,看见两人进来都站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撸着袖子要打架。 贺烬抬了抬手:“别演了,没有外人。” 将军们这才放下手,好奇的盯着阮小梨看,贺烬体谅他们头一回见阮小梨,克制着没有阻止,只咳了两声便让人拿了万佛山的地图过来。 “都得着信了吧?城外那群来历不明的人,打算跑了,你们怎么看?” 左武卫将军一撸袖子:“追啊,都跑到凉京来了,显然是图谋不轨,现在怕了要跑,哪那么容易?” 右威卫摇了摇头:“卑职倒是更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跑?” 左武卫一拍他肩膀:“这还想不明白?我觉得这些人八成是来投奔楚王的,现在一看他失势,就想自保。” “楚王又不是今天才失势?他们怎么现在才走?” “他们在山里啊,今天才得着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这不是硬掰扯吗?” “什么叫我掰扯,明明就是这么回事!” 两个人撸着袖子吵了起来,贺烬不得不咳了一声,两人这才安静下来,他看向阮小梨:“你怎么看?” 阮小梨正盯着地图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开口,左武卫忍不住小声嘀咕:“将军,卑职不是瞧不起阮大人,可这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您问她这不是难为人吗?” 贺烬没理会他,只看着阮小梨。 如果人是付青云从边境带回来的,那就是多年作战的好手,他不是妄自菲薄,可在场众人的确是长居凉京,只会纸上谈兵,真的对上未必会是对手。 好在阮小梨很快开了口:“那就去追吧。” 贺烬微微一怔,这个答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阮小梨也会觉得蹊跷的,可既然她这般笃定,那便信她吧。 他没有开口反驳,这就是默认的意思,左武卫连忙点头:“卑职去,给卑职三千人......” “一千,就带一千。” 左武卫愣了:“山太大,一千人不好追......” 阮小梨态度很坚定:“就一千,动静闹大点。” 左武卫还要争取,贺烬忽然开口:“按她说的做。” 他虽然没有解释,但他在十六卫里威望极高,左武卫也不再多言,一口答应下来:“行,一千人卑职也能把人抓回来。” 他一抱拳走了,贺烬这才看向阮小梨:“是不是有蹊跷?” 阮小梨正要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她侧头看着贺烬:“这话你是不是刚才就该问?” 贺烬没开口,他的确是刚才就该问,可阮小梨是他请过来的,他若是在人前质疑她,该让她如何立足? 再说,这些人是付青云带来的,他相信阮小梨比自己有经验。 可这一堆理由,他却愣是一个字也不说,只垂眼看着阮小梨,看的她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她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脑后,神情严肃起来:“是蹊跷,我怀疑他们用了付家军里独有的藏兵法,付小将军带来的,绝对不只一千人。” 可这一千人现在动了,调虎离山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 贺烬静默片刻,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至少能等我们的婚事过去之后才会闹起来......” 阮小梨揉了揉他的脸颊,安抚的笑起来:“晚两天我又不会跑。” 她看着外头澄澈的天空,眸色微微一深:“很快就会结束的。” 第1311章 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灶,宜嫁娶。 天不亮贺烬就醒了,他没动,换好了衣裳便靠在窗前,借着模糊的天色看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梨树。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可也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 每年这个时候,进城的人都会多很多,几千人打散了混进去,根本不起眼。 可笑的是,他们明知道里面掺杂着谋逆的乱军,却什么都不能做。 既不能打草惊蛇,现在就把人抓出来;也不能禀报皇帝,全城搜捕。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紧紧盯着太子,在他和叛军接头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抓获,这是目前唯一既能减少伤亡,又不会牵扯付家军,还能将太子彻底扳倒的机会。 贺烬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事情能如他所想那般顺利吧。 外头响起脚步声,寒江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来:“爷,您醒了吗?嫁妆进门的时辰快到了。” 贺烬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襟,抬脚走了出去。 外头已经隐约能听见喜乐声,这说明东西已经从付家抬出来了,贺烬加快了脚步,等到门口的时候,喜乐声刚好停在门口,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热闹的气氛瞬间四溢开来。 围观的百姓哄闹起来,孙嬷嬷是作为阮小梨娘家人出现的,一路走一路让人撒喜糖,孩子们四处争抢,气氛越发热烈。 贺烬站在门内候着,即便心里有事,可眼见那些属于阮小梨的东西一点点被抬进贺家的大门,他还是不自觉露出了喜色。 只是下一瞬,那喜色就散了,因为他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在万佛山和付青云接头的人。 他们果然已经都混进了城里。 贺烬不动声色的踢了寒江一脚,寒江立刻凑了过来:“爷?” 贺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盯紧他和东宫,他们随时可能碰面。” 寒江一凛,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贺烬的目光再次落在对方身上,又在对方有所察觉之前移开了,可那人大约是太过警惕,并没有在人群里多留,很快就加快速度往前去了,好在寒江动作够快,一道影子如影随形的跟了上去。 贺烬轻轻松了口气,可心情却并没有真的轻松一分一毫。 虽然昨天太子调虎离山的时候,他们假装中计了,这能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太子的戒心,可有些事情,不等尘埃落定,什么都不好说。 等消息的过程简直度日如年,可寒江还不等回来,嫁妆先出了岔子,贺烬被迫从杂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怎么了?” 孙嬷嬷也有些茫然:“老奴也不清楚,还有好些嫁妆呢,怕是得抬一整天,可后面的人怎么没跟上来?” 她说着就要出门去看,贺烬却忽的心里一凛,一股危机感猛地游走全身,他伸出胳膊拦住了孙嬷嬷:“我去。” 孙嬷嬷并不知道此时的凉京城正山雨欲来,见贺烬要去也没有阻拦,应了一声就退到后面去了。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外头的喜乐,停了。 “怎么回事啊?” 第1312章 她说着又要上前,白英连忙将她拦住:“嬷嬷,这里的事您就别管了,去后头陪着殿下吧。” 孙嬷嬷被他说的心里有些慌,探头往大门外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原本围的密密麻麻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影子,街上空旷的让人心惊。 她知道这是出事了,没敢再添乱,慌慌张张跑去了后院。 贺烬侧头看了眼白英,对方会意,将一柄长剑扔了过来,贺烬抬手接住,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才抬脚朝门外走去。 白英紧跟在他身后,高声喊道:“戒备!” 府里早就做了安排,此时一听号令,下人立刻躲藏了起来,护院和银甲侍卫则纷纷拔刀出鞘,跟在贺烬身后,朝门口走去。 大街上已经不见了行人的影子,可侯府门前却正有人不断聚集而来,那些人虽然身上穿的是十六卫的锁子甲,可那副杀气腾腾的气势,却绝对不是深居凉京的士兵所能有的。 太子果然还是和他们接上头了。 贺烬眼神沉凝,大踏步出了门。 “明火执仗,围攻侯府,你们是要造反吗?” 有人笑了一声:“贺侯是在明知故问吧?” 贺烬循声看过去,他本以为说话的人会是太子,可目之所及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说话的人,是楚王。 即便大敌当前,可面对这突然的变故,贺烬还是愣住了:“怎么会是你?” 楚王双手抱胸,得意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吗?就是本王。” 贺烬一时沉默下去,他的确没想到。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大费周章运来凉京的人手,竟然会在楚王手下......莫非是他们弄错了?这些人其实都是楚王运来的? 但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决了,不可能,楚王不可能有这个能耐,这可都是付家军的人,且不说他没有时间去接触和收买付青云,即便有,从北境到凉京,千里之遥,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露? 可如果否决了这个可能,那就只剩下了另一种情况,这些人是太子故意送到楚王手里的。 但是,为什么? 太子花这么大心思,就是要为楚王谋反铺路?这说不通,他要做的是将楚王彻底踩进泥里才对...... 他思绪有些混乱,冷不丁却看见了楚王身边的人,这个人他见过,就在刚才的人群里,在那天晚上的万佛山里。 可此刻,贺烬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另一个画面,是那天在茶楼门口匆匆看见的侧脸。 一瞬间,他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明明十六卫拒绝的那般明确了,楚王还是小动作不断,因为有人顶替了十六卫的名头,用这支虎狼之师假扮了十六卫的队伍,在引着楚王上钩。 这场谋逆,从头到尾,都是太子给楚王设的一个套。 他要登上帝位,却不肯背着谋反的罪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场谋逆,来遮掩他的罪行,甚至于还能利用这场谋逆,名正言顺的逼皇帝退位。 太子啊太子...... 第1313章 贺烬垂首,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太子没有视人命如草芥,若是他能多几分仁善,他必定会是一代明君。 可惜,没有,太子身上,看不见丝毫对世人的怜悯。 可惜,太可惜了...... 贺烬满心悲叹,可看在楚王眼里,就成了穷图谋路的无奈。 他再次笑起来:“贺侯,当日给本王宣讲孝经的时候,你想过会有今天吗?” 贺烬收敛了心里所有的情绪,抬眼朝楚王看了过去,时至今日,对方仍旧没有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棋子,还是一颗弃子。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叹息:“国公爷应该劝过你,老老实实的离开凉京,为什么不听?” 楚王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会说这种话,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笑了起来:“本王为什么要听?外公年纪大了,说是会帮我,可他真的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本王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谋反就是你选的路?!” 贺烬语气十分严厉,时至今日,楚王如果还想活命,就只剩了一条路能走,放下武器,自缚于宫门前请罪。 皇帝或许会将他贬斥幽禁,或许会重责发配,可绝对不会杀他。 但显然,那条路楚王绝对不会走。 他的脸色很明显的冷了下去:“成王败寇,这个道理贺侯你应该懂。” 他抽出腰间长刀:“左武卫已经向本王投诚,以父皇的性子,你绝对会受责罚,所以本王给你一个机会,来帮本王,他日本王登上帝位,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眼底带了期待,方才那些话他是认真的,如果贺烬能够投诚,那整个凉京的守卫,就都在他手里,帝位唾手可得。 可他满腔的真诚,换来的却只是贺烬斩钉截铁的摇头:“侯府,只忠于皇上。” 楚王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敬酒不吃吃罚酒!左武卫可在?” 他麾下兵士齐齐应了一声,虽然人数不算太多,可却气势恢宏,颇为震撼。 然而换来的,却只是贺烬略带怜悯的眼神:“左武卫?谁告诉你,这些人是左武卫?” 楚王一愣,语气古怪起来:“贺烬,你是不是吓傻了?连自己麾下都不认识?” 是啊,连他这个顶头上司都不认识的人,楚王竟然就笃定他们是十六卫的人...... 贺烬再次投去了怜悯的眼神。 楚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看了看左右,目光落在那个所谓的左武卫将军亲信的人身上:“说,你是不是左武卫的人?” 对方面露冤枉:“殿下,您不要被他骗了,此人诡计多端,这是在离间我们!” 楚王抓着刀柄的手明显握紧了,周遭气氛立刻紧绷起来,就在贺烬以为他会悬崖勒马的时候,他却忽然眼神复杂的看了贺烬一眼:“杀了他,活捉长公主!” 贺烬一顿,他知道楚王察觉到了不对,可他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明知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他还是要再拼一把。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回缓的余地了。 贺烬拔剑出鞘,直指楚王:“楚王谋逆,附从者,杀无赦!” 侍卫嘶吼一声,举着刀剑冲了出去,双方人马立刻厮杀在一起,楚王却在将士的护送下,一路朝着皇宫而去。 贺烬侧头:“白英!” 第1314章 白英已经牵了马过来:“爷!” 贺烬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楚王自知人手不足,已经将底下人分派了几批,朝着重臣的府邸冲杀而去,只要抓住一个,就是筹码。 贺烬一路走过来,几乎到处都是惨叫声,他几次想要勒停马匹,最后都硬生生忍住了,他要尽快赶到皇宫去。 还没有人知道真正谋逆的人是太子,如果对方这时候打着救驾的名头带人进宫,没有人会拦他。 到时候,天下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战火里去。 不能这样。 女子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贺烬本能的一勒马匹,循声看了过去,作恶的不是乱军,是卑劣小人借着城里的乱子,出来逞兽欲的。 贺烬知道自己该走,一人比之天下,实在是太轻太小,可他又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他索性抬手拔剑,即便不过去,也仍旧有办法能要了那人的命,只是没了武器,路上如果遇见叛军拦路,会有些吃力罢了。 但值得。 他眯着眼睛瞄了一眼那人的后心,宝剑正要脱手而出,一支羽箭却先一步射中了那人后心。 恶人应声倒地,女人尖叫着的跑了。 贺烬收回宝剑,抬眼朝前面看去,就见阮小梨身背弓箭,正从远处疾驰而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来不及说,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擦肩而过了。 贺烬这次不再迟疑,催着马匹朝着宫门口疾驰而去。 宫外的乱子已经蔓延到了宫门口,可凭楚王那些人就想强攻根本不可能,故而守门的金吾卫仍旧十分冷静。 贺烬高举将军令:“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带兵入内!” 金吾卫将军立刻迎了上来:“快关宫门!” 贺烬翻身下马:“宫里情况如何?” “将军放心,没有人冲进来......楚王真的谋反了?” 贺烬点点头,目光略过紧绷的金吾卫将士,伸手一拽金吾卫将军:“城门一定看好了,不管什么人,绝对不许带兵进入,尤其是太子。” 金吾卫一愣:“太子他......” 贺烬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对方显然也猜到了什么,慎重的点了点头,又提醒贺烬:“东华门西华门和神武门都是咱们在守,这命令好说,可东午门那是金羽卫的地盘,您恐怕得去和皇上要圣旨。” “我正有此意。” 两人极快的说完话,贺烬便抬脚往御书房去,可不等走远,一阵喧闹声从远处响起,一群浑身是血的内侍宫人跌跌撞撞的朝宫门口跑过来:“救命!” 贺烬脸色大变:“哪里出事了?!” 宫女哆哆嗦嗦的指向东边:“皇后娘娘带人强开了午门左掖门,楚王带着人冲进来,正往御书房去......” 贺烬脸色骤然阴沉,且不说继后怎么能只靠着宫人就在金羽卫眼皮子底下打开宫门,单单只是楚王那点人手,也绝对不可能突破十六卫的截杀,冲到宫里来。 太子已经出手了。 第1315章 东宫。 满凉京都是厮杀和惨叫,可隔了一道宫门,却安静的不像话,这里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太子甚至还有心情和自己对弈,姿态闲适又慵懒,不见丝毫认真。 可他手下的棋局却是波谲云诡,杀气腾腾。 外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太子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本该要落下的棋子顿在了半空,他侧头看了过去,等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时,他不自觉露出了笑意:“来了?” 青冉“嗯”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新鲜:“今天吹了什么风?你竟然特意让人去接我?” 太子将棋子递给她:“外头乱,你又素来不消停,怕你闹事。” 青冉随手接了过去:“才不会,本公主从来都很懂事的。” 太子笑了笑:“好,你懂事......来,下盘棋。” 青冉面露嫌弃,她不喜欢下棋,虽然知道太子这一局下的十分认真,可还是随手一挥,就把棋盘搅乱了:“有什么好下的?” 太子看着满盘的乱子叹了口气:“粗鲁。” 青冉抬手扯了扯他脸颊:“现在嫌我粗鲁,晚了。” 太子将她的手拿了下来:“不下便不下罢,外头这么乱,今天就不要乱跑了。” “你陪着我,我便老实呆着。” 太子失笑:“楚王好歹是孤的弟弟,他犯了错,孤不能不管。” 青冉脸色微微一僵:“你要去吗?我看他们人也不多,贺烬肯定能解决。” 太子摇了摇头,却没开口,显然是主意已定。 青冉垂下眼睛,指尖无意识的揉搓着衣角,眼神逐渐晦暗起来,冷不丁太子凑了过来,青冉心口一颤:“怎么了?” 太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眼神很幽深:“是你怎么了,孤方才,喊了你好几声。” 青冉回神:“喊我?” 她笑嘻嘻戳了戳太子的心口:“肯定没用心,若是用心了,我不可能没听见。” 太子被她逗笑了:“明明是自己走神,错处反而推到了孤头上,罢了,就当是孤的不是,起来,用膳了。” 青冉不肯动弹,只伸手朝他晃了晃,太子略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才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起来。 宫人已经提了食盒进来,见两人动弹了,这才开始布菜。 青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上次我做得糕点,你吃了没有?” 太子没有开口,只是换了筷子,给青冉夹了菜:“用饭吧。” 虽然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了,青冉略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低下头没再开口,只是没多久她又振作了起来,抬手盛了碗汤递到了太子手边。 “这可不是我做得。” 太子道了声谢,可直到他放下筷子,那碗汤他也没碰,青冉靠在桌子上,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阿晟......” 太子正准备去换衣裳,闻言脚步一顿:“怎么了?” 青冉歪着头看他,玩笑似的开了口:“我碰过的东西,你都不会吃是不是?” 太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可迟疑许久他还是沉默了,在这份静默里,青冉脸上的笑逐渐撑不住了。 她闭上眼睛,趴在了桌子上。 太子抬脚走过来,揉了她的头:“这点小事,不要在意。” 第1316章 青冉不吭声,只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抠着桌面。 窸窸窣窣的动静其实很小,可却莫名的刺耳,太子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她手上,许久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孤不是不信你,只是吃的亏多了,难免要谨慎些。” 青冉“哦”了一声,没再继续纠缠这件事,很快站了起来:“我去换套衣服,和你一起去。” “你还是留在......” 青冉根本没有听,快步走远了,背影里透着点赌气的意思。 太子略有些无奈,等青冉的背影彻底不见了,他才将目光收回来,落在了桌子上,迟疑许久,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碗已经凉透了的汤。 知道外头很乱,太子出门就坐进了马车里,东宫的护卫密密麻麻将车保护了起来,可除此之外,还有防备。 青冉一进去就瞧见了车角那两个木头一样戳着的侍卫,这其实不稀奇,这么多年出门,车上总会有人,她都已经习惯了,故而丝毫不惊讶,只面露嫌弃:“你就不能找两个美人护卫吗?也该让他们两个歇歇了。” 太子正襟危坐靠在车厢上:“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歇歇,你不过是想看美人了......怎么,孤还不够你看?” 青冉笑起来,凑过来摸他的脸:“别胡说啊,你在这里,我哪还顾得上看别人。” 她手不太老实,被太子一把抓住了:“当着旁人的面,你安生些。” 青冉耸耸肩,没再占他便宜,趴在车窗上去看热闹去了,可车窗一打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东宫的护卫,有这么多吗?”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后面跟着的人竟看不见头。 太子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还有宗亲府里的府兵和护院,勤王护驾,义不容辞,谁都得出力不是?”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从巷子里跑出来,无声无息的跟上了太子的马车。 这些人不说话,也不好奇周围的混乱,闷着头往前,走着走着,脚步声便于其他人合在了一起。 青冉眼睑一颤,指尖蜷缩进了掌心里,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闺女儿,她知道经过严苛训练的铁血将士是什么样的。 就是这幅样子的。 在凉京城,赵晟找不到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带着这样的人去勤王救驾...... 她想起了阮小梨的那封信,手紧紧攥了起来。 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青冉心里一跳:“怎么了?” 太子轻轻敲了敲车厢,立刻有侍卫上前来禀报:“回殿下,是两个楚王逆贼撞了过来,已经被解决了。” 说话间,就有人拖开尸体,为马车清了路。 太子应了一声,微微合上了眼睛。 马车很快就再次走动起来,在咕噜噜的滚动声里,车底发出了极轻的碰撞声,仿佛是地面的石子被车轮溅起,撞到了车底。 那声音很轻,细微的连侍卫都没在意。 太子却仿佛被那声音激起了困倦,原本挺直的腰背肉眼可见的软了下去,歪歪斜斜的靠在了软枕上:“到了宫门口再喊孤。” 侍卫连忙应了一声,太子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睁开了,他看着青冉:“来歇一歇?” 青冉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还是笑吟吟的:“你睡你的,我没瞧见你睡着几回,刚好仔细看看。” 赵晟面露无奈,含糊的嘀咕了两句什么,却真的合上了眼睛,由着对方去看了。 可就在他闭眼的瞬间,青冉眼睛里对美色的欣赏和觊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叹息。 家国,爱人...... 第1317章 从叛军没有直接去皇宫,反而流窜在凉京四处作乱的时候,阮小梨就意识到了他们想做什么。 楚王的人少,想要取胜,就只能尽力为自己积攒筹码,朝中重臣就是最好的选择。 阮小梨想都没想就去了许家,这里果然正在被围攻,她将被逼到角落里的一家三口救上了马车,一路护送去了侯府。 别的不说,有公主亲卫在,至少能保他们平安,可许雍之坚持要进宫,这种时候,臣子必须护卫在皇帝身边。 阮小梨别无他法,只能带了白英和几个银甲侍卫,驾着马车护送他一路往皇宫去。 可一路走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叛军此时竟然不见了影子,阮小梨心里一咯噔,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许雍之显然也有相同想法:“遭了,快走快走,必然是逆贼还有内应,已然入宫了!” 阮小梨不再迟疑,催着身下马匹急速朝宫门而去,有许雍之在,哪座宫门她应该都进得去,索性就选了最近的午门。 只是还不等到跟前,她就看见了东宫的半銮驾,以及他身后那一眼看不见头的队伍。 她猛地勒住马:“停!” 许雍之再次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眼前的情形过于明显,许雍之痛心疾首:“储君之位,国之正统,何至于此啊?!” 太子谋逆,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可赵晟,从来不能以常理揣度。 阮小梨拔刀出鞘:“许大人,我让人送你去东华门。” 许雍之知道她这是打算留下来御敌守宫,满眼都是动容和敬佩,他点点头:“大人保重。” 阮小梨给白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趁着太子还没发现,赶紧离开,不然等太子和金羽卫打起来,混乱中很容易误伤。 可她预想中的混战并没有发生,明明太子浑身上下都写着可疑,可金羽卫却像是没长眼睛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轻飘飘一句救驾勤王,就让他们自己打开了午门。 阮小梨僵住,白英忍不住骂了一声:“他们怎么回事儿?这都敢往宫里放?” 阮小梨将刀收了回去,声音又急又低:“走,去东华门,快!” 白英从她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都是不可置信:“金羽卫叛变了?他们可是皇上的亲卫?!” 阮小梨什么都没说,事实胜于雄辩,不管他们信不信,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消息传给皇帝和贺烬。 倘若宫变的时候,皇帝选择相信的是自己的金羽卫而不是贺烬,那今天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快走!” 白英不再多言,驾着马车朝东华门狂奔而去。 东华门大门紧闭,密密麻麻的金吾卫守在门口严阵以待,听见马蹄声立刻竖起了刀剑:“来者何人,立刻止步!” 阮小梨勒住马:“车里是许相许大人!” 许雍之连忙探出头来:“快开宫门,我有要事要见皇上。” 国之重臣,金吾卫不敢怠慢,立刻开了城门,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阮小梨抓紧缰绳,催马疾步走到金吾卫将军跟前:“贺侯何在?” 金吾卫下意识想保密,可冷不丁想起了眼前人可能的身份,嘴边的话立刻变了:“阁下可是阮指挥使?” 第1318章 “正是。” 金吾卫将军松了口气,伸手一指北侧:“御书房,逆贼入宫,将军护驾去了。” 阮小梨转身就走,却又忽然折返了回来:“贺侯下了什么命令?” “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携兵入宫,除却午门,金吾卫辖下宫门,皆已如此。” 贺烬果然是下了这个命令的。 可太子还是棋高一着,早早就留了金羽卫这步棋,还从来都不曾露出端倪。 阮小梨语气低沉:“太子携兵三千,已从午门入宫,可能派人拦截?” 金吾卫将军脸色大变:“从午门进来了?!” 他太过震惊,本能的开始怀疑:“这怎么可能?!贺侯已经请旨封锁宫门,他......” 他话音猛地顿住,明白了什么,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狗娘养的,来人,跟我去拦截逆贼!” 阮小梨朝他一抱拳:“将军保重,我即刻就去禀报贺侯,为你派遣援兵。” 金吾卫喊了一声好,人已经跑了出去。 情势危急,阮小梨顾不得宫里不能骑马的规矩,朝着御书房疾驰而去。 等到地方的时候,许雍之的马车已经到了,大约是已经说明白了外头什么情况,御书房里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阮小梨报了名讳,不等传召,贺烬就走了出来,拉着她进了御书房:“什么情况了?” “我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金吾卫将军去拦截,只是太子自带三千精锐,再加上宫中金羽卫,他人手不够。” 何况还有稀里糊涂的楚王在捣乱,宫里的形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孽障,一群孽障!” 他对太子谋反早有心里准备,可楚王的举动显然让他无法接受,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起身将墙上的宝剑摘了下来,抬手扔给了贺烬:“这宫里就交给你了,凡为逆贼者,皆可以此剑杀之!” 这种时候容不得犹豫,贺烬即刻领了命,带着阮小梨转身出了御书房。 他将宝剑给了阮小梨:“我给你人手,你去找楚王,我带兵增援金吾卫......” 阮小梨摇了摇头,她接了宝剑,却打断了贺烬的话:“我拿着剑去找太子,你去找楚王,太子可以死,但楚王得活捉。” 同样都是谋反,可皇帝心里偏颇楚王,所以他们就算有圣旨傍身,有些事也绝对不能做。 贺烬显然明白,只是太子那边那般凶险—— “小梨,你......” “我必须去,护卫在太子身侧的,是付家军的精锐,是付青云,”阮小梨眼底闪着寒光,“我必须以付家军的身份拿回他的人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付将军,保住付家军!” 贺烬轻轻闭了下眼睛,虽然心里百般不情愿,可他不得不承认,阮小梨是对的,他们只能这么做。 他紧紧握着阮小梨的手:“一定要小心。” 阮小梨和他四目相对,用力回握了他一下,微微笑起来:“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们还得成亲呢。” 第1319章 金吾卫一路上边召集人手边追赶,终于在第二道宫门前的宫道上拦住了太子的半銮驾。 可面对忽然窜出来的将士,太子没有丝毫惊慌,自车窗里探出头来时,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散和不解:“原来是肖将军......你不去抓捕逆贼楚王,来拦孤做什么?” 姿态这般理直气壮,仿佛他当真是来救驾,而不是谋反的。 肖将军上前两步:“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带兵入宫,请太子殿下遣散身后的人。” 太子看了看周遭,轻轻叹了一声:“孤久不与人说话,倒是很想和你闲聊两句,可时间不等人,楚王撑不了多久。”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听得肖将军不自觉警惕起来。 他后退一步,抬手紧紧抓住了刀柄:“太子殿下,臣再说一遍,遣散人手,臣就当您真是来救驾的;若是您不肯,臣只能将您视作逆贼同党,下令诛灭了!” 太子没再开口,只侧头看了看身边人,那人立刻催着马匹上前一步。 即便天色已经暗淡了,可肖将军还是认了出来,这是付青云。 他下意识吞了下口水,付家军世代忠君,从未出过逆臣,他一时有些迟疑:“付小将军,你......” 付青云抬眼看过来,却是满脸肃杀,且丝毫都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纵马出列的瞬间他就抬起了手,麾下付家军整齐列队,原本跨在腰间的宝刀,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长枪,枪锋直至金吾卫。 气氛瞬间紧绷。 肖将军回神,猛地拔刀出鞘:“付家追随太子谋逆,其罪当诛,奉圣旨,格杀勿论!” “杀!” 金吾卫齐齐高喝,宫道狭窄,嘶吼声在高耸的宫墙中回荡,雷霆一般震慑心神。 付青云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他抬眼看着气势恢宏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金吾卫,胳膊轻轻一压:“列阵!” 付家军齐齐举枪,眨眼的功夫就将枪锋堵成了墙,将狭窄的宫道堵得密不透风。 金吾卫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了枪锋,惨叫夹杂着鲜血,顷刻间便充斥了狭长的宫道。 肖将军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自己这边就折损了人,他知道付家军厉害,也想过这一仗会很艰难,可这毕竟是宫里,是他的地盘,他以为自己至少是有几分胜算的。 可现在...... 他又急又气:“卑鄙!” 付青云眉宇间不见波澜,根本不在意肖将军的辱骂,也不曾因为初次交锋的优势而骄傲,他只是语气平静的再次下令:“进!” 枪锋平地而起,急速推进。 肖将军连忙开口:“小心!” 可就算金吾卫有心躲避枪锋,但宫道狭窄,根本避无可避,不过短短片刻,枪锋上便又挂了不少尸体,鲜血几乎染红了脚下的路。 可付家军,还未曾伤亡一人。 肖将军浑身血液翻涌,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付青云千刀万剐。 可不行,现在继续往前冲,不过就是白白葬送底下人的命,他不能这么做。 他抓着刀狠狠劈砍了一下几乎要冲到眼前来的枪锋,哑着嗓子开口:“退!后退!去调弓箭手,立刻!” 有人应了一声,转身去找救兵,可一支羽箭却自远处呼啸而来,准确的钉进了那人的后心。 肖将军抬眼看了过去,就见付青云手里正握着弓。 “肖将军,弓箭手会来的,但你们等不到了。” 他收了弓箭,再次抬手:“冲杀!” 付家军沿着狭长的宫道奔跑起来,他们速度极快,可手里的长枪却很稳,即便不停有人死在长枪之下,尸体也没能阻拦他们哪怕一时半刻。 这样的厮杀,他们仿佛经历过千百遍,哪怕数不清的同胞死在自己面前,他们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已经变成了杀戮的傀儡,再没有半分活人的情绪。 肖将军睚眦欲裂:“付青云!” 他抓紧了手里的刀,弓箭手不能来支援,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后退,现在想要破局,就必须要将这样的杀阵破了。 第1320章 他站定,眼底闪过决绝:“跟在我身后,我为你们破阵!” 被冲杀的节节败退的金吾卫一愣,纷纷顿住脚步:“将军?” 肖将军嘶吼一声,朝着长枪径直冲了过去,金吾卫纷纷回神,跟着他往前冲杀。 可不等肖将军当真与那枪锋交锋,斜刺里一只手就伸过来,将他硬生生拽到了身后。 等肖将军回神时,拉他的人已经被枪锋刺透了。 金吾卫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堵住了枪口。 肖将军眼眶骤然一烫,却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借着尸体的遮挡,正要冲过去破阵,付青云却手势一变,枪阵紧跟着十分迅速的后退,短短一瞬间,长枪就换了一批。 赌上人命拿到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付青云果然经验丰富,料敌先机。 肖将军眼底通红,抓着刀的手都在抖:“付青云,付青云!” 付青云微微一笑:“肖将军,你不是我的对手,投降吧。” “你做梦!” 肖将军嘶吼出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众兄弟,随我死战!决不能让逆贼踏进这第二道宫门!” 金吾卫齐齐高喝一声,站定脚步,没有人再次后退。 付青云面露轻蔑,这些人绝不可能拦住他,他慢慢抬起手:“冲......” 破空声忽然响起,并迅速由远及近,付青云微微一怔,随即本能的侧开头,一支利箭贴着他脸侧划了过去。 他浑身一凛:“弓箭手到了,防守!”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射了过来。 肖将军愣住了,片刻后几乎喜极而泣:“援军,援军到了......” 他极力按捺着自己想冲杀过去的冲动,扭头往身后看去,就见第二道宫门之后,已经是严阵以待的十六卫了,而宫墙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自己的人。 他激动地手哆嗦:“快,放箭,解决了那些长枪,威胁太大......” 话音落下,他朝枪阵看了过去,却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盾牌护住了头顶。 箭矢如雨,却都被盾牌阻挡开来。 肖将军气急:“王八蛋......” 冲又冲不过去,连箭都不管用的话...... 他心里有些绝望,难道十六卫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一队逆贼吗? 破空声再次响起,虽然箭雨声一直没停,可这一声还是不一样,肖将军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就瞧见三支短箭银光一般朝着枪阵头顶的盾牌射去。 他摇头叹息,还以为是攻城弩呢,这小箭没用...... 可下一瞬,惨叫声便接连响起,那短箭竟精准的自盾牌狭小的缝隙里射了进去,硬生生破开了敌军的铜墙铁壁。 肖将军一直被镇住了,好准的箭法!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他正要下令往缺口放箭,箭雨便洪水泄闸一般,朝着那破洞倾泻而去。 短短片刻,严密的防守土崩瓦解。 肖将军拍着大腿喊了一声好,循着那箭射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瞧见满墙灰扑扑的弓箭手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对方一身红衣满脸肃杀,锋利冷硬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对方只觉十分眼熟。 付青云更觉得眼熟,他看了一眼狼狈的队伍,眼睛眯了起来:“是你?” 阮小梨将神臂弩挂在腰后,抽刀出鞘:“是我,付青云,我今日我来替将军清理门户!” 第1321章 付青云仿佛听见笑话一般大笑起来:“清理门户?你和冯不印算什么东西,也配对付家的事指手画脚?!” 阮小梨不想和他废话,冲阵已破,她不会再给对方重新列阵的机会,所以眼下只剩了实打实的厮杀。 她借着墙的高度,一个纵跃劈砍而下,硬生生将付青云从马背上压翻了下去。 付家军一时大乱,肖将军抓住机会,带着满腔愤恨,率领众金吾卫一起冲了过去,厮杀声立刻响彻宫闱。 青冉听得心如擂鼓,犹豫许久才抬手摸上车窗,却不等将窗户推开,一只手就伸过来,轻轻附在了她手背上,然后慢慢握紧,将她拉到了身边:“一群逆贼有什么好看的?别污了你的眼睛。” 青冉侧头朝太子看过去,外头的厮杀声那么惨烈,太子脸上的神情却不见丝毫变化,仍旧是懒散又无谓的。 他不在乎外头死了多少人,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青冉的手指不自觉攥在了一起:“刚才的说话声......是阮小梨,她来拦你,也是逆贼吗?” 太子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半晌才叹息似的笑了一声:“装傻会比较舒服一些,何必非要问呢?” 青冉垂下眼睛,她看着自己手里那本被太子硬塞过来的索然无味的书,静默很久才再次开口:“你谋反的事对我只字不提,是怕我出卖你吗?” 太子略有些诧异:“何出此言?” 他理了理青冉颈侧的头发,笑的略有些无奈:“只是觉得这是大昌的家事,你好歹还没有过门,不该让你操心。” 青冉抬眼定定地看过去:“只是,家事吗?” “自然。” 青冉一顿,满腔苦涩地垂下了眼睛,若只是家事,越国现在又怎么会混战不休,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 她抖着手摸了一下发髻,指尖停留在簪子上,迟迟没能移开,许是这点不寻常引起了车内侍卫的注意,两人齐齐看了过来,虽然没开口,却充满了压迫力。 青冉手指微微一颤,正打算故作轻松的将簪子拔下来,破空声却忽然响起。 她浑身一颤,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就本能的一个侧身护在了太子身前。 箭矢入体,血花飞溅。 太子一惊,连忙将人接进怀里:“青冉?” 青冉疼的蜷缩起身体,一连吸了几口气才小幅度摇了摇头:“没事,不是要害。” 可血流的很多,很快就浸染了她小半边身体,颇有些触目惊心。 太子眼神沉了下去:“太医!” 立刻有人去队伍里找大夫。 虽然伤的不是太子,护卫们还是一阵后怕,立刻将马车密密麻麻的保护了起来,金吾卫不停的冲过来,都被他们斩杀在几丈之外。 狭窄的宫道很快就被尸体堵住,马车寸步难行。 太子探头看了眼外头:“掉头,换路走。” 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等周遭的厮杀声逐渐消失,太子这才将青冉放下来,伸手去解她的衣裳,想要检查一下她的伤口,可却被青冉轻轻摁住了手:“别,现在顾不上了。” 太子放缓了声音:“顾得上,孤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青冉还是摇头:“真的没事......” 第1322章 “青冉,”太子声音严厉了一些,“不要任性。” 青冉侧头笑了一声,却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是任性......这还有旁人呢,你就脱我衣服......” 太子有些着急:“你们越国人不是不计较这些吗?” “我们......是不计较,可你计较......我不想以后你心里有疙瘩,说......说我被旁人看过......” 太子一愣,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宫里的厮杀越发激烈,眼看着第二道宫门被破,阮小梨心急如焚,付青云身手极好,她短时间内想要斩杀并不容易,可形势不等人,以太子的谋略,真的用到战场上未必会比付青云差。 可贺烬还没到,第二道宫门之后,没人能堪大用。 她一咬牙,跳出了战场,垂眼看了肖将军一眼:“走,退守第三道宫门!” 肖将军没有犹豫,那是最后一道宫门,若是守不住...... “退守宫门,快,立刻!” 金吾卫边打边撤,付家军穷追不舍,形势反倒越发激烈,可阮小梨却并未如她所说退守第三道宫门,而是在这档口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战场。 她刚才就发现了,太子的半銮驾不见了,那样的马车,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宫门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原路退回去绕路了。 这是个好机会,比起杀付青云,解决太子显然更重要。 天色彻底黑了,她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路沿着宫道往回追,地面留着长长的血印子,那是车轮上浸透的血迹。 他果然打算绕路了。 阮小梨加快速度,沿着宫墙几次调整方向,终于赶在车驾之前做好了埋伏。 半銮驾越来越近,阮小梨将神臂弩取了出来,她知道太子会很小心,可再小心,也防不住暗箭。 她伏在墙头,静静等着对方进入自己的射程。 马车一路往前,浑然不觉黑暗中的危机。 大约是周围太过安静,厮杀声都离得很远,连带着护卫都稍微放松了一些,目光不再那么警惕的观察四周。 太子和青冉的说话声隐约传出来,带着淡淡的温情,阮小梨轻轻一扯嘴角,太子这人果然是够骄傲,这种时候还顾得上谈情说爱。 可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对方越不设防,她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马车越来越近,车厢里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阮小梨眼睛豁然眯起,就是现在! 她一抬手,三支漆黑的短箭迅疾且无声的朝着车厢射了过去。 她目光紧紧落在那远去的箭上,不过短短一瞬,却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她清楚的看见短箭在黑暗中疾驰,离着马车越来越近,然后自护卫身侧穿过,而对方一无所觉,仍旧牵着马匹一路往前...... 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箭就会透过车门,射进太子的胸口里去,即便对方的位置她不能确定,可她放了三支箭,总有一支能射中要害,到时...... “叮”的一声响,在周遭厮杀声映衬下并不起眼,可阮小梨还是心口一凉,她的箭,被人挡下了。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马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影子,虽然夜色模糊,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可有一件事她却看的明明白白,对方只有一条胳膊。 是张琅,他没死! 第1323章 这突然的变故让队伍停了下来,护卫们纷纷抽刀,虎视眈眈的看着站在宫墙上的阮小梨。 车门被推开,太子自里头看出来,目光只在阮小梨身上一扫就落在了张琅身上:“不是让你在外头养伤吗?跑回来做什么?” 张琅单膝跪下去:“知道主子今日有大事要做,刀剑无眼,属下不放心。” 太子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可看神情却并不意外,大约是早就察觉到了张琅在跟着他。 “伤可好了?” “已无大碍。” 太子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我着急去找楚王,还要看太医,别让她碍事。” 张琅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目光有些深:“是。” 话音落下,他纵身跳上宫墙,手腕轻轻一翻,软剑便映着月色泛起一道银光。 “阮大人,别来无恙。” 宫道上,队伍再次行进起来,阮小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她没有再次下手不是畏惧张琅,而是对方的人手太多了,她再骁勇,也不可能在数百付家军的护卫下,拿到太子的人头。 偷袭不得手,就是败了。 她收敛心神,抬眼看向张琅:“你命真硬,寒江带了那么多人都没能杀你。” 张琅微微笑了一声:“主子不曾允准,自然不敢轻易舍命,阮大人,你我之间恩怨颇多,不如今日算一算?” 阮小梨抽刀就砍了过去:“正有此意!” 金戈交鸣声响起,可放眼整个皇宫却毫不起眼,因为到处都是厮杀声。 楚王就在这样的混乱里迷失了方向,被金吾卫堵在了崇明宫。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他狠狠吞了下口水:“都别过来!” 可他如今不再是皇帝的爱子,而是逆贼,自然没有人听他说话,情急之下他伸手拽过身边的陈彧,将刀架在了对方脖子上:“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陈彧惊叫一声:“别别别!” 锋利的刀锋紧紧贴在他颈侧,唬的他双腿发软,全靠被楚王撸着脖子才勉强维持体面,可脸色却已经惨白一片,眼见金吾卫仍旧要上前,楚王还没再开口,他已经惨叫出声:“别过来,别过来!” 声音之凄厉,刺的人耳膜生疼。 金吾卫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为难,他们的任务虽然是抓捕楚王,可若是因此让朝臣殒命,也是罪责。 何况楚王不止抓了一个陈彧,这一路走来,他手里挟持的朝臣粗粗一数足有七八个,这要是都用来胁迫他们......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停下脚步。 楚王大喜,挟持着人转身就往崇明宫后门跑,可刚出了宫门,明晃晃的火把就堵住了宫道两侧。 楚王心里一惊,立刻故技重施,他将刀锋紧紧压在陈彧脖子上:“让路,不然这些朝臣一个都别想活!” 陈彧察觉到流血,再次惨叫起来:“流血了,流血了......我要死了,救命啊,快救我!” 楚王抬腿踢了他一脚:“闭嘴,让他们闪开,不然本王就真的杀了你。” 陈彧被这一脚踢得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让路,快让路!” 可这次金吾卫却不再听话,仍旧牢牢堵在路上,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第1324章 陈彧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们想干什么?谋害朝臣是死罪,今天要是我出了事,你们谁都别想活!快给我让开!” 金吾卫仍旧没动,陈彧脸色大变:“你们没听见我的话吗?!快给我......” “陈大人省省力气吧,”贺烬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了楚王跟前,目光冷淡的自陈彧身上一扫,“你的命在本侯眼里,并不比金吾卫的高贵,为了抓捕逆贼,他们数不清的人长眠不起,又怎能因你半途而废?” 陈彧被噎住:“你......” 贺烬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自顾自抬起了手:“围起来。” 金吾卫立刻逼近了一些,楚王又惊又怒:“贺烬,你不要陈彧的命,这么多人的命也都不要了吗?他们可都是重臣!” 贺烬不为所动,他自然不能真的让这些朝臣死在楚王手里,可越是如此越不能显露,对峙最怕陷入被动,一旦被楚王抓住软肋,这事就不好解决了。 太子那边情况会更加危急,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为了大昌的安宁,想必众位大人并不畏死。” 楚王没想到他这么狠,心里十分懊恼没能抓到长公主,如果抓到了,他就不信贺烬现在还能这么冷静。 可现在说这个也没有用,因为他完全陷入了被动,当初抓这些人就是为了保命,现在可好,命不止保不住,还会成为累赘...... 他脸色青青白白,一时间十分难看。 贺烬适时开口:“楚王殿下,皇上知道你谋逆并非本意,只是被人有心设计,放下武器,随本侯去向皇上请罪,父子天性,他不会杀你。” 楚王心里一动,陷入了挣扎。 贺烬正要趁势上前,身后忽然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他一凛,立刻戒备起来。 却是金羽卫正在迅速靠近。 “抓捕逆贼!” 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和凛然,若不是早就知道金羽卫已经叛变,贺烬都要相信他们是真的来抓逆贼的了。 他声音一沉:“止步!谁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金吾卫齐齐拔刀相向,金羽卫被迫止步,宁统领越众上前:“贺侯,这是什么意思?” 贺烬眉眼冷淡:“宁统领,你今时今日是何身份,本侯心知肚明,不必演了。” 宁统领静默片刻,咧嘴笑了:“那还真是可惜,皇上也知道了?” “自然。” 宁统领叹了口气:“唉,若是他不知道,今天的事情能省很多麻烦,贺侯,太子是天命所归,他又很欣赏你,何必要与天为敌?” 贺烬给他的回答是泛着银光的长剑,宁统领也不再客气,脸上的温和退下,只剩了满眼的冷厉:“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取了他的人头,去向殿下请功!” 双方一触即发,厮杀声再次响彻宫闱。 楚王却眼睛一亮,带着仅剩的几十人,自人群里硬生生突围出去,朝宫门跑了。 贺烬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脚踢开宁统领,反身追了上去。 宁统领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纠缠着不肯让他走,贺烬早有所料,金羽卫来的太过凑巧,他一猜就知道是来救人的。 太子想要顶着救驾的名头篡位,自然不能让楚王那般轻易被抓住。 可他现在,非抓不可! 第1325章 楚王一心要出宫,他并不相信皇帝会放他一条生路,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想被贬成庶人,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 他要离开凉京,他要寻找机会,东山再起。 他抓着手里的陈彧,一路往宫门去,等瞧见宫门前并没有人的时候,眼睛瞬间一亮:“快开门,我们立刻出宫!” 底下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动作,直到另一人给他递了眼色,那人才上前两步开了宫门。 可门一开,所有人就都僵住了,因为宫门另一侧,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他们开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小路的门,可门另一侧却通往第三道宫门。 肖将军正将能召集到的金吾卫全都布防在了这里,而隔着十几丈,就是步步紧逼的付青云。 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冷不丁身侧的宫门打开,弓箭手惊吓之下,箭矢立刻离弦而出。 开门的人猝不及防,被一箭毙命,鲜血喷了陈彧一脸,他惨叫一声,翻着白眼晕倒了。 肖将军这才看清楚开门的是谁,眼睛刷的瞪大了:“楚王......抓住他!” 楚王掉头就跑,却不过几步,就被贺烬堵住了去路。 他呼吸有些粗重,宁统领追的太紧,他不得不用了些力气暂时将人制服,这才得以脱身,好在并没有来迟。 他侧头咳了两声,语气有些不稳,眼神却十分冷凝:“你还想去哪里?!” 楚王眼看生路被阻,眼底血红一片,明知逃生无望,却不甘心束手就擒,他满脸狰狞的盯着贺烬:“就算我要死,你也得给我偿命,啊!!!” 他吼叫着朝贺烬冲了过去,却不过一个照面,就被反剪了双手,压着跪在了地上。 “啊!放开我,放开我!” 他仪态全无,发了疯似的挣扎,却始终没能挣开贺烬的桎梏,哪怕一分一毫。 “绑起来,送去御书房,交由皇上处置。” 肖将军连忙应了一声,让人去将楚王绑了,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些刚被解救下来的朝臣:“那大人们......” “一并送去御书房吧,请太医去看看。” 肖将军又应了一声,选了人护送他们过去。 贺烬这才看向众人,抬手一抱拳:“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海涵。” 朝臣们连道不敢,不管是不是心存怨恨,现在他们都是要靠贺烬护持的,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宣之于口。 第三道宫门被打开,眼看着楚王被抬了过去,贺烬心里微微一松,侧头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这一番追逐打斗,还是有些吃力的,好在楚王还是解决了。 只是不等他这一口气呼出来,一声叹息就远远地飘了过来:“孤还是来迟了一步吗?罢了,等结束了,总有法子解决的......” 贺烬动作一顿,循声看了过去,太子的半銮驾已经只剩了马车,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无关人等都被他留在旁的地方了。 可即便只有马车,这个人也不容小觑。 而且—— 贺烬捂着胸口站直身体,目光一点点略过周遭,阮小梨不在。 她明明去截杀太子了。 他指尖一颤,心脏控制不住的提了起来,他并不想往坏处想,可付青云没死,太子也来了,独独阮小梨不在...... 他慢慢攥紧了手指,却硬撑着一句话都没问,他不能在大军面前失态。 第1326章 太子却还是猜透了他的心事,他懒洋洋拉长了语调:“贺侯怎么不说话?是在担心?放心吧,张琅很快就会带她过来的。” 他微微一笑:“就是说不准,是不是全尸。” 那两个字过于刺耳,即便贺烬猜到了他会口出恶言,可这一瞬间心口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凝滞。 他很想让太子闭嘴,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他不能开口,他不能在这种时候乱了心神,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他要相信阮小梨,她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回来的。 要冷静。 他深呼吸,借着指甲抠进掌心里的痛楚警醒自己不要失态。 “十六卫援军将至,太子有呈口舌之快的功夫,不如想想,你要如何逃出生天。” 太子身侧三千付家军,加之金羽卫五千,也不过八千人。 可贺烬能调动的十六卫,足有两万。 即便付家军骁勇,也不可能以一当五。 太子闻言,眉眼一动,显然也是被戳中了心事,可不管他还是贺烬,都不是会被人动摇的人,故而他脸上也仍旧看不出表情来。 可付青云并没有这样的定力,他催马走到车驾旁:“殿下,如果拖下去,情况的确对我们很不利,现在就动手吧,咱们得赶在援军到之前解决所有的事。” “这个不着急说,”太子低头看了眼怀里脸色苍白的青冉,即便脸色仍旧平静,可指尖却微不可查的一颤,“先去找太医,孤这里还有伤患。” 付青云皱了皱眉,他知道太子车里还有谁,心里有些不满,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一个女人? 可太子毕竟是主子,他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听话。 “去找个太医。” 论宫里的地形,金羽卫最熟悉,很快就有一队人离开了。 太子这才再次看向贺烬:“贺侯,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真不肯入孤麾下?” 贺烬眉眼冷凝:“太子你记性不太好,我说过了,侯府不掺争斗,只忠社稷。” 太子嘲弄似的笑了一声:“社稷?” 他轻手轻脚的将青冉安置在了车厢里,走出了马车:“你明知孤比父皇要合适,若要忠社稷,你就该效命于孤。” “可你登基后必会发动战争,你会害死数不清的人。” 太子又笑了一声,嘲弄越发明显:“贺烬啊贺烬,你竟也是这般目光短浅之辈......天下一统才是大势所趋,战争的确会死人,可那又如何?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孤立于马车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所有人:“孤,罪在当下,功在千秋。” 贺烬缓缓吐出一口气,意志没有丝毫动摇:“道不同,不相为谋。” 太子静默片刻,才长长叹息一声:“既如此,孤留你不得了。” 他看向付青云:“交给你,子时之前,孤要这大昌易主。” 付青云精神一震:“是!” 他拔刀直指贺烬:“伤贺烬者赏金百两,斩杀者,金千两!” 不管是金羽卫还是付家军都被这丰厚的赏赐激红了眼,随着付青云一声令下,猛兽般朝着贺烬扑杀了过去。 第1327章 混战再起,嘶吼声,惨叫声,撞击声此起彼伏。 太子隔着人群遥遥看向贺烬,嘴唇轻轻开合,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没有人听清。 贺烬只看见付青云自马背上一跃而起,朝着他攻了过来。 “贺侯,听说你曾师承付家,就让我看看,付悉这个天才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招式大开大合,次次都将力气用到了极致,显然是知道贺烬缠绵病榻多年,气力不足这个弱点,在有意针对。 肖将军有所察觉,立刻上前支援,却被付家军死死拦住,只能喊了一声保护贺侯,却不等金吾卫上前支援,几个付家军已经先一步围了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眼下的情形,朝中武将除却贺烬,都被堵在宫门外头,只要斩杀贺烬,宫内即便有再多的金吾卫,也没有人主持大局,到时候,胜利唾手可得。 肖将军气的破口大骂:“王八蛋!” 可却实在脱身不得。 眼看着贺烬在围攻之下身上伤口一点点增加,三点银光却突兀闪过,众人没有防备,等那银光到了跟前付青云才反应过来,那是三支短箭。 他本能的想躲,可来不及了,不止来不及,那箭的方向也堵死了他的退路,不管他往左还是往右,都注定要中一支,还是要害。 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只凭本能低头折腰,堪堪避过袭向咽喉的那一支,左右腹腔却被两只短箭同时钉了进去。 他被冲力带的倒飞出去,落地时被剧烈的痛楚折磨的闷哼了一声,他咬了咬牙,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重新站起来,眼底却腥红一片,他认得这短箭,那是阮小梨的弩箭。 下一瞬,人果然自墙头跳了下来。 “你......你竟赢了......” 阮小梨将奄奄一息的张琅丢在地上,没去理会付青云的问话,一把就扶住了贺烬:“你怎么样?” 贺烬摇摇头:“皮肉伤......” 他抬手摸了摸阮小梨的脸,长长的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有担忧,但若不是太过记挂,他不会那般心不在焉,被逼的节节败退。 好在,人回来了。 他松了口气,目光在阮小梨来回逡巡两圈,然后看见了她颈侧的血迹,脸色立刻变了:“受伤了?” 阮小梨神情略有些复杂:“一点小伤,这些血都是他的。” 她垂眼朝张琅看过去,贺烬却暂时顾不得理会旁人,抬手轻轻蹭了蹭她颈侧的血迹,确定真的没有伤口,这才再次松了口气,目光也跟着落在张琅身上。 对方看起来很不好,被丢在地上不过短短一小会儿,身下已经汇聚了一滩血,可见伤势极重。 “他这样是你......” “不是。” 阮小梨开口,虽然贺烬没说完,但她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张琅伤势这么重,有她的原因,但不是主因,是这个人原本的伤就没有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当初还被寒江伤到了要害,短短两个月,根本不足以痊愈。 要知道,贺烬当初可是在床榻上足足呆了半年。 所以,他们过了不过几十招,张琅身上的伤口就自己崩开了,可是这人意志力极强,哪怕伤的那么厉害,也还是纠缠了好一会儿,直到血流的太多,他彻底没了力气,才被阮小梨抓住,带了回来。 第1328章 太子似乎也猜到了什么,自车辕上往前走了两步,脚尖踢到了驾车的车夫这才停下来,目光却仍旧落在这边。 “张琅......” 他低声含糊了一句,隔着重重厮杀的人群,张琅却仿佛听见了,他费力抬起头来看了过去,声音含糊的仿佛笼在雾气里:“主子......对不起,属下失手了......” 太子仿佛仍旧听见了,他轻轻闭了下眼睛,缓缓一摇头:“是孤的错,早就该知道,你不可能好的那么快......” 是他被青冉分了神,没顾得上多想,是他失策了...... 肖将军走过来,一把将张琅拉了起来,这个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所有认得太子的人都认得。 他将刀架在张琅脖子上,本想借此杀一杀太子的气势,可张琅伤势太重,连站都站不住,最后只能半跪在地上,勉强维持身形。 肖将军骂了一声,也没再勉强,只侧头看向太子,没人觉得一个侍卫能胁迫太子,但这个人对太子必定很重要,当着太子的面斩杀他,一定能振作金吾卫的势气。 他扯开嗓子:“你们都看好了,逆贼都是这种下场!” 他举刀要砍,却不等落下,一声轻唤忽然响起:“等等。” 肖将军一愣,循声看过去,却是太子开了口。 他慢慢抬起手臂,侍卫会意,将一副弓箭放在了他手上,他隔着人群遥遥看向张琅:“孤的人,孤自己来。” 肖将军一愣,这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要拒绝,可不等开口,阮小梨就开了口:“随他吧。” 肖将军十分不赞同:“可我这还想立威呢......” 贺烬垂眼看过来,他不说话,但肖将军还是明白了,这是站在阮小梨那一边的,他只能叹了口气,作罢了。 张琅笑了一声,他费力扭头看过来,眼底竟然带着几分感激,阮小梨微微侧开头,用力抓住了贺烬的手。 张琅很快扭回头去,隔着人群远远看着太子,他似乎要说什么,可实在没力气,嘴唇只动了动就闭上了。 太子轻轻一侧头:“我明白,我明白你要说什么......” 成大事者,不畏牺牲,不拘小节,所以,不必为他难过。 我明白的...... 太子轻轻闭了闭眼,一点点抓紧了手里的弓,然后他抬手,拉弓,搭箭,明明动作很稳,可指尖却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只是他别无选择。 大敌当前,张琅既然落入敌手,就只有一个下场。 亲自送他一程,是他唯一能为他做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姿态越发冷静从容,可指节却一点点白了起来,声音也微不可查的嘶哑了下去,但他开口时,声音仍旧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安抚:“张琅,闭上眼睛,虽然我不会武,可箭术尚可,不会让你疼太久的......” 张琅张了张嘴,他说了一声好,可并没有听话的闭眼,目光仍旧直直地落在太子身上,然后看着他松手,看着那支箭朝着他疾驰而来。 太子说他箭术尚可,可他太久没练习了,张琅眼睁睁看着那箭偏了,可是没关系,他还能动。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微微侧身,将胸口撞了上去,窒息的痛楚涌上来,身体也倒了下去,但他的眼睛仍旧睁着,只是那个打小就被注视着的人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被自己的血染红的青石地面。 只是没多久,那地面也模糊了。 主子,保重...... 第1329章 “孤,欠你们一个人情。” 许久后,太子缓缓开了口,即便身为敌人,他仍旧有着该有的气度,只是可惜,两人谁都不稀罕。 “不必了。” 阮小梨回头看着贺烬:“你回去守御书房吧,这里交给我。” 如同叛军所猜测的,宫里没有武将能堪大任,他之前驻守在这里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护卫皇帝安全。 可他一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会落在阮小梨身上,偏她不是十六卫的将军,万一有人不听号令...... 贺烬将将军令取出来:“众将听令,此处一切事务皆有阮指挥使决断,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肖将军已经被阮小梨救过一回,闻言连忙点头:“是,属下一定言听计从!” 贺烬这才将令牌塞进阮小梨手里:“未必要赢,拖延时间就好,左武卫已经召集援军,很快就会来增援。” 阮小梨应了一声,却不等“好”字出口,太子就先开了口,他笔直的站在车辕上,身上的懒散已经不见了影子。 阮小梨最近几次见他,他都是正襟危坐,和往慵懒的样子大不相同,可和现在比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现在像是变了一个性子,连说话时都没了以往的漫不经心,语调间听不见什么起伏:“看在刚才那件事的份上,孤就不同你们卖关子了......你们的援军到不了了。” 两人齐齐一怔,这件事显然不止他们不知道,连付青云都面露诧异,他捂着腹腔上的两个血窟窿艰难地看了过去:“殿下,您还,还有安排?” 太子眼底没有丝毫情绪:“今夜会有大批匪贼攻打城门,十六卫分身乏术,难以他顾。” 贺烬目光微微一颤,随即摇头:“城门易守难攻,我的人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拖住。” 太子声音轻了下去,似是在问贺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易守难攻吗?如果城门坏了呢?” 肖将军下意识想骂人:“别吓唬人了,城门怎么可能会坏?” 贺烬脑海里却骤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他进宫探皇帝口风的时候,工部有人上折子修缮城门...... 他恍然,无奈的笑了一声,远远朝太子一抱拳:“殿下,佩服。” 可他尚且能冷静,金吾卫们却已经有些乱了,原本知道有援军,咬着牙也能硬撑,可现在太子几句话就将他们的希望抹杀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都是慌乱。 付青云敏锐的察觉到这正是进攻的好时候,哪怕自己已经重伤,却还是咬着牙上了马:“他们的援军被拖住了,只要冲破这道宫门,各位就都是从龙之功!” 付家军气势大胜,齐齐高喝了一声。 肖将军扭头看过来,语气里都是忐忑:“将军......” 贺烬压下嘴边的咳嗽:“莫慌,城门要破对我们来说也不全是坏事,如此一来,能进城的就不止那一千付家军了。” 他看向肖将军:“我这就去请圣旨,调京北营入宫救驾。” 肖将军连连点头,目光里全是希望,连带着金吾卫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贺烬微微一顿,敌强我弱,敌盛我衰,他这一走,势气又要弱许多。 他垂眼看着阮小梨,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音调拔高:“各位,前路艰阻,可大昌存亡,黎民安危皆系于你我之身,为父子兄弟不受斧钺刀削之苦,为妻女姐妹不受伶仃无依之罪,此战,不可败!” 他抓紧阮小梨的手,慢慢举了起来:“我与内子,今日同诸位共存亡。” 金吾卫静默下去,短暂的沉寂过后,一声武兴响彻宫闱。 阮小梨轻轻蹭了下贺烬的手背,随即抽刀出鞘:“杀!” 她一马当先,朝着太子的人马冲杀过去,金吾卫见她如此悍勇,一时士气大盛,紧随其后,悍不畏死的冲杀起来。 第1330章 一方为前程,一方为性命。 哪怕付家军经验丰富,一向骁勇,一时竟也没能再前进分毫。 付青云面露狠厉,他撕破里衣裹住腹腔的伤口,朝着阮小梨就冲了过去,还是那一招,擒贼先擒王。 可他身受重伤,阮小梨也今非昔比,即便他出其不意也没能得手,反倒在之后的交手中被逼的节节败退,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 他脸色有些狰狞,败在付悉手里,他认,可旁人不行! 他收刀换了长枪,正要朝着阮小梨冲过去,就被太子拦住了。 眼下形势虽然有些胶着,他却仍旧沉稳:“既无必胜的把握,就不必再去了。” 付青云脸色发黑:“我能赢......” “口舌之利毫无意义。” 付青云黑着脸闭了嘴,太子隔着人群看向阮小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怪到他非要杀她,的确是孤小瞧了人......士别三日,果然该刮目相看。” 付青云心里有气,听不得旁人这般称赞自己的仇敌,按捺不住开了口:“殿下,一个人再出色,也不可能扭转大局,您还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太子不置可否,一个人不能扭转大局吗? 他们还有心思闲聊,阮小梨却是满腔焦虑。 她很清楚,眼下金吾卫拼死搏杀,才勉强将损伤持平,可时间一久,不管是耐力还是体力,都会被付家军比下去,到时候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拖时间。 她纵身跳出战局,一把拉住肖将军的胳膊:“这样下去不行。” 肖将军也看出了金吾卫和付家军的差距,可除了硬抗,还有什么办法? “阮大人,你想怎么办?” 阮小梨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第三道宫门上:“不能正面硬抗,退到宫门里去,以宫墙为垛,或许能撑到援军来。” 肖将军十分挣扎,虽然退到宫墙里去也是在守,可每后退一步,都会助长敌人的气焰。 可现在不退,就是在拿人命填。 他狠狠一咬牙:“好,听你的!” 他正要下令,地面忽然震颤起来,他脸色骤变,这动静,是有支援的人来了。 下一瞬,宫道上果然闯进来一队人,是宁统领率领的金羽卫。 原本就打的十分吃力,现在敌人又有增援。 肖将军脸色灰败:“阮大人,还退吗?” 阮小梨摇了摇头,刚才能退,现在不行,这种情形下,若是第三道宫门一开,他们就再也拦不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门,贺烬就在里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死战......” 话音未落,她瞳孔一缩:“你干什么?!” 肖将军看了过去,这才瞧见有金吾卫扛不住死亡的恐惧,开了宫门往后逃了。 他睚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偷生蠢货一刀毙命,可很快就顾不上了,因为宫门一开,付青云抓住机会率人冲了过来。 阮小梨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带人退回宫门内,最后一道防线,也没了。 第1331章 太子车驾从容的进了宫门,直面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御书房。 大军闯进宫门的动静极大,即便御书房关着门,里头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很快房门打开,皇帝带着一众被救出来的朝臣抬脚走了出来,隔着门前的青石板,遥遥看向太子。 短短几个时辰不见,这位威严赫赫的帝王仿佛老了好几岁,整个人身上都透着疲惫,但他仍旧维持着帝王的体面,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见失态。 “朕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太子仍旧站在车驾上,远远朝皇帝行了一礼:“那儿臣倒是要感念父皇的了解了。” 皇帝哂了一声,眼底全是嘲弄:“朕现在只是后悔,当初实在不该看在元后的面子上心软,让你这孽障活到今天!” 太子轻轻一扯嘴角:“原来父皇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才没有废黜儿臣,儿臣还以为......是你做不到。” 皇帝脸色霍得阴沉下去:“你!” 太子又行了一礼,他从不与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哪怕和自己的父皇也是,他开门见山道:“儿臣今日进宫勤王救驾,这么大的功劳,父皇打算如何犒赏儿臣?” 皇帝一愣,大约没想到太子能如此无耻。 他气的发抖:“勤王救驾?犒赏?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 他低头看了眼被五花大绑,押解着的楚王,眼底闪过恨铁不成钢:“残害血亲,谋权篡位,赵晟,你罪不容诛!” 太子微微一侧头,皇帝的话这样难听,他却掀开嘴角轻笑了一声:“父皇啊,你素来偏袒他,孤都知道,可有件事你心知肚明,若他从未想过谋反,孤又如何能拿他做棋?” 他叹息了一声:“有些事,旁人是逼不了他的。” 皇帝被戳中了心事,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旁的不说,贺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太子放在贺烬身上的心思,比楚王只多不少,可时至今日,他从未动摇过丝毫。 可楚王毕竟是他的儿子,血脉相连。 他闭上眼睛:“朕只要知道,你居心叵测就够了。” 许雍之按捺不住上前,声音里满是悲痛:“太子殿下,你是一国储君,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不过迟早而已,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啊?你这是为什么啊?!” 满朝文武,只有他眼底带着怜惜,显然是真的在痛惜太子在自毁前程。 太子微微沉默下去,片刻后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对不住许相,让您失望了,孤原本也是想等等的,只是可惜......” 形势不由人。 他的父皇对楚王太过栽培护持,明明只是个王爷,却管了六部,还亲近了权臣,这是他当年初登东宫之位,被满朝文武试探挤兑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恩典。 所以,等不得了,何况北境的热闹也该收场了。 他别无选择。 许雍之长长地叹了口气:“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 太子轻笑了一声,眼底带着两分无奈,却很快就不见了波澜:“事已至此,闲话休提吧,子时将至,孤不想再浪费时间,父皇,禅位吧。” 禅位? 皇帝冷笑一声:“你做梦!” 他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这皇位,朕哪怕随便选一个人传下去,也绝不会给你这样的逆子!” 一句话戳中了所有谋反者的痛点,几乎是瞬间,他们就举起了刀,虎视眈眈的看了过来。 太子此时才叹了一声:“父皇,儿臣以为不提醒你,你也能看明白的,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皇帝脸色铁青。 贺烬低声开口:“皇上,援军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到。” 第1332章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激怒太子了,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太子速战速决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缓和了脸色,他定定的看着太子:“朕若是今日不肯退位,你打算弑父弑君吗?” 太子眉梢微微一挑:“父皇说笑了,儿臣若有这个想法,您如何能活到现在?” 这话太过狂妄,太过大逆不道,皇帝即便努力克制,还是被气的怒目圆睁:“你!” 太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精力不济说错了话,父皇莫怪。” 皇帝冷笑一声,却到底还是顾及着大局没有再发作,他深呼吸,逼着自己平复了剧烈的情绪,眼神却还是复杂了起来:“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太子微微一顿,眼神有些奇异,许久才似嘲弄又似叹息的笑了一声:“人都会变得。” 皇帝心里一哂,人的确都会变,当初他就该趁着他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 可念头再恶劣,他也必须压抑,他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若你母后知道,你我父子兵戎相见,她该多难过......” 太子也沉默下去,元后早逝,任何一个没有被母亲护持过的孩子,提起那点温暖,都是会动容的。 皇帝显然看出来了,立刻抓住这个话题打算继续深谈下去,他们要拖延时间,半个时辰,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可不等他再开口,太子忽然一拍巴掌:“孤原本是想和父皇多聊两句的,可惜了......” 皇帝眉头一拧:“可惜?” 太子抬眼看过来,一向阴柔俊秀的脸上,此时竟带了淡淡的嘲讽:“孤知道父皇这般和颜悦色,为的是拖延时间,儿臣着实也是想奉陪的,毕竟咱们父子真的很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可是......您提母后做什么呢?” 他眼神冷了下去:“您让儿臣,一点想和您说话的念头都没了。” 这赤裸裸的嘲弄气的皇帝脸色大变:“你!” 太子却忽然又笑了一声:“父皇,你猜,儿臣有没有防备着京北大营得到消息?” 此话一出,满宫皆静。 以太子的心计,会留下这样一条明晃晃的生路吗? 皇帝的脸色彻底变了,下意识看向贺烬。 可若是太子当真有所防备,那谁都无计可施。 贺烬仰头叹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看了眼影子般跟在皇帝身边的楚宁秀:“楚公公,请您护送皇上出宫,去北境找付将军,虽然付青云谋逆,可付将军绝对没有参与。” 皇帝一惊:“烬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烬沉吟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皇上,无路可走了。” 皇帝沉默下去,贺烬躬身一礼:“臣会为您断后,一路保重。” 这话透着不详,听得皇帝心口一颤,却没能说出话来,贺烬也不再等他开口,径自抬脚穿过人群走到了阶前,与阮小梨并肩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不必说,已然明白。 阮小梨对皇帝并无任何维护之心,可既然这是贺烬的选择,她就陪他。 两人轻轻勾了下手指。 太子长臂一挥:“请父皇退位!” 付青云一抖缰绳,一马当先朝着众人冲了过来,身后付家军宛如猛兽出笼,凶悍的冲杀了过来。 肖将军嘶吼一声,明知必死,也要迎战:“杀!” 双方一触即发,一支长枪却忽然携裹着雷霆之势自宫墙上急射而下,“铎”的一声钉在付青云马前,硬生生拦住了他。 一道清冽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再敢上前者,杀无赦!” 第1333章 付悉行至半路,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姜国袭击大昌这件事不对劲;付青云突然回凉京这件事不对劲;凉京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 她勒住马匹,迟迟没能再往前。 冯不印一无所觉,走出了十几丈才反应过来她没追上来,立刻折返找了回来:“你饿了?没力气走了?” 付悉摇了摇头,翻身下马:“今天不走了,在这里休息。” 冯不印有些意外:“再往前十里地就有宿头,干嘛要睡在这荒郊野外?” 付悉也不勉强:“你可以先过去。” 冯不印立刻不痛快起来:“感情是看我看腻了,不想和我一起走了......你以为我稀罕和你一起走啊?” 他嘀嘀咕咕的拨转马头走了,付悉也没理会,抬手拍了拍马脖子,让它自己去找水喝,而后便撩起衣摆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她觉得应该回一趟凉京,可她是边关守将,一旦离开凉京,再要回去就需要圣旨,若是没有,就是死罪。 可不回去,心里又总是不安。 她轻轻叹了口气,十分难得的有些纠结。 冷不丁身边响起马蹄声,她抬眼看过去,就见冯不印牵着马回来了,马背上绑着一捆柴,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只野兔。 她眼神微微一缓:“怎么回来了?” 冯不印哼哼了一声:“我愿意......睡惯了客栈,草地也不错。” 他一向嘴硬,付悉也没拆穿,只是如果可以,她是想要冯不印回去的,她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而冯不印这个人,有时候的确很吵。 就比如现在,生个火也要絮絮叨叨,付悉脑子里那点念头都被他的碎嘴子给冲散了。 她不得不叹了口气,暂时放下这些。 她抬脚走过去:“兔子给我,我去收拾一下。” 冯不印手一躲:“你收拾?你回回都收拾不干净,还是得我自己来。” 说着话他递了一根树枝过来:“好好看着火啊。” 话音落下,他提着兔子走了,付悉略有些无奈,她多年行伍,怎么就至于连只兔子都收拾不好? 可她不喜与人争辩,便由着冯不印去了。 人很快就回来了,双手被深冬的河水冰的通红,可脸上却带着笑,他显摆似的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看,这才叫收拾......算了,你也学不会。” 他搭上架子开始烤兔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付悉心里一松,冯不印也有安静的时候,倒是能趁机再想想凉京的事...... “哎,咱们这一路上也没从驿站接到边境的军报,我琢磨着情况应该不严重,咱们不赶时间,要不换条路走呗,来来回回都是这条,都走腻歪了。” 付悉刚理出来一点线索就被冯不印打断了,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都走了一半了,还要换什么路?” “就是因为走了一半了才要换,再走两天想换都换不了了......” 他随手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咱们往这边走,我之前去过这个镇子,一到冬天好多新鲜玩意儿,你见过用冰雕花灯的吗?那叫一个漂亮......” 付悉的确没见过,只是现在也着实没心思想这个:“你想看可以绕路去,我准你假。” 冯不印的兴致被打击了,精神肉眼可见的低迷了下去:“谁想看了,我就是觉得你没见识......” 眼见着是要安静的样子,付悉心里一松,只是这口气还没出来,冯不印就又开了口:“你对冰灯不感兴趣,那知道大冬天有开花的山谷吗?就在这里不远......” 付悉略有些无奈:“你想看自去就是,我不会拦你。” 冯不印哽了一下,似乎是恼了,扭开头没再说话,但没多久就塞了个兔腿过来:“赶紧吃,吃完睡觉,今天小爷不想和你说话了。” 第1334章 付悉心里一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很快吃完,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你睡吧,我守夜。” 冯不印打了个呵欠:“轮流吧,我后半夜......” 话音落下,就蜷缩在火堆旁边闭上了眼睛。 付悉看了他两眼,起身将一条兽皮扯下来搭在了他身上,这时候她总算能好好琢磨凉京的事了。 冯不印虽然说了一堆废话,但有句话却让她很在意,这一路上他们的确没再收到边境的军报,这不合常理。 这次北境的乱子果然有问题,像是有人故意要让她离开凉京的。 她脑海里各色念头一一翻转,很快就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能左右姜国人行动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凉京果然是要出事了,她得回去。 可一旦回去了,就说不准是力挽狂澜,还是满门抄斩了。 她眉心慢慢蹙了起来,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冯不印身上,心里忽然有一点庆幸,幸好冯不印死活不肯进付家的族谱,如果当真出事,也不至于牵连到他。 她犹豫片刻,抬手轻轻理了理冯不印的发髻,将他发丝间沾染的干草拿开。 “后半路你自己走吧,要小心......” 她慢慢起身,将付家军的将军令连带圣旨等一切重要的东西都放进了冯不印的包袱里,转身正要走,又顿住了,以冯不印的莽撞,未必能发现她是自己走的,说不定要闹。 她只好撕破衣襟,用没烧完的木柴给他留了一封信。 她将信夹在马鞍上显眼的位置,这才放轻脚步走了,等走出去两里地她才吹了声口哨将坐骑喊了过来。 凉京情形不明,她不敢耽搁,一路上都十分赶,但走着走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跟着她。 鉴于凉京可能已经出事了,她心里十分警惕,等对方再靠近的时候,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身后立刻响起惨叫声,声音有些熟悉。 付悉一怔,连忙回头看了过去,冯不印已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正捂着胸口龇牙咧嘴:“付悉,你要弄死我啊!” 付悉没想到是他:“你......你不去边境,跟着我做什么?” 冯不印伸手:“先拉我一把。” 付悉只好先将他拉起来:“伤的怎么样?” “你抽的,你自己看。” 两人只好先找了家客栈给冯不印处理伤口,付悉十分无奈:“我已经给你留信了,你现在应该快到边境了才对。” “我才不听你的。” 付悉脸沉了下去,冯不印看的心里一哆嗦,下意识捂住脸:“我现在是伤患啊,你不能再动手。” 付悉皱眉看着他,片刻后站了起来:“我赶时间,你立刻回边境,再敢跟上来,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她看都没再多看冯不印一眼,转身就走。 冯不印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伤,轻轻吸了口气:“没良心的女人,你以为我真想跟着你啊......” 他自己系好衣带,等结完账出客栈的时候,外头付悉的马已经没了影子,他啧了一声:“还真走了。” 他摸了摸马脖子,满脸都是嫌弃:“回去就回去......” 他跳上马背,调转方向走了,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连人带马又回来了,客栈老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冯不印顿时心虚:“看什么看?老子头一回来!” 第1335章 客栈老板大约是觉得他脑子不太好,也没和他计较。 但冯不印仍旧觉得丢人,催着马跑的很快,这次他费了些力气才追上付悉,此时他们距离凉京已经不远了。 “什么事啊这么赶......” 他犹豫着不太敢靠近,可不靠近又容易被落下,他正纠结,一块石头就朝他砸了过来。 这是被发现了。 他摸了摸鼻子,牵着马走出去了。 付悉满脸都是冷凝,唬的冯不印不敢再上前,他嘴欠是嘴欠,但挨起揍来疼也是真疼。 “巧,巧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不印被她喊得一哆嗦,强撑着没露怯:“什么叫干什么?你这急匆匆回凉京,一看就不对劲,我,我好歹在付家住了那么久,总不能不管你......这是义气!” 说道后面,已经理直气壮了。 付悉却只觉得头疼:“有些事不必你插手,赶紧给我回边境!” 冯不印不肯,干脆拍了拍马屁股,把马匹撵走了:“现在走不了了。” 付悉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凉,冯不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给自己鼓了鼓气,这才硬着头皮坐了过去:“你回凉京是什么事啊?告诉我呗?” 付悉沉着脸不说话,冯不印讨好的笑起来:“你瞒着我没必要,你看你要不说,我就好奇,我一好奇就不肯回去,我不回去就给你捣乱,你还不如告诉我呢。” 虽然是歪理,但也是事实,付悉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冯不印惊得脸色一变,砰的拍了下桌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想瞒着我?!” 付悉抬眼看着他,虽然没开口,可满脸都写着,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冯不印满腔的怒火一顿,好像的确没什么用...... 但这也不是付悉能瞒着他独自行动的理由! “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冯不印语调猛地一高,“我跟着回去能帮忙!” “你去边境能帮更大的忙,”付悉态度平缓下去,却十分坚决,“如果我没有猜错,付家军已经牵扯进去了,不能再牵扯更多的人。” 冯不印脸色变幻不定,付悉叹了一声:“冯不印,听话。”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冯不印语气闷闷的,他抬头看着付悉,“你知道守将无召擅自回京是什么罪名吧?” 付悉轻轻一点头。 冯不印语气急促了起来:“你也知道如果回去晚了,或者早了,你都有可能回不来了是吧?” 付悉目光微微一颤,虽然没说话,可反应说明了一切。 冯不印低低骂了一句,随即长叹一声,语气坚决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付悉眉头再次拧起来:“冯不印......” “付悉!”冯不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是个女人,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担着!” 付悉一怔,一时没开口,冯不印心里一动:“付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付悉抬头看过来,眉眼间带着困惑:“我没答应,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忽略我付家家主的身份,我还是付家军主帅,是你名义上的长辈和师父......” 冯不印被狠狠噎住了:“行了行了,求求你了,将军,家主,带我回去吧。” 第1336章 付悉沉吟片刻,显然很为难,冯不印连忙开口:“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不带我我也会跟上去的!” 付悉眼睛一眯,冯不印下意识捂脸,随即又硬生生挪开了:“你打我我也跟。” 虽然姿态略显畏缩,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付悉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慎重道:“想好了?” 冯不印锤了下胸膛,刚好碰到伤口,一时间疼的龇牙咧嘴:“嗷嗷嗷......想好了想好了,哎呦喂......疼疼疼......” 付悉叹了口气:“那就一同回去吧,我看看伤口。” 冯不印眼睛一亮,连忙扯开衣裳:“看看看,看完赶紧走。” 两人没再耽误时间,因为离着凉京越近,给人的感觉就越不对,如果说付悉之前对于凉京出事的判断只有五分把握,那现在就有七分了。 等他们赶着时间到凉京城门口的时候,七分变成了十分。 因为城门倾倒,且无人守卫,如果城内太平,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催着马匹迅速进了城。 凉京很乱,远远近近的不停有厮杀声传过来,可主街上却只剩了尸体,透着一股萧瑟和阴森。 冯不印上前一步为付悉开路,却不等走出去多远,就瞧见街上有道漆黑的影子,他心里一跳,立刻抽刀出鞘:“什么人?!” 那人动了动,一点点靠近,可响起的却不是脚步声,而是木轮的滚动声。 冯不印一愣:“老爷子?” 对方越走越近,抬起头时,果然是付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 付悉催马上前:“父亲因何在此?” 付老爷子咳了一声:“这话该我问你,既然离开了凉京就不该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付家?” 付悉一顿,冯不印先受不了了:“老爷子,说话凭良心,你也不看看现在这城里什么样了,她不回来,等着大昌易主啊?” 付老爷子并没有在意冯不印的话,他直直的看着付悉:“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现在就回边境去。” 冯不印一哽,这话可太重了,他不好再插嘴,只能担心的看向付悉。 对方的脸色果然十分凝重,她自马背上跳下来,半蹲在付老爷子身前,眼底带着的却并不是慌乱,而是沉甸甸的怒气:“父亲也掺和进去了是吗?你知道付青云在做什么,还帮了他是吗?!” 这是冯不印第一次见到付悉这样发怒,付老爷子自然也是。 付悉在他面前,一向温和的,所以这冷不丁发作,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付悉,你是在质问你的父亲吗?” 付悉轻轻闭了下眼睛,语气缓和下去:“父亲,告诉我实话。” 付老爷子嗤笑了一声:“是又如何,我们这都是为了付家!” 付悉猛地直起身体,她翻身上马,催着马匹就要离开,付老爷子一愣,随即暴怒,他狠狠拍了下轮椅:“付悉,你胆敢往前一步,我便将你逐出付家!” 付悉一顿,她垂眼看着付老爷子:“父亲是认真的吗?” “当然。” “那就随你吧。” 马匹迈开四蹄往前,付老爷子有一瞬间的心慌,连忙再次喊住了人:“付悉,朝廷易主是常事,付家忠于皇室,只要皇位上的人姓赵就行了,你何必......” “付家不忠于皇室,”付悉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她语气又沉又重,却一字一句敲进来人心里,“付家忠的,不是赵家,不是朝廷,是黎民百姓。” 她再次看向付老爷子,声音里满是失望:“父亲,你忘了家训。” 付老爷子愣住,家训...... 第1337章 付悉忽然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即便是太子,也在看清人的瞬间愣住了,付青云更是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来?!” 人明明已经离开了凉京,就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又回来了,可他让老爷子去拦路了,不该让人进来的。 他脸色惊疑不定,可付悉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缓步走了过来,她在军中威望极重,比之许雍之在朝中更甚,不管是金吾卫金羽卫还是付家军,都自觉后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由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正中间。 许雍之大喜:“付将军来的正好,可曾调动援军?” 付悉轻轻摇头,她看向皇帝,抬手抱拳:“臣救驾心切,擅自回京,请皇上恕罪。” 皇帝几步走下台阶,抬手将付悉扶了起来:“朕知道将军一片忠心,绝不会怪罪,只是眼下形势危急,可有退敌良策?” “臣姑且一试。” 皇帝也知道眼下的情况,除了信任付悉,再无他法,索性什么都不再说,只点了点头:“好,那这里就交给你。” 付悉应了一声,这才抬脚走过去,将方才投掷出去的长枪拔了起来。 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可临近的兵士还是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付青云脸色十分难看:“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不听付老爷子的话? 付悉将长枪立在身侧,目光慢慢扫过太子的人马,最后落在了付青云身上,她显然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可神情间却不见丝毫端倪:“你们不该这么做。” 付青云仿佛被这句话戳中了痛脚,脸色瞬间变了:“不该?什么叫不该?!” 他并不是话多的人,可这一刻却按捺不住心里的不甘:“付悉,我一直很敬重你,即便是一辈子在你手底下出不了头也没什么,可你不该抬举冯不印,更不该生出将付家军交给他的念头,他是个马匪,他不配!” 付悉眉头一拧,还没开口,冯不印先跳了出来:“你说什么胡话呢?谁说她要将付家军交给我了?” 付青云嗤笑一声,显然懒得与他们继续掰扯这些,只是抽出了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付悉,你在军里的确威望很重,可这是凉京,这里每个人手上都沾了金吾卫的血,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就算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付悉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没了丝毫柔软和善,她如同一柄神兵,只是站着不动,都让人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 她目光慢慢扫过人群,数千精壮男儿,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这时候,她才再次开口,清冽的声音宛如钟鸣,瞬间响彻宫闱:“尔等当真要叛我?” 这话是说给付家军听得。 付青云心里一突,立刻转身看了过去,果然付家军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让这些人动摇了。 他狠狠抓住了手里的刀:“你们别忘了,刚才你们做了什么,事到如今,你们当真以为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付家军纷纷低下头,他们知道付青云说的是对的,可对于付悉他们有服从的本能,即便是生死关头,也没办法对她刀剑相向。 付青云显然明白这种感受,他一把抓住身边牵马的小兵,凶悍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你们可都想清楚了,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今天太子若不能位登九五,你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小兵被扔开,脸上的挣扎逐渐变成了痛苦,就在这时候,付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今日弃暗投明者,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付家军齐齐一愣:“将军?” 第1338章 皇帝适时开口:“弃暗投明者,所犯罪责,朕一律既往不咎。” 付家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调转了枪头。 付青云睚眦欲裂:“你们!” 三千付家军如今还剩两千人,可即便只有两千人,在付悉手里,也足以对付两倍于他们的金羽卫。 何况还有金吾卫。 付青云愤怒过去,慌张涌上来,他看向太子:“殿下,现在怎么办?” 太子静默许久,慢慢抬起了手,清脆的掌声一下接一下的响起来。 “付将军真是厉害,不枉孤这般忌惮你。” 付悉脸色淡淡:“殿下谬赞......您还要继续吗?” 太子轻轻挑了下眉梢:“自然,不到最后,不敢言弃。” 明明形势已经逆转,他却仍旧是从容的,这股姿态让原本有些慌乱的金羽卫瞬间镇定了下来。 可阮小梨和贺烬心里却警铃大作,他们都很清楚,太子不是虚张声势的人,既然如此笃定,那必然是还有后手。 可还能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太子却忽然钻进了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圣旨,他抬手轻轻一晃:“请父皇,在这份禅让诏书上,盖印。” 他将圣旨递给身侧的人,对方立刻将东西递了过来。 皇帝看都不曾看,已经勃然大怒:“赵晟,朕看你是疯魔了,朕说过,这皇位,绝不可能给......” 冰凉的匕首忽然抵在颈侧,将皇帝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皇上还是盖印吧,子继父位,天经地义。” 皇帝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太子刚才那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他睚眦欲裂:“楚宁秀!你也背叛了朕?!” 楚宁秀叹了一声:“老奴受先皇后恩德,自然该效忠小主子。” 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周围人都是一愣,付悉下意识想上前,却不等动作,楚宁秀先看了过来:“付将军,老奴知道您天纵英才,可皇上离老奴实在是太近了,你快不过我。” 付悉被迫停下了脚步。 太子远远朝楚宁秀低了低头,算是道谢。 付青云松了口气,和宁统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敬畏,他们没有跟错主子,太子的确是厉害,竟然还藏了一张这么厉害的底牌,怪不得之前他说,若是想让皇帝死,他活不到今天,原来是真的。 宁统领深吸一口气,带着金羽卫上前一步,胜利近在眼前,一时间金羽卫士气大盛,竟比刚才付家军未倒戈的时候还要气势逼人。 他仰起头,声如洪钟:“请皇上退位!” 第1339章 皇帝被挟持,这让保皇一派陷入了被动。 许雍之痛惜出声:“太子殿下,你当真要以下犯上吗?” 太子没再开口,大约是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皇帝却冷笑一声,即便斧钺加身,他脸上也没有畏惧,看向太子的目光反倒越发不加遮掩,透着浓浓的厌恶:“朕不会盖印,你若真有那个胆子,就杀了朕。” 众人都被这句里透出来的决绝惊住了,纷纷摇头劝告:“皇上,不要冲动......” 皇帝一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闭嘴,目光却仍旧落在太子身上:“今日即便你胜了,登上了地位,也洗不清弑父的罪名,朕要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话里的恨意太过浓重,听得太子沉默了下去,再抬起头时,他眼底带了几分苦涩,却不过是一闪而逝,开口时声音里照旧没有多少情绪。 “父皇,有件事儿臣一直很好奇,当年,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这般厌恶?” 皇帝仿佛被戳中了痛脚,脸色微微变了,却迟迟没有开口。 所有人都以为他厌恶太子,是不喜他容貌阴柔,心思深沉,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对太子,不只是厌恶,还有恐惧。 这个孩子太过优秀,还未曾弱冠,便将朝中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偏他还年轻,又出身正统,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太子之位。 这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被他取代了。 于是每次看见他,皇帝都会产生危机感,开始他还能克制,能压抑,可时间一久,就什么都变了质。 他看不得太子过得好。 太傅称赞太子一句,他便觉得是在嘲讽他;朝臣与太子走动一回,他便觉得是在结党谋逆......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吹毛求疵,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疾言厉色的叱骂太子,不管是朝臣在场,还是后妃在侧,他都不曾给他留过半分情面。 他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只是因为折子脏污这样的小事,他就狠狠责骂了太子,还罚他在大雨里跪了一宿。 那时候的太子刚刚弱冠,还不像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眼底都是错愕和受伤,那眼神他后面很多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疼。 可很快,随着太子在朝中威望日盛,他的那点慈父之心便开始褪色了,任何一点心疼都懒得施舍,他已经没办法再将这个可以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年轻人当成血亲,当成孩子了。 他是敌人。 皇帝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太子走到这一步,他难辞其咎,可他是帝王,他不会有错。 而他们父子走到这一步的真正原因,他也绝对不会对外人提起一个字。 所以沉默过后,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太子:“你做错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朕不想再提起。” 他只能将罪名扣在对方头上。 太子眼底再次露出了宛如当年一般的神情,错愕又受伤,可他再也不是当年的赵晟了,那情绪星光一般,只在他眼底闪了一瞬便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的透彻,他那双眼睛直直的朝皇帝看了过来,仿佛透过皮囊,看穿了他心底所有的龌龊。 即便皇帝努力克制,这一瞬间,他仍旧有些慌乱。 第1340章 然而太子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笑了一声,可情绪却肉眼可见的淡了下去,整个人无悲无喜。 “既然父皇不肯说,那就罢了......” 话音落下,他轻轻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只剩了决绝:“皇位儿臣志在必得,若是父皇打定主意非要儿臣担这弑父的罪名,儿臣也只有如您所愿了,楚公公......” 随着他话语出口,所有人的精神都绷了起来,目光紧紧的落在楚宁秀手上,虽然明知道他是绝世高手,想从他手底下救人难于登天,可总得试一试。 只要赶在太子下绝杀令之前...... 然而那句话却迟迟没有出口,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派去请太医的金羽卫终于回来了。 太子微微一顿,他仍旧开了口,话锋却变了:“孤可以再等一盏茶的功夫,众位大人劝劝父皇吧。” 皇帝高声叱骂了一声逆子,随即就被朝臣劝了回去。 太子没再理会这里的混乱,很快钻进了马车,将半昏半睡的青冉抱进了怀里:“青冉,醒醒,太医来了。” 青冉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子,半晌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太子指尖一颤,随即垂下了眼睛:“胡说什么?大事将成,孤高兴都来不及......让太医看看你的伤。” 青冉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车厢里两个侍卫身上:“真的没事。” 太子紧紧抓着她的手,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咬了咬牙:“你们出去。” 侍卫顺从的走了出去,车厢里顿时宽敞起来,太医被金羽卫挟持着登上了车辕:“殿,殿下......” “她肩膀中箭,给她看一看。” “是是是。” 太医连忙去看青冉的伤口,大概是一直没处理的缘故,伤口周遭的血液快凝固了,将衣服牢牢粘在了一起。 他只好去开药箱,打算拿了剪刀来剪衣服,可哆哆嗦嗦的一连掉了好几次才将剪刀拿起来,正要去剪青冉的衣服,外头皇帝就大喝一声:“赵晟,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混账,你有种现在就来弑父!” 太子指尖一紧,眼睛再次垂了下去,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给再多次机会都没用的,也罢...... 他将青冉紧紧抱在怀里,目光透过大开的车门遥遥看了出去:“既然如此,楚公公,就请您......” 眼前忽的银光一闪,将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有刺杀! 他凭借本能伸手遮挡,锋利的剪刀瞬间刺穿了他的手心,痛楚钻心剜骨。 太子额头立刻便沁出了冷汗,他却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青冉,随即就在剧烈的痛楚里回了神,刺杀自然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会对无关紧要的人下手。 他真是糊涂了。 他苍白的笑了一声,借着伤口的禁锢,将剪刀夺了,随即一脚将行凶的太医踹了下去,眼见他被金羽卫抓住,正要松一口气,颈侧却忽的一凉。 一支锋利的铜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抵住了他的咽喉。 第1341章 车里只剩了两个人,能对他下手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可这么简单的事情,太子却花了许久才想明白,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青冉脸上的虚弱和苍白已经褪了下去,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簪子,明知再往前一寸便能要了他的命,她的手却仍旧很稳,半分都不曾晃动。 察觉到太子的目光看过来,她微微一笑,自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语气里满是感慨:“太子殿下,想让你独身一人,可真是太难了。”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东西,饶是聪慧如赵晟,也花了好些功夫才想明白。 “原来是这样......” 他叹息一声,大约是从没有被人算计的这样彻底过,他一瞬间的神情,似哭还笑。 可他们这种人,注定不会被感情左右太多,很快理智便回笼了。 即便青冉没有透露更多,可他仍旧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五年前,你就是冲着孤来的,对吗?” 青冉被戳中了心思,一时沉默下去,脑海里不自觉闪过当初的惊鸿一面,她的确对太子动过心,如果他不曾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的。 “如果你不曾对越国下手,我不会想要动你。” 太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罪名。 父子相残,是他不对;夫妻反目,也是他的错...... 罢了。 车外的金羽卫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围了过来,付青云开弓搭箭:“放开殿下!” 青冉没有动,反而将铜钗往前递了递,逼得赵晟抬起头来:“放了皇上,我自然不会伤他。” 这样的变故惊动了所有人,阮小梨遥遥看向马车,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上次她告诉青冉实情的时候,她拒绝的那么干脆,她还以为对方是选择了太子。 原来并没有。 可现在,她真的能狠得下心吗? “青冉......” 仿佛是察觉到了阮小梨的目光,青冉抬头看了过来,自人海里看见了阮小梨,她笑了一声:“阮小梨,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的话吗?” 阮小梨被问到有些茫然,青冉说过什么话? 她拧眉沉思,片刻后脑海里忽的亮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当初青冉说,谁是猎物这种事,说不准的。 当初她只以为对方是嘴硬,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阮小梨一时间五味杂陈,刚要松一口气,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那时候自己还什么都没告诉青冉,她怎么会已经开始着手设计太子了呢? 莫非她早就知道了? 可如果是这样,后来茶楼那一次,她为什么又拒绝的那么明确? 难道—— “你怎么知道孤在派人跟踪你?还特意演了场戏给孤看。” 青冉将铜钗抵的更紧了一些:“这又不难猜,你和皇兄是一类人,他会做的事,你当然也会做。” 太子恍然:“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一起问,问完了就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比如说,觉得我不舍得对你下手之类的。” 太子失笑:“还真让你猜对了,孤刚才的确是想过。” 第1342章 “那现在呢?” 太子叹了口气:“还是算了,父子天性尚且如此,何况你呢?孤还是不必不自量力的与你家国比重了。” 青冉抓着铜钗的手微微一颤,是啊,家国为重,不管她对太子是什么感情,都不能忘了一国公主的责任。 大不了此事平息之后,她向大昌皇帝求情,将太子贬为庶人,让她带回越国,即便不能联姻,为奴为仆也好,她会好好对他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太子殿下,放了皇上,退兵吧。” 太子沉默下去,半晌缓缓摇头,任由锋利的铜钗将他颈侧刺的血肉模糊:“不能退。” 皇帝的命在他们手里,这里所有人才有一线生机,如果放了,那他们都会死。 所以即便他答应,金羽卫也不会答应。 不能退,也退不了。 青冉气急,铜钗又刺进去了两分:“你不要命了吗?” 太子吃痛,不受控制的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来的却是无奈:“青冉,你该明白的,孤可以死,宫变不能败,皇位上可以做任何人,唯独不能是父皇。” 青冉自然知道,可她也清楚,太子一定还有后手,她不信他不能控制这群人。 “我了解你,你一定有法子,让所有人都退了。” 她眼底露出几分急切来,即便再怎么说服自己家国为重,她还是不想这个人死的。 她缓和下语气:“赵晟,让他们退兵,我会保你一命,我保证!” 只是可惜,太子主意已定:“没有法子,不可能退。” 青冉气的浑身一抖:“你!你是不是还存着侥幸,以为我不敢杀你?!” 太子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喉头却忽然一阵腥甜,他一愣,下一瞬,血迹便从嘴里涌了出来。 他抬手擦了擦,眼神略有些茫然,这是怎么了? 青冉也是一惊,险些将铜钗拿开,可下一瞬她就止住了这种冲动,仍旧将铜钗抵在他咽喉上:“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在耍花招?” 太子失笑,他何至于在这种时候耍小手段。 可不等他开口解释,剧烈的痛处便自五脏六腑汹涌而至,他有些明白了,原来是中毒。 他垂眼看着青冉的手:“你铜钗上......有毒?” 青冉眼睛慢慢睁大:“铜钗......我没......你是中毒了?” 太子眼前黑了一瞬,身体一晃便跌坐在了车厢里,青冉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会中毒?” 太子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的饭食都是验过毒的,不会出错,如果说真的有人能有机会的话...... 他染满血的手一点点抓住了青冉的手腕:“你盛给我的那碗汤里,有什么?” 青冉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她不可思议道:“你喝了?你竟然喝了?!” 太子苦笑一声,是啊,他喝了,明知道不该喝,可他还是喝了...... 他无力的闭上眼睛:“是什么毒?” 青冉闻言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抬手摸向腰侧,可不等碰到,她指尖就顿住了,不行,现在不行。 她垂下眼睛:“是越国的蛇毒,解药在我的别院......” 她抬手将赵晟抱在怀里:“阿晟,放了皇上吧,放了他,我就让人去给你拿解药。” 第1343章 太子费力的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青冉腰侧,嘴唇微微一动,却不等开口,先听见了车外一声怒吼。 “妖女,你敢谋害太子殿下,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利刃已然呼啸而至,青冉瞳孔微微一缩,她刚才看见太子吐血,情急之下已然将匕首挪开,现在再想拿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心里狠狠跳了两下,本能的闭上了眼睛,然而那利刃却迟迟没有落下,青冉迟疑着睁开眼睛,就瞧见太子本就被剪刀插透了的手,此时正牢牢钳制着利刃。 淋漓的鲜血牡丹一般盛开在她裙摆上,红的十分刺目。 她蓦然怔住:“你......” 太子用力将兵器压在了地上,付青云怒不可遏:“殿下?!” 太子侧头又呕出一口血,大约是这毒不太好受,他缓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话却是对着青冉说的:“多久?” 青冉一怔,所有神思都还在他那只血淋淋的手上,一时有些没能听明白:“什么?” “从毒发,到身死,要多久?” 青冉这才反应过来,她逼着自己将目光自赵晟手上收回来,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哑了下去:“一个时辰。” 太子闻言沉默下去,付青云和宁统领却急了,太子不能死。 “殿下,把这个贱人交给我们,一刻钟我们就能拿到解药!” 太子目光落在青冉身上,却迟迟没有开口,将青冉交出去,她必死,可若是不交...... 付青云等人急的额头冒汗,在这里迟疑的每时每刻,耽误的都是太子的命。 “殿下!” 太子微微一颤,似乎被这满含凄厉悲痛的声音惊醒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给孤出了个难题......” 做了一个选择,还要再做一个。 却是一个比一个难。 他叹了口气,若是逼宫败换他活,于大局毫无意义;可逼宫大成而他却身死,倒还不如不成......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罢了,安得双全,总不能真的动摇了国本......” 他撑着车厢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们说话没有刻意避着人,这短短一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命不久矣。 楚宁秀隔着人群看过来,满脸悲痛:“小主子......” 赵晟叹了一声:“楚公公,对不住了。” 楚宁秀摇了摇头,他没想到自己送了元后,还要来送太子,一时间老泪纵横。 太子晃晃悠悠往车下走,青冉下意识想去扶他,却被付青云和宁统领死死堵在了车上。 太子脚步一顿,慢慢抬起了手:“来扶我一把......” 这话是对青冉说的,所有人眼底都是不可思议,这种时候,怎么还要将这个凶手带在身边? “殿下?!” 太子身体晃了晃,青冉从震惊中回神,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赵晟......” 赵晟没有开口,他借着青冉的力道一步步走到了人前,远远看着那立在人群里威严的皇帝。 “父皇,儿臣只有一个时辰了。” 皇帝刚才便已经听见了,可大约是太子以往的计谋太多,一时竟毫无真实感,反倒觉得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第1344章 即便不是—— 他冷冷哼了一声:“赵晟,你本就该死,还想让朕怜悯你不成?” 太子低下头,吐出来的血迹已经发黑了,他喘了几口气才开口:“儿臣不敢妄想......” 这毒发作起来十分剧烈,他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可有些话不得不说:“不敢战者,战必败......父皇,日后,莫要畏战,莫提和谈......” 如果是以往,皇帝已经勃然大怒了,可大约是太子眼下情形看着的确不太好,让人不自觉就想起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句话,故而迟疑许久,皇帝还是发作。 可即便如此,太子的脸色还是很明显的开始灰败下去,这毒太过难捱,他撑了许久,还是跌坐在地上,青冉竭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撑住,只能伸手去扶他。 太子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吧。” 反正站起来也还是要倒的。 青冉在她身边半跪下来:“赵晟,放了皇上,我给你解毒,吃了解药就不疼了......” 太子顿了顿,语气弱不可闻:“我会放人的......” 他艰难地仰头再次朝皇帝看过去:“父皇,儿臣谋逆......罪不容诛,愿受千刀万剐之刑,流放他们去戍边吧。” 金羽卫一时僵住,片刻后齐刷刷跪了下去,齐声恳请死战,宁统领大步上前:“殿下,臣等不畏死,让咱们护送您出去吧!” 太子疲惫的摇了摇头:“不必如此......” 皇帝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只觉嘲讽,金羽卫是他的亲卫,却要誓死效忠一个逆贼! 他开口,满眼狠厉:“谋逆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区区流放就想抵罪?” 太子张了张嘴,显然还有话要说,可惜鲜血再次涌了上来,堵得他一时无法开口。 楚宁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适时加重了威胁,皇帝脸色铁青。 “皇上,您九五之尊,当真要和他们赌命吗?” 皇帝不为所动,他仍旧垂眼看着昔日多威风,今日便多狼狈的儿子:“赵晟,现在是你在求朕,你明白吗?” 太子扯了扯嘴角,颇有些无奈,这种时候他的父皇竟也不忘折辱他,只是,罢了...... 他蓄了蓄力,撩开衣摆跪了下去:“是,儿臣在求您......” 皇帝不想他跪的如此利落,一时怔住,片刻后才开口,却满是讥讽:“你的骨气也只有这些。” 赵晟有些跪不住,但咬着牙撑住了,他抬手擦着不停翻涌出来的血迹,颇有些无力的开口:“儿臣从未觉得跪您是要折脊梁的事......” 他那月白的袖子已然被血浸透,半点都无法擦拭,可嘴角的血却越涌越凶,这般下去,怕是最后吃了解药,身体也要坏了。 青冉抖着手拦住了他:“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好不好?你先让他放人,我给你吃解药,赵晟,先吃了解药......” 她几乎要按捺不住现在就将解药掏出来,然而父子两人却仿佛都忘了这件事。 皇帝嗤笑一声:“如此说来,你知道错了?” 赵晟到底支撑不住,微微歪了歪身体,靠坐在了身边的尸体上:“竞功未成......虽有憾,却......无悔。” 皇帝脸色骤然阴沉:“你还觉得谋反是对的?!” 太子没再开口,他所图甚大,只是世人不解,他便不必多说。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歇了好久才攒够了一句话的力气:“父皇,若您不能......尽快决断,儿臣怕是撑不到......千刀万剐了......” 皇帝僵住,看着他神情复杂,迟迟没有开口。 第1345章 贺烬远远看过去,知道皇帝是意动了,毕竟金羽卫几千条人命,宁统领又多年贴身护卫,知道不少皇室秘辛,倘若逼急了,说不得会抖落出去,倒不如放他们一马。 只是天威不容侵犯,他碍着帝王的威严不好开口。 贺烬沉吟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开了口,替皇帝做了这个主:“太子,皇上宽厚仁德,先前便已经说了,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 太子侧头咳了一口血,苍白的笑起来:“贺侯说的对......是孤小人之心了......” 他颤巍巍抬了抬手:“放下武器吧。” 金羽卫满眼不甘与不忍:“殿下!” 太子没再言语,只是透过人群,目光遥遥的落在了宁统领身上,对方一怔,随即仿佛自他眼中读到了什么,挣扎许久,低吼一声,抬手狠狠将刀扔在了地上。 太子轻轻松了口气,有些事,有人肯带头就好。 念头落下,耳边果然断断续续响起碰撞声,金羽卫们都将兵器扔了。 太子目光这才落在楚公公身上:“公公,以您的身手,想必不难离开,日后多保重......” 鲜血又涌了上来,他不得不停顿片刻才再次开口,语气却微微变了,眼底也染上了几分隐痛:“公公,这次真是对不住了......” 楚宁秀听得明白,他是要自己放人,要自己远走高飞,他叹了一声:“小主子别说这种话......” 他顺从的扔了匕首,将皇帝推到了一旁,金吾卫立刻虎视眈眈起来,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目光仍旧落在太子身上,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只是送了先皇后一遭,老奴实在受不住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回......小主子,老奴先走一步了。” 他朝太子长揖一礼,一头撞向了身侧的盘龙柱子。 太子闭上了眼睛:“......走好。” 大局已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青冉连忙自腰间将解药拿出来,倒了解药要往赵晟嘴里塞:“这个药解毒很快的,你吃了就不疼了,就不吐血了......” 她抖着手往赵晟嘴里塞,心里已经想好了,喂了解药她就将人带出宫去,如果皇帝不肯放人,她会以救驾之功做筹码......无论如何,她都会保下太子一命...... 可一只血淋淋的手突兀的附了上来,拦住了她的药。 她一顿,垂眼看过去,就瞧见了赵晟满脸的无悲无喜。 她心里狠狠一悸,莫名涌上来一股不详的预感,那预感激得她四肢发凉,几乎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慢慢握住了那只手:“我知道你怪我下毒,怪我威胁你......这笔账我们以后算,你先吃解药......” 太子看她一眼,他大约是想笑一笑,可惜身体疼痛太甚,着实笑不出来,他只好微弱的摇了摇头:“各为其主......不曾怪你......” 话音落下,他微微用力,瓷瓶咕噜噜滚了出去,连带着里头的解药也四散而去,青冉一慌,连忙将解药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赵晟嘴边:“赵晟,你吃下去,你吃下去......” 赵晟侧了侧头:“当真不必,我已无活路,不必浪费......” 他抬眼看向御书房,那里却已经没了人,皇帝和朝臣都不见了,只剩了几个武将在收拾残局。 他心里叹了一声,不肯再开口。 青冉却越发慌乱,情急之下干脆伸手去掰他的嘴:“不会的,阿晟你吃下去,我会保住你,我带你去越国......” 第1346章 越国...... 赵晟抬眼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越皇非常人,不会留后患。 青冉看懂了,很想解释,却蓦的想起当初来大昌和亲的时候,她那皇兄给她的话,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赵晟......” 太子猝然呛出一口血,青冉眼见着那血越来越黑,心里彻底乱了,下意识要再给他喂药,可这一口血出来,赵晟的身体却仿佛好了一些,他竟有力气推开青冉的手,还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青冉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惊慌一闪而过,匆忙去拽赵晟的手。 可对方却已经扶着宫墙,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 “赵晟,吃药,再不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前行的人扶着墙站定,他艰难地转身看了过来,眼见青冉在尸群里跌跌撞撞朝他追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却仍旧摇了摇头,他终于压制住那噬骨的痛楚,慢慢笑了起来:“公主不必愧疚,既已入局,生死天命,孤输得起。” 青冉定在原地,输得起...... 她瞳孔一点点缩起来,原来从知道自己中毒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吃解药。 青冉腿下一软,跌坐在了尸体堆里。 “保重......” 太子低唤一声,扶着墙慢慢往前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青冉撕心裂肺的喊声,她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他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他艰难地走进了第三道宫门,收拾残局的金吾卫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他走到哪里,刀锋便追到哪里,他却仿若未觉,低着头在尸体堆里一个个查找过去。 可惜那毒很烈,让他的视线受了损伤,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清楚,一不留神,反倒被尸体绊了一脚,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赵晟叹了口气:“大约是......找不到了......多谢。” 贺烬微微沉默下去,扶着他在宫墙脚下坐了下来:“不必,我知道你还有底牌,多谢你没有用出来。” 太子仰头笑了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比之方才更剧烈,他的袖子已经彻底吃不下了,即便附上去,鲜血仍旧透过薄薄的料子淌了下来。 贺烬递了个帕子过去,太子挥了挥手:“不必了......孤未想亡......大昌......” 贺烬垂眼应了一声:“看出来了。” 赵晟又是一笑,语气里带着轻松:“既如此,剩下的......便交给你了,一应罪责,皆可......加诸吾身......朝堂勿乱......” 贺烬沉默许久才又应了一声。 太子侧头咳了一声,嘴边的血已经彻底黑了,他仿佛有所察觉,伸手无意识的摸索了一下周围,大约没找到想要的人,眼神空茫了一瞬,遗憾的叹了一声,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孤欠你的人情......会还的......” 贺烬想说不用,可太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安安静静的靠在宫墙上,贺烬微微一顿,抬手探上了他的颈侧脉搏,已然毫无动静。 他指尖一颤,仰头闭了闭眼睛:“去禀报皇上,罪太子,薨了。” 第1347章 宫变平息,御书房里气氛却仍旧沉凝,这场宫变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可后续处理起来却更加让人为难。 “皇上,”许雍之出列,“事情牵扯重大,若是传出去太子与楚王皆举兵谋反,恐怕于圣名有碍。” 毕竟他只有两个嫡子,两个还都...... 传出去的确不好听。 可楚王谋逆是人尽皆知的,所以许雍之的意思,是保住太子的名声,然后随便找个由头,再废去太子之位。 所有臣子都是这么想的,可这话只有许雍之敢说,因为他们是亲眼看见皇帝被楚宁秀挟持的,差一点,差一点就没命了。 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绝不可能,区区逆贼,朕不曾将他千刀万剐,已经是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了,还想保住名声?” 众臣噤若寒蝉,许相还要开口劝谏,被旁人一拉袖子拦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恨太子入骨,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许雍之沉沉地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乔万海有些狼狈的走了进来,皇帝眉头一拧,不耐烦道:“怎么了?” 乔万海跪了下去:“回皇上,罪太子,薨了。” 皇帝一怔,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什么?” 乔万海磕了个头,将那句话一字一顿,慢慢重复了一遍。 皇帝僵住,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赵晟,死了? 他那个洪水猛兽似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青冉没给他解药?” “殿下不肯吃。” 皇帝恍然的“哦”了一声,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可心里更多的却是空茫,多年针锋相对,他早已将赵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此时人骤然薨逝,他竟有一点不知所措。 可到底,是一件好事,他再不必提心吊胆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了龙椅上,目光这才落在许雍之身上:“据实已报,不必遮掩。” 许雍之叹了一声,躬身走了出去,朝臣一夜惊吓,此时也都有些撑不住了,闻言纷纷跟着告退。 贺烬也顺势将处理后续的差事交代给了十六卫手下的将军,带着阮小梨回了侯府。 瞧见两人平安回来,府里侍卫纷纷松了口气,派了人往慈安堂报信去了。 阮小梨想起许雍之:“许相也回府了,许夫人和许小姐若是担心,就派人送他们回去吧。” 下人应了一声,又派了人去传话。 两人这才并肩往主院去,大乱已平,大仇得报,可两人都没有多高兴,就算报了仇,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何况这次,十六卫也是伤亡惨重。 “你刚才和太子说什么了?” 四下无人,阮小梨靠近了一些,将心里的困惑说了出来,她不是纯粹出于好奇,而是觉得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那短短的相处,很有可能会给贺烬带来麻烦。 她看过去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忧虑。 贺烬脚步突兀的停了,阮小梨一顿,正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一双手就伸了上来,牵着她的手,坚定不移的将让她环住了劲瘦的腰,而后那手挪开,抚在了她脑后,将她硬生生按进了怀里。 第1348章 “知道你想抱我,不用客气。” 阮小梨哭笑不得,贺烬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些? 她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可到底劫后余生,他们的确该亲近亲近,她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凭着本能在贺烬胸口蹭了蹭。 这反应大约让贺烬很满意,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后背,声音也轻缓下去,回答了阮小梨之前的问题:“也没说什么,原本是想套套他的话的,可惜没来得及。” 阮小梨略有些不解,她仰头看过来:“你是怀疑他还有准备?他死了都让人不安心?” 贺烬神情有些复杂:“我也说不准,眼下朝中形势越发混乱,皇子中无人可堪大用,日后什么情形......” 他有些为大昌的未来发愁,但很快这股愁绪就被压了下去,因为阮小梨伸长了胳膊来扯了扯他的脸颊:“船到桥头自然直,成年的皇子不成大器,也还有小的,皇上看着还很结实,有时间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 贺烬被提醒了,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阮小梨只当他们心有灵犀,也没再继续说,抬手就摸上了贺烬的胸口,她是亲眼看见贺烬被付青云伤了的,要看一看伤口才能安心。 只是指尖还不等碰到,手腕就被抓住了,她微微一怔:“怎么了?我看看你......” 话音未落,眼前就蒙了一层阴影,一点柔软附在了她眼睛上,逼得她不得不闭了眼睛。 她有点羞赧,但还惦记着看伤的事,挣扎着要开口。 “小梨,”贺烬垂眼看了过来,声音有些含糊,“今天本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阮小梨一顿,是啊,今天本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可这场乱子来的突然,所以什么都被打乱了。 贺烬的声音更哑了下去,隐隐带着能将人煮熟的温度:“我们做点夫妻才能做的事,好不好?” 阮小梨脸轰的一烫,她觉得现在不太合适,毕竟两人身上都有伤,可却狠不下心来拒绝贺烬,犹豫许久,她还是说不出那个不字来,只能自暴自弃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又低软的“嗯”。 贺烬弯腰将她抄在臂间,一路进了主院。 阮小梨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有些不敢动弹,贺烬今时不同往日,她很担心一动就会让他泄了力道。 很快,她的担心就仿佛成了真,因为贺烬走到半路,就猛地顿住了脚,阮小梨心里一跳:“抱不动了?” 贺烬垂眼看着她:“你现在僵的像根木头。” “......” 阮小梨试探着动了动,冷不丁腰间被挠了一下,她猛地一弹,随即就被贺烬稳稳的接进了怀里。 “小梨,我什么时候都抱得住你。” 阮小梨慢慢搂住了他的脖颈,没再开口。 两人一路进了内室,贺烬不客气的解开了她的腰带,阮小梨扭开头咳了一声:“那个,都是血,要不要先洗个澡......” 贺烬没开口,低着头很认真的去解衣带,阮小梨羞赧上头,没能再说出话来,索性闭上眼睛扭开头,假装自己真的是根木头。 贺烬动作很快,阮小梨很快就察觉到了皮肤裸露在空气里的凉意,她微微一颤。 “忍一忍,很快就好。” 阮小梨微微一顿,这种事......很快不太好吧? 今天只有一章,收尾了,预计周末完结。 第1349章 裸露的皮肤上传来一点刺痛,但阮小梨有些紧张,并没有太在意,直到衣襟被拢好,凉意彻底被驱逐出身体,耳边也传来了贺烬的话:“好了。” 阮小梨怔了怔,好,好了? 她睁眼看过来,这才瞧见自己被血染脏了的衣服被换了下来。 “......你说的夫妻才能做的事,不会就是给我换套衣服吧?” 贺烬满脸坦然:“对啊。” “......” 长公主听见两人回来的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却一进院子就看见了自家儿子立在门外,木头似的戳着。 她有些诧异:“你有屋子不进,站在外头干什么?” 贺烬转身看过来,先朝长公主行了礼,而后才抬手摸了摸鼻子,目光里透出来一点心虚。 长公主没注意他的情绪,见门关着,抬手就要打开:“她呢?回小宅子了还是在里头?” “里头。”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拦住了长公主敲门的手。 长公主抬眼看过来:“有话要说?” 贺烬一顿,他到是没什么话要说,就是担心这个时候进去,阮小梨还没消气。 但这话不能直说,免得长公主对阮小梨有嫌隙,他只好咳了一声:“母亲想必是一宿未合眼,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还是回去歇着吧。” 想起未合眼的原因,长公主心口跳了两下:“宫里的事都平了?太子和楚王......” 贺烬应了一声:“楚王被抓,已经移交大理寺了,太子......死了。” 长公主一怔,显然也是有些吃惊的,却没多问什么,沉默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他那样骄傲的性子,与其让他活着被贬斥囚禁,大约是宁愿一死的。” 贺烬将宫中情形详细说给了长公主听,说到凶险处,长公主情不自禁的吸了口凉气:“竟然连楚公公都......” 她浑身一颤,贺烬连忙安抚她:“母亲不必惊慌,楚公公也已经身死,皇上日后不会再有威胁。” 长公主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母亲不是吓得,是冷的,你堵着我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贺烬:“......” 她抬手去推门,贺烬还要拦,被一指头敲在了脑门上:“你屋子里不就多了个人?母亲还看不得了?” 贺烬摸了摸脑门,硬着头皮开了口:“母亲,门坏了。” “坏了?坏了怎么不让人来修?” 长公主语气里都是怀疑,说着话已经抬手朝门推了过去。 贺烬心里一叹,琢磨着待会要是长公主推门没能推开,自己能不能拦住她不要让人撞门。 念头未落,耳边已经吱呀一声响,他一顿,扭头看过去,就见大门卧房门已经大开,长公主正打量着那两扇完好的门板,眼底都是困惑:“哪坏了?” 贺烬:“......” 阮小梨什么时候给他开的门? 他也顾不上旁的,连忙抬脚走了进去:“看来是没坏。” 长公主神情有些复杂,她盯着贺烬看了两眼,神情逐渐慈爱下来,她抓着贺烬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毕竟是第一次遇见宫变,受到了惊吓也很正常,下次要是再心神不宁,不要去外头吹冷风了,让人给你熬安神的汤来喝。” “......母亲,我没有。” 长公主只当他是碍着面子不肯承认,也没有非要拆穿,神情反倒越发缓和:“好好好,你没有。” “......” 第1350章 长公主松开手朝左右看了看:“她人呢?你都被吓到了,她大约也很不安。” 贺烬:“......” 我真没有被吓到。 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认命的没再为自己解释:“大约是在内室,我去看看。” 他抬脚朝内室走去,原本还担心阮小梨开了外头的门,却将里头的锁死了,可走到跟前才瞧见,门中间留着一条小缝。 阮小梨给他留了门。 区区小事,可他心里却莫名软烫了一下,脚步越发轻缓,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留了一盏琉璃灯,帐子垂了一半,能看见床上躺了人,那人睡在里侧,空了大半张床出来。 贺烬心口仿佛被拨了一下,颤巍巍的有些痒,一个恶劣的念头却冒了出来,他想把阮小梨弄醒,用什么方式都好。 可理智还在,他知道阮小梨是真的累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他侧头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压了下去,低头十分克制的亲了她一口,然后头都没敢回的退了出去。 长公主正靠在椅子上等着,见他一个人出来也没觉得奇怪:“睡了?” “嗯,这一夜她杀敌无数,有些撑不住了。” 长公主也站了起来:“那你也睡吧,我来也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劳母亲记挂。” 长公主摆摆手,抬脚往外走,却不等到门口脚步就顿住了:“还有件事,母亲心里有些忧虑。” 贺烬有所猜测:“母亲是担心之后的封赏?” 长公主叹了口气,救驾平乱这样的大功劳,皇上不可能不赏的,不止要赏,还要大赏,可勋贵子弟,十六卫将军已经是极限,赏无可赏。 所以,贺烬大概是被升爵了。 可这般年轻的国公爷...... 她脑袋隐隐作痛,贺烬伸手扶了她一把:“母亲不必忧虑,皇上未必还有时间忌惮儿子。” 长公主一顿,惊疑不定起来,虽然下人早就被她遣了下去,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这话什么意思?你还做了什么?” “母亲莫慌,不是我。” 贺烬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矮几:“儿子只是在想,若楚宁秀从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他想杀皇上就是易如反掌,那五年前,太子为什么还要谋划一场龙船刺杀?” 长公主一时被问住了,事情太过久远,她又不曾伴驾随行,此时贺烬忽然提起来,她颇有些茫然。 “当时,死了很多朝臣。” 阮小梨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贺烬循声看过去,下一瞬便抬脚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生气了?” 阮小梨不动声色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下次再耍我试试。” 贺烬疼的额角一跳,很想为自己解释,但怕一开口先喊出来,只好默默忍了。 阮小梨很快拽出了自己的手,大步走到了长公主身边:“殿下当时没在船上,有些事不知道,当时船舱里到处都是刺客,说是刺驾的,可却是见人就杀,我后来跑出去的时候,还看见他们拿着朝臣与命妇们的画像到处找人。” 长公主摸到了一点头绪,震惊的看向贺烬:“你们的意思是,当时太子的目的就是朝臣?” “人已经死了,无从验证,但如果当真如此,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端倪了。” 贺烬边说边走近,自然而然的靠在了阮小梨身边。 阮小梨斜昵他一眼,他咳了一声,厚着脸皮抓住了她的手。 长公主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她点了点头:“那就等等看吧,等皇兄冷静冷静,封赏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第1351章 关于京中叛乱的处置,皇帝是在三天后才颁下的圣旨。 楚王谋逆,罪不可赦,即刻起玉牒除名,贬为庶人,幽居南苑,终生不得出。 太子贬为庶人,不得葬皇陵,不得着净衣,不得发丧吊唁,不得香火供奉。 逆贼同党,尽数削去官职,刺配丰州戍边。 剩下的便是对这次平乱功臣的嘉奖,阮小梨护驾有功,赐封县主,领绥安将军一职。 付悉赐金万两,玉袍金绶,加封少保之职。 肖正赐金千两,授三等镇国将军爵。 金吾卫皆升三品军衔,赏金百两。 十六卫皆升二品军衔...... 所有人都封了,可贺烬这个最大的功臣,封赏却迟迟没有下来。 阮小梨心里有所猜测,只怕是心腹大患已除,皇帝已经想要削贺烬的权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只是贺烬如同付悉一般,都不愿意用天下的乱象来赌自己的前程命运。 眼下也只能十分被动。 她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里的册子,婚期错过去了,只能重新定日子,她身上又有伤,长公主便将她拘在侯府里养着,每日老老实实喝药休养,不准舞刀弄枪,更不准到处乱跑。 被抓着一次,就要挨罚,就比如眼下,她就是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就被迫要重新修订一下宾客名单。 太子楚王一脉的官员,都不许出现在册子上。 好在写写画画这些事,并不算太难,静下心来不多时就能做完了,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提了笔打算重新誊抄名单。 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将她翻开的册子又合上了:“这册子又杂又乱,素来最让人心烦,不想做就别做了。” 阮小梨没回头,自然而然的丢了毛笔,往旁边一靠,稳稳的靠在了贺烬腰腹上。 粗糙的手掌附上来,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髻:“头疼?” 阮小梨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你不该过来,你不来的话,我还能做下去,你一来我就不想做了。” 贺烬极低地笑了一声,虽然阮小梨没抬头去看他的脸色,但却仍旧察觉到了贺烬自内而外的愉悦。 她抓着贺烬的手往背上拽了拽:“给我挠挠,有点痒。” 贺烬这手,又大又粗糙,抓痒毫不费力气。 贺烬听话的将手掌自她领口探了进去:“这里?” “左边一点......上面一点......好了。” 贺烬拿捏着力道轻轻抚摸着阮小梨的光滑的脊背,只是摸着摸着,周遭就燥热了起来。 他侧头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喉结轻轻一动,藏在衣服里的手指头就有些不老实。 “小梨......” “贺侯还是老实点吧,没成亲呐。” 阮小梨斜斜瞥了他一眼,眼底还带着点小火苗,显然上次误会的事,仍旧没被放过去。 贺烬叹息一声,只好收敛了神情,认认真真的给她挠痒痒。 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敲了两下,寒江做贼似的声音响起来:“爷?” 第1352章 贺烬没理他,直到阮小梨说了声好了他也没把手抽出来,仿佛那只大手已经长在了阮小梨背上。 阮小梨不得不动手将他的胳膊拽了出来:“赶紧出去,寒江过来肯定有事。” 贺烬自然知道,只是眼下的朝廷,就算有什么大事,他也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他遗憾的看了眼阮小梨已经理好了的衣襟,不大痛快的咳了一声:“进来吧。” 寒江隔了两息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瞧见两人安安生生的坐着,微微松了口气:“爷,奴才方才得到消息,付将军上书,请求将付家军打散重编。” 贺烬一怔,阮小梨直接站了起来:“什么?” 寒江知道她与付悉感情极好,连忙将事情说的详细了些:“先前封赏下来的时候,付将军就上折子请过罪,说要进献付家私财,但折子被扣下了,一直没有回复,后来她又上过两次折子,都是石沉大海,今天早上议事的时候她当着百官的面提了这件事。” 阮小梨僵在了桌案后头,片刻后才看向贺烬:“我想去看看她。” 贺烬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付将军做这个决定,一定是仔细思量过的,不必去劝她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晦暗,她很清楚付家军对付悉有多重要,刚立了大功,不敢受赏,反要请罚,想想便委屈。 可她也知道,贺烬说的是对的,付家军那么重要,可付悉还是要将他们打散重编,只能说明,这是唯一能保全他们的路了。 天高皇帝远,付家军驻守边境太久了,只知将军,不知皇帝。 今日付悉能一句话招降乱军,来日便也能一句话,推翻超纲。 以皇帝的多疑,若付家军还留着,迟早会招去杀身之祸。 她有些难过,也有些忧虑,付家军没了就没了,可她怕,就算付悉做到这个地步,皇帝也不会放过她。 她拽了拽贺烬的袖子:“若你的封赏下来,你是不是也不能接?” 贺烬拍拍她的手:“既然是圣旨,哪里还容的了旁人拒绝?” 他见阮小梨的忧虑几乎要写在眉心,抬手轻轻抚摸了两下:“放心,事情还没完呢,不会真的到那一步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这句话,第二天早朝上,竟有不下半数朝臣请求皇帝重新审理太子谋逆一案。 皇帝雷霆震怒,可朝臣竟寸步不让,皇帝急怒之下,将不少人下了诏狱,并急招许雍之入宫。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一家人正在用早饭,长公主搁下筷子,抬手揉了揉额角:“都已经走了,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贺烬倒是并不意外,他还记着太子说要还他人情的事,只是这情他原本不想要,现在却是不要也得要了。 阮小梨琢磨了一下:“朝臣们这是要在皇上面前过明路吗?太子都死了,他们这么做图什么?” 她皱了皱眉:“万一逼急了皇上,当真清理了朝堂......” 贺烬没开口,长公主先叹了口气:“皇兄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他当初连和姜国开战都再三犹豫,何况这是半数朝臣。” 说起对皇帝的了解,她说第二,旁人怕是不敢认第一。 “即便他当真能狠下心,可姜国还在骚扰边境,此时朝廷动乱,政令不通,就是拱手将疆土送给他们,大约就是有人看准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这时候发难。” 可发难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让太子披着个清白名声入葬? 阮小梨困惑的看向贺烬,虽然没开口,可对方还是看明白了她的困惑:“自然不只是如此,他们是在逼皇上表态。” “表态?表什么态?” “储君。”贺烬在桌下轻轻扣住了阮小梨的手,声音带着沉甸甸的叹息:“事到如今,皇上若想安稳朝堂,就只剩了一个法子,立太孙。” 第1353章 阮小梨怔了很久才想起来,太子的确是有个孩子的,他当年在豫州赈灾失踪的时候,先太子妃难产诞下一子,随后因为东宫没有女眷,孩子就一直被放在太后宫中教养。 算起来,今年刚刚五岁。 那么小的一个奶娃娃...... 阮小梨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贺烬大约察觉到了她的怜悯,再次捏了捏她的手指:“这些年,太子除却年节,从未去探望过,显见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皇上虽厌恶太子,却也未必会迁怒于稚子。” 可就算如此,那个孩子还是太小了。 然而怜悯于大局无关,事关皇权争斗,也没有人会因为怜惜一个无辜稚子,而选择将他摘出这场乱局。 所以不管那孩子愿不愿意,注定是要搅进去的。 三天后,皇帝下旨诏狱放人,同时责令大理寺重新审查太子谋逆一案,他果然如同长公主所猜测的那样,并没有魄力顶着内忧外患的压力,肃清朝堂。 但这对侯府和大昌来说,都不算是坏事,有了新的敌人,皇帝至少不会因为猜忌,自毁长城。 他也没再继续拖延贺烬的赏赐,一面驳了付悉重编付家军的折子,一面往侯府发了圣旨。 圣旨一共下了两道,一道是贺烬的赏赐,果然是升了爵,从忠勇侯变成了忠勇公,除此之外,还加封了太子太保之职。 第二道,则是一道赐婚圣旨,他为两人赐了婚。 曾经这道圣旨,贺烬费尽心思没能得到,如今终于到手,心里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这大约就是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的区别。 但他仍旧恭敬的接了旨,乔万海上前一步给几人道喜,这短短几天,他的日子仿佛并不好过,先前还十分精神,可现在鬓边竟然已经有了十分醒目的白发,连声音都透着几分疲惫。 “良缘天定,佳偶得成,恭喜国公爷和县主,终于得偿所愿了。” “多谢公公,请内里喝一杯热茶。” 乔万海犹豫了一下,大约有什么顾忌,可短暂的迟疑过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跟着贺烬进了正堂。 看出他是有话要说,阮小梨连忙让寒江将其余同来的宫人带去了偏厅喝茶。 看着人都走远了,乔万海才笑了一声:“如今朝中出了乱象,国公爷得皇上看重,日后咱们少不得要在宫里时常见面了。” 贺烬心里一动,乔万海这是话里有话,在告诉他,皇帝如今被朝臣逼得走投无路,已经决定再次重用他。 这情形已经十分明朗,贺烬早就看出来了,并未觉得多高兴,可乔万海特意说这么一句,显然不只是为了奉承他。 他抛了个话头过去:“那以后,就有劳公公照料了。” “不敢,皇孙年幼,国公爷如今加封太保之位,那便是日后的帝师,老奴还要仰仗国公爷照料才对。” 第1354章 乔万海倒是十分不客气,立刻便将皇帝的打算抖落了出来,如同之前所说的,眼下的局面,皇帝只有一个选择,立太孙。 可太子谋逆案还没出结果——即便是装样子,也得查几天才行——所以乔万海的话,也只是在说皇帝的态度,虽然是被逼着做了决定,可他并没有很抗拒立太孙。 大约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太子,那是谁都无所谓。 可面对乔万海这近乎直白的示好,贺烬却并没有接茬,反而低头开始喝茶。 乔万海等了又等,确定他的确是不打算开口之后,脸上表情有些绷不住:“国公爷?” 贺烬敛下眼底所有情绪,语气淡淡:“今日天色不好,我被这风雪扰了精神,有些话竟没能听见。” 乔万海一愣,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贺烬的态度,却不敢再说话,他讪讪笑了一声:“国公爷说的是,这风雪一来,的确扰人,老奴这也有些糊涂,都不记得方才说什么了......多谢国公爷的茶,老奴就先告辞了。” 他起身行礼道别,贺烬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等人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走过来:“说什么了?” 贺烬摇了摇头:“不好说,可能是投诚,也可能是试探,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理会就是了。” 阮小梨点点头,看着乔万海慢慢被风雪遮掩的身影,眼底闪过几分猜疑:“你说,皇上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贺烬拉着她慢慢走到了湖心亭里,大约是贺烬曾经被堵在路上的事府里早就传遍了,所以这亭子虽然不怎么有人来,但还是围了帐子,也加了软垫,不至于让人寒冬腊月里还坐在冷冰冰的石墩子上。 下人瞧见他们过来,连忙将帐子放了下来,又去添了火盆,贺烬这才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阮小梨的猜测。 若乔万海方才的举动是因为皇帝授意,特意来试探的,那皇上必然是乱了方寸,否则不会做出这般莽撞草率的行为来。 这么猜下去,大约是龙体的确抱恙。 可若是投诚......那越发能说明皇帝眼下身体不太好。 毕竟他前阵子就一直病着,眼下接连遭逢变故,复发也是说不准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以往病了他还敢说,如今只怕是要瞒的严严实实的,唯恐一不留神,被一个五岁的娃娃挤下去。 只是眼下,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想要验证,就得等年底宫宴,见到皇上的时候。 但皇帝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以自省为由,责令今年宫中年节一切从简,更是直接取消了年宴,命朝臣自家中欢聚,不必入宫,连初一的请安都免了。 这一折腾,等贺烬再见到皇帝的时候,已经是来年开朝了。 朝堂上,皇帝连发两道旨意,一道是洗清了太子谋逆的罪名,着令厚葬。 第二道,是册立太子独子为太孙,仍旧留在太后宫中教养。 朝臣山呼万岁,皇帝却连一句平身都没喊,就急匆匆离开了大殿,贺烬看着皇帝那略有些慌张的背影,满脸的若有所思。 他们的猜测怕是要成真了,皇帝的脸色果然不太对劲。 但现在最紧要的是,离着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他们耽搁了那么久的婚事,总算可以办了。 第1355章 二月初五,宜嫁娶,宜求嗣。 年前变故太多,即便是年节这样的大日子,百姓们也过得不痛快,整个正月都是死气沉沉的,眼下却被贺家的喜事提起了精神。 百姓们围满了侯府——现在应该称作国公府了,等着今日的流水席开席。 打从两天前,侯府便在长街上支了桌子,连摆七日流水席,宵禁解时开,宵禁来时止,半分都不耽搁。 来人不管身份籍贯,只要记个名姓,说两句祝语,便能敞开了肚子在席上吃七天。 凉京不缺富贵人家,可这样的手笔,还是少见,许多消息不灵通的,今日头一回来蹭吃蹭喝,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和身边的人打听。 “这国公府的流水席,没什么讲究吧?” 被问的是凉京的老人,闻言连连摆手:“没讲究,话说的好听一些就成......” 他左右瞧了一眼,声音压低了些:“但这说好听的也有讲究,你夸国公府不如夸国公爷,夸国公爷不如夸国公夫人,说的够好听,还能拿喜钱。” 那人有些愣了:“还有喜钱拿?” “不止喜钱,那小篮子里,还有喜饼和喜糖,都是凉京城老字号的手艺,听说为了赶国公府的订单,几家老店三天前就歇业了,好些花样平日里买都买不到,是专给贵人的。” 那人越发惊讶,却面露犹豫:“还真是有钱......可太子不是新薨了吗?这国公府怎么就敢办喜事?就不怕得罪......”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眼底都是忐忑。 “原来你担心这个?”老人笑着拍了拍他,“放心,这可是皇上赐婚,再说太子薨逝,虽说是厚葬,可皇上体恤百姓,让朝臣民间都不必服丧,国公府这可是一点忌讳都没犯,再说......” 他也压低了声音:“先前楚王谋反,这位国公爷可是救驾的头一份功劳,事情一过去就从侯爷变成了国公爷,本朝的爵位可都是开朝就封的,这时候升爵,那可是不一般啊。” 说话间,国公府后门打开,下人们端着喜饼喜糖走了出来,各个酒楼的大厨也都带着东西进了特意给他们搭建的棚子里,那里已经砌好了灶台,备好了清水,等火生起来,香味立刻便飘了出去。 彩雀仰头吸了吸气:“隔着这么远,奴婢都能闻见香味呢。” 阮小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都没搭话。 彩雀低头凑过来:“夫人,是不是紧张啊?” 阮小梨将微微发颤的手藏进衣袖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摇了摇头:“不紧张,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彩雀蹲下来握住了她僵硬冰凉的手,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不紧张您这怎么都快僵成木头了?” 阮小梨倔强了一下,还是没再自欺欺人,她苦恼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你说我跨火盆的时候,要是把衣服燎着了怎么办啊?我这蒙着盖头,也看不清方向,要是拜堂拜错了方向怎么办啊?要是磕着贺烬的头......” “夫人!”彩雀安抚的揉揉她的手,“没事的,苏夫人会跟在您身边,不会让您出错的。” 阮小梨轻轻吐了口气,靠在椅子上不动弹了。 外头传来说话声,阮小梨还以为是迎亲的到了,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又被彩雀给摁了回去:“没到时辰呢,就算到了,也没那么容易进来,得拦一拦呢。” 阮小梨只好老老实实的坐着,外头的人很快推门进来了,头一个是付悉,身后跟着冯不印。 彩雀唬了一跳:“男人不能进来,快出去。” 她说着上手去推人,可冯不印下盘稳健,他若是不想动,彩雀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没用。 第1356章 冯不印果然纹丝没动,反而一抬手就把人推开了:“有什么不能进来的?我待会还得把她背出去,我现在就是她哥,不用那么讲究。” 彩雀还是觉得不妥:“这还没盖盖头呢。” 冯不印啧了一声:“她什么样我没见过?我都数不清把她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多少回,过命的兄弟,我都没拿她当女人。” 彩雀被噎的不上不下的,有些说不出来话。 阮小梨抄起梳子就砸了过去:“闭嘴,出去。” 冯不印也不恼,看了付悉一眼,将手里的梳子扔给她这才走了。 阮小梨摇了摇头,正要和付悉说句话,一抬头却瞧见她头上插着一支簪子,颇有些眼熟。 付悉常年男装打扮,此时头上戴了一顶发箍,那支缠丝白玉簪子就插在发冠里,她一时愣住,这不是冯不印挑的那个吗? 她微微睁了睁眼睛,正要说点什么,一阵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正襟危坐在窗前,睁圆了杏眼往外头看。 彩雀脸上都是兴奋:“爷来了,付将军把盖头给夫人盖上吧,等会就该出门子了。” 付悉淡淡笑了一声:“好。” 却没有抬手去拿那绣着鸳鸯的盖头,反而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来:“按理说,娘家人要给你准备一支如意,先前长公主也让人备上了,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应该用这个。” 她开了盒子,里头是一柄上好的金镶玉如意,她拿出来放进了阮小梨手里:“你我一见如故,虽无血亲,但值得一句挚友,来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必惊慌,我定会帮你。” 阮小梨眼眶一热:“谢谢你,将军。” 她抬手抱住了付悉的腰,付悉眼神柔和:“盖盖头吧。” 彩雀连忙将东西送到了付悉手边。 东西慢慢落下来,眼前一片绯红,阮小梨握紧了手里的如意,贺烬很快就会进来了,他会带她走,给她一个家。 她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咚咚咚,擂鼓似的,震得耳膜都要疼了。 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阮小梨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是不是我太紧张了?我怎么觉得等了好久了?” 彩雀弱弱的声音响起来:“确实很久了......奴婢去外头看看啊。” 话音落下,她转身跑了出去,隔了一会儿才回来,神情有些古怪,只是阮小梨蒙着盖头,没能看见。 “外头怎么了?” 彩雀咬了咬牙,她蹲下来仰头看着阮小梨,语气很认真:“夫人,奴婢觉得,爷今天怕是进不来了。” 阮小梨:“???” 第1357章 阮小梨本以为贺烬在门外耽误了那么久,是冯不印还惦记着当初和贺烬的过节,有心为难他,因此拽下盖头就出去了。 可到了门口才发现情形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鹌鹑似的戳着,一声都不敢出。 冯不印难得温和,声音里甚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抬手点着桌子上的东西:“这是枣,枣,知道吗?这个叫花生,生,还有这个,桂圆,贵,懂吧?最后这是莲子,子~~来,这四样东西打一个成语。” 贺烬苦大仇深的盯着桌子上的东西,咬牙切齿道:“早生贵芝!” 拦门的赵耕脸色一苦:“国公爷,是子......” 话音未落,冯不印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你耳朵聋了?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人群连忙附和,争先恐后的让开了路,众星拱月似的将贺烬簇拥着进了院子。 阮小梨被这突然的变故惊的一呆,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贺烬走到她跟前。 她正要开口,却一眼看见贺烬嘴角有血,她脸色立刻变了,抬手就摸了上去:“怎么回事?” 她眼神里蹦出杀气来,锥子似的目光唰的落在了冯不印身上,冯不印蹬蹬蹬后退几步:“这可和我没关系啊,是他自己咬的,来这半天了,一开口就咬舌头,一开口就咬舌头,我们可一点都没难为他!” 彩雀鬼鬼祟祟的从门后探出头来:“这个奴婢能作证,奴婢亲眼看见爷自己咬的。” 阮小梨:“......” 满腔的怒气堆在胸口,一点都发作不出来了。 她又抬手摸了摸贺烬的嘴角:“为什么咬舌头?” 贺烬抓住她的手揉搓了两下,咬牙切齿道:“它自己不听话!” 阮小梨:“......” 舌头长在你身上,要怎么不听话? 她哭笑不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贺烬的手又冷又硬,顿时有些担心,却不等问一句怎么了,彩雀刚才挤兑她的话就浮现在了脑海里,她顿时恍然:“你咬舌头是因为紧张?” 贺烬扭开头咳了两声,大约是有些窘迫,耳朵稍微红了一点,却没有开口。 阮小梨只当他是抹不开脸,正要转移话题,贺烬忽然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低哑的开了口:“你真好看......” 阮小梨一顿,夸她好看的人不计其数,可贺烬这一句却和旁人不一样,仿佛直接钻进了她心里,然后窜起了一束滚烫的小火苗。 她嗓子有些发哑,抬眼看向贺烬,嘴唇动了动,正要问一句你喜欢吗,大红的盖头便从天而降。 付悉咳了两声:“吉时快到了,莫要再耽搁。” 阮小梨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贺烬却是顿了顿才应了一声,拉着她就要走,冯不印连忙凑过来:“我背我背,不是说脚不能落地吗?” 贺烬刚才还带着几分窘迫的眼睛瞬间犀利起来,看的冯不印寒毛直竖,他给气笑了:“你们这夫妻俩就是一对白眼狼啊,我招谁惹谁了?替你们操心一个个的还都不待见我。” 阮小梨虽然看不见,却也猜到是贺烬的小心眼又犯了,拉着他低低劝了一句什么,贺烬怔住,诧异的看了一眼付悉。 付悉略有些茫然:“什么?” 贺烬张了张嘴,但不等说出什么来,袖子就被阮小梨猛地一拽,他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没什么。” 话音落下,他却仍旧没让开,反而一弯腰将阮小梨抱了起来:“不用旁人,我送你出嫁,再迎你过门。” 阮小梨隔着盖头愣住了:“这也行?” 苏夫人从角落里钻出来,她自知以前得罪了贺家,所以今日一早就来了,伺候的十分殷勤,盼着能缓和一点和阮小梨的关系,可惜收效收微,所以一直藏在角落里,轻易不敢开口,可现在却是忍无可忍:“国公爷,没有这种规矩......” 贺烬充耳不闻,抱着人就走了出去。 他的心跳声很快,脚步却很稳,阮小梨伏在他胸口,一时竟只觉得心安。 喜乐铺天盖地的响起来,阮小梨被放进了喜轿里,随着媒婆几声祝语,轿子被抬了起来,在这有规律的晃动里,阮小梨慢慢抓紧了手里的玉如意,方才被贺烬搅乱了的紧张又涌了上来。 等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就要和贺烬拜堂了,等拜了堂,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谁都没办法再分开的夫妻了。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1358章 贺烬心有灵犀似的感悟到了她的想法,自马背上扭头看过来,虽然隔着轿门,他们看不见彼此,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还是一起笑了。 虽然阮小梨的宅子离着国公府并不远,可贺烬还是带着队伍绕了小半个凉京城,才肯往回走。 当初他承诺了阮小梨,要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迎她过门,时隔五年,总算兑现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看着国公府大门近在眼前,他才慢慢勒住了缰绳,自马背上跳了下来。 踢轿门,跨火盆,拜堂。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红绸,而红绸另一端,是他放在心里的人。 他将阮小梨送进了新房,却迟迟迈不开脚出去,阮小梨若有所感:“贺烬?” 贺烬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明明只是寻常的一个字眼,却莫名听得阮小梨脸颊发烫,她无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如意:“你好像该出去待客。” 贺烬又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静。 阮小梨手心里沁出点汗珠来,声音也莫名哑了:“你......快去。” 贺烬轻轻吸了口气:“小梨,我好像旧伤发作了。” 阮小梨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掀盖头,却被贺烬紧紧抓住了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高了一些:“你听见了吗?” 阮小梨:“啊?” 寒江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爷,奴才要是递这么句话出去,殿下会打死奴才的。” “那你安心去吧,我会替彩雀找个更合适的。” “......奴才一定活着回来!” 寒江视死如归的去传话了,阮小梨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殿下会骂你的。” “那是明天的事。” 他终于从阮小梨身边起身了,抬手拿过喜称,又走了回来:“小梨,我要揭盖头了。” 明明都看见了盖头底下是什么样子的,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仍旧带着明显的期待和忐忑。 听得阮小梨都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好。” 贺烬抖着手,慢慢挑开了那绣着鸳鸯的盖头,然后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夫人,你真好看。” 阮小梨垂眼咳了一声,很想说这句话贺烬之前说过了,可话就在嘴边,却又开不了口,只好含糊的应了一声。 贺烬转身去倒了合卺酒过来,阮小梨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心才接过来,与他挽着胳膊喝了进去,可大约是太紧张了,竟完全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倒是贺烬轻轻嘶了一声。 “舌头疼?” 贺烬摇了摇头:“这个无关紧要。” 他说着接过阮小梨手里的杯子,随手放在了矮桌上。 阮小梨有些不满:“怎么就无关紧要?给我看看你舌头咬成什么样了......” 贺烬瞥了眼外头,抬手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床帐子,在眼前骤然暗下来的瞬间,将无知无觉凑近的阮小梨压在了身下,声音跟着低哑下去:“小梨,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心疼我,但现在,别管这个了......” 阮小梨睫毛微微一颤,随即一巴掌就将贺烬掀翻了,她随手扯过被子盖住了贺烬腰下,然后起身去拿了药膏过来。 贺烬:“......” 他抿紧了嘴唇看着阮小梨,连头发丝里都写着不高兴。 阮小梨低头亲了他一口:“先上药。” 反正一辈子呢,不要着急。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明天开始会更一些番外,包括太子青冉青藤,还有小包子的。 第1359章 宫变平息那一晚,付家并不太平,付老爷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打砸了一晚上,等黎明时分付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这次的失败折磨的眼睛通红,状若疯癫了。 管家守在门外,想进去又不敢,正急的团团转,一抬眼瞧见付悉站在院门口,顿时惊住了:“将军?!您怎么在京里?这,这可是......” 付悉抬手:“不必惊慌,我刚才进过宫。” 管家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又想起屋子里的情形,脸色微微一变,他强压下心里苦恼,脸上堆起笑来:“都这个时辰了,您快回去睡吧,想请安也等天亮了再说。” 屋子里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砸声,管家脸色一苦。 付悉抬脚走了过来,管家连忙拦在门口:“将军,别进去了,老爷子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从进了屋子这动静就没停过,您这要是进去被伤到可怎么好?明天再来吧。” 付悉目光扫过门板,慢慢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为什么发作,都下去吧,任何人不要靠近。” 管家还想再劝两句,可一眼瞧见付悉脸色平静的毫无波澜,劝阻的话就被咽了下去。 算了,他们家将军,打小就出类拔萃,一定比自己有分寸。 “是,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老奴让厨房备些好克化的东西,您待会若是饿了,就吃一点。” 付悉微微一颔首,算是回答。 管家一步一回头的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却越发衬得屋子里的动静刺耳,尤其是碰撞声,和夹杂其中的辱骂声。 付悉定了定神,才抬手开了门。 屋子里的动静戛然而止,下一瞬,一只瓷枕便被扔了过来,付悉微微一侧头,那东西便呼啸着自她脸侧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进了院子里。 “你还敢躲?!” 付老爷子怒吼了一声,付悉抬手轻轻弹了弹肩膀:“我若不躲,这些烂摊子,您来善后吗?” 付老爷子一愣,这是付悉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但短暂的怔愣过后,他的愤怒就涌了上来:“谁给你的胆子和我这么说话?!你这个孽障!长本事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付悉没再言语,只是抬脚,将翻倒的椅子勾了起来,慢慢坐了下来,她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算是平和,可这短短几个动作,便让周遭气氛凝滞了起来,以至于付老爷子明明还有一肚子骂人的话,却不自觉就闭了嘴。 付悉这才抬眼看过去:“父亲,我今天来,不是要和你讲养育之恩和孝悌之道的,而是以付家家主的身份来告诉你两件事情。” 她不等付老爷子有所反应,便自顾自开了口:“第一,您虽参与谋逆,但为了不牵连无辜,我会保下您,只是从今以后,请您每日去祠堂反省一个时辰。” 付老爷子不敢置信的看过来:“你说什么?!我反省?你要罚我?反了,反了!付悉,你别忘了,我才是付家真正的当家人,我一句话就能......” “除了管家,”付悉平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仍旧波澜不惊,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不容人违抗,“您身边的人我会换成黑甲军,祠堂您愿意去也好,不愿意去也好,都会有人送您过去,而且,从今以后,请您修身养性,不要外出,不要见客。” 付老爷子瞪圆了眼睛,这不是修身养性,这是幽禁! “你敢!” 付悉充耳不闻:“第二件事,我会上书将付家军打散重编。” 付老爷子一僵,如果说他刚才只是愤怒,那现在就是慌乱了,付家军是付家立身的根本,如果没了付家军,那付家岂不是就要倒了? “不行,绝对不行!” 他抬头紧紧盯着付悉:“你这么做会毁了付家!你会成为付家的罪人!” 付悉慢慢站了起来:“我知道,可满身罪孽,总比满身杀孽的好,事已至此,这是唯一能保下他们性命的法子。” 话音落下,她微微一躬身:“父亲,您知道错以前,我不会再来,您保重。”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付老爷子连忙转着轮椅追了上去:“付悉,不行,你给我回来,付悉,付悉!” 付悉随手合上门,将付老爷子连同他的声音都拦在了身后,而后一步步朝院门走去。 第1360章 长夜漫漫,寂静无声。 付悉脚步一顿,脸上强撑的平静开始一点点龟裂。 付老爷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付家军,是她最大的依靠和安慰。 可今天一夜之间,都要被她亲手推开了。 她仰起头,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疲惫还是迅速游走全身,她扶着墙坐了下来,心里既不舍又难过,可别无他法,她总不能真的看着几十万的无辜将士,死在帝王的猜疑里。 只能这样了。 她问心无愧,只是终究难免不舍。 她靠在门板上,颓然的阖上了眼睛。 手里却骤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她一怔,掀开眼皮看过去,这才瞧见是冯不印:“......宫里的事处理完了?” “多的是人抢着做,我不和他们争。” 他抓着付悉的手晃了晃:“来,喝两口。” 付悉拎着小坛子晃了晃,酒香自里头飘了出来,她静默片刻才仰头灌了一口:“......酒不错。” 冯不印咧嘴一笑:“那就使劲喝,没什么烦心事是醉一场解决不了的。” 付悉摇头失笑:“醉一场除了能换一次头疼,没什么用处。” 她将酒坛搁在门边,扶着墙站了起来:“天马上就要亮了,回去睡吧。” 冯不印看了眼那还剩一大半的酒:“真的不喝了?” 付悉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他:“不喝了,我不喜欢用这种方式逃避问题,再说,那么点我也醉不了。” 冯不印啧了一声,放下酒追了过去:“那给你点别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东西不大,可他包的很厚实,一层层的裹着,一时竟有些解不开,他有点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解不开,寒冬腊月,他硬生生急出了一脑门汗。 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将东西拿了过去,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却十分灵活,不过片刻便将布包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来。 那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白玉绞丝簪子。 付悉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东西,微微一愣,迟疑片刻又给冯不印递了回去。 冯不印一把抓住她的手:“给你的。” 付悉越发诧异:“怎么会送我这种东西?” 冯不印吭哧了一声,没能说出话来,闷着头将簪子拿起来,插进了付悉的发髻里:“给你就给你,有什么好问的。” 付悉抬手摸了摸,短暂的怔愣过后,微微笑了,虽然情绪不明显,可冯不印仍旧很清楚的感觉到,刚才围绕在她身上的那让人觉得难受的寂寥已经不见了,他不自觉高兴起来,嘴皮子一吐鲁:“我,我其实看上......” 他难得结巴,说的话付悉没怎么听清,略有些好奇的看过来:“什么?” 冯不印却是一哽,嘴边的话再没能说出来,半晌他才吭哧了一声:“没,就,就是......你以后不摆长辈的架子,我还给你买。” 付悉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 话音落下,她没再多言,转身一步步走远了。 冯不印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暗了暗,幸亏刚才及时闭嘴,什么都没说,不然付悉大概要把他撵出去了。 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这辈子,他跟付悉耗上了。 第1361章 张琅初见太子,是十岁那年,但那时候他还不叫张琅,而是顶着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小三子。 那时候他刚刚被卖进宫,正跟着掌事太监沿着宫道往前,宫道很长,他不敢抬头,只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那是一个叫净身房的地方。 但他年幼,并不知道净身房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看其他孩子的样子,多少也能意识到那大概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他无力反抗,只能低着头,惶惶然的继续走。 就在这时候,一颗圆滚滚的东珠忽然从远处滚了过来,好巧不巧的在他鞋尖一碰,便停了下来,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珠子,下意识就弯腰捡了起来。 只是他刚直起腰,身边所有就都跪了下去,他正茫然,身边的人就猛地一拽他:“赶紧跪下。” 他只好跟着跪在了地上,宫里的青石板很硬,他磕得膝盖很疼,却不敢喊。 掌事太监满是谄媚的声音响起来:“太子殿下,您怎么往这边来了?可要奴才传肩舆?” 小三子一愣,太子殿下?竟然一进宫就遇见了这么厉害的人吗? 他对陌生环境仍旧是恐惧的,可毕竟是孩子,很快好奇心就超过了一切,他偷偷抬起眼睛,朝那位太子殿下看了过去,然后便觉得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晃得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却又在下一瞬逼着自己睁开了。 对方比他大了几岁,已经是少年模样了,身量纤细修长,有种超越了性别的俊秀,他裹在狐裘里,像极了说书人嘴里的神仙。 小三子只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感受,只知道眼睛有些不听话,怎么都不肯移开。 直到那位尊贵无双的储君殿下有所察觉,侧头朝他看了过来。 大约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放肆,敢直视他,太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掌事太监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一眼瞧见了失礼的小三子,顿时心里一咯噔,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闭上你的狗眼,你什么身份,也敢直视殿下?!” 小三子被这一巴掌打的头晕眼花,嘴里全是血腥味,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这反应似乎激怒了掌事太监,他的手又抬了起来:“皮痒的贱种,咱家今天好好教教你规矩!” 眼看着他的巴掌又要落下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好了,一个孩子而已,孤不会计较。” 掌事太监这才奉承了一声,收回了胳膊。 小三子劫后余生,却着实被吓得够呛,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阵仗,心脏都是颤的。 耳边却响起脚步声,那位太子殿下竟然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记着刚才的教训,再不敢抬头,一方素净的帕子却被递了过来:“你莫怪他,宫里规矩严苛,守礼才能活下去,他也是为了你好。” 小三子愣住了,他看着那方帕子,和抓着帕子的纤细修长的手指,迟迟没敢去接。 直到掌事太监又骂了他一句,他这才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去拿,可他手里还抓着那颗东珠。 他又是一激灵,连忙将东珠放在地上:“我不是偷......” 太子极淡地笑了一声:“莫慌,孤知道不是你偷的,只是恰巧捡到了......多谢。” 小三子一愣,多谢? 第1362章 他控制不住的又抬头看了一眼,他仍旧不知道什么是太子殿下,但却很清楚,自己连看他一眼都不配,那这个人一定很尊贵。 可这么尊贵的人,却和他说多谢。 甚至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平和又温柔的。 他怔住了,许久才颤巍巍伸手接过了那方帕子,然后鬼使神差的开了口:“多,多谢。” 掌事太监抬手用拂尘抽了他一下:“你要说谢恩。” 小三子连忙磕了个头,又说谢恩。 太子笑了一声:“年纪还小,规矩慢慢教吧,不急在一时......说起来,东宫也还缺个机灵的内侍,送他过去吧。” 小三子愣了愣,他要去伺候这个神仙似的人了吗? 他心里莫名的高兴,可掌事太监却面露难色:“殿下,这还没净身呢,万一......” 太子也是一愣:“竟是刚进宫吗?孤还以为......” 他的目光落在小三子身上,随即眉头一簇:“这个年纪,身体又瘦弱,怕是熬不过去。” 掌事太监一改之前的凶恶,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可这就是内侍的命,熬过去就有伺候贵人的福气,熬不过去......” 小三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直觉不是好事,他惶惶然的朝太子看了过去,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半晌,太子叹了口气:“罢了,他既然替孤找回了东珠,就当是孤欠他一个人情......金羽卫也在挑人,你送他过去吧,就说是孤的意思。” 掌事太监一愣,回神后连忙摁着小三子让他又磕了个头:“是,奴才代这小子,谢您的恩德。” 太子没再开口,抬脚慢慢走远了。 小三子看着他的背影,迟迟没能移开目光,耳边却响起了掌事太监的声音:“你小子真是好造化,原本是个做奴才被人糟践的命,现在也能出人头地了,要是肯努力,说不定连将军都能做。” 小三子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可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比起当将军,他更想伺候那个人,那位太子殿下。 可他无力改变,只能老老实实的被送去了金羽卫的军营,然后一呆就是四年。 金羽卫舍得给人吃饭,油水也足,虽然只有五年,他却已经长得像个大人了,若是穿上金羽卫的盔甲,丝毫看不出来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于是等大比结束的时候,他便被破格选进了宫里守卫。 他很高兴,因为进宫守卫就意味着,他有机会再次见到那位太子殿下了。 只是可惜,他一连在内宫门守了好几天,都没瞧见太子进宫,传闻说他病了。 小三子的心因为那一句话提了很多天,直到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太子,可那天不是个好日子,因为皇帝册立了继后,所有皇子都要入宫拜见,即便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那个神仙似的人,要喊旁人母后了。 第1363章 虽然继后的出身听说比元后还要尊贵,可不知道为什么,小三子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竟然替太子觉得委屈。 只是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很清楚有些话不能乱说,甚至眼看着太子苍白着脸色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都克制着没有开口。 但太子进宫后迟迟没有出来,于是换班的金羽卫来的时候,他顶了班,虽然对方那样的贵人可能早就不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了,可他还是想看着对方平安离开。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黎明,换班的人又来了一次,他犹豫片刻,再一次拒绝了,太子还没有出来。 好在这次他终于看见了太子殿下,他的脸色比进宫的时候更糟糕,脸上也没了上次的温和,大概册立继后对他来说,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可小三子仍旧什么都不能说,他只是看着太子安然无恙的越走越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即便在这里已经站了十几个时辰,他心里仍旧是高兴的。 可下一瞬,太子就踉跄了一下,小三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就飞奔了过去,一把将人掺住了:“殿下?!” 对方身上有香烛纸钱的味道,小三子一闻就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太子微微一顿,看都没看他,只抽回手轻轻一摆:“多谢,无事。” 可小三子却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打着颤,这不是没事的样子,他很想送太子回去,可是不行,他既然轮值,就不能擅离职守,不然金羽卫的板子,是能打死人的。 他十分为难,蓦的想起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掌事太监曾说过肩舆,他心里一动,连忙开了口:“可要为殿下传唤肩舆?” 他自觉这话十分妥帖,可太子的身体却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他便笑了,声音里透着几分苦涩:“孤已经没这个体面了......” 那双发着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小三子的胳膊,侧头看了一眼:“你是新来的吧?孤......” 他话音忽然一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诧异:“是你?短短四年便能进宫了吗?” 小三子心里重重一跳,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殿下,您还记得小的?” 太子又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点愉悦:“不过几年,何至于就不记得。” 虽然如此,可他也没有要叙旧的意思,话音落下,便推开了小三子的手,自己扶着宫墙一步步走远了。 小三子跟着走了两步,没敢继续往前,可小时候那个念头却再次冒了出来,他想去太子身边,侍卫也好,下人也好,他要去。 可太子再也没走过这道宫门,他那个请求在心里沉甸甸的揣了三年,却一次都没能说出口,直到后来,他将所有积蓄都给了统领,换了调去御书房门外值守的机会,他才再次得以看见太子。 只可惜他的位置离得并不近,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太子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糟糕,身上源自骨子里的平和温柔一点点不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理解成人都会变得。 可后来,他知道了,那天皇帝大发雷霆,刺耳的叱骂声隔着御书房厚重的门板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就看见,金羽卫冲进了御书房,将他视若神祇的太子硬生生拖了出来,押着肩膀逼他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国储君,竟如此狼狈。 小三子气的浑身发抖,本能的要冲过去,却被身边同样还是卫兵的宁统领死死拦住。 他只好咬着牙逼着自己不要冲动,目光却落在太子身上片刻都不曾移开。 对方眼睛闭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可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痛彻心扉的难过,不是难堪,是难过。 太子,殿下...... 他心情跟着糟糕到了极点,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又顶了班,默默地陪着太子在御书房外呆了一宿。 黎明时候,太子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大约是受罚的时辰已经到了,可他没受过这种罪,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小三子明知道不能擅离职守,还是控制不住走了过去,掺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殿下。” 太子又认出了他:“你调来了御书房?” 小三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膝盖上。 太子有所察觉,但显然并不愿意示弱于人:“做你的差事去吧。” 他挣开了被搀扶着的手,挺直了腰身一步步往外走,小三子咬了咬牙追了上去:“殿下,小人背您回去吧。” 太子脸色冷了下来:“你在可怜孤?” 小三子下意识摇头,等发现这没什么说服力的时候立刻跪了下去:“殿下是一国储君,小人不敢可怜......小人只是想去东宫。” 太子没开口,只垂眼看着他,目光里有探究有审视,犀利的人头皮发麻,然而小三子却恨不得他能更犀利一些,直接看透他所思所想,好信任他,带他回去。 可太子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现在满宫里都知道父皇不喜欢孤,你图什么?” 小三子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他只是记得那句话—— “殿下,是您说让小人去东宫伺候的,这句话小人一直记得。” 第1364章 太子微微一怔,许久都没开口,小三子有些急切:“您忘了吗?” 太子没忘,他不是爱忘事的人,不管是什么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也能记得。 “一句话,你记了七年?” 小三子磕了个头:“是。” 太子再次沉默下去,人难过的时候,大概很容易被打动,哪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好,孤应了你,调令明天就会送到你手上,下去吧。” 小三子却不肯走,他谢了恩,又抬起头来:“殿下,小人背您回去吧。” 太子摆了摆手:“不必,下去。” 小三子却很固执,他仍旧跪在地上,却转了个身:“请您上来。” 太子抬手揉了揉额角:“都说了,不必。” “请您上来。” “......” 太子轻轻吸了口气,抬脚踹在了他屁股上:“还没入东宫,便这般不听话?” 小三子被踹的差点趴在地上,却很快又跪了回去:“请您上来。” 太子静默下去,许久都没动静,不骂人也没再动脚。 小三子心里莫名忐忑起来,正打算回头看一眼,背上便是一重,他一怔,双手却本能的托住了太子的腿。 “既然非要献殷勤,就背的稳当一些,若是颠了孤,要你好看。” 小三子咧开嘴笑了一声:“是。” 太子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与你见了那么多次,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人小三子。” “......这叫什么名字?” 小三子有些窘迫:“家里孩子多,都是按排行叫的。” 太子没再多言,小三子却福至心灵:“殿下,您给小的起个名吧。” 太子轻轻叹了一声:“在金羽卫没好好学礼数?这叫赐名,你要用求的。” 小三子从善如流:“求殿下给小的赐名。” 太子啧了一声,嘀咕似的开了口:“还用起什么名字,狼崽子似的,就叫狼崽得了......” 小三子:“......殿下,不太好听。” 太子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头:“不许顶嘴。” 可狼崽的确不好听,于是狼崽变成了狼,又变成了琅。 琳琅多谋蕴,律吕更相宣。 张琅。 小三子很喜欢这个名字:“张琅谢殿下。” 太子的兴致却又低了下去:“不必谢孤,孤的狼不是那么好做的,孤要做的事,很大,很多......有你后悔的时候。” 张琅脚步一顿,太子说的嚣张,可他却只听出了藏在那讥讽话语下的不确定。 他将太子慢慢放了下来,在对方骤然犀利的目光中跪了下去:“殿下,我不是狼,是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您的忠犬。” 太子目光微微一颤,忠犬...... 他垂下眼睛,慢慢抬起了手,他看起来有些迟疑,手抬起没多高便要落下去,可张琅自己凑了过来,将发顶拱进了他手心里。 太子心口莫名一定,他再次垂眼看向张琅:“好,孤允你认主,但你要记得......” “殿下放心,属下会记得,这辈子,只有一个主人。” 第1365章 东宫比张琅想的要冷清,也要安静。 他被安排在白日里值守,隔着一扇门守在门口,运气好的时候,太子会打开窗户,他能假装不经意的看里头一眼;运气不好,他连点声音都听不见。 但这仍旧不妨碍他对自己的差事充满热情,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观察的细致入微,比如说,太子眼底常年带着青影,比如说他的饭菜回回送过来都是冷的。 前一件事他不好问,可后一件就有些过分了。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有人在苛待太子,于是晚上交接了差事,他便打算去一趟小厨房找人算账。 只是走到半路就被人喊了回去,内殿里点着灯,太子靠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瞧着是在看书,可张琅一进来他就听见了:“刚才打算去做什么?” 张琅有些不敢说,但太子眼神只瞄过来一眼,他就嘴皮子一秃噜,都交代了。 太子眼神有些诡异:“替孤出头?你?” 张琅也知道自己不配,只是的确是忍不住,他低下头没敢开口,太子却笑了一声:“打算怎么做?” 张琅吭哧了一声才开口:“套麻袋,揍他们一顿。” 太子抬手扶额:“粗鲁,在宫中怎可如此行事?” 他语气不重,可张琅仍旧被教训的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差点给太子添了乱。 可太子却并没有生气:“好了,日后不可如此鲁莽......这件事,是孤吩咐的。” 张琅有些意外:“什么?” 太子大约是坐累了,微微放松了一下身体:“有些东西,要半个时辰才能看出效果来,在宫里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张琅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有些东西是指什么,正要问一句,却蓦的想起册立继后那天,对方过于苍白的脸色,他当时还以为人是病了,现在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中了毒。 他骤然抬头:“主子,是谁......” “嘘,不可说。”太子轻轻抵了下嘴唇,眼底带着疲倦,“既然轮完了值,就回去歇着吧,若是明日没精神做不好差事,孤可不会手下留情。” 张琅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太子既然撵人了,他也只好咽了下去,只是这件事却没办法这么快就在他这里翻篇,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太子,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敢动一国储君。 他心里生出来一股强大的危机感,这种感觉折磨的他一连几宿都夜不能寐,他索性爬起来去外头练剑,却好巧不巧的听见内殿里有动静。 他心里一凛,立刻就冲了进去。 “谁?!” 同一声呵斥,响起的却是两道声音,张琅脚步一顿:“主子,是我,张琅。” 太子静默片刻,声音才再次响起来:“是你啊......深更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张琅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警惕,没有进内殿的门:“属下听见屋子里有动静,所以进来看看......您怎么还没睡?” 太子没开口,张琅却蓦的想起他眼底时常挂着的青影,想起那些凉了才敢送过来的饭菜,一瞬间,他恍然大悟,如果有人想要太子的命,会只用下毒这种手段吗? 他抱着剑在靠在内殿的门板上:“主子,属下守在这里,您睡吧。” 太子没开口,张琅便当他是默许了,仰着头在黑暗里看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心里却满是唏嘘。 原来一国储君,处境竟是如此水深火热......他还不足弱冠。 “张琅......” 太子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可仍旧听得张琅一颤,他连忙应了一声:“是,属下在。” “点一盏灯吧。” 张琅应了一声,琉璃灯很快亮起来,他刚要问一句要不要送进去,就在转身的瞬间愣住了,他看见了自己映在门板上的影子,这一刹,他福至心灵:“主子,属下给您读书吧,声音小些,助眠。” 太子没开口,他就当是默许了,随手拿了本书,凑在灯光下开始读,却不过几行,太子就忍不住了:“这些年,金羽卫就是这么教你们识字的?” 张琅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仍旧读的磕磕巴巴。 太子叹了口气:“明日起,孤教你识字。” 第1366章 张琅没吭声,仍旧读的一字一顿,但不等一章读完,殿内的呼吸声就均匀了起来。 张琅微微一笑,声音慢慢轻了下去。 第二天外殿就添了一张软塌,张琅知道那是给自己的。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日夜守着,太子至少能安稳一段时间,可意外却说来就来。 那天太子带他出门喝了一杯茶,回来的时候,内殿里的熏香味道便有些不太对,只是张琅毕竟是个粗人,没能察觉到不妥,直到脑袋莫名开始昏沉,他才悚然一惊。 他立刻抽刀割破了掌心,借着伤口的疼痛维持着理智,这才进去喊太子,可对方不是练家子,早就已经睡熟了,他只好将人扶起来,打算背出去。 可就在这档口,屋顶上传来了脚步声,而外头的护卫,却毫无反应,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 他心里一凸,瞬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从窗缝里看出去,外头果然已经没人了。 他心底发凉,死死摁着伤口逼迫自己冷静,太子喊不醒,他不知道可以向谁求救,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去,至少在殿内,他还可以躲闪。 他将太子藏进了衣柜,自己蛰伏在了门后。 外头响起撞击声,对方十分嚣张的踹开了门,然后迅速朝内殿逼近,破门而入的瞬间便朝着床榻扑了过去,抬手就是一顿乱砍。 张琅看的心惊肉跳,眼睛却一点点红了,如果他也睡了过去,没有将太子挪开,那现在...... 一股戾气自心底升腾,并在短短几个呼吸内便澎湃汹涌起来,激得他脑袋一阵阵发热,就在这股近乎失控的愤怒里,他狠狠一刀刺进那刺客的腹部,温热的血瞬间喷了他一脸。 浓郁的血腥气让他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虽然进了金羽卫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血,更没杀过人。 可短暂的失态过后,涌上来的却是更凶悍的杀意,今日来的人,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他狠狠将刀抽出来,转身与其他人拼杀在一起。 可他毕竟年岁不足,比太子还要小三岁,学的也只是金羽卫的寻常功夫,身上很快挂了彩,可他不能在乎,他要把自己当成是一把刀,一把不会疼的刀,才能在这些人手里,护住他想护的人。 血腥味逐渐弥漫了整座屋子,他一刀砍掉最后那人的头颅,这才踉跄两步跪倒在地。 杀人的古怪感觉,让他后知后觉狠狠哆嗦了一下,一时竟有些腿软的站不起来,他瘫了好一会才咬着牙积攒起力气来,将太子从衣柜里挪出来,重新放回床榻上。 做完这件事,他彻底失去了力气,靠着床边滑坐在了地上,可床榻上的人,却睁开了眼睛,他静静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人,半晌才撩开帐子下了地。 浑浑噩噩的张琅被惊醒,抬眼看了过来:“主子......鞋。” 太子微微一顿,穿上鞋在他身边蹲下来:“孤在试探你。” 张琅声音有些含糊:“......可,刺杀是真的......” 太子不是设计,只是将计就计。 “险些丢了命,不恨?” 张琅摇了摇头,带血的手抓住了太子的衣角:“是谁?” 太子垂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轻一阖眼:“或许是继后,或许是......” 他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能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只睁开眼睛再次看向张琅:“以后这种事只多不少,还想跟着孤吗?” “......想。” 太子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不知悔改......” 他骂了一句,眼底却闪过一点柔软:“放心吧,今天是最后一次,日后这东宫,再也不会有旁人敢进来。” 张琅含糊的说了一句好。 太子失笑,可不等真的笑出来,他脸色便淡了下去:“张琅,我给你找个师父吧,他叫楚宁秀,是大昌首屈一指的高手。” 张琅显然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仍旧点了点头,他受伤不轻,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太子抬手捧住了他的头,垂眼看着他:“你要拼了命的去学,做我的刀,也做我的盾......别那么容易死。” 张琅混沌的意识被最后一句话刺激的清醒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睛,慢慢扯开嘴角笑了:“好,主子不让我死,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直到你说可以的那天......” 第1367章 国公府的流水席成亲三天后才撤了,有吃惯了的地痞流氓在门口纠缠着不肯走,嬉皮笑脸的央求再多开一天,给些喜钱。 护院们懒得理会,见对方纠缠的紧了,就亮一下刀。 几个地痞被唬的连连后退,心里既不敢招惹国公府,又有些不甘心,这几天已经在国公府外头吃惯了饭,山珍海味的养刁了胃口,兜里又没钱,要是以后再占不到这个便宜,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不行,就算吃不到东西了,也得想法子要一笔钱。” “那可是国公府,万一把咱们抓起来......” “怕什么?以前不也干了很多次吗?这种大户人家事情多,肯定没时间理咱们。” 但现在他们连门都进去,想要钱就变得很难。 地痞们缩在避风处的墙角一边晒太阳一边商量,正琢磨着,一辆马车就踢踢踏踏的停在了国公府门口,随后车上下来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几个地痞顿时眼睛一亮:“嘿,女人!机会来了。” “对,女人心软,一求肯定就给我们了。” 领头的啐了一口:“呸,我们又不是乞丐,想要东西怎么能求?”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咱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有头有脸的人,只要和她要,她铁定就得给。” 其他几人面露怀疑:“可要是她不给......” “不给?那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就别怪我们做点别的了......你说正经人家的姑娘谁自己出门?” 话音落下,国公府大门打开,里头又出来一个女人,然后两人就钻进了马车里。 有人迟疑了:“现在是两个人......” “两个人怎么了?给了东西什么都好说,要是不给,哼哼,两个姑娘出门,连丫头都不带,这就是背着人啊,你说是不是要做龌龊事?” 几人都被说服了,紧紧盯着马车,打算等她一走就跟上去。 许宜然一无所觉,她是来接阮小梨去参加命妇们之间的集会的。 阮小梨如今身为县主,又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夫人,公主儿媳,再没有人敢拿过去的身份说事,所以这集会,她若是不到,只怕没人敢开。 两人约定了时间,她看着离约定的时辰差不多,便在门口等了等,不多时阮小梨果然出来了,两人见了礼,携手上了马车。 “夫人可是出门的急了?这盘发......” 阮小梨抬手摸了一下,颇有些无奈,贺烬这些日子打着新婚的借口,在府里闭门不出,一天天的闲的无所事事,大早上非要给她梳发,手又笨,折腾了半天只做了个鸡窝出来。 她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实在没敢耽搁,这才自己匆匆挽了发髻出门,走的时候贺烬还在生闷气。 “许姑娘帮我理理吧,我这没镜子也看不见。” 许宜然笑着应了一声,等马车走平稳了,便从暗格里摸出小梳子,细致的替她梳了梳头发。 可不等梳好,马车忽的停了下来,车夫喝问了一句干什么的,外头就响起哄闹声:“咱们兄弟几个看姑娘大方,来借几两银子用一用。” 车夫还要说什么,却随即就是一声惨叫,大约是挨了打。 许宜然一惊,这是她许家的马车,车夫是她许家的人。 她连忙打开车门看了出去:“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地痞从门洞里看进来,瞧见的确只有两个女人之后,对视了一眼。 “里头那女人真好看,这巷子又这么僻静,我们可都没媳妇......” 他没说完,却狠狠吞了下口水。 “你疯了,这可是国公府出来的人。” “怕什么?出了这种事她们又不敢说?说了丢人的是她们,再说巡城卫里还有我表哥,要是串通一下,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攀上这一门亲事......” 一番话说的几人眼神都炽热起来,看过来的目光简直刺的人皮肤生疼。 许宜然被唬的脸色发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车夫挣扎着起身,还打算护主,却被几个地痞摁在一旁打了一顿。 “老陈......” 第1368章 许宜然惊慌的看了一声,地痞笑嘻嘻凑过来:“姑娘,认识一下吧......” “走开!” 那人脸色一黑:“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话伸手就来摸许宜然的手,许宜然慌忙躲闪,对方却不依不饶,追着要上马车,可前脚刚踩住车辕,胸口就猛地一痛,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硬生生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许宜然跌坐在马车里,缩在阮小梨怀里瑟瑟发抖。 “姐姐......” 阮小梨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我这就喊巡城卫过来。” 许宜然狠狠一颤:“不行!姐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 阮小梨一顿,人言可畏,何况有些败类,只会针对受害者。 她轻轻拍了拍许宜然的后背:“好,我不喊人,但你要记得,你没有错,不要为此羞愧。” 许宜然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刚才的变故让几个地痞短暂的惊讶过后,爆发出了滔天的愤怒,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 几个地痞纷纷撸起袖子,朝着车厢就走了过来,却不等到跟前,车厢里的人已经钻了出来。 果然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越是如此,越让他们愤怒,这女人竟然敢和他们动手?! 他们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却在下一瞬,就被一只脚狠狠踢在了脸上。 阮小梨跳下马车,随手捡起车夫丢在一旁的马鞭,挥手就朝几个地痞狠狠抽了下去。 一时间惨叫声响彻云霄,不多时,一群地痞就横七竖八的歪倒在了地上,阮小梨收了鞭子,朝刚才轻薄许宜然的那人走了过去,抬脚踩住了他的胸膛:“欺负女人是吗?” “我,我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阮小梨笑了一声,“那我也和你开个玩笑......” 她抬脚对着男人身下狠狠踩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震耳欲聋,阮小梨抬手抠了抠耳朵,侧头看向巷子口,巡城卫已经跟着动静找了过来。 那人挣扎着起身,一眼看见了巡城卫里的亲戚:“大人救命,这女的勾引我们不成,就殴打我们,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巡城史看着阮小梨脸色发白,半晌一脚将人踹开了:“把这些地痞都给我抓回去!” 那地痞一惊:“表哥,我......” 巡城史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闭嘴!” 他讪讪看向阮小梨,躬身行礼:“县,县主......” 阮小梨看他一眼:“他们试图强暴我,按律如何?” 巡城史一惊,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县主,你......” 阮小梨眯起眼睛:“我问你,按律如何?” 巡城史被她犀利的目光刺到,下意识低下头:“按律,杖三十,徒三年......” 阮小梨一动没动,若今天她不在这里,许宜然一辈子就毁了,只三年? “不够。” 巡城史一僵,额头冒出了冷汗:“是,情况严重的,就徒十年......” 阮小梨一步步走近,逼得巡城卫不停后退:“县,县主......” “我不管你和这群混账什么关系,最好秉公而断,不然,我亲自替你去审。” 巡城史连忙点头,冷汗雨水一般落了下来,匆匆抓着几个地痞走了。 许宜然听见外头没动静,这才打开车窗看出来,她眼睛已经彻底红了:“姐姐,你刚才......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阮小梨扯开嘴角笑了,她慢慢握住许宜然的手:“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不要怕,我就站在你身后。” 第1369章 青冉猛地睁开了眼睛,周遭还是黑的,显然还不到起身的时辰,可她已经毫无睡意,剧烈的心跳和额角越来越细密的汗珠,都在提醒她,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梦里的一切就都想不起来了。 她摸着黑下了地,桌上只有冷茶,她一杯,一口灌了进去,凉气瞬间游走全身,激得她一哆嗦,可混乱的心跳却并没有因此平复。 那个噩梦到底是什么呢? 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抬手撑住了额头,整个人都有些混沌,思维也越发不清晰,梦里的情形便越发模糊起来。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天色一点点亮了,外头响起脚步声,很快秀水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来:“公主?您醒了吗?” 青冉没开口,仍旧木头似的坐在凳子上。 秀水在门外等了等,随即自己开门走了进来,这些日子青冉时常不理人,她开始还会等一等,后来实在等不住了,就大着胆子进来看了一眼,就瞧见青冉靠在床头上发呆,喊她也不会答应。 打那以后,她便不怎么守礼数,该进来的时候便会自己进来,只是瞧见的情形大都是眼前这样。 青冉果然又在发呆。 她叹了口气:“公主,该用早饭了。” 青冉仍旧没有反应,直到秀水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细微的碰撞传到她手肘,她才猛地一颤,自走神里清醒过来。 秀水还以为是吓到了她,连忙请罪,青冉却无心计较:“我不吃,端下去吧。” 秀水有些急:“这可不行,您昨晚就没吃......” “下去!” 秀水一颤,不敢再劝,只能叹着气将东西收拾走了。 青冉慢慢趴在了桌子上,脑袋一下一下刺痛起来,她仍旧在想自己梦里的事情,她不是钻了牛角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因为脑袋一旦空下来,那个人的脸就会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个人在面对背叛的时候怎么能那么冷静,冷静的甚至连难过和伤心都不曾流露出来。 兴许,阮小梨是对的,赵晟那样的人,是不会动心的。 可他却又喝了她盛的汤,明明那么防备,却还是喝了...... 她的脑袋疼的越发厉害,冥冥中,似乎正沿着血液一点点流淌到了心脏,她呻吟一声抬手摁住了胸口,可痛苦仍旧逐渐清晰,连带着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她想,她可能是真的不想赵晟死的。 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下手,她是一国公主,受全国供奉,必然要有所牺牲,不管是自由,是性命,还是情爱。 只是,赵晟...... 她闭上了眼睛,世界再次黑暗下来,那张脸却越发清晰,他轻启薄唇:各为其主,不曾怪你...... 青冉悲鸣一声,身体克制不出的颤抖起来,赵晟,赵晟...... 屋门再次被推开,青冉将脸颊埋进袖子里,声音嘶哑又模糊:“出去。” 来人却不肯听话,不止没走,反而将门户彻底打开了。 青冉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睁着发红的眼睛看了过去:“本宫让你出......是你?” 第1370章 对方逆着光走近,等走到跟前的时候,才露出那张艳丽的脸来,是阮小梨。 青冉难堪的闭上眼睛:“你来做什么?” 阮小梨仿佛体会到了她的心情,多余的话一个字没提,单刀直入道:“今天太子下葬,你想去送送他吗?” 青冉一怔,今天下葬?这么匆忙吗? “他......葬在哪里?” 阮小梨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开口:“城东乱坟堆。” 青冉仿佛没听明白这句话,怔愣许久才猛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他即便不再是太子,也是皇帝儿子,是天家血脉,怎么可能葬在乱坟堆?!” 阮小梨没开口,只静静看她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就什么都不必解释了。 青冉颓然的坐了回去:“竟然恨他到这个地步......明明是父子......怪不得他不肯吃解药,怪不得他说没有活路......” 那股窒息般的痛楚再次涌了上来,她紧紧摁着胸口,呼吸却仍旧逐渐艰难起来。 阮小梨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青冉苦笑一声:“能有什么不好?被埋在乱坟堆的......又不是我......” 她将脸紧紧埋在胳膊里:“我不去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阮小梨体贴的没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却不等迈出门槛,身后却又响起了青冉的声音。 “我听说,他还有个孩子......那孩子怎么样了?” “太子获罪,那孩子自然会被牵连,太后极力护持,才将人平安送到了程家,但你也知道,程家是太子母家,虽然这次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反,但皇上不会放过他们。” 她微微一顿,语气里都是叹息:“这几天大理寺和刑部一直在查程家的罪证,应该撑不了两天了。” 青冉指尖颤了颤,如果她保不住赵晟的命,那无论如何都要保下他的孩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秀水,更衣。” 阮小梨一怔:“你要干什么?” “我要进宫,我要保住那个孩子。” 阮小梨张了张嘴,却不等说什么就被青冉打断了:“不用劝我,我非做不可。” 阮小梨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我不拦你,只是你要以什么身份保下他?就算救驾有功,你也只是越国的公主,无权干涉大昌的内政。” 青冉眼睑一颤,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她欠赵晟的,总得还一些。 她紧紧攥起手指,声音却平静了下去:“我和赵晟还有婚约,我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没有人能阻止一个母亲去救她的孩子。” 阮小梨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她能体会青冉的心情,却到底忍不住惋惜:“越国的国书就在路上,应该是要召你回国的,可若你应了那孩子的母亲身份,就走不了了,你真的要在大昌呆一辈子吗?” 青冉抬手将一只白玉簪子插进发髻里,怔怔的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的人影,声音轻的有些发飘:“我原本,也没想过要走的。” 身为公主的职责她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她该去还赵晟了,虽然别的做不到,但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乱坟堆里...... 第1371章 时值三月,大昌境内已经春风和煦,可极北之地的竹叶山却仍旧飘着鹅毛大雪,一眼看去,满是苍茫。 巡逻的侍卫踩着积雪艰难的在山里巡逻,冷不丁瞧见不远处立着一道影子,新兵一愣,抬手指向那人就要喊,却不等开口就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 “将军,你......” “嘘,”将军低低含糊了一句,“那位是御王殿下,他时常来这里的,别惊扰了他。” 那新兵唬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开口,却一连看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 远处的人一无所觉,他站的是竹叶山的最高峰,能借着地形看见丰州的城门,那是大昌的最后一道门户,任何大昌人想要来越国,都要从那道门里出来。 可惜今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始终没有他想见的那个。 肩膀上忽然一重,青藤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随即习惯性的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你怎么又来了?” 丹朱绕到他面前,抬手替他系上了衣带:“今天风大,又冷,我怕您着凉。” “我也是习武之人,这点风雪不算什么。” 丹朱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半点被说服的意思,替他系好衣带便侍立在了一侧,青藤的目光仍旧落在丰州城门上,话却是对着她说的:“我还打算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丹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殿下,我一直想问,您每天来这里,是在等什么?” 青藤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脸上的笑意很快淡了下去,可不过片刻,他便再次笑起来,开口时语气还是轻快的:“还不是青冉那丫头,分别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写信,好在召回的国书送过去了,她的回信也该到了......也说不定就不回信,直接回来了。”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可丹朱还是沉默了下去,国书是二月份送过去的,可是您从去年八月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您等的,真的是青冉公主吗? 那句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可眼下青藤就在眼前,她却还是没能问出来。 何必要拆穿他呢?既然要遮掩,想必心里也是苦的吧。 丹朱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心疼,却也跟着青藤笑起来:“公主殿下的性子向来如此的,随心的很,如果大昌那边没人让她记挂,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的。” 青藤叹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丹朱抚着胸口躬身行了一礼:“那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这样大雪的日子,正好吃个热烫烫的锅子,妾身这就回去让人准备。” 话音落下,她转身要走—— “丹朱。” 丹朱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不自觉柔软下来,每次青藤喊她的名字,她都会不自觉高兴。 她满怀期待的转过身去:“殿下有什么吩咐?” 青藤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吩咐,只是先前蝰都收复,你姐姐丹宸功不可没,皇兄已经为丹家叛国之事平反,恢复了世家的尊荣,你身上的罪责都消了,也该回丹家去了。” 丹朱身体一僵,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殿下这是在赶我走吗?” 青藤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军营里毕竟不是女人呆的地方,你如今也是正经的世家小姐,实在不用留在这里受这种苦。” 丹朱垂下眼睛,手指紧紧绞着衣袖:“如果我说不觉得苦,殿下会允我留下来吗?” 青藤失笑:“我可没想过要强迫你去留,只是随口一说。” 丹朱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说的真心实意,心里微微一松,随即就酸涩起来,青藤是个温柔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温柔对旁人来说,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而他自己,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 丹朱想起这些年的追逐和仰望,心里酸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没有人能因此去责怪青藤,他只是本性温柔而已。 丹朱抬手揉了揉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打消了回去的念头,转而走到了他身侧,和他并肩去看远处的丰州城。 她咬了咬牙,压在心里沉甸甸的那些话还是说了出来:“殿下,妾身知道您不是在等青冉公主。” 大约是谎话被拆穿的有些猝不及防,青藤脸上有瞬间的错愕。 丹朱心里一叹,扯着嘴角笑起来:“眼下姜国也不敢乱动,您若是真的想念那个人,为什么不去大昌找她呢?她若是不知道您在等她,不回来了怎么办?” 青藤脸色空白了一瞬,随即眼底露出苦涩来,可那苦涩里又带着释然:“她即便知道我在等她,也不会回来的。” 第1372章 这次轮到丹朱错愕了,这什么意思?世上竟然有人,不喜欢青藤吗? 她脸上带着不可思议:“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青藤想起阮小梨,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个很柔软的人,后来才知道,柔软只是表皮,内里的韧性强到不可思议,不管是什么样的磨难都没办法将她击垮。 “她是个......特别又不特别的女人。” 他自觉这话说得抽象,丹朱应该听不明白,话音落下便无奈的笑了,可丹朱却怔了一下:“您说的这个人,可是大昌军里的一位女将军?” 青藤愣住:“的确是,你怎么知道?” 丹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在雪地上坐了下来:“因为那个人我见过,她给过我鱼吃。” 青藤也跟着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期待,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和他聊过阮小梨了,时间一久,他偶尔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个人只存在他脑海里,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 他有些急切地开了口:“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四月份吧?天气也还是凉的,我那时候见她那么威风,还以为她不识人间疾苦,会嫌弃我呢......没想到她也是个很柔软的人,还给了我这个。” 她抓着身上的斗篷晃了晃,青藤的注意力顷刻间便被吸引了过去:“这是她给你的?” 他下意识伸手想摸,却被丹朱躲开了,她眼底的爱慕里染上了警惕:“殿下,这是她给我的。” 青藤手一顿,他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可这是阮小梨的东西,他自己有的,只是一个十分敷衍的线头都没收拾好的钱袋子,可丹朱,却有一整件衣裳。 他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的又伸了下手:“我就是摸一下......” 丹朱躲闪不及,在雪地里滚了一下,顺势将斗篷都裹在了身上:“现在是摸一下,回头就要抢了,不给摸。” 青藤追了过来:“我没说要抢,你给我摸一下......” 他还要追过来,丹朱情急之下攥起一把雪就扔了过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要走,却随即就被一颗雪球砸到了后心,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青藤唬了一跳,他只是条件反射的接住雪球扔了回去,没想到就把人砸倒了。 “对不住,我手重了......” 他正打算将人拉起来,却迎面就挨了一雪球,雪渣子蹦了一嘴。 他一愣,丹朱这才自己爬起来:“殿下未免太小瞧人了,一颗雪球怎么可能就把我砸倒了,我是不小心滑了一脚......殿下,这山上雪的味道可好?” 青藤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得意的样子,心里莫名也起了兴致:“这雪的味道好不好,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纵身一跃,一脚踹在了丹朱旁边的枯树上,雪幕刷的就砸了下来。 丹朱愣在原地没动弹,青藤却唬了一跳,他没想到这树上竟然积了这么多雪,连忙伸手将人从雪幕里拽了出来。 可丹朱却仍旧糊了一脑袋的雪,青藤哭笑不得,抬手给她擦了擦眼睛:“你怎么不......” 他话音忽的一顿,之前还没觉得,可现在单独看丹朱的眼睛,他才发现这双眼睛竟然很像阮小梨。 他一时僵住,手迟迟没能挪开。 丹朱若有所觉:“殿下?” 青藤回神,连忙收回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丹朱垂下眼睛,静默许久才抬手将身上几乎要化了的雪抖落下来:“殿下刚才在看谁?” 青藤一时没能开口,转身往山下走了。 丹朱顿了顿,抬脚追了上去:“殿下,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当成别人的。” 青藤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甩了甩头:“刚才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做那种事情,你是你,她是她,我不会认错的。” 他抬手给丹朱系紧了有些松散的斗篷:“回去吧。” 第1373章 青藤仍旧会去竹叶山眺望丰州城门,时间越来越久,丹朱也仍旧会陪着他,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 她对那个被青藤放在心里的女人,没有嫉妒,只有羡慕,可这份羡慕也被她克制的很好。 每个人被喜欢都有自己的理由,如果她不曾得到这样的喜欢,那就去喜欢别人好了。 反正不管喜欢还是被喜欢,都是值得记忆的事情。 可今天的青藤,显然更颓靡一些。 她烫了一杯酒递过去:“殿下,暖暖身子吧。” 青藤喝了,却迟迟没有把杯子还回去,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犹豫许久才开口:“你真的不回丹家吗?” 丹朱耸了耸肩膀:“不回,我给姐姐去信了,我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打算试试看,她说好。” 青藤怔了一下才将杯子递过去:“我们越国的儿女还真是敢爱敢恨,不像大昌人,他们的感情总是很内敛。” 丹朱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她不太认同这句话。 “感情这种事,到了某个程度,可是内敛不起来的,那位女将军喜欢的人应该也来过边境吧?我见过他,一眼看过去,我就知道将军她喜欢那个男人。” 青藤微微一顿,心口有些闷,但他知道丹朱是无意的,她只是说了句实话,却无意戳疼了他的心肺。 “......或许是吧。” 许久后,他才开口,随即在雪地上盘膝坐了下来:“说来可笑,其实我从来都没在她身上感觉到对我的喜欢,仿佛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丹朱走近了一些,看着他伤感的侧脸,轻轻叹了一声:“殿下,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你也不要太难过。” 青藤:“......”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丹朱:“你刚才,是打算安慰我吗?” 丹朱真诚的点了点头。 青藤:“......” 他缓缓吐了口气,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下次如果你还想安慰我,可以试着不要说话。” 丹朱有点茫然,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您今天很不高兴,为什么?再喝一杯吗?” 青藤的确有些心窝子疼,索性就喝了,等一壶酒下肚,虽然没有醉意,那些烦乱的心思却反而淡了。 兴许借酒浇愁还是有道理的。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沉甸甸的胸口随着这口气莫名松缓下来,对阮小梨的惦记也在这一刻很明显的淡了。 丹朱那句话虽然诛心,可却是实话,阮小梨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他这么继续惦记,没有任何意义。 何况,他今天才收到消息,阮小梨已经和贺烬成亲了,如果不是出了乱子,去年他们就已经要成婚了。 所以,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何必执着呢? 青藤又叹了口气,他晃了晃酒杯:“还有酒吗?” 丹朱迟迟没开口,他等了等,按捺不住扭头看过去,就瞧见她正往酒壶里装雪。 “......你干什么?” 丹朱被抓住了做亏心事,连忙将酒壶藏起来:“没干什么。” 青藤叹了口气:“酒没了就没了,别给我喝雪水......” 他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对:“这雪水都没煮你就给我喝?” 丹朱略有点心虚,随即扭头咳了一声:“那个......越国男儿,不计较这些。” 青藤:“......” 彻底没有伤感的心情了,青藤从雪地上爬起来:“走了,回去了。” 第1374章 丹朱有些不情愿:“那个,我雪都装好了,其实还有点酒味的......” “回去!” 丹朱被凶的叹了口气,酒壶口小,她好不容易才把雪塞满的,以前军里酒不够,她都是这么糊弄人的,也从来没有哪个军士发现,也没病死什么的...... 青藤殿下有点娇气。 但她还是抓着酒壶爬起来了,端着小炉子跟着青藤往回走,只是没走两步,青藤就转身回来,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了回去。 丹朱笑了笑,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青藤微微一怔,他不太明白丹朱有什么好高兴的,可他今天本该十分糟糕的心情现在确实不错。 至于为什么原本应该糟糕......他送给阮小梨的新婚贺礼,被退回来了一半。 半个月前,凉京。 成婚后隔了一个月,阮小梨才赶在任职前几天,腾出功夫来去安置那些贺礼,她带着孙嬷嬷彩雀和一屋子下人核对了足足三天才将东西分置妥当,重新记了册子,等有机会的时候,再按册子一一回礼。 眼看着东西都妥当了,她装满了琐事的脑袋才稍微松快一些,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们忙完了就下去休息吧。” 彩雀应了一声,却很快就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个紫檀木盒子。 “夫人,您记性好,看看这个是哪家的,奴婢方才还以为核对完了,冷不丁瞧见这东西放在角落里,也不知道是下人不经心放错了地方,还是落下了。” 阮小梨勉强坐直了身体:“我看看。” 盒子看着不起眼,可一打开却是两条臂长的小蛇,一青一红,颇有些精致。 彩雀惊叫一声,抬手就将盒子掀翻了,阮小梨连忙接住,将两条蛇掉出来的蛇凌空抓住,可一入手这才发现那是玉雕的。 她摩挲了一下,眼底露出点惊奇来,真是栩栩如生,好手艺。 彩雀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有些气急败坏:“这是谁家送的?这不是吓唬人吗?” 阮小梨顿了顿,她隐约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习俗,却有些想不起来,正要安抚彩雀两句,贺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是越国的习俗,但凡女儿出嫁,娘家是要备这东西,祈求女儿家宅平安的。” 阮小梨一笑,侧头看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最近的差事很多。” “差事总是做不完的,先接你回去用午饭。” 他说着抬脚走过来,将阮小梨手里的蛇接了过去,虽然是一青一红两条,可他只扫了一眼那条青的,就扔回了盒子里,随即将那条小红蛇从头摸到了尾,这才递给寒江:“配个梨木底托,摆在卧房里吧。” 寒江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是......可奴才听说这东西要摆就得摆一对......” 贺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江脖子一缩,没敢再说话,揣着那条红色玉蛇灰溜溜的走了。 阮小梨哭笑不得,将小青蛇好生安置在盒子里,转而递给彩雀:“收起来吧。” 彩雀拍了拍胸口,抖着手接了过来,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可她到底有些不满:“这青冉公主也真是的,咱们大昌又没有这种习俗,送这种东西好歹也支会一声,刚才奴婢要是惊恐之下给砸了,这不就得罪人了吗?” 她念叨着将东西放在了架子上,阮小梨的目光却微微颤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不是青冉送的。 “青冉怕是分不出心神来理会咱们的婚事,她的心思都在先太子身上......” 贺烬忽然开口,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偏偏低下了头,还压低了声音,热气糊的阮小梨浑身一颤,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反手去推贺烬的脸:“别使坏......” 贺烬顺势歪了下头,却很不痛快的啧了一声:“使坏的是我吗?” 阮小梨一时哑然,虽然那一青一红的确会让人联想到青藤和她,但她总觉得她所了解的青藤不是会用这种小心思的人。 兴许就是凑巧了。 但她显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替青藤辩解,否则贺烬就要生气了,虽然不会和她发作,但偶尔那么委屈巴巴的看你一眼,也实在是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她揉了揉贺烬的脸颊:“不是你不是你,堂堂国公爷怎么会使坏呢?走走走我们去吃饭。” 贺烬被她安抚了,身上的不痛快迅速退了下去,只是出门前仍旧回头看了一眼那盒子,这东西绝对不能留,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于是某一天,等阮小梨想起来那个盒子,打开看的时候,就发现小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小黑蛇,而原本那条青蛇,她翻遍了国公府也没能找到。 第1375章 阮小梨婚后两年才有喜脉,消息确定的时候,长公主在慈安堂给早逝的老侯爷上了足足一捆的香。 她披着满身香火气到主院的时候,却没瞧见贺烬人,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人呢?报信的人不是早就去了吗?这么大的喜事他倒是沉得住气,现在还不露面。” 阮小梨扶着门框走出来:“母亲,他最近忙,可能没时间见送信的人......不着急,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回来了。” 如今朝中大半实职权臣都不受皇帝辖制,这让皇帝看贺烬看的更紧,几乎是倾尽全力来捧他,好让他能和那群逆臣制衡内耗,两败俱伤。 然而兔死狗烹的道理谁都懂,贺烬自然不可能自掘坟墓。 朝臣也清楚,倘若没有贺烬在其中斡旋,有十六卫在手,皇帝早已经朝他们下手了,所以这场戏双方演的都心照不宣。 朝堂上该怎么你死我活便怎么你死我活,下了朝便立刻换了面孔,客客气气说话。 可皇帝就算知道朝臣和贺烬的小心思,也不能再如同以往那般对贺烬责罚训斥,甚至连句重话都要掂量再三才能出口。 因为除了贺烬,他手里已经再无人可堪大用。 堂堂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短短一年,他原本便不算轻的病便十分糟糕,等许雍之隐退之后,病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到最近几天,已经连朝都上不了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下旨让年仅八岁的太孙监政,永宁伯和贺烬同时协理。 两人都是武侯出身,政见大都相似,为了避免出现疏漏偏颇,贺烬特意提拔了几个许雍之的学生来听政,如此一来虽然周全了许多,却也平添很多麻烦,以至于他时时早出晚归。 阮小梨倒是不在意,贺烬如今将重心转移到政务上,十六卫的事她自然要多花些心思,这么一来,每日里也并不清闲。 今日敦促城门换防时有些眩晕,她本以为是盛夏时分,天气太热中了暑气,便早回来了半个时辰。 她本想歇一歇就好,彩雀非要去请大夫,却不想大夫一来就诊出了喜脉。 她其实该高兴的,可心脏却有种被悬起来的感觉,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长公主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快回去歇着,别乱动。” 阮小梨笑了笑,顺从的坐回了软塌上,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都是感慨:“而立之年,烬儿总算有后了。” 阮小梨抬手轻轻摸了下腹部,是啊,她和贺烬都不小了,这个孩子总算来了。 孙嬷嬷端着补汤走进来:“夫人,快喝一点。” 阮小梨被热的没有胃口,轻轻摇了摇头,孙嬷嬷不肯退让,将碗往前递了递:“夫人,您还是喝一点吧,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也得为了小主子着想。” 阮小梨微微一顿,静了片刻才应了一声,慢慢将那一碗汤喝了,可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孙嬷嬷看的着急:“这脸色怎么还不好?是不是得喝着保胎药了?” 阮小梨叹了口气:“还用不上,大夫说我很好,可能是今天有些热,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孙嬷嬷一拍巴掌:“可不是热吗,要不夫人就告假吧,等小主子出生了再回去。” 阮小梨皱了皱眉,当着长公主的面她并不想教训孙嬷嬷,索性就当没听见。 孙嬷嬷却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话音一落又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小主子出生也还得照顾,夫人索性就直接辞了朝廷的差事,那么些俸禄咱们国公府也不放在眼里,何必这么折腾?日后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多好?” 她殷切的看向阮小梨:“什么事都比不上小主子重要,对吧?” 阮小梨脸色冷了下去,指尖轻轻敲打着软塌上的竹席,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口紧绷。 孙嬷嬷轻轻一哆嗦,有些莫名,她下意识看向长公主,就见对方朝她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话是和阮小梨说的:“你歇着吧,本宫先回去了,缺什么少什么,就让人去慈安堂取。” 阮小梨起身要送,被长公主扶着肩膀摁了下去:“别乱动了。” 阮小梨就欠了欠身体,等长公主走远了,她才重新躺回榻上,目光再次落在孙嬷嬷身上。 “嬷嬷,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我在外头行走,咱们今天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孙嬷嬷颤了颤,似乎刚刚才发现阮小梨生气了,连忙开口:“夫人息怒,老奴也没有别的意思......” 阮小梨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我听得很明白。” 她稍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越发犀利:“不明白的是你,国公夫人的身份的确尊贵,可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第1376章 孙嬷嬷一怔,有些愣住了,堂堂国公夫人,只是一个称呼? 她心里很不服气,隐约觉得阮小梨有些大言不惭,古往今来女人最重要的身份不就是为人妻,为人母吗? 国公夫人这么大的荣耀,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称呼?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阮小梨声音渐冷,却十分清晰:“我会为成为贺烬的夫人而高兴,却不会为此而骄傲,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成就,我和贺烬是互相扶持着才走到今天的......”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的县主,我的将军,甚至于我们的婚事,都是拼了命才拿到的,我的荣耀不是贺烬给的,也不是任何人施舍的,所以我往后怎么过,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孙嬷嬷,我希望你牢牢记住这句话。” 孙嬷嬷脸色乍青乍白,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纠结许久才点头应了一声:“是,老奴记住了。” 阮小梨挥了挥手:“下去吧。” 孙嬷嬷犹豫许久才起身出了门,却一撩龙皮帘子就瞧见了站在外头的贺烬,她被唬了一跳,连忙拍了拍胸口:“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烬没开口,只垂眼看着她。 孙嬷嬷恍然:“您刚才都听见了?” 她连忙压低声音:“爷,您劝劝夫人,她那想法怎么行呢?” “孙嬷嬷,你要做的,不是来和我告状,而是记住小梨的话。” 孙嬷嬷一噎,知道贺烬是站在阮小梨那一边的,也不敢再开口:“是,老奴记下了。” “下去吧。” 孙嬷嬷有些狼狈的走了,贺烬这才理了理衣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放了冰,正有小丫头转着摇风,将凉气丝丝缕缕的送过来,阮小梨靠在软塌上,眼睛阖着,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 可贺烬知道她没有,说不定还在为刚刚孙嬷嬷的口无遮拦恼怒。 他没出声,放轻脚步在她身边半蹲下去,抓着她的手摩挲了两下,阮小梨果然睁开了眼睛:“忙完了?” 贺烬二话不说,低下头先亲了她一口:“让你受委屈了。” 阮小梨扯扯嘴角:“只怕孙嬷嬷觉得自己更委屈。” “我不管她。” 阮小梨忍不住笑了,抓着贺烬的手放在小腹上:“我们又有孩子了。” 贺烬一僵,指尖蜷缩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放下去,月份还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大约是有过遗憾的缘故,碰触到的瞬间,他仍旧不自觉颤了一下。 他们又有孩子了。 他抬起胳膊慢慢搂紧了阮小梨,紧到阮小梨莫名飘在半空的心都落了下去。 她抬手摸了摸贺烬的后脑勺:“给孩子起个名字吧,男孩女孩都能用的。” 贺烬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小书房,阮小梨隔着珠帘看着他,瞧见他提笔,蘸墨,落笔...... 这一刻,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的名字忽然跃入脑海,让她瞬间脱口而出:“凤清。” 贺烬手猛地一颤,墨汁啪的一声滴落,他却浑然不觉,他抬起头,隔着珠帘看过来:“什么?” 阮小梨有些茫然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哪里看见的这个名字,我觉得很好听,你觉得怎么样?” 贺烬迟迟没能开口,抓着笔的手却越来越紧,及至骨节发白,他才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你喜欢吗?” 阮小梨点了点头:“喜欢,一念起来就觉得喜欢。” 贺烬微微一颤,有些仓促的低下了头,声音彻底哑了下去:“你喜欢就好......” 完结啦,历时一年,终于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因为渠道原因,评论到不了原网站,所以写文这么久,其实都没看过评论,可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不管怎么样,感谢你们能一直读到这里,一直陪着小梨成长,希望每个宝宝都能对自己满意,笔芯。 新文筹备中,敬请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