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使》 第1章 序章 一法则年代 “这就是......万花谷?” “这就是万花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开口问出第一句话的长发少年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说道:“真是......很难让人发出赞叹的一个地方。” “也没人要你勉强称赞。” 与他对话的黑衣男人利落地吐槽道。 但是少年苏听风却觉得自己很难不因为这些落差而觉得郁闷――这可是“翠阁青峰鸣花鹿,疏星朗月照水云。此去人间不知岁,未解桃源何处寻”的万花谷啊。 ......如今它看上去倒是挺像万人坑的。 “你就知足吧。当年使徒们在中央空间打了一架,那一架可是惊天动地,把整个空间地图都给打崩了,十几个门派地图都分崩离析。联盟这边抢到的只有万花,七秀,五毒;时空局那边则是抢到了纯阳,藏剑,唐门。守护者抢走了少林,天策,明教。最可悲的是黑盟,只到手一个丐帮......其他门派都不知所踪。不过黑盟那行事的态度你也知道的,他们也不在乎拟态的作用,有没有拟态系统都无所谓,抢个丐帮估计也就是拿在手上玩玩的.......我们可不一样。” 苏听风点头表示明白。 男人继续说道:“这地方虽然挺破的,但是系统本身还是完整的。你以后要是有时间,不妨自己把它休整一下,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苏听风继续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想了什么,伸手拿出一个光球,把它按进了苏听风的胸口。苏听风只觉得胸口一凉,浮现了一种很诡异的想要呕吐的反胃感觉,然后视野就出现了改变。 男人对着他瞪着自己的眼睛,无辜地解释道:“系统信息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传递之前就不能先提醒我一声?”苏听风扶额半晌,调整了视线界面,眼前果然浮现了虚拟游戏界面。他忍不住吐槽道:“这是哪个年代的游戏系统?” “至少三千年上不封顶。”男人如是回答道,“你知道的,能控制七大法则的使徒们都是些老不死的玩意儿,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的这个拟态模板我们根本不知道,只知道是当时的使徒们都比较青睐的系统,想来应该是有其独特之处的。反正现在它是你的专用模板了,你以后就自己慢慢折腾吧。” 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的方法了,苏听风只有颔首表示应下了。 他尝试着操控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虚拟界面,总体上感觉和玩现在市面上常见的虚拟游戏差别不大,操控手段也很相似。只是这个游戏系统在感觉上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苏听风很难把它全部捣鼓清楚。 算了,到时候再慢慢研究吧。 男人对苏听风交代了一些基本的内容,就使用时空钥匙开启了空间通道,然后把钥匙扔给了苏听风,通过隧道走掉了。 苏听风接过了钥匙,把它仔细地放好了,才迈步走向了眼前这“残花败柳”的万花谷。 苏听风是黑十字法则学院第一百九十二届的插班生,之所以是插班生,是因为制造法则操控者的法则学院与其他几个学院不同,通常是十年为一期,而苏听风原本是学创造学的金袖生,只是因为出去进行志愿实习的时候,不小心被从天而降的联盟三使之一的情使掉到了脚边,又不小心被逃出耗尽因果值而死的情使精神体的法则之光饥不择食地强制寄生,就不得不被金十字的师长赔给了黑十字。 其中的辛酸暂且不用多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黑十字并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恰恰相反,它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想尽办法都很难进入的学院。金十字虽然也十分难进,但好歹还是对普通人开放的。而黑十字作为时空局,联盟,守护者,黑盟四大组织的培养基地,基本上只有法则掌控者才能进入,算是一个传说之地。 被法则之光所寄生的苏听风在黑十字混得还算不错,也算是认识了不少的人,有三两个好友,也被帅哥美女告白过,唯一让人揪心的就是一到实习期就得跑来兼职情使,以尽早磨合工作。 还好联盟派来的引导者还有点良心,知道他这个生手多数应付不来许多复杂的情况,也没有办法灵活地使用法则和因果值,帮他找来了法则共和时期闻名星际的剑侠辅助系统。 比较悲哀的是这个系统基地看上去非常老旧,而且年久失修,跟个废墟没什么两样。如果想要顺畅地投入使用,恐怕还要花费他不少的功夫和心力。 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联盟的全称是时间与空间穿行者联合委员会,俗称穿越者联盟,简称联盟。 据说,距今十四万三千六百年前,人类发现了精神力这玩意儿,从此进入了精神力时代。而大约十三万一千七百年前,人类发现了物质能量与精神三方转换定律,世界从此进入了物质炼金时代。之后不到五千年的时间里,炼金使们先后发明了物质炼金术和生命炼金术,所以那一段时期也被称为“魔法时代”或者“前法则时代”。 但是之后人类花了约七万多年,才真正地发现法则力,进入“白银法则时代”,也就是“使徒世纪”。 当时的法则使,统统被称为使徒。 七大法则的前六项都是在当时发现的,为时间法则,空间法则,生命法则,物质法则,能量法则,和精神法则,基本上也是目前时空局前六个主要部门的命名基础。 五万多年前,在“白银法则时代”的时候,那时候的使徒并没有什么正规的组织,只要掌握了法则规律的使徒都可以自由穿越时空,为所欲为。那个年代天空和大地都是裂开的,到处都是混乱而大小不一的时空缝隙,法则力被胡乱使用,有时候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失去一半的身躯,或者时间倒流变成一颗受精卵。 那是一个强者林立的时代,也是一个混乱可怕的时代。 再后来,那一代的使徒们消耗了太多因果力,本来理应不老不死的法则使却一个接一个经常一夜之间就消亡化作粉尘。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残余下来的使徒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即使是如此,在使用法则力的过程中,还是有许多使徒突然消亡。 这就是传说中的“静谧世纪”。 在接下来将近一个万纪元的时间里,使徒的活动陷入了有史以来的最低潮。那时候普遍认为,使徒掌握了法则之后的寿命虽然会变得悠长,但是每次使用法则力却都是对其寿命的一种消耗。 当然,在如今看来都是傻话。 法则力的消耗在漫长的时光之后被证实是无稽之谈,因为使用法则时虽然消耗的是法则力,但是使徒虽然通过精神力操控法则时,消耗的本来就就可以不是自身的力量,而是使用的介质。 最后使徒们发现影响其寿命的东西,就是七大法则里面第七要素:因果力。 因果力的主要表现形式和分布是学校“因果学”的内容,就不多说了。简单一些介绍的话,这是一种无所不在,一般只作用于有一定关联的两样事物之间的力量。它会作用于鲜花与泥土之间,会作用于枯木与榭寄生之间,会作用于母羊与小羊,也会作用于丈夫与妻子……这种力量很大程度上都可以用以往宗教里所存在的因果之说来解释,所以被人命名为因果法则,俗称因果力。 因果力在任何时候,任何事物上都存在,任何行为,任何动作都会导致因果力的流动和交换,但是它也遵从物质和生命法则,其量值会因为事物和行为的复杂性而有所增加。因果法则体现在一般人身上的效果比较隐晦,很容易被人认为只是“恶有恶报”的结果,而作用在使徒身上就直接了许多。 掌握了法则之力的师徒,如果因果值流失太多,往往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消亡。 “白银法则时代”的使徒,肆意妄为的居多。他们活跃的期间之中,造成的时空崩塌和生存危机数不胜数。有些法则使甚至还乐于玩弄其他时空的高等生命,以此来获得乐趣。即使不那样做的法则使,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私欲和感情而制造出一些事故,并不把普通人的生命或者命运放在眼里。所以在静谧世纪结束之前,白银时代的使徒可以说是都已经全部灭亡。 静谧之后迎来的,就是“黄金法则时代”了。 黄金法则时代是法则使们力量的巅峰时期。法则使们发现了因果力,成立了时空局,控制了崩乱的时空,开始有序地进行时空旅行,修复时空缝隙,并收集因果力。 当然,这个时空局,并不是现今的时空局。 而是如今时空局,联盟,守护者,黑盟四者的前身。 直至三千年前,这四个组织还是四位一体的时空局。那时候的时空局,聚集了宇内几乎所有的精英法则使,控制和通行的领域空间文明直接达到了三千多种,固定的主空间通道就多达十六万个,可以说是法则使的巅峰时代。 然而,好景不长。 第2章 序章 二善因恶因 苏听风目前使用的这个系统模板,就是三千年前们法则使们常用的一个模板之一,叫做剑侠系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般来说,时空局的新法则使都会配备上一个简易的,操作友好的拟态系统,一方面可以让新人更容易地进行工作,另一方面,也避免法则使本身不了解工作环境,在一些陌生的时空引起轰动和恐慌,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像是苏听风目前安装的这个剑侠系统,就是一个专门适用于a种一级文明空间的拟态系统。 在这里需要强调一下时空法则的实用基本规律。 时空法则,主要分为时间法则和空间法则。正常来说,法则使们虽然能操控时空,但是这个时空的定义是有一定规律的――时间法则第三条就是:回溯时间的行为应当跨越空间。 打个比方就是,如果苏听风想回到自己所在时空的过去,就必须跳跃到自身所在时空过去的某个分支平行空间,而且在这个空间内的存在形式,必须要是顺着时间的流向,而不能逆流存在。如果一定要逆流穿越,就相当于抹消逆行这段时间这个世界所有的因果,就算是高等法则使,也很少有人能承担起消耗的相应因果力。 但是如果只是跳到从同一个时间点延伸出来的另外一条时空分支上,哪怕是回溯了时间,也可以避免掉这些因果的消耗。 剑侠系统适用的a种一级文明空间,a种其实指的就是苏听风和法则使们如今存在的这个世界,而一级文明空间,则是指这个空间在十四万七千多年这个时间点而延展开来的时空分支。 这个分支曾经是新使徒们收集因果力的热门选项。 剑侠系统就是为了方便接触当时的文明而创造出来的。 苏听风拥有的这个剑侠系统,本质上和其它系统也没什么区别。人物能根据因果力来提升能力,其实也就是法则等级,不过系统里面显示为人物等级的形式。系统商店直接连接法则商店,交易的货币自然也是因果力,按照星际的定量方式,一因果值为最低货币单位。 另外为了方便在各个时间和空间之间穿行,倒是有专门的货币栏目,放置各种贵重物品:有金,银,铜,珠宝,杂项等分类,和包裹分离开来,想来是为了方便取用。 当然目前这些栏目里面还都是空无一物。 除了包裹之外,也有专门的衣柜,可以放置各种不同环境可以使用到的服装。还有机关制造和演绎界面,与一些辅助技能的使用界面,只要放置相应的设计图和配方,然后置入材料,就可以生产出相应的成品。 可谓说是任务过程中所可能需要的一切功能,都一应俱全。 不能更贴心。 苏听风顺着焦黑只能被勉强分辨出来的小径慢慢往前走着,一路前行,经过一座湖心小岛,但是上面却只剩下几间残破的茅屋。 苏听风推开半掩的木门,小心地避过杂物和蜘蛛网,走进了其中最为完好的一间茅屋,发现里面竟然还多少算得上完好。一眼扫过屋内情景,却看见一尊与真人无异的石像坐在床上,把苏听风吓了一跳。 他略微倾身,仔细观看并触摸了石像一番,发现石像雕刻的是个长裙广袖的美貌少女,身份未明,四环飞仙髻配着齐耳发鬓,清丽如茉莉。 她侧坐于床沿,如同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苏听风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她脚下的一本纸书。 这本古意盎然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的却是“万花名士录”三个字。 苏听风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上面雄丽端秀的楷书:赠百花之主:假花之名,与花同生,与花同亡。名称芳主,世封花圣。颜字。 苏听风把书捡了起来,翻开来看了两眼,发现这本书却是讲述万花谷谷中人事的书。他把书收了起来,又去探索了一下周围的茅屋。 同样有几个石人,胖瘦各异,身份不明,暂时看不出究竟。 苏听风只好继续往前走。 走过小石桥一路往前,苏听风走到了一片一望无边的焦黑坡地上。一眼望去,荒芜冷落,就仿佛所有生机都已经被掐灭。 这时苏听风眼前的路也分成了两条,一条沿着那无边无际的灰色山坡,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天际,而另一条,引领向了一处宽阔宏伟的阶梯。苏听风仰起头,向上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在阶梯尽头,那雄壮秀丽的牌楼上“万花”两个大字。 顺着这段台阶往上走,眼前的景色终于是慢慢地开始变得鲜活起来,不再像是之前看到的一样残破败落。 随着水声将近,竟然透出了一股落花旖旎流水潺潺的风致。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一路经过,三三两两动作各异的石像。这石像简直就像故事中一夜之间全部被仙女教母石化的睡美人城堡之中的人们,还保持这斟茶理袖翻书的模样,却再也不会有下一个动作。 苏听风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在三千年前,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花谷的地形非常奇诡,大殿竟然是建在一片高耸入云霄的峭壁山崖之上的,而峭壁下方,却是竹屋花树曲廊流水的秀丽景色,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意味。 苏听风顺着漫漫石阶拾阶而上,把整个三星望月都参观了一遍。到一处房间的时候,系统突然跳出了任务:新手任务:拿取一套适合当前等阶的弟子服。 苏听风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到了放置衣服的储物间附近。拟态辅助系统的任务系统一般会有多种用处,其中就包括检测附近的物品位置和因果分布,并根据这些因素来发布任务。 他跟着系统提示到了一间伫立着两尊石像,却放置着十几个盒子的石屋内,尝试着打开那些盒子,但是大部分盒子却都提示着“等阶不足,请提升等阶之后再来尝试”。 苏听风目前是一阶法则使。 最后他发现自己能打开的盒子的只有最左边的那一个,里面是一套很多石像上都穿着的门派弟子服,至少外型上没有区别。他把衣服从盒子里取出来,系统就提示了任务完成。 ……当然,没有任何奖励。 这大概就是跟星网游戏任务不同的地方了。 毕竟拟态辅助系统只是辅助系统,而不是真的星盟银行系统或者虚拟游戏系统,星盟点和虚拟币都吐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苏听风把盒子关上又打开,关上又打开,拿了三套门派弟子服。据他所知这种盒子一般都是外连基地仓库的,每次取走盒子里的东西之后就会自动补充进来一套。介于当初的时空局已经分崩离析,目前这整个谷里有需求的人就是有他一个,他也就不替门派节约着了,拿三套走正好预防衣服破损的时候还要耗费因果值来修。 拿好了衣服,他又去搜出了一只特制的笔作为武器,一身的装备就算齐全了。 苏听风花了不少时间逛了一遍整个山谷,也把自己能够用到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顺便计划了一下以后回来的时候要怎么利用起谷内的空间。 据他的观察,山谷内其实原本还有一些二级空间的,但是如今空间通道都已经坍塌,他也没办法猜测里面到底都存在一些什么东西,只能暂且放弃,留待以后有机会再重建。 最后苏听风到了山谷一角一棵巨大的树木旁边。 说来也奇怪,晴昼海如此宽广的花海都被毁了十之j□j,却偏偏只有这颗名为生死树的巨大树木旁边的花草被保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存在的位置太过边缘还是这棵大树其实别有玄机。 苏听风在这棵树下竟然找到了不少炼药基础丹方里面能用到的草药。他顿时兴致盎然地从山谷里的屋子里面找出了采药制药的工具,然后跑回来采起了药。 生死树下生机盎然,药材也长得特别郁郁葱葱。万花谷又是一个传说中四季如春的地方,苏听风这一采,就变得几乎没完没了。不过他也没有太过贪心,把所有草药都全部采光,而是留下许多年份偏轻的幼苗,任由它们继续慢慢生长。 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是满载而归。 系统自带着各种辅助制药,烹饪,锻造等的系统,苏听风只把所有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就可以等着它们被自动炼制成药品了。他则是继续探索着万花谷,简单地对这个新到手的门派基地进行了规划,然后休息了一夜,就准备开始正式工作。 情使的工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大体上跟其他的法则使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法则使的工作,在通俗的定义上来说基本上可以称作“惩恶扬善”,不过如果以实际过程来说,也很容易被扭曲成“惩善扬恶”,端看每个人的做法。 因果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并不只有法则使才能获取或付出,只不过比起法则使来,一般人没办法控制和利用这种力量,而法则使则可以主动地利用这样的存在。 因果在普通人身上流动的方式很简单,主要就是赠与,获取,伤害和交易四个项目。而因果值在法则使身上流动的方式跟这些也没有大的区别,总体上就是帮人解决问题,救助他人,帮忙复仇和交易行为。当然,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很多其它的细则的。 细则对苏听风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也是实实在在的黑十字出身,即使应用上不够熟练,七大法则的内容和特性至少还是熟记于心的。 ――择善得因,惩恶得果。善善相倾,择因得因。恶恶相争,惩因得因。 意思就是,如果帮助一个身上带善因的人,就会得到善因,反之则得恶果;如果惩处一个身上带有恶因的人,也会得到善因。如果作用的双方都带善因,却互相争斗,那么往往要追究其事情的起因,而惩处恶因也是同样的道理。 而也许明日,就是苏听风要把这些知识付诸于行的日子。 第3章 序章 三时空代沟 第二天的早上,苏听风穿好了全套的半夏装,就准备打开隧道开始正式工作了。 法则使打开空间隧道,需要经过实行的有几个步骤。 首先,苏听风需要先呼唤出自己的法则书,打开记录空间坐标的界面,选择一个记录位,然后在里面属于一个四维坐标――0,0,0,-147000。前面三个坐标表示的是空间门生成的位置距离标记介质的位置,第四项则是以年份为单位的时间维度。 而这并不是结束。 第二步,苏听风则需要在记录位中输入空间坐标。 空间坐标的记录方式则一般是102.206.1.9.124.5……这种形式,比如这串数字代表的就是编号102的文明领域衍生出的第206个平行空间的1号平行空间的……第5个世界。 102代表的是目前已经发现的文明领域分类编号,而206开始的数字就是平行空间的分支了。 苏听风要前往的则是1号文明的过去。他输入了1.,然后在记录栏后面的空格里扔进了一块银色的法则金属,选择了让法则书生成空间通道钥匙。 很快,一把标注着“1”字,古朴简单的银钥匙掉进了他的手里。 他伸手抛起了钥匙,半空中用精神力激活了它,一扇发着白色光芒,如同荧屏一样映出时空对面景象的门扉就出现在了苏听风的面前。 他迅速扫了一眼对面的景象,确定不是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这才迈开步子,穿越过了光门。 目前法则使们使用的时空通道已经经过了多次的改良,拥有了在普通人的面前隐形的作用,所以苏听风也不担心时空门出现时会被普通人看见而引起恐慌。 通过时空门之后,苏听风伸出手,银色钥匙就掉了下来,重新落到了他的手里。他把钥匙收了回来,放回了法则书之中,继而关上了法则书。 苏听风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山野,也不知道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的距离。苏听风只好随便找个方向往前走。为了预防在山里迷了路转圈,他采取的是一往无前的走法,遇峰则爬,遇崖则跳。 路途中甚至还遇见了不少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苏听风只瞅了两眼就走了。法则使一般很少会自己捕猎,除非是大型猛兽。如果非要吃野味的话,也要从别人的手中购买,或者是被大型猛兽攻击的时候反击――这遵循的是因果律等价交换原则。虽然猎食的因果丧失微不足道,但是对于法则使来说实在是不必要的消耗。 所以中途遇见一只凶恶的棕熊想要袭击他,拿他果腹的时候,苏听风也没有手下留情,伸手就把对方宰了,还用庖丁术好好地处理了熊掌,肉和内脏,以充作备用粮,熊皮和熊骨则放在包裹里为可能会有的材料需求做准备。 这样一路往前,好不容易系统发出了提示,苏听风接到了一个“寻找水源”的任务。 他施展了点墨山河,一路奔驰,飞越了路途中的奇石峭岩,终于看见了那流光溢彩的瀑布和淙淙的流水。 系统继续发布任务,提醒他沿着河流寻找城镇人踪。 事实上,就算没有系统的提醒,这样的常识苏听风也是知道的。 他沿着水流循游而下,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终于在红日西沉之前找到了城镇。 而远远开始靠近城镇的时候,苏听风的系统提示就开始频繁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是因为越靠近城镇,人与人之间的因果关系就会越发复杂起来,身上所带的因果含量也会越高,而苏听风身上的系统检测到这样的因果关联,就会自动生成任务,提示苏听风。 任务界面上列出的任务也是五花八门,主要分为几类:恩怨类比如“王凤的怨恨”,大概就是街头某位大婶对于邻家人品不好的高大妈积年累月的怨恨;果报类比如“李二狗的好报”,就是一位名叫李二狗的中年男子常年和睦邻里,敬老爱幼,身上积累了不少不同来源的善因值…… 一般来说,像是恩怨类这种,需要苏听风去帮助王凤折腾高大妈,发泄一口怨气,就能获得因果值;而李二狗的这种果报类任务,则需要苏听风帮助或者给予李二狗什么,才能获得他身上的部分因果值――如果是救命之恩,那么就基本上能转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因果成为苏听风可以使用的因果值。 而此时任务栏中显示的各种任务实在是良莠不齐五花八门。 苏听风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任务界面,调整了系统的设定,让它停止检测因果含量在500点以下的分布点,只检测因果量在500点以上的任务。这么一筛选,任务界面就清爽了许多。 500点因果值是什么样的概念呢?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因果值这东西是以一个单位不带善恶因果的人类性命作为计算标准值的。这样一条人命一般价值100点因果,500点因果基本上等于五条人命。 但是救人一命属于瞬间行为,所以它带有的因果量虽然充足,跟一些持续性行为却不能比。一个普通人一生之中所能够创造的因果值也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所以这就导致了很多恩怨类关系的因果值远远要比救人充沛得多。 500点因果,基本上只等于一个受虐儿待在施虐者身边一年会正常积累的因果。这之中的因由十分复杂,因果学甚至有专门一本4g的因果字典,用来陈列因果数值。 苏听风设定好了任务筛选条件之后,任务界面上就只剩了五六页的因果任务,顿时让苏听风感叹了一下古代的人际关系之密切。 如果是在他生活的时代,别说方圆不到十公里的一个城镇,就是直径一万公里的一个小型行星,也不定能攒齐五六页500点因果以上的人物关系。 足见这时人们和他们生活形态的差距。 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的苏听风,很是稀奇地站在城镇街头,自以为穿上件万花校服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古代的社会,完全没意识到他穿着的这一身是多么的引人注目。 万花套装从来美貌如花,未来科技又已经完全做到了各种基本材料的轻松合成。新人法则使使用的半夏套,暂不管实际上用的是什么材料,总归它在古代冒充的是丝绸锦袍。 于是外表是看上去完全是青春美少年的苏听风,穿着一身黑底银边,华丽异常,却又带着三分劲帅飒爽的锦衣就这样一个人在这偏远小镇上逛了好一会儿,成功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与窃窃私语。 苏听风也不是傻瓜,周围人的反应看得久了,多少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引人注目,慢慢地就加快了脚步。 道理上来说,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开始准备接任务了。任务界面满满的五页多列表,算起来得有一百五十多条的任务吧。 但是一旦点开这项项目,苏听风就发了完成这些任务项目的困难度。 之前说过,剑侠系统只是一个辅助拟态系统,它的任务功能其实是通过检测因果分布、浓度以及内部流动规律还有散布在拟态系统周围的零碎信息,来确定对象和内容的。 它并不是真正的游戏系统。 正常的游戏任务内容是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奖励组成的,而辅助系统的任务却是由一段段细碎的,由本人或者其它人说出来的相关对话组成的。虽然辅助系统的智能组件会对这些对话进行筛选,却仍然不能抹除任务信息非常琐碎的现实。 而且游戏里默认每一个npc都会认得你,都会非常热情主动地跟你打招呼,但是现实中? 如果苏听风热情洋溢地跑去跟张大妈李大姐套近乎询问有没有什么忙可以帮……估计最多能接到个跑腿的活,或者被骂神经病。 现实总归是很无奈的。 所以苏听风首先需要做的事情,还是找一个地方住下,想办法和目标人物混个脸熟,再来考虑获取因果值的问题。 他使用任务系统细细筛选过所有任务,把它们按照因果值的储存量一个一个排列好,不同类型都分类排列,然后开始一行一行地阅读和整理任务讯息。 这些任务的因果值从500到2000,跨越度不算太大,而且多数集中在500到1000这个位置之间,只有排在最前面的那一项是2000有余,定位的对象则是一个叫做叶七娘的姑娘。 叶七娘的位置指向着小镇之中最大的一座大宅,看样子就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虽然对苏听风来说硬闯也不是不行,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之后,却觉得就算闯进去见到了叶七娘本人,也未必就能直接完成任务。 所以,仍旧只能徐徐图之。 相应来说,后面的任务就方便了许多。苏听风把它们全部阅读过一遍之后,多少对于这些任务的情况有了一点概念。 他决定从一些线索和因果比较明确的任务开始做起。 做好决定之后,他找到了一家药铺,抬脚跨过门栏走了进去。 第4章 序章 四婴灵夙愿 苏听风用一些系统炼制出来的药品在药店换了钱。 其实目前苏听风用系统炼制出来的药品虽然说比这时候的一般药品要好了一些,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他使用的药材和配方都很低级。 不过苏听风所在的时代技术和这时候却是大有区别的,虽然药性并没有显著的增加,但是药材利用率却有很大的增长,而且调整了药材的作用方式,使它的药性能在第一时间里快速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看上去颇有些奇效。 这种药物对苏听风来说的作用不大,但是却可以拿去换点货币。俗话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就是这个道理。 苏听风的药也没有卖上多高的价钱,最主要是这种药铺都是小本经营,虽然苏听风当着掌柜的面展现了药散的奇效,还是只卖出了二十两的银子。看上去很少,对于店家来说却已经是下了血本,是一笔巨资。当然对于苏听风来说,这也并不是大事。 物质炼金算是一种非常古老和普及的技术,对于曾经金十字出身的苏听风更是最基础的学科,只是“点石为金”,对苏听风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只是元素转化需要的步骤比卖药可麻烦多了,而且消耗精神力,和卖药相比起来相对价值就少了,且需要原材料,所以他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来获取基础货币。 一圈逛下来,苏听风基本上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物价。二十两银或许不是很多,但暂时却够他花用了。 他便装成个书生,先在城里面租了个小院子住了下来。 他租的这个院子也很有讲究。 房子的地段不好不坏,算是中等。因为这时的物价使然,这样一个还算宽敞整洁的院子租金也不算太贵,不过每月一百文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附近是因果分布最为密集的区域,虚拟地图上聚集满了大大小小的任务图标。比如苏听风租下房子的这一户人家,就颇有些问题。 这户人家的媳妇名叫刘青娥,邻里多叫她刘嫂子,目前已经怀胎九个月,眼看就是要生的样子。苏听风这时候记录在列表上的一个任务,就着落在她的肚子上。 这一胎应当是刘青娥的第一个孩子,却不是第一胎。刘青娥身上的因果,全部都在肚子上。像苏听风这样深修因果学的,光是从她的肚子上就可以看出,这女人至少已经流产了两胎。 这两胎怎么流的,苏听风不知晓前事,也说不清楚。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流掉的两孩子,都在刘青娥身上留下了因果,而这前因已然快要化作恶果。 未成形的孩子们渴望着出生,想要活下来,但是却没能活下来。这样的执念如果是在这段时期的文明里面,一般被称为怨灵,还是据说非常凶悍强大的婴灵。不过对苏听风来说,不过是因果而已。 这因果在女人生产的时候其实是有所助益的,因为这因果的目的是死去的孩子怀着想要出世的愿望,渴望后来的弟弟或妹妹能够好好地,完整地被生下来。但是如果这一胎刘青娥仍旧不能平安生产,后果就非常难说了。这种浓度的因果,如果转成业力,伤一两条人命还是不在话下的。 结果很容易变成一尸两命。 刘青娥生产那天,苏听风果不其然发现了周围的气氛都不稳。因果律仿佛在呼唤法则使一样,促使着苏听风接近后院。 房东家的老太太这时候却没有出现,只放着媳妇儿在生产。刘青娥的丈夫倒是急慌慌地等在门外,产婆迟迟没到,他转身就想往外走。 院里院外匆匆忙活的人看不见,但是在苏听风眼里却是很明显,空气中都开始隐隐出现了因果流动的漩涡,这表示刘青娥的生产已经非常地危险了。 而且因果的漩涡,并不止在刘青娥身边形成,还隐隐指向了院子里在烧水的另一个女人。 苏听风微微眯起了眼睛,并没有多话。 随着时间过去,那无形的漩涡已经开始在苏听风耳边产生一般人听不见的嗡鸣。因为院子里面一片忙乱,所以苏听风站在本来他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许久,都没有人关注到他的出现,就让这样一个租住在外院的青年站在了产房的外面。 苏听风闭上了眼睛,让精神力慢慢延伸了出去。 产房的景象,慢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面。 ……这样下去,先不管产婆什么时候能来到,刘青娥和孩子的性命却是危险得很。 但是初次出工,苏听风竟然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这种情况。他学过很多东西,但是唯独不知道怎么让女人生产。 最后他猛然一狠心,催动了空间法则,让孩子从女人的腹内被传送了出来。 刘青娥正难受着,结果突然之间,只觉得肚子一松,孩子就已经落到了床上,心头一松之下,却是惊异莫名。 随着一声婴啼声,院子里的大部分人顿时都猛然放下了心,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随着这一声大叫,苏听风猛然感觉到了一股因果涌入了自己的体内,但是这却并没有结束。因为之前因果的撼动,一股业力却破空而起,化成黑色的波涛,直接向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正在烧水的女人猛然一个不小心,水炉被撞倒了地上,沸水撒了她半身,令其发出一声惨叫。 院子里立刻又乱成了一片。 苏听风没有再待下去。因为终于有房东家里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把他从后院赶了出来。 虽然说对最后业力的反应有些好奇,但是到底抵不住第一次获得因果值的兴奋感,所以也顾不上八卦后续发展,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任务列表上一个任务完成,已经进入了历史页面。苏听风从这个任务里面一共获取了七百多点的因果值,还是一部分因果值已经转化成业力,不能再被收取的结果。 这算是苏听风开始工作的第一笔收入,虽然数目不多,在法则商店最多只能买最基础的法则金属16立方厘米,物质构建药水37克,生命构建药水15克,物质填充药水30毫升……苏听风还是觉得相当满足。 他心满意足地把法则商店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计算着可以购买的内容之中,每一样物品他可以买下多少,最后幸福地关闭了界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听风完全沉迷于做各种大大小小的因果任务。他所有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那条白色的经验条一天一天地增长,一天一天地被填满,直到升级。 随着任务一个一个地被完成,苏听风和小镇子里的不少人也慢慢地熟识了起来。虽然说不少人都对于这个基本上每天只会无所事事抓紧一切机会日行一善的少年人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也最多只以为是哪里的富家少爷跑出来玩耍体验人生。 反正他也不曾对人造成什么坏的影响,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对他投以太过重视的目光。 如果这种情况一直继续下去,苏听风也许会一直持续这样的行为,清空了一个城镇的因果值再去下一个城镇继续清理,持续这种状态直到升级,或者厌倦了这样的工作想回去继续上学。 但是很多事情,总会发生一点意外。 那一天苏听风到了叶府的门外。随着他在东门镇混迹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也慢慢收集了不少关于这一家城中大户的消息。 叶府算是整个东门镇最大的人家,说是豪富之家,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他们不是官宦也不是商户,而只是普通的乡绅。 虽说是乡绅,但是叶府却并不是本地人士,而是十余年前从外地迁徙而来。而这户人家,不管是当家人那一辈还是下面的小辈里面,都没有叶七娘这个排行。镇民也好行商也好,似乎都没有人知道这位叶七娘是什么身份。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位叶七娘……会是什么人? 于是到最后,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这诡异的剧情发展,苏听风都决定了要去亲眼看看这位叶七娘。 不过就算苏听风住的小院离叶府也不算远,而他也慢慢和邻里混熟了,但是要进叶府的门还是基本上不可能的。 苏听风只能趁着平日,偷偷溜进叶府探听消息。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了猫腻。 叶府确实没有叶七小姐,但是他们东院,却养着一个十五六岁的“表小姐”。不过与其说是养着,还不如说是关着。 这位表小姐姓啥名谁,有何来历,就连叶府用了十余年的老仆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位表小姐自从婴孩般大时就被养在府里,身边只有一个老婆子照顾着。 在苏听风打听出来的所有消息里面,只有这位表小姐最像叶七娘,因着偶尔偷听到老仆叫过她一声“七娘”。 第5章 序章 五叶家七娘 老嬷嬷和叶七娘,倒是颇有一种旧故事里面幼主忠仆的味道。叶七娘的身份在叶府似乎很微妙,若说是来投靠的表亲小姐,叶府又对其不闻不问,而且叶七娘所住的地方还有着“表小姐”从小就有疯病,劝阻仆役接近其所在院子的流言。 按苏听风目前所探查到的消息,叶七娘应该从孩童时期就一直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如果是这样,她身上带有的因果值就值得追究了。 叶七娘身上带的,是混合善因,而不是独立因果。这之间的区别就很多,独立因果针对的是宿世恩怨,而混合因果却是常年行善留下来的善因。 叶七娘多年困在叶家小院,连人或许都没见过几个,哪来的能力行善积德?所以她身上的善因,要么就是前世有大功德,身上因果护佑保下一点宿世灵根,才能几乎无损精神体地再次转生。要么就是父母长辈是积有大善功的人,所以才能恩庇子孙亲人,连叶七娘身上也染上了善因。 无论是哪一项,都显得这个小姑娘大有来历。 叶府说是大宅,其实宅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叶七娘占着的院子更小。但是这个小姑娘却很喜欢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晒太阳。 苏听风和她相见的第一面,就是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苏听风选好了老嬷嬷不在的时候,对着穿着一身旧衣服坐在树底下草坪中的小姑娘喊道:“小妹妹,你在干什么呢?” 叶七娘无语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都要小的大男孩,眨了眨眼睛。 其实苏听风确实很有叫她“小妹妹”的资格,只是法则使都特别显小,所以叶七娘看不出来而已。 苏听风坐在墙头,一条腿垂下,一条腿搁置在墙上,显出几分随意和洒脱。叶七娘很少见到外人,院子里面的许多人见到她也多数都不敢与之说话,还是难得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咽了咽唾沫,想要回答,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反而忍不住往后挪了挪,更往树干上靠去。 半晌,她才很有警戒心地问道:“你是谁?到我们……到我们院子里来做什么!?” 苏听风看着小姑娘明明有些畏缩,却强作镇定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有趣。他开口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小妹妹你一直呆在这个院子里,不觉得无聊吗?想不想……出去玩?” 叶七娘从小就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除了照顾她的妈妈之外很少见到其他人。虽然缺少和人相处的经验,但是乌妈妈却至少教会了她对于陌生人的警戒心。 叶七娘虽然一直都很想去外面看看,甚至还因此爬过围墙挨过打,却还记得乌妈妈的话,嘴硬地回答道:“我是想出去玩……但是我又不认识你,就算你要带我出去玩,我也是不去的。” 苏听风笑了起来,说道:“哦,这样啊。这么说来,就算我给你糖果吃,你也是不吃的喽?” 然后他摊开了手,让叶七娘发现他手中被糖纸包裹着的色彩斑斓的糖果。 叶七娘张大了眼睛。 她还在犹疑之间,苏听风却已经如同一片被秋风托住的落叶,轻飘飘地从围墙上落了下来,把手心里的糖果放到了叶七娘的面前。 “给你。”苏听风开口说道,把抓着糖球的手伸到她眼前。 叶七娘犹疑了很久,问道:“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给我糖啊?” 苏听风答道:“你很无聊吧。我也很无聊啊,所以我们一起玩吧?糖果算是给你的见面礼喽。” 法则使的必修课程之中,当初就有一门重要的《情景语言心理学》,就是假设一个场景,然后在给出的场景说明下让法则使们演绎相应的人物和事件。因为法则使是一个需要不停地认识陌生人并从陌生人那里获取因果值的职业,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情商训练特别看重。 像是针对这样一个场景,根据人物的背景来历,年龄性情的不同,就有很多种方法,包括激将法,色诱法,共鸣法,顺情法等等。使用这些方法在第一时间里面获取目标人物的认同感和好感度,就是《情景语言心理学》的主要目的、 法则使也有各种各样的性格,各种各样的喜好,智商情商水准各不相同。性格自恋的法则使喜欢用色诱法,高傲冷艳的法则使喜欢用激将法,还有一肚子坏水的喜欢用顺情法调戏群众。前两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用多说,顺情法却是“对满怀春心的少女表示一见钟情”,“对自以为主角模板的穿越者表示自己是看中其卓越天赋的世外高人”这种焉坏焉坏的做法。之所以说它焉坏焉坏,当然是因为这种做法其实在影响人物的最终命运上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 何况不像情使和黑盟百无顾忌,时空局和守护者都有自身的一定准则,很多时候他们根本就是冲着一些破坏因果链的穿越者去的。一般来说,很多穿越者都天生自带多种恶因,且比普通人更容易积累因果。而且虽不一定,穿越者通常却都自负三大罪行:窃取他人命运,窃取他人成就,窃取他人恩惠。 自从“白银法则时代”肆意妄为的使徒们耗尽因果纷纷消亡之后,时空局一直就在致力于弥补当时留下的空间缝隙,消灭这些“行窃者”。当然穿越者里面也会偶尔有一些并非行窃者,或者其本身的因果值相互抵消反而善因后来居上的。 不过这种人物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好理解,伟人在穿越者里面毕竟也是少数。更多人,大部分都是更加愿意直接投机取巧走捷径,以损人的方式来利己。分明自身没有相应的德行和能力,却因为偷渡了时空而自认为高人一等,把同类视为蝼蚁。对于这样的人,也难免向来法规严谨的时空局也会使用焉坏焉坏的手段对付他们。 当然法则使里面也有这门课学得一塌糊涂情商约等于零的家伙。比如外表冰山内心火爆俗称傲娇的唐星罗,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以暴制暴主义者,每次一本正经在心理学科目上说出来的答案,都能笑坏一教室的人。 苏听风当然不可能这么焉儿坏地对付一个小姑娘。 他使用的是共鸣法。共鸣法讲究的是猜测目标人物的心理,一般来说,只要能抓住目标人物的某个心理,就能从对方那里获得认同感。而小姑娘叶七娘的七寸实在太好找了。 她毫无疑问,非常寂寞。 叶七娘听了苏听风的话,犹豫了半晌,才问道:“你也一直是一个人吗?” 苏听风说道:“所以,你也是一个人的话,我们来做朋友吧?” “可是,妈妈说……”叶七娘想了半天乌妈妈的话,却不记得乌妈妈有说过遇见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不知不觉就改口问道:“如果我跟你当朋友,你就会一直过来跟我玩吗?” “当然。我还会每天带糖果给你吃哦。” 叶七娘说道:“我跟你当朋友。” 一炷香之后,叶七娘和苏听风已经坐在草地上一起说话了。 苏听风说道:“我姓苏,名叫听风,听风吹雪的听风。你叫什么名字?” 叶七娘含着糖,回答道:“我姓叶,妈妈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七,所以我是七娘。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乌妈妈说我爹娘一定会给我起个很好听的名字,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爹娘。我家里人都在京城,可远可远了,据说要走上好几个月的路――但是乌妈妈说,我爹娘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的。” 苏听风听她说着自己的事情,慢慢了解到了这女孩的性情。 她性格十分单纯,或许是因为和外面的接触太少,她所有的知识和观念都来自叫做“乌妈妈”的老嬷嬷。乌妈妈说那小院子外面的人都是坏人,叶七娘就觉得他们都是坏人,从来不跟那些人说话。 叶七娘又偷偷对苏听风说道:“其实我以前不听乌妈妈的话,偷偷找人说过话,不过那些人可坏啦,她们说我是疯子,还说我脏,弄脏了那个‘大小姐’的衣服。明明我可干净了,乌妈妈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呢。”她的眼睛澄澈干净,望着天空,煞有其事地下了结论,“果然院子外面住的那些人都是坏人呢。” 苏听风有些好奇地问道:“住在外面的人不是你的亲戚吗?” 叶七娘问道:“亲戚是什么?跟亲人是一个意思吗?乌妈妈说,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哟。” 苏听风惊讶了。看来叶七娘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教育。 于是他告诉了叶七娘亲戚的意思,又问叶七娘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跟她是什么关系。叶七娘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乌妈妈说这些事都是秘密,因为你是好人,我才跟你说的。” 苏听风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才郑重其事地板了板脸,听叶七娘说她的故事。 叶七娘显然很满意他的严肃,说道:“乌妈妈说,外面的人全部都是我爹娘的下人,但是他们背叛了我们,拿走了爹娘留给我的东西,还把我们关了起来。等爹娘来接我们的时候,他们全部都会挨打。” 第6章 序章 六叶家旧事 叶七娘说出来的“真相”显然在苏听风的意料之外,让他稍微吃了一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从她透露出来的讯息来看,这叶家应该确实不是她的亲眷,因为那位叫乌妈妈的老仆如果没有神经错乱,是完全没有必要给叶七娘这样一个小姑娘灌输这样的想法的。 根据苏听风这阵子暗地里面对两人的观察,乌妈妈确实十分关心和爱护叶七娘这个小姑娘,即使小姑娘要帮忙做事,她也只让叶七娘做一些轻巧简单的事情。她对于叶七娘的感情,七分像祖孙,三分像主仆。 这样说起来,乌妈妈口中的真相,也是有可能的。 苏听风从叶七娘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东西,唯一没有打听出来的也许就是叶七娘父母的身份了,因为连叶七娘自己都不知道。 苏听风问她:“你想去找你的爹娘吗?” 叶七娘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道:“有点想……但是我有点害怕。” 苏听风眼带疑问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妈妈说爹娘一定会让人来接我,但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来接我不是吗?所以我想,也许是乌妈妈弄错了,其实爹娘并不想见到我吧。” 叶七娘心里没有很多的想法,她的想法很简单,乌妈妈说她爹娘很厉害,她爹娘就一定很厉害;乌妈妈说她爹娘会来接她,她爹娘就一定能来接她……所以,既然她爹娘到现在都没有来接她,那么也许是因为对方……其实并不想来接她。 苏听风想了想,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因果。 如果以乌妈妈的说辞作为基点,叶七娘和乌妈妈应该是被困在了叶家的宅子里面。而叶家的财产其实都是来源于叶七娘的父母亲人,现在叶家的主子们,反而却是叶七娘家的仆人奴婢。 那么这之中的过程就耐人寻味了。 叶七娘的父母哪里去了?叶家的财产为什么会落到奴仆的手里?乌妈妈凭什么认为叶家的主子还能派人来接叶七娘?而叶七娘的父母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来接她?要知道,叶七娘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按这里的风俗来说已经算是成年了,即及笄,很快就应该嫁人了。 苏听风沉思了一会儿,整理出了一个半是推测的结论。 假设叶家当初遭受了一些危机或变故,叶七娘的父母把叶七娘托付给了几位下仆,让他们带着女婴逃了出来,可能还有一部分的财产。而后因为某种原因,其中某个奴仆――或者是数个――背叛了叶七娘,理由可能是叶家当时遭遇了什么变故,让他们觉得继续为了叶七娘的父母效忠没有了价值,或者只是普通的见财起意,想把叶家的财富占为己有。 但是这样说来,他们依旧养着叶七娘的理由就非常微妙了。如果说毕竟是旧主于心不忍倒是也可以,但是那样的话至少也应该把叶七娘当个养女来养。看着叶七娘穿着的这身比下仆还不如的旧衣,显然这个推论并不靠谱。苏听风更倾向于叶七娘的身份有什么令他们有所顾忌的地方,或者乌妈妈手上有一些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家关着叶七娘,说明对其父母还是有所顾忌的,要不就是对方目前的情况还不明,要不就是叶家父母已经度过了变故或者危机,目前的势力依旧十分让他们忌惮,所以根本不敢弄出一点点动静,引来他人的注目。 后一项可能性更大一些。 叶家作为东门镇最为富裕的乡绅,平日行事未免太低调了一点。 按照乌妈妈对叶七娘的说辞,她应该不是没有尝试过递送消息给叶七娘的父母,而且肯定尝试过不止一次。叶家父母至今没有来,不想见到叶七娘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的,除非叶七娘的身世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过以乌妈妈积极自信的态度来说,这个可能性不大。 也许是因为乌妈妈的消息至今也没能顺利地传递到叶家父母的手上。 苏听风安慰叶七娘:“也许是因为你爹娘并不知道你和乌妈妈被坏人关在了这里呢。说不定他们正在努力地找你呢。” 叶七娘张大了眼睛,问道:“真的吗?” 苏听风笑道:“乌妈妈不是说他们一定会来接你吗?你应该相信乌妈妈。” 叶七娘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 苏听风又和叶七娘说了一会儿话,问她平日的生活,叶七娘也毫无隐瞒地一一回答了。她的生活很贫乏很枯燥,泄露出的有用信息也不多。 倒是她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拉着苏听风询问外面的事情。苏听风就随便拣这阵子见到的事情说给她听,多数不过是街头巷角一些趣闻,叶七娘却听得津津有味。 苏听风见从叶七娘口中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就借口有事要走了。叶七娘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临走,她伸手拉住了苏听风的衣角,仰头望着他,问道:“你下次还会来找我玩吗?” 苏听风看着少女充满期待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才承诺道:“会的。我还会再过来的。我们是朋友了,记得吗?” 叶七娘立刻笑了起来,说道:“嗯。我等你。” 苏听风当然还会回来找叶七娘,她身上的因果值他还垂涎着呢。 知道了叶七娘的背景,他思索着也许可以带叶七娘去找她的亲生父母,说不定这样子就能完成任务。而且如果叶七娘身上的因果是来自其父母亲人,那么他能获得的因果也许远远不止目前的这些。毕竟,他可是为对方带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先把小镇子上的任务清完,至少清掉大部分。 在这个过程之中,苏听风还会偶尔去看看叶七娘,给她带去一些零食点心什么的。而有天他去见叶七娘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位叫做乌妈妈的老妇人躲在了一间屋子里的窗纱之后,在窥视他。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走出来,质问探听他的目的,警告自己不许出现在叶七娘的面前。没想到这位老人只是紧皱着眉头,望着他思索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走开了。 苏听风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有一天他见到叶七娘之后,叶七娘一直紧抿着嘴唇,手握着衣袖,一付欲言又止十分紧张的样子。 苏听风问道:“怎么了?” 叶七娘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出手,把一个捏得有些湿热的布制品塞到了他的手里。 苏听风摊开手,把那小小的布囊抚平,发现是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 叶七娘手放在背后,低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糖果子的……回礼。” 苏听风笑着说:“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管的。” 叶七娘愣了一愣,然后慢慢绽开了笑容,笑意如同朱砂水墨一般缓缓地从眼角晕染开去,把一张秀丽的小脸染得通红。 苏听风第二次问起:“七娘你想不想去找你爹娘?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乌妈妈和你去找他们。” 叶七娘愣了一愣,然后绞着手,说道:“可是乌妈妈……” 苏听风按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道:“你可以慢慢想一想,和乌妈妈两个人一起商量一下。我过几天过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回复。路上的事情,我可以解决,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带你去找你爹娘、” 叶七娘看着苏听风,微张着小嘴,纠结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这几天以来,苏听风在东门镇的任务差不多已经做完。剩下来的一些事情,目前他实在没找到任务的契机,就决定不再纠结下去,换个地方继续工作。而他在东门镇计划接下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带着叶七娘去找她的父母。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多少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叶七娘和乌妈妈可不像他,一路使用轻功可以点墨山河过千山万水。如果要带着叶七娘,干粮,马车,盘缠都是必不可少的。 苏听风这时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在哪里,不确定目前自己手头的钱币够用,稍微想了想就决定去叶家顺一些来。 他这几天常常进出叶府,也探听了不少消息。虽然还不确定叶七娘的父母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她出身权贵之家是毫无疑问的。有天苏听风躲在了叶家男主人的屋外,就听到了他和其“兄弟”说起“当年的事情”,知晓对于真正的叶家来说,这些仆役随从占据的财物应当并不值一提。 重点是叶七娘。就算财物不值一提,但是毕竟是用来给叶七娘生活的。现在他们的情况也是进退两难,只能死命地瞒着叶七娘的消息,生怕有一天被主家找上门来。 但是他们又不敢对叶七娘动手,万一之后被发现,下场只会更惨。 不过这跟苏听风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目的是为了送叶七娘去寻亲,他就索性清空了叶家的金银珠宝,反正这本来也是属于叶七娘的东西,本该用在她的身上。 清完了叶家的库房之后,苏听风就去街上采购了一些食材和木材金属皮革等材料。食材是要处理了做路途上的干粮用――说是干粮,法则使的包裹却是自然保鲜的,和新鲜食物也差不了多少。木材金属皮革等却是拿来制造马车的。 带乌妈妈和叶七娘出行,马车自然是必要的。不过苏听风若是这时候想去购买马车,光是定制就需要不少时间,可要是想买现成的,这小小的镇子竟然连个车行都没有。 幸好苏听风的拟态系统自带机关术技能,他本人又曾经是金十字的学员,学的正是创造学科,画个立体设计图对苏听风来说根本是基础技能。 他一边思考一边画完了整驾马车的设计图,然后把图纸放置在了天工界面的图纸一栏之中,界面上就自动显现出了对于各种材料的需求。 苏听风根据要求一一把它们放置好。 在马车制作的两个时辰之内,他又去买了一匹马。 幸好这小镇虽无车行,驿站却是有的。苏听风花了不少钱,说动了小吏临时出卖了两匹马匹。东门镇虽然偏僻,官吏还是有很多购买马匹的途径的。 到了这时候,苏听风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剩东风了。 他决定明日就去问叶七娘的答复。 却不料这天晚上,乌妈妈就身负重伤,敲响了苏听风所住小院的门。 第7章 卷 一一公主之女 秋夜里晚风萧瑟,带着一股阴测测的冷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玉白色的明月悬挂在半空中,却似乎被人别有意味地用一床深灰色的云被所遮掩,只能从缝隙间漏出一缕半缕的薄光。 乌妈妈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扇曾经数次打探,却从来不曾真的敲响的门扉前面,第一次伸出手,重重敲响了那扇木门。 “叩叩叩!叩叩叩!” 苏听风被那声音惊动,迅速穿上了外衣走到门口拉开了插销,结果就被个老婆婆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乌妈妈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出声艰难地说道:“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苏听风愣了一愣,不知道这位老婆婆口中的小姐是谁。 乌妈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家小姐……是……叶……” 苏听风顿时惊觉,问道:“你是乌妈妈?你家小姐是叶七娘?” 乌妈妈艰难地点了点头。 苏听风把乌妈妈扶到了自己的床上,伸手拿出了金针,运行离经易道功法,使出了太素九针,生命法则之力流入对方体内,催生了其躯体的生机,修补其五脏的伤势,总算让乌妈妈缓过了气。 乌妈妈只觉得身上的伤痛一缓,顿时对苏听风的本事大感讶异,本能地重新估量了一下,可是也顾不得许多,便开口说道:“小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快去救救七娘。那群豺狼子心肝的家伙要杀了七娘,再迟就来不及了!” 苏听风听了,点了点头,对乌妈妈说道:“你在这里歇息一下,我去把她带出来。” 然后苏听风就大迈步走出了大门,顺手把门关上,然后一踏步点墨山河起,一步踏上了街边的一座瓦房,身姿轻盈如同没有重量,在青砖与翠瓦之间腾挪移跃,几乎呈一条直线向着叶家直奔而去。 到了叶家门口的围墙上,苏听风闭上了眼睛,默默感受着叶府大宅之中因果值的分布,迅速地找到了叶七娘的所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昏暗幽深的庭院之中,她身上的因果值就如黑夜之中的焰火一样明亮。 苏听风腾空而起,衣袂带风,如一只苍鹰般扑向叶七娘的院子。 叶七娘昂起洁白的颈子,皱着眉头,抿紧双唇,闭上了眼睛,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等候着那锋利的刀刃向着自己直劈而来。 却不料耳边听到的却是叮当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 她张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少年既不宽厚也不坚实的肩膀,瘦削且单薄,却如同一堵城墙一般,横在她与那凶悍的男人之间。 大喜大悲之间,她泪如雨下。 却听叶府的男主人厉声问道:“你是哪里的贼人!?竟敢擅闯叶府,还敢自露行迹,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我等报官吗!?” 苏听风伸出一只手握住叶七娘颤抖的手指,笑说道:“那便去报官。”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怒目而视,一个猛然拿起刀冲了上来,另一个也弯腰去捡被打落在地的长刀。 叶七娘的手猛然被苏听风放开,顿失其温暖,还未来得及觉得失落,却见苏听风手中长笔遥遥往两个凶徒的腕间一点,一股劲风已然把两人手中武器先后打落在地。 两个男人这才发觉苏听风的凶残之处,往后退了两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其中一人有些惊疑不定地开口说道:“这位小少侠,我们跟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何必管我家的闲事?” 却见苏听风微微一笑,说道:“以刀剑指我之人,便不能再说无冤无仇。” 两人还待辩解,却不料突然之间喉间已然血色喷涌,扬起高高的血线,直接溅到了苏听风的身前,引叶七娘发出一声低呼。 苏听风收笔入腰,笔尖甚至没有染上丝毫血迹。 然后他伸手抱住了叶七娘的腰,说道:“走!” 乌妈妈见到苏听风扶着叶七娘推门而入的时候,赶紧迎了上去,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却感觉到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发抖。 乌妈妈抱住她,又惊又怕,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抖成这样子?” 叶七娘抬起头,抱着乌妈妈,却转头面向苏听风问道:“那两个人……已经死掉了吗?” 苏听风语气平淡地回答道:“那两人似乎是要杀你的主谋,即使这次我把你带出来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死了正好可以打乱叶家的脚步,让他们分去一部分精力,顾不上来追我们。这群人应该是不敢报官的,他们怕消息泄露出去。” 叶七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说道:“我害怕……” 苏听风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用怕。我会带你去找你爹娘的。” 乌妈妈听两人对话,有些惊疑不定,待问清了那死去的两人是谁,猛然大笑了起来,说道:“杀得好!杀得好!果然是老天有眼。这位少侠,请受老奴一拜!” 苏听风愣了一愣,然后看着老嬷嬷弯下腰去就对他跪拜,却没什么反应。倒是叶七娘有点焦急,拉住了乌妈妈,说道:“妈妈你做什么啊!?” 这是苏听风已经往一旁退开两步,说道:“其实我马车行李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打算明日来找你们。不过既然你们出来了,那就现在便走吧,省得天亮了麻烦。” 乌妈妈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听他这样说,虽然对苏听风的身份还有些怀疑,但想着再坏怕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何况苏听风着实是救了两人一命,看着就像有大能耐的人,于是也没有继续犹豫下去,爽快说道:“老奴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今城墙紧闭,离开门还有几个时辰,怕是出不了门,还要等到天明。” 苏听风说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 乌妈妈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子,但既然听他这样说,稍微犹疑了一下,便决定相信他,说道:“若是这样那再好不过,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天亮了叶府怕是会有人来找麻烦。” 苏听风点了点头,让乌妈妈和叶七娘在屋里稍候,走到门外取出了马车,又牵马过来套上,便让两妇孺出门上车。 苏听风扶着乌妈妈上车的时候,一边问道:“虽说送七娘去找她爹娘,我却不知道她爹娘在哪里,要去哪里找。乌妈妈您给指个路吧――我们要往那边去?” 乌妈妈说道:“少侠既然问起,我也不瞒您说。我家主子身在京城,正是叶将军的夫人,当今的三公主。叶将军受奸人陷害,听说去年时刚刚受到平反,被召回京城。三公主乃陛下爱女,又为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陛下登基,日后必然深受帝宠,奴婢听说此事,真是喜不自胜。”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往京城走。京城……是往北对吧。”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顿时让乌妈妈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年轻的哥儿到底靠不靠谱?虽然看上去能耐不小,但是面相也着实太小了点,又连路都不认得。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出了街口,转头向着北门驶去。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乌妈妈的心也吊了起来,想看苏听风怎么把她们弄出城去。却不料城门竟然完全是毫无防备地敞开着的,就好像守城军士忘了把它关上了一样。 苏听风驾着马车,就直接从门洞之中穿了过去。 然后,城门就在马车背后悄无声息的关闭。 夜色深沉,月光找不到城墙的角落。乌妈妈看不清门后是否有人,但觉得八成是有人的便问道:“少侠你买通了守城卫?” 苏听风听了,愣了一愣,对着乌妈妈笑了笑。 乌妈妈以为他默认了。 待马车上了官道,乌妈妈和叶七娘主仆俩也有些安心下来。乌妈妈就打听起了苏听风的事情,问道:“苏少侠是哪里人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可是出门游玩?” 苏听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偶尔乌妈妈问到有关他身份来历的内容,他便只笑不语,乌妈妈也不好逼问,所以到最后都没有打听出什么东西。 苏听风也不是纯由着乌妈妈发问,半途就反问道:“乌妈妈之前应该试着给叶将军和公主殿下传过信吧?” 乌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奴之前却是找了可靠的人试着给殿下送过信,可惜山高路远,至今没有回音,只怕那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苏听风点了点头。 显然之前叶七娘虽然被困在府内,乌妈妈却还是有机会外出打探一些消息的。也不知道叶府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问道:“为什么叶府的那两人突然之间要杀七娘?” 乌妈妈顿了一顿,才说道:“这事儿老奴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行商说,京城里传来消息,殿下正在找七娘。” 苏听风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这应该是叶府的人惊慌了,狗急跳墙了?怕十几年来虐待公主亲女的事情被发现? 然而这有一些并不合情理的地方。 叶府的主子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叶七娘下手,却偏偏在其父母翻了身,正要找她的时候下杀手,必然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 乌妈妈听了他的话,想了想,突然说道:“不过老奴听说过一件事,说是前几日的时候,有京城来的客人来找过那几个贱人。” 第8章 卷 一二六月夏祭 从东门镇上京,虽然不至于像叶七娘以为的那样要好几个月,但是如果步行的话,也确实要用上个把月时间,还是路途上没有耽搁的情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苏听风的马车平稳,行路迅疾,却也抵不住这时的路途崎岖绕圈,马儿要歇息坐车的人受不了颠簸,免不了要在路上走走停停。 乌妈妈念着叶七娘的安全,又挂念着京中多年不见的三公主,倒是巴不得赶路赶得越快越好。倒是叶七娘没见过自己的爹娘,说是要寻亲虽然也忐忑期待,却总免不了被路程中各种不曾见过的景象所吸引。 她活了十几年,竟然连叶府的门也不曾出过,如今日行数百里,只觉得事事有趣物物新奇,反而没有了之前差点被人杀死又见到凶手丧命的恐惧和不安。 这样活泼的叶七娘实在让乌妈妈看着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原本有的那点焦急也和缓了很多。 又见这一路北上,确实没有叶府的人追上来,甚至随着路途逐渐拉远,叶府的人要追上他们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乌妈妈倒是渐渐放下了心,也不再催促苏听风。 于是一路上经过城镇的时候,考虑到叶七娘跟乌妈妈的体格和叶七娘对于路上风景的好奇,苏听风甚至稍微放缓了一下行程,常常日头未落山就找城镇歇下来。 一方面是为了取些入手容易的因果,另一方面也需要进食和补充干粮,至少别在叶七娘和乌妈妈面前露出太明显的破绽,这样拖得行程就慢了很多。 这天傍晚,苏听风刚刚驱车进了城镇,就发现这个镇子里的气氛与之前的都大不相同,日落月起,昏天霞织,可路上的行人却不见素有忙碌一日之后的疲惫和恹恹,反而露出了忙碌和兴奋的意味。 苏听风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有夏夜祭典。 六月夏祭,又叫满月娘娘祭,却是苏听风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节庆。叶七娘推开了马车上的帘子,趴在窗沿上十二分兴致地看着街头架起的摊子,就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热闹。 乌妈妈发现苏听风对祭典毫无所知,反而小小意外了一下,解释道:“六月夏祭在六月十五,十六两日举行,通常会从十五日的黄昏闹腾到十六日清晨的四更,是给满月娘娘庆生辰的。各地风俗不同,所以满月娘娘的庆生方式也不同。京城是吃团子,饺子,耍花灯。不过有些地方却是一样的,比如娘娘祭。” 不管在哪里的满月娘娘祭,共同的一点就是会有月神娘娘的游行队伍。当地的府衙会让人选出适龄的美丽少女,装扮成三位月神娘娘的样子坐着花车在城镇的主道路上游行,为满月娘娘庆祝生辰。 在东门镇叶家的时候,乌妈妈怕叶七娘闹着出去玩,就算是祭典的时候,也很少跟她说起这些事情,所以叶七娘反而比苏听风还听得津津有味。 苏听风沉吟了一下,又看见叶七娘闪闪发亮就差直接会说话的两颗琉璃瞳子,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找家客栈歇下来,顺便去逛逛夜市吧。” 这个提议叶七娘真是再喜欢不过了,顿时很是高兴,对着苏听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乌妈妈笑容淡了一些,眉眼间顿时露出几分愁绪。 这一路走来,她们和苏听风也算是处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乌妈妈至今还没打听出来苏听风的身份来历。这哥儿人品相貌无一不好,又是有大本事的人,乌妈妈心里是觉着他来历不凡的。但是苏听风的口风实在紧,乌妈妈跟他说话,苏听风也会语气温和应上三两句,但是若是他不想回答的事情,却是笑抿着嘴一句也不会说的。 当初住在叶家,苏听风出现得莫名其妙,乌妈妈也是吃了一惊,暗暗思忖的。当时只是看着他的衣着华美,看上去来历很是不凡。乌妈妈见他年纪小,又有几分功夫,觉着也不像是叶家能够找来害七娘的人,恰逢往京城送信的人久久没见消息,就有心想要用上他一用,借他的手给公主送个消息。 后来情形生变,叶府的人突下毒手,乌妈妈情急乱投医,当时却是想着,若是他就这样死了,至少这少年对叶七娘还有三分好感,若是能把七娘托付给他也是好的。哪怕七娘终生回不去将军府,也比被人害死强。可是苏听风竟然能把她救回来,又把叶七娘从叶府带出来,却是远远超出了乌妈妈的期望。 后来又见苏听风一路上看见人有难就会出手相救,对叶七娘也是谈笑自若,有心关怀却并不过于亲密,疑心就更加小了,越发觉得这少年心地纯良,有游侠儿风骨。 叶七娘跟苏听风要好,乌妈妈也不是十分排斥,甚至觉得,如果两人真的要好,苏听风家世又靠谱,那么成全两个孩子未必有什么不好。 叶七娘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像这样乍然回京,她这荒废了十几年的学业必然要被拾起来,否则叶大将军和三公主的长女却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必然会遭到别人的议论,还会被所有人看轻。 乌妈妈旁观了这许久,发现苏听风倒是个文武双全的,也不知道小小年纪怎么学出来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和叶七娘说话,对七娘一些天真幼稚的问题,全不露轻慢,反而说得十分投机。 乌妈妈带着叶七娘跟着苏听风一路北上,虽说是事急从权,却也毕竟是孤男寡女连个老婆子朝夕相处。若被七娘以后的夫家知道了,就算是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头未必就不会有疙瘩。 所以这事儿,要不回京之后就闭上嘴巴,绝口不提。 要么,就索性让叶七娘嫁了苏听风,反而能成佳话。 乌妈妈心里头打着如意算盘,却也有几分忧心的地方。一是苏听风身材修长,但是看着却面嫩,他比叶七娘高上半头,照理说也该有个十五六岁了,但是看面相却似只有十二三岁,格外显小。但是如果说他只有十二三岁,乌妈妈却又是不信的……这孩子与叶七娘说话时虽然会显出几分稚嫩天真,平日里做事却十分稳重老成,便说已经有二十来岁,不看容貌乌妈妈也不觉奇怪。 另一个令乌妈妈的担心的就是苏听风的身份来历。她虽觉得苏听风应该身世不凡,但毕竟只是猜测。叶七娘出身高贵,她忧心苏听风家世太低,般配不上。 于是一路上,乌妈妈免不了费尽心思地打探苏听风的身世来历。打听不出身世来历,又转而打听年龄学业。在她看来,若是没有家世撑着,若苏听风学问好,能够入朝为官,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苏听风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 到了客栈门口,苏听风停下了马车,要了三间客房,让伙计把两匹马牵去休息。 叶七娘兴奋得很,出口的话三句不离庆典,巴不得天色立刻就黑下来。好在到下楼吃饭的时候她却安静了下来。 叶家对她不好,虽有乌妈妈护着,两人平日的饭菜也是只有少没有多的。有时候受着刁难,还有挨上一两顿饿,乌妈妈便常常藏了饼子馒头给叶七娘吃,自己饿着。叶七娘也懂事,往往耐着饿央妈妈一起吃。 现今有好吃的,叶七娘就多少有些贪食。除此之外,她还很惜食,全没有符合其皇室身份的奢靡浪费。 吃完了晚饭,天色也暗了下去。门外的街上,已经被三三两两地挂起了灯,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叶七娘的魂都要跟着那华灯飞走了。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跑到了客栈门口东看一眼西望一眼。乌妈妈看着心酸,苏听风却觉着有趣,越过她身边说道:“七娘你要不走,我先走了。” 叶七娘赶紧跟了上去。 满月娘娘的游行很有点意思。 花车与其说是车,不如说是辇舆,长约三米有余宽约两米有余,由二十四个壮年男子抬着,上面坐着三个妙龄少女,装扮成仙女模样。辇舆前后都有人举着火把,为辇舆照明。 辇舆上铺满各色当季的鲜花,色彩缤纷引人注目。扮成仙女的少女头上也戴着花冠,却不似花车上的一样种类混杂,而是大朵大朵的纯白茉莉。 引人注目的是车上的三个少女中有两个戴着面具,只有中央的没有戴。 左边的少女带着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面具,只露出小半张左侧脸庞和半个下巴,露出的部分隐约有点新月钩子的味道。右边的少女露得多一些,面具只遮了半张脸,倒有半张是露在外面的。 叶七娘不解,奇怪月神娘娘为什么戴面具。旁边就有人笑着说道:“左边的那是新月娘娘,新月娘娘总是只露一小块脸的。右边的是望月娘娘,或者朔月娘娘,她是露半张脸的。只有中间的满月娘娘,才会露出整张脸。” 叶七娘听了,想想天上的月亮,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儿,顿觉得十分有趣。 叶七娘一直跟着车舆跑,苏听风和乌妈妈倒是反而跟在了她的身后。不过跟着车舆跑了一会儿,她就被路边的花灯和千奇百怪的摊子给吸引走了注意力。 叶七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玩意儿。很多东西她根本就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只觉得非常精巧美丽,让她走不动路。 第9章 卷 一三浮生短梦 叶七娘看什么都好奇。 陶偶,泥人,糖画;木梳,铜镜,步摇……她睁大了一双眼睛,一个一个的摊位地看过去。看到特别喜欢的,还会倾过身左左右右地把它们看个清楚。 但是叶七娘有一点很自觉。摊位上的东西多,看的人也多,不少人都会拿出手把玩一下,叶七娘却从不去动它们。 她怕弄坏了东西,自己赔不起。 苏听风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是拘谨,很随意地开口问道:“想买吗?” 叶七娘听了,背着手,望向苏听风,问道:“可以吗?” 苏听风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一小块贵金属就能换一大堆,根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叶七娘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全然不需要犹豫。 于是他扫了摊位一眼,指着刚才叶七娘刚才看过的东西让摊主包了起来,然后付了钱。乌妈妈跟在后头看见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对苏听风说道:“让少侠破费了,抵京后殿下一定会报答少侠的。” 苏听风看了乌妈妈一眼,然后回答道:“不用。” 乌妈妈一愣。 苏听风说道:“反正是从叶府拿的钱。” 乌妈妈愕然。 半晌,她问道:“少侠……从叶府……”她顿了顿,到底没把“抢”或者“偷”这种字眼说出来,“……取了钱?” 苏听风点了点头:“我怕盘缠不够,你们不是说叶家的东西本该都是七娘的吗?我不从叶府拿盘缠去哪里拿?” 乌妈妈哑然了半晌,却笑了起来。心中一时放松了很多。 苏听风看着成熟老道,身上果然却还有着孩子气的地方。入室取人财物这种事,偏被他说得这样坦荡荡。 不过这事可不能做习惯了。 乌妈妈说道:“叶家也就罢了。少侠以后可不能随意拿别人家的财物。” 苏听风怔了怔,说道:“因为要给七娘用我才拿的。若我自己要用的我自然会自己去赚。” 他要弄金银货币,尤其是这时代的流通货币,方法多得很,何需要去偷去抢?而且夺人钱财也累积因果,本来就得不偿失,他自然不会那样做。 乌妈妈听他这样说,顿时放下了心,笑说道:“少侠是好孩子,倒是我想岔了。少侠千万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乌妈妈这几日和苏听风相处得多,倒是熟稔了很多,虽然还是少侠少侠地说话,语气却仿佛是对着自家的小孩。 苏听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不放在心上。” 小贩把东西包好了拿给叶七娘,叶七娘却忍不住又把纸包拆了开去,爱不释手地把每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她抱着的东西多,拆开来就不好拿,差些就摔坏了一对陶偶,被苏听风伸手接住之后,顿时不敢再边走边把玩。 这一路走去,叶七娘又看中一盒胭脂。她从不曾用过胭脂,乌妈妈还在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胭脂的好处,就见叶七娘沾了一点胭脂往口里送去。 乌妈妈顿时吓了一大跳。 胭脂一沾舌,叶七娘就呸呸呸了出来,显然是发现了这东西一点也不好吃。乌妈妈抓住她的手又好笑又好气,说道:“唉哟我的姑娘哎,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哪?快吐出来吐出来。” 叶七娘十分委屈:“这个一点都不好吃。” 能好吃吗?又不是糖果点心。 乌妈妈督促着她把入口的胭脂都吐干净了,才说道:“你要是馋得慌,就去买糖球小点,胭脂能好吃吗?可别吃出病来才好。” 叶七娘看着胭脂,显然很疑惑看上去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吃。不过她生性乐观活泼,盯了半晌想不通就不想了。 胭脂既然不好吃,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但她喜欢装胭脂的盒子,小巧精致,光润漂亮,于是说道:“这个……嗯……胭脂不好吃。我们把它扔掉吧。我要这个盒子,可以拿来放糖球。” 乌妈妈顿时哭笑不得,于是详详细细地跟叶七娘说起了胭脂的用处,免得叶七娘回京之后还这样懵懵懂懂,连胭脂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因是月神娘娘祭,街上还有许多卖花灯的,式样繁多,有方灯,圆灯,扇形灯,也有兔子灯,猪仔灯,鲤鱼灯,还有莲花灯,龙灯,走马灯等等。 苏听风给叶七娘买了盏兔子灯,又想给乌妈妈买盏什么灯,被乌妈妈急忙拒绝了。乌妈妈反而问苏听风:“少侠怎么不给自己买盏花灯耍呢?” 苏听风晓得乌妈妈当他是小孩子,也不好解释自己只是长起来慢看上去小,便只笑笑说道:“我不喜欢花灯。” 三人提了花灯走了半晌,就看见游行队伍已经散了。而镇子上却开始放烟花,叶七娘没怎么近距离看过烟花,只在叶府的时候蹲在院子里远远地瞅见过那么几回,每次都很兴奋地一直蹲到最后一朵花火散去,还恋恋不舍。 这是头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见到焰火,叶七娘比以往还兴奋了许多,拉着苏听风嚷嚷个不停。 苏听风倒是没什么感觉。 星河广阔,时空延绵,他见过的美景华灯不知几许,这区区烟火在他眼里还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待到人群散去十之七八,叶七娘虽然还有所不舍,却终究忍不住困了。 “回客栈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苏听风开口说道。 叶七娘觉得不舍:“不能多留一天吗?” 苏听风却并不哄她,直言说道:“留下做什么?明天晚上又没有灯市了。” 叶七娘听了,觉得说得也是,就不再坚持。打了个哈欠,说道:“啊……有点困。我们回去吧。” 于是三人回了客栈。 回客栈之后,苏听风梳洗过后就要睡下,却不料刚刚躺下,就听到一声很轻的推门声。 他耳朵尖,听力比这时的人都好。那推门声虽然轻,但是在他耳中却很是明显。听那声音,像是从叶七娘的房间传来的。 她性子活,有点野,这半夜不睡,应该是兴奋过了头,还静不下心来。 苏听风便不想理她,反正她不用赶车,明天在车里也可以睡个够。 但是叶七娘却不放过他,脚步声听着就响到了他的门口,紧接着门扉就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叶七娘低声喊道:“苏听风!?苏听风!?你睡着了吗?” 苏听风假作睡着,不理她。 叶七娘又叫道:“苏听风,苏听风,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不死心,声音还提高了一些。 苏听风只好翻了个身,闷闷地说一句:“去睡觉!” 他还醒着,叶七娘顿时放心了许多,又一次叫道:“苏听风,你出来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听风着实无奈,只好掀开被子披上外衣下床,拉开了门。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什么事?” “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苏听风看着她。 叶七娘又说道:“烟花真好看呢,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看到。” “等到了京城,找到你爹娘,多的是机会。到时候你就算是自己想放烟花,应该也不是难事吧。”苏听风实事求是地说道。 叶七娘却意外地没有很高兴。 苏听风以为她会很高兴能自己亲手放烟火。 却听叶七娘说道:“我有点怕。” “……如果……永远走不到京城就好了。我真想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要是到京城的路永远也走不完该多好。” 苏听风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念头。 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叶七娘有些犹疑地说道:“我害怕……万一爹娘不喜欢我怎么办?而且,我也不认识将军和公主,我想跟乌妈妈还有你在一起……到了京城之后,你们是不是就会跟我分开” 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等到了京城,找到了你爹娘,乌妈妈应该还会跟你在一起照顾你的。我会在京城待一段时间,不确定多久,但肯定不会永远留在京城。” 叶七娘听他这样说,皱紧了眉头,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半晌,她就蹲下身,抱着膝,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听风听她哭泣,终于也稍稍皱了眉,觉得有点于心不安。于是他稍微弯下了腰,安慰叶七娘道:“你要这么想,不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都要到了京城见了面才知道。如果永远走不到京城,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见你?那样的话,你就会一直害怕,一直担心……不如勇敢一点。” 叶七娘却只管自己嘤嘤嘤。 苏听风顿时有些无奈,劝慰了几句没有用处,便站直了身,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却不料叶七娘伸出手就拉住了他外衣的衣襟,说道:“无情的人。” 苏听风根本不在乎她的指控,拨开她扯着他衣服的手指,打了个哈欠,说道:“无情的人要去睡觉了,你别拉我的衣服。” 叶七娘却马上又伸手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苏听风索性也蹲下来,眼珠子对眼珠子地瞪着她,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七娘说道:“我不知道……我害怕。”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你爹娘会喜欢你的。” 第10章 卷 一四初抵京城 虽说这地面时代的城市宏伟有限,但是京城毕竟和一般的城镇还是有所不同。 连入城费都比之前三人进过的城镇贵了两倍。 乌妈妈是故地重游,苏听风和叶七娘是初来乍到,但是都还不知道公主府在哪里。乌妈妈当初离京的时候,三公主还只是皇子府的一个郡主,还不是公主之尊呢。 如今新帝登基,册封三公主为和阳公主,自然也会建府封地。乌妈妈也不知道三公主府建在哪里,所以这些事情,还要进城之后找间客栈住下,慢慢地打听。 苏听风一进城,就感受到了庞大的因果力,心想不愧是一国的都城。他找了一家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客栈停了马车,要了客房住下,又给乌妈妈和叶七娘都取了一把银钱,就出了门。 苏听风在校时候,也学地理风俗。不过这个地理风俗,和这个时候的地理风俗却有些不同。法则使的风俗课讲究的是各种文化下的习俗:茶楼,酒楼,酒馆……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哪些地方更容易打探消息;官府布告,邸报,行商……不同的消息途径可靠性如何,如此这般。 有时候也会讲长期滞留一个时空时,可靠的不损耗因果就能积累财势的手法。 时空法其实并不禁止法则使在这个世界上展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能力,它真正禁止的是法则使或者穿越者在这个时代传授属于后来者所发明的技术与能力,但是如果是法则使或穿越者自身的创造,却反而不在这个规则之内。 对于因果法则来说,生活在某个时空或者这个时空一千年以后的人都是一样的。以造福先人的名义剥夺后来者的命运和功绩,也是重罪之一。 为了法则使们更好地适应时代,避免各种因果沼泽,学校的地理风俗课上还有大量的模拟沙盘世界战略演绎,主要就是教会法则使们怎么样在任务的过程之中尽可能地获取资源因果,却不影响无关者的命运,以及时空历史的进程。 苏听风向来是个规矩的优等生,所以他入了京,安置好乌妈妈和叶七娘之后,交代了她们先休息几日,买套新衣服顺便打听下公主的近况,就先跑去书局买了本时事册子,然后跑去茶楼打听消息去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听风身为法则使,耳目本身就比常人灵敏,所以在茶楼之中坐着,就能听到街道上的声音。茶楼内的对话,自然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边读着时事集子,一边分心两用地听着四下里的各种闲谈,多多少少也收获了不少消息。这些消息对京城本地人也许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言闲语,对于苏听风来说却是了解陌生地域的关键。 听着听着,他却听到了一个十分让他意外的消息。 “……公主殿下十分喜悦,估计很快就会向皇上要求请封郡主了……” 苏听风拿着时事集子的手停住。 请封郡主?给谁请封郡主? 他心中惊疑,竖起了耳朵开始专心听那边的动静,果不其然发现对方在说的正是和阳三公主的事情。 “……请封郡主是必然的事情。叶将军与和阳三公主殿下为圣上建功甚多,以至于夫妻子女分离十余年。这次叶小姐回京,想必皇上会重重册封以示恩泽。” “只是,叶家势力已然不小……” “你却是想岔了。公主长女受到册封,对朝廷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你要想,陛下册封的是自己的外孙女,展示的却是对叶氏的恩德……” 接下来的内容,都和叶七娘的关系不大,而变成了对于朝中形势的分析。 苏听风扫了一眼大堂,发现茶楼内横匾竖牌地挂了好几处的“不谈国事”。偏偏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十有五六说的全是时政,也算是一大特色。 但这事不关紧要。 紧要的是,公主的女儿回京了。 但是叶七娘还在客栈,根本没见过和阳三公主。 叶七娘没有见过三公主,三公主的女儿却找回来了,那么这个女儿是谁? 苏听风把书合了起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想要起身,却又突然停住。他看了看酒楼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望了一眼之前那闲谈声传来的方向,坐下去重新翻开了书。 等到之前二楼隔间里面的几个客人出来,他才关上了书,跟了上去。 几位茶客出门之后并未上马车,这倒是帮了苏听风一个大忙。如果对方在闹市之中坐车离去,苏听风要跟着就麻烦了,总不能青天白日点墨山河追上去,到时恐怕整个京城都要骚动了。 茶客们走了几步之后,就进了附近的一个大门。苏听风抬头一看,发现门上写着写着三个大字。 ――“大理寺”。 果然是在职的官员。 府衙之中自然不好动手,所以苏听风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离开了。 这天乐明扬下衙之后回家路上,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陌生的一声:“乐大人,请留步。”顿时有些惊异地回过头去。 结果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身形纤瘦修长模样却稚嫩的小公子。 苏听风一身黑色锦衣,银线镶边,看上去倒是很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乐明扬眼神也还算犀利,一眼就看出来他手中的长笔虽然笔头看似硬毫,实则十分锐利,应该是武器才对。 被看上去清秀漂亮却手持兵刃的小孩子突然叫住,乐明扬不禁也有一些惊疑不定。 他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叫住本官有什么事吗?” 苏听风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想请教大人。” “什么事?” “据说近日和阳三公主的女儿回京,乐大人可知道对方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从何而来?” 乐明扬这回倒是真的吃惊了。他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小公子,皇家的事情,不相干的人最好是不要打听的为好。” 苏听风却没有被吓唬住,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叶家七娘姓叶,最多算是外戚,怎么会是皇家的人?何况,就是因为跟皇家相关,我才尤其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冒充公主亲女?”苏听风望着乐明扬,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 乐明扬直了直背脊,面露惊愕。半晌,他才开口说道:“小公子,你是哪家的孩子?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苏听风笑了起来:“乐大人,我敢这么说,自然是有些倚仗的。” 乐明扬表情严肃,看了他半晌,觉得这孩子说的煞有其事,说不定里面真有什么名堂在。他想了想,说道:“你有什么凭仗,说找回来的叶家小姐是冒牌的?” 苏听风说道:“那要你先告诉我,出现在将军府的叶小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何来历?” 乐明扬沉吟了半晌,说道:“叶小姐的闺名,本官自然是不能说的。不过这位叶小姐的来历却可以告诉你:她是公主当年托孤的忠仆带回来的。若她是假的,那还有真的存在吗?” 苏听风听了,心头微微一动,大致明白了这位“假郡主”的来历,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说道:“我明白了。” 然后把笔挂回腰间,转身就走。 乐明扬愣了一愣,追上去说道:“等等,你还没把话说清楚呢……” 苏听风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有急事。乐大人若有什么疑问,过几日自会得到解答。” 乐明扬还待再问,却见苏听风脚尖轻轻点地,宽袍大袖随风扬起,就已然沿着墙壁轻盈地落在了墙沿之上,然后一闪身朝着另一面落了下去,消失在墙后。 他愣了一下,觉得这少年小小年纪,功夫却着实不错。 只是这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所为何来。 苏听风一边向着客栈走去,一边推测着公主府现在的状态。 如果他预料得不错,现在在公主府的假“七娘”,应该就是叶府安排下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和七娘是旧识。 难怪叶府敢于对七娘下毒手,原来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准备好了李代桃僵。 当初三公主被圈,叶将军被流放之后,叶府的人带着小小的叶七娘逃到了南方。那时或许是觉得叶家已经没有翻身之日,也或许是财帛实在动人心,被委以重任的二管家病死之后,一众仆役就开始人心离散。他们占了叶七娘的钱财,把叶七娘关在一个破院子里面整整十五年,吃不饱,穿不暖,更没有人教导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 如今新皇登基,叶将军起复,三郡主被封和阳三公主,一旦他们做出的事情被发现,他们会有的下场同害死皇家血脉相比,只不过是死法上的不同而已。 怪不得叶家之前要杀乌妈妈和七娘。如果不杀了她们,叶家一众人做出的事情迟早都会被发现。 苏听风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件事显然是有些麻烦。他们慢了叶府一步,被对方抢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比较麻烦。谁也不能肯定,公主不会先入为主,受到叶家女人的蛊惑。 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回去跟乌妈妈好好商量。叶七娘的出场方式十分重要,直接关系到他们之后的行动难度。 这样想着,苏听风却在远远看见客栈的时候,发现了客栈门口停着的马车和等候着的仆役。 他正奇怪是什么大人物来到,却发现客栈二楼上叶七娘的屋子正半开着门。 苏听风快步走上了楼梯,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叶七娘的哭声,顿时大吃一惊,疾步走了进去。 门扉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苏听风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叶七娘靠在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子怀里,正泣不成声。虽然在屋子里,那女人却还戴着不透明的帷帽,把整张脸藏在了黑纱之后,只一双洁白细腻的手掌泄露出主人的年岁。 她正轻轻拍着叶七娘的背脊安慰她。 叶七娘开始还是低低地抽泣,听到开门声,看见苏听风进来的时候,却突然变成了失声痛哭,猛然扑上来抱住了苏听风。 “苏听风!怎么办?妈妈被坏人抓走了。” 第11章 卷 一五永别突至 听到叶七娘含泪喊出来的这一句,苏听风也是乍然一惊。 他按住叶七娘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冷静一点,慢慢说给我听。乌妈妈怎么了?” 叶七娘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张口说起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苏听风出门之后,乌妈妈就按着他说的,带着叶七娘出去要给她买一套漂亮合身的成衣,却不料在布庄的时候,意外听到了一些关于三公主找回女儿的流言。 乌妈妈自然十分紧张,上去跟对方打听了流言的详情,就带着叶七娘往公主府去。乌妈妈在公主府门口和守卫争论了半天,都没能让对方重视她的话,反而遭到对方的一阵奚落。叶七娘近乡情怯,更是一直地央着乌妈妈与她一起回去。 结果却不料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的妇人走了出来。 那女人似乎和乌妈妈互相认得,两人见面就吵了起来,乌妈妈骂那女人狼心狗肺,说是要让公主殿下把她碎尸万段,那女人却指控乌妈妈是公主府的逃奴,说她背主忘义,还让侍卫抓她……公主府的守卫听从那女人的话,就把乌妈妈抓了起来。 那女人还让守卫来抓叶七娘,乌妈妈就喊叶七娘快逃,让她回去找苏听风。叶七娘本不想扔下乌妈妈一个人逃走,但她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更打不过卫兵,就只有一个人逃走。 逃走的过程之中,叶七娘还被卫兵的长矛给抽了一下,绊倒在地。眼看要被抓到的时候,是戴帷帽的少女救了她。 带帷帽的女子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小公子你好,我姓景,号白梦。你们叫我白梦就好了。” 自称白梦的少女其实单名一个深字,是当朝首辅的么女。她在京城倒是大有声望,人称白梦居士。不过叶七娘和苏听风两人初来乍到,对于京城的人事都不甚了解,所以也对少女的鼎鼎大名无从知晓。 苏听风很直接,说道:“谢谢你救了七娘。” 白梦说道:“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公道话。七娘天真可爱,眼神清澈,必然是光风霁月的性子。说她是逃奴或骗子,我却是不信的。公主府的侍卫也着实太过分了一点。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他们也不至于被我说两句就善罢甘休,可见七娘还是被冤枉的。” 白梦不知事情原由,仅凭一面之缘就对叶七娘信任有加,一口就把叶七娘的性子断了个j□j不离十,倒是让苏听风刮目相看了一眼。 他点点头,说道:“总之,谢谢你。” 虽然看不到白梦的脸,但是苏听风却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庞大的因果。这因果的质和量同叶七娘身上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叶七娘身上的因果值,原本已经很让苏听风感叹了,而白梦身上的,却是让苏听风震撼。 他偷偷地打开了法则视野,白梦身上的因果数值窜了半天,最后停留在了一个惊人的数值。苏听风数了一下因果的位数……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七位数。 就性命来说,她至少得要救上以万计的人命,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苏听风看得心情澎湃。这个程度的因果值,已经可以直接把他送上二阶法则使的位置了。 他想要……这份庞大的因果量。 白梦见他发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因为某种因由,不得不带着帷帽,失礼的地方,还望包涵。七娘今日受了惊,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这就告辞了。” 苏听风倒是有心跟她多接触一下,但是看着叶七娘皱紧了眉头的焦急样子,觉得还是不急在一时,应该先解决了七娘的事情再考虑其他。 白梦离开之后,苏听风向叶七娘问清了整件事情的具体情况,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我们得想办法把乌妈妈救出来。” 叶七娘问道:“我要怎么做?苏听风你教我。妈妈说让我都听你的。” “目前情况不明,你先什么都不要做。”苏听风如是说道,“我待会儿先去点两个菜,你吃饱了喝足了,养足了精神,至少等需要你努力的时候,你得保持着好精神。至于我,我先出去探听一下乌妈妈的消息。你呆在客栈别出门。” 叶七娘又问道:“现在……没有我能做的事情吗?” 苏听风回答道:“没有。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东西,养足精神。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焦急很难受,但我需要你保持好状态。我如果打听到乌妈妈的消息,会告诉你的。” 叶七娘点了点头。 苏听风出了门,直奔京城府衙,结果到了地头,打探了半天消息,才知道乌妈妈已经被提交大理寺。 于是他又转向大理寺。 此时天色已经昏昏蒙蒙,大理寺自然已经歇衙了。苏听风猜测乌妈妈应该是被看押在刑部临时地牢,留待后审。 他在附近的酒楼用过了饭,养足了精神,然后换上了夜行衣,趁着夜色溜进了刑部地牢。 在地牢里面转了好几圈,苏听风却始终没有发现乌妈妈的形迹。他便抓了一个落单的狱卒,逼问道:“今天抓进来的那位老嬷嬷关在哪!?” 刑部大牢,绝对不是经常被人闯进来的地方,何况是像苏听风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狱卒惊畏之余,自然不可能乖乖就范配合。 苏听风吓唬他:“我与你无冤无仇,这闯狱之事也不是我愿意做的。但是今天公主府的护卫无缘无故地抓了和孙女儿相依为命的老嬷嬷,一条人命说不定就会被个民不民官不官的家伙给滥杀了。她现在既不在狱中,我至少要知道她在哪里。你若是不说,我就从你的手开始废……反正留着你的性命也是助纣为虐。” 狱卒做的是官差,自然不可能像影剧游戏之中一样随口威胁就什么都交代了。这一点苏听风上过的古代心理学里面也是被强调过的,苏听风这样说,正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一个理由。 狱卒的声音有些颤,但是总体还算冷静:“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嬷嬷被送过来。” 苏听风愣了一下,又逼问了几句,看狱卒的神态和语气却不像说谎,顿时心头一颤。 然后他一记点穴截脉点晕了狱卒,就冲着公主府直奔而去。 公主府的守卫还算森严,但是对于拟态系统和七大法则双双在手的苏听风却不是什么问题。他很顺利地溜进了公主府,然而问题却在于,怎么样才能在这偌大的公主府之中找到知晓内情的人。 他根本不知道那位和乌妈妈吵过架的妇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院子里面。 不过苏听风的运气不错,正在这个时候,公主府的偏门却有人偷偷摸摸地摸了出来,背后还背着个大麻袋。看门的婆子睡得昏昏沉沉,男人便把麻袋往阴暗的角落一挂,让婆子来开门。 苏听风看得仔细,那麻袋里隐隐约约显出个人形。 他心头一动,就消无声息地跟在了他身后。待男人到了荒僻的地方,笔头一戳就戳晕了对方,然后扶住了麻袋。 这一扶,苏听风就觉得触感不对。 他的手臂一僵,慌乱地解开了麻袋,结果麻袋里露出来的,却是乌妈妈直瞪瞪的一双眼睛,就那样大张着,却已然没有一点动静。 苏听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却找不到一分热气。 叶七娘一直在等。她很听话,按照苏听风所说的,好好吃完了饭,安静地养着精神。只是实在睡不着,时不时就忍不住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往外头张望。 苏听风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乌妈妈现在怎么样? 当客房的门扉被推响时,叶七娘还被吓了一跳。因为她一直盯着街道,一直没有看到苏听风走过来,所以看到苏听风推开门的时候,心脏都差点漏跳了一拍。 不过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苏听风背上的乌妈妈。 她发出一声激动的叫声:“妈妈!”然后焦急地迎了上去。 但是乌妈妈却没有任何反应。 叶七娘有一些茫然,轻轻地,带了些不安地,又叫了一声:“乌妈妈?” 乌妈妈还是没有反应。 叶七娘的声音轻了下去,带了几分惶惑,几分失措,问道:“乌妈妈受伤了吗?她睡着了吗?” 她期待地看着苏听风,希望从他口里听到肯定的回答。 苏听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动作缓慢却稳定地把乌妈妈放在了地上。 叶七娘终于看到了乌妈妈凶手上那狰狞的,已经干涸的恐怖伤口。 她抬手捂住了脸,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久,叶七娘张开嘴,望着苏听风,皱着眉头,双眼欲哭不哭,似乎想对苏听风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什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听风微微低下了头。 叶七娘便跪到地上,伸出手,颤抖着把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到了乌妈妈的胸口,仿佛想用自己的双手堵住那伤口,把它填满,让乌妈妈重新醒过来。 苏听风说:“你哭出来吧。” 叶七娘却没有哭,而是用非常轻却柔和的声音艰难地叫着:“乌妈妈?乌妈妈?你醒醒。不要睡觉了。七娘好害怕,妈妈你醒醒。” 她重复这句话,重复了很久时间,到最后终于声音哽咽,泪眼模糊。 第12章 卷 一六恨意难平 叶七娘抱着乌妈妈的尸身哭了大半个晚上,声音都嘶哑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哭着睡过去。苏听风看她睡着了之后,想要把她搬到床上,却不料她即使睡着了,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乌妈妈的衣袖,死也不肯放开。 苏听风只好把她乌妈妈一起搬到了床上。他不似这时候的人,对于死人多有忌讳。但是乌妈妈毕竟已经故去,尸体冰冷,叶七娘抱着她谁,肯定是会生病的。 无奈之下,他只有尽可能用被子把叶七娘包裹得严严实实,尽可能把她和尸体隔离开来。 但是即使这样,第二天叶七娘也生病了。 苏听风在屋子的一角靠着座椅闭目休息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叶七娘却还在睡,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走到了床边看了一眼叶七娘的情况。 七娘的脸颊通红,紧皱眉头,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一般,表情很不安宁。 苏听风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她的整张脸都烫得惊人。 这显然是发烧了。 苏听风愣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储物界面调出来看了半晌,却硬是只看到一堆伤药,又翻系统商店,但这个更加没有指望――法则商店基本上只卖炼金和法则类的物品。 如果苏听风记得哪怕某一种通用感冒药物的物质构成,他多浪费一些浓缩剂,也能现场做出些许药片。就算是大材小用,浪费材料也就算了,毕竟药片花费的量很小。 问题是他不记得。就算法则使也不是能把所有物质结构都背诵下来的。他这才自觉失策:因为联盟要求尽量不要在原住民面前暴露出法则使超出时代范围的力量,所以苏听风很懂事地把自己的物质结构大全虚拟工具书放在了家里,如今才发现这行为简直乖巧得愚蠢了。 事实上,如果这个时候给叶七娘吃片感冒药,根本就不违反什么规则。胶囊吞下了肚子感冒好了,谁知道她吃的是什么药? 比起这个来,更让苏听风觉得鸡肋的是身上的拟态系统。炼药系统里面自带的配方,千奇百怪,紧要时候却连个感冒药都没有,这真的是使徒们曾经最爱的拟态系统吗?不是开玩笑的?还要自己去找常见药配方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亲切的系统。 到最后苏听风只有自己去找大夫。 一边找一边提醒自己,等回去学校的时候一定要去搜集一批的常见配方和有助于完成任务的日常用品,顺便把物质结构大全带上。 通过店小二的介绍找来了大夫给叶七娘看过之后,发现她只是哭太久之后引起的风寒,大夫开了药,苏听风去药店买回来之后。不过相应的,乌妈妈过世的事情也被店家发现了。店家倒是没有因为觉得过于晦气而让两人搬出去,只是比较婉转地催促苏听风快点办好后事。 苏听风和乌妈妈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甚至他连这个时代的丧葬风俗都有点糊里糊涂。而属于原住民的叶七娘,对这方面的事情更是毫无了解,最后两人只能在客栈掌柜的帮助下,草草地火化了乌妈妈的遗体,把骨灰放进盒子里面,等待以后再帮忙乌妈妈还乡。 处理这一切的过程之中,叶七娘还患着风寒没好利索,但是她坚持一步不离地跟着乌妈妈的遗体,直到最后把骨灰盒抱在怀里。 这个过程中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乖巧,虽然有时候突然地就会克制不住地失声大哭,泪流不止,但是往往哭过了就会继续帮忙做事。 苏听风不知道是不是地面时代的女孩子都这么情绪化……又这么压抑自己。反正在他的世界,让一个独立的高等智慧生命个体这样为另一个个体伤心,或者反过来,像乌妈妈那样对叶七娘付出,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人生来就是独立,独自出生独自死亡,各自代表的利益区间都是不同的,所以聪明的人永远不会混淆私有和人际的界限。 叶七娘和乌妈妈在苏听风的定义之中明显已经混淆了这个界限,甚至于苏听风到目前为止见到的这个时代的人也许连人际界限的定义都没有,所以他们之间才会产生那么的因果恩怨。 这种现象让苏听风觉得非常不解,因为据他的了解,没有人际界限的话这个世界很容易发生混乱,也就是各种犯罪――当然,犯罪这一点苏听风已经见识过了,所以相应的,发现这个社会的主体还处于安定繁盛的状态下,让苏听风觉得很是惊奇。 是他们善于忍耐吗?就像叶七娘这样,分明是很痛苦,却用力地忍着,始终不爆发出来? 这对苏听风来说是一种新鲜的,略带了一些不适的感受。 把乌妈妈的尸体火化,定制好的牌位供奉上香火之后,叶七娘放下了骨灰盒,突然开口说道:“我不想找什么爹娘了。” 苏听风愣了一下,张大了眼睛。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如果不来找什么爹娘的,乌妈妈就不会死了。”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叫道:“找什么爹娘呢!?明明就算没有他们我和乌妈妈也可以一起生活下去,明明这十几年来我都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或许他们也根本不想见我――” 苏听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七娘哭泣着,哀求道:“听风,我们回去好不好,再不留在这种地方了。我们回去,我不需要什么爹娘,也不要荣华富贵。我们带乌妈妈一起回去……” 苏听风想了想,他是绝不能回去的,毕竟他是为因果而来,京城可以做的任务明显就比东门镇多许多。于是他开口问道:“回哪里去?” 叶七娘愣住。 “杀死乌妈妈的,是叶家的人。他们已经上京来了,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找了一个人来冒充你,这才是他们突然动你和乌妈妈动手的原因。如果你回东门镇去的话,他们就更加方便对你动手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叶七娘张大了眼,半晌,她觉得不可思议地说道:“叶家……他们杀了妈妈?” 苏听风点点头:“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 叶七娘顿时不说话了,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要哭不哭的样子。许久,她对苏听风说道:“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听风,我……我想让那些坏人受到惩罚……我要让那些坏人受到惩罚。” 她猛然抬起头,表情难受但是眼神坚定地望着苏听风。 苏听风说道:“以你现在的力量,你想要报复他们……恐怕很难。不过如果你公主殿下认回你,那么叶家的人就只是你的家仆,到时候你想要怎么教训他们就怎么教训他们。但是,乌妈妈不在的话,我们失去了很多了解公主府有效信息的机会。而且你娘既然是公主,那么肯定不是谁都能够随随便便接触到的,要如何见到她,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叶七娘抹了眼泪,点了点头:“我笨,什么都不懂,这些都听你的。你有了什么主意,就教我怎么做好了。” 她这个态度苏听风就很中意,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但是他要出去的时候,叶七娘又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苏听风回头,眼里带着几分疑问地回望她。 叶七娘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听风你千万不要像乌妈妈一样……”最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一咬牙一皱脸似乎马上又要哭出来。 苏听风却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神情认真地安慰她说:“放心吧,我很厉害的。虽然不敢说所向披靡,但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七娘听了他的话,眨了眨眼,愣是没听懂几个词语,但是大致却了解到了苏听风在说他很厉害,能保护自己。她受到苏听风自信的态度感染,稍微安心了一点,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乌妈妈亡故之后,叶七娘可以说是失去了可以证明其身份的最大证据。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很大的打击,幸好女孩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于变成郡主也没什么概念,更不曾存在多少欲望。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但是苏听风想要把叶七娘送回到公主身边,帮她们母女团圆,却又增加了难度。其实乌妈妈如果在的话,他们应该是有不少途径可以利用她掌握的讯息见到公主殿下,可惜乌妈妈和她教出来的叶七娘一样,根本就是一根筋。 他想了许久,最后觉得只能另避蹊径。 这天晚上,他在叶七娘的屋子里面跟对方商量了很久,终于确定了一个方案。 这个方案并不算惊世骇俗,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非常大胆的行动,只是苏听风的狗血虚拟剧场看得多了,还以为这种事情会是常态,而叶七娘本身对于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概念,自然也不知道其中险峻。 苏听风问她:“你怕吗?据说会挨打。” 叶七娘摇了摇头,含泪说道:“只要能为乌妈妈报仇,我什么都不怕。” 第13章 卷 一七擂鼓鸣冤 次日早上,有个少女穿着一身粗布旧衣,在行路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了大理寺的门口,拿起了那一对用细细铁链垂挂在鼓架上的鼓槌,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敲响了登闻鼓。 随着鸣鼓之声传出,那“砰、砰、砰”的声音撼动着所有人的心神,大理寺门中迅速跑出了几名衙役,把叶七娘拖了进去。 因时近清晨,所以官府中官员都还不曾集齐,叶七娘被看押了小半个时辰官府才终于有人升堂问案。 堂上官员见告状者竟然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小姑娘,都多少有些惊异。但是无论多么惊异,公事还要公办。 威武声下,惊堂木起,堂上大理寺少卿开口就是一句:“来人!打她二十大板。” 那叫喊震得叶七娘心头一颤,但她早从苏听风口中听说过击鼓鸣冤者上堂就要先承受二十下杀威棒,这是律法惯例。苏听风说得更狠很残酷,他直接告诉叶七娘:“这二十棍,自古至今被打死的不在少数,熬不过去的就是一个死字,从此沉冤难伸。只有熬过去了,你才有喊冤的权力,才能为乌妈妈伸冤。” 叶七娘想:我一定会熬过去这二十大板。我要活着,为乌妈妈报仇。 所以她大声说道:“大人,二十大板之前,能容叶七娘先说几句话吗?” 堂上宁少卿厉声说道:“大胆。你可知道这二十棍之前,你的案子是不受审的?本官念你只是个小姑娘,若你愿意退去,暂且不计较。如果要执意上告,那就把这二十大板受了先。” 他看叶七娘年岁尚小,又是女子,怕是不是为父母亲人就是为夫君告状,若是如此,清誉对于叶七娘就十分重要,这二十大板打下去,叶七娘怕是什么名声也没有了。宁少卿指望着她能够知难而退。 却不料叶七娘根本就是个浑的,既不知道女戒女书,也不知道世俗风气,她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乌妈妈与苏听风,乌妈妈教她皇室之女的高傲自信,苏听风教她肆意妄为的自由勇敢。所以叶七娘一咬牙,皱着眉头,把四周环顾了一番,就朗声道:“七娘愿意受这二十大板,只是挨打时候,还望大人听我陈述冤情。” 宁少卿冷笑道:“你若还说得出来,就说吧。” 叶七娘就被衙役给推倒了下去。 衙役棍子高高举起,一板子直接打在了叶七娘的身上,直接逼她发出一声闷哼,却听她大声说道:“我叫叶七娘,家中排行据说第七,父亲是叶檀叶将军,母亲是……啊……和阳三公主……” 满堂的官吏顿时都被惊住了,而公堂门外外口顿时也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叶七娘顿时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板子轻了许多,心头不由一喜。这种程度的板子,虽然还是让她痛到身上冷汗直流,但是至少熬得过去,她觉得她能熬到二十板结束了。 她继续说道:“十五年前,我还是婴孩时候就被带离了……爹娘身边,托付给了母亲的仆人,但是后来管家病死……嗯哼……有下仆认为我爹娘已然失势,却又贪心爹娘为我准备的钱财……他们霸占了我的家财,害死了反对的家仆……幸好被乌妈妈用话拿住,才让我在虎狼口下挣扎活了下来……” 她痛得意识模糊,但是却把苏听风教她的内容给牢牢记住,近乎本能地背了出来,虽然语声因为板子时不时地落下而断断续续,但是条理却是清晰明白。 叶七娘的手掌痉挛,抓在地面上,痛得全身都在发抖,没有力气,但是那一声一声的指控却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宁少卿觉得有些头疼,又有些心惊。 他听叶七娘挣扎着一句一句说来,听到一半就不得不吩咐衙役去公主府向公主传达讯息――这事儿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耸人听闻的大消息,不是他在堂上就可以轻下结论的。 “……陛下登基,叶将军被召回京城,听闻三公主正在找女儿的消息……啊……他们怕虐待我的消息泄露……因此要杀我并寻人顶替,我和乌妈妈受人搭救,一路……一路北上,想要来找三公主,不料却在三公主府门口……乌妈妈被护卫抓走,回来时却只剩下尸身。乌妈妈护我十五年,如同亲祖母,似海深恩,不能不报。大人,我状告公主家仆,东门镇叶家,谋财害命,背主忘义,冒充皇孙,混淆皇室血脉!” 说到最后两句,她想起了乌妈妈多年来的照料辛苦,想起叶家人的恶毒可恶,渐渐就情到深处,恨上心头,身上明明还挨着重刑,一时间却已然仿佛忘了痛处,泪水潸然而下,声音铿锵有力,恨意凛然。 情真之处,堂上堂外的人俱是微有动容。 宁少卿突然说道:“板子暂停!” 衙役们令行禁止,几乎是立刻停下了杀威棍。 宁少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案子其实是状告恶奴欺主的家事,本不应该本官来判。你若真是叶七娘,那就不是民告官,本不该挨着这二十杀威棍。如今挨了十二棍,剩下的就先留下,如若你不是叶七娘,那就不仅仅只是这二十下杀威棍的事,我就暂把这八棍子留下来,算作后账,你可服气?” 叶七娘虽然懵懂,却听出了宁少卿这是愿意暂时饶过她一把的意思,说道:“谢谢大人,我服气。” 等到好不容易被衙役们从地上拉起来,叶七娘抽痛得整张脸都变形了。宁少卿却开口说道:“案件经过目前还未经辨明,我这堂上没有你的位置,你就这样先站着等公主殿下出现,没意见吧?” 叶七娘站的方向却是正好看不见宁少卿的年长同僚拼命冲他打着的眼神,所以她毫无所觉,认真地说道:“嗯,我熬得住。” 宁少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了点头,顿时对叶七娘生出几分好感。如果叶七娘的身世来历真的如同她所说的一般,那么与其少年经历相比,女孩子真是利落且大气,公堂之上落落大方,虽然掉了眼泪却并不显娇气……若她真是叶将军和三公主的女儿,那么显然很有其父母的风骨。 不过,一切还不能下定论。 叶七娘虽然身上疼痛,却站得笔直。配上布裙上的血迹,越发显得身姿如劲松。她往堂外张望,远远地就看到了苏听风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苏听风对上她的目光,几乎微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顿时让她大感安心。 派遣了衙役前去寻找和阳公主的同时,宁少卿也没有忘记质问叶七娘一些细节。他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叶将军与和阳三公主之女,但是你却并不以爹娘称之,而称呼其为叶将军,三公主,这是为何?” 叶七娘抬头望了一眼苏听风,然后看向了宁少卿,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我不愿。” 宁少卿有些疑问地看着她。 叶七娘调整了一下情绪,发现苏听风没有任何反应,便自己开口说道:“……将军公主生身之恩,七娘很是感激。但是生下七娘之后,七娘这十五年来既不曾见过他们,也不曾受他们一饭之恩。他们托付的奴仆数次想杀七娘,是乌妈妈想尽方法为七娘挡下,而这之间公主殿下对七娘却是不闻不问,最后甚至认了想杀七娘之人带来的女子为女,七娘心有埋怨,叫不出爹娘。” 她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顿时引得堂内堂外都是一阵轰然。 宁少卿这才露出极是惊奇的神色,一拍惊堂木,说道:“大胆!你可知你这是不孝之举!?” 但是他这一回拍惊堂木的气势与之前却极为不同,叶七娘虽然说不清其中的差异,但是却本能地能感觉这一次呵斥并不吓人,所以她并不害怕。 她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解释道:“七娘听不懂大人的意思。七娘只知道对七娘好的人,七娘也会对她好,对七娘不好的人,不喜欢七娘的人,七娘也不会求他们对我好!” 最后这一句,她是抬高了声音喊出来的。 四周越发开始窃窃私语,声音嘈杂。宁少卿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肃静”,然后嘴角露出了笑意,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过了好些时间,被叫去公主府传话的衙役回转了过来,在堂下说道:“报告大人。公主不在府中,也不在叶府,她今早上刚出了城,去南山敬佛去了。公主府的叶小姐说……” 说道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宁少卿知道接下来的话大概是有些犯忌讳,不宜说出口,但是还是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公主殿下已经要为她讨册封了,公主也已经认了她,难道还会认错人?在府衙的必然是冒牌货,让大人速速打死,否则后果自负。” 宁少卿听得火起:“速速打死?真是好大的威风。便是真金实银的公主,也不能这样命令我大理寺草菅人命,何况她的郡主封号还未下来呢。” 然后他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来人,立刻去南山寺寻回和阳公主殿下。另外,速去公主府,‘请’叶七小姐前来协助办案――她可是被告人。” 一众衙役顿时听命,有序地出了公堂。 苏听风静静地看了堂上的男人一眼,顿时笑了。 很好,这个大理寺卿很有底气。 第14章 卷 一八父女相见 “郡主”是被衙役们押送过来的,随之出现的还有公主府的护卫。大约是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并没有达成共识的关系,双方的气氛很是僵化。 “郡主”一进了府衙,叶七娘就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睁大了眼睛,愤怒地看着对方,说道:“是你!?” “郡主”略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就扬起了下巴,盛气凌人地开口说道:“本小姐不认识你这个冒充我的假货。这位大人,你为什么还不把这个假货拉下去砍了?难道连父亲母亲的认可也不能证明我的身份吗?” 宁少卿面色冷漠,语气平静地说道:“她击鼓鸣冤,挨了杀威棍,别说叶七小姐,就是公主皇孙也可告得。难道叶小姐你觉得自己能立于律法之外吗?” 这话着实诛心。 少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叶七娘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叶家的大小姐。那年我出了院子,看见你在摘花,结果你就让丫鬟来打我,说是我把花儿碰脏了。” 叶大小姐发出一声几乎可以称作尖厉的叫喊,说道:“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的话全部都是胡编乱造的。” 她的尖叫声异常刺耳,宁少卿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声喊道:“肃静!”那喊声比之前的任何一声都严厉些,没有唬住叶七娘,但是至少把叶大小姐唬住了。 叶大小姐顿时紧皱眉头,眉目纠结,陷入恐慌。 然而这个时候,跟随者叶大小姐出现在大理寺的一个美貌妇人却开口说道:“大人请容妾身说两句话。” 这个时候,众人们的注意力才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然后他们惊愕地发现,这女人的容貌上竟然有三分似叶七娘,七分似叶大小姐。不过在气质上,叶七娘就和这美貌妇人完全不相似了。女人看上去很是柔软妩媚,叶七娘却是大大咧咧,带着点天真无邪和骄傲刚强。 反而是叶大小姐,跟这女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宁少卿心头一动,顿有猜想,只是因为没有确实依据,所以只把这个猜想放在了心中一角。 他说道:“堂下何人,先报上名来。” 妇人说道:“妾身姣雀,幼年时蒙公主不弃,收于身边。后来公主将军遭遇险局,便令姣雀跟随王管家带小姐南下避难。小姐的事情,妾身最是清楚。” 却听叶七娘冷冷道:“从你肚皮子里出来的,你能不清楚嘛?” 她性格野,从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上了公堂也没有自觉,听姣雀说话,引出了心里的恨意,开口就呛了她这么一句。 这一声把堂上的人都给惊住了,顿时都开始打量姣雀和叶大小姐。宁少卿虽然也是有所触动,但是碍于公堂的威严,还是拍了一下惊堂木,斥责了叶七娘。 叶七娘无辜地应了,不再说话。 宁少卿虽然斥责了叶七娘,姣雀却看出了对方对于叶七娘的态度略有纵容,顿时觉得不妙,于是开口说道:“请大人明鉴,叶小姐从小到大,是由妾身与夫君当亲生女儿一般养大。衣食住行,都是妾身一手安排,从不敢有负殿下所托,所以才敢说叶小姐的事情,妾身最是清楚。” 宁少卿沉吟片刻,觉得若是说耳濡目染,叶大小姐的品性肖似姣雀,也是有可能的。 正在这个时候,堂外有人禀告道:“叶檀叶将军到。” 宁少卿立刻命人带其进门。 叶檀刚进门,叶大小姐就充满期待地想要迎上去,希望他为自己做主,却不料叶七娘却抢先对着叶檀身边戴帷帽的年轻女子叫了出来:“白梦,你怎么来了?” 景白梦,也就是景深,虽然看不清帷帽之后的模样,语气中却能听出淡淡温柔笑意,开口说道:“我一听说这边的案情,便去找了叶檀将军……毕竟这是叶将军的家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叶七娘抬起头,呆愣愣地望了叶檀半晌,这才知道这就是乌妈妈对她念叨了十几年的,她的亲生父亲。 原来他长成这个样子,眉极浓,鼻极高,面貌俊朗,英气凛然。 叶七娘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鼻子,心想:我其实蛮像他的。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叶七娘就再次想起了乌妈妈死时扭曲的五官,不肯瞑目的双眼,和冰冷的手脚。 她猛然把头转了过去,不肯再看叶檀一眼。 反而是叶檀惊愕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越发觉得这少女有一种熟悉感。 事实上,自从叶大小姐叶娇恩归来之后,和阳公主就对这个亲生女儿有着一种疏离和难以亲近的感觉。叶娇恩的行为举止仿佛处处都不合和阳公主的意,让她看不惯。但是因为对这女儿心有愧疚,所以和阳公主但凡有看着不舒坦的地方,都只是暗自忍了。叶娇恩反而是对姣雀更加自然地亲近,公主心酸之余,还跟叶檀抱怨过好几句。 当时叶檀还觉得公主心眼太小。叶娇恩少时父母全然不在身边,又是被姣雀一手照料长大,若是亲近姣雀那也是难免的。 但是看到叶七娘的这一瞬间,他却又不确定了。 如果说叶娇恩还有三分与和阳公主殿下面貌相近,但是与他却是半分相似也没有了。可是如果是眼前的叶七娘,神态行为,竟然就彷如少时女版的叶檀。 她一瞬间别过头去的别扭表情,也像极了少年时别扭骄傲的和阳公主。 叶檀来的时候,本来对于真假郡主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的。对于他来说,当初他女儿又不是流落民间,只是交托给了仆下带着南下避难。事情安定,仆役带着叶七娘回来,那根本是不需要怀疑的事情。 然而见到叶七娘以后,他却动摇了。 叶娇恩看见他盯着叶七娘瞧,心下就更着急了,高声呼喊了一声:“爹!” 见叶檀神色莫名,她又继续叫道:“爹,你看这些人啦。他们都欺负女儿,还说女儿是假的……你快帮女儿教训他们。” 叶娇恩虽然不见得十分聪明,但是也能感觉到和阳三公主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够亲热,而且一直对于她和姣雀亲近很有意见。幸好她现在出城礼佛去了……她只知道这件事情最好在公主殿下回来之前解决掉,否则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而如今本来对她比较纵容的叶将军竟然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越发使叶娇恩感到了不安。 却见叶檀微微皱了皱眉,沉下声说道:“既然已经上了公堂,那么就听宁大人断案好了。宁大人公正严明,定然是不会让真相被掩埋的。你就安心坐下,协助断案好了。” 叶娇恩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反而是姣雀对着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让她稍安勿躁。 宁少卿这才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容,说道:“还是叶将军明事理。” 然后他开口说道:“虽然公主殿下不在,但是叶将军在也是一样的。如此本官就开始了。姣雀夫人,七娘小姐,你们便把从十五年前开始的事情经过细细地说一遍吧。因七娘已经说过一次,待会儿只需再说给叶将军与你们听一遍,就由姣雀夫人你先说吧。” 姣雀心头也有忐忑,但是毕竟年岁比叶娇恩大了许多,见过的世面多,人也沉稳一些,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十五年前,妾身跟随王管家与一众奴仆带着小姐南下避难,却不料途中管家突然生病过世,之后便有一部分奴仆叛逃。妾身为了能够更好地掩藏身份,保护小姐,便与一家丁结为了夫妇,扮作一家子,如此十余年来,定居于东门镇,与小姐装作母女一般过活。只是近来听说皇上登基,叶将军获得平反,因此才带小姐北上,让公主与小姐母女相见。至于这位自称是叶七娘的姑娘,妾身却是见也不曾见过的。” 姣雀说得简明扼要,毫无出奇之处,相比叶七娘的说辞就平淡多了。这显然是她的聪明之处,语气平常,娓娓道来,仿佛叶七娘的言辞与其毫无相干。 宁少卿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从来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位叶七娘了?” 姣雀点头称是。 宁少卿点了点头,转而对叶七娘说道:“你也把你的事情,与叶将军说一遍吧。” 叶七娘干脆地应道:“是!”目光却并不转向叶檀,而是依旧对着宁少卿的方向。她之前挨了大棍,身上还带着血迹,可见也还是疼着的。但是叶七娘似乎已经忍得麻木了,此时站在那里,虽然疼得紧,小脸却板得很紧,显出不服输的本性。 挨棍子都不怕,宁少卿让叶七娘开口,七娘自然也不怂。 她张开口,就把从东门镇叶家到京城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讲了乌妈妈如何从小护着她,在叶家挣扎生活,讲了叶家主人和下仆对两人的恶劣态度,一路讲到叶将军平反回京的消息传来,乌妈妈想要带她上京寻父母,结果却偷听到叶家意欲杀她…… 当初乌妈妈偷听到这件事,结果却被叶家的男人发现,当时就给了乌妈妈一刀。乌妈妈当时突生急智,到底装昏,被扔进柴房之后,才带伤逃了出去,找到苏听风求救。 这些事,叶七娘都是后来听说,如今含泪道来,语句间充满了对于叶家的恨意,情真意切之间竟然感染了堂上许多人的情绪。 公堂内外,除了叶七娘的声音,一时竟然没有半点其他声响。 第15章 卷 一九可验人心 叶七娘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了叶娇恩,说道:“不过,你父亲和叔伯想要把我灭口,却没有成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乌妈妈找到了听风之后,他就立刻赶来救我,当场把你父亲和叔伯杀死了。” 她说这句话的表情有些复杂,但是却是带了一点等候叶娇恩反应的小狡猾。 叶娇恩果然不负所望,失声道:“你胡说!” 叶檀听了,皱了皱眉,顿时露出不悦之色,眼神深沉地望了姣雀和叶娇恩一眼。姣雀自己也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娇恩反应过度,露了马脚,知晓叶檀听到叶娇恩应了叶七娘“你父亲”的说辞,无论相不相信必然会有不快,赶紧跪下说道:“将军恕罪,妾身和夫君一直是把小姐当做亲生女儿般养育的,小姐与妾身夫妇相处多年,感情颇深,所以才显得很是关心。” 叶檀再一次皱了皱眉,说道:“我并未说什么。现在是宁大人在审案,你不必与我说这些话。” 姣雀只好站起,但心中知晓这些话也是亡羊补牢,是不是为时已晚却要两说。 她忧心着家中男人们是否真的已经出事,但是却又知道这种想法完全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们“不认得”叶七娘,而叶七娘所说的所有话,也必须是“假的”。 ――叶七娘怎么就没有在东门镇被处理掉呢?现在却让她们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这时候的情况,已经不是她们放不放过叶七娘,而是叶七娘会不会放过她们的问题了。姣雀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帮助叶七娘,还一路护送她们上京。 “……把她当亲生女儿养?根本就是亲生女儿吧,冒名顶替之前她恐怕都不知道还有‘亲生父母’这回事。”因为之前被宁少卿教训过,叶七娘没敢再大声说话,只嘀咕了这么一句。但是即使是那么一句,其实也并不算小声。 堂上的很多人都听见了这句话,甚至坐在最上方的宁少卿也听到了七八分,但除了叶娇恩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其他人跟她计较。宁少卿只是开口说道:“叶七娘,继续说。” 叶七娘立刻继续说道:“七娘和乌妈妈脱困之后,乌妈妈就说要带着七娘上京找七娘的父亲母亲。乌妈妈从小就一直说七娘的爹娘总有一天会来接七娘,到时候他们会给七娘好多好吃的,还会给七娘漂亮的衣服,再不会让七娘挨饿挨冻。她还说她不能给七娘起名,因为叶将军和公主殿下一定会给七娘起很好听的名字,所以七娘就只能暂时按照家里的排行叫七娘,没有什么姣雀什么恩的名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冷漠,尤其是说道“叶将军”和“公主殿下”两个字眼的时候。 叶檀也注意到少女谈到父母和他们夫妻的敬称时神态和语气都有所变化。会意到在叶七娘心中,父亲和“叶将军”,母亲和“公主殿下”应该是两样完全不同的事务,叶檀的胸口不知道怎么一抽。 然后他有些悲哀地笑了,如果叶七娘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怨恨自己也是正常的吧。 事实上,他越看着叶七娘的样子,就越发有几分相信了她的话。 原来,这个才可能是他的长女。 叶檀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灵动的表情,倔强不认输的眼神,以及身上染红了半条粗布裙子的血迹,心里突然针扎似的疼。 当年把她送走,原来她竟然过得这样不好。 她过得这样不好,竟然也成了而今这亭亭玉立,性情刚强,完全不堕了自己和三公主威名的出色女子。 苏听风在门口听得都有些愕然。虽然前一天他给叶七娘做了各种紧急培训,教会了她上堂时应该如何说话如何应对,什么样的反应最能惹人同情,但是叶七娘的表现仍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比如说这句“什么姣雀什么恩”,就在陈述的同时微妙地给两人上了眼药,不管是娇恩这名字是来自姣雀还是要叶娇恩记得姣雀的恩情,都是犯了大忌讳。 叶七娘越是说乌妈妈的好,越是显出姣雀的言行不一。 苏听风不知道她到底是胸有急智还是误打误撞,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不过叶七娘对于乌妈妈感情深厚,所以叙述时候自然真情流露,这反而成了天然的优势。 苏听风不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不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奴仆有恩于主人并不是一件让人感到十分欣喜的事情,尤其是“表面上”姣雀还借由这份恩情笼络了叶娇恩的心。而乌妈妈的去世,却反而更能让叶檀与和阳公主容忍叶七娘的放肆与怨恨,让他们对乌妈妈心存愧疚。 孰高孰下,一望便知。 不过不管叶七娘如何对姣雀冷嘲热讽,姣雀都忍了下来。叶七娘说得再多,终究是口舌之争。 待叶七娘述说完毕,宁少卿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双方的说辞,本官都已经听明白了。本官先问叶将军一句,真正的叶小姐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胎记?” 叶檀默了一下,才说道:“不记得有,也没有听和阳提起过。” 如此这般,从验身上面辨明真假就不太可能了。 宁少卿想了想,又对叶七娘问道:“叶七娘,你可知乌妈妈叫什么名字?” 叶七娘朗声说道:“乌妈妈的名字叫幼菊。” 宁少卿问叶檀道:“不知道叶将军对乌幼菊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叶檀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和阳那边的下人,很多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大部分我并不熟悉。也许要问过她才知道。” 宁少卿点了点头,又问姣雀:“不知道姣雀夫人是否知道这个人?” 姣雀心中稍微挣扎了一下,心里默默衡量着得失,半晌才说道:“当年一起南下的人里面……确实有叫乌幼菊的老嬷嬷,她是皇后娘娘赐给公主殿下的陪嫁嬷嬷。” 但是她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她十多年前就生病过世了。” 叶七娘顿时睁大了眼睛。 宁少卿盯着姣雀看了半晌,回头问叶七娘道:“你说乌嬷嬷是前几日去公主府时被谋杀的,回来时只有一具尸身。那尸身可还在?” 叶七娘愣住,半晌才红着眼回答:“已经火化掉了。” 宁少卿无语,苏听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策。若乌嬷嬷尸身不曾火化,总有公主府的人可以来辨明乌妈妈是否就是那个乌嬷嬷。 姣雀听到这回答,顿时安心许多。 只是这样一来,案情不由得再次进入了胶着。 宁少卿示意几位大理寺的官员进了后堂,然后开始商议案情和各自讨论想法。苏听风虽然站在堂口,但耳目灵敏,远远地用心却也能听清楚后堂的声音。 却听宁少卿说道:“这事情极为复杂,现今我等很难找出一个可以验证双方身份的途径。”问其余几位详断官:“诸位大人可有何建议?” 却听一人说道:“此事其实很简单,我等大可派人前往怀正道东门镇,叶七娘若是被关于那下仆府中,那府中必然会有部分仆役平日监视看守于她,对此事必有耳闻。如果全无耳闻,那么叶七娘所说也未必可信。” 宁少卿笑道:“若到了东门镇,却找不到你想找的知情人了呢?” “那便是叶家心虚,我等也应当有所警惕。”那官员如实回答,“不管成与不成,总归是一个案情依据。” 宁少卿点头,说道:“倒是可行。只是怀正道离京都着实太过遥远,这一来一回耗时怕就长了。还有没有人有其他提议?” 有位官员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若只是辨别双方谁在说谎,不妨找乐大人过来。若能根据叶七娘的描述画出乌嬷嬷的模样,再让知情人辨认一番,就知道到底谁在说谎了。” 宁少卿略一沉吟,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只是若要辨认,没有人比公主殿下更为可信。然而等我寺的人去到南山寺里把公主殿下请回来,至少也是下衙的时间了。若是如此,我们现今就可以退堂等他日另审了。只是叶七娘怎么办?若真是叶七小姐,她自然是不能跟着那叫苏听风的少年回去客栈,孤男寡女共处一处的。但是她身上有伤,留在府衙也不合适。” 有官员突然开口道:“下官倒是觉得,这案子不必等到公主殿下回来,就可先审一审。” 宁少卿愣了一愣,便开口问道:“陈大人有什么高见?” “宁大人可还记得,太医院葛大人之前试验过的‘滴血验亲’?” 宁少卿听他提起这事儿,顿时没好气,说道:“现在整个刑部都知道滴血验不了亲了,陈大人还想靠滴血验亲断案?” 陈大人顿时笑了:“非也非也。下官当然不是让宁大人滴血验亲。只是太医院的试验,大理寺知道,刑部知道,都察院知道,但别人不知道啊。滴血是验不了亲……” “……但它可验人心。” 第16章 卷 一十滴血认亲 商议好之后,宁少卿请叶檀进了内室,说了几句话。 外面的人俱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半晌,宁少卿与叶檀一同走了出来,然后开口说道:“此案事关皇家血脉,又难以取得明确证明你们两人身份的证物,所以本官现下请叶将军前往宫中一趟,取得专用于鉴定血脉的秘法。诸位请暂且等候片刻。” 他的话语自然是不容拒绝的,哪怕涉案双方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也不得不按捺下性子来耐心等候。 大理寺在皇都内城,距离皇宫其实很近。叶将军离开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就带着一位穿着太医院官员服饰的男人复返。 那男人用饶有兴致的表情看了叶娇恩和叶七娘两眼,问道:“要进行滴血认亲的,就是这两个姑娘?” 宁少卿点点头,然后靠近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太医点了点头,回应了两句,就抬起头,对堂上的众人说道:“我这验亲的手法,就叫做滴血验亲。我们用这种方法断过不少认亲案,算是十分有效的。待会儿请两位小姐分别进左右两间偏厅,然后我们会让叶将军在一碗水中滴下一滴血,送到偏厅,两位姑娘就各自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碗中滴上一滴血。血液相溶就是血亲,若不相溶,就是冒名顶替之人。” 叶七娘点头,回答道:“知道了。” 然后她就抢先踉跄着往左侧的偏厅走。 她的姿势狼狈,让不少人都有心伸手扶她一把,但是厅中除了姣雀和叶娇恩就没有女子,男人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去扶她。 宁少卿虽然没见过叶七娘几面,但是问答之间,已然对这倔强的少女产生了几分敬意,便说道:“厅外哪位大姐若是愿意,可以进来扶一把叶七小姐。” 话声一落,果然有不止一位的妇人上来想要扶叶七娘一把,但是有一个人动作却更加利落,绿色长袖掠过叶檀,就扶上了叶七娘的手臂,并开口说道:“我来扶她吧。” 景白梦在公堂上也依旧带着帷帽,却似乎没有人对此表现出异样,宁少卿也并未因此指责呵斥于她,反而说道:“那就麻烦白梦居士了。” 叶七娘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含义,所以并未露出异样。景白梦两次相助于她,她对对方还是很有好感的,于是抬头就对景白梦笑了笑。 但是门外的苏听风却对这个称呼讶异了一下。据他对于古文明风俗方面的理解,白梦居士应该是景深景白梦的号,而以名号称呼一个人,在这个时代应当是一种尊称。宁少卿年岁不大,却身居高位,如今竟然用尊号称呼一个年轻女子,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叶七娘走得利落,叶娇恩却并不坦然。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脚步却停留在原地不肯动弹。宁少卿便开口道:“叶小姐,请。” 叶娇恩却突然走下了叶檀,然后拉住了他的袖子,睁开一双明媚柔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对他撒娇哀求道:“爹,我怕疼,我不要滴什么血。” 若是早先,叶檀还觉得女孩子难免娇气一些,也挺讨喜的,说不定还会顺势哄上叶娇恩两句。但是见过叶七娘之后,他心里就似埋下了一根刺一样,总觉得叶娇恩……和他理想中的长女不一样。 他明知这样的想法太主观,对于叶娇恩不公平,且此时还真相未明,但却控制不住主观地觉得,叶七娘更像他的女儿。 这样的叶檀,瞬间竟抑制不住语气中的冷冽,对叶娇恩说道:“和阳跟我叶檀的女儿,难道竟然连咬破手指都怕疼?” 叶檀十四岁就上战场,从斥候做起,年纪轻轻就建下累累功勋,镇守北关无人能敌。后来被流放十余年,硬是从最底层的军官重新爬上偏将之位;和阳三公主也有公主将军之称,学得是真刀真枪的功夫,北疆草原上的敌寇,还给她起了一个俏罗刹的名号,自然都不是娇气的人。 相比之下,叶娇恩人如其名,未免太娇气了。 叶檀说完这句话,看到叶娇恩面色突然变得雪白,终究还是放柔了一点语气,说道:“你进去吧。咬破手指而已,又不是很大的伤口,不会很疼的。” 但是叶娇恩的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的一样,纹风不动。 宁少卿看她半晌不动,就望向了叶檀。叶檀叹了口气,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宁少卿就让人把叶娇恩强拉了过去。 叶娇恩被人粗鲁地拉过去之后,姣雀就想要阻止,阻止不及又试图跟上去,却不料叶檀猛然开口道:“姣雀,你留在这里。” 姣雀惊愕地看着叶檀,却只听见叶檀跟公主府的侍卫说道:“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说完这一句之后,叶檀就跟着宁少卿进了后堂。 姣雀刚想迈步,就被公主府的侍卫给拉住了,说道:“叶将军有令,还望妈妈不要为难我等。” 若是平日,姣雀仗着叶娇恩的势,自然可以命令这帮侍卫。但是如今既然叶檀已经发话,那么即使叶娇恩本人说话恐怕也是没有用了。 叶檀走进了内室之后,已有官吏准备好了两碗水,但是叶檀却并未咬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滴入碗中,而是由衙役自后院抱来了一只昏迷的兔子,在脚掌上割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把血滴入碗中。 待到两个碗都滴好了血,大理寺的两名官员就各自领着捧碗的衙役,进了两侧的偏厅。 叶七娘在厅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官吏出现,早就有些不耐。而且这一场堂审已经拖延得太久,她又挨了打,时间长了虽然痛处渐渐被习惯了,精神却慢慢变得不济起来。 官吏捧碗进来的时候,她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就把血往碗中滴去。 血液落下的地方离原本的血滴很近,头一滴血又因为之前衙役的走动已经扩散开来。叶七娘的血慢慢扩散之后,很快就和之前的血液相遇在了一起。 几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白瓷碗中的情形。 ……两颗血滴并没有融合在一起。 叶七娘倒退了一步,很是震惊,喃喃道:“……怎么会?” 她相信自己是叶七娘,是叶檀和和阳三公主的女儿,相信了那么多年。为此她忍受寂寞,忍耐饥饿和轻蔑,只因为相信有一天她的父母回来接她回家。 可是,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个人,这却要让她情何以堪? 乌妈妈甚至还为此付出了性命。 叶七娘伸手,抹去了无法控制流出眼眶的一把泪水,然后不管偏厅之中其他人的目光,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进入正堂,转头寻找叶檀,却发现叶檀并不在大堂之中。叶七娘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了右偏厅响起一声尖叫,然后就是噼噼啪啪地碰撞声和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同时伴随的还有叶娇恩的大叫:“我不验!我不要滴血验亲!” 随着挣扎和吵闹,叶娇恩也不知道是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硬是挣脱了压抑的束缚从偏厅之中跑了出去,然后扑向了姣雀。 叶檀随之也从后厅走了出来,脸色冰冷,问叶娇恩:“为什么不肯滴血验亲?” 叶娇恩却只是把头埋在姣雀肩头,哭泣个不停。 姣雀全身僵硬,却还是硬挺着说道:“……将军,小姐大概是怕疼……” 叶檀笑了,但那笑容却很冷,还带着非常冷酷的嘲讽意味,问道:“我看上去像个傻子?” “……怎……怎么会?”姣雀终于不复之前的强作镇定,开始面容扭曲。 叶檀问道:“七娘才是我的女儿,对吗?如果想要死得痛快点,就老实回答。” 姣雀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半晌才终于开口憋出一个字:“……是。” 叶七娘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有些不明白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发展。她伸出自己咬破的手指,对着它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还留着那碗没有相融在一起的血水的侧厅门口,眼神十分迷惘。 那两滴献血并没有融在一起不是吗? 她应该并不是叶檀和和阳公主的女儿,不是吗? 她还在那里发着呆,猛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檀已经让人把姣雀母女俩带走关了起来,自己却走到了她的面前,略微曲下身,站在近处细细地打量他。 叶七娘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第一次显出几分怯意来。 叶檀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眼眶里隐约竟然也泛出了些许泪光,手掌略带颤抖地抓住她的手臂,说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跟叶家的没一个儿女一样勇敢,一样坚强。” 叶七娘被他那温柔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怯,上身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倾去。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弄错了。” 叶檀愣了一下。 叶七娘有些干涩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大概是,乌妈妈不知道在哪里弄错了人,不小心抱回来的。” 叶檀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叶七娘办低下了头,心中无比悲怆,颤抖着说道:“我的血和你的……没有融在一起。也许是什么时候乌妈妈抱错了,才以为我是你们的女儿吧。” 她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慢慢地变成了呜咽。 厅中一片沉寂,叶檀这才知道叶七娘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之前出现的太医却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慢慢走过了叶七娘的身后,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若能融在一起你才应该担心。你总不可能是只兔子生的。” 叶七娘回头,愣愣地看着那中年男人。 太医却抱着只可怜巴巴张着一双红眼睛的白兔子,步子也不停地从叶七娘身边走了过去。 第17章 卷 一十一夙愿得偿 太医的话让很多人都恍然大悟,但叶七娘的性子直,脑子没有这么多弯弯,反而没转过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她明显没听懂太医透露的真相,叶檀又心疼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傻孩子。” 她明明很聪明,为什么却又这么憨? “那瓷碗里面根本不是我的血,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滴血认亲的方法。那是诈她们的。”叶檀耐心地解释道。 然后他柔声对叶七娘说道:“孩子,对不起,方才让你担心了……还有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是我跟和阳对不起你。” 叶七娘听到叶檀这样温柔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摇着头泪如雨下。 “七……”叶檀正想劝慰于她,却被叶七娘哽咽着自己打断了。 “我……不苦。乌妈妈才好辛苦。”叶七娘捂住嘴,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放开手,问道:“你们会杀了那些坏人吗?他们把乌妈妈害死了。乌妈妈一直对我很好,她真的没有一点点对不起你们。她总是念叨着你们。” 叶檀看她的样子,觉得心酸,又有些内疚,安慰道:“放心,背主忘义,谋财害命,等证据出来,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叶檀守家卫国,战场上杀敌无数,原本就不是心地柔软的人,虽然这之前他也对叶娇恩培养出了一些感情,但是就算他本人没有自觉,但其实也和和阳公主一样,潜意识里多少察觉了叶娇恩不是他想要爱护宠爱的那个孩子。 知道真相之后,他心里更是只剩下愤怒和暴躁。他会让那群见利忘义的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然后叶檀意识到了叶七娘身上的伤势,虽然他并没有像普通溺爱子女的父母一样对之大惊小怪,但是还是心疼了一下,问道:“身上的伤疼吗?爹带你去看大夫好吗?” 叶七娘听到爹这个词,仿佛突然醒悟了过来,立刻又想要躲避两人之间略显亲密的姿态――她不会忘了乌妈妈是被公主府的人抓住和害死,如果直接就这样喊爹娘却令她有一种很浓的负罪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往后缩了缩,老实说道:“虽然有点疼,不过我没关系的。” 其实这杖刑,虽然后来衙役放轻了力道,宁少卿又减了数目,但是打在叶七娘身上也绝对不轻的。只是叶七娘是个倔性子,能忍着她就不会喊疼。 叶檀当然知道不疼是骗人的。他看着这半大不小的女孩子,越看越欣喜,越觉得这唯一的女儿全然不输他人家的儿子。 她善良,感恩,坚强,勇敢,还很聪慧……即使没有养在父母身边,也变成了一个出色的姑娘。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却有人闯了进来。 堂中众人只听到一句“和阳公主到”,就见一个橘色衣衫的女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叶檀看到和阳三公主,正欲开口对她讲述女儿换了人的经过,却不料和阳三公主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直直地望向了叶七娘,问道:“你是……叶七娘?” 叶七娘看着这个女人,虽然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却本能地感觉到有种熟悉感。 但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和阳公主就已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猛然扑了上来,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妆容模糊。 看到叶七娘的这一瞬间,和阳公主就知道了这是她的女儿,嫡亲嫡亲的女儿,如同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是在见到叶娇恩多少次,哪怕把她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的喜悦。如果说之前面对叶娇恩时感受到的疏离还被和阳公主误认为是母女分离多年感到的生疏,那么看到叶七娘的第一眼和阳公主就知道了。 那是因为,她的骨血在告诉她,叶娇恩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和阳公主和叶檀见到叶七娘时候的反应全然不同,叶檀哪怕也觉得叶七娘更像是他和公主的女儿,却仍旧要等到案件水落石出才敢相认,而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更注重理性,而女人更依靠直觉。男人没有办法不依靠任何外物和线索来知晓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女人可以。 所以许多男人都可以对别人的孩子很好,却很少有女人能把他人的孩子视若亲生。 和阳公主从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叶七娘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如果之前哪怕只是在路上惊鸿一瞥而过,她觉得她自己也一定会知道,叶七娘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叶檀见到她这个模样,知道自己什么解释都可以省了。 叶七娘被和阳公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虽然和阳公主双臂碰到的地方都不是她被刑杖光顾过的部位,但还是依旧让叶七娘感到局促不安。 但是她又不能大力地挣扎,因为……抱住她的这个女人在哭。 叶七娘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和阳三公主,但是感觉她灼热的眼泪啪啦啪啦地掉在自己的身上,她却竟然感觉到了不忍心。 是她特别不擅长应付别人的眼泪吗?还是因为……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呢? 这样想着,叶七娘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特别不自在,眼睛竟然也有一点酸酸的。 她有些干涩地开口道:“你……你别哭啊。” 和阳看着她的生涩和紧张,只觉得整个心都软得要化掉了。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十五年来时时担忧想念却不能相见的女儿。见到叶娇恩时,她以为是她母爱淡薄,所以虽然明知道那是她十五年来多有亏欠的唯一的子女,却仍旧没能产生太多的感情。 她以为多处处就好了。 和阳公主现在知道了,她心里波澜不惊,其实是因为对象不对。叶七娘这样僵硬着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她仿佛都能感受到这孩子心里的别扭和忐忑。 叶檀说道:“她挨了杀威棍,身上有伤呢,已经耽误半天了,还是快带她去上药吧。” 和阳公主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其实已经看到了血迹,赶紧把叶七娘拉转过来想看她的伤,结果别扭的叶七娘自然是脸颊泛红拼命扭着身子想用袖子挡住不让看。 不过公主还是看到了渗出来染红了裙子的红色。 她恶狠狠地瞪了宁少卿一眼。 宁少卿自觉很无辜,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叶将军,公主殿下,请留步。虽然目前已然审出叶娇恩并不是叶小姐,但这并不能证明叶七娘就是你的女儿。” 和阳公主对他怒而注目,说道:“我难道连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宁少卿却不畏惧于她的怒火,说道:“若是您认出来了,现今又何必前来大理寺?” 他暗指和阳公主若早先认出叶娇恩是冒牌货,就不用闹出这件击鼓鸣冤案了。 和阳公主哑口无言,咬牙切齿半晌,说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家,你已经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还想怎么样?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上药,你若坚持还要审这个案子,就等过几日她伤好一些了再说。” 宁少卿见她心意已定,最后还是没有再继续阻拦。 和阳公主让人拿了件薄薄的披风给叶七娘裹上,盖住了身后的血迹,就用手半环着她要往外走。叶七娘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被她拉着一路往外。 走到公堂门口的时候,叶七娘见到站在一边的苏听风,就入求助一般地叫了一声:“苏听风!” 却不料苏听风朝她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叶七娘简直气急了,觉得这家伙真不讲义气。 叶檀看见了少年,却停下脚步,问道:“你就是苏听风?” 苏听风应了一声。 叶檀打量了一下少年,觉得实在比自己预想之中要小得太多。但不管他岁数多大,救了叶七娘是事实,叶檀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伸手便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苏听风。 他说道:“少侠救命之恩,叶某一家都谨记于心。这玉佩算是信物,少侠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要拿着这玉佩到将军府来,叶某有帮得上的绝不会推辞。” 苏听风拿着玉佩,看了半晌,觉得是块好玉。于是他问道:“这是给我了?我没钱的时候可以卖掉换钱吗?不是你们什么传家之宝吧?” 叶檀听了,愣了一愣,然后说道:“不是。若少侠缺钱,卖掉也是可以的。呃……少侠你缺钱吗?” 苏听风说道:“现在不缺。”然后他把玉佩收了起来,不着痕迹扔进了系统货币栏。 叶檀最后看了苏听风一眼,倒是露出了笑意。他觉得苏听风应该也是叶七娘一样,非常率直坦然的性子,怪不得两人合得来。 然后他就转过了身,与和阳公主一同强迫着一步一回头神情挣扎的叶七娘离开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听风还在默默吸入爆发的因果。叶檀和和阳公主竟然双双都是有大因果的人,这次夙愿得偿,他们身上的因果值因为替承受了恩惠与救助而被消耗,估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复,而大量的因果此时都漫溢到了苏听风身上。 竟然让他一瞬间突破到了二阶。 这算是十分意外的惊喜了。 而消化掉这份惊喜之后,他睁大了眼睛,越发惦记起另一份让他垂涎的美食。 在那人群之中,绿衣戴帷帽的少女简直如灯塔一样显眼,浑身都冒出一股很好吃的气息。那是庞大的,纯粹的,充满力量的善因在呼唤。 当景白梦走过苏听风身边的时候,少年突然就偏过了头,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第18章 卷 一十二路遇白梦 次日,大理寺便有衙役出发前往东门镇,确认叶七娘的身份,并将叶家的人收押,带回京城。而这个过程之中,叶七娘一直在卧床休息养伤。 苏听风倒是上门去看望过她一次,隔着屏风听她抱怨了大半个时辰。他顿时觉得叶七娘变得罗嗦了很多,没一会儿就逃了。 话说他明明就是如她所愿帮她找到了父母不是嘛? 姣雀和叶娇恩的事情叶檀和和阳公主处理了,所以没有苏听风什么事情。他开始琢磨着在京城租一间院子住下来,想办法把景白梦搞定的同时顺便做几个任务。 苏听风在这边混了一段时间,多少有点惦记起自己的时代了,尤其惦记冰雪之星牌子的冰雪糖珠和每周一集的热播剧《绘境师传奇》。他决定一旦搞定了景白梦就先回去上学,顺便补这阵子错过的剧集。 景白梦是个大问题。 那天,苏听风在大理寺开门见山地问景白梦有没有什么愿望,结果景白梦却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我现在只想活得有尊严”就对苏听风笑笑走掉了。 苏听风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很多秘密。 那顶永远不摘下来的帷帽,宁少卿对她异于寻常的敬意,以及身上带有的,不逊于叶檀和和阳公主的善因。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直拳偏离,苏听风就决定迂回作战。首先,他需要打听清楚景白梦的生平和来历背景,以备后需。 但话是这样说,因为叶七娘事件告一段落而放松了下来想要出门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接几个任务的苏听风,却意外地被路边的吃食吸引走了注意力。 法则使的胃,全部都是异次元宇宙空间,因为他们总能把任何食物迅速转换成能量然后消耗掉。 而苏听风,比一般法则使还经不起食物的诱惑。 他的生理年纪小。 苏听风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但是因为法则使身上的时间流动缓慢,所以他的生理年纪其实很小。按照骨龄来说,大概只是处于十三四岁的生长期。 当然,对于法则使来说,骨龄既不能代表他们的知识水准,也代表不了他们的心理成熟程度。 不过,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生理本能,苏听风却是都有的。比如特别馋,爱吃东西,饭量大,总也觉得饿。 ……尤其是遇见一个街道都是热气腾腾,模样陌生的美食点心的情况。 结果苏听风完全忘记了还要打听消息这回事,把一条街市上的小吃从街头尝到了结尾,一边还品头论足地把它们一一排了星级。 然而抱着一怀的吃食走着走着,苏听风就听见前方的某处传来了喧哗声。他愣了一愣,秉持着人类亘古不变的爱看热闹精神,跟着人流挤了过去。 原来却是一家木匠工坊的主人正在惩罚偷吃的学徒,并扬言要把学徒们赶走。那两个孩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路人看了可怜,纷纷为之求情。但是坊主铁石心肠,拿着木尺抽得两个孩子身上红印一道一道,还是不肯轻轻放过。 苏听风眨了眨眼睛,就看见那两个孩子和坊主之间那浓浓的恩怨因果线……看来这当师傅的平时没有少虐待这两个孩子。 他刚开了因果探测器探测因果值,就听见有人叫道:“是白梦居士!白梦居士来了!” 苏听风顿时愣了一愣,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头戴帷帽,身着襦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一开口,苏听风就确认了她确实是景白梦。 只听她说道:“这位大叔,若只是为了一个石榴,着实不值得把两个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不如这样,我让人去买一个石榴来还你,你便饶了这两个小孩子了如何?” 但是坊主却不依不饶,说道:“他们今日敢偷吃,明天就敢偷拿!我这里留不下像这样好吃懒做的小子!” 却听两个孩子里面看上去比较大的那个孩子皱着眉头,带着点凶悍味道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等着坊主,叫道:“我们没有偷吃!” 坊主看见他死不认错,伸手拿起尺子又要打下去:“臭小子,吃了你还敢不认!” 却被景白梦一伸手抓住了木尺,说道:“师傅,何必和两个孩子较真?” 坊主顿时怒了,说道:“我就是要较真你能怎么样?” “若是这样,我怕是也要跟师傅你较一较真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景白梦如是说道,然后转过身,对被她挡在身后的两个男孩开口问道,“告诉姐姐,你们有没有偷吃石榴?便是偷吃了也没关系,不过是个石榴而已,你们要说实话。” 年纪大一点的男孩高声说道:“我没有!” 小一些的男孩也怯生生说道:“小六也没有。” “那么你们告诉姐姐,为什么坊主说你们偷吃了石榴好不好?” 男孩点了点头,无视坊主恶狠狠的眼神,大声开口说起了事情经过。男孩看上去十分伶俐,口齿也清晰,很快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这坊主昨日午后买了一篮子八个的大石榴,要拿去送礼。这时节石榴刚刚上市,还十分昂贵,这一篮子要六七十文钱,就算是坊主自家,平日也并不很舍得买。坊主买回石榴的时候,就把篮子藏了起来,并没有让小学徒看见。 但是今日早上坊主起床看篮子的时候,却发现篮子里只剩下了七个石榴,而失踪那个石榴的外皮和籽儿也在后院的角落被发现,坊主就认为是两个小学徒偷吃了石榴。 这木匠作坊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作坊。两个学徒住在院子一侧的学徒房,坊主夫妇则住在左厢,其独子住在右厢,当时石榴放在正厅。 就这个逻辑来说,两个学徒是不太可能偷吃到石榴的,如果说坊主的儿子偷吃了还更有可能。 景白梦和苏听风听到这里,都双双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景白梦却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而是说道:“师傅,你看这事儿,若说是这两个孩子偷吃了石榴,你们晚上睡觉总是要栓上门的,您看看是不是有其他可能呢?” 她的脸被掩藏在了帷帽之后,看不出表情,但语气之中却带出了些许严厉。 坊主说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白梦居士,就能来管我家的事情!” ……两人吵闹之间,苏听风却慢慢地走到了木匠工坊的店门一侧,在距离店铺中男孩不远的地方,取出了一油纸包的蟹黄小包子,张嘴咬了一只。 不少人被包子的香气吸引,把目光投向了苏听风,苏听风却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吃完一只,他看着面前那个直盯盯望着他手里蟹黄包子的孩子,伸手递给对方一只包子,说:“给你。” 男孩子挣扎了一下,可是早上的时候发生了这件意外,他到现在也没吃到早餐,肚子已然饿得咕咕叫,所以还是忍不住接过来,三下两下吞到了肚子里。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分掉了大半包的蟹黄包子。 这个过程之中,景白梦一直在和坊主争辩中。 景白梦渐渐也吵出了火气,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师傅,你要知道,这两个孩子只是你家的学徒,并不是你家的家奴,他们也没有签卖身契。如果你把他们打出个好歹,也是要挨官司的。” 这年头,也由不得景白梦太宽心。每年,像这样为了学手艺被坊主虐待的孩子着实不少,前两年还出过一桩人命案。只是这种事情,普通百姓惧怕上公堂,多数都是不明不白地私了掉。 这两个孩子,身上的红条随着时间过去,显得越发可怖起来,也让景白梦越发地皱紧了眉头。 两人正在争执之间,却听见一声呻吟,坊主的儿子弯下了腰,伸出手捂住了肚子,发出一声声的干呕声。 坊主惊愕了一下,再也管不得这边的事情,三两步冲上去抓住了肚子,问道:“青哥儿,怎么了?” 青哥儿一张嘴就想呕吐,便伸出了手指向苏听风。 景白梦这才发现了苏听风的存在。 坊主伸出手想去抓住苏听风,却不料这少年身姿轻盈,以一种围观众人无法想象的姿态全无声息地突然往后飘了一丈有余。 坊主顿时心惊,压抑住了部分怒气,喊道:“你对青哥儿做了什么!?” 苏听风偏过头,语气云淡风轻地说道:“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分了他几个蟹黄包子而已。师傅您也太会冤枉人了。” 坊主怒道:“如果什么也没做,青哥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听风冷冷笑了笑,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只是似乎蟹黄蟹肉都不能同石榴,青果,柿子同食,否则会恶心腹泻呢。” 他的话说出口之后,围观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坊主也张大了嘴,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这时柿子成熟还有月余,青果为皇室贡品,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木匠能弄到手的,所以坊主之子之前吃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景白梦开口说道:“看来两个孩子有没有偷吃石榴,已经水落石出了。” 坊主的脸庞发红,一路红至耳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想教训儿子,儿子又喊着痛,终究是再顾不得两个学徒和景白梦的话中有话,在众人的哄然声之中带着儿子落荒而逃。 第19章 卷 一十三白梦真容 工坊坊主落荒而逃后,景白梦对两个学徒说道:“这个工坊你们是呆不下去了,即便继续待下去坊主怕是也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大一点的男孩说道:“我回家去找我爹娘。” 小一点的却有些忐忑,说道:“我……我不知道。” 景白梦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们若是还想学手艺,我倒是识得几位师傅,可以送你们去当学徒。” 男孩顿时抬起头,张大了眼,问道:“真的?” 景白梦笑了,声带笑意地说道:“姐姐像是会骗人的吗?” 男孩立刻用力摇了摇头,说道:“不,姐姐你是好人!大好人!” 景白梦心里暖暖的,与身后的仆人说了几句,又跟两个男孩说了几句,然后就向着苏听风走了过来。 她开口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苏少侠。今天真是多亏你了,白梦多谢了。” 苏听风说道:“不用谢,我为的也不是你。” 他也收到了想要的报酬,两个孩子和工坊坊主的恩怨,对苏听风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小点心。 景白梦却误会了苏听风的意思,嫣然一笑道:“我倒是忘了,苏少侠本来就是侠义心肠,倒是白梦把少侠看得低了。”然后她顿了一下,又说道,“这工坊这两个孩子是不能待下去了,那坊主看起来心眼就不大,我们今日这样下了他的面子,保不住他就会把气发泄在两个孩子身上。正好这时他理亏,我们等会儿就拿着这事儿逼着他解了两个孩子的契约,给两位孩子换个性情好的师傅,少侠可要一起来看着?” 苏听风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回答道:“好。” 事实上,因果到手,他对两个男孩的事情就已然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是因为问起的是景白梦,苏听风想着正好接触一下对方,以了解一下她有什么难处,就答应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当然苏听风想知道的不是那种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问题,而是那种生平夙愿,或者说是执念。因果法则本身依存于其他六大法则,与一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影响因果的缘由,必然也会影响命运。 而景白梦的精神状态,是影响命运的第一要素。古谚语中有一句“性格决定命运”,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等随景白梦回到其马车旁,苏听风才发现原来景白梦并不是一个人出现的。她的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男子,看上去明显不是仆役或者马夫。 景白梦介绍道:“苏少侠,这是我的表哥,姓常,名讳上素下臣。素臣哥,这位是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苏听风苏少侠。” 常素臣是个面目俊秀,看上去很是有气场的男人。他听景白梦做完了介绍,眼角含笑,微微地向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久仰大名。” 苏听风应了一声:“哦。” 语气不甚热情。 这个常素臣,身上连上二位数的因果值都没有,干净得仿佛像是苏听风在未来那些把招惹因果值当做倾天大祸的同学们,所以也难怪苏听风对他兴致缺缺。 景白梦顿觉有些尴尬,倒是常素臣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夸了两句苏听风。 对方态度热情诚恳,苏听风总不好敷衍得太明显。于是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跟对方寒暄了起来。 常素臣似乎对他的家世来历很有兴趣,开口就问他家住哪里师从何人打算在京城玩多久……苏听风很自然地回答道:“我是南方人。” 星盟首都星在旧地球的-,-,-坐标位置,星际地理定位法之中,x轴为东西定向,y轴为上下定向,z轴为南北定向,z轴为负值,则说明地理位置属南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所以苏听风说自己是南方人,还真算不上说谎。 “苏少侠这次上京,是来游玩还是来赶考?”常素臣又开口问道。 苏听风想了想,答道:“不是来赶考。” 听他的说法,常素臣自然默认了他应当是来游玩的。 倒是景白梦很是惊异地看了自己的表哥好几眼,觉得他平日不是这么八卦的性子。这时候说话的态度……感觉就像是查别人家谱似的。 常素臣和其侍童都是骑马来的,到时景白梦是坐马车的。她也不甚忌讳,直接让苏听风和两个男孩一起上了马车。 常素臣竟也不阻拦。 这显然和苏听风知晓的这段文明时期的主体风俗不同,所以他猜测也许此时的风俗也许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开放? 倒是景白梦看见他略带疑问的神色,笑了起来:“觉得我的作风一点也不像大家小姐?” 苏听风无意说谎,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景白梦的声音带了些许伤感,笑说道:“因为我做不了普通的姑娘家。” 苏听风问道:“为什么?” 却不料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子突然伸手几乎是同事间拉了拉他的袖子,苏听风低头莫名地望了他们一眼,却发现大一点的孩子皱着眉头,举着手指做出一副“嘘,不要说话”的姿态。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隐晦,其实景白梦看得一清二楚。 她开口说道:“没有关系的。” 然后她继续说道:“这件事……就算我现在不说,你以后也会听到别人说起的吧。我不在乎作为女子的清誉的缘由,是因为不管有没有这种东西,我大约都是嫁不出去的。” 然后她伸出手,拿下了头上的帷帽。 帷帽被拿下来之后,苏听风被她露出来的真实容貌给惊呆了。 景白梦的脸,基本上完全看不出人脸的样子,而几乎全部长长短短的刀痕,伤口之深,至今还可以看出皮肉翻卷,可怖之极。 两个小孩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看到景白梦的真容,还是发出了声音不大的惊呼,反而是苏听风只露出了惊异的神情,而没有惊惧失声。 景白梦立刻把帷帽带了回去,然后柔声对两个孩子说道:“对不起啊。姐姐长得难看,吓到你们了。”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然后年长外向的那个开口说道:“姐姐是好人,大家都这么说。姐姐不难看。” 景白梦笑了,说道:“是,我会做个好人。” 苏听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景白梦笑了,装作不是很在意的说道:“这个是……小时候出了一次意外,被一个受到通缉的江洋大盗给伤的。虽然后来对方也被抓住处刑了,但是这张脸却是没办法治好了。” 苏听风心头一动。 景白梦说道:“有时候也想,怎么出事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我?母亲很痛苦,抱我去问医求佛许多次,后来有位大师说,是因为我前生曾作有恶业,所以今世来偿。唯有平日多行善,才能消去这诸般恶孽。” 然后她笑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行善积德对消去这些恶疤能有什么作用,但是行善确实能使我心里安宁。小时候我若出现在哪里,别人一定是窃笑私语,但是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了,我号白梦,陌生人多好意称我一声白梦居士。我倒是觉得,我虽则面目丑恶,但是若举止向善,大约看上去也能够不显得那样丑陋。”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心善则美。白梦你不丑。” 他语气调子平平毫无波澜,却听起来十分真心,让人觉得有说服力。 景白梦笑道:“谢谢。” 她这次的语调倒是欢快多了,没了之前隐含在话语之中的自怜。 马车一路前行,苏听风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刚才对景白梦的脸惊鸿一瞥,却把她脸上的伤势看清了十之七八。景白梦脸上说白了其实是外伤,只是伤口太深,治疗不好,留下了惨烈的疤痕。 若是把皮肉和伤疤重新割除一次,苏听风不是不能治疗。对于苏听风来说,只要把外层的死皮去除,然后給活细胞提供足够的构成元素和能量,完全可以操作生命法则促使dna根据细胞记忆进行自我修复,还给景白梦一张完好的脸。 唯一比较值得担忧的,就是苏听风对于这个治疗的过程虽然有着非常熟稔的理论基础,但是却几乎没有获得过什么实践的机会。如果直接让他对景白梦的脸下手,那么会不会因为不当的操作出现什么医疗事故,苏听风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相比起其他的干涉步骤,苏听风觉得这无疑是目前他所发现的,能够影响景白梦命运的一个最为有力的方式。 下马车的时候,苏听风再一次试图想要向景白梦确认这一点,问她:“如果有机会,能让你的脸变漂亮,你想不想试试?” 景白梦愣了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可怖伤疤。 摸到那硬邦邦的皮肉时她仿佛突然从梦境中惊醒,笑答道:“不可能的。” 苏听风坚持道:“还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可能呢?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就可以了。” 景白梦的声音笑意褪去了几分,带了些冷淡,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号称白梦吗?” “因为每次听到这个名号,就能提醒我一次,莫要再做白日梦了。” 第20章 卷 一十四挂牌行医 虽然景白梦态度冷淡,但是苏听风还是从她的话中获得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结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的回答,另一个意思想来是说,就是做梦也想着能够有一张正常的脸――是这样的意思吧? 苏听风望着她的侧脸半晌,对于发力的方向顿时有了想法。 这日事情办完之后,他便开始行动了起来,一面收集与景白梦相关的生平讯息,一面租了个屋子,门口挂上个牌子“除伤祛疤,只要三日”,然后就开门做起了生意。 叶七娘带伤来找探望好友,正好当了苏听风的第一个试验品。不过她的受伤位置过于敏感,苏听风只能给了伤药然后让照顾她的小丫头带回去给她上药。 苏听风挂牌的屋子一开始没什么人出现,苏听风也不急,一边打听着景白梦的生平,一边顺手做着正好路过眼前的小任务。 随着时间过去,苏听风也慢慢知晓了景白梦身上因果值的来源。本来,像她这样日行一善,做的都是些小事,是积攒不了这样大量的因果值的。而之所以能积累到如此之多的因果,却是因为前年大灾的时候,流民逃难到京,景白梦抽取了自己名下店铺的所有现银,又卖掉了京城外郊一处带汤池的庄子,从南方运来了大量的粮食,救助了许多人的性命。 虽然那时京中的富户十有八九都有施粥,连官府也有发放救济物资,但是都没有景白梦大手笔。 有人说,景白梦那一年救下的平民,比整个京城的富户合起来的还多。 这样以私家之力挽救一场天灾,也难怪她身上会积累下这样巨大的因果值。与叶檀跟和阳公主守家卫国积累的因果不同,景白梦身上的因果只救人而不伤人,更加纯粹,所以即使造成的影响不比叶檀,量值却更惊人。 据说,那一年的灾民,还有人在家乡给景白梦立了生祠。 而在苏听风打听消息,完成任务的这段时间之中,他终于有了有了第一位客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照理来说,苏听风打着“除伤祛疤”的名号,主要接待的客户应当是身有伤痕的爱美女子。但事实上,景白梦脸上的伤痕已经不是普通女子身上可能留下的伤疤那样简单了,如果只是修复小伤疤,对苏听风练习治伤的目的来说毫无用处。 不过幸好,一般的女子也不会来苏听风住着的这种市井小院。 他接待的第一个客户,却是一个手臂上带了严重烧伤的中年男子。 对方撩起了挡住门口的布帘,迈步走了进来,看到只有苏听风一人坐在柜台之后,便问道:“童子,你们这里能治伤疤?” 苏听风放下手中的游记,抬头望着对方,“嗯”了一声。 男人卷起了自己的袖子,展露出手臂上那狰狞的伤疤,问道:“我这样的能治吗?” 苏听风扫了一眼他的手臂,目测出应该不是烧伤就是烫伤。他沉吟了一下,觉得反正他的治疗方式都是把烂肉挖掉然后促使活性细胞再生,应该没差别,就答道:“可以。” 男人又问道:“现在可以治吗?你们家大夫在吗?” 苏听风顿了一下,想到若直接称自己就是店主的话可能会不被信任,就改口说道:“等你先做好治疗前的准备大夫就会来了。” “都要做什么?”男人问道。 苏听风反问:“吃过午饭了吗?” “没。” 苏听风说道:“最好先进过食再来治伤。烧伤带脓水和烂肉,必须切除掉才能治疗。忍痛需要力气,若是空腹可能很难忍下去。” 男人问道:“一定要吃过饭吗?” 苏听风肯定地回答道:“是,还要吃得饱一些。” 男人无奈,只好去附近的食肆吃过了饭,才回转回来。他回转回来的时候,苏听风已经盛好了一碗药汤,等他来喝。 男人喝下去之后,听从他的话到一旁的躺椅上躺好,有心想问一句大夫什么时候回来,却还来不及问出口,就已经觉得睡意袭来,迷糊了过去。 苏听风把药碗放到一边,嘴角微微勾起,对这麻醉用药散的功效觉得较为满意。 接下来,他拉过男人的手臂放置在了一旁的桌面上,用布条绑住了上臂,然后拿起了前几日使用系统自铸的细长纤薄匕首,沿着男人手臂上的烧伤就割了下去…… 放出了脓血,割完了所有的烂肉死肉之后,苏听风慢慢地使用精神力驱动了生命法则,抽取男人身躯之中的多余营养物质,利用生物体的内部消化吸收系统进行转化,然后分离成能量驱动手臂上的细胞活化,让它快速地自然分裂生长。 等到男人的手臂上终于长出了新肉,修复得差不多,苏听风就停止了动作,转而伸手抓了一把止血用的药散撒了上去,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疤。 一切处理完毕之后,他收拾了治疗过程中用过的道具,解开了男人手中的布条,然后把药碗拿走洗干净,重新拿了书本在柜台前坐好。 等麻醉的效果过去,男人从昏睡中醒来,突然反应过来,望向苏听风,问道:“我睡着了吗?” 苏听风应了一声。 男人问:“大夫还没回来吗?” 苏听风却回答道:“已经好了。” 男人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 苏听风说道:“看你的手臂。” 男人低头往自己的左臂上看去,才发现手臂已经完全变了一种模样,烫伤浮肿都已经消失不见,竟然还结了疤。 仿佛他睡着了不是半个时辰,而是半年。 男人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再一次定睛看去,手臂还是同样的模样,顿时让男人惊讶得不敢相信。 苏听风开口说道:“五百文钱。多谢惠顾。” 男人听了,愣了一下,才笨拙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拿出一串铜钱,数了一半给苏听风。 直到离开的时候,他还有些迷迷糊糊。 接下来的几日,苏听风也算是开了张,陆陆续续接待了几位客人,伤势有轻有重,不过都不比景白梦,基本上属于苏听风自认能够处理的状态,正好给他练手用。 这天一位客人离开之后,他的小店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苏听风站起身来,对对方的到来感到十分惊异。 常素臣看到他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苏听风回答道:“我与你不算太熟,说不上欢迎不欢迎。” 常素臣被他的直接给噎住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一直这么……直率吗?” 苏听风不理他的话,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前几日见你行事聪敏,有心结交。如何,可愿接受?”常素臣露出了一个笑容,回答道。 苏听风盯着常素臣看了半晌,似乎试图从对方那如同面具一般的浅淡笑容之中看出常素臣的心事,可惜效果不彰。 苏听风的眼神不管如何犀利,常素臣的笑容就像用强力胶黏在了脸上一样,纹风不动。苏听风顿觉不好对付。 他说道:“这世上行事聪敏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找我?” “大约是你合我眼缘吧。” 苏听风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常素臣抢先一步说道:“先别忙着拒绝。你不是挺喜欢街上的小吃吗?不过街市上的小吃多数良莠不齐,不是所有东西都好吃的。我知道京里所有手艺精湛的老牌食铺,都可以带你去吃哦?” 苏听风听得好笑。这是什么口气?把他当做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在哄吗?常素臣与他说话时,确确实实完全是一副哄孩子的口气。 半晌,他才应了一句:“好。” 管他是什么理由,什么态度,难道有人要请他去吃东西他还非得拒绝吗?他正好也对京城的美食很感兴趣,有人介绍自然不坏。 常素臣没想到他之前那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听到吃食竟然改口得那样快。他愣了一愣,顿时笑了,心想果然是个小孩子。 却听苏听风补充了一句:“不过去的时候必须要我请客。” 常素臣怔了一怔,自然不会知道苏听风这是为因果计,愣过之后虽然还是不明白苏听风的意思,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会在细节方面跟苏听风计较。 他笑道:“行。” 常素臣果然十分守信,很快就带着苏听风吃遍了京中的很多著名老铺。苏听风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时代竟然也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他忍不住觉得十分新奇,心想这个时代连食材分析器都没有,厨师们到底是这么研究出这么多厉害的食谱,做出这么好吃的菜的呢? 古人的智慧,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这个过程中,苏听风也一直没有忘了要抢着付钱。因果这东西的运行规律特别复杂,有时候多付出一些物质,就能少沾染一些因果。很多时候单独感情上的付出或者物质上的付出都不会产生因果,只有它们共同作用的时候才会产生因果联系。 苏听风自然不会给它出现的机会。 这样随着两人一起出去觅食的时间多了,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熟络了起来。苏听风思考了一番,觉得跟常素臣这样能够自觉撇清因果的人相处还算比较轻松,除了没有针对性工作的价值之外,如果只把他当做普通的同伴,还是比较愉快的。 直到这一天常素臣和苏听风从酒楼出来,和他分道告别之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表哥?” 常素臣回过头,看见景白梦那造型熟悉的帷帽,有些不是很热情地说道:“表妹……是你啊。” 第21章 卷 一十五表哥表妹 景白梦咬住了下唇,问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常素臣反问:“我不能和他往来?” 常素臣的语气明显有点不耐,景白梦愣了愣,立刻解释道:“不,只是有些惊讶而已。表哥你……不是这么好交朋友的人吧?” 常素臣说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人。” 景白梦顿时很是惊讶,问道:“莫非表哥你跟苏少侠很是投缘?” 常素臣毫不脸红地回答:“正是这样。” 景白梦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 常素臣不想要她继续追问下去,所以说道:“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我先回去了,还要上衙呢。” 景白梦心头一酸,说道:“表哥你近来看我好似越发不顺眼了,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 常素臣冷笑道:“没办法,小时候看你还挺可爱的。如今却越来越觉得你讨人厌了。谁让你搞什么积德行善普度众生来着?我这人最讨厌伪善者了,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才没有转头就走,你就知足吧。” 景白梦叹气:“你倒是不讨厌苏少侠。” “他与你不一样。” 景白梦不以为然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你那是日日插手别人的事情,其实许多时候别人未必需要你插手,甚至你的贸然干涉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小苏明显比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景白梦顿时不服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事情对人是不是有益?” 常素臣说道:“至少我知道,这世间万物,新陈代谢,凡存在必然有其因由。而你凡事就要插一脚,很多时候自己都未必了解来因去果。若是……”他说道一半,突然笑了笑,停下不再说话,只留下一句:“算了,说了你反正也不会听,次数多了我也烦。我回府衙去了。” 然后便走向了寄放马匹的店铺,牵了自己的马。 景白梦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叹了一口气。 常素臣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的时候,他也会嘲笑景白梦是个小丑八怪,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漂亮的妹妹。但是,他也会藏了果子点心给景白梦吃,并不因为景白梦脸丑就嫌弃她。 同龄的其他兄弟姐妹嫌弃嘲笑景白梦的时候,常素臣还会十分霸道地不许别人叫他丑八怪,为此还打过景白梦的二哥一顿。 他的理由倒是很充分,就算是丑八怪也是他的丑八怪妹妹,只有他可以调戏,绝不准他人欺辱――全然不管景程则跟景白梦的关系其实还更亲。 这样的常素臣,景白梦其实是十分依赖的。 小时候别人骂她“丑八怪”的时候,景白梦会一个人默默伤心地走开。而常素臣骂她“小丑八怪”的时候,景白梦却会死皮赖脸地笑着对他撒娇。 因为小小的景白梦本能地明白,从他们口中吐出来的同一个词,代表的却是不同的含义。常素臣的“小丑八怪”从不会在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说出口,景白梦虽然那时还不能这么细腻地感觉到他在人前人后的态度区分,但却本能地知道谁对她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常素臣对她改变了态度呢?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那一年母亲带着她去寺里拜拜,寺里的大师说她前世造有恶业,负人诸多,所以今生多有报应,诸多求而不得的时候吧。 她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学给常素臣听的时候,常素臣就叫她不要听这些神棍胡说。那时常素臣就很讨厌寺庙道观这种地方了。 常素臣其实不是讨厌寺庙道观,他厌恶的任何神鬼迷信之说。 因为景白梦的表姐,就是因为克夫之说而被夫家害死的。那时景白梦年纪还不大,事情也记不得很清楚了,只记得常桃溪嫁到曾家后不到三月,曾家的大少爷听说就过世了。说是急症,其实是在烟花之地惹了事,被人给打死了。 但是曾家却听了一个老道士的胡诌,把这件事情怪责到了常桃溪的身上,说她克夫,还用了许多手段刁难和虐待常桃溪。那件事一度闹得很大,常桃溪实在过不下去,就向着景白梦的舅母哭诉,舅母心怜女儿,便执意要让常桃溪归家。 曾家自然不肯,双方闹腾了许久,常家最后拿了曾家大少爷亡故的真相相胁,曾家为了名声,才不得不同意下来。 但是第二天常家等到的,却是自家女儿的尸体。 说是失足落水,其实真实的死因大家心知肚明。常夫人痛失爱女,恨不能抑,曾家却还咄咄逼人,说常桃溪当了寡妇却不肯安分,意欲改嫁,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才把她留在了曾家。 这时的风俗注重身后居所,阴间姻缘,所以常夫人明知常桃溪是为曾家人所害,却也担心她死后孤苦伶仃,无人可凭依,所以也只能忍着曾家人的冷嘲热讽,想顺了他们的意思,把常桃溪和曾家大少爷葬在一起。 结果当时横空跑出来拦在常桃溪的尸体和曾家人之间的就是常素臣。他本来性子就偏激要强,当时对着曾家人就是一阵恶骂。 ――若是让大姐谁在你们家的祖坟里,怕她只会夜夜惊魂睡不安稳吧?你们倒也不怕她睡不安稳的时候来找你们絮叨一下她的冤屈呢。不过你们不怕,我还怕呢,大姐半夜来找我,问我:弟弟,为什么你要把我交给杀我的凶手? 曾家的人当场脸色就全变了。 他们开口欲辩解,却不料常素臣已然叫来了家丁,说道:来人,有来无往非礼也。且让我看看他们今日会在我家‘失足落水’几人? 曾家之人原本还想跟常素臣理论争吵,却不料家丁们真围了上来意欲抓人,当时就把所有人给吓跑了。 当然,常素臣的做法也把常夫人吓了一跳,但是她原本就对曾家恨意深重,常素臣的那几句话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也就顺势再不提让常桃溪与曾家大少爷同葬之事。 她也怕女儿死后还夜夜惊魂,不能安睡。 常素臣又对她承诺,日后若有儿子,就过继一个到常桃溪的名下。就算是没有儿子,也帮常桃溪养上一个嗣子,以免百年之后无人为她上香。 那之后,常家和曾家就从亲家成了生死大仇。开始那几年,常素臣年纪方小,并不曾做什么。只常大表姐过世后不到三日,那位曾经说常桃溪八字克了曾大少爷的野道士就被人从护城河之中捞了起来,仵作以醉酒失足落水结案,但曾家却一直疑心是常家做的。 常夫人也疑心是自家人做的。但询问过常大人和自家长子之后,两人都矢口否认。当年常素臣年岁还小,虽则从小护短,但是常夫人也并没有往他身上去想。 直到多年之后,常素臣借着巫医案把曾家彻底撂倒,常夫人才隐隐有所疑心,当初的事情其实是常素臣做的。 然而无论如何,常素臣自常桃溪的事情之后,就厌恶了佛道之说。景白梦当年刚说起寺庙之事时,他就让景白梦莫要理会这类鬼神前世的说法,不如设法去找良医。 这多年来,常素臣也确实多有为景白梦留心良医的消息。他从来对家中兄弟姐妹的事情十二分的上心。 可是景白梦却觉得,有许多事情已经不同了。 景白梦年岁渐长,数年如同一日地行善,别人都道她貌丑不掩心善,只有常素臣却反而说她变得越发虚伪好名,显得越发难看起来。 每一次被常素臣这样说,她都觉得很委屈,会难过许多日。 景白梦何尝不想要有一张漂亮的脸,每日只需要赏花望月,烹茶煮酒,养出一身仙风道骨,或者闺秀姿态呢? 她也只不过是盼望着,没有容姿的时候,能做些什么,让人高看一眼而已。 常素臣外貌俊逸,生来得天独厚,怎么能理解她的苦楚? 她还记得小时候,常素臣常常说他长大了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 常素臣从小就很是活泼,有时候显得十分骄纵,但是景白梦却觉得他那是一种澄净洒脱。他什么都敢说出口,也不知道害臊。常夫人和景夫人用娶媳妇逗他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脸红,还会自个儿说出一堆的大话。 那时景白梦就默默地站在旁边,听常素臣在那里不害臊。 景夫人逗常素臣的时候,也会指着花会上的某个小姑娘,问常素臣说:“你看那个小姑娘好不好?” 常素臣眼光可高,都说不好。 后来想起来,景夫人也好常夫人也好,是从来不会指着景白梦问常素臣这个问题的。常夫人虽说是景白梦的舅母,却定然是不喜欢一个脸坏掉了的女孩儿作自己的儿媳的。想来景夫人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从来不问,免得坏了和嫂子的交情。 可是那时的景白梦却还懵懂未知,所以每一次长辈们问起常素臣这样的问题时,她都会眨巴着大眼睛,默默地躲在一旁偷听,然后整个人都浮起一股燥热。 那天,常素臣高声声称说自己未来一定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的时候,景白梦恍惚了一下,然后呆愣愣地睁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软乎乎和硬邦邦混杂着得死皮。 第22章 卷 一十六易容换貌 景白梦看见苏听风门前的牌匾的时候,倒是为上面的内容稍微意外了一下。 苏听风也为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门前吃了一惊。 景白梦进门之后,苏听风引她到了內间坐下,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知道我住的地方?” 景白梦笑了笑,轻声说道:“我问七娘妹妹问来的。” 苏听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问道:“这次来是为什么?” 景白梦却抬起头来,隔着帷幕把整个房子粗略打量了一番,顾左右而言他:“你外面的牌子……” 苏听风说道:“就像你想的一样。” 景白梦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你能治别人的伤,我的脸伤势也着实太严重了。上次没把你的话当真,我且道个歉。总归是谢谢你有心想帮我。” 苏听风想了想,坚持道:“若我说能够治好你的脸,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总归不会更糟了。” 景白梦听了,楞了一下,然后喃喃道:“……总归不会更糟了……是吗?” 她的表情好似若有所思,苏听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语气带着肯定地说道:“你有心事。” 景白梦笑了起来:“是,我有心事。”她停顿了一下,对苏听风说道:“我之前看见你和表哥在一起了。” “嗯?” “表哥说你们还蛮投缘的。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来问问你,和你聊一聊。” 苏听风知道景白梦这是有心事想要找人纾解,于是点头说道:“请说。” “我很久之前就有一个疑问,也是我一直以来都和表哥争执不下的问题。”景白梦整理了一下言辞,然后开口说道,“假设遇上有人溺水,一路人出手相救了,溺水的人自是感激不已。可是若是不救,溺水之人或者就不定学会了泅水。偏偏因为遇救,溺水之人从此远河川而行。等到来年,当地发了大洪灾,那人因为不会泅水而丧了命。若是如此……是不是当初的路人还是不要相救的好?” 苏听风听了,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问道:“如果路人不出手相救,那么溺水之人就必然会学会泅水,然后死里逃生?” 景白梦愣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不定就会。” 他又问道:“若是救了溺水之人,那么明天当地就定然会发生大洪灾?” 景白梦叹息道:“只是假若第二年发生了洪灾……” 苏听风说道:“若是这样,那溺水之人就应该在获救之后就设法去学了泅水。不过就算学了泅水,天灾人祸,也不是说会泅水就能避了开去的。你想太多了。” 景白梦听了,半晌,才继续开口说道:“表哥说,有些事情,我总是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贸然插手他人的事情,很多时候反而是在害人。” 苏听风想了想,说道:“救急不救穷,你表哥说的也有对的地方。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反正是行善,你想做就做了,只要不是损害到其他人,你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我曾听说过一句古谚语,言称‘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然而即便只为了那手中的余香而去赠人玫瑰,又有何不可?” 景白梦听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其实,我并不善良。” 苏听风抬头看着她。 “行善市恩,只是为了能让他人高看我一眼,亦是求了老天爷多两分垂怜。我常常想着,是不是我善心不纯,所以老天爷才从来不肯发了慈悲,放过我这一把。” 苏听风眨了眨眼:“若是这样想,你还真是冤枉老天爷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景白梦怔住。 苏听风说道:“你这两日不妨多过来我这里。我之前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治好过好几位伤势可怖不下于你的伤者了,虽说他们的伤口多数不在脸上,但其严重程度应当和你不相上下。这阵子你不妨多过来看看,如果有病人过来的时候,我还可以让你在一旁观看,什么时候你对我放心了,我就可以帮你治伤。” 景白梦顿时惊住,带着点犹疑和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这样子的,也能治好?” 苏听风说道:“我总归是开门行医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看。这两日病人还蛮多的。” 苏听风治好了几例严重的旧伤之后,名声就在附近渐渐传扬开了,最近来找他治伤的人也越来越多,倒不怕景白梦一直等在店里却见不到病人。 景白梦顿时站了起来。 却不料身后刚好传来了一声叫唤:“苏大夫在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听风站起身,撩起布帘走向了外间。景白梦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苏听风治伤的手段让景白梦大开眼界。她倒是从来不知道,治疗外伤的时候亦可以用针灸。苏听风割去他人身上死肉烂肉的时候,景白梦捂住嘴的手用了十二分的大力,才没有尖叫出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象那锋利刀片割在自己脸上的感觉,顿时觉得心有余悸。 但是烂肉切除之后的针灸和药散撒下去之后伤口结疤的速度都让景白梦觉得叹为观止,而病人醒来之后,苏听风本来是打算照常顶住两句“伤疤自然脱落之前尽量少沾水”就好,但是余光扫到一眼景白梦,又加上了一句“三天之后再来复诊,观察新肉是否长好”。 其实就算只看那结疤的伤口,景白梦也觉得对方受伤的部位比起之前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接下来的几日,景白梦果然流连在苏听风的临时医馆留恋不去。第二日常素臣来找苏听风的时候猛然看见坐在医馆一角陪着苏听风在看书的景白梦,还猛然吃了一惊。 他表妹却只是隔着帷幕对他点了点头。 景白梦在医馆呆了几日,也看到了馆中人来人往,一天比一天更为热闹的情景。到了第三日,之前治疗过的中年男子前来复诊,那严重至极的灼伤竟然恢复得全无痕迹,新生的肌肤比他小腿周围不曾受伤过的其它皮肤显得还要白嫩细腻。 景白梦看得心跳都加快了许多,整个人都因为心情激动而发热,连耳垂都红了一片。若不是有帷帽遮着,别人大概还以为她对那位满脸胡茬打扮邋遢的大叔有什么想法。 见过了对方愈合的伤口之后,景白梦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少侠……请你为我治伤吧。” 为景白梦治伤的那一日,叶七娘也来了一趟,为景白梦鼓气。 叶七娘早就知晓苏听风的住址,但这次却还是第一次来。这还是托了景白梦的福,因为公主根本就不让她出门。 这倒并不是因为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和阳三公主也从来不曾想把女儿养成这样的性子。但是大姑娘总要嫁人,和阳三公主虽然第一次见面时觉得自家女儿是千般好万般好,也抵不住叶七娘常识一塌糊涂既不认字也不会绣花更不用说琴棋书画这个让人头疼的事实。 叶七娘现今已经正式顶了个郡主的头衔,也有了正式的名字,还是皇帝钦赐的,叫做英姿。和阳三公主能容忍她不会绣花,却实在忍不得她不知常识,不认字,所以这阵子正抓了叶英姿恶补,要把过往十五年荒废掉的时光全部恶补上。 那学习的强度足以令叶七娘连个更衣的时间都要掐着算。 所以,这次她能来医馆,真正是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景白梦换了一身白色的简单细布襦裙,接过了苏听风递过来的麻醉汤,突然开口问道:“苏少侠,你说……我治好了伤之后,会不会还是很丑?” 苏听风愣了一愣,然后说道:“总归不会比现在更难看。” 这可不算是安慰的话。景白梦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以前,我总想着,要是我长得稍微好看一些,舅母会不会就看在娘亲的份上,让我嫁给表哥?” 苏听风这回倒是真的意外了一下:“你喜欢常素臣啊?” 然后他又自己转移了话题:“算了,这不重要。”他转而问道,“你想要变漂亮吗?” 景白梦索性也学常素臣不害臊了一回,坦然道:“我当然想要变漂亮。因为表哥以前说过,他要娶天下第一美人。” 苏听风听了,很认真滴思考了一下,说道:“天下第一美人这一点着实有点困难,因为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同的。但是只是把你变漂亮的话,我倒是有法子。” 他细细地问过了景白梦关于对容貌的要求,记录下来之后,对比着系统的易容数据资料库找到了相应的基因片段,然后对着已经躺倒在长桌上,昏睡了过去的景白梦开始了工作。 两个时辰之后,景白梦从昏睡之中醒了过来。 照过了铜镜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结了疤。 苏听风说道:“等到伤疤脱落,你就可以有一张你想要的脸了。只是美貌与很多方面息息相关,到时候我还得教你几个法子,养肌美容。” 第23章 卷 一十七绝色容颜 景白梦的事暂且告了一个段落,苏听风只等着她身上的因果值落个十之八九到自个儿的碗里来,所以倒是闲了下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阵子着实忙得他有些疲惫,又加上他此时已经有些想家,想着就算赚取因果也不能一蹴而就,目前获得的量也算是超出了预期,所以就打算景白梦的事了之后就先回学校去上课。 因着这样的想法,接下来的几天他也不打算再忙碌着给人治伤或者做任务了,转而开始出门逛逛,一边寻些好吃的,一边大肆采购当地的特产小吃,避免回去就吃不到这段时间馋上的吃食。 为此苏听风特意去订购了一堆木材,然后以此作为材料借助系统制造了一批小木盒,每采购到一批吃食就趁着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往着木制食盒里面装。 因为怕食物在外界放置久了不新鲜,苏听风都是提着空食盒到食铺,等熟食做好了就往系统包裹里一放,然后提着空食盒走人的。所以以往通常都随便一坐的他,最近也一直是一个人包一间包厢,避免被人窥见真相。 这天他也是一个人蹲着包厢,一边吃鱼羹一边等定下的外卖,却不料耳朵太尖,坐着坐着就听到了熟人的八卦。 那时占了他隔壁包厢的好像是哪一家的少爷公子,苏听风一开始听到那边传来的大笑和三流笑话,都只当做了耳边风。但是到后来,耳边不时地冒出他在京里唯二还算有交情的女孩名字,不由地就让他竖起了耳朵。 一开始他们说的是叶七娘,七娘的认亲官司这小半个月在京中都是热点话题,被人津津乐道,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隔壁包厢正在闲说的,却不是认亲官司。 苏听风尽管听力出众,但是却不是很擅长分辨人声,也没有特别参加过相关的课程培训,所以基本上只能听个大概,并不是很能分辨出说话的都谁是谁。 只听到一人说道:“前阵子的真假郡主案着实骇人听闻,不过现在看来,真郡主还不如假郡主呢。” 有人问:“怎么说?” “前日我母亲带妹妹去叶府拜访,回来时说那新任的叶七小姐大字不识半个……这里,还有点问题。” 苏听风抬头,微微皱眉,勺子悬在了半空。 “哦?有这种事?不是说叶七小姐在公堂上的表现很是伶俐聪敏?怎么会头脑不清?”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妹妹是听叶五小姐亲口说的,说她这个新妹妹脑子不太好,叶大夫人送她诺大的一颗南珠,被她一口当糖球给咬碎了,还嫌难吃。据说当时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看得傻住了。只是三公主勒令不许她们往外传,府里也被她放了狠话,所以这流言才没有传出来。” “若是如此,叶将军和三公主岂不是很是伤心?” “叶将军和三公主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傻子也只能护着。反正三公主素来心思深,看不出什么深浅。倒是叶将军也没什么反应,却是令人不解的事情。” 苏听风嘴角一勾,在心里默默冷哼了一声,心道:“到底谁才是傻子?” 却听那边继续笑说道:“听说叶七小姐也已经及笄,你们这几个未成亲的可不要被三公主抓了壮丁,娶个傻子回来。” 而后立刻有人回他:“便是个傻子,那也是个家财万贯靠山强大地傻子。听坊间留言,那叶七小姐可是俊丽得很,娶这样个傻子,总比娶个丑八怪好得多。你想娶说不定都娶不到呢。” 苏听风这回索性靠在了椅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半温的鱼粥,神态略带傲慢地微微颔首,赞同了男声那句“你想娶说不定都娶不到”的说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叶七娘心思坦率,说是单纯,其实通透。她说不定还看不上像这样八卦啰嗦,在背后说人家小姑娘闲话的男人呢。他们未免自我感觉太好。 却听那男声说道:“……比如说首辅家的白梦居士,她倒是称得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心地善良善经营。.不过你们想想她那张脸,不觉得晚上睡觉做梦都会被吓醒吗?” 却听另一个男声说道:“泊远,慎言。白梦居士虽则面容遭毁,但是品行却令人敬佩。连贺老都赞过她精四书,通五经,比起男子一点不差,你怎么能光以容颜来评判她?” 那泊远却一笑,说道:“便是通尽天下所有典籍,她也是个嫁不出去的女人。我便是当着她的面也敢这样说。否则你说,你愿意娶她不?若是你敢说一句是,我便帮你向景程提亲去。” 那男子顿时被噎住,却不再说话。 苏听风想:这也是个没出息的。 却不料更远的地方却响起了椅子被推开的声音。苏听风本来不认为这声音有什么稀奇,毕竟酒楼之中这样的声音比比皆是,只是这时听到的声音更加偏近一些而已。 不过当撩开布帘的声音响起,而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苏听风终于意识到了不同。那脚步声的来源似乎应该是出于对方包厢的另一侧,而脚步匆匆,踢踏声清楚干脆,分明是冲着隔壁的几位去的。 那边还有女子的声音,叫着“五弟!?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隔壁的包厢因为两个男子的抬杠,气氛冷场了一瞬,便立刻有其他人开口劝酒说和,意图打破这冷场。 却不料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是个少年,听声音还略显稚嫩,似乎是看了包厢之中的人一眼,然后用带着些许高傲轻蔑的语气说道:“原来是你们?” 包厢之中的人显然都会突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有人沉声问道:“夏公子也来这里用食?只是这是要干什么?” 姓夏的少年讥笑着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在这里大言不惭的都是些什么人。” 此时与他同室的不知道是兄弟姐妹还是什么的几人已经追了过来,听见少年出言不逊,顿时有个男子开口呵斥,说道:“你对几位公子胡说些什么?” 少年说道:“二哥,你的骨头若是又软了,就后头呆着。我刚听到有登徒子口出狂言冒犯深深姐,这件事我是一定要计较个清楚的,你最好不要拦着我!” 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却是猛然凌厉了起来,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那二哥似乎对他这个弟弟有所畏惧,还真的不开口了。 却听少年说道:“你们这群人也真是好笑,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些什么东西,竟然还大言不惭谈论起景白梦来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想娶景白梦,还得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他喊得愤怒,几位少爷公子却没什么人回他。有个想回的,还被人拉住了,在耳边嘀咕道:“景白梦的亲表弟,不过是个小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大概也确实是自觉理亏,几个男子都没怎么跟少年争执,只有个青年说道:“是是是,我们不配。” 少年被他们应付小孩子的态度给生生气着了。可是人家这样回应,却让他又找不到撒泼的理由,半晌,才开口说道:“白梦姐自有我求娶,你们就好好把心放到胸口里面。她会是我未来的妻子,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一句半句轻薄她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段话说得有人不悦,隔壁传来了甩袖子的声音,有人正欲开口,却被拉住,最后只低声跟同伴嘀咕了一声:“这小子有完没完!?” 而少年确实是说完了,微微喘息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姐姐这时才开口跟包厢中众人开口说了两句:“五弟年轻气盛,在家中被宠坏了,几位公子包涵。”然后便匆匆跟着少年的脚步走了。 其他几人也就此跟着回了包厢。 经这么一遭,隔壁的几人终于晓得了什么叫做隔墙有耳,说话声音轻了许多,也不再随意对他人评头论足,转而开始说起了时事八卦。 但是经历了之前那一场,几人的兴致也淡了许多。他们本来就比苏听风来得早,此时差不多酒足饭饱,饮过几口茶水就纷纷站起身,决定走了。 却不料下楼之后,却见到一个戴帷帽的女子身后跟在小二身后走了进来。 虽说是帷帽,但是却不是景白梦戴着的那种黑纱层层把面目挡得分毫不露的帷帽。事实上,当朝风气开放,女子出外游玩的事件也多有,除非像是景白梦这般真面目见不得人的,否则也很少有人戴帷帽。 即便是有,也多数是像眼前这女子一般,只轻纱一片让面目显得有些朦胧的。要是离得近了,其实还是能够看清模样。 酒楼楼梯狭窄,几人倒是恰好把那女子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女子也算是大方,还对着几人露出了微微一笑。 待到她上了楼梯,几人还是停留在原地,许久不曾说话。半晌才有人感叹了一句:“不知道是何家小姐,这般样貌实则可称绝色。” 第24章 卷 一十八多求即苦 “可称绝色”的姑娘上了二楼,在小二的引领下找到了苏听风所在的包间,就掀开门帘走了进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听风早听到声响,抬起头望向她,问道:“景白梦?” 带帷帽的女子应了一声,说道:“是我。” 然后她摘下了帷帽。 苏听风看到了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景白梦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可以想象姑娘心里是多么地喜悦。她努力地想要克制,不过实在克制不住索性就放弃了,任由嘴角拉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说道:“你说伤疤脱落了让我来找你,我就过来了。问了你邻居大嫂,她说中午你出门的时候说是要去吃鱼粥,我就找过来了。幸好这附近鱼粥做得好的店家不多。” 苏听风点了点头,问道:“感觉如何?长新肉的时候有点痒吧?” 景白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旧笑着,眼里却闪现了几分泪光,说道:“都能忍。” “母亲看到伤疤掉了几分的时候,就笑着哭傻了。这真是我这一生最高兴的时候了。谢谢你,苏听风。” 她这样说着,拿着帷帽,弯下腰来,突然态度十分郑重地对着苏听风鞠了一躬。 苏听风被她郑重其事的态度意外到,半晌,才说道:“……也不必这样郑重……谢我。”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第二阶所需的因果值是一阶的十倍有余,所以景白梦的因果也没能让苏听风升级。苏听风犹豫了一下,就把超出二阶最低值部分的因果转存到了从法则商店买来的法则玉上面,以备以后有需求时可用。 苏听风帮景白梦这一把,说白了只是非物质的交易,他其实不觉得景白梦有欠他什么。 可是景白梦不知道。 她看苏听风有几分尴尬,只以为他是不擅受人感激,也没有再坚持道谢,只再次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时候苏听风的外食已经来了,因为景白梦在场,苏听风却不好直接在她面前偷龙转凤,便提着食盒招呼景白梦一起走。 景白梦犹豫了一下,有拿起帷帽给自己戴上了。她已经戴帷帽戴了多年,乍然不戴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所以还是换了一张帷幕薄的继续戴着。 即使如此,那薄薄的帷幕也让景白梦有些不安。 两人刚走出包厢,到了二楼的走道上,却不料身后另一处包厢的几个青年男女,正好也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有个苏听风听起来有三分耳熟的少年声音开口叫道:“深深姐?” 苏听风和景白梦一同转过了头。 苏听风看了对面的少年一眼,发现对方的身高与自己相差仿佛,但还是比他高了少许。年纪看上去却比他要打上不少,应当与叶七娘相差仿佛,比景白梦怕是要小上两三岁。 凭推断,他觉得对面的少年应该就是之前与隔壁那群年轻男子呛声的孩子。 ……好吧,其实是凭他那不是很灵敏的听觉记忆。 景白梦回过头的时候,少年却愣了一愣,讪讪道:“抱歉,认错人了。” 他微微躬了躬身,后退两步,紧闭双唇,似乎想等两人离开。 景白梦却伸手拿掉了头上的帷帽,笑着轻声问道:“你确定?” 少年听到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望了景白梦半天,然后张大了眼。他身后的小姑娘却比他反应更快,迎上去略惊愕地叫道:“表姐?” 景白梦对她笑,叫道:“明曦。”。 少女惊呆了:“天哪。表姐你的伤好了?你变得好漂亮。” 少年这才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家表姐,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没有像自家姐姐那样没心眼地开口大喊,而是走过来几步,把景白梦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景白梦没有帷帽的遮掩,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直地打量,伸出手挡了一下额头,却又快速地缩了回来,稍微错开视线地望向少年的左侧,任由他打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半晌,少年还没打量完,景白梦开口无奈道:“怎么,看上去……很奇怪吗?” 少年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的语气说道:“……倒也不是。” 景白梦问道:“倒也不是又是怎样?我看上去不好吗?” 少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不,很漂亮。” 只是漂亮得……有些不像景白梦。 因为遇到了熟人,几人又知晓了是苏听风治好了景白梦脸上的伤,顿时也想跟着景白梦一起送苏听风回去。 夏家来的时候乘坐着不止一辆马车,所以这回景白梦却是不必和苏听风坐在一辆马车之中了。少女夏明曦和景白梦坐了一辆,少年夏云瑾却是和苏听风坐了另外一辆。 苏听风到了住所,听景白梦说起才知道,夏云瑾和夏明曦是景白梦的姑表弟妹,常素臣却是景白梦的舅表兄弟,两者都是景白梦的表亲,互相之间却没有什么关系。 路上苏听风也说起了自己过几日就要归家去的事情。景白梦顿时吃了一惊,问他是否告知过叶七娘和常素臣。苏听风回答道:“我明日就去告诉他们。” 景白梦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家可远?不要这一回去,就音信全无了。” 苏听风说道:“极远,音信难达,海客难抵。不过或许我以后还会再来。” 景白梦听他的形容,问道:“莫不是在海外?”她笑了起来,试图驱散这对话里带出的些许离别味道,问道:“总不能是在天外?你莫非还是天人?” 却是被她一语中的。 苏听风笑而不语。 他不说,景白梦想着他大概是难言之隐,或者只是不欲暴露自家所在。她心头一动,心想着苏听风莫不是哪里的隐士弟子或者后代,嘴上却已然不再追问,只说道:“那我便等你有闲暇的时候来看望我们。” 然后她又问道:“什么时候离京?我来送你。” 苏听风摇了摇头,答道:“我想走就走,不必相送。” 他拒绝得干脆彻底,倒是令景白梦有几分失落。 待景白梦走到门口,要向着马车前正等着她上车的夏云瑾走去,苏听风却突然想到什么,心血来潮地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景白梦。” 景白梦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苏听风走进她,声音略略压低,说道:“你也不要过于执着。” 景白梦眼带疑问,问道:“何意?” 苏听风说道:“若是求不得,就不要求。多求即苦。偶尔也往别处看看。常素臣与你志不同道不合,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然后他稍微停了一停,开口说道:“比如说,夏云瑾就爱慕你。” 景白梦听得失笑,说道:“苏听风你别逗我。他不过是个孩子。” 苏听风见她听不进去,也就闭口不说。 景白梦对他笑笑,说道:“谢谢你好心与我说这些。可是我爱慕表哥已有许多年,如今障碍俱除,我总要努力去试上一试,才不枉费了这多年痴心。” 次日,苏听风难得来公主府,探访了叶七娘一趟。叶七娘见他来,倒是非常高兴,扔下被她糟践得一塌糊涂的文房四宝,就来跟他说话。 结果苏听风开口却是一声告别,一下子就把叶七娘弄得眼中含泪。 她说:“乌妈妈已经不在了,你也要走吗?” 苏听风不明白这些古人为什么总是有这样多的情思感伤,但还是难得语气温柔了一些,说道:“我总要回家的。” 叶七娘泪珠子要掉不掉,拉住苏听风的手说道:“我舍不得你。” “孩子气。”苏听风开口说她。 叶七娘却不在乎他话里的淡淡责备和不认同,反而含泪问道:“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了就什么都变了。要是不长大……” “不长大,离别也会到来,很多事也会改变。只是若是长大了,你可以变得坚强一些,不会离了谁救过不下去。”苏听风认真地回答她。 叶七娘紧紧咬着嘴唇。泪流不止。 午间常素臣出现的时候,苏听风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地在店中看书。常素臣不觉异常,邀他出去用餐,却不料苏听风抬起头来,默默望了他一眼,说道:“我要走了。” 常素臣顿时一愣,问道:“为什么要走?要去哪儿?” “回家。” 常素臣再次愣了一愣,才弯下腰来,笑着柔声说道:“可是,我还有很多家好吃的食铺不曾带你去吃过呢。” 苏听风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然后伸手合上了书,说道:“已经不用了。” 常素臣顿时站在原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苏听风说道:“这些天谢谢你……那些点心和吃食,都很美味。” 常素臣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总觉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开口说道:“你家乡在哪里?以后我去探望你。” 苏听风却抿唇半晌,只给了他一句:“抱歉。” 常素臣怔在原地。 常素臣心头一片絮乱,也没有告别就回了家中。他想了许久,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少年外表木讷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行为,想起他吃东西时候的认真和专心,也想起他为人治伤时候的一丝不苟和丝毫不畏惧血腥的胆大。 少年总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呆气。但是常素臣却知道,他十分聪慧,比大多数人都活得明白。 他想了许久,决定不能这样结束。虽然他觉得这样的时机终究是不对,但是却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步步为营慢慢蚕食了。 然而,第二日来到那间临时医馆的常素臣,见到的却只有一间丢失了主人的空屋。 第25章 卷 一十九重返未来 苏听风自然不觉得自己是不告而别。 因为用的是学院的定位钥匙,跨出空间门之后,他就直接出现在了自己在学院的独立宿舍之中。 对于苏听风来说,主时空的钥匙大约是唯一一枚可以准确定位的钥匙,所以他回到家的时候,虚拟时钟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一天那一个小时。只是因为穿越时空门的行为也要耗费时间,所以倒是比走的时候晚了几分钟。 不过这点时间损耗,还是能够忽略不计的。 这时是晚上,离开之前苏听风还刚洗过了澡,但是回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再洗上一遍。十四万年前的洗浴方式太过原始,连基本的全方位杀菌工具都没有,总给苏听风一种没有洗干净的错觉。 难怪老师说,有洁癖的人当不了法则使。 梳洗完毕之后,苏听风一边坐在沙发上喝着果汁,一边精神操控着墙上的立体屏幕打开,查询明天的课表。 而后他发现第二天只有两节课,都是a种文明相关的。一节是《a种一级文明古代不同种族与政治个体婚恋以及繁衍形态解析》,一堂是《跨越a种一级文明时期的17648种语言以及背后的文明进展与消亡》。 苏听风想了想,回想自己在之前两件任务之中遇到过的一些问题,便打开了课程搜索界面,开始查询相关的课程。 他先搜索的是“声音辨别”相关的课程。 学院系统中关于声音辨别方面的课程着实不少,苏听风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他想要的课程:《a级文明人类原始活动中的多种社交及非社交类别声音辨别》。 他把课程添加进了他的课程表,然后又以a种一级文明医疗手段为关键字搜索到了《如何在a种一级文明的环境中安全有效地使用现代医疗手段》,也添加进了课程表。 关上了课程表之后,苏听风呼唤出了贩卖机,点了自己中意的晚餐与零食套餐,装进了移动视屏轨道座椅自带的储存空间柜之中,然后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 启动电视屏幕墙之后,虚拟屏幕变成了一道门的形状,苏听风就操控座椅一路从门里滑了进去。 进入屏幕之后,眼前出现的是十二道的大门,那是十二扇木质雕花的a种古文明风格的门,门扉上是十二种花卉的凸状雕纹,门侧墙壁也是雕龙描凤,嵌合得十分典雅。这里面都不是苏听风想要观看的频道,于是他切换了分类。十二道门迅速转动,360°之后便切换成了未来风格的场景,金属门扉上的标志也换了一批,变成了七大法则图标和五类学科大类的标志。 苏听风选择了其中标志有创造类学科金纹标志的门扉,门扉就突然自动地打开了,座下的金属轨道座椅直接向着那扇门滑行而去。 穿过这扇门的瞬间,苏听风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虚拟的屏幕,上面闪烁着观看视角选项:请选择您希望获得的观看视角:a:上帝视角;b:主角视角(默认);c:随机配角视角。d:自由视角。 苏听风伸手就选择了自由视角,然后随手点选了“跟随主角”的选项。 之后他的视野就慢慢亮了起来,出现了一名召唤出了虚拟笔记行走在长廊上边走边计算公式的少女。她灰袍黑发,看上去极为普通。 这就是苏听风最喜欢的热播剧,《绘境师传奇》这部剧的女主角姬名霜。绘境师是创造系的三大热门职业之一,另外两大职业是拓法者和颂灵师。绘境师通过精神绘制和元素变化,可以直接绘画出物质构造然后使之实体化;拓法者则通过特殊墨水在符文书上组合代表着特定限制规则的文字,来达到对物质及精神位面的各种改造与影响;而颂灵师则是以特殊的方式通过音符和语言来影响生命体的职业。 姬名霜是前法则时代,也就是所谓的“魔法世纪”真实存在过的一名伟大的绘境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把物质炼金带到了高峰,并且开创了生命炼金术的先河。星盟特意为她拍摄的这场长篇剧集,基本上涵盖了她的一生。 苏听风入读黑十字之前的梦想就是成为绘境师,甚至于至今也很喜爱物质立绘之类的工作,所以特别喜爱这部剧。 自旧地球来到新地球,并在所有人的质疑和排斥之中一步步惊艳整个世界的姬名霜,根本可以说是真实存在的励志传奇。 他一边吃晚餐,一边看完了这一集的《绘境师传奇》。一集剧结束之后,周围就暗了下来,然后他重新出现在了选择节目的大厅之中。 他瞄了一眼虚拟屏幕,发现时间还早,零食包也大有剩余。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应该看一些a种一级文明相关的节目,也了解一下别人在同样的处境下是如何处理问题的。 时空局与法则使相关在星盟的文化影视圈之中一直是热门话题,延续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时间。星盟的娱乐公司每年都要以相关内容为主题拍出成千上万的热播剧,而目前最为红火的,就是星盟女神许小萌姑娘独立支撑的一部时空类综艺节目《许小萌的机智应对》。 许小萌不是法则使,她只是个普通的影视学院毕业的年轻偶像演员,但是在节目之中演出的却是一个“伪法则使”的角色。不过,她当然没有法则使的手段,也无法跟法则使一样收集因果。她只是需要在掩藏自己身份的同时,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所谓“系统”――也就是节目组发布的各种并不困难,但是千奇百怪引人发笑的任务。 这个节目是真正跨越时空去拍摄的,所以事先都经过了时空局的审批,对演员的行为有着多种的要求,在限制方面并不比法则使们少。 这个节目在星盟十分受欢迎,连苏听风这种对偶像和综艺节目都没有什么兴趣的人也常常听说。他转换观看类别,很快就找到了这部节目。 ……147集。 按照一周一集来算,这姑娘从剧集开播起的这三年简直是风雨无阻。 苏听风一看第一集开播日期,立刻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时间,顿时佩服了她的敬业精神。这种工作强度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很累,何况时空旅行并不只有时差,还有文化风俗,生活习惯各种方面的差异。 看了几集《许小萌的机智应对》,苏听风不得不承认自己长了见识。他虽然已经经历了一次时空旅行,但是显然摸到的还只有同类文明的冰山一角,同类时空的许多种生活形态他都没有见识过。 而许小萌不愧是星梦女神,演技一流,配得上“机智”这两个字。她玩得转宫斗宅斗,混得动朝堂江湖,扮得像逗比苦菜,还忍得了狗血虐恋。许多东西,苏听风这一趟时空旅行根本连影子都不曾瞅到一眼。 光是根据任务内容和环境的不同,她在应付第一眼见到的陌生人时就有几十种不同应对方式:装失忆,装疯,装傻,装哑巴,装遭遇惨烈临时性失声,装自闭,装认错人……令苏听风完全叹为观止。 苏听风仔细看了几集节目,发现这位星盟女神的演出确实极为机智和可乐,不过他思考了一下,却觉得对方的处境和真实的法则使相差太多,任务也区别很大,所以看了几集就关了退出虚拟空间睡觉。 回到自己习惯的环境,苏听风一夜好眠,睡得比过去这两个多月都还舒坦。 早上起来的第一节课是《a种一级文明古代不同种族与政治个体婚恋以及繁衍形态解析》。婚恋在这个时代算是个边缘词汇,或者正确来说,婚姻在这个时代是个边缘词汇。 星盟市民讲究财产,生活,感情独立,已经有很少人愿意建立稳定的感情关系,就连父母子女,一般也是星盟使用基因库的基因片段随机培育而成,根据当年的死亡统计和殖民需求培养相应数量的新生儿。 星盟有十分完善的虚拟社交系统,人们的感情更多偏向于短期来往,合则来,不合则分。生命个体独立主张和物质资源的充足使大部分人都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而虚拟社会和模拟生命的完善使更多人愿意把感情寄托在需要时即可开启不需要时就可以关闭的虚拟伙伴身上。 在这个时代,只有虚拟生命才会热情洋溢,而真正的人类之间的往来,理智而淡薄。谁也不会轻易付出感情,所以也很少有人感情浓烈。 而苏听风想起他刚接触过的那个时代。那里每一个人的感情,都浓烈得让他觉得有些惊愕。那样肆无忌惮的感情,让他觉得有些本能地排斥,却又有一些触动。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永远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像乌妈妈为了叶七娘一样付出生命,反之亦然。 苏听风这样想着,走进了第一节课的课堂。 法则学院的学生不算多,至少比起其他四颗学院星来说少许多。苏听风的这一节课,是在一间巨大的旋转教室进行的。 教室很大,中央是个虚拟立体影像投影地带。所有学生都要坐到一个个三分之二的外壳都是单向透明状态的浮空球型教学座位飞行舱之中,以方便随时操控飞行舱移动,从各个方位观察到教学投影。 随着投影上的上课倒计时渐渐走到零,包括苏听风在内所有学生的飞行舱都被自动锁定,通过基因片段扫描确认身份,进行出勤判定。判定完毕之后,苏听风面前的半透明小屏幕就亮了起来,出现了女教授的头像。 “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我们现在进行的课程,是《a种一级文明古代不同种族与政治个体婚恋以及繁衍形态解析》。婚恋和繁衍这两个词,近千年来可能所有人都接触得少了……” 第26章 卷 一二十唐氏星罗 “在文明的早期,婚恋和繁衍都有着各自存在的理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样的理由根据时间阶段、地域性的不同以及个体的差异,也各自不同。但是为了方便你们理解,我姑且把它分成一般性理由和差异性理由。一般来说,人类个体婚恋的一般性理由,是因为当时的物质与精神文明的限制,导致独立个体无法在资源占有和感情需求两个方面不依靠共同合作就获得满足,而繁衍的一般性理由,除了当时的技术水平还无法达到宏观性人口数量调整和个体寿命过于短暂之外,目前的研究普遍还认为,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一般个体很难在寿命允许的状况下完成对于自我价值的实现,所以才寄托于繁衍。因为繁衍可以说是对于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方式。这也能解释当时人类对于后代的过分重视与深厚的感情……” 苏听风听课正听得认真,却不料交流提示音叮叮咚地响了起来。 他愣了一愣,接通了通讯。 申请通讯的是甄雪,一个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女生。 苏听风无奈地说道:“你就非要上课时候给我开通讯吗?” 甄雪顿时有点郁闷,回答道:“我也没法……急事。” 苏听风问道:“什么事?” “我刚刚看到了唐星罗,他也在这个教室里面。上次你继任情使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据说他的脸色都变了。你知道的,他和上任情使有点不明不白的关系,我担心待会儿他会找你麻烦――给我传播消息的人说他带了法则武器……是一把机关弩。” 苏听风顿了一下,然后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总比疏忽了好。”甄雪叹息一声,说道:“你还别不信。联盟和时空局或者守护者可不同,你知道联盟有一个规矩吗?” “你指哪个?” “持有法则者,即是使者。” 苏听风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原来你是说这个。我不就是这样成为情使的吗?你的意思莫非是?”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 甄雪说出口的猜测果然与他想到的差不多。 “如果他真的那么坚决地想要得到情使的位置,他只要抓住机会截杀于你,然后取得法则核心,就能成为情使了。你知道的,情使在星盟有豁免权。” 苏听风沉默了一下,笑了:“他就这么有信心,法则核心一定会选择他?” 要知道,法则核心寄生虽然说是就近原则,但就算是就近,它也是十分挑剔的。 甄雪忧虑道:“怕就怕,他觉得这种事要试了才知晓结果。” 苏听风思索了半晌,开口说道:“我倒是觉得……” 然后他停住了话语。甄雪奇怪道:“怎么了?” “有通讯请求。” 甄雪见他的神情诡异,不由地问了一句:“谁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是唐星罗的。” 甄雪赶紧说道:“你接吧,先别挂我的通讯。接完了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苏听风点点头,接受了通讯请求,把唐星罗的通讯界面调了出来。 通讯的另一面,出现的是一个扎着长马尾的黑发少年,外貌看上去比苏听风年长不少,大约十七八岁模样。他的眼角微微上翘,面貌英气俊美,却带着一股邪气倨傲的味道。 唐星罗的瞳孔看上像是黑色,但是在日光映照下却隐隐透出一股紫意,苏听风知道那是他其实是混血的缘故。至于混的是什么东西的血……因为这种事明显是属于个人隐私,所以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对方。 “你好。”唐星罗看见了苏听风,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倨傲地问候了这么一句。 “你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苏听风眼里不带笑意地微微一笑,回答道。 “之所以申请通讯,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加入了时空局。” 这个话题显然出乎了苏听风的意料,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唐星罗笑道:“……但这并不表示我已经放弃了情使的位置。我想我们以后会有更多能够见到面的机会。到那时之前……你要顾好自己的性命。” 苏听风意识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顿时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多谢关心。” 唐星罗哼笑一声,自己挂断了通讯。 苏听风顿时无语:他主动申请通讯就是为什么说上这么一句话? 这边转述给甄雪,甄雪倒是没觉得唐星罗就是特意来就是卖下二的。她做了个习惯性梳理鬓角的动作,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看他的意思,是真的想要直接对你动手。不过他是想要在跨越到其他时空的时候对你动手,同时跨越到同一时空的法则使比较少见,他取得法则核心的可能性就大上许多。” 苏听风笑道:“他也太有自信……我也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何况我现在可是情使。” “这大概就是他要加入时空局之后才前来宣战的原因。他目前拿到手的法则弓弩应该就是时空局法则使专属武器。时空局虽然不像联盟有法则核心传承,但是他们人多,独有的技术也多。就算你现在是情使,如果不多熟悉法则的操纵和使用,也不一定就能在战斗中胜过他。何况现在是他对你紧追不舍,你处于被动状态,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甄雪说的其实也有道理。苏听风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我回头上网排几场虚拟法则竞技赛,熟悉一下法则在实战中的操控和使用,你不用担心。” 甄雪点了点头,然后中断了通讯。 苏听风对甄雪的承诺十分认真,下午的两节课上完之后回到家就登陆了星网社区的竞技城市。 登录时星网系统扫描了他的全部现有资料并连接了他的法则使辅助系统,问是否要额外调整。苏听风选择了否。 然后他就登陆了法则竞技区域。 “法则竞技赛”从字面上来说就是以法则手段作为物理战斗的基础的竞技赛。但是事实上,参加这类战斗的却并不只有法则使。相比星盟的人口,法则使的数目其实十分地微不足道,也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并且愿意花费在这样的虚拟战斗之中。真正参加这类比赛的,多数是想要体验法则使的生活的网民。 和真正的法则使不同,这些参赛者能够使用的只有一些现成的通用法则手段,也无法理解使用这些手段时法则作用的方式和原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有限的手段下把法则竞技玩出花儿来。 在战斗方面,有些根本没法领会法则的人却比法则使们还要精通于使用基本的法则手段进行战斗。 苏听风熟悉自己的技能,实战一开始应付得比较得心应手,但是后来却遇上了一个强敌。他三战三负,对方的战斗方式天马行空,跟之前苏听风遇到的所有人都有所不同。苏听风非常怀疑对方也是真正的法则使。 这一晚上打下来,苏听风自觉受益不浅,就算是落败于他的一些对手,也让他知道了不少战斗时候的注意点。而尤其最后几场的落败,每一场他都自觉进步巨大。 次日苏听风有三堂课,其中那堂《a种一级文明发展演示及情景模拟》,他直到进了教室,找了个座位坐好,才发现竟然又跟唐星罗狭路相逢。围绕讲台和立体投影呈扇形展开的四排二十四个独立座位之中,有一个就属于唐星罗。 而且对方竟然还就恰好坐在了与苏听风同一行只隔了一个座位的侧对面。 注意到对方投来的那颇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苏听风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唐星罗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明显故意无视苏听风地转过了头去,看向了讲台。 啧,太别扭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课程也正式开始了,讲师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 “今天我们的单元主题是a种一级文明状态下各式文明的政治体系与相互之间的关系。众所周知,一级文明我们一般分为以旧地球早期东亚等国为代表的东方文明,以西北欧欧为代表的西方文明,以及处于东欧,北非以及南亚部分的南方文明,当然还有处于较为原始状态的,以澳洲与南非为代表的原始文明。” “当然,因为现在种族分布的各种原因,星盟目前基本上以东方文明作为主要普及对象,因为它代表了目前主流民众的祖先与传承。但无论如何,作为一名法则使,你们应该对于a种一级文明的各类体系都有所了解,因为你们永远不知道,你们进入的时空,在节点的分叉之后产生了怎么样的改变。” “比如说,你们也可能进入这样一个时空,它的东方文明被尽数摧毁,与你们有着相同特征的同胞被奴役,被凌虐,被伤害――这种时候,座下的同学们就应该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了。曾经一度就有法则使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屠杀掉一个种族,自取灭亡。凡事有因就有果,我老话重提一下,不要让你们的个人感情凌驾在法则之上。” 然而学生席上却有不少学生开了通讯,挤眉弄眼,表示了对于这个论题的不认同。 中年女讲师笑了笑,开口说道:“我知道有很多同学对此有着不同的意见,所以这是今天的第一个情景模拟。假设你进入的时空,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虚拟投影往一侧微微退了开去,露出了后方的巨大立体投影舞台,然后上面慢慢出现了山野森林,城镇民居,出现了一幕幕令人心惊的一级文明奴隶受虐场景。 “……你们会怎么做?” 第27章 卷 一廿一课堂问答 学生席上的少年少女们显然都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些犹疑,所以纷纷开着通讯私下互相讨论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苏听风也没有例外。 遇见这种情况,很多人肯定都会有些焦躁。但是苏听风也确实觉得,讲师举出的这个例子之中,那位法则使的做法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 一般来说,法则使身上累积的因果再多,都敌不过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因果,所以会去和群体死扛的人,都是傻蛋。 十分钟讨论时间之后,讲师说道:“安静。讨论时间结束。” 然后她点名学生来回答问题。 “安琪那,你先来说说你的看法。” 被点名的少女于是站起身来,对着讲师柔柔一笑,开口说道:“因果世界,因果为主。我认为站在人道立场来说,我们本来就应该协助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这也是因果法则所赋予的核心规则。另外,若是有序地协助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还可以获取相应的因果收入,实在不需要弄得像那样前辈一样惨烈。” 讲师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传来一声提问的鸣铃声。 这个时候苏听风立式屏幕上的讨论对象刚跟他抱怨了一句:“若像她说的那么做,得花费多少时间?还要一一去评价每个个体的因果价值……天哪,饶了我们吧。收支比完全不平衡。” 苏听风深以为然。这种情况上来说,真要一一为受到压迫的民众复仇,绝对是一件十分困难的工作,就算法则使的生命再长久,也会陷入泥潭。何况,就算是受到压迫的种族,身上带有的因果性质也非常复杂——就是说,受压迫者,也有可能同时是压迫者。 鸣铃声响起之后,苏听风和其他人一起往后望去,发现身后的某个座位的头顶上已经冒出了一只圆滚滚的白色问号,说明这个学生有问题需要提出。 讲师见了,对安琪那说道:“安琪那,请坐。” 安琪那坐下了。 然后讲师对着提问的学生说道:“宁琤,请发言。” 于是白色问号下的少年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安琪那之前的方案是建立在压迫者都对被压迫者带有大量单向因果负债的前提下,但是万一实际情况不是如此呢?万一受奴役者已经麻木,并把被奴役这种事情当做本身的意志呢?” 讲师稍微停滞了一下。 “什么意思?” 苏听风屏幕对面的搭档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就是说,因为因果永远顺从情感与意志的关系,如果在受到单方面伤害的过程是完全符合行为承受者本身意志而不存在欺骗性质的,那么他们就不存在所谓因果转移。直白点说,就是一般人在受虐过程中会积累因果,而你却不能指望受虐狂因为受虐而痛苦——人类只有在承受某个行为感受到相应的感情,才会导致因果的积累,你忘了吗?” 这算是因果法则之中最基础的内容,因果产生的基础因素:行为起因,行为过程,行为结果。后两者必须方向一致,才会产生善因或者恶因,而行为起因的方向是否一致,则决定了因果的额外增长幅度。 举例来说:如果给一个饿肚子的小孩子面包而小孩噎死了,这就是好的行为造成恶的结果,是不形成因果的。而如果想要让小孩吃饱肚子而送出去一个毒苹果,哪怕行为人只是拿错了赠送物品,但这已经是恶行,不管起因是什么,只要小孩子吃了苹果夭折了,就会作为恶因算在行为人的头上。相反,如果及时制止了小孩子吃下这个苹果,或者小孩子的苹果被野狗抢走了,那么虽有恶行,却无恶果,同样不形成因果。 而一个人的行动原因,只是善行或者恶行的增幅因素,而不是决定行为性质的决定性因素。 而对于善果或者恶果的计算,同样是要以行为承受者本身的感情和意志作为判定准则的。善行的一大标准,必须是让行为承受者能感受到正面感情的,或者在他们的逻辑观念中至少是指向正面的结果的。 而这正是宁琤指出的重点。 给意欲自杀者毒苹果,或者虐待受虐狂,都不算是恶行。因为这算是对方所求。而如果整个民族已经被培养出了奴性,那么光是行为上的压迫,很难积累大量因果,因为他们把这些当做理所当然,甚至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 “哦,是说这个啊。”苏听风的搭档这样感叹了一句,然后就觉得自己好像接收到了他的异样视线,顿时不满:“喂,你刚才鄙视我了对吧?” 苏听风立刻否认:“哪有?” 这个时候,讲师已经开始回答起宁琤的问题:“是的,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就是大量的被压迫者已经被压迫者彻底驯服,他们中的大部分对受到奴役这种事情感到理所当然,并以此为荣耀。当初的法则使,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放弃了正常的因果消除工作,而选择了十分激烈的做法……安琪那刚才所提出的做法,算是十分中规中矩的法则使标准方案,但是并不适用于这样的情况。其他人有更加合适的方案吗?唐星罗,请发言。” 苏听风一回头,就发现唐星罗头上已经亮起了一个白色十字星。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道:“如果是这样,就重新激起他们的反抗性和互相之间的矛盾好了。” 讲师开口道:“有详细方案计划吗?” 唐星罗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首先挑起双方的种族矛盾,总归不是所有人就生来对这样的社会状态毫无疑问的,就如同我们所经历过的历史一样,不管什么时代,怎么样的文化背景,总有一些人会对自身所在社会的社会法则产生疑问。在这些异类分子之中,我们可以选取观念与我们较为接近的,然后以宗教的形式向他们传输反抗观念,以及其他有助于改变社会结构的,能引起一部分人共鸣的思想,并以这些人为介质,一步步扩大这种观念的影响力。同时激化双方的矛盾,扩大一些极端事件的影响,把奴役升级为生存危机……即使奴性严重,但是生存是生物体的最基本本能需求。让他们觉得想要有保障地活下去,就只有反抗压迫者。而后在影响力扩散至一定程度之后,传授给对方一些黑科技……” “等下。”讲师突然叫停了唐星罗越说越快的言论,问道:“暂停一下,唐星罗同学,我觉得我似乎听错了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类似‘黑科技’这样的词汇?” 唐星罗坦然无畏地回答道:“是,女士。我提到了‘黑科技’。我认为可以适当地传授给对方一些黑科技。” “请问你的方案与那一位自取灭亡的法则使前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讲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唐星罗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因果损耗不同。在因果上来说,传授黑科技并不像毁灭一个种族那样耗损因果。而且作为反奴隶制的行动,我的行为在法则上来说是正确的,在解放受奴役者的同时,应该还能获得一定的因果补偿,可以达到出入平衡。” “那么我猜测,在目的完成之后,你也没有打算回收黑科技减少因果损耗。最好他们直接拿着这些黑科技统治他们所在的时空,直接把压迫者反而变成被压迫者……是这样吧?” “是。” 唐星罗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苏听风这回倒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了。他这不是和讲师在顶牛,他是在跟延续了万年以上的时空局法则条例在顶牛。 讲师直接气笑了:“唐星罗,请背诵时空守则第二十七条。” 唐星罗:“……绝不以个人意志影响时空本身的发展规律。但女士,历史上根本没有能够完全遵守所有时空守则的法则使。因为每一次我跨越时空的时候,本身已经必然对时空造成了影响。” “所以我们希望法则使尽量减少本身的影响。”女讲师说道,“唐星罗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女士,我还有第二方案。” 女讲师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说。” “在延年益寿之书上绑定一个星球范围的精神性自我说明,然后扔过去。” 女讲师倒是被气乐了:“唐星罗同学,你这是想毁灭世界还是怎么着?请问这么做,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受到压迫的被奴役者有什么意义?” 延年益寿之书是现在面对普通民众发售的一种信息储存器,只是本身带有延缓时间流逝的作用,可以使携带者长寿。因为是法则制品,所以非常昂贵。不过对于一级文明,那远不是昂贵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而精神性自我说明,则是一种可以让走进这件物品的生命体都可以自动理解到这种物品的名称作用的功能,是实体商店常用的一种商品出售辅助功能。但星球范围的作用力,基本上就是说整个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物品的作用和位置…… 唐星罗的这个主意,基本上终极目标其实就是毁灭世界。但是因为是通过人类本身的贪欲来毁灭世界,所以本身并不会积累因果值。 却听他开口说道:“送他们解脱。” 唐星罗的表情十分傲慢,还带着一点残酷与戏谑,但是苏听风可以听出他的语气是认真的:“我族的同胞,没有奴颜卑膝活着的权利。要么站着生,要么跪着死!” “……不,就算要死,也给我站起来,争过再死。他们可以死于贪欲,但不可以死于懦弱。” 第28章 卷 一廿二停职复修 讲师这回是真的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语气严厉,说道:“愤青唐星罗同学,请坐下!” 唐星罗面无表情地直直望了讲师半晌,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最近已经考进了时空局。不过作为你的师长,我十分担忧在星盟公众机构的行为,我会同时空局相关负责人申请通讯,向他们转达一下你的行为观念。从明天开始,请每日准时去参加法则使职业道德培训课程,至少半年时间重修,若期间行为不当就再延伸半年。在这之前不许你参加任何实践活动,我也会提醒你的上司不要给你发布任何任务,直到你能够明白任务途中有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刚考入时空局就被停职再修,这可是有史以来都没听说过的新闻。虽然因为学生席的特殊构造,没有申请发言的学生的声音都被控制在身周一米以内,但苏听风猜测教室内的大部分学生都在笑,因为通讯界面上他的搭档就在笑,还说了一句:“何苦?” 唐星罗的言论确实有点出格了。 法则使的行为影响重大,所以纪律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像他之前提出来的方案,完全是乱来,也难怪讲师这么生气。 讲师的决定倒是狠狠地打击到了唐星罗,半晌,就见唐星罗对讲师发出了私人通讯申请。因为是私人通讯,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能看见唐星罗和讲师争辩了半晌,然后讲师挂掉了通讯,唐星罗往椅背上一靠,瘪了。 看来这至少半年的返修期,是罚定了。 这其实是对方今年第三次因为类似原因被处罚了。不过以往都是罚背诵或者手抄守则全文一百遍之类的处罚,这次因为他考入了时空局,所以惩罚得特别严重。 说起来,这基本上是说唐星罗至少半年之内都无法进行任何时空任务了,更遑论截杀苏听风。没想到唐星罗对苏听风的威胁,竟然会因为这种原因而被暂时解除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星罗在法则类课程上的表现其实一向非常优秀,不过相反来说,在知识类的课程上他的表现就完全是个刺头了,还有点偏激,是个典型的偏科生。 拍平了刺头之后,女讲师决定让她心目中乖巧的优等生来回答问题:“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苏听风,说说你的看法。” 于是苏听风站了起来,开始回答这个问题:“我并不认为相同的特征就能代表他们是我的同胞。a级文明几乎全部都是相同生理特征的人类,但是即使同一个时空之中的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差异,何况异时空?平行时空是无尽的,各种发展形势的时空都有可能存在,把有限的因果耗费在无尽的与我们其实并不相干的异时空之中去……我认为很蠢。所以,我的回答是,应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不会把因果资源和自己的性命耗费在这种无聊的自尊上。与我外貌相近的种族就必须居于高位……与其执着于这样的宏愿,不如多花点心思收集因果修复我们的主时空。” 讲师点了点头,觉得这才是一个规矩的法则使应该说的话,欣慰地让他坐下。 这三千年来,时空局一直在试图强化法则使的心智和精神,但是因为不可自控而陨落的法则使还是一个接一个。苏听风可以说是自她执教以来心理素质和自控能力最强的学生了,却注定要成为联盟的情使。 在讲师看来,联盟的那些使者基本上就根本没有规矩可言,看他们消亡的频率就知道了,也就比黑盟的那些“堕落者”和“犯罪者”好一些。而苏听风,完全是一个可以成为执掌者的优秀苗子。 等下课以后,苏听风走出了教室,正打算申请和甄雪的通讯,告诉她唐星罗被禁止出任务的事情,却不料眼角瞄到了话题主角冷着一张脸快步前行的背影。 苏听风脚步顿了一下,略一犹豫,就关上了通讯界面,然后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追到附近的时候,唐星罗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猛然转过身来,对着苏听风。苏听风于是也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站定。 唐星罗怀疑他是来笑话自己的,决定绝不主动开口。 却不料苏听风伸出手,递给他一个小小的蜜桔。 唐星罗顿时愣住。 苏听风问道:“不要?”然后他就把手缩了回来,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却不料唐星罗伸出手直接拉住苏听风的手,把蜜桔给抢走了,然后问道:“还有吗?” 苏听风于是又摸出来几个。 唐星罗全部都抓了过去,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还有吗?” 苏听风无奈,说道:“尝个味就行了啊,你是想用它填肚子还是填系统能量槽啊?” 唐星罗见挖不出来了,就放开了苏听风,拿起了一个蜜桔剥开了,打算一边走一边吃。 这家伙。 苏听风摸摸自己的胸口,竟然觉得隐隐有几分可怜他。法则核心上似乎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感情,发出了淡淡的哀鸣。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却为什么走得那么不留余地? 前面的唐星罗见苏听风没有跟上来,便停下了脚步,侧身瞪着他,一双暗紫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十分明显的“怎么不跟上来”的责问。 苏听风本来不想理他,不过想想他今天的遭遇,还是决定稍微展现一点同学爱,跟了上去。 却听某只傲娇语气傲慢地说道:“之前说过的话依然还有效,只是时间要推移到半年之后了。” 这是在跟他解释“这半年我不能来杀你了你要自己做好生命安全保障”的意思吗? 苏听风不想跟他讨论逻辑问题,所以只是“嗯”了一声。 唐星罗又问道:“你干嘛给我橘子?” 苏听风想了想,轻轻答道:“……总觉得你应该爱吃。” 唐星罗低低含糊了一声:“连这种东西都会继承吗……” 苏听风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唐星罗却咬了一口蜜桔,强调道:“没什么。” 但苏听风却隐约知道他在说的是前任情使。不过说真的,理论上一任的法则使是不可能留下太多感情和记忆在法则核心上的,因为法则核心之所以为法则核心,就是因为它聚集和继承的内容是“法则”。 苏听风疑心是情使死亡的时候精神爆发,散落了一些精神和记忆碎片被他所吸收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跟唐星罗解释这些细节。他觉得对方不会想要听他形容情使消亡时候的惨烈情景。 也不知道是金灿灿甜滋滋的蜜桔起了作用,还是唐星罗想起了前任情使心情变差,他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傲娇着死撑,坦诚了一些,有些阴沉地开口说道:“你没必要讨好我。反正我现在已经被停职了,就算想对付你也找不到什么机会。” 苏听风也不跟他计较,说道:“那我走了。” 唐星罗剥着橘子吃得专心,没有应他。 苏听风的脚步正常情况下十分轻盈,夹在人来人往之间很快混杂成一片。唐星罗吃完一个橘子,转过头来,发现苏听风真的已经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他心有不甘,打开辅助系统一扫描,发现方圆十里之内都已经不存在搜寻的对象,顿时有些牙痒痒。 这家伙大概是说完那一句就直接上了轨道乘上飞行器走掉了。 “连这种混蛋的地方也会继承吗?” 不,与其说是继承,还不如说在这一点上,大部分法则使都很相像。 ……冷淡到冷漠。 苏听风坐上飞行器,设定好航行轨道之后,就接通了甄雪的通讯器。 他本来想跟甄雪说唐星罗今天课堂上被讲师强行停职的事情,结果还没开口,就发现甄雪消息灵通,已经从其他途径了解到了整件事得经过。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学院这边的决断,也是有可能被时空局驳回的可能性的。”甄雪未雨绸缪地先给苏听风打了个预防针。 “不,别人的决断也许会。殷女士的决断绝对不会。” 甄雪疑问道:“为什么?” 苏听风说道:“我们的这位讲师,是时空局的执法者,只是兼职讲师。” “哟,那可真是大人物了。唐星罗这次岂不是很惨?” 苏听风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其实,就算唐星罗真的找我麻烦我也不担心。只不过甄雪你替我担忧得多,所以我不好直说。” “什么意思?” 苏听风组织了一下词语,犹豫着开口道:“唐星罗这人……比较特别。我并不觉得他真的能把我怎么样。” 甄雪沉默了一下,带着调笑意味地说道:“我倒是忘了,你表面乖巧,心思却多,一般的人怎么玩得过你?” 苏听风笑了笑,没有反驳,却是默认了。 接下来,苏听风又上了几天的课。新选的《如何在a种一级文明的环境中安全有效地使用现代医疗手段》直接教导了苏听风去法则使专用商店购买一种叫做“古代东方风格医生cos套装”的东西。 这个套装分成四件套,一件是一颗绿色的玉制扳指,自带小型医疗检测系统和a种一级文明全朝代的医疗资料,另外还配有多种文字模板。它可以自动检测求医者的病症,并且使用当时的语言文字显示在所有者可见的虚拟屏幕上。也就是说苏听风只要根据屏幕上的讯息,就可以准确地使用当时的语言说出病症的因由和症状。 第29章 卷 一廿三再遇故人 第二件是一个小型的古色古风医药箱,看上去是个医药箱,其实却是个批量生产药物的小型仪器,自带目前所有公开性的成药物质结构图。只要装好能源块,在正确的位置填上结构构建介质,物质填充介质,以及可填充食用物质,然后选择想要获得的成药,药箱就会生产出相应的药品,放置在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内置瓷瓶之中,方便使用者拿取。而且药物一开始就是古代成药造型,及时被剥开了也就是糯米粉丸,完全不会被看出什么端倪。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万一瓷瓶用完了,药箱也可以生产相应的瓷瓶,只是耗费的材料比较多。这算是额外赠送的物质结构图。不过瓷器的物质结构图根本就是物质结构字典中必会有的一种,根本不值钱,所以这种赠送完全不能让人觉得高兴。 第三件是一套可变形大夫装,内置多个朝代数十余种医生制服,从赤脚郎中到宫廷御医应有尽有,第四件则是一套针灸用的金针,可以输送法则力,防止法则力溢出,基本上和苏听风在万花谷拿到的那一套区别不大,只是光泽略有区别。 一套cos套装虽然价格不便宜,但用途却很到位。苏听风就买了下来。 三周修完了两门各自六节课的短期课程,苏听风决定再回去1号钥匙所在的时空一次。主要是他带回来的那一批美食,每种匀出了一份样品给宿舍附近一家餐厅的厨师研究之后,才发现竟然有一种食材在这边不存在。虽然可以利用炼金术构建,但是没有原物对比总觉得不太踏实。 苏听风也怕做出来食物不地道,所以打算回去找找,带点原材料回来。 于是某个没有课的早上,他就开启了时空门。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时空通道的稳定性由操控者的能力和制作钥匙法则金属的等阶。而苏听风使用的一阶法则金属,跟学院发送的主时空钥匙差距很大。主时空钥匙制造出的空间通道稳定很高,基本上不会有时间和位置的误差。(.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而苏听风持有的自制钥匙,则会有零至六年的误差。如果是第一次定位的话,则是前后各自零至六年的误差,但是因为本人已经经历过的时间段会自带排斥力,所以苏听风的时间只会向后误差。 苏听风这次出现的地方要离城镇近很多,就在离京城不远的一个镇上。苏听风向镇民问了时间,发现已经离他上次离开差不多有五年左右的时间。 这时间有点久远。苏听风站在河边对着自己的影子发了一会儿呆,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像二十多岁。于是他想了想,决定为了避免招惹麻烦,就不去见叶七娘景白梦常素臣他们了。 这时他还不知道,有些人不是他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 询问了几个镇民都没没有人知道他想找的香料的名称,苏听风决定还是回去京城找到当初那家食铺询问一下,或者偷窥一下。只是他也有些担心五年过去那家食铺已经不在了。 不过幸好这个担心没有成真。 到了京里之后,苏听风发现虽然也有曾经熟悉的店铺要么消失要么换样子了,但是他想找的那一家却依旧还在。他问了对方食材的名称,对方开始还不愿意说,不过苏听风花了一些银子,问的又不是配方,看样子香料也不是独家的,所以店家最后还是说了。 不但说了,还送了苏听风一株样品。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苏听风就离开了食铺,提着东西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直接开时空门离开。 却不料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喧哗声。 苏听风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青年在人群之中左右逃窜,而后面竟然有一个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青年十分灵活,少妇追逐不上,也不敢喝青年一样直接往人家身上撞,还要闭着碰到一些青年或者老汉,无奈之下,突然绣花鞋一点地,腾空而起,扑向了一旁人家门口遮雨草棚的木柱,然后一踢木柱,扭身把青年压倒在地。 两人正好摔倒在苏听风的面前。 少妇抬起头,苏听风和对方双双一惊。 苏听风惊愕得是,眼前的少妇竟然长着一张叶七娘的脸。 然后少妇开口了,带着惊愕:“苏听风?” ……原来她不是长着叶七娘的脸,她根本就是叶七娘。 苏听风反应极快,立刻开口说道:“苏听风是我哥哥。大姐你认得我哥哥吗?” 他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急智鼓掌。 叶七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十分惊讶地说道:“你是苏听风的弟弟?哇,长得真是一模一样耶,如果不是年龄不一样我觉得我肯定都分辨不出来。” ……七娘果然还是和五年以前一样天然呆。苏听风不知道为什么就感到很欣慰。 然后这个时候,被叶七娘扑倒在地的人发出了一声哀鸣:“我说,你不是忘了你还压在我身上吧?” 叶七娘顿时才意识到目前的情况,站起了身,把青年也拉了起来,然后就把对方的双臂一扭,锁在了一起。 苏听风看得真惊奇,问道:“大姐这是你相公吗?” 青年立刻受惊似地跳脚:“你别吓我!” 结果叶七娘白了他一眼,然后对苏听风说道:“我相公才不会这么没出息呢。这算是我小叔吧,不是亲的,是干的。” 一副拼命想要撇清和对方的干系的样子。 苏听风仔细看了一眼,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却不是很记得那里见过。他觉得可能是一面之缘。 看着叶七娘这时的打扮,他其实有心想问问叶七娘的相公是谁,但是又觉得以他现在“陌生人”的身份,问起来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这种事情随便脑子一转苏听风就想出解决的方法来了。于是他转而开口问道:“姐姐是不是姓叶,还是姓景?” 叶七娘看上去挺高兴的,问道:“听风跟你提起我过吗?……啊,对了我是姓叶,叶英姿。他以前都叫我七娘的。” 苏听风看她这样高兴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愧疚。 这个时候围观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被叶七娘抓捕到的青年很是头疼,对叶七娘哀求道:“我说嫂子,我们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叶七娘环顾四周,也意识到了不妥,一手抓着青年,一手拉住苏听风,说道:“去我家吧。我想听听你哥哥的近况。” 然后苏听风就和青年一起被拉到了她现在的家。 她居住的宅子,不算很大,但是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绝对算不上小。宅子正门上挂着两个大字,为“宁府”。 进了门后,叶七娘风风火火地指使丫头拿来了一条一米余长带环拷的锁链,第一时间把青年锁在了一件卧室的床架上。 青年顿时发出哀嚎,叫道:“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唉哟你饶了我吧这像什么话啊?” 叶七娘说道:“这是你素行不良的下场!想求饶?等相公回来你再慢慢求吧!啧啧啧,身为大理寺官员,三天两头翘衙,竟然还想跑去画什么美人图?你这是自作自受!” 青年马上为自己辩解。 听了半晌两人的对话,苏听风倒是慢慢想起来了,这个青年竟然就是他三周前见过堵截过的乐明扬。之前他说话的架势一本正经的,这次简直是完全突破了对方在自己脑子里留下的印象。 把青年锁好了,钥匙放进怀里,然后又关上了卧房的门,让小丫头在门口守着,叶七娘总算有时间和苏听风说话了。 她问苏听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听风顿了一下,才说道:“吹雪。我叫苏吹雪,听风吹雪的吹雪。” 叶七娘点了点头,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打算留多久?住在哪个客栈?” 叶七娘这么热情,倒是让苏听风觉得有点为难,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今天刚到的,还没有找好客栈……大概也不会留多久。” 叶七娘说道:“那住我家吧。客房也是现成的。” 苏听风愣了一愣,然后说道:“唉唉?这不方便吧大姐?”就算这里的民风比较开放,这也是一级文明时期啊……据苏听风所知,这里的民风应该也没有开放到武唐那种程度。 “没事没事。”叶七娘却毫不在意,说道,“我相公也认识你哥哥的。他肯定也很欢迎你住下来,只可惜没机会能跟你哥哥叙叙旧。” 苏听风顿时有点愣住。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硬是没想到姓宁的,与他也熟识的男人是谁。 然而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客房门口。叶七娘伸手就推开了房门,然后转过身,让苏听风看见屋内的布置。 她笑着说道:“其实外公给的郡主府更豪华一些,不过我娘说要跟相公一起住小日子才和美。所以只好让你稍微包涵一下啦。怎么样,这屋子还可以吧?” 叶七娘实在盛情难却,苏听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住个几天其实也没什么。如果马上回去,下次来的时候说不定又会隔个三五年,到时候难道还编个快雪时晴,浮花浪蕊的子侄儿孙出来?……苏浮花苏浪蕊什么的,真是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叶七娘顿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依旧和少时一般灿烂,只是明显带了几分怀念。 第30章 卷 一廿四故人姻缘 `p`jjwxc`p``p`jjwxc`p`晚上叶七娘的“相公”回来,苏听风仔细看了两眼,惊讶地发现了对方还真的是旧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大理寺少卿宁时墨,当初叶七娘击鼓鸣冤,他全程做的堂审。 原来这家伙当年还没成亲么? 他眨了眨眼,看着这位曾经一度敢对岳父岳母出言不逊的大理寺少卿,再看了看笑靥如花但还是觉得稍微有点童言无忌的叶七娘,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 当初酒楼吃鱼粥,就听隔壁的食客对叶七娘和景白梦冷嘲热讽,如今叶七娘嫁了宁时墨,景白梦虽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是她原本就名声远扬,又治好了伤,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再给那些人讥笑。 苏听风却不知,说家世,论前途,整个京城里叶七娘怕是也找不出一个比宁时墨更好的对象了。两人虽说差了十岁,但是这年龄差在这时代是根本无人在意的。只是以往这般的年龄差,多数是续弦继室,叶七娘却托了宁时墨少时亲事不顺的福,顺顺当当嫁了宁时墨当原配妻子。 说起来,宁时墨的父亲原本出生大家,年少得名,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宁父少时春日出游,捡了宁母的祈愿牌,对宁母一见钟情。两人都无亲事,便就此结了缘。后来宁父厌恶官场阿谀,从仕不及三年就执意要辞官归去,把老太爷老太太气得不行,把他关了禁闭。 结果不料儿媳妇一心向着自家相公,暗地里拾掇了嫁妆,偷偷把相公放了出来,两人趁夜就偷溜去了正南道云州。 两位老人家自然是气结。 宁父是家中幼子,上面还有两位哥哥,从小聪颖乖巧,因此也最受宠爱。宁母同也是家中幼女,反而比宁父外向一些,因此胆子也大上一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两人若不是被宠得坏了,哪敢做出这种事情? 宁时墨长到十岁上,才有机会跟着父母兄姐回京探望祖父母外祖父母。他外祖家溺爱女儿,自然是发不出什么脾气的,一见到他年纪一把的母亲就抱住“宝贝心肝儿”地哭,把带了子女四人的宁母燥得不行,让宁时墨一行兄弟姐妹挤眉弄眼看了自家母亲不少笑话。 宁父却直接被关在了宁家门外,只放了宁时墨和其兄姐进去。 宁时墨的祖父有些别扭,祖母却很是慈祥,但这两人提到宁父却俱都气不顺。那时宁父在云州已有了不小名声,世人都以为其有名士之风。 要知道当时风气,世人最是看重大儒隐士。学问同等,当官与不当官的,在当时世人眼中气节就差了一大截。宁父只是本性率直,不擅官场往来,在市井茶肆之中却被捧成了名士高人,可见此时风俗。 但是这赫赫名声却消不去宁时墨祖父母对么子的怨气,每次宁父回京探亲,都保准要吃宁家一个闭门羹。不过他心思敏锐阔朗,也不恼,常常往宁府门口的外墙上一靠,就开始背诵诗文。 有时是小儿启蒙文章,有时是游记杂文,乡野趣事。仆役便进进出出,给宁时墨的外祖父递信,若是诗文,便只告诉背诵了什么,若是他自个儿的游记杂文,趣事短记,便在门内摆了桌子,一字一句由识字的仆役忙录记写下来,抄录一遍后递给宁老太爷看。 偶尔也有字词,仆役不会眷写,这时就把头伸出去,央自家少爷多说个三两遍,或者索性解说一遍字体结构,而后再抄写下来。 宁时墨的亲就是那一年在京城订的, 他定亲的那一家,和宁家也算是世交。 若是一般情形,差不多到十六岁那家姑娘及笄,两人应该便可成亲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却不料宁时墨十五岁那年宁母突然去世了。 宁母素来有些为老不尊,年近知天命还惦记着荡秋千。那年两人在云州北郊的碧云湖畔买了个庄子,宁父就亲自帮她安了个秋千。 结果那秋千没有安牢实,宁母一头从秋千上栽了下来,撞在了假山石上,还没等到大夫到庄子门口就去了。 那一年难得地宁老太爷没有再倔着,写了长长一封信,词不达意地安慰了幼子。 后来过了一年,宁父终于缓了过来。 因怕他触景生情,也是恼怒这两老为老不尊,宁时墨的两位兄长一早就把当初那秋千给拆了个干净,劈成碎块让人当柴火烧掉了。宁时墨虽有些不认同,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结果次年宁母生日的时候,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的宁父,竟然又自己动手开始架起了秋千。这次的秋千架,他做得很慢很细致,秋千索编得格外牢固,恨不得可承千斤。而那之后的每一年,宁父都会修缮秋千架,加上一股秋千索,把它修得更加牢实。 宁母过世不到三年,宁老太爷也过世了。葬礼后不到一月时间,宁时墨的未婚妻子就嫁人了,当了先太子太孙的侧室。 那时宁老太爷是宁家的顶梁柱。宁父上面三个哥哥,都还未露锋芒,大哥在燕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府中当幕僚,二哥正在关中丝毫不起眼的一个县城当着第三任的知县……唯一还算有些名声的宁父,却俨然在野。 宁时墨的亲事还是宁父定下的,那一日宁父直接冲进了对方的府中,讨回了定亲时的玉佩,回来时久把它扔在了宁时墨的怀里。 他说道:“虽说是形势所逼,但若是好女子,就不该听从父母的不仁不义之举。这玉佩是你娘留下,等除了服,为父也不给你定亲了。你若是看上了哪家未定亲的好女子,就自个儿给了吧,为父帮你去提亲。” 结果这玉佩,宁时墨一留就是七年。 七年时间,等一个叶七娘。 就彷如命中注定。 那年公堂之上,叶七娘伶牙俐齿,聪颖直率,又有骨气,宁时墨就已然对她心存好感。后来听外头流言,听人把她传得乱七八糟,就有些不快。 后头两人也遇见了一两次,却都没能说上话。多数时候七娘处境都比较尴尬,宁时墨就对她生了一些怜意与不值。 当他弄清楚这怜意与不值到底是什么时,已然直接找了上峰一同上了和阳三公主的门。 宁少卿求娶叶七娘,简直惊掉了半个京城的眼珠子。 苏听风自然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也不晓得两人的这桩婚事在路人眼中多么出人意外。他只扫了一眼正与宁时墨言笑晏晏的叶七娘,觉得这两人似乎还处得不错,显然这桩婚事不算坏。 宁时墨的父兄都不在京中,只有他捞了个官在当着。在京的亲属只有大伯父和二伯父两家,却也不住在一起,彼此之间隔了两三条街那么远。 叶七娘的命着实不能更好。 看见她过得不错,他其实有心想问问景白梦的近况。 既然已经被叶七娘发现,他觉得自己索性就当是访友,也问问熟人的近况。 不过契机和立场是个问题。 叶七娘和宁时墨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拉着他往苏听风的方向跑,说道:“相公,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宁时墨这才注意到苏听风,问道:“这位是……” “苏吹雪,听风的弟弟。他们俩长得很像呢,我第一眼见到还以为回到了五年前。” 苏听风对宁时墨笑了笑,说道:“宁大哥您好。” 宁时墨听叶七娘提起过苏听风许多次,却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他还有弟弟。不过,苏听风来历神秘,本来叶七娘对他也知晓得不多。 他笑说道:“早听七娘说起你哥哥,说是个仙童般的人物,不过见了你才知道果然是没有虚言。这次你兄长没有前来吗?” 苏听风斟酌了一下,才回答道:“嗯,兄长不便过来。” 所以才不得已只能是他这个“弟弟”出现了。 叶七娘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说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急忙对宁时墨说道:“对了,相公,今个儿明扬趁着我忙碌的时候就偷溜了想逃,被我抓了回来,现在锁在客房里呢。” 宁时墨听了,脸色稍微一沉,说道:“我就知道他不会安分……你招呼一下苏公子,我去见名扬。”然后他又对苏听风说道,“我暂且失陪一下,苏公子见谅。晚食的时候我再来招呼公子。” 苏听风笑着表示没有关系。 叶七娘见状,立刻说道:“稍等。”她从袖子里取出拷索的钥匙,递给宁时墨,说道:“这是手镣的钥匙,相公你拿着。” 宁时墨接了过去,安抚地对叶七娘笑了笑,然后便往乐明扬所在厢房走了过去。 宁时墨走后,叶七娘转身对苏听风说道:“吹雪你先跟与我去主厅吧,相公与名扬应该不多时就会过来了。” 苏听风应了一声,跟在了叶七娘身后。 这时周围没什么丫头仆役,门房也离得较远,叶七娘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听风你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模样还与五年前一般无二,不过既然你不能坦诚身份,我自会为你保密。” 苏听风愣了一愣,顿时大为惊讶。 叶七娘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p`jjwxc`p``p`jjwxc`p` 第31章 卷 一廿五情怨相缠 苏听风这才知道自己觉得叶七娘不会看出端倪,实在是小瞧了她。 他之前还觉得叶七娘与之前一样天真无邪,如今却觉得,叶七娘实在成长了太多。固然她以前也聪明伶俐,却没有这份通透明白,宽容婉转。 苏听风对她笑笑,说道:“姐姐你想得真多。” 他没有承认,叶七娘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她转而开口说起了苏听风离开后她经历的事情,就如闲来唠嗑一般,都是些散碎的小事。不过听得出来,虽然叶七娘在京里不被自家的社交圈子待见,但她确实过得不错。三公主和叶将军其实年岁都不小了,未必还能生出子嗣,叶七娘却是他们唯一的子女。而宁少卿至少有小半是把叶七娘当妹子或者闺女养的,并不为她平日的过于活泼而有所芥蒂。 想了想,苏听风顺口问道:“对了,兄长在我出门之前,还提到了一位叫景白梦的姐姐,和一位叫做常素臣的大哥,不知道他们近况如何?” 叶七娘听到这问话,张开嘴却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也就那样吧。他们现今都不在京里了,也就是偶尔会传来些许消息,但应当不算太坏。” 但是苏听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犹豫和掩藏。 他有些奇怪:景白梦与常素臣发生了什么事? 叶七娘说他们双双都不在京里,苏听风猜测是不是景白梦真的达成所愿,与常素臣两情相悦,夫唱妇随了。但是听叶七娘的语气,却又觉得这样的推测多少有些不对劲。 但是若是说景白梦并未达成所愿,即便是她追着常素臣走了,或者反而是常素臣追着景白梦出了京,叶七娘也不应该是这般语气。 苏听风顿时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这个时候却已经不适宜多问。 因为宁时墨已经跟在乐明扬身后走了过来。 乐明扬垂头丧气,走在前面;宁时墨语重心长,跟在后面。乐明扬听着对方的训斥,只觉得头都大了,但却不敢公然辩驳,于是只有“是、是、是”地应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语气里诸多不诚不耐。 宁时墨明显不想轻易放过他。 这一顿晚餐,苏听风觉得乐明扬吃得应该颇不是滋味。 在宁府歇了一夜,结果次日早上天方蒙蒙亮,就有大理寺的官员来找宁少卿,说是出了大案。 叶七娘急匆匆地帮宁时墨一同收拾好了衣着,饭也没来得及准备,就看着宁时墨出了门。苏听风一时好奇,也跟了上去。 一路人众人都很是严肃,并不多话,所以事情经过苏听风也不清楚。 直到到了大理寺的官衙,苏听风才从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端倪,对于这个案子有了只字片语的了解。 了解了个大概之后,他已然吃了一惊。 这个案子竟然和景白梦有关。 原来这个案子的缘由,却是一位御史状告景首辅嫡女景白梦,在江南私设行宫,招揽武林人士,收留孤女练兵,行伤风败俗□之举,抓捕平民男子然后滥用私刑等等罪状…… 苏听风听得整个人都愣住,摩挲着手中笔杆,几乎怀疑自己听到的名字是不是景白梦。 然而由不得他不相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首辅只有一个女儿,字号白梦。 这个案子闹得很大,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全部到齐,被告人是当朝首辅,原告人是御史台威名赫赫的老御史。 偏偏这两人,旧时还是私交很好的同窗。 闹到这个地步,却不在金銮殿上,却是因为,这确实是一件私案。 苏听风是后来在一家老牌茶楼问了小二,才晓得事情的经过的。 原来当年景白梦治好伤不久,也不知道是她说了做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的其他的事情,常素臣突然留书一封,称是一生居于京中,只觉目光狭小,所以想一面读书,一面游历……就这样离了京城,不知所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而那之后,景白梦却并不是追随他离开的。 她是为了逃婚而匆匆离京的。 而她订婚的对象,苏听风竟然也认识。那人就是在酒楼的包厢嘲讽景白梦,说她嫁不出去的沈泊远,也是沈御史的次子。 苏听风根本就难以想象这两人是怎么扯到一块儿的,但是后面的八卦却只有更加跌宕起伏。 对于长辈定下的婚事,景白梦并不满意。这不难理解,据说景白梦和沈泊远是有私怨的。 两人家中也算是世交,但是景白梦与沈泊远却一直水火不容。沈泊远的朋友都知道,沈泊远对于颇有善名的景白梦并不感冒,而景白梦,据说从小就因容貌的关系曾被沈泊远当众侮辱过几次。 这样的两人,却被定下了婚约。 然而景白梦已然有所蜕变,沈泊远又是个特别看重容貌的人,所以竟然也应下了婚约。 之后的事情难以从市井之中打听出来,只知道当时景白梦和沈泊远与景首辅都抗争了许久,多次有人见到这对未婚夫妇两人在酒楼中争吵。而最后一次,却是孟君楼上,沈泊远不知道说了什么,景白梦直接打翻了酒楼的一个瓷瓶砸在他身上。 那之后没过多久,景白梦就逃出了京城。 苏听风是听到这里,才知道景白梦原来还会些拳脚功夫。 但这并不是结束。 景白梦是身无分文地逃出京城的。她原本善经营,名下很有一些产业,但是因为不肯顺着父母的意思成亲,景首辅把她的一些金银细软都收缴了,丫头管事也看管了起来。 但是景白梦还是逃了。 她逃得很是狼狈,那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首辅和首辅夫人那时是后悔莫及的,让下仆从京城一路到附近城镇,贴了许多告示寻她,都没找到人。 景白梦的消息再次传来时,她却是当了江湖上一个魔头的妾室。 那魔头的名字苏听风问不出来,只听小二说得可怕,说那魔头没有妻子,每次也只有一任妾室……之所以说是每次,只因他杀妾杀得极快,一任妾室,多数熬不过三个月。 景首辅听到这讯息自然是怒不可遏,并不相信那面目相似的女子是自己的女儿,直到收到景白梦一只血淋淋的小指,与言辞冷漠的一封回信,信中语带怨恨,称景白梦已死,自身与景家再无干系。 景首辅当即气得病倒,病好之后,直接开了祠堂,将景白梦逐出了族谱。 景白梦算是那魔头熬得最久的一任妾室,因为十九个月之后,她直接将魔头杀死在了红鸾锦被之中,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身高深功力,直接于江南建立了一座“薄情宫”。 薄情宫收录孤女,与被男子辜负的年轻女子。景白梦教授其武功,学成的女子就各自出宫,或找辜负她们的男子复仇,或四处行走,寻找符合薄情宫收录条件的弟子……而景白梦很少出现,通常只坐镇宫中,把握大局。 而沈御史之所以说景白梦行□之举,是因为除此之外,景白梦还收录年轻英俊的男子在宫中,称为“公子”,实为男妾。 大理寺的案子最后还是判定景首辅无责,因为之前景首辅与景白梦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可是由景家专门贴了告示的。 而抓捕景白梦归案什么的,一来薄情宫虽说惊世骇俗,但是薄情宫少女本身也都是些苦命人,据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怜贫惜老,除了景白梦毁誉参半,小姑娘们的名声还是很好的。二来景白梦收“公子”,说她伤风败俗也好□也好,但是人家却是各自心甘情愿。 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薄情宫,在江湖上的地位很高,据说不少江湖人士意欲挑掉薄情宫,都不曾成功。而若是派兵围剿,薄情宫又不是真的匪寨,官府也要考虑得失。 其实一般情况下,沈御史也不愿意和景白梦再扯上一点点的关系。实在是白梦离京之后沈泊远就追随而去,虽然之后并没有与景白梦传出什么令人心惊的传闻,但是他兄长偶然听闻他的行踪,南下把他抓捕回来之后,就发现他性情大变,成日只愿借酒消愁。 最重要的是,他的半张脸都被毁掉了。虽然伤口不及白梦当年恐怖,但是密密麻麻的伤情仍旧十分引人注目,分明是有人成心所为。 沈御史一口咬定此事为景白梦所为,但上了公堂的沈泊远却矢口否认,不肯说景白梦一句坏话。 公堂上父子俩甚至直接争执了起来,激怒了大理寺卿,直接指责沈泊远戏弄公堂,把他打了十大板,而后就宣布结束堂审。 然后对于苏听风来说,沈泊远身上更加惊心动魄的,却是那互相纠缠的,不停在互相转换的善因和恶因。苏听风还从来没见过状态这么诡异的因果。 回到宁家,叶七娘知道了案件的经过,也知晓了苏听风已经明白目前的情况,终于坐了下来,开始坦诚地告知苏听风前因后果。 她的叙述比酒楼的小二却是详尽可靠多了。 叶七娘所叙述的,并不全是她的亲生经历,有些却是从目击者口中打听而来的。 却说十多年前,在景白梦还是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时,沈泊远和她便认识了。 沈泊远和景白梦,其实是指腹为婚。只是自从景白梦毁容之后,两家就很少再提起这件事情,就仿佛这事根本没存在过。沈泊远或许是听说过一些什么,疑心父母要给自己定下这个丑不拉几的小丫头,所以他从小到大就把对景白梦的鄙视表现在面上,生怕父母有一点点这样的意向。 我不喜欢她,所以她嫁进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大约是秉着这样的想法,沈泊远从小对景白梦的态度就异常地恶劣。 他的这个态度京中无人不知,沈御史训斥过几次都没有用处。御史夫人又护着沈泊远,暗地里甚至也觉得景白梦配不上自家儿子。 但即使这样,直到沈泊远弱冠之年,沈家也没有给他另外定下亲事。 第32章 卷 一廿六薄情弟子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苏听风顿时改变了主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本来想要找到食材就回去学校的,但是知道景白梦后期事情的发展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 沈泊远身上的因果,应该就是教科书上常常提到,苏听风却至今没有亲眼见识过的复合因果。 在法则使的世界里,因果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东西。 物质,精神,生命,时间,空间,命运,因果法则前面的这六大法则,每种法则使用都会受到因果的影响也会影响到因果。而不同因素引起的因果交换,有时可以互相交换抵销,但是却不像同种性质的因果,可以直接对冲消失。 他们的转换缓慢而复杂,甚至可以互相交错共同存在。 复合因果产生的条件和方式都十分复杂,苏听风在校的时候就听说了它出现方式的不稳定性。而他的讲师也对他说过,复合因果这样的存在,只有自己去接触过才能理解它为什么存在。 即使在苏听风的时代,很多东西也是依旧无法用定理,数据,和公式来解释的。 就像对于法则的使用和理解。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感觉到法则的存在,或者撼动它丝毫。 在历史上法则使出现的早期,法则使就曾经受到过很严重的迫害。不管怎么掩藏那段历史,都无法否认,遥远的古时候那些刚刚触发法则却还没有获得强大力量又没有同伴庇护的法则使曾经不止一次地被普通人当做小白鼠一般,精神干涉,解剖,进行应激试验,到最后痛苦地死去。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到法则的力量。有些人被法则使们疯狂地报复,有些人则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地怀抱着不甘直到老死。 法则,是一种天赋。也是冥冥之中被某种规则给注定好的轨迹。 而因果也是如此。 它并不是通过数据收集和分析就能掌握到的知识。一般来说,法则使更像是一种感性职业,虽然时空局要求所有法则使都尽可能冷漠和冷静,但是事实上却是,感性的法则使往往在这个方面会做得更好。 知道景白梦消息之后的第二天,苏听风告别了叶七娘和宁时墨,准备直接南下去探访薄情宫。 叶七娘对此很不赞同,但是劝说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效果之后,她对苏听风说道:“这些年过去,景家姐姐……恐怕已经不像你哥哥口中说过的那个样子了。你若是一定要去,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苏听风愣了一愣,半晌,才点头应了下来。 其实叶七娘多少有些误会,苏听风执意南下,根本不是因为对景白梦故旧情深。 苏听风这次南下,因为身边没有人同行,所以选择了骑马出行。虽说一路使用点墨山河轻功前去也可以,甚至还比骑马更便捷快速一些,但却太惊世骇俗。 对于薄情宫的具体地址,叶七娘也并不清楚,甚至就连宁时墨,也只是点出了几个可能的位置。苏听风倒是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这可不是十几万年之后,电子地图一路延伸出去上千个星系,走到天边都能查询到你在哪个街道上。 在这个年代,就连苏听风的法则使辅助系统也因为没有相应可以连接的星网或者卫星系统,而只能委委屈屈地探查着周围十公里的地貌。苏听风只能拿着宁时墨提供的十足简陋的区域性地理图,对比着自身携带的地图系统,一边问路,一边一个个去找寻薄情宫可能会在的地址。 这样一走就是小半个月。 到晋州城的时候,就算是一向很少情绪起伏的苏听风也觉得有点精神疲惫了。 十多天的旅行,除了和路人跟店家的只字片语,几乎没什么人可以交流,也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活动。 他决定在晋州城留一日,至少找找当地有什么好吃的,顺便打听下薄情宫的消息。 这一日他睡得比较迟,早上路过一家书局的时候还跑去挑了几本话本游记,差不多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找了一家酒楼。 点完菜,他却没让小二走,而是塞给了他一块碎银子,问起了薄情宫的八卦。 小二拿着碎银,用手掂了掂,顿时乐了,大嗓门也打开了去。他看了看柜台,见掌柜的正忙碌着,立刻对苏听风笑开了花,说道:“哎哟,这位哥儿,这事儿你问我啊,算是问对了。” 苏听风顿时有些惊奇,这店小二莫非还知道薄情宫的什么特别消息? 结果那小二哥却开口说道:“若是几天前,您就算问我薄情宫的什么事儿,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这会儿可不一样――听说薄情宫的人,出现在晋州城了。” 苏听风稍微思索了一下,顿时燃起了兴趣。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能够直接遇上薄情宫的弟子,会省去他很多找寻的功夫。 不管对方有什么样的态度,他总有办法让对方带自己去薄情宫。 苏听风于是又塞给了小二哥一颗碎银,对他说道:“详细说说。” 小二哥喜形于色,便说了起来:“客官,就冲您这大方,小二我啊,今天是那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知道啊,这事儿关乎知府大人,普通人可不敢告诉你。” 苏听风知道他这是先给自己安一份功劳,倒未必是这事儿就有这么机密。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小二这才开始说开了:“我晋州城的知府大人,年不到四十,可说是年轻有为。他本贫寒出生,亏是杨老太爷慧眼识珠,早早就让杨小姐和他定下了婚事。他被举荐为官之后,多年也算勤恳,前几年便当了晋州知府。” “因着这当知府的女婿,杨家攀上了京城的黄家。杨大少爷相貌俊美,又很受知府大人赞赏,很快就和黄家的嫡小姐结了亲。黄家是官家,杨家却只是乡绅,黄小姐也算是下嫁。当年三书六礼,都极有派头,羡煞了城里的老老少少。可惜杨家运气不好,刚结了亲不久,姻亲黄大人就因为听说是渎职还是什么的原因被贬斥到了岭南道。” “那之后,杨家就整个变了天。据说杨少奶奶在杨府过得很是艰难,连贩夫走卒都有听说。这还是杨少奶奶的丫鬟拼死从杨府跑出来,跑到知府门前求助与哭诉,才被人所得知的。” “但是杨老爷是什么人?他可是知府大人的亲丈人。你说这丫头是不是糊涂?可怜了一付忠心义胆。”小二说到这里,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感叹怜惜。 苏听风知晓这里的人特别敬重忠仆义仆,所以虽然这小二说这句的时候放低了声音,但他却没有觉得对方说话不实。 “那丫头后来怎么样了?”他开口问道。 小二说道:“还能怎么样?那丫头在府衙门口跪了半天,衙里都没有人出来,直到后来破口大骂,骂知府大人忘恩负义,才被杨家的人赶来,抓了回去,以后再没有听到消息。大家都说……那丫头被杨家人投井淹死了。” 苏听风听得奇怪,问道:“这事儿就没人管?” 小二苦笑:“谁敢管啊?而且那是杨家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本来就是杨家的家事,而且知府毕竟是晋州城的父母官,就算原本有能力管的,看知府大人身上也不会去管这闲事。” 苏听风点点头。他觉得这世道可真够乱的,怪不得都说异时空处处是因果,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开口问道:“不过你这事,和薄情宫又有什么关系?” 小二说道:“客官你别急,我就快说到正题了。这杨家的大少奶奶,自从那衷心的丫头闹过之后,在杨家过得是越发艰难。前阵子好像说有黄家的婆子受黄家那边大人的托付,千里迢迢地来看望少奶奶,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杨家赶了回去。没过多久,杨家大少爷就抬进了一位歌姬当夫人……要知道,咱这晋州城,可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几百年没见过能称夫人的玩意儿了。可杨家就那么做了,而且抬完夫人,杨少奶奶就病了,据说还是重病,活不过今年。” 苏听风听得仔细,听到这里,大致就知道了,这杨奶奶黄氏的病应当有蹊跷。 只听小二说道:“这两夜眼见是熬不过去了,后事都在准备了,结果前个儿的晚上,这位奶奶却凭空从杨府消失了。” 苏听风听得愣住,问道:“消失?” 小二低声说道:“说是消失,其实应该是被人劫走了。因为城里本来就有传闻,说是杨少奶奶病得有蹊跷。昨个儿早上,整个城里到处贴了几十张告示,全是小画带着题注,小画是杨少奶奶卧病,有人往药里下毒的画儿,题字我亲眼见了,写着小儿薄情,知府忘恩,天道轮回,断子绝孙……”他说着,自个儿也打了寒颤,说道,“这诅咒再毒也不过如此了。许多人都私下里传,说是薄情宫做的。” 苏听风听他说亲眼看过那告示上的字,顿时有些意外地问道:“小二哥你上过学堂?” 小二讪讪一笑,说道:“我家隔壁就住着一位先生,托福认得百来个大字。” 苏听风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便是这样,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也不能说就是薄情宫做的吧?” “不不不。”小二摇了摇头,说道,“哥儿你不晓得,这年头,除了薄情宫,谁会管这搭子事儿啊。这事儿一般人都不喜欢搭理,怕惹上麻烦,也就薄情宫才爱管这档子事情。” 苏听风笑了笑,问道:“听起来这薄情宫,做的还是好事儿啊?” 小二笑了笑,说道:“这薄情宫啊,富家都把它传得凶神恶煞的,不过我们看来啊,也不过就是一群苦命的姑娘家。说伤风败俗的,也是吧,不过普通公主家还有三面首呢,这薄情宫主号称天下第一美人,收养了那么多孤女,又不打家劫舍的,偶尔还行善布施的,普通百姓哪来这么多深仇大恨?她爱养面首,也不关我们的事。” 苏听风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景白梦还是景白梦。 吃过午饭之后,他又想找一家茶楼,想换个人打听薄情宫的事情,好两相比对一下,也免得听信了一面之词。 结果这一走,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好像被人跟踪了。 第33章 卷 一廿七一路跟踪 苏听风感觉不对的时候,直接闭上了眼睛,用精神开始感知周围的情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在系统的辅助下,他很快感觉到了那个一直不远不近跟随在他身上,看似纯真活泼的少女。 她跟在苏听风的身后,时不时在摊位上东看一眼,西看一眼,但是苏听风却有六分确定,她是在跟着自己。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苏听风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却不料这个时候,突然有个高壮汉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苏听风睁开眼睛,带着些许惊愕地看着对方。 结果却只是个市井汉子,对上他的目光,神色显出几分尴尬,说道:“哥儿,不要闭着眼睛走路,小心撞到。” 原来是他闭着眼睛走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苏听风还以为有人要当街找他麻烦。 他点了点头,说道:“谢谢提醒。” 大汉摇了摇手,说道:“不谢!不谢!”然后提着半瘪的麻袋走掉了。 苏听风没在意这小插曲,只继续注意这街道两侧的小巷,然后挑了个看上去寂静的,一转身就走了进去。 那少女果然跟了上来。 这巷子里四通八达,苏听风走了一段,看已经和闹市拉开了距离,便再找了个支道一转,直接消失在少女面前。 少女刚走到路口,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跟踪对象的踪迹,已然觉得不对,却仍旧不死心地加快了脚步,向前快速跑了一段。 但是仍旧不见人影。 少女这才停下了脚步,懊恼地顿足。 却听身后意外地传来一声叫喊:“我说,你跟踪我是想干什么?” 听到这声音,少女猛然地转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苏听风,摆出了防备的姿势,顺势还退后了两步。 这时候,傻子都知道眼前的少年功夫比自己高了。 少女露出了明显的懊悔神色。 “你……你怎么到我背后的!?”问完这一句,少女又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傻,立刻转口问道:“你打听薄情宫,有什么目的!?” 苏听风开口说道:“你是薄情宫的人。” 他这句话不带疑问,语气是完全肯定的。 少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猜到了身份,有心想要否认,但是也发现即使否认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说服力。 好一会儿,她泄了气,说道:“是,我是薄情宫的人。你不是要找薄情宫吗?哪,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找薄情宫有什么事?” 苏听风仔细看了看她半晌,才说道:“我要找景白梦,你能带我见到她吗?” 少女愣了愣,心中突然一惊,然后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要找景白梦问我们薄情宫干什么?” 苏听风细细扫过她脸上的神情,疑惑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少女被他看得心跳都加快了很多,却还是强撑着。 其实薄情宫中,大部分人也是不知道宫主的身份来历的,少女虽然听说过景白梦就是宫主的流言,但是提起这件事的女孩子都被十分严厉地处罚了,显然宫主十分忌讳或者说厌恶这样的流言。 这种情况,要不就是流言虚假,要不就是宫主厌恶过去的身份,总之少女是绝对不会认的。 少女的故作镇定被苏听风看在眼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说道:“我叫苏听风。你们可有跟你们宫主联系的方法?我要见她。” 少女越发惊异起来,心想难道这小子真的认识宫主?亦或者宫主就是景白梦的传言是真的?可是,传说中景白梦其丑无比,而宫主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美人。 不能怪少女消息不灵通,毕竟这个时代上京与江南原本就路途遥远,像是这么深层的八卦,除了景首辅和大理寺,也不是哪里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少女上下打量了苏听风一番,怎么看都觉得这少年的身量虽高,但脸长得实在太嫩,年龄怎么看都不大。 就算是上京来的,苏听风也不像是什么故人的样子。 这么一想,之前的警惕心也弱了很多。所以她开口说道:“小弟弟你好大的口气啊。我们宫主也不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既然不肯说找薄情宫什么事,那么就请恕我失陪了。” 在少女心中,苏听风大约不过又是一个好奇心重,为薄情宫主“天下第一美人”所吸引而来的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而已。 只不过他露了一手功夫,少女终归不敢太过小看。 所以她说完这一句,就猛然运起轻功往小巷一边疾跑。 苏听风愣了一愣,也迈步追了上去。 城中小巷繁复交错,少女又一直在东拐西拐,苏听风稍微一考虑,就没跟得太近,只锁定标记了少女的位置不远不近地跟着。 少女拐到了大街上之后,没有看到苏听风的身影,却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甩掉了。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觉得少年应该已经不会跟上来,少女为了确保安全性,还是绕了好几圈,数次装作要买东西的模样进入几家穿堂的店铺,或者直接穿堂而过从后堂的门面中离开,或者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原路离开。 若不是苏听风有独特的跟踪手段,怕是真会跟丢了。 这样子绕了一段路,少女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确实甩掉了苏听风,不再东转西转,而是直接进了一家民居。 苏听风通过系统地图查询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点墨山河贴墙而起,衣袖翩飞转眼就顺着外墙绕到了民居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周围居民的耳目,出现在了民居屋顶的另一侧。 因为是青天白日,苏听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寻找一个视线的死角把自己隐藏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准备一些特殊行动时候的工具――比如说能和周围环境同色的斗篷之类,那样至少不用在这个时候陷入随时被人所发现的担忧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少女的声音传来,说道:“我回来了。” 却听另一个听上去比较低沉成熟的女声开口抱怨道:“去买个米浆而已,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却听少女略带委屈地说道:“我本来想去酒楼买点饭菜回来给姑姑和姐姐吃的,谁知道遇上了意外。” 她讲述了遇上苏听风的经过。 那姑姑听了,问道:“你们动手了!?” “没。” 姑姑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说你啊,下次别这么冲动了。打听薄情宫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难道还能管得了天下人的嘴?不过这次既然已经被人盯上了,接下来就要小心了。之后的行动,你就呆着看家,有什么事情让苏荷和小凉出去做吧。” 少女委委屈屈地应下,喃喃辩解道,“我就是想知道他干嘛要打听薄情宫嘛……” 姑姑却没有回她。 苏听风这回确定了,在屋子里的姑姑和少女应该就是薄情宫目前在晋州城的弟子。从她们的对话之中,苏听风判断她们最少有四个人,只是薄情宫在晋州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或者是其他分组,他还不太清楚。 这即是说,苏听风暂时还不能判断晋州城的案子是否这几个女人做下,而如果是,那么杨少奶奶现在是不是还在城里,目前正在哪里,也是一个问题。 他听着屋里的动静,却不料屋里偏偏没了动静。少女和姑姑突然双双都不说话了,就算苏听风前阵子在课上学了所谓的听声辩位,其实也不过是根据声音的波长与分贝分辨出声响的位置与种类,像是这时屋里的动静,他就只能分辨出姑姑和少女在拿取和放置物品,而且这些物品密度不小,颇有重量,其它却是一概不知了。 苏听风有心想要掀开瓦片看一眼她们在做什么,却又担心自己分不清力道轻重发出声响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却不料他还没做好决定,屋里的少女耐不住寂寞,又开口说起了话。 “这杨府不过是区区乡绅……却也真够富庶的啊。” 却听姑姑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富庶什么?这是黄芸的嫁妆。只是有些变卖了或被不知道偷换到了哪去的东西,我在他库房里取了真金白银来抵……这杨家也着实是恶毒得很,整个库房合起来的家财都未必有她的嫁妆来得多,怪不得急着甩了黄家这一门姻亲却又连休了黄芸都不肯……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怕面子上显得薄情寡义所以放不开脸,看了这嫁妆才知道这不把黄芸逼死不罢休的原因。若不逼死,这嫁妆怎么昧得下来?” 少女听了,顿时也有些愤愤:“这些人也太坏了。杨少奶奶看着那么娇弱善性的一个人,为了银子竟然这样把她往死里逼。” 半晌,她看着那些珠宝银子,又有些犹疑地问道:“这么多东西,都按照老样子处理?” 姑姑“嗯”了一声。半晌,许是看少女神态异常,解释道:“这珠宝首饰什么的,贵重轻巧,让黄芸自己带着到了宫里傍身用。剩下的金银,一半路上慢慢买人,一半接济乡亲――这也是黄芸该做的。” 少女点点头。 黄芸在杨家受苦时,也许这城中百姓也没什么能力帮上两分。不过若没有城里的舆论压力和百姓对其的同情,杨家也不会畏首畏尾,更别说引得薄情宫找上门去。 所以少女也觉得这些银钱,她们反正也带不走,花在乡亲身上,也算是给黄芸行善积德了。 两人继续收拾东西,收拾了没多久,就听见了马蹄声。有两辆马车先后停在了这家院子靠街道的店面前方。 第34章 卷 一廿八市恩贾义 少女和姑姑所在的这个院子是个连着铺面的前后院,院子向街的一面却是一间杂货铺并一间五谷杂粮铺,边门还留了一条巷子,直通后院的马厩,方便得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也不知道这院子是不是薄情宫的产业。 赶车的是两个半大的杂役打扮的少年郎,到门口就停了马鞭,一人翻身下马拉开了侧门的门栓。看其身子轻盈,应该是有几分功夫在身。 苏听风像张贴纸一般地紧靠着青瓦,避免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却也因此被墙角屋檐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能间或地从砖瓦石墙的缝隙之间瞅到两眼两个杂役的脑袋瓜子。 从屋顶上往下望,苏听风完全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和表情,所以无法推断出更多内容。 马车咔咔咔地驶进了马厩,姑姑和少女听见声音,双双迎了出来。 姑姑问道:“东西买到了?” 却听其中一个杂役打扮的少年郎开口说道:“买到了。” 竟然是个少女。 她的声音略微偏低沉,但是苏听风却不至于听不出男女。他怀疑驾车的这两个就是“姑姑”提到过的苏荷跟小凉。 姑姑掀开车帘子,似乎是清点了一下车中的货物,半晌,点了点头,语气中透出三分笑意,说道:“这些加上店中的存货,应该是差不多了。店里掏空的货物,就等过两日风头过去了让掌柜的再慢慢补充回来好了。” 那声音偏低沉的男装少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天黑了有巡更的,马车在路上行驶太惹人注目。我们等明日五更天亮,就驾车在城里绕一圈,然后直接出城,去燕门镇。” 三个少女都应了一声是。 苏听风本来有心找个没人的机会截住这几个人,打听薄情宫所在。只是这时候意外听到了她们的行程计划,顿时改变了主意,决定暗中缀上她们,跟在马车后面,看看能不能打探到薄情宫的所在。 这样做好了决定,他便放弃了在屋顶上傻趴着,悄无声息地翻过一侧的围墙,从原路的巷子里溜了出去。 路过布庄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进去买了整整一匹的棉纱布料,然后又在市街上买了茜草,栀子,靛蓝,栎实,鼠尾叶等等,准备提取了当做印染的原料。 系统的裁缝界面本来自带了不少印染的花样,但是苏听风这时想要的东西却和系统提供的都不太一样,所以只有拿出了工具,一点一点手工来做。 一般来说,学创造学的学生都有一双巧手,苏听风虽然转了学校和专业,但基本功夫却并没有落下。斗篷制作的整个过程,他都完成得利落轻巧,举重若轻。 染料的提取和调色花了一些功夫,浪费了不少材料。不过调出了合适的颜色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苏听风裁了一长段的棉纱下来,开了两个印染的新模子,通过虚拟设计板涂涂画画了好半天,许久终于做好了基本的设计。然后他摊平了模子,把棉纱平整地放好,并给染料槽灌好了染料,系统就开始自主印染了。 使用这个时代的技术进行印染需要多种工具和不短时间的工作过程,通过系统只需要个把时辰。 等到染好的布料落到手上,时间才刚过午夜。苏听风趁着剩下的时间,也不睡了,裁裁剪剪整出了两套覆面长斗篷的样子,然后拿起针线就缝了起来。 天色蒙蒙亮时候,他也正正好把两套斗篷全部缝好。 这两套斗篷的质地都不太好,只是普通的印染纱棉,好处是透光,包裹在斗篷之中完全不影响使用者的视线。 两件斗篷,一件染得是茵绿色的树叶纹路,一件染得是青灰色的瓦片纹路,基本上用途一看就知。虽然及时披着斗篷,要是走了近了也会被看出端倪,但是用在远程跟踪上却是极好的。 苏听风把这两件斗篷收好,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站起身来,推开了房门。 守夜的小二昏昏欲睡,苏听风结了房钱,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算对钱。不过他也不啰嗦,拉开了插销就自己走出了客栈。 十一月的深秋,即使已经地偏南方,清晨仍旧开始带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阴冷。天空雾蒙蒙的,也不知是因为是阴天还只是因为初日未现而显得阴霾。配着这年代特有的白墙青瓦,整个晋州城看上去都颇有些阴郁和凄冷。 苏听风先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普通的黑色毛皮斗篷,然后才在斗篷外面裹上了那件青瓦纹路的特质斗篷。 青瓦纹的斗篷的帽子十分宽大,穿好之后连苏听风的脸庞都给直接覆盖了住。因为用来制作斗篷的面纱十分细薄且线纹疏朗,所以基本上不影响苏听风的视线。 他纵身一跃,踏着一侧的民居墙壁就登上了不知道哪一家的屋顶。灰蒙蒙的天空下,青灰色的斗篷在青灰色的瓦砾间轻轻扬起,几乎难以被人捕捉到那些许差异。 苏听风就裹着那一身花纹诡异的斗篷,在启明星留恋不去的灰白色天空下奔跑,从一处屋顶无声地跃起然后在另一边轻轻落下,脚步轻盈得完全不曾发出一点点声音。就算有人看见,大概也只会认为是一只灰色的鸟,或者是视线之中偶尔出现的一抹残留的幻影。 等到了薄情宫所在的居处,也不过五更刚过,最后一次打更声恰恰落下。 而薄情宫的几个女子却已经俱都起身,包裹得比起苏听风的严实也不遑多让。 依旧是两驾马车,两个女子各自坐一辆,一前一后,驶出了清晨寂静的街市。因为穿着打扮的关系,几人的容貌和表情都被藏在了厚实的毛皮帽子底下。 然后一个少女伸出了一只纤长白皙却带着明显茧子的手,捂住了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随着这声哈欠,驾车的女子挥动了马鞭,马车加快了速度,向着街口驶去。 薄情宫的马车在城中转了好几个大圈,苏听风没办法判定他们是怎么选择对象,反正每隔一段时间她们都会从马车上拿出一袋子的粮食杂用,有天井的人家扔进天井,没有的话则是往人家门口一扔,随手从旁那个簸箩什么的盖住。 趁着对方不注意,苏听风一度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落在了扔下的米袋边上,仔细看了一下他们扔下的东西。 一袋子的米面大概不足一斗,最多七八升,还连带了油盐的重量。不过绝对考虑周详,都是百姓过日子最实用的东西。米袋子上没什么花样,就是普通的麻布袋上写了个“黄”字。 苏听风略一思索,就知晓了薄情宫的意思。 这“黄”字,是点名了杨家少奶奶黄芸所赠。薄情宫这是在□裸地收买人心,偏偏她们也不以薄情宫的名义,只以黄芸的名义。以薄情宫的名义,这就是个盗窃案件,官府追究起来毫无压力,然而以杨少奶奶的名义,那本来就是她的嫁妆,官府要是出头,就是知府伙同杨家来谋财害命,知府难免束手束脚。 但是连酒楼的小二都知道这事儿是薄情宫做下的,这房间百姓,又焉能不知道这是来自什么人的接济? 一个多将近两个时辰,两架马车好歹也送了几百户人家米面。光从房屋的外形上来说,几个女子送到的民家多数比较破旧简陋。也有人在屋内就听到了马车哐当的声音,急忙出来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苏听风亲眼看见有人在门口瞅到那米面,惊了一惊,然后看清了是什么东西,虽然有几分犹豫,但往往只是稍微一犹疑,就抱走了麻袋。 这么几百袋子的米面发下来,怕不要几十两银子。这银子花出去,要想追回来可就难了,若执意要追,怕不会惹得民众闹事才怪。 杨家这个亏,是吃定了。 苏听风越想越觉得薄情宫的所作所为意味深长,引人思考。 经营势力,收买人心,事事做到师出有名……景白梦这是想干什么?如果只是要替被辜负的可怜女子出一口气,何至于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这个念头却只是在苏听风脑中一闪而过。 米面发送得差不多,沉重的马车顿时显得轻盈起来,速度也快了许多,转眼就驶向了晋州城东门。 此时日头已经在缓缓升起,城门口也已经敞开了去,有守城军士站岗。苏听风不欲青天白日从城墙上飞檐走壁,便顺着一处滑下了屋檐,收起那色调古怪的外披,拉下黑色兜帽,若无其事地出了城。 到了城外之后,他再次辍上了薄情宫一行。这回他换了外层的披挂,换成了叶子纹的。薄情宫的马车在官道上走,他就在一旁的山陵上的矮林子里跟着。 斗篷的效果很好,更换也轻松。稍微远一点的人,都很难分辨出苏听风与身边松柏冬青的区别。 就这样走了一段之后,马车转了山道。 几个女子刚刚松了一口气,身后的道路上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姑姑与其中不知道叫苏荷还是小凉的少女对望一眼,然后喊了一声:“速走!”猛然用力挥了一下马鞭。 第35章 卷 一廿九出手相救 然而车马终究不如单骑来得灵敏快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姑姑纵然欲躲,但是也要看追兵的速度肯不肯让。 眼看马蹄声越来越近,而树林间也隐约能看见那些军士带着灰暗金属色的帽盔,姑姑当机立断,说道:“分开两路――我们燕门镇见。” 然后奔驰在前的马车就加快了速度,进入了一条岔道。 跟随在后的马车上的少女应了一声,随后就选择了另一条岔道。 这一分道而行,果然引得追兵在岔路停了马蹄,犹豫了半晌,决定分兵追击的人,又耗费了些许时间。 苏听风看清了追兵的分配,稍一犹豫,就决定跟了后一辆马车。 那“姑姑”看上去就十分机警沉稳,想来对付一下追兵没什么大问题。反而是后面的两个小少女之中,他之前遇到的那个虽然也算聪明灵慧,但多少有些天真不识机关,此时情况凑巧,苏听风有心在遇上机会的时候施恩一把,打听出薄情宫和景白梦的所在。 晋州城的追兵虽然延误了一些时间,但是轻骑一行毕竟还是轻快胜过马车,尤其是在崎岖的山林小道上。 随着时间过去,追兵距离少女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苏听风已经随时准备着出手相救,却不料突然之间,马车失控着自坡道上倒滑而下,直接冲着追兵们撞了过来。 因不是什么名山峻岭,所以这山道并不惊险,马车的速度也不是很快。只是追兵们实在距离太近,马匹又在全力奔跑,所以要躲闪已经来不及。 为首的军士反应极快,硬生生地控着马像旁边横越了一大步,连人带马倒在了一旁枯草枯枝与一些冬青树木混杂的山地上。而他身后的手下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不少人被马车或者同伴所撞击到,或者滚下马掉落山坡,或者直接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远处的山道上传来少女带着冷意的笑声,高声骂道:“活该!” 似乎是被少女的笑声激怒,为首的军士动作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牵过了手下的马,留下了几人看顾重伤者,然后就直接命令未受伤的人拿起刀弓,上马跟他走。 薄情宫的少女抛弃马车之后行程速度马上快了许多,而金蝉脱壳这一计谋也给他们争取到了不少时间。所以这一回官兵们要追上她们却比之前还困难了许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到追兵们渐渐能看见对方身影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马匹也因为长时间的高强度奔驰而显得有些疲惫了起来。而这个时候,两个少女却突然又故技重施,分别朝着两个方向飞驰而去。 追兵们这回没有浪费时间,只一个停顿就各自分了队伍,追向了一个少女。 苏听风稍一犹豫,跟上了那首领所追逐的对象。 那正是那天跟踪了苏听风却被他反过来跟踪到了薄情宫驻点的少女, 这一次,没有花很多功夫,那州府将士模样的男人就慢慢靠近了少女身后。 然而每当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少女就突然一个转弯,让树木和弯道遮掩住自己的身影。这样三番两次之后,将士厌倦了与她的躲猫猫。再一次距离拉近之后,他就伸手去了背上的弓弩。 苏听风打破了自己原本稳定的行进速度,一边飞驰,一边脱下了身上的棉纱斗篷,然后脚尖先后两次点地,靠着强大的反作用力腾空跃了起来。 这个时候,男人手中的弓箭也已经呼啸着风声,如同疾光一般向着少女射了出去。少女听见风声,却无法辨别箭风所在。马背上转向不易,她只能一个翻身,从马上翻滚了下来。 男人的第二箭也已经上了弓,带着对于能够操纵他人生命的傲慢与冷漠微微勾起唇角,勾动手指拉开了弓弦。 少女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总归不及箭急弓快,当她忍住疼痛,用尽全力试图向前翻滚的时候,那惊弦声已经震动了她的耳膜――“嗤”。 她用力往前一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死在这里! 然而预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咔嗒”一声,什么东西碰撞然后被撞飞出去掉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少女的瞳孔瞬间收缩,就以那样狼狈的姿态瘫坐在草地上,眼中茫然一片,失去了焦距。过了许久,她才平缓了呼吸,有些惊魂不定地回头看去。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片黑色的衣角。 苏听风是先用指风打落了空中的剪枝,然后才轻轻落在少女的身前的。他的全身都被黑色斗篷包裹,转过身来,追兵也只能看到他一个白皙秀美的下巴。 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然而他刚才所露的这一手,却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少女生平,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高明的武功。 她把手轻轻声响了那一片黑色毛绒的边角,轻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宫主?” 却听苏听风轻轻带了点叹息似地说道:“不是。” 他的声音确实与薄情宫主不像,所以少女安静了下来,只仰头,带着些许茫然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和颈。 却听对面的军士耐住了性子,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朝廷抓捕要犯!?” 苏听风笑了笑,说道:“是,我要阻拦你们对她动手,你们待要如何?” 他这样□裸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反而让对方微微一惊,有些吃不定该如何反应。 苏听风伸出了一直藏在斗篷之中的一只手,指尖轻轻一动,猛然一股劲风就直冲着几人身上骏马蹄前的地面划去。一瞬之间满地落叶被劲风带动,飘起漫天猛然冲着兵士席卷而去,而随着一声有如金属划破地面的声音,马蹄前竟生生被划出了一道沟壑。 马儿被惊吓到,猛然抬起前蹄仰天而鸣,几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安抚住。好不容易等坐稳了马背,却听到苏听风开口说道:“我给你们十息时间,若是不走,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对面的军士面色带青,盯了苏听风半晌,终于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对手下说道:“走!” 几人操控马匹,以防备的姿态退出了数丈之后,便逃也似的,如同来时一般策马而去。 待到军士们的身影全部在视野之中消失不见,少女才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抱拳做了个江湖人的行礼,说道:“阿夏谢过前辈搭救之恩,不知前辈是哪位?” 却见她口中的前辈拉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对阿夏来说有几分眼熟的脸庞,说道:“我与你们宫主有旧,能带我去见她吗?” 阿夏顿时呆在了原地:“……是你!?” 她显然对于自己跟踪过的少年人会有这样强大的武力值感到十分震惊,半晌,才醒悟过来了,冒出了苏听风也许只是驻颜有术的前辈名宿的念头――若是如此,他的年纪未免就像看上去那样小,或许真的和宫主有旧也说不定。 苏听风见到她的惊愕,开口回答道:“是我。” 她停顿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阿夏只是薄情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婢子,无权决定把外面的人带进宫里。若前辈想要去薄情宫与宫主见面的话,阿夏可以带前辈去见姑姑。姑姑可以带前辈去见宫主。” 苏听风听了,明白了这个姑姑大概是她们这一行人的领头。她本来比这群小丫头都要年长,理论上来说是应当比这群小丫头来得思虑周密,少女们要做什么都要先经过她的许可,也是正常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便跟你去你的姑姑吧。” 阿夏和姑姑约定了在燕门镇相见,而苏听风和阿夏赶到燕门镇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了。阿夏心里担忧着其他人是不是都已经平安无事,心事重重,虽然对苏听风是满心的好奇,却也没有过多言语。 等到了约定好的接头地点,看见了开门的小凉,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小凉见她平安无事,也是欣喜,正待开口,却看见了她身后那披着黑色毛皮斗篷的少年。 少女心头一惊,长剑已然出鞘,直指苏听风,结果剑锋还在半途,就觉得手腕被什么击中,突然一软,连剑都拿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凉心头一惊,浑身发冷,看向阿夏的目光就像望着叛徒,叫道:“阿夏,你竟然敢带外人回来!?” 阿夏顿时急了,说道:“他是宫主的旧识,来找姑姑带他去见宫主的!” 小凉根本不信,怒道:“他说旧识就是旧识啊!?我看他根本就是官府的人!”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呵斥,说道:“小凉,莫要胡说。” 伴随着这一声喝止,屋里走出来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看上去颇为清秀娴静的年轻妇人。 她的动作温雅沉静,看上去十分有法度,听声音应该就是阿夏口中的姑姑。她走到了苏听风的面前,开口问道,“公子与我们宫主是旧识?” 苏听风说道:“如果她是景深景白梦的话,那么我们应该算是故旧。” 姑姑惊了惊,问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苏,苏听风。” 姑姑顿时愣住,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问道:“可是‘听风逐雨去,素月趁夜归’的听风?” 苏听风不曾听过这词句,半晌才说道:“不曾听过这诗句,但应当是这两字没错。” 姑姑点了点头,让开了一些,说道:“公子请进。我们里面说话。” 待到了屋里,阿夏才说起她遇见苏听风的经过。因为之前被小凉当作敌人对待,所以她颇为不高兴,进了门也没有同她说过话,直到说起被苏听风相救的经过,才高兴起来,开始神采飞扬。 说经过的过程之中,她简直把苏听风的功夫说得出神入化。小凉虽然之前对苏听风有防备,但是听到阿夏说得这么夸张,也有些好奇起来,时不时拿眼睛打量起苏听风来。 除了阿夏之外,其他三人逃脱的过程倒是有惊无险。一来她们的武艺本来就都多多少少比阿夏高上一些,二来阿夏会这么惊险,也是因为追兵中的主力都去追她了的关系。 说完了话,苏听风主动开口道:“虽说退了去,但是怕对方没有这样容易死心。姑姑你也要有所准备才好。” 刑姑姑听了,笑了笑,说道:“无妨。” 苏听风见她形容轻松,毫无忧虑,顿时挑了挑眉,目露疑问。 却听刑姑姑说道:“杨家猖狂不了多久了。这次的追兵,怕也是他们私下找的守城军士,等这些兵士回去,怕是他们和杨家都要遭殃。” 苏听风问道:“何解?” “因为知府与杨家早已不是一条心。杨家地绅心性,这几年来为着那些许的恩情,把知府逼得是苦不堪言,动不动挟恩相迫。如此几年,再大的恩情都被耗尽了。他们这次逾越调动守城兵,那是要命的把柄,知府若是够聪明,怕是要‘大义灭亲’了。” 到了燕门镇之后的次日,苏听风也终于看到了传说之中的杨少奶奶黄芸。 她看上去有点消瘦,但是精神很好,并不像是重病要死的人。刑姑姑把从杨家取来的珠宝财物交到了她的手上,她屈身就想要向刑姑姑行礼跪拜,被刑姑姑制止了。 刑姑姑说道:“你既然决定加入薄情宫,以后就是自家姐妹,何须这样生疏有礼?” 黄芸眼角含泪,说道:“黄芸若非姑姑搭救,此时早已命丧黄泉。如今夫家已不可留,娘家却也不可归,只怕归去时只能白白给父母蒙羞,惹兄嫂厌恶。薄情宫愿意收留我,我便从此典身卖命于薄情宫,若能为天下薄命女子求一公道,黄芸死也甘愿。” 刑姑姑笑说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 第36章 卷 一三十冰山一角 她伸手把黄芸牵引到桌前,便讲起了薄情宫的行事准则。 她说的多数苏听风已经有所猜测,而且很多方面苏听风猜测到的内容比刑姑姑说的还要深,所以他听见之后,只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便走开了,把地方留给了两人。 正好整个时候,阿夏走了过来,脸蛋儿红扑扑地说道:“我要出门买点东西,苏公子要不要一同前去?” 苏听风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可以出去买点必要的材料之类的物品,于是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待到到了街市上,苏听风发现阿夏买的都是一些粮食杂货,日常用品,只是量都不多,还以为她是为自己一行人买的。 而后他就知道了不是。 买完了东西,阿夏说道:“我要去个地方,苏公子是自个儿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去?”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苏听风,眉头微微皱起,一付“请答应我这终生的请求”的模样。苏听风看见她这要哭不哭,还要故作轻松让嘴角憋出三分笑弧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说道:“既然一同出来了,还是一同回去吧。” 阿夏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说道:“我去的地方,路稍微有点远,要骑马。不过,景色很好的哦,公子可以去看看。” 这样说着,她带了苏听风找了一家车马行,说了半晌的话,便从对方那里租到了两匹劣马,然后牵了一匹给苏听风。 她说远,去的地方果然不近。两人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翻过了好几个似是有路又仿佛没有路的山岙,才终于到了地头。 最后一个山头翻过,苏听风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被群山所包围的小小村落。 他们所在山头地势较高,从这一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散落在村落之中,零零散散的小房子。乍眼望去,果然如同阿夏所说一般,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 但是,从房子的破旧程度和村人们的穿着上看起来,却也极为贫困。 苏听风以为阿夏要进村去访旧,却不料对方叮嘱了苏听风要避着人,就带他偷偷摸摸走了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甚至不能说是道路,只是还能勉强行走的山林缝隙而已。 阿夏弯弯绕绕地,多走了好大的一个圈子,才走到了村尾一个老旧的院子里。院子后面没有人,她跳进去把抱着的袋子放了下来,然后就快速地闪了出来。 苏听风问道:“这户人家有什么特别吗?” 阿夏却只是冲他笑笑,没有说话。 她特意跑这么远,仿佛只是为了把一袋子的米面粮食放进那样一个破落院子之中。 等两人重新回到山道上,却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模模糊糊孩子游戏的声音。阿夏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因为一时失神,竟然把苏听风带错了路。 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去的道路。 而在阿夏和苏听风站立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林中有一片草地上,几个孩子正在大声笑闹玩耍。 阿夏睁大了眼睛,突然就愣愣地盯住了那个方向,慢慢地攥紧了拳头,开始发起了呆。 苏听风往着那个方向望去,发现就只是几个年纪不大,模样平常的普通山里孩子。 直到有个男孩子意外地抬起头,对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望来。 那一瞬间,苏听风觉得男孩似乎和他们目光相接了。 然后他猛然扔下了所有的伙伴,竭尽全力地向着阿夏与苏听风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阿夏被吓了一大跳,然后露出了惊慌的神态,退后几步就想逃跑。苏听风叹了一口气,拉住了她的手臂,就带着她转到了树后,然后带着她上了一棵还算粗壮的松柏。 男孩子不管身后玩伴的呼喊,发了疯一样地跑到了山坡上,一头钻进了树林之中。但是当他来到苏听风和阿夏站过的地方时,却已经找不到两人的身影。 男孩子却不肯死心,冲着树林开口就大声叫了起来:“二姐,是你吗!?二姐,你回来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一次一次地大叫道:“二姐,你出来见见我啊。我好想好想你。我又长高了,你知道吗?说不定已经比你高了。” “二姐你为什么都不回来见我们呢?你过得好吗?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你是不是恨我们?二姐我好想你……你出来见见我吧!” 阿夏捂住了嘴,拼命地不让哭声泄露出来。从苏听风这边看过去,她的脸上已然是湿糊糊一片,连眼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男孩叫了半天,没见到有任何动静,就开始不死心地往树林之中钻去。他身边的小伙伴们叫不住他,最后也只好跟着他一起往树林里走。 等人声渐渐地远了,苏听风才开口问道:“那是你弟弟?” 阿夏擦着眼泪,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很想见家人吧,为什么到门口了却不去看他们?” 却听阿夏虽然声音还哽咽着,语气却坚定地说道:“我的人生已经与他们不一样了,未来会走的道路也是永远不会再有交集。见了还不如不见,徒给他们惹上麻烦。” 苏听风停顿了一下,猜想是外人知晓她是薄情宫中人会给父母惹来麻烦。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你既然有家人,为什么却入了薄情宫?有什么缘由吗?” 阿夏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哭泣过后的碎碎水光,好一会儿,才语声艰难地说道:“我是被薄情宫买走的。” “买走?” “那一年,我父亲上山打猎,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折了腿。我们家穷,没有钱可以请郎中,但是若没了父亲,娘亲和兄弟姐妹几个大约都活不下去。所以最后大家就商量着,把我卖了人牙子。那时候正好宫主与几位姑姑经过燕门镇,就把我和其他几位姐妹都买了下来,带到了薄情宫。”阿夏坐在枝头,眼角含着泪珠,神情似是悲伤又像怀念地缓缓说道。 苏听风问道:“你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大哥,大姐,我是老三,下面还有二弟,三妹和三弟。”阿夏看了苏听风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主动为他解释道,“大哥是长子,将来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不用说。大姐年长,已经能帮家里做不少事情,而下面的弟妹又都还太过年幼,人牙子不收,也卖不上价,我是最合适的。” 苏听风听她声音平静,不由得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不恨吗?” 无论如何在课堂上听过多少次这个时代的风俗,苏听风觉得他永远不会明白。作为一个独立的,有智慧的个体,被人当做货物一样来售卖,生命和自尊都掌控在他人手里,当事人是怎么忍受下去的。 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和唐星罗……或者所有生活在那个星空时代的人一样,把尊严和自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使没有唐星罗那样偏激,苏听风在内心深处,其实也同样觉得。 如果有一天他遇见这样的事情,便是用尽全力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容忍像是这样的侮辱。 听到苏听风的提问,阿夏顿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也许那时是恨的吧。特别是娘最后甩开我的手,把我推给牙婆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景象。被人像是猪羊一样关在小小的房子里面,只有被客人挑选时才能走出来,看一眼外面的天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是我?即使爹娘跟我说过许多次他们的不得已,但是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事实是,所有人,只有我被遗弃了。” “那你现在呢?你说‘那时是恨的吧’,现在已经不恨了吗?” 阿夏应了一声:“嗯,不恨了。是宫主救了我。”她的泪水半干,阿夏自己伸出手指抹了一把,露出一个眼神非常坚定的笑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白这件事――我觉得也许那时候我被任何人买走我都有可能因为不幸而恨他们。所以我很庆幸,买走我的宫主,并不止是因为能够温饱……大概是她也让我知道了,原来人不应该只为了温饱而活着……原来……我们可以做的事情竟然那么多。” 阿夏笑着说道:“我已经不可能再回来这里了,虽然还会担心他们过得好不好,但是我却再也不可能像大姐一样,每天操持家务,等到了年纪嫁一个庄稼汉子,过一辈子为了温饱而忙碌,懵懂未知的日子。我们走吧。” 阿夏这样说着,已然收拾好了看到弟弟时那失控的情绪和眼泪,攀着树枝主动跳下了树。苏听风也跟着她跳了下去。 结果下午回到居所,苏听风就发现刑姑姑买回来了一批人。 这批人多数是十到十六七的孩子或者少年少女,人数十分之多,几乎让苏听风怀疑刑姑姑把人牙子的家都给掏空了。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面色发黄身形瘦弱。 苏听风惊讶地问道:“这些都要带去薄情宫吗?” 阿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除了黄芸,其他人都会留在燕门镇和附近几个城镇,一边帮忙照顾店铺一边识字习武。这其中只有学得特别好并且心性也合适的人,才会在下一次宫选的时候,被带到薄情宫,成为正式弟子。其他的人只会像是正常的奴仆杂役一般照顾店铺。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薄情宫的存在,只要在这边照顾好生意就行了。” 苏听风听了,半晌,才问道:“这些规矩,是你们宫主定下的?” 阿夏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是绝公子。宫主不常管这些杂务,这些事情都是绝公子在管的。” 第37章 卷 一卅一再见白梦 在有关薄情宫的传闻之中,苏听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绝公子”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愣。 于是离开燕门镇前往薄情宫的一路上,阿夏给苏听风详细讲述了绝公子的身份地位和丰功伟绩。而她絮絮不休,刑姑姑竟然也没阻止她,而任由她说了下去。 从阿夏的话里,苏听风才慢慢听出这位绝公子的身份。 这位绝公子,全名白绝,苏听风无法判断是否真名。薄情宫里的人通常称他为绝公子。绝公子在薄情宫之中的地位与宫主的正妻差不多,管理着薄情宫之中大大小小的事物。 苏听风听阿夏的描述,觉得这位绝公子应该相当受到景白梦的信赖与喜爱。 在这时的一般人眼中,这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其实说到绝公子的时候,阿夏一直在观察苏听风的表情,但是苏听风却确实似乎只是在听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毫无惊异之色。 阿夏自然是不知道,在苏听风所在的时代,他们听到的奇闻怪谈要比这里多多了。而对于苏听风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从女性氏族一路转向男性氏族然后一路互相纠缠反复直到人类以个体的强大做到一个个体性生存方式的过程。 这就好像一个轮回。理论上来说,生物链的最低端和最高端其实是有没有区别的,都是个体无性生殖,或者干脆舍弃生殖能力。而生存方式也是相似的,不过是独立生存到聚居再到独立生存再到聚居的无限重复。 苏听风见识过从植物到动物到人类的各种繁衍□方式,从□之后直接以伴侣为食,到女王中心的峰蚁社会。就算是人类,古代氏族中也有父母姐弟乱伦,同性长幼相继这样混乱的社会往继方式,对他来说,这跟正常的婚恋方式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代的社会形态,对他来说本来就已经足够扭曲,不管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 阿夏自然是不明白他的心理状态,只觉得苏听风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冷静淡定,淡定得让她心头有些忐忑。 然而无论如何,苏听风还是慢慢地从阿夏口中了解到了这位白绝公子的许多事情。 阿夏本人并不知道这位白绝公子的来历。事实上,以她的身份,她对白梦身边公子们的身份来历基本上全部都没什么概念。 她能告诉苏听风的,就是白绝公子自从薄情宫建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陪伴了宫主的身边,只是当时他还没有这么受到景白梦的信任。 但是就在这两年之间,他慢慢地开始受到景白梦的信任,同时薄情宫的许多事务也开始慢慢地转移到了他的手头。而这位公子,似乎非常擅长管理和梳理事物,原本景白梦管理着的薄情宫,在他的管理之下越发紧密和有序起来。所以宫中的人慢慢也开始十分敬重于他,把他当做第二个主子来看待。 随着阿夏的叙述,苏听风突然陷入了沉思。 他有些怀疑薄情宫目前实行的这些管理与举措,到底是出于景白梦的意思还是出于这位白绝公子的意思。 如果是白绝公子的意思,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所为何来?他本人又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 景白梦真的清楚他的来历目的吗? 随着时间过去,苏听风等人的旅途也慢慢到了末尾。 他们的最后一站,璧水河畔一个内陆港镇,在那里刑姑姑给众人安排上了船只,然后一路逆流而上,到了另一个带有在官面上不曾报备的带有私人河湾的村寨。 下船之前,刑姑姑让苏听风蒙上了眼睛。 她给苏听风蒙眼的时候,似乎是担忧他多想,产生不满,还特意语气柔和地解释了一番:“苏公子还请见谅,蒙眼是外人进薄情宫的理性规矩,我无权破例。不过等您见了宫主,她发话允了,您就可以自由进出,不必这样麻烦了。” 她对苏听风很是尊重,还用了“您”字。 苏听风疑惑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其实蒙不蒙上眼睛对苏听风来说区别并不是很大,所以他也没有反抗,任由刑姑姑亲手给他蒙上了缚目的布条,然后由对方扶着自己的手臂带着他上了陆地。 上岸地方的村寨附近似乎水流十分湍急,或者有瀑布存在,苏听风随着刑姑姑一路前行,一直能闻到浓郁的水汽味道,并听到哗哗的水声。 踏着平整的泥土地走出了一段路,一行人走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然后又穿过森林,来到了山岩间的一道缝隙前。刑姑姑引着苏听风走过了这道缝隙,一路穿过了一条足可以称为漫长的山洞,进入了一条山道。 这条山道的环境十分奇怪,因为不能通过视野直接观察,苏听风只能判断两边到处都是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的石笋,形成了天然的阵法,让进入的人难以分辨方向和路线。 这薄情宫的选址实在是十分绝妙,也不知道景白梦是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这一重一重的天然屏障,让薄情宫显得十分难以攻坚。 走了半晌子山道,终于到了薄情宫。 守道的薄情宫弟子与刑姑姑说了几句话,询问了一声苏听风的身份,就放几人进了宫门。刑姑姑扶着他一路走到了正殿前面,才替苏听风解开了遮目的布条。 张开眼睛之后,苏听风看到的是巨大宏伟的白色宫殿群,建筑在靠近山顶的地方。从他的角度看来,远远近近都是云雾缭绕的山谷,而白色的宫殿建筑在其间,就仿佛云层上的天界。 苏听风对于古代的建筑技术不是十分了解,眨了眨眼,心想三年的时间能建起这样宏伟的山顶宫殿吗? 然后面前的门就打开了。他随着少女们的引导,走进了正殿的大厅。 随着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近,苏听风也慢慢看清了坐在中央宽椅上的女子。那带着些许狂妄的深紫色华美长袍和过于耀眼的金冠头饰都显得十分陌生,但只有那张脸,苏听风虽然不曾见过许多次,却十分熟悉。 他开口道:“景白梦?” 而坐在上方的景白梦,也对于他的模样露出了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惊愕神情:“……苏听风!?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的惊愕不难理解。 五年过去了,叶七娘嫁人了,常素臣出走了,许多事情都已然物是人非,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苏听风,却与五年前还是一般模样。 仿佛时光已经在他身上永远停止了流动,不靠近,也不远离。 苏听风证实了对方的身份,也看见了景白梦眼中的惊愕,却十分坦然,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景白梦望了他半晌,神情复杂。许久,她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 带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连宫室的门都已经半掩了起来,景白梦才望着苏听风,开口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听风回答道:“不要问我来历,我不会说的。” 景白梦于是转而问道:“你是不是……不老不死?” 苏听风回答道:“并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成长得比你们都要缓慢而已。” 景白梦笑了起来,说道:“怪不得……”但却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而是转口问道,“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 苏听风实话实说:“我去了京城一趟,撞见了沈泊远,听说了薄情宫的事情,所以想来见你一面。我感觉……你似乎过得不好。” 景白梦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说法,说道:“不,我过得很好。” 苏听风问道:“你有没有后悔?” 景白梦挑了挑眉,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许愿要变成天下第一美人。”苏听风回答道,“也许没有这样一张脸,你会拥有完全不一样的经历。” 景白梦笑了,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后悔。” 苏听风眼神惊讶,愕然地看着她。 景白梦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会有不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就不会比现在更不幸。既然如此,我更庆幸现在能有一张漂亮的脸。对于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我做到许多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苏听风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建立薄情宫?不是因为心中有怨吗?” 景白梦没想到他会这样开门见山地发问,半晌,才回答道:“不,我并没有怨恨什么。建薄情宫,只是因为这几年来几度沉浮,心里颇有些感悟。这世间男儿终归多薄情,可怜女子实在太多,所以才劝宫中女子,薄情一些,少两分真心,才能活得稍微畅快一些。” 苏听风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常素臣辜负了你吗?” 景白梦听到他问起常素臣,一瞬间失了神,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不,跟表哥没有关系。” 然后她看见了苏听风的眼神:安静,深沉,看不出感情。 但是景白梦想起那一年他手中匕首划过的那些狰狞的烂肉,却突然觉得有几分酸涩与安心。 她说:“像是表哥或者听风你,都是世间难得的好人。只是也许我这一辈子,和好人终究是没什么缘分。” 第38章 卷 一卅二情望孤香 苏听风听了,觉得这句话不好回答,于是停了半晌,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与好人……没有什么关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你应该找个对你有情的人,常素臣若对你无心,就不要强求。单恋极苦。” 景白梦听他斟酌用词,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明白,你说的都对。现在想来,你那时候就劝过我了,只是我心有不甘,不肯信邪。表哥说你活得明白,果然没有说错。” 她注意到了殿堂空旷,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苏听风身边,说道:“这里太过空旷阴寒,不适合我们叙旧,你跟我来。” 然后她带着苏听风就出了大殿。 苏听风稍微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到了殿外,还有薄情宫弟子在守着大殿的门。景白梦开口说道:“先让刑姑姑她们回去休整吧,如果有其他护法过来参见,也让她们先回去,改日再说。我与故人有事要叙,暂时不见任何人。” 女弟子点点头,齐齐应了。 然后景白梦就带着苏听风穿过了庭院回廊,一路向着宫中不知名的目的地走去。 苏听风看着整座薄情宫,为它的宏伟和壮观而感叹了一声,说道:“这座宫殿……你们竟然也能建起来。” 景白梦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区区三年间建起这么一座山巅宫城。这是前朝江洋大盗巴老三倾尽一生财力花费三十九年建成的行宫――我只不过是它修缮了一下,据为己有而已。” 苏听风听她这样说,顿时反而觉得合理了许多。他虽然不了解这时候的工艺技术,但是却也觉得以景白梦的能力,三年间在不引起官府注意的情况下建起这宏伟宫城,太过天方夜谭。 一个人花费三十九年,倾尽毕生之力建一座宫殿,又能住上多久?终究还是免不了便宜了别人。就这点来说,这巴老三也让人觉得感叹。 随着景白梦一路前行,最后进入了一座更加精致小巧的正殿。这正殿也有人看守,景白梦带着苏听风走到的时候,守门的弟子齐声交了一句“宫主”,就让开两侧把门打开了。 景白梦吩咐两人守在门口不要让人前来打扰,然后就带着苏听风进了门。 到了屋里,景白梦领着苏听风在一处坐下,女弟子端来了茶水,然后主动退了下去,留留两人在那里说话。 景白梦这才开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苏听风回答道:“我很好。” 景白梦笑了。 她也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既然她都不肯自承过得不好,苏听风的回答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同? 去听苏听风主动开口问道:“沈泊远的脸,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景白梦略带不解,问道:“变成什么样子?” 苏听风略有些惊讶:“你不知道?沈泊远的脸毁掉了半张,虽然伤口不及你那时可怖,但是位置却与你当年一般无二。” 景白梦顿时愣住,十分震惊,站起来问道:“怎么可能!?” 苏听风问道:“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就算他幼时对你有过伤害,但是至少他现今对你也算是痴心一片……他做了什么让你当初宁可逃走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只是为了常素臣吗?或者……你现在仍旧因为某事对他留有恨意?” 景白梦望着苏听风,半天,带着点讥诮地笑了:“你觉得那是我做的?” “……不。但是我觉得他毁掉的半张脸,一定是跟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有关系。” 景白梦愣了一愣,发现这一点她是真的无法否认。 许久,她开口说道:“我不恨他。” 苏听风抬头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等候着景白梦继续说话。 景白梦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只是心寒。” 苏听风问道:“为什么?” “我不记恨沈泊远反复无常,以貌取人,好色轻德……但我厌憎他,喜新厌旧,薄幸寡义,不可相托。” 听她一字一句如是说道,苏听风猜测沈泊远一定是做了什么。 “当年,父亲为我和沈泊远订下婚事,我自然是很不满的,然而表哥出走,我心头茫然无措,已然知晓他对我无心……如今想来,未免软弱。但是即使如此,也有些事情,是我无论如何无法容忍的。” “……从小跟着沈泊远的一个姐姐,投井自杀了。” 苏听风抬起头,望向景白梦,一时之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霜红姐姐是从小照顾沈泊远的一个丫头,性情很好。幼年时沈泊远因为我的伤而糟践我,她还给我涂过伤药。虽说那时或许只是为了沈泊远收拾残局,但总归我承她这个情。沈泊远花心好色,那时身边好几个丫头都被他动过,只是不曾给予名分。我从小便厌恶他,便以此为借口,与父母说,绝不嫁给这等无耻之徒。” 她的声音至今仍带了淡淡的愤懑,但声调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轻轻的,说道,“结果这话不知是由谁传到了他的耳里,他就跑来同我说,说若是我嫁给他,他从此以后再也不碰其他人,一生只会守着我一人。” 苏听风听到这里,反而越发疑惑后来的事情发展。若是这样,景白梦为什么看上去对沈泊远这么反感?就算是沈泊远伤害过她,那也是孩子气的欺负而已。沈泊远迷恋美色,不正好给了她报复的机会吗? 而景白梦却语气平淡地为他解开了疑惑:“那之后过了几天,沈家就闹出了一起事,说是要把沈泊远所有的丫头都给放出去嫁人。其他人也就算了,霜红姐姐年纪大了,也特别死心眼,就求到了我这里,她央求我把她留下来,说她已经没有了清白,出去就没有活路了……我虽然觉得她这话说得愚蠢又令人反感,还是劝慰了她两句,只说我无论如何不会嫁沈泊远,所以这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结果,过了两天,就传来了她的死讯。据说是被拖出沈府之后,在沈府门外跪了一夜,然后就跳井自杀了。” 苏听风听到这里,沉默了半晌,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景白梦笑了,说道:“那当然不是我的错。她愚昧脆弱,要当烈女,关我什么事情?但是我也觉得她可怜……本来这种事情,摊到了任何女子身上,都是一种不幸。她只是丫头,从小照顾沈泊远,对主子唯唯诺诺,自然不会有什么主见,我也不能苛求她能够有多么柔韧刚毅。只是……有些可怜她。” 苏听风又说道:“沈泊远在这事上处理不当……但也不能全怪责在他身上。” “是!”景白梦认同了,说道,“我并不是因为霜红的死而怨恨于他。说到底,霜红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她是死是活,心心念念牵挂着的都是她的少爷,我有什么权利为她对沈泊远义愤填膺?” 然后她表情冰冷,带着一丝漠然地说道:“我厌憎沈泊远,是因为他过了两日,就来到我家,告诉我,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多么可笑,过去十几年,我们一直相看两生厌。然而只不过换了一张脸,他就倾心我了。霜红也算陪了他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意,他说丢就丢。”她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似乎仍旧抵制不住寒冷地说道,“那时我只觉得从心底里透出来的一股寒意。兔死狐悲也好,物伤其类也好,那时我就想,我就算死,也不会嫁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是如花美貌,也有凋谢枯零的时候。那时候,我要用怎么样的一张脸,面对等待我的命运?” “所以,我逃了。” 苏听风听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苏听风其实不了解沈泊远。逻辑上来说,他反而更能体会景白梦的想法,因为她的逻辑很清晰。而沈泊远,他只能推测因为这时候的人无法以某种医学手段改变自身的样貌,所以对容貌特别在乎吧。 只是谁都有老去的时候,与你朝夕相处的毕竟是某个人,而不是一张画皮。这样执着,却又所为何来呢? 景白梦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我觉得你确实干得不错,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比起屈服或者懦弱的死,哪怕声名涂地,对于苏听风来说,终究是景白梦这样的做法更符合他的价值观。 景白梦的声音顿时柔软了很多,透出了一股淡淡的笑意,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明白。”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更加柔美纯粹的笑容,弯□来,突然地靠近了苏听风的脸。 苏听风在她的嘴唇贴上自己之前偏过了脸,说道:“停下。” 景白梦的声音变得很轻,带了些许诱惑性,柔柔地问道:“听风你讨厌我吗?” 苏听风说道:“我讨厌肢体接触,无论是哪一种的。” 景白梦看了他半晌,苏听风也回过眼,直直地与她四目相对。 许久,景白梦败下阵来,移开了事先,说道:“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对不起,是我孟浪了。” 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地鬓角,仿佛是为了掩饰这略显尴尬的气氛,然后说道:“都已经过午了,你还没有进食吧?我让人送些餐点过来,我们一起用吧。” 苏听风点了点头,应道:“好。” 仿佛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然而她还没有推开门,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似乎有人想要强闯正厅,而与门口的女弟子争执中。 苏听风在对方的争执中听到了“绝公子”三个字。 景白梦愣了一愣,猛然推开了门,蹙起眉头,有些不虞地问道:“什么事情!?” 却听前来禀告的侍童说道:“启禀宫主,公子有急事,想请宫主过去一趟。” 第39章 卷 一卅三光怪陆离 景白梦愣了一愣,虽然面上似乎有些恼意,但还是压制住了不满,转头对苏听风说道:“我离开一会儿,听风你等我片刻可好?我让人去为你安排午膳和住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听风自然无有不可。 结果景白梦说是离开片刻,却是一去不回。 薄情宫的女弟子带着苏听风看过了房间,用过了午膳,还因为怕他等候无聊,去拿了不少武林志,供他阅读消遣。 这一消遣,就消遣一下午。 待到天边变得橙红,景白梦才同一个俊逸青年一同出现。景白梦看见苏听风的时候有些尴尬,说道:“听风,这是白绝。他管理薄情宫的大小事务,你若有什么要求,同我说或者同他说都可以。” 苏听风扫了两人一眼,淡定地“嗯”了一声。 但视线却紧盯着两人不放。 白梦避开了苏听风的视线,转过身,说道:“下午说是要为你接风,却食言了。不如这会儿让人去做些好吃的吧,正好晚上再叙。” 然后她就往门外走了出去。 苏听风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白绝。 白绝虽然姓白,却穿着一身蓝色锦袍。他的眉目看起来十分俊秀,几近冶艳。苏听风见过常素臣和沈泊远,所以看到白绝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惊愕,讶异她竟然喜欢这种气质的男人。 对上苏听风的目光,白绝甚至冲着他暧昧地笑了笑。 苏听风没有对他的笑容回以相应的热情,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打过了招呼。 然后他就跟在白梦身后走了过去。 白绝和景白梦的身上,并没有很浓郁的因果。 这是很奇怪的地方。 一般来说,夫妻恋人,父母子女,至交好友之间,都非常容易产生很浓厚的因果关系。付出不平衡的时候固然会产生单向的因果关系,而若双方都同样深情厚谊,同样会产生一种因果链。 因果链是不停互相转换的类似于链环形态的因果关系,因果的交换会比较平衡。也就是说,关系双方会不停地彼此交换因果,然后以自身为媒介进行转化。这种因果链,会产生一种彼此祸福与共的效果,父母的善因庇护到子女,丈夫的恶行牵累到妻子……甚至会影响到寿命生死。 而景白梦和白绝的身上,无论是单向的因果关系或者双向的因果链都不存在。只有很浅很淡很淡的因果雾丝,证明着两人并不是毫无牵连。 在这种情况下,苏听风不得不做出另一种猜测。 主导了景白梦和白绝之间的关系的,并不是感情,而是某种交易。两人也许是以某种利益关系作为了彼此的关系联系,所以才能在彼此的付出与给予之间进行了互相抵消。 景白梦身上纠缠的因果非常之多,而且复杂。如果不使用辅助系统清理和过滤因果视野,苏听风看到的显然就会变成一个席卷了整个视野的巨大因果漩涡。 显然,五年时间之中,她身上的因果不但恢复了,而且还因为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止,越发连本因都壮大了。 而这绝对是苏听风见过最复杂的因果。她身上的因果卷出无数的漩涡,延伸到四面八方。偏偏在苏听风的视野里面,景白梦和白绝的因果关系非常淡薄。 白绝身上并不是没有因果,只是他的因果,连向的根本不是景白梦。 仅是看着两个人,苏听风也不知道白绝因果连向的是何方。 回到之前来过的厅堂之后,景白梦让人摆下了宴席。 薄情宫的席面不算豪华,但是食物精致美味,至少比起外面一些颇有盛名的酒楼是不差的。本来三个人的宴席略显寂静了一些,结果却不料刚开席不久,就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为苏听风接风的这个席面,景白梦并未想要叫人来作陪,也不知道是薄情宫的风气便是如此,还是景白梦有什么想法。但是同样的,薄情宫的所谓“公子们”,在宫中似乎并不像一些a种一级文明相关剧集之中的后妃那样行动受限。 他们显得非常……自由。 所以在三人吃饭的时候,那人就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虽然红衣艳丽,但是男子看上去却很是俊美英气,行为上也颇有一些直爽过头,开口就说道:“宫主你这儿今个很热闹嘛。” 其实听众才三个人,进食的时候几人都似乎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所以非但称不上热闹,还多少有些沉闷。三人里面,白绝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苏听风,景白梦虽然嘴上说要给苏听风接风,却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只有苏听风才是不管周围环境,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在品尝菜肴。 这样的气氛,与其说是热闹,还不如说是尴尬。 景白梦看见擅自闯入,还睁眼说瞎话的男人,却笑了起来,说道:“明若,你来了。”然后她对苏听风介绍道,“听风,这是晏明若,是我的……好友。”然后又对红衣男子说道,“明若,苏少侠是我的恩人,你平日最是妙语连珠,这两日不妨常来带苏公子参观一下宫里。” 晏明若打量了苏听风几眼,虽心中对他的年龄模样吃了一惊,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朗然开口道,“这有什么问题?必然教小公子宾至如归才好。” 然后他把手中的扇子往桌上一放,很是自觉地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便开口活跃起了气氛。 之前无人主动说话,晏明若来了之后,气氛却明显活跃了许多。晏明若和白绝说着说着,就开始拼起了酒,景白梦也时不时地答上几声。 只苏听风,虽然也会应答几句,但大多数都是“嗯”“唔”这种声音。 晏明若一进来苏听风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因果。尽管他与景白梦的联系比白绝重了许多,但是形态却很纯粹,完全只是普通爱慕或者心存好感的那种程度,比沈泊远要差上许多。 苏听风本以为离经叛道,愿意依附于景白梦的男人必定是对她用情至深,看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晏明若对景白梦固然有爱慕,却并没有到深情的地步――虽然或者也是因为景白梦的回应不足,所以并没有能够成因果链,但是晏明若身上连一点恶因都没有,这就说明了他并不为了成为薄情宫的公子而觉得“痛苦”。若不是已经麻木,就是天性上他就不在乎这样的事情。 接下来的见闻证实了苏听风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或者是被围观了,苏听风接下来见了好几位薄情宫的公子,每一位都形容俊逸可以用貌美如花来描述。但是那深深浅浅的因果,虽然偶尔也会有善因恶因纠缠的情况,但是都不浓重。 苏听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景白梦都开后宫了,能回应他人几分情意?就算是真心爱慕她的人,得不到回应也会情意淡薄。景白梦本来就还算品格端正,也不会做出太过伤人伤情的事情,所以自然也积累不出很多的恶因。 于是就变成了现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 虽然满宫美男子,却无人情深意重。 因为苏听风初来乍到,景白梦安排了一个女弟子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结果那女弟子开口就称呼他“听风公子”。 苏听风那时虽然觉得这称呼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 不过在整个宫的“公子”们都到他这边晃了一圈之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这之中的怪异来源,顿时沉下了脸。 再被人称呼听风公子的时候,他就冷着脸,一个一个订正过去:“苏听风!” 薄情宫弟子们也不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什么,被苏听风突然难看下来的脸色吓到,顿时都有些惊惶起来。 反而是景白梦知晓了他的反应之后,明白了原因,主动让弟子们改正了称呼。 她对苏听风问道:“被他们误会你的身份,这么让你生气吗?” 苏听风说道:“我并不生气,但不希望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景白梦,玩这样的花样有趣吗?” 景白梦顿时脸色一变,说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这并不是我安排的。” 苏听风却只看了她半晌,就转身离开了。 这几天下来,他也多少摸清了一下薄情宫之中的情况。薄情宫中的公子们算是个个出色,但是似乎每一个都有些来历。这也不奇怪,既然他们还没有对景白梦倾心到神魂颠倒,那么多数必然是有些原因才托庇于薄情宫。 让苏听风在意的是,薄情宫中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他全然没有见过的。 因果流向告诉他,这个宫中有一个和景白梦因缘深厚的人,但是到目前为止苏听风完全没有见过对方。 他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对方在刻意躲避自己。 如果是这样,是为了什么原因? 如果对方与其他人不同,真的对景白梦有着非常浓厚的感情,而又听说了他与景白梦的往来,那就更应该对此有所反应……至少,应该会尝试来看一看他的真面目才对。 除非,对方认识自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之中,苏听风一直巧妙地躲避了薄情宫弟子的监视,寻找能见到对方的机会。 直到这天景白梦来见过他并被他的不信任刺激到,转身离开之后,苏听风在长廊的后方,看见了那一路从景白梦身上延伸出去,然后在长廊之后形成漩涡的因果。 苏听风叹了口气,说道:“躲在那里做什么?你难道还能躲上一辈子?” 然而长廊的那一边却没有任何动静。 苏听风等了半晌,没等到期待中的反应,便运起轻功,几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长廊的转角,猛然伸出一只手,迅如雷电般抓住了躲在转角之后青年的手腕。 青年被猛然抓住自己的手掌所惊吓到,长剑唰地一下就出了鞘,那金属划破空气时甚至在两人的耳边制造出了轻轻的嗡鸣声,让双方都稍微吃了一惊。 四目相对。 第40章 卷 一卅四情深难永 苏听风看他尴尬阴沉,顿时有些叹息。 他问道:“不敢见人?” 夏云瑾神色阴沉,别过了头,不肯看他。 “我早该猜到的。”苏听风看了他半晌,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比起五年前,如今的夏云瑾有了很大的变化,乍看之下甚至让人认不出来他的本来身份。 五年前的夏云瑾,性格外向,略带娇纵,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而如今的夏云瑾,长身玉立,神态阴沉抑郁,与以前相比,简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若不是苏听风早就有猜测到他的身份,乍见之下,可能真的会认不出来。 夏云瑾对于他探究似的目光显然感到十分厌恶,猛然强行挣脱了他的挟制,怒道:“你为什么非要纠缠不休!?” 这两日他跟苏听风捉迷藏,都快成了整个宫里的笑话。却不料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免不了与他狭路相逢――他有些恨自己一时大意,被苏听风和景白梦的争执给吸引住,放任了好奇心操控自己的行为。 早知道就应该转身就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云瑾又松了一口气。 大约,他其实也躲得很累。 苏听风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很怕被我看见?” 夏云瑾矢口否认道:“我只是不想见到京城来的人。” 那就是很怕被苏听风看见的意思吧? 苏听风望着夏云瑾,发现他分明还是年岁极轻,但却全身都泛出了浓浓的戾气,尤其是那紧皱的眉心,仿佛已经许多年没有展开过,甚至都留下了淡淡的纹路。 他看上去,过得并不愉快。 然而苏听风还没来得及跟夏云瑾说上几句,旁边就突然快步走过来了一个薄情宫女弟子,急慌慌地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叫道:“云瑾公子,苏少侠。” 苏听风应了一声,夏云瑾没有说话,两人都望着女弟子等候她开口,结果女弟子并不开口,只是略有些紧张地望着夏云瑾。 夏云瑾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对着她的神色有些无辜,结果只一会儿,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神态之中的含义,一瞬间脸色整个变了,冷哼一声,带着冷意地说道:“你们也太小看他,至少我知道,你们这位苏少侠五年前武功就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然后他就猛然转过身,浑身带着几近阴冷的气息,从女弟子身边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到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女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苏听风顿时有些疑惑。 然后女弟子开口说道:“苏少侠,以后请您不要再和云瑾公子单独相处了。” 苏听风问道:“为何?” 女弟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云瑾公子发怒的时候,会杀人。而且他素来不喜欢宫主身边有其它公子……一年之前,他就因为宫中一位公子与宫主太过亲密而动手杀了对方。苏少侠,宫主宠爱云瑾公子,总归是护着他的,你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往来才好。” 苏听风还真想象不到当年那个夏云瑾竟然会动手杀人,于是开口问道:“既然他这样凶悍,你倒是不怕激怒他?” “我不是男子,倒是不碍事的。云瑾公子一般并不为难宫中弟子。” 苏听风听了,顿时明白了女弟子的意思。 景白梦虽然向来对女弟子维护有加,但她毕竟还是异性取向的普通女子。夏云瑾的过激行为若是出于嫉妒,那么就很好理解了。 不过,宫中女弟子阻止苏听风靠近夏云瑾的原因虽然是出自好意,苏听风还是不得不辜负她们的好意。 目前的情况来说,整个薄情宫宫中,与景白梦的因果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人就是夏云瑾了。而夏云瑾与景白梦之间,并不只是因果链的关系,他们之间还形成了一个可以作为痴情轮模板的精神联系。 痴情轮是情使的专用名词,就像时空局有律法纲一样,情使也有独属于他们的基本系统,一般叫做“多情册”。 时空局依靠律法纲的记录升职,情使虽然没有升职一说,但是“多情册”上面的模板越多,却会使他们的力量越强大。因为情使从名号上来就可以看出,是以“情”为主要行动标准与战斗方式的法则使。 虽说苏听风现在还是在校实习期,但是既然已经有机会可以拿到一个痴情轮,他也并不想当做没看见。 所以他选中了时机,趁着夏云瑾独自一人在后山练剑的时候,再次找到了对方。 夏云瑾收了剑,眼神冷冽,对着苏听风说道:“我不是说了不想看到你吗?” 苏听风并不理会他的抗拒,而是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问道:“你当年说要娶景白梦,现今还依旧这么想吗?” 夏云瑾垂下了手,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你好像过得并不快活。”苏听风看他的样子,语气认真地下了结论,然后问道,“你后悔了吗?” 夏云瑾还是没有说话。 苏听风正欲再次开口,却不料夏云瑾在这时开了口,说道:“我想娶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也无所谓后悔。” “宫中的女弟子说景白梦很偏爱你。” “偏爱吗……”夏云瑾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许久,然后自见面之后第一次笑了起来,只是眉间依旧一直紧紧地皱在一起,连笑的时候都没有放松。 他带着嘲讽口气地说道,“在她那形形色色的‘公子’之中,或许她算是偏爱我的。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毕竟还留着稀薄的相同血脉。” “但是你并不觉得满足,不是吗?”苏听风仿佛在日常琐事一般语气平静地叙说道。 “你不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可笑吗?”夏云瑾语气不耐烦地回答道,“哪个男人看到心上人与别的男人夜夜春宵会觉得高兴的?我不知道宫里的那群变态是心态,但我很正常。” 然后他走上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苏听风,说道:“可以的话,我很想把所有靠近她的男人全部杀掉,包括你在内。” 苏听风听了,轻轻用手指抓住抵到下巴附近的剑柄,压了下去,说道:“我跟她没有关系,也永远不会有任何过于亲密的关系。景白梦对我来说,和男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夏云瑾听了,却并不相信,说道:“若是这样,你来薄情宫干什么?” 苏听风说道:“访友而已。我过一阵子就会走。” 夏云瑾这才愣住,半晌,才继续开口问道:“访友?” 苏听风说道:“在京城听说了景白梦的事情,所以顺便过来看看。原本,若是你们过得好,我就该走了。” “过得好?”夏云瑾顿时笑了,“那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过得不好……然后呢?” “不是你们。过得不好的是你才对,景白梦似乎过得还挺好。”苏听风分辩道。 “你觉得她过得好?”夏云瑾问道。 苏听风回答道:“她觉得自己过得好,那就是好了。” 夏云瑾再一次问道:“你觉得她现在那个样子,是过得好?” “若是她自己觉得开心,你又何必强求?” 夏云瑾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苏听风叹息道:“你不应该跟着景白梦来薄情宫的。” 夏云瑾说道:“当初她逃婚离京,我太过弱小,既无法帮助她,也没能一路相护。她遭遇魔头,我亦无力相救。可是即便是如此,我只盼望自己能多为她做哪怕一两件事情,哪怕因此丧命,也不会有所悔恨。” “但是你现今却后悔了?” 夏云瑾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会后悔?为她做事,我永远不会后悔。” “只是你终究不能以她的喜悦为喜悦,她的痛苦为痛苦。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么深爱景白梦,你们却总不是同一个人。你可以为她出生入死,抛弃家人,抛弃权势,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你没办法为了她舍弃自尊,舍弃感情。”苏听风接着他的话,言辞犀利地说道。 夏云瑾惊愕地望向了苏听风,许久,才说道:“真是……一阵见血。”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以他人的喜怒为喜怒。本来,一个人独自降生,独自死去,这一生必定都是孤独的。所以,你想象中的那种为谁舍弃一切的深情,根本就不存在。你不如承认,你爱景白梦要远比你想象之中来得浅薄――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占有和索取,这才是一个人的本能……不管对男人或者女人来说,都是如此。” 夏云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倒是听得陷入了沉思。 这其实是苏听风那个时代的理论。个体独立论完全是建立在孤岛理论的基础上,现代的社会学家认为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一座孤岛,这是由人类的社会形态和人际交流模式决定的,也是由星空时代个体的生存环境所决定的。 人类的交流模式决定了,一个人无法如何努力,都无法像蜂蚁一样,精确地把自身的感情完全传达给另外一个个体。同时,因为高等智慧与高等智慧引起的对于享乐欲望与生产资料占有欲望的影响,人的一生都注定要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掩藏自我的弱点,争夺那些能够属于自身的利益。 而不同的个体,利益就不可能完全一致,自然也无法做到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个体的感情与思想。 苏听风和夏云瑾对话过的那一天,夏云瑾并没有回复苏听风的评断。 但是那一天晚上,苏听风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了多情册之中那一个线条分明的痴情轮。 他最后还是免不了稍稍吃了一惊。虽然白天里他和夏云瑾说了许多话,但却也并没有指望夏云瑾马上对他剖白内心,双手奉上痴情轮。可是苏听风没有想到,夏云瑾会在这样的深夜,就突然放下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夏云瑾应该早已经到了极限,只差那最后被他拨动了一下的细弦。 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刚起来,就在路上听到匆忙奔走的薄情宫女弟子传来的消息:“夏云瑾要离宫。” 苏听风愣了一下,然后就向着景白梦的住所疾步而去。 第41章 卷 一卅五言出真心 夏云瑾要走。 景白梦惊愕到几近失态,表情略显可怕地问道:“你要走!?去哪里?” “回京吧。”夏云瑾淡淡回答道。 景白梦听了,好一会儿才挂起一个十分笑不由衷的表情,说道:“你想家了?也难怪,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姑姑姑父了,他们也一定很想念你。这样吧,我让人陪你一起回去探望……” 却听夏云瑾说道:“我要回去了,不会再回来了,深深。” 景白梦愣在了原地,半晌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许久,她沉下了整张脸,表情变得十分冷厉,缓缓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云瑾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地说道:“我已经受够了现在的生活。景白梦,我要回去京城,娶妻生子,过正常的日子。” 景白梦默默地看着他的脸,一向骄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脆弱:“哪怕离开我?” “哪怕离开你。” 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夏云瑾说出口时却觉得重逾千斤,说完之后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其实还有不舍,担心他离开之后景白梦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还有人像他这样爱慕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这些年来,哪怕景白梦变得再强悍,在夏云瑾心里,她依旧是脆弱的,需要有人保护的那个……善良又可敬,可爱又可怜的表姐。 但是他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结束这扭曲的关系,结束这悲哀的爱慕,在嫉妒与怨恨吞没他的理智,让他开始不顾一切地伤害对方之前,彻底放弃。 一年前出手杀死那俊秀漂亮却又心思狡诈的男人时,夏云瑾的心里仿佛就被放出了一只猛虎。那之后,他不止一次想要把景白梦身边的男人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第一次杀人是被迫,接下来就变成了欲念。 之所以没有再真的动过手,是因为自从那一次之后,整个薄情宫都对他步步防备。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心里,也知道,如果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和景白梦就真的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云瑾一直觉得他和景白梦的关系是不同的。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却明白了这不同终究还是有限。 再不同,景白梦还是永远在他身前一丈之遥。她身边换过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而他却终究只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 他终于如曾经所愿把深深姐换成了深深,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拉得越发遥远了。 他始终学不来像个小丑一般献媚于她。在夏云瑾的心里,他习剑,他跟随于景白梦,都是为了保护她。即使理智一再地告诉他,景白梦早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他却仍旧转不过这个弯。 是时候认清事实了。 他的倔强,他的坚持,对景白梦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景白梦问道:“为什么?” 夏云瑾回答道:“因为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这种夫妻不像夫妻,姐弟不像姐弟的情况。深深,我累了,我要走了,回去京城,像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景白梦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夏云瑾沉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景白梦。 景白梦带着一丝受伤,说道:“我记得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 夏云瑾回答道:“我后悔了。”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辩白,然而这样的回答比任何辩解都更让景白梦觉得无可追问,无力辩驳。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很长时间之后,夏云瑾说道:“对不起。” 然后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景白梦想要叫住他,却又没能叫住。 这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薄情宫。这一日清晨,景白梦最终还是重新追上了夏云瑾,与他关在屋子里商量了许久,然后一脸阴沉地与夏云瑾走了出来。 她说道:“云瑾公子明日便要离开薄情宫,我今夜要为他设宴饯别,通知诸殿公子。” 苏听风到来的时候,听到的只有这么一句。 夏云瑾一路从屋门口拾阶而下,表情既无波动也无戾气,出人意外地平静。苏听风在石阶下望着两人,却见到夏云瑾意外地对他笑了一笑。 很多薄情宫弟子几乎从来没见过夏云瑾露出过笑容,一瞬间都惊呆了。才有人发现,原来夏云瑾不发狠的时候,竟然也十分俊秀。 怪不得宫主喜爱他。 夏云瑾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然后与苏听风擦肩而过,慢慢地往外走了出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景白梦却只是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背影。 苏听风看着夏云瑾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由地抬头望向了景白梦,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反应。 却发现景白梦也正在直直地望向他。 苏听风站在台阶下,听到景白梦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问的是苏听风对夏云瑾说了什么,而不是问他是不是对夏云瑾说过什么。显然她已经十分肯定,夏云瑾的变化与苏听风有干系。 那一句虽然是问话,却又不是询问。 苏听风其实有些无奈,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言不讳地分析了一下夏云瑾的心态和苦恼,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变化。 苏听风见景白梦神态激动,倒是迟疑了一下。 却见景白梦再一次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或许是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导致了内劲外发,每一步走过的时候,都在石质的台阶上留下了细细碎裂的纹路。 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踏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宫中弟子几乎从来没有见过景白梦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苏听风问道:“跟我什么关系?” 却见景白梦表情扭曲,说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要从我身边带走一个人?这是你让我变美的代价吗?”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景白梦的神色狰狞,声音痛苦,说道:“难道不是吗?五年前,你离开了,表哥没过多久了也离了京都……苏听风,你真的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苏听风愣住了――常素臣离京,难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却不料景白梦说完这一句,竟然直接冲了过来,一掌带着凌厉劲风,向着他直挥而去。 苏听风愣了一下,法则力直灌全身,一个“春泥护花”形成内劲的护罩,直接与景白梦的掌风撞击在一起。 景白梦的内力极为深厚,但是苏听风的路数本来就与这时候的人不同,所以也不遑多让。两人的劲气相撞,景白梦才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苏听风,一收掌,回头又击出了第二掌。 第二掌她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用出了九分的劲道。劲风相撞之处,连厚实牢固的石坪都被撞击得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站得近前的薄情宫弟子甚至直接被气劲刮到,身上被划出一道道血痕,不得不急忙后退躲避。 景白梦的强大宫中众所周知,而苏听风的厉害大部分人却是第一次见识到。战斗中景白梦数次出手都没伤到苏听风,顿时放开了顾忌,一掌又一掌延绵不断地向着苏听风挥袭而去。 但苏听风却只是露出一脸无奈,祭起护身气劲,始终只躲避不还手。 气急败坏的景白梦,竟然全然奈何不了他。 只是景白梦内力耗损,整个石庭被她的气劲损坏得七零八落,那掌气自带轰鸣之声,看得宫中弟子惊叹不已。她越打越起劲,根本就不肯停手。苏听风最后只叹了一口气,一招“厥阴指”,打中了景白梦的胸口。 景白梦不妨他突然还手,只觉得这气劲蓬勃古怪,然后就觉得浑身内息一滞,接续不上,竟然直接摔在了地上,喉头吐出一口腥甜。 苏听风见景白梦吐血,就知道自己用力略过,正想到上去看看景白梦状况如何,结果就见在场的所有薄情宫弟子――包括之前被劲风刮伤的,都挡到了景白梦的面前,拔出了长剑。 苏听风愣了一愣,没想到那些年轻弟子竟然还会动手。 然后他的声影如同一片轻盈蹁跹的绿叶,只是几个闪身就直接越过了一群弟子,出现在了景白梦的身边。 年轻弟子色厉内荏地围了上来,叫道:“住手!” 却听景白梦说道:“退下!” 苏听风说道:“抱歉……我控制不好气力。” 景白梦气恼异常,她这样怒火冲天,结果苏听风冒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然而她也暗暗心惊,苏听风五年前就功力深厚,行踪诡秘,而现在景白梦也已经算是一流高手,遇上苏听风竟然似乎没有一合之力……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她咬牙切齿,对苏听风说道:“我恨你!” 苏听风“哦”了一声,没想到这句话应该如何回应,就索性也不回复了,只是半跪了下来,对景白梦施了几针,暂时缓和了她的伤势。 景白梦看他的动作和表情,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她咬牙切齿的声明。苏听风的武功之高,也出乎了她的想象――几年前她只会粗劣的拳脚功夫,根本没有机会了解到这个少年的深不可测,而五年后,她惊愕的发现,这一切似乎也没有变化。 也许就像他打败景白梦的那随手一指一样,他对于景白梦的那些爱与恨,也毫不放在心上。 她的眼角有了泪痕,一只手攀住了苏听风的手臂,肩头耸动,竟好像在哭泣。 苏听风十分意外,因为景白梦竟然开口对他说道:“对不起!” 白梦这个人真是喜怒无常。 苏听风心里感叹了一下,然后说道:“没关系。” 第42章 卷 一卅六刺客来袭 虽然苏听风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完全无辜的,而景白梦也开口说了“对不起”,但是宫中弟子们还是对苏听风的意见很大,几乎毫无伪饰的忌惮与敌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听风的处境瞬时间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若不是震慑于苏听风武力的强大,宫中弟子们绝对不会对他太过于客气。然而即使见过或者听说了他与景白梦的一战,许多女弟子还是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警惕与不忿。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地白绝就以景白梦的名义约束了宫中弟子的行为,要求他们一如既往地尊重苏听风。 因为这件事,白绝还特意单独地宴请了苏听风,让他不必把宫中弟子的态度放在心上,还对他讲述了一下景白梦的近况。 景白梦的伤势其实不重,苏听风治疗过后更是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只是景白梦的情绪很差,不太想要见人。除了白绝,宫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能进她的屋子。 有一点白绝含在口中没说的是,景白梦其实有点在等特定人物来看望的意思。但是她到底在等谁,就连白绝也猜测不出。 不过,比起苏听风,白绝觉得她更像是在夏云瑾。 但是夏云瑾虽然在午后听说了这件事,可是最后他却只是询问了一下景白梦的情况,听闻她的伤势无碍,只沉默了一会儿,就没有再询问。 当天晚上,白绝就宴请了苏听风,对他解释弟子们的事情,并与他道歉。 苏听风其实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虽然偶有接触,但是对于苏听风来说,这些女弟子与路人也差不多,他自然不会十分在意。 但是白绝郑重其事,反而让他有些意外。 照理说,白绝与景白梦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以为对方的意见应该更大才对。 所以他开口问道:“我以为你应该比那群小姑娘更生气才对?” 但是白绝只是言笑晏晏,解释道:“我知晓苏少侠已然手下留情。宫主有时候比较任性,还要多谢少侠容忍了。白绝这一杯,先干为敬。” 对方态度如此殷勤,苏听风也不好执意拒绝,于是也饮下一杯酒。 两人这一对饮,就过了小半个时辰。 酒过半巡,苏听风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异常,于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起来,发现是宫中远处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动静在夜里未免太过喧哗了一些,很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听风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情况。” 白绝立刻跟了上来,说道:“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动静传来的方向赶去,行到半途的时候遇上了匆匆前来寻找白绝的弟子。对方看到白绝,就开口叫道:“绝公子!” 白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对方略带惊疑地望了一眼苏听风,才对白绝说道:“方才宫主遇刺了,宫中怕是闯进了外来者,宫主已经下令立刻封锁整个薄情宫,让弟子来通知公子速速过去。” 白绝听了,立刻加快脚步向着景白梦所在的宫殿直奔而去。 两人到达地头的时候,发现景白梦已经二次受伤。但这次的受伤与早上不同,十分严重,肩头整个被一根弩箭穿刺而过,上面还流出了黑血。 弩箭竟然还带着剧毒。 景白梦已经吃下了压制毒性的祛毒丹,但是显然效果不是很明显。她努力保持着神志清醒,却明显已经陷入了恍惚。 白绝问道:“怎么回事!?刺客没抓到?” 景白梦说道:“不怪他们,是对手难缠。” 白绝继续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景白梦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何路。” 白绝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女弟子已经把景白梦肩上的弩箭给拔了出来,用布条包好放到了一边,但是那箭毒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苏听风虽然也很想知道刺客的身份来历,但是很显然目前景白梦的伤势更为重要。他拍了一下正在为难中的女弟子的肩膀,说道:“让我来吧。” 女弟子看着他,似乎有些犹疑。 景白梦于是主动开口说道:“让他来吧。” 有了景白梦这句话,女弟子才退到了一边,把地方让给了苏听风。 苏听风伸手拿出一个扳指,给自己戴好,然后把了一下景白梦的脉搏。大约十息左右之后,他放开了景白梦的手腕,转而伸手拈了一点景白梦伤口上的黑血,装作拿到鼻前轻嗅的样子,涂到了扳指上面。 扳指很快分析出了毒性成分和景白梦的身体状况,苏听风把数据传输到了药箱上,然后通过药箱做出了相应的药品,并装作从怀中取出的样子,自储物包裹之中取出了药丸。 药丸有两颗,装在两个不同的瓷瓶里面,一颗外敷,一刻内服。 苏听风把内服药丸的瓶子递给了景白梦,让她吃下。景白梦接了过去,让女弟子去取水。女弟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看苏听风,又看看景白梦,显然是信不过苏听风。 景白梦看得好笑,催促她:“快去。” 最后女弟子还是去取来了茶水。 在这方面,景白梦显然很是信任苏听风。他交到手里的药,景白梦甚至也没有稍微检查一下,就直接就水吞了下去。 她吃下药之后,苏听风又捏碎了外敷的药丸,帮景白梦敷到了伤口上。 这样处理过后没一会儿,景白梦就感到了有所好转,甚至有力气站起来了。 最后苏听风给了她一针,帮助她恢复气血。 等完成这一切之后,景白梦也重新有了折腾的力气。 她包扎好了伤口,换过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走到门口,问众弟子:“宫中是否已经封锁完毕?” 某位护法打扮,苏听风叫不出名字的女子走上前来,说道:“启禀宫主,出宫的路道已经封锁,宫内各处也已经吩咐弟子们三人一组分散巡视。我等必让闯入宫的贼子插翅也难飞出我薄情宫。” 景白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闯宫者武功高强,让弟子们还是小心为上。如果发现了贼子行踪,不要硬拼,尽量缠住等援救赶到。” 众弟子齐声应道:“是!” “这何路……很厉害?”收回了瓷瓶,苏听风开口问道。 景白梦说道:“若真打起来,应当和我不分伯仲。他是荆长天昔日亲信,对荆长天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一直意欲杀我而后快,薄情宫的所在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如今找上门来,也不在意料之外。” “我与他之间终究会有一次生死之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苏听风的错觉,总觉得景白梦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唏嘘。 苏听风突然觉得,景白梦与这个何路之间,必定也有过什么恩怨纠葛。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再张开之后就整个视野都产生了变化。 仔细看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他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缕因果流。 然后他开口说道:“这边!”就迈步向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景白梦愣了一愣,就跟着他走了过去。苏听风的来历神秘,能力也神秘莫测。虽然景白梦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但内心深处,却又有着莫名的信任。 一路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行人来到了一座遥远的偏殿。 苏听风听到了一间房前,说道:“就是这里。” 景白梦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确定?” 苏听风回过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问题。无论何路是不是在屋里,只要打开门一看就知道了,何必多次一问。 他却不知道,景白梦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一片正是宫内亲信弟子的住所。若无人掩护,何路是逃不到这里的,便是误入了,在这种地方也很容易被弟子们发现。 除非薄情宫……出了叛徒。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门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弟子。她看见站在门前的一行人,顿时有点惊愕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对着景白梦行了一个礼,说道:“参见宫主。” 景白梦问道:“你一直在屋里?” 女弟子有些惶惑地回答道:“是。” “宫中有闯入者,没有人通知你与其他姐妹一起去巡逻吗?” 女弟子语气中略带不安地回答:“柯姑姑来过,不过因为弟子身上带着风寒,所以姑姑只让弟子好好休息,若有异常的地方再注意一下。” 景白梦点了点头,问道:“那这边可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女弟子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回答道:“目前还无。” 景白梦还没来得及继续询问,苏听风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开口对少女问道:“房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女弟子睁大了眼睛,开口说道:“只有我。同屋的姐妹还在巡逻呢。” 却听苏听风转头对景白梦说道:“她在说谎。屋里还有一个人。” 女弟子一愣,却见景白梦脸色猛然一变,猛然抓住了少女扔给了身后的弟子,开口说道:“看住她!”然后就同苏听风先后冲进了房间。 第43章 卷 一卅七薄情叛徒 `p`jjwxc`p``p`jjwxc`p`女弟子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听屋子里响起一声大笑,然后发出了一声轰响。景白梦同苏听风冲到內间,就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已经崩裂的窗户之中窜了出去。 苏听风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对方从窗户之中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对方的人影在一个拐角一转,消失不见。他停顿了一下,往后一看,却发现景白梦并没有跟出来。 他顿时有些茫然,考虑了半晌还是没有自己追上去,而是从窗户里钻回了进去,然后才发现景白梦出了屋子直接绕行了。 景白梦看见了苏听风,问道:“人呢?” 苏听风说道:“刚才看见他往那边转了。” 景白梦听了,就追了上去。 但是人还是被追丢了。 何路对于宫中地形的熟悉还是超过了景白梦的预料,竟然让他逃到了石林之中。景白梦虽然在石林之中与他对了一掌,把他推下了山崖,但是就地形来说,这一段的山崖并不高,也不算陡峭,总不可能要了何路的命。 众人一路追下陡坡,但是却没有见到何路的身影,似乎是被他逃了。 景白梦的脸色有些难看,吩咐了两位护法并一部分弟子搜索附近山林,寻找何路行迹,自己也顺着坡道一路巡视,试图通过密切巡视发现何路的影踪。 但是知道夜灯初上,也只搜找到些几处折枝的灌木丛和野地,且还不能确认是否是何路留下的踪迹。 最后景白梦只好回返宫中,审讯之前窝藏何路的女弟子。 然而少女抵死也不肯坦白与何路勾搭上的经过,哪怕动了刑之后也依旧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只在承受鞭刑的时候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望向景白梦这一边。 她的眼神,与其说是愤恨或者委屈,不如说是楚楚可怜。 苏听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她眼里满满的全是情意。他心头一动,临时转换了右眼的视野,伸出一只手遮住左眼,看向了少女。 然后发现了她身上的因果线和痴情轮。 她的因果线竟然是连向白绝的。 如此说来,痴情轮的对象也应该是白绝了。痴情轮这东西因为是独自一个人的感情,所以不像深情锁,可以轻易找到来源。 少女的痴情轮,头部的小轮线条深且形态简单,显然感情很深,却没有那样复杂。位于五脏的阴轮十分浅淡,显然对五脏的伤害性也有限得很。 痴情轮阳轮为主轮,精神流聚集于大脑,促使五脏生出阴轮。阴轮分布于五脏,令怒喜悲恐思五情各居其位,因为五情无法传递释放,所以会自伤其身。 不过看那少女的阴轮形色都浅淡,显然还没怎么自伤过,可能只是接触不多的单恋。 这情况很是尴尬,目前的环境明显不适合苏听风诱导少女取得痴情轮,但是如果要慢慢来,看这状态也未必就有机会。这令苏听风颇有些纠结。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苏听风也是可以选择强收的。痴情轮不同于深情锁,强收深情锁必造因果,强收痴情轮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感情干涉在他的时代是一个重点讨论的伦理道德问题,苏听风上《法则使职业道德理论》课程时的讲师就是反感情干涉的派别主力,所以让他在这个问题上颇有些犹豫。 犹豫了一阵子,苏听风最后还是决定暂且先静观其变。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薄情宫中刑罚设置得向来不重,弟子犯了过错也多数就是五到十鞭的例行处罚,且并不伤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景白梦素来怜贫惜弱,就算是性情大变之后这一点也终究未能大改。宫中女子,多数受她恩情,对她忠心耿耿,如今发生这种事情,还是薄情宫建宫以来第一遭。 重重十余鞭下去,少女的表情也多少有些扭曲,但是还是咬牙死不承认。 景白梦示意弟子暂停惩处,然后矮□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一时防备不及,低下的头被强行抬起,露出一张泪水模糊的脸与脸上来不及藏起的恨意凛冽的眼神,瞬间陷入了惊慌。 景白梦看了她半晌,却没有对她眼中的恨意做出什么反应。半晌,她笑了起来,然后掐住少女下巴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掐向了对方的脖子,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一声。 少女的脸上还露着惊愕与不敢置信,但是眼睛却已经无法再自己闭上了。 苏听风吃了一大惊,之间视野中的痴情轮直接开始放光,眼看就要消散,他也顾不得静观其变了,精神触角急速卷出,形成障壁困住了对方的精神体,把痴情轮封印进了多情册。 然后就见少女的身体软倒在了地上。 却听景白梦发出一声叹息,环顾四周说道:“我素来自认待下宽容,却不会容忍有人帮助外人谋夺薄情宫。世道残忍,我对女儿家总是多三分耐性,所以也不会玩什么酷刑,她既不愿意说,我就让她痛快去了,也算全了这三分香火情。” “回头你们把尸身收拾了,焚成灰撒到江里去。我薄情宫留不得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苏听风与景白梦一同离开时候,开口说道:“你心变冷了。” 若是五年前,景白梦决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出这样的话。 景白梦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感叹般说道:“苦难为难时候,最易让人心变冷。我觉得有时候心冷一些,未必有什么不好。” 苏听风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话。 不过他还是转而开口问道:“你杀她时未免太过爽落了一些。为何不先逼迫她说出与何路勾结上的事情经过等情报?” 景白梦叹道:“她不会说。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宫里有小姑娘会被何路利用,说句实话……我并不十分意外。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然后她望着山间的枯枝和各种常青松柏,突然开口道:“此时虽寒,春不远矣。” 苏听风愣了一愣,竟没听懂她这前后话语之间的关联。 景白梦见他神色古怪,突然问道:“你相貌年少,我也没问过你几许年岁。不过见你老成,以为你已经及冠了……你莫不是,性情也如同外貌,其实还是少年?” 苏听风继续不解:“什么意思?” 景白梦叹了一口气,问道:“问你是不是识得男女之情?” 苏听风愣了一愣,却并没有如景白梦预料之中显出羞赧,还是正经说道:“知晓是知晓,但我是不会沾染上的。” “为何?”景白梦听他这样说,略显出两分意外,“莫非你还是修道者?” 这解释起来就麻烦了,而且还有许多不便说的。苏听风略一犹疑,就放弃了同她解释的想法,说道:“大概就是这样差不多吧。” 景白梦愣愣望了苏听风半晌,神色若有动容。半晌,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人十分惊愕的话:“苏听风,你知道吗?我表哥心悦你。” 苏听风没有想到她会开口说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立当场。 景白梦见他发呆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又可怜,竟然这么多年,还与苏听风在这件事上计较。 她说道:“你若不知道就算了。不用在这件事上多计较,反正也只是他独自心悦而已。” 苏听风听到这句,立刻快速无比应了一声:“嗯!” 那速度之快,回答之爽利,让景白梦几近无语。景白梦从他那一句嗯里面,听出了浓浓的对于麻烦的嫌弃和对于他人爱慕的漠不关心。 她其实本来还有其他话想要询问,但是一时却完全问不出来了。 半晌,她笑了自己。 有什么好问?他来往如风,他人的年华流光对他来说就仿佛只是一瞬间。若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几分情谊,那么也是淡如白水,才是最好。 路上的时候,景白梦与苏听风解释了一下她之前那样做的原因:“宫里年少的弟子,都是买来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在各地的铺子教导一年,只有聪明上进,又性情忠善的女儿,才会被挑选到宫里。不过就算如此,她们与那些因得薄情宫救助而得以脱离苦海的女子毕竟有所不同,不少对于外间及俊逸男子仍带有幻想,又是十五六岁,最是春心萌动的年龄,我待她们再好,又怎比得上情郎?” 她这样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谁,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 苏听风静静在一侧看了她两眼,却是若有所思。 不过白梦显然猜错了一些地方。那少女的痴情,怕不是对着何路,而是对着白绝的,从这边推断,少女嫉恨景白梦,对她怀有恶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只是只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勾结外人来害白梦,却是多少有些令人不齿。 却听景白梦说道:“我旧时也是一样愚昧,所以这些心事我懂。我唯独不能忍耐,就是我薄情宫救她们出火海,免其被人奴役糟践,却换得她们恩将仇报。女儿家可以痴,可以愚,但绝不能善恶不分,失了良知。” `p`jjwxc`p``p`jjwxc`p` 第44章 卷 一卅八云瑾失踪 景白梦语气之中颇有感叹,似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因而有感而发。 苏听风问道:“你以前遇到过吗?” 景白梦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善恶不分,失了良知的人?” 景白梦笑说道:“是。这江湖行走,总会越到一些品行败坏,没了良知的人,不过与我没什么关系罢了。我倒是遇到好人……只可惜好人终究不长命。” 她说到这里,神色黯淡,颇有感叹。 待到两人走到门口,突然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 一个女弟子开口说道:“宫主!云瑾公子不见了!” 景白梦愣了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他……走了?” “不,不是!”女弟子解释道,“就是不见了。晚上送过了膳食,就听说了宫主遇刺的事情,我本以为云瑾公子可能是去了主殿。但是方才进屋取回盘盏,才发现夏公子至今不曾回屋……膳食也只用了一半。而且,屋里有个奇怪的血字……好像是‘路’字。” 景白梦心头一震,立刻转身向着夏云瑾的住处疾奔而去。 苏听风便只好也跟上。 等两人赶到了夏云瑾的住处,发现白绝已然到了地头,正在检查房内情况。 那血淋淋的一个路字,在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景白梦细细看过那地上的字迹,全身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说道:“这是何路的手笔。” 苏听风对何路其人不了解,所以只能听景白梦与白绝在那里讨论。 “除非何路与我交手时藏了功力,否则依他的功夫,要不引起任何动静地抓走云瑾,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他留下血字,应当是为了向宫主示威。” 这话题苏听风插不上嘴,于是他耳边听着,却并不用心。 苏听风的五感灵敏,因而他的鼻翼轻轻动了动,就从房中闻出了似有似无的酒气。但是走近了桌前,却又发现桌上并无酒瓶酒杯一类物品,只有菜肴和茶水。 他低声问女弟子:“给夏云瑾送来的晚膳之中有酒水吗?” 女弟子回答道:“云瑾公子嗜好饮酒,平日自己屋中就放着好几坛子的醇酒,所以我们素来是不送酒的。” 苏听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来送膳食的时候,有见到夏云瑾喝酒吗?” 女弟子顿了一下,然后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记不太得了,因为云瑾公子平日沉默少言,也很少会与弟子们说话。我虽然日常负责给他送饭菜,但与他对话的时候也很少。他开始用膳的时候,往往我就得先退出来了。” 苏听风点了点头,然后在房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几个大酒坛子。 有一坛子已经开了,周边溢出淡淡酒气。 看来他闻到的酒气可能是由坛子里溢出来的,并不一定是夏云瑾醉酒才被人抓走。 因这方面的事情难以断定,所以苏听风粗陋的“探案”过程很快就被迫结束了。 这时候景白梦已经做出了决定,说道:“我今夜就出宫,去追查何路的下落,把云瑾救回来。” 白绝听了,顿时吃了一惊,说道:“宫主不可。我觉得何路这样作为,就是为了引你上钩,你若是追上去完全是自投罗网,要是被他设下陷阱,恐怕不堪设想。” 景白梦意志却十分坚决,开口道:“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 她的脸上带了两分坚决。 白绝却突然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开口说道:“不要去。” 景白梦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抚,然后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 白绝的眼中明显地带了几分失望。 苏听风却走上前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景白梦这次没有拒绝,回答道:“好!” 苏听风的能力宫中弟子都亲眼见识过,景白梦更是再明白不过。他愿意帮忙,景白梦也自觉多了不少胜算,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虽说要去追何路,苏听风对于往哪里去却并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景白梦对这方面却十分了解,说道:“去临渊城。” 苏听风露出了三分茫然。 却听景白梦解释道:“那是当年荆长天大本营。他特意留下血字,就是为了引我前去找他,取我首级给荆长天血祭。所以他选定与我一战的地方定然会是临渊城。” 既然景白梦有主意,苏听风觉得自己只要听从就可以了。 但是虽然景白梦急于出发,还是被白绝劝阻了。他开口说道:“夜色已深,就算现在出发,万一何路的计划与宫主预想中有所不同,或者他其实还埋伏在附近,反而会大意放过了。不如今夜我们先派遣弟子前往附近城镇的据点询问调查动向,先确定了何路的行踪,再去追踪也不迟。” 景白梦略作思索,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不少弟子彻夜出了宫,赶往了薄情宫在附近城镇的产业。然后没等到天亮,就有消息传了回来,说是在某个城镇附近出现过与何路形貌近似的男人。 于是天色刚刚露白,景白梦就与苏听风一同出发,由港口乘船下了江口,从一个河港登陆,赶往了何路出没过的城镇。 就方向看来,何路去往的方向果然是临渊城的方向。 景白梦除了苏听风,一路上谁也没带。宫中弟子的功夫都不如她,若是带上不但用处不大,还会拖累她的速度。 即使如此,一路往东南方向追踪,他们还是始终和何路保持了一段难以缩短的距离。 显然不止他们,就连何路也保持了一定的赶路速度。 景白梦毕竟是肉体凡躯,虽然凭着一股劲,不肯休息,但是还是免不了会有精神疲惫的时候。苏听风体质特殊,倒是还能忍耐,只是还是强迫她休息。 这样两人也常常错过了城镇,就生个火宿在野树林之中。 这过程之中,景白梦一直精神紧张,往往每天只睡个两三个时辰。 这天生了火,吃着干涩冰冷面饼,苏听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也放松一些吧。若是这时遇见了何路,怕是你反而没有一合之力。” 却听景白梦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放松不下来。” 苏听风劝说道:“他既然要用夏云瑾引你送上门去,想来夏云瑾这时候就是安全的,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景白梦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不知道。他固然最恨我,但是对云瑾却也绝无好感。我当天杀荆长天……云瑾也曾助我良多。” 苏听风倒是意外了一下。 半晌,他才开口道:“说起来,你建薄情宫也就罢了,收拢那许多美貌男子却是为何?他们……未必有夏云瑾对你情深。” 景白梦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问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说道:“我当年还在京中的时候,父亲逼我嫁与沈泊远时曾说过一句话: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地从于天,乃是天经地义。而世间男子,越是出色,越是妻妾成群。若是贫民乞丐,何见过有许多妻子?” 苏听风听到这段话,稍微皱了皱眉。 却听景白梦说道:“父亲与我说过很多话,只有这一段最为让我震撼。那时我觉得,若是我爱一个人,必然会对他一心一意,也盼望他会对我一心一意。哪怕他只是平民布衣,我也愿与之甘苦相守,举案齐眉。” “但父亲却说,这世间之人,多数都好权利,贪钱财,喜美色,便是他年少时,也曾爱慕过美貌丫头,只是后来遇到了母亲,才终于发现这世间女子,多数不及她十之二三。他非是不好美色,只是看重母亲,不欲与她离心。而沈泊远不管过往如何,只要他愿意从以后一心一意对我,便可以了。因为从来夫妻相处,都在于经营,在于拿捏。我那时已然有美貌,有善名,又有钱财傍身,只要心中存有计较,这一辈子总能过得很好。” 苏听风把这段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半晌评价了一句:“对你来说,他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的。” “是啊,后来我想起,也觉得父亲所言确实不错。至少不说沈泊远人品性情,他这话大体上却是一番苦心,为了我着想。但是我当时却是不以为然的……”景白梦笑笑,回答道,“后来遇上荆长天,才知道这世情冷酷。荆长天为人何等残忍,残害了那许多人,最终却也栽于我手。这其中固然有美色之功,但是也终究是因为被我找到了软肋,刻意逢迎所致。” “只是这一授业,终归是代价太重。” “我付出了这许多代价,虽然杀死了荆长天,但却已然回不去家中,我也越发不想回去嫁给沈泊远,哪怕他情愿。那时我想,我既然已经夺了荆长天的功力,自然也可以同他一样聚拢势力,民间称王。我为什么要去学那些普通女子,小心翼翼,经营家事,逢迎丈夫,一辈子都算计着过?我偏要别人来逢迎我。” 苏听风说道:“但你是否想过,逢迎不是真心。越是真心真意,越有傲气,越是不屑去逢迎。所以才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说法。便是男子,若是娶了许多妻妾,哪怕妻子原本再情深意重,这份深情却也会慢慢淡了。” 景白梦听得心头一震,然后望向了苏听风。 她想起了夏云瑾,半晌,才说道:“或许你说得对。” 然后苏听风望了一眼她左手剩下的四根纤长手指,转而问道:“你不恨景首辅吗?” 景白梦抬起头,惊愕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醒悟过来,回答道:“我不恨他,我只是舍去这一指,与他赎罪。自我与荆长天为妾之时,对景家来说便是奇耻大辱,但是父亲却仍旧私下派人来救我。我断这一指,可以保全景家名声,保全父亲名位,我是心甘情愿的。” “父亲母亲,定然也是明白的。” 苏听风这才知晓,原来京城中景首辅那一番做派,竟然都只是做给他人看的。 他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45章 卷 一卅九路遇同道 翌日路过城镇,两人照旧入城用餐兼补充干粮用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街上行走的时候,苏听风看到了一个人。 此时还是清晨,景白梦经过三两个时辰的休息,正是精神好的时候,这时看见苏听风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也转头望向了他视线投向的方向。 这一看她就微微红了脸。 苏听风死盯着瞧的,竟然是一个衣着看破破烂烂,整个人却看上去却十分精干飒爽的……年轻乞丐。对方的衣着残破,半截袖子直接是由布料缠成的简陋装备,而另外那只手臂索性连袖子也没有,露出肌肉精实的大片胸膛和矫健有力的手臂。 那张脸,更是轮廓如同刀削一般地英俊刚毅。 然后她就突然发现了不对。 这可是接近年关的隆冬时节,这男子竟然半□着身躯,却毫不见瑟缩颤抖,显然不是普通人。 而正这样想着,对方却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收起了手中的酒囊,跳下了他正坐着的石墩子,向着景白梦这一面就走了过来。 景白梦露出些许紧张神态,手掌已经握紧了腰间长剑。 但是没想到的却是,对方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直接走到了苏听风的面前,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神把他打量了一番,问道:“苏听风?”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在千万人之中注定会在第一眼被你看到,哪怕是人再多,他的存在感也不会有丝毫的降低。 相反,越是在茫茫人海中,你越会发现他犹如星辰一般耀眼,与众不同。 这种人,叫做法则使。 苏听风望着对方头上那闪闪发光犹如被荧光粉涂抹出来的名字显示而无语。这种误入虚拟网游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辅助系统竟然还自带法则使身份识别功能,能在异时空把同道们直接标注出来。 然后他开口问道:“阎笑尘?” 男人点了点头,说道:“不要怀疑星盟数据库。”然后他认真地看着苏听风,颇为感兴趣地说道,“没想到新任联盟情使竟然是你这样的小家伙……成年了没?” 苏听风回答道:“你很无礼哦。” 对于法则使来说,贸然询问年龄是十分没有礼貌的事情,因为有些觉醒太早的法则使根本就长不大。像是苏听风,花个几十年长个两三岁本来就很可悲了,然而还有更可悲的小朋友,七八岁百分百觉醒简直是人生最大惨事――仅次于寿命年龄到头就差个百分之一觉醒度的家伙。 所以对法则使问年龄,真是再不礼貌不过的事情了……说肉身年龄会戳痛脚,说经历年龄又显得岁数特别大。甚至有些人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具体年龄,被问年龄显得十足地为人所难。 “啊,抱歉抱歉。”阎笑尘双手环胸,不很有诚意地说道,“既然这样,作为赔罪,我就为你们提供一个消息吧……你们要找的人,昨日早上刚刚出城往东南的镇子去了哦。若是现在就出发的话,说不定能在到达临渊城之前就追上对方也说不定。” 景白梦大吃一惊,皱着眉头惊疑不定地在苏听风和阎笑尘之间看来看去。 却听苏听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谁!?还知道我们要去临渊!?” 阎笑尘笑着看着他,慢慢张口说道:“这是秘密!” 景白梦顿时拔出了剑,想要教训一下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却不料苏听风伸手就制止了她的动作,说道:“我们走!” 景白梦虽然不知道苏听风为什么要容忍阎笑尘,但是看他表情严肃,还是收了剑跟上了苏听风。 她开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苏听风斟酌了用词,说道:“算是同乡……或半个同门。” 景白梦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口中的同乡和同门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心惊,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下……过来这边,没有什么限制的吗?” 苏听风回答道:“自然是有的。我们过来这边有许多限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过来。不过,与我一样被允许过来这边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多数分散而已。” 景白梦问道:“他很难对付?” 苏听风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是很甘愿的语气承认道:“正如他所说,我还未成年呢。” 景白梦倒吸一口凉气。 她顿时也不去想什么教训阎笑尘的问题了,只觉得遇见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实在是时运不济。她还记得当年遇见荆长天时候的恐惧与战战兢兢,而今可不想再遇见这样的危险人物。 苏听风听到她的呼吸变化,回头一望,发现她脸色发青,顿时有些了然。 于是他开口安慰道:“不要在意。我们有我们的规则。只要你不抢先对他对手,他应当也不会轻易来招惹你的。” 景白梦点了点头,知道这群“天人”应当也有自己的法度需要遵守,也许就是不能主动出手伤害凡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们也不是荆长天一样的盗匪魔头,不可能与那人一般的作风。 但是之后景白梦就发现,她放心得太早了。 离开城镇半天,当他们打算停下来吃个干粮的时候,树林中突然就传来了一声粗犷的歌声。 那男声低沉黯哑,但是竟然并不难听,在无人的树林之中只管自己吟唱,听上去竟然颇为动人。 只听他唱到:“……十万英魂波涛里,缕缕化作海中泥。涤尽当年旧血迹,山河又添麦青意。战马葬在荒芜地,将军尸骨无处觅。当时家书来年寄,老妇稚儿皆啜泣。裁得新布制冬衣,冬衣既成谁人忆……” 景白梦听那歌词,觉得他大概是在唱哪时的战事,只是这词却没有听说过,也不怎么和韵律……只那词句间的悲怆,颇有些发自于心的味道,让人动容。 她仔细回想,只记得本朝最近的死伤在十万以上的大型战役都已经是在开国之初了,所以这曲子怕是不是唱的最近的事情。 唱歌的人声音耳熟,之前才听过,所以景白梦也不觉得奇怪。若是苏听风的同门,大约也和他一样,岁月漫长,难以老去。而且对方开上去比苏听风年长许多,不定就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唱的……也不定是什么时候的旧战事。 想到这里,她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该为着对方歌声中的悲意就心神恍惚,坠入思绪之中。 她开口问苏听风:“他这是跟上了我们?” 苏听风稍一沉思,说道:“不必在意,他未必有恶意。” 不过,很有可能是来抢自己的生意倒是真的。景白梦其实实在不用这么担心,毕竟她身上善因惊人,一般的法则使都不会随便对她出手,反而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以获取善因的可能性大一些。 苏听风想了想,觉得要是这男人真的看中了景白梦身上的因果,要强行中途截取,自己似乎也未必能有什么对抗之力。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站了起来,主动走了上去,问道:“你这是……对我手头上的任务有兴趣?” 阎笑尘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听风看着他,表情十分认真。 阎笑尘顿时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好一会儿才说道:“果然是小孩子。放心吧,我对那么点因果没有兴趣。” 他的神情很坦荡,语气也干脆,显然不是在说谎。苏听风也不清楚高阶法则使对因果有什么要求,但是想来对方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 所以他更奇怪了,开口问道:“那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阎笑尘坐在树杈上,有些吊儿郎当地回答道:“既然遇到了,我也想看看,新任情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苏听风有些无语,说道:“情使跟其他法则使,有什么特别的吗?” “看来你不知道……”阎笑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觉得不算什么意外,于是解释道:“不过也难怪,你们联盟的作风,本来就比较独来独往。这样告诉你吧,联盟三使之中,从来只有情使更新换代得最快……不,正确来说,所有法则使之中,好像只有情使这个位置上的法则使,堕落得特别快。不过,你们讲师可是放出话来了,还打了个赌,声称你是整个学院最不可能堕落的法则使。所以我既然遇见了,自然要来围观下。” 苏听风顿时如同吞了一整株黄连一样地表情扭曲。他已经不想询问到底是哪位讲师这么看得起他,对他评价这么高了。 他知道自己在学院讲师中的人气很高,在学生之中的人气也不低。但是老师你要不要在正式的法则使群体中也这样给他拉仇恨? 一粉顶十黑什么的,老师你赢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阎笑尘的目的没有危害性,苏听风也就不再计较他围观自己的事情了。 因为距离比较远,五感上也不及法则使灵敏,所以景白梦只能听到两人在说话,而并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不过苏听风回来告诉她警报解除的时候,她猜测应该是苏听风和阎笑尘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若有所思地对着阎笑尘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立刻被对方所察觉,向她抛了个媚眼。 但这回景白梦却没有惊慌,而是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 第46章 卷 一四十二次勾引 `p`jjwxc`p``p`jjwxc`p`接下来的时候景白梦很是困扰,因为阎笑尘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他们的周围。虽然苏听风一再地安慰她说没什么关系,对方只是听了师长对他的夸赞所以有所不服,但还是不能让景白梦获得些许的安慰。 苏听风不得不在景白梦没看见的时候,暗地里警告阎笑尘安分一些。 要围观就安静地围观,这样不计余力地秀存在感是为了哪般? 收到苏听风的警告,这位活泼好动过了头的法则使总算是安分了一些,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展现一番自身的魅力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景白梦却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虽然看不到阎笑尘的身影,但是她作为女人的本能似乎还是告诉了她,阎笑尘其实就在附近,并没有离开很远。 对于这种事情,苏听风也很没有办法。 所以暗地里,他还是再一次地跟阎笑尘协商了一次。 “我说,你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跟着我们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多做点任务收集些因果吧?” 却不料对方笑了笑,说道:“年轻人,生活过得这么紧张干什么?因果这东西嘛,够用就可以了,攒上再多难道还能飞升成仙啊?” 遇上这种不求上进的同道真是没有办法,苏听风摇摇头,转身要走。 却不料阎笑尘突然叫住了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历代情使都是怎么消亡的?” 苏听风愣了一愣,转过头来看着阎笑尘,等他继续说话。 “他们多数都是为这情字所累。联盟三使之中,权、钱这两事,通常都是越是掌控自如,看得越淡。只有这情之一字,你涉入越深,就越发泥足深陷。所以历代情使,更新换代最是快捷。而其中多数,都是为了一个情字违背法则,耗尽了因果。” 最后,他拍了拍苏听风的肩膀,说道:“少年,要引以为戒啊。” 苏听风撇了撇嘴,对他着实无语了,半晌才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说道:“多谢忠告啊。” 对于他的冷淡,阎笑尘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地淡了,露出了几分感慨。 回到马匹旁边,景白梦抱怨了一句:“动作太慢了。” 苏听风把从包裹中取出的水囊交给她,说道:“没办法,找水源花了一些时间。” 景白梦却是别有深意地盯了他半晌,开口问道:“那人其实还跟着我们吧?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听风有心不承认,但是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他大概是有点闲得慌……你可以不用理会。” 但是怎么可能不理会? 因为苏听风的来历神秘,景白梦一直以来也很少询问他的事情。苏听风看起来比同龄的许多少男少女都要冷,这种冷并不是说他对人冷淡,而是他对什么也不会大惊小怪,对许多会令人动容的事情,也总是一副理所当然,波澜不惊的模样。 然而景白梦也想过,这或许是因为对方度过的岁月其实远远比自己漫长,经历也比自己来得丰富的原因。 可是阎笑尘的出现,却略微地打破了景白梦的猜想。 阎笑尘的性情,实在是太过……活泼。 所以她突然很好奇,苏听风的所谓“同门”,都是和他一样的吗?还是就算在他的故乡,苏听风的性格其实也十分不同? 这天晚上,为了避免进城时受宵禁所累,两人依旧是宿在野外。 这个时候距离临渊城也越来越近了,不过三四天的路程。若是让苏听风运足笔墨山河全力施为,也不过是一天有余就可以到达了。 不过景白梦功力再深厚,也是肉身凡躯,若是持续不断地轻功赶路,坚持个五六个时辰怕是就会内力告竭,到时候要是与何路狭路相逢,反而不美。[.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点燃篝火,前两个时辰一般是苏听风守夜。但是这天景白梦却似乎睡得不是十分安稳,一直翻来覆去。 半晌,苏听风看不过去,开口问道:“睡不着?” 于是景白梦裹着铺盖,笨拙地翻过身来,说道:“有点冷。” 这是大冬天,虽说已经算是江南,但却又不是太南方。他们还是露宿野外,自然不会很温暖。 不过,此时燃着篝火,铺盖也不算薄,景白梦也不是柔弱女子,功力深厚,应当不算太冷才对。 苏听风听她这样说,走到了篝火旁边,说道:“那我再加点柴火。” 却听景白梦说道:“不用。” 苏听风奇怪:“不是觉得冷吗?” “不是那个意思的冷。”景白梦说着,缩在铺盖里面的脑袋稍微转了一转,望向树林里,说道,“那个人还在吗?” 苏听风往四周扫视了一遍,自己也没办法确定阎笑尘到底是还附近围观他们还是已经放弃了决定自己去找乐子了。 不过他还是按自己的猜想对景白梦说道:“就算是他也是要睡觉的吧。” 景白梦“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苏听风,你陪我一起睡吧。” 苏听风说道:“还是轮流吧。火灭了会更冷的。” 景白梦被噎了一下,半晌,才直接挑明了说道:“我是说,你躺下来抱着我。我们一起睡觉。” 苏听风觉得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景白梦。 景白梦再一次开口,这次话里带了些许不满和讥讽:“怎么,听不懂?想要继续装傻?” 苏听风坦诚说道:“我没装傻。我觉得自己是快被你吓傻了。你这是没男人睡不着觉对吧?”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景白梦被他刺得说不出话来。 “景白梦,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苏听风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要我帮你做个心理辅导吗?” “……心理……辅导?什么意思?”景白梦说道,“算了,不重要。你不愿意就算了。”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试图装睡。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说道:“别装了,气息太刻意了。你不是睡不着吗?我陪你聊一聊吧。” 景白梦继续闭眼装睡,一边却开口说道:“我没什么好聊的。” 虽然这样说,苏听风却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和抗拒一样,说道:“我发现了,你似乎很不安。我不知道薄情宫如何,也不知道薄情宫的公子们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知道一件事。” “你说谎了。” 景白梦突然张开了眼睛。 她眼神锐利地望向苏听风,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建立薄情宫,不是因为比起回到京城去嫁给沈泊远,宁愿立地成王……不,或许不甘愿也有,不过更确切地说,是你名声已坏,已经不可能回去嫁入沈家,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最后选择了建立薄情宫,离群索居。其实夏云瑾弄错了一件事情――你之所以建立薄情宫,并不是如你自己所说,想要立地称王……只是因为你自觉没有办法以其他的方式活下去。” 景白梦听得愣住,张口想要辩驳,却突然找不到辩驳的词句。 “你感觉不到安全感,哪怕身俱深厚内功也不能让你觉得安心。也许,那时候你不是不想跟夏云瑾一起回去京城,而是你不敢……”苏听风也不管景白梦的表情难看,只管自己继续说道,“你的自尊心很强,但其实内心很柔弱,所以性格显得很矛盾,既骄傲又自卑。也因此你不会回去京城,因为你身上已经再次沾染上了会遭受别人嘲笑,轻蔑,指指点点的污点。而这一次,这污点你甚至无法用其他方式掩盖……或者消除……” 景白梦终于忍耐不住,尖叫一声:“够了!” 苏听风闭上了嘴。 景白梦说道:“知道了这些你打算做什么?是,我自私,懦弱,连家都不敢回。然后,你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 “……我只是想说,男人的爱慕是无法给你所想要的安全感的。” 苏听风说完这句话,再一次闭上了嘴。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地位,除了因为能力强弱,资料占有上会产生区分,竟然连性别也会决定一对伴侣的地位高下。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只是他们拥有的生产资料中的一种,而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生存价值却始终需要她们所依附的或者是爱慕她们的男人来体现。 其实苏听风并不是十分了解这个时代的风俗和价值观念,最多就是从文献资料中有所了解和听闻。曾经一度苏听风还觉得景白梦的行为是一种叛逆的,与此时价值观十足对立的行径。 但他发现自己误解了。那完全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体验和了解过景白梦所生长起来的这个世界。 景白梦的行为,却是对于此时价值观另一种方式的极端体现。 她的经历导致了她无法通过依靠某个男子来获得能受到众人所认可的社会地位,所以她转而试图通过获得更多人的爱慕,来获取能够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力量。 景白梦沉默了许久,才有些绝望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说破?” 苏听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因为,你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p`jjwxc`p``p`jjwxc`p` 第47章 卷 一卌一石庙木像 这一夜最终两人都过得很沉默,到夜深换岗的时候,景白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过,张大了眼睛看着苏听风,说道:“也许女子终究是无法一个人活下去。” 苏听风眉毛微动,其实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却没有反驳她。 其实在他所在的时代,性别的区分已经十分微弱。就连先天体能上的差距,也因为基因调整而越发可以忽略。 但是只有心灵和感情,是需要在成长过程之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就连景白梦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能不让苏听风觉得,他与这个时代,终究是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景白梦的心,终归不是一颗强者的心。 这天早上他们倒是没有偶遇阎笑尘,不过路过城镇的时候,苏听风只是在食肆前面站了几分钟,结果就有一个大型垃圾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顿时无语了,问道:“喂,前辈,你这是想干嘛?” 却不料随后立刻冲出好几个人,伙计掌柜杂役什么打扮的都有,看见了苏听风,说道:“小郎,你让开些,我们要教训这个无赖。” 苏听风问阎笑尘:“你又干了什么?” 结果阎笑尘怀里还抱着偌大一个酒坛子,也不爬起来,就靠在一旁固定酒楼布幡子的石头上,吊儿郎当说道:“‘又’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常干坏事似的?” 却听掌柜问道:“小郎君,你跟这无赖认识?” 苏听风问道:“他干了什么?” “这家伙偷了我们店好几坛陈年好酒,至少三四两银子――” 苏听风于是从怀里摸出四两的碎银子,递给了掌柜的,说道:“够吗?” 掌柜掂了掂,又用手指在表皮上轻轻擦了一下,发现是高纯度的白银,分量也够,顿时说道:“够是够了……” 苏听风问道:“这人我能带走了吗?” 既拿到了赔偿,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苏听风把阎笑尘拖到了马上,然后牵着马走了。 一路上阎笑尘还在一边喝酒一边发酒疯,满身的酒气熏得景白梦脸色发青,问道:“你这同门不是本事大得很?不管他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真有这么巧,我们刚好在铺子前面走过,他就被发现在偷酒喝了?” 事实上,景白梦也觉得这绝对不像是巧合的样子。 明显地他们就是被这家伙给正大光明地缠上了。 “那我们要拿这家伙怎么办?”她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围观阎笑尘,发现这家伙看上去粗犷,肌肤竟然也同苏听风一般细腻得丝毫不见绒毛。 果然是“天人”吗? 苏听风于是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至于真的没有钱付账吧?” 阎笑尘喝了一口酒,说道:“还真没有。你没看见我这身打扮?我用的这个系统不带金钱栏的。” 苏听风无语了――什么辅助系统能这么奇葩?他问道:“我以为我们用的是同个系统?” 阎笑尘叹息道:“就算是同个系统模板,丐帮也绝对是后娘养的。” 可惜苏听风没有听懂他这句别有深意的吐槽,只是继续问道:“就算钱不能往系统里塞,你就不能另外整个空间装备装着?” 阎笑尘顿时笑了,说道:“你不觉得……身无分文走四方,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生活方式吗?” 苏听风顿时明白了。 这家伙有点欠抽。 他问道:“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出城就把你扔下了,到时候你随便玩。” 阎笑尘说道:“借点钱呗?我没钱买酒了。” 苏听风扔给他一锭银子。 阎笑尘伸手接住,自己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然后走到了苏听风的身边:“如果我是你,去临渊的路上,就会先去青梅岭的山神庙看看。” 然后他就向着两人行进的反方向离开了。 景白梦问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苏听风回答道,“到时候如果顺路的话就去看看。” 法则使讲究等价交换,对方既然拿了他的银两买酒,想来应该不会无的放矢。所以阎笑尘说出的这句话,对他们应该是有什么好处才对。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遇见当地山民的时候,就顺便询问了一下青梅岭和山神庙的位置,结果发现那地点果然离他们的必经之路不远。 两人就决定顺路去看看。 结果进了庙宇,看到庙里的情形时,景白梦却颇有些大失所望。 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山庙,里面连基本的蔬果供奉都没有,看样子也没有庙祝看护。他们到的时候,庙中只有一位老妇人在虔诚参拜。两人从她的口里知道了,这山神庙看上去干净整洁,还是多亏了山脚村落之中有虔诚的村民常年三不五时地上来打扫。 这样的山神庙能有什么玄虚?总不可能是何路在附近的分舵? 景白梦有些无聊地回过头,却发现苏听风不知道为什么正盯着石庙中唯一的一座木制山神像看。 景白梦被好奇心引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但是不管怎么看,那座山神像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像。甚至因为年代久远或者是木匠手艺一般的缘故,看上去颇有些粗陋。 “这个木像,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特别。 从苏听风的眼中看去,这座山神像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因果法器。 当然,说天然有点不太确切,所以,说是由无意识的欲念塑成的因果法则依附物可能更加合适。 因为因果法则其实是天地间自然流动的一种有着自身规律的非物质能量,而法则使只是发现了它们并且加以利用而已,所以原则上说,因果法则其实并不是法则使专属的能力。 它存在山川原野,闹市乡间,每一个人的动念与行止之间,是一种如同空气饮水一般,到处可见又不可缺少的必然存在。 而苏听风眼前的这个山神木像,就似乎是长久以来受到人们聚集的意念所影像,变成了一个自然形成的善恶因果转换装置。 照理说,像这种材质粗陋,构造简单的物品是不可能产生太大的因果的。但是因果之所以被认为是一种力量,就是因为它本身并不存在固有的存在形式。 木像上的庞大因果并不是由它自然产生,而是长期以来,通过这个山神像而产生的善举,因为人们的感恩而返还到木像身上,如此反复,日积月累而成。 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位富家太太,为了求子而誓言要施粥行善;或者是一位孝子,因为母亲重病而发下誓愿。 然而不管起因是为何,总之一代一代对着木像许愿的人们在木像这里借去了因果,而最后又返还了善因给木像。甚至由于他们长久以来的信念,木像上开始形成了法则纹理。 神像能泛出法则纹理,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必然性在于人们对于山神天然存在的认知,认为神明必然天生惩恶扬善。而偶然性在于,无心无魂的神像要产生符合世界核心规则的法则轨道,本身就是非常需要机缘的事情。 神像身上带有的因果漩涡非常雄厚,而且这团因果,与其说是依附于神像,其实是依附于“此地”的神像。也就是说,即使移动或者取走了神像,那善因也不会马上消失,而回继续盘旋于当地,直到消耗殆尽。 这大概也是阎笑尘没有动这座山庙的原因吧。 苏听风想了想,让景白梦跪到了神像面前,去求一求心中所愿。 景白梦却说道:“这破旧山庙,有用吗?” 苏听风回答得也玄乎:“心诚则灵。” 景白梦对于这些神鬼之事还是比较敬畏的,看苏听风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想着他应该不是无的放矢,倒是听话地跪了下来,给眼前的木石泥胎郑重地拜了三拜。 这三拜之间,她身上至少三成的因果就转移到了神像的漩涡之中。 苏听风想了想,开口问她:“有没有带什么坏了也不要紧的挂饰?” 景白梦扫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发现除了坏了很要紧的项圈手镯,就只有一对耳坠子是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 苏听风点了点头,然后在她的耳坠上摸了一下,引了部分神像上的因果进了两颗耳坠子,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景白梦身上有善因,所以但凡遇上什么灾厄,她身上的善因都会帮她挡上一下,也算是果报的一种表现方式。只是景白梦毕竟是活人,善因在生物体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表现方式,就是每一次被挡住的致命伤害都会消耗九成以上的自身因果。 这样,要是出现连续的危机,景白梦就有可能倒霉。 相反,对神像交换来的因果,表现方式又有些不一样。不管景白梦遭受什么样的灾厄,它都能一定程度上地帮助她作出防护,当然,能够防护的程度也是有限的。 在庙中拜神的老妇人见他们要走,还多向苏听风和景白梦灌输了几句山神的灵验之处。苏听风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婆婆。这山神十分灵验,且还是位善神。您要是做几件善事,再来求它,定然会更加灵验。” 第48章 卷 一卌二敌暗我明 出了山神庙,景白梦开口问苏听风:“这庙里真有山神?” 苏听风说道:“没有山神。” 景白梦皱眉:“那你这么郑重其事地让我参拜?” “庙里没有山神,但是你若有所求,它应该会帮你实现。”苏听风如是说道,“解释起来很麻烦,不过你也可以认为,这庙里确实有山神,只是这山神无知无欲,只知道惩恶扬善罢了。” “若无知无欲,又怎么还叫山神?”景白梦有些纠结。 “若有知有欲,那又不能算山神了。” 苏听风这话说起来似乎别有深意。景白梦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沉默了下去。 参拜完山神庙的次日,两人就抵达了临渊城。 结果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何路的身影。 进入临渊之后景白梦的精神就紧张了起来,毕竟这也算是何路的大本营了。而且景白梦当年就是在这里,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年多时间。 她看着那人来人往,与数年前仿佛毫无变化的街景,叹了一口气,说道:“恍如隔世。” 苏听风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景白梦却望着城口的窝棚,开口说道:“当年我一路流浪到临渊城,一开始身上还有点金银首饰之类的可以换成钱财,后来就完全如同乞丐一般了。但是即使浑身脏兮兮的,我也无论如何……不愿意向人乞讨。” “那个时候,就是在那里,我饿得昏死过去,结果遇到了瑶姬妹妹。” 苏听风不知道瑶姬是谁,所以只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他知晓了,这位瑶姬,正是荆长天一度的姬妾。 “瑶姬出生乡野,只一张脸长得国色天香,偏父母都是平常人。那年她兄长年岁渐长,看上了一位同乡的漂亮姑娘,偏偏姑娘的父母势利好财,一定要瑶姬家出重金下聘才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兄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最后她父母就把瑶姬卖了荆长天的手下,换了三十金。这三十金除了作为聘金,还能让瑶姬的兄弟置下产业,后半生过得衣食无忧,对那些无心无德的乡野村夫来说,应当是十分划算的吧?他们用来养瑶姬十几年的米粮,说不定还抵不上一个零头。” 按这时的物价,三十金已是巨款。 说到这里的时候,景白梦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阴冷。苏听风看她的表情,几乎毫不怀疑,如果瑶姬的父母兄弟此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定会被她碎尸万段。 这是苏听风不知道第几次在这个时代听到买卖活人,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无论多少次,他似乎都很难习惯这样的话题。 “瑶姬长得美貌,但是大字不识,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不过也因为她长得美貌,所以在一开始,荆长天对她还是很好的。不过荆长天这个人……怎么说呢?只能说,姬妾对他来说,终究不过是类同于钱财玩物一样的东西,当不得真。” “瑶姬的性子其实也懦弱,出手救我,大约是她在荆长天手下做得最是自作主张的事情了。” “她在荆长天的宅中藏了我大半个月,知道了我落魄街头的原因,大概以为我也是要被父母卖了给残暴之人作妻妾,所以很是同情我,倒是和我说了许多话。只是她也多次告诉我,不要离开藏身的屋子,怕我不小心遇到荆长天。”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荆长天这个人很奇怪。在男人眼中,他或许是义气豪放,果断狠厉,颇有枭雄之风,但是若是成了他的女人,那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了。” “瑶姬心地善良,恪守本分,并不怎么会来事。虽然有如花美貌,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似乎荆长天对她也慢慢有些淡了。所以那时候,我便想要鼓动瑶姬,同我一起逃走。她跟随荆长天数月,荆长天在钱财方面倒是极为大方的,也让她攒下了不少金银首饰。我跟她说,荆长天为人残暴,素有虐杀姬妾的传闻,让她跟我逃走。她有本钱,我善经营,就算是逃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可以相依为命活下去。瑶姬畏惧荆长天,偏偏又因为荆长天是她第一个男人,所以还对对方留着三分情意,于是犹豫不决。” “结果这一犹豫,就出了事情。” “荆长天那时正和河帮的迟老三谈生意,结果那迟老三似乎对瑶姬有淫邪之心。荆长天又是个素来不念夫妻之情的,二话不说命令瑶姬去‘侍奉’迟老三。”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是可以预想的,但是苏听风听到最后,还是惊得站了起来。 瑶姬自然是不肯,但是她却也向来没有拒绝荆长天要求的勇气,所以还是挣扎着被送给了迟老三。 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鼓起的勇气,“侍奉”迟老三的过程之中,瑶姬竟然一口咬断了迟老三的命根子。 迟老三自然是怒不可遏直欲发狂,结果瑶姬被□着拖到了庭院之中,并殴打到面目变形。而荆长天为了安抚迟老三的怒气,竟然直接命令手下从瑶姬身上一刀一刀地割下活肉,烹煮了给迟老三下酒。 景白梦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中空洞没有焦距,声音却如同没有了波澜一般地冷静,冰凉。 “我没有亲眼看见过瑶姬最后的模样,但是午夜梦回,我却总觉得仿佛自己一直如同一只鬼魂,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刀一刀割下瑶姬的血肉。说也奇怪,在我最为恐惧荆长天的日子里,只要想起瑶姬死时的模样,我就觉得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我那时就觉得,哪怕那把刀割在我的身上,也没有让我一次一次看见瑶姬挣扎着,在那群畜生面前被一刀一刀割下血肉……来得可怕。” 苏听风看着她的样子,开口安慰道:“都过去了。” 景白梦回过神来,看见苏听风难微皱的眉眼,然后有些不带情绪地笑了起来,回答道:“是啊。都过去了。” 她只是站在这个街口,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唯一一个在冷漠的人群之中伸出手,不在乎裙子被弄脏而扶起她的头,问她“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的女孩。 就算杀死荆长天一百次,也再也无法换回她的生命。 景白梦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换了话题,开口说道:“和荆长天最后的斗法也算是生死之争,我最后还是没办法在他活着的时候把瑶姬妹妹遭受的那些苦楚一一奉还,所以他死后,我把他的尸体切成了碎块,骨头熬了浓汤,全部喂了野狗,鹰鹫和鼠蚁。” 苏听风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所以荆长天的墓穴之中应该是没有尸身的。”景白梦这样总结道,“不过如果何路在哪里为他建了衣冠冢,那也不好说。” “何路应该会想办法主动找上我们吧?这个时候,你只要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情况就行了。” 苏听风想出来的对策显然很实在。 景白梦嗯了一声。 两人之后一同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了脚步。这家客栈虽然看着不大,但周围环境却比较繁华,路上的行人也比较多。 景白梦和苏听风的打扮都比较惹眼,所以行人们也不敢离他们太近。一群小孩子打打闹闹地,从景白梦身边经过,结果其中一个孩子踉跄了一下,歪在了她的身上,一看见她的容貌装扮,似乎整个人都被吓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景白梦愣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说道:“小心走路,别摔倒了。” 男孩这才敢呼出起来,不过也不敢继续打闹了,只是十分拘谨地说道:“谢谢小姐。” 然后就飞也似地逃跑了。 景白梦看着孩子们的声音离开,神色有些复杂,但是也就是停顿了几息的时间,就转而会过了神来,牵着马走向了客栈门口的杂役。 把马匹交给杂役之后,两人要掌柜订下了客房,然后又要了饭菜,便就着晚霞余光吃了起来。 吃完了晚饭,景白梦便表示要去洗浴一番,然后好好休息一夜,以应付何路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花招,顺便打探夏云瑾的消息。 苏听风其实也多少有些疲惫,所以也没有提出什么其他意见。两人各自梳洗过,便各自回房睡了。 苏听风因为这些日子一直露宿为多,又行程匆忙都没有好好安下心来休息过,所以躺到柔软的床铺上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不过他还是提起精神来做了个简单的警戒机关,避免被人摸上门来。 然后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而却而且睡得显然很是香甜。 但是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 虽然很是疲倦,前半夜也睡得还算香甜,但是睡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被噩梦惊醒了。梦中出现的,正是景白梦口中描述的,瑶姬死时的景象。 说来也是奇怪,他分明就从来没见过瑶姬的样子,可是在梦里的时候,那可怜少女的模样却特别清晰,而且他本能上就觉得,那个人就是瑶姬。 苏听风躺在床上许久未能入眠,挥之不去的就是瑶姬那张血淋淋的脸。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了异常。 隔壁一直没有出现景白梦的呼吸声。 第49章 卷 一卌三白梦失踪 白梦失踪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听风觉得她是自己离开的。 他不觉得景白梦会无声无息地被人劫走,也不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沉,连隔壁一度发生争斗也没有听闻。 而景白梦的房间之中,警戒设施完好无损,也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他的想法。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一个人突然地消失?是主动消失还是有什么原因不得不离开? 苏听风站在景白梦的房中静思了半晌,然后突然想了什么似得,转身走到了屋里的火盆前面,开始翻找。 火盆已经冷得透了,没有留下丝毫余温,证实了景白梦已经走了许久。苏听风在上面摸索了半天,到最后索性取了一张纸张,把火盆之中的余灰全部倒在了纸张上面。 果然在余灰之中摸出一点被烧成了灰烬的纸张残留。纸张已经变成黑灰色,只有一部分还保持着被燃烧弯曲的脆弱灰黑模样,但是多少可以分辨出,原型是一张纸。 苏听风的手指慢慢划过飞灰之上,轻轻点了一下那一团灰土,使用了一下“时光回溯(形态)”。 然后只见飞灰以一种肉眼不可看清的速度开始飞快重组,慢慢变成一颗颗细碎的炭火粉末和一张略有皱纹的纸条。 只见纸条上写着:子时,城外小竹林见。你一个人,夏云瑾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 苏听风皱着眉头,试图回忆这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时候被送到景白梦手上的。结果思索了半天,似乎只有一个时候最可疑。 昨天傍晚他们到了客栈门口,似乎有一个小孩子撞上了景白梦。当时景白梦似乎就有点不同寻常的反应,但是苏听风只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有所感触,就没有多想。 如果那个时候小孩子把纸条塞到了景白梦怀里,那么似乎她的停顿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听风皱了皱眉,不明白景白梦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乖乖照对方说的去做。 然而现在计较这种事情却有些不是时候。 苏听风决定先去打听一下小竹林的位置。 不过他一大早地向店小二打听小竹林的位置,打听出来的结果却不尽人意。从店小二的口中,他知晓了临渊城外有好几片小竹林,而小竹林显然不是一个特定的地点名称,因为就连居住在临渊城多年的居民也不能肯定,那个地方才会被人称为小竹林。 苏听风思索了一下,突然转而说道:“那么小二哥你知不知道几年前附近曾经住着一位江洋大盗‘荆长天’?” 小二哥愣了一愣,然后说道:“公子爷对荆长天的事情有兴趣?这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他几年前已经被官府剿杀了。那时荆长天可以说是豪富冲天,就住在城南‘明月园’,据说还住了十几年,谁不叫一声荆老爷?谁能想到他竟是做出那许多大案的江洋大盗?竟然还在城里隐藏了这么多年?” 事实上,小二的认知还是肤浅了。 若没有当地的府官配合,荆长天哪能在临渊城一躲十几年,横行霸道把一座府城整得乌烟瘴气无人敢发出异议? 不过据说那年的官员也都已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所以计较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苏听风问道:“城南郊外有小竹林吗?” 小二愣了一愣,然后立刻回答道:“有的。城南郊外有一片小竹林,南溪就要穿过竹林才能流入临渊河,竹林边风景可美,还有一个石亭……小公子想去赏景吗?” “不是,只是找人。”苏听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也不欲多说下去,塞了一串铜钱给小二,说道:“多谢。” 然后他就转身快步出了客栈。 然而到了小竹林之后,苏听风查看过林子内外,却只看到几处被剑风扫断的竹枝,和一些凌乱的打斗痕迹,何路和景白梦的身影,却完全不知所踪。 搜寻了好半天,他也不知道最后是两人转移了战场,还是景白梦被人引去了其他地方。 昨晚夜露深重,苏听风也不是古法探案的能手,对于追踪这类的活动实在不是十分在行。 最后他只好回返城中。 应该也是凑巧,他回到城中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 苏听风不禁意外了一下:沈泊远怎么会出现在临渊城? 其实苏听风和沈泊远之间也算不上太熟,两人最多只能算是有个两面之缘,而且沈泊远还未必对苏听风有什么印象,因为这两次见面几乎都是苏听风在单方面地围观他。 而今苏听风能够如此快速地认出沈泊远,不得不说那脸上那扎眼的疤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其实当年的时候,苏听风并没有真的见到过沈泊远少年时的模样,只是对他的声音和姓名多少有些印象。但是之前不久见到对方时,他倒是对沈泊远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从对方完好的那半张脸看来,沈泊远也不失与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也难怪他当年看不上容貌尽毁面目可怖的景白梦。 当年这两人要是站在一起,视觉上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苏听风不明白的是,沈泊远后来的执着。 既然他讨厌景白梦都讨厌了这么多年,那么就算景白梦换了一张脸,难道他就不会回想起她当年那面目可憎的模样了吗? 只是因为景白梦换了一张漂亮的脸,就完全改变了一度的想法和喜好,甚至连自己被毁容也痴心不改……说句实话,苏听风无论如何尝试去理解和代入这时人的想法,却仍旧无法分析出沈泊远的心理曲线。 然后苏听风发现了沈泊远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在笑? 虽然沈泊远脸上带着密密麻麻的伤疤,看上去有些诡异,但是他毕竟还有半张脸是好的。苏听风眨了眨眼,再次望向沈泊远,还是看到了他脸上那不容看错的笑意。 他看上去……很高兴? 沈泊远会为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苏听风心中一动,就跟了上去。 这一路跟踪,沈泊远虽然也小心翼翼,时不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形,但是苏听风何等敏锐,只要对方有一点反应,他就稍微移动一步躲到他人的身后,轻轻松松就躲过沈泊远的扫视。 沈泊远经过的这一路都十分热闹,在市街范围内。中途他虽然故意在巷弄之间绕了一圈,但是苏听风只锁定了其身上热量远远在后方坠着,并不走近,所以反而给了沈泊远“并无人跟踪”的错觉。 这样一路跟着沈泊远到了一处人气虽茂,在街市上却显得比较幽静的宅院,苏听风很快看到了前门牌匾上的书法:临渊官驿。 沈泊远竟然住在官驿之中,倒是出乎了苏听风的意外。 官驿不是苏听风可以贸贸然进去的,所以他只能在官驿四周转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不用动用法则就可以进到院中的方法。 不过这种官驿,并不是真的什么衙门重地,此时虽有官员居住,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看守并不严密。 苏听风找到了一处附近无人的后墙,就直接趁着附近无人,顺着围墙攀了上去,然后一个翻身从墙里落了下来。 这样一路躲着人把房屋一间一间搜索了过去,苏听风很快找到了沈泊远的房间――他这时正在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从一位仆役的手中接过一个食盒。 苏听风迅速地躲了起来,然后移动到了沈泊远所在房间的后窗旁边。 他仔细听去,发现房间里面除了沈泊远,竟然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苏听风在屋后等待了不少时间,发现除了沈泊远之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十分轻微,近乎深度入眠或者昏迷的样子。而沈泊远并没有把两人叫起来用餐,而是独自用完了餐,重新把碗筷放回到了食盒之中,然后在仆役来收取碗筷的时候,自己主动开门送了出去。 趁着沈泊远与仆役说话的间隙,苏听风稍微把后窗拉开了一些,然后整个人如同一条游鱼一般,从后窗钻了进去,然后躲到了帷帐之后。 从他这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躺在躺椅上的人的样子――对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发青,呼吸微弱近乎于无,正是夏云瑾。 而床帏挡着苏听风的视线,所以他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躺在床铺上那人的模样。但是听着那略有些熟悉的呼吸声,和沈泊远的态度,他却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里面昏迷中的正是景白梦。 景白梦怎么会落到了沈泊远的手里?难道把沈白梦约到小竹林的不是何路,而是沈泊远? 不,不对。 若是如此,夏云瑾又怎么会在此地?他可是被何路给掳走了的。 如此这般说来,苏听风眼前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性的推测。 沈泊远刚刚关上门,就觉得背脊上被什么东西刺中,浑身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但是他却并没有如同预想之中一般倒在地上,而是有一双手动作轻巧却有力地扶住了他,然后把他一路拖到了桌前的椅子上。 对方把他放到了椅子上,帮助他坐好,调整了方向,然后沈泊远就看到了一双十分幽深的瞳孔。 第50章 卷 一卌四剑拔弩张 ——你是谁? 苏听风看见沈泊远的眼睛在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是他没有回答对方。 沈泊远的好解决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然后苏听风就走到床前,望向了床上的景白梦。 沈泊远看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景白梦,表情变得非常痛苦及扭曲,但是却始终浑身软绵绵的,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他目眦欲裂。 结果苏听风却只是稍微矮下了身,伸手探了探景白梦的鼻息,然后又掀起了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珠子。 ……咦?不是昏迷啊? 然后苏听风做出了一个令沈泊远感到哭笑不得的动作。 他动作不轻地拍着景白梦的脸,叫道:“喂,景白梦?醒醒?” 他的口气十分随便,虽然不亲昵,但是却十分亲切。沈泊远不知道怎么地就松了一口气。 但是景白梦却睡得很沉,苏听风在她脸上拍来拍去的手,反而被她在睡梦之中啪地一声伸出手来拍掉了。然后这姑娘翻了个身,骂了一句“好累,别吵”,竟然背对着苏听风开始继续睡觉。 苏听风一把把她翻转了回来,然后捏住了她的鼻子,低声恶狠狠地说道:“身在敌营,敢不敢有点警戒心,别睡得这么死沉死沉的?” 这样呼吸不畅,景白梦终于被逼迫着张开了眼睛,表情中还带着些许迷糊,问道:“敌营?” 然后她生锈的脑子终于开始了运转,才发现了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苏听风。 “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她才伸手支住床铺,把自己撑了起来,靠在床栏上坐好。 “我……” 她想起了自己睡过去之前的场景,急忙问道:“我现在这是……在哪里?” 你连自己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睡得这么舒坦吗? 苏听风面无表情回答道:“临渊城官驿。” 景白梦顿时十分惊愕:“我怎么会在临渊城官驿?” 苏听风继续面瘫,冷着脸问:“你问我?” 景白梦顿时脸上露出三分谨慎,问道:“你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这明显是废话。苏听风带着点冷峭地反问道:“找了你一个早上,我应该很高兴?” 景白梦顿时理亏。 她张望了一番四周,终于慢慢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会在临渊城官驿的前因后果,然后就看到了瘫软在椅子上的沈泊远。 她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说道:“我想起来了!不关沈泊远的事情,你没对他做什么吧?” 苏听风回答道:“还没来得及。” 景白梦顿时张着眼无语地望着他:如果来得及他是想要对沈泊远干什么? 她开口对苏听风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不是很利落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说道,“我实在太过担忧,不想冒一点险,所以想要抓住何路顺藤摸瓜摸出云瑾的下落。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怀疑何路派了普通人在监视我们,怕打草惊蛇。” 既然她成功了,苏听风觉得自己也不用对她生什么气。 “你怎么把夏云瑾救出来的?”苏听风开口问道,然后紧接着他又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景白梦的行动看上去明显不够利落自然。 景白梦点了点头:“说来话长。我已经运功疗过伤,不过一时半会儿很难行动自如。我记得你的功法在疗伤方面似乎颇有奇效,要不你帮我看看?” 苏听风没有拒绝,拉了张椅子做到景白梦身前,就开始帮她看起了伤情。 景白梦的伤在左肩,与上次被何路袭击时差不多是一个地方。苏听风怀疑对方是有心想让她旧伤复发。不过何路显然有些预计失误,景白梦之前的伤已经痊愈了许久,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瞬之间。何路对景白梦的状况预估失误,棋差一招,也难怪让她抓住了机会,抢占了先机。 苏听风一边给景白梦疗伤,一边听她说起了之前与何路见面的事情。 何路约见景白梦,无非是带着夏云瑾和不带夏云瑾两种做法。他约景白梦单身相见,自己却未必会单刀赴约,这也是在景白梦预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她一见面的时候就对何路发动了雨骤风狂的攻击,让何路被彻底打乱了阵脚。何路威胁景白梦,问她是不是还在乎夏云瑾的性命时,景白梦却狂笑着表示擒获他再拿他交换夏云瑾也来得及。 苏听风对她简单却实用的计谋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与赞同。 在这种自身有所顾忌的情况下,行动反而越发不能束手束脚。一旦被对方掌握了节奏,那么接下来的情况就会被动了。 景白梦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何路的许多布置都失去了作用,其手下也不得不打乱了计划。 如景白梦预料一般,何路果然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她跟夏云瑾见面,所以也没有把夏云瑾带到小竹林之中。他根本就只想空手套白狼,靠着几句口头上的威胁让景白梦束手就擒。 只是何路终究是小觑了她。 景白梦确实这许多年来始终还留存着一点妇人心肠,但是她也是经过风浪的。如果这么容易被何路擒获,她就不会是薄情宫主。 按景白梦的话来说,就是过了这么多年,何路还是如此没有脑子。 她功力本来就比何路高深,打斗中只一力与何路缠斗,而其他喽啰却是自然而然地就插不进手了。而且她会使阴招,时不时就让两人的掌风或者剑风扫到一两个人。不是她的地盘,她也便无所顾忌。何路却不可能这样做,数次试图引景白梦往其他地方去,却又差点被景白梦重伤。 两人陷入胶着,那是何路气势已大减,试图与景白梦进行谈判。但景白梦却朗声道:“若云瑾出现之前你已经被我擒获,岂不是更好!?” 这是坦坦荡荡的阳谋。但是就算何路明白,却依旧不得不照着她的期望去做。 所以当小喽啰背着夏云瑾出现的时候,何路已经先后中了景白梦好几剑,林中更是东倒西歪地躺了许多人。 那喽啰手中抱了夏云瑾,总算多了不少底气,大声威胁道:“兀那贱婢,若要他的性命,就速速束手就擒!” 景白梦那时却是目光一凝,知晓胜败再次一举。她做出回头看那喽啰与夏云瑾的模样,内劲凝聚于肩胛,硬生生挨了何路一掌,竟然被他击飞了出去。 景白梦一被击飞,何路就觉不对。果然见她飞出去之后,一掌击在地面之上,扬起漫天枯枝灰尘,然后尘雾中就响起了喽啰的一声急促惨叫。 何路急忙追了上去,结果却迎面从飞扬的尘雾中疾射出了一叶尖锐的剑刃。那一剑比之前任何一剑都更快,更稳,更有力。何路闪避不及,终是被它刺入右臂,发出刺耳的血肉破碎声。 那半天打斗,景白梦竟然都掩藏了功力,宁可身负重伤,换来了这搏命一击。 晨雾终究只是一瞬间。等它散去,景白梦已然逃离了竹林。 她考虑到客栈恐怕有何路的人监视,也怕会遭到堵截,所以不敢立刻回去。正好那时候遇见了沈泊远,就跟着沈泊远躲进了他暂住的官驿。 景白梦的伤处因为在肩胛,所以伤处颇有些敏感。苏听风才不会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伸手就按了好几下她的伤处,以确认是否有伤到骨头,那行为随意得几乎让沈泊远的眼里喷出火来。 不过屋里的行为双方,完全没有在意他这一点小情绪。 紧接着,苏听风就说出了让沈泊远吃了一惊的话:“不过你还蛮信任他的嘛,竟然在别人的床上睡得这么熟。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差呢?” 沈泊远的心头顿时一动。 景白梦愣了一愣,似乎也被苏听风的这句话给惊了一下,半晌才露出一个有些不自在的笑容,说道:“说不定是这样。虽然小时候吵吵闹闹,但是现在想来,我们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冤仇……不过口头恩怨而已。” “霜红之事……”苏听风想她是否已经不纠结霜红之事了。 景白梦说道:“霜红的事情,是霜红与他之间的事情。我反正又不会嫁给他,所以与我关系也不大了。至于他小时欺辱我的事情,他自毁容貌,这次又帮了我……我想着,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放下也好。” 在他的角度看来,景白梦和沈泊远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说的话,只能说两个人都有点倔强乖戾,所以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不过看两人的样子,就该明白,他们也算是为他们的乖戾付出过代价了。 他给景白梦扎过针,帮她重新拉上了衣领,就走到沈泊远面前,转而给他扎了一针。 沈泊远只觉得有微不可觉的凉意扎入颈侧,然后身体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动了动手腕,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然后突然一拳向苏听风挥了过去。 第51章 卷 一卌五不作不死 但是这一拳出手,却仿佛有如石沉大海一般。苏听风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是沈泊远的拳头就是连一分都无法再前进。 随后,苏听风对着他微微一笑,手指拈针,轻轻一戳,就让他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突然重新软软地瘫倒在了椅子上。 苏听风回过头来,对景白梦淡淡一笑,说道:“我觉得还是这样的状态更适合他。” 景白梦张大了嘴,呆呆看了两人一会儿,然后突然全无良心地捧肚大笑起来。 苏听风问她:“很好笑?” 景白梦半天才克制了从喉头流泻而出的笑意,说道:“这还真是一物克一物。不过,对付他就该这么做。” 沈泊远有些悲苦地望着这边正在说笑的两人,流露出恼怒的神态。 苏听风为景白梦治好了伤情之后,开口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景白梦想了想,说道:“我和何路之间,注定必有一战。这次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一定会去找他的。否则留他活蹦乱跳的,总是后患。” 苏听风点点头。 这是景白梦的决定,他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景白梦说道:“对了,帮我看看云瑾。他呼吸正常,但是从昨晚到现今都没有醒过来。我怀疑何路给他下了什么药。” 苏听风听了,就去摸夏云瑾的脉搏,翻他的眼皮。 结果分析界面竟然告诉他:当前提供资料不足,请提供更多医疗对象的有效资料。推荐提供分析材料:血液样本,唾液样本,尿液样本,活细胞样本…… 医疗系统你真是够了。 苏听风于是拿出金针,抓住夏云瑾的手就往手指上一戳,抽了点血出来。 景白梦看得愣住,半晌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听风却说道:“先别说话。” 抽完了血之后他开始操纵控制板开始进行运作,但是医疗系统却出现了长达十余秒的读条,然后开始显示:正在读取血液样本,正在分析血液样本,检测到生物毒素,生物毒素种类未知……是否对生物毒素进行构造分析? 苏听风选择了“是”。 选项完毕之后,控制界面再次进入读条,半晌,显示出一行字:“生物毒素分析中。预估分析时间:四十八小时。距离分析完成剩余时间:四十七小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苏听风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景白梦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看见他这个动作顿时心中一惊,问道:“怎么了?” 苏听风想了想,跟她说道:“是中毒。现成的解药我没有,配置估计需要不少时间。” 景白梦听了,开口问道:“是什么毒?” 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应该是什么毒物身上带着的毒素,我这边只能尽可能分析。这毒物我没有见过,没有办法确认其来源。” 景白梦又急忙问道:“能解吗?” 苏听风说道:“问题应该不大。” “你确定?” 苏听风说道:“别担心,就算我解不了,这毒素也不会致死。” 景白梦顿了一顿,问道:“如果你解不了,云瑾会怎么样?” 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大概……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吧。” 这其实跟死也差不多了。一直昏睡下去的话,夏云瑾迟早会肌体衰竭或者饥饿而死。 景白梦大受打击,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整个人都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含着泪,问苏听风:“你能救他的吧?” 苏听风说道:“我觉得应该可以。” 景白梦拉住他的衣袖,左肩几乎贴着苏听风的右肩,开口说道:“请你一定要救救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苏听风,这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请求。” 苏听风愣了一下,才说道:“……我会尽力的。” 因为目前所在的地方实在不是很适合进行治疗,所以苏听风最后还是解除了沈泊远身上的麻醉。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试图对苏听风动手,而是表情复杂地分别扫了苏听风和景白梦一眼。 因为担心有监视者的原因,苏听风与景白梦并没有回去原来的客栈,而是另外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沈泊远可能是出自想要离景白梦近一些的原因,所以也在客栈之中留了下来。 毒素分析完毕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夏云瑾也不可能一直处于这样不能进食的状态,所以还要准备一些流质的食物比如鸡汤,牛乳之类的喂他喝下去。 这些事情都被景白梦接了下来,每一个动作都亲力亲为。 沈泊远有时候也会跟着帮她做一些事情,但是两人多数时候并不说话。可能是景白梦不想和他多说,也有可能是双方都找不到可以交谈的内容。 这段时间里面,沈泊远也发现了苏听风和景白梦的关系和他想象中的似乎有所不同,并不像是男女之间的关系,而更像是说话完全肆无忌惮的至交好友。 这对于沈泊远来说,显然是个很不可思议的认知。 要知道,未婚男子与女子之间,若没有私情,那么光是单独相处已然多少有些逾礼,何况是两人这样,几近无话不说? 沈泊远的这个疑问,也让苏听风觉得很奇怪。 苏听风反问道:“为何礼教上要认为未婚男女独处是违背常礼的事情?” 那自然是因为双方容易情动,怕做出不虞之事。 苏听风说道:“那不就是了。我跟她没有私情,所以即使单独相处也不叫逾礼。”然后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着沈泊远,说道:“心存鬼胎之人,才难免处处强调礼教。” 沈泊远被含沙射影,顿时闭嘴。 安静了一会儿,苏听风却又突然开口说道:“你到底喜欢景白梦的什么地方?” 沈泊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她……哪里都很好。” 苏听风放下书,托腮,说道:“是吗?为什么我觉得她哪里都很一般?性格也不好,说善良嘛,其实善良也很有限。又不坦率,又不诚实,有时候还总是自恃过高……唯一能看的,大概只有那张脸。” 然后就见沈泊远颇有些凶狠地瞪着他,声音带着冷意地说道:“那你干嘛还接近她!?” “大概……和她吵架还是蛮有趣的?”苏听风这样说着,目光却紧紧地盯住了沈泊远的脸。 沈泊远听到这句话,猛然全身一震,半晌,才开口说道:“我看你们不像会吵架的样子。”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苏听风整个人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太冷的感觉。他平常话很少,但是你如果要跟他说话,那么每一句话都要十分小心。 因为这个少年,很喜欢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表情和语气,说出一些直刺向人心肺的话语。 这样两人一同静默了半晌,沈泊远的气势就好像突然直接被人戳破了一样,泄得很干净。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哪里都很好,只是我当年有眼不识珠。” “真意外。这么坦直地承认好吗?”苏听风总算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说,因为她变漂亮了,也算是配得上你这个天之骄子了。”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她之间有婚约。” 沈泊远突然开口说道。 苏听风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八岁时知道自己以后要娶这样一个丑到夜里梦见都会把人吓醒的臭丫头,简直讨厌到想要哭出来。我小时候就特别好名,娘亲一直说我这是继承了父亲的臭脾气,只不过父亲看中的是清名,我那时年少,追求的却是他人的艳羡。” 这也不奇怪,人性大多都是如此。 “少年时候我总想用对白梦的鄙夷和贬低来跟她撇清关系。现在想来,那个自己是何其可恶,从来没想过,遭受那样对待的她只会更加痛苦。可是她从来都死死忍着眼泪,绝不肯在人前哭出来。有时候我也会反省,觉得心虚,觉得愧疚。” “所以我一次一次告诉自己,她那么丑,我如果娶了她可是吃了很大的亏。”沈泊远脸上带着几许怀念,慢慢开口说道,“后来又过了好些年,我已经二十二,她也已经十八。我依旧未娶,她估计也嫁不出去。那时我想,她除了嫁我,还能嫁给谁呢?” 苏听风突然开口问道:“如果她还是那付模样,然后嫁给了你,你会待她好吗?” 沈泊远顿时愣住,他停在那里,安静了很久,才犹如灵魂出窍一般,瞳孔失焦,语气茫然地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终是没有办法违心地说,他会善待景白梦。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 其实从沈泊远未曾受伤的这半面看去,这个青年是极为俊美的。他家世也好,人才亦可算优秀,然而就是这份由身份家世与天赋而塑造成的高傲,让他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沈泊远捂住了脸。 他曾经觉得,景白梦的选择是错误的。她逃出了京城,让自己遭遇了不幸,那是因为她被对自己的怨恨和偏见蒙蔽了双眼。 但是,那真是错误的吗? 如果那年的景白梦,没有变美貌,而嫁给了那年的沈泊远,她会得到幸福吗? 沈泊远这才发现,也许真正被偏见蒙蔽了眼睛的人,并不是沈白梦。 第52章 卷 一卌六旧梦已死 “是我错了吗?”沈泊远自言自语地说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苏听风重新把书拿了起来,决定还是不打扰沈泊远自我反省了。 沈泊远却不放过他,继续问道:“你觉得……白梦嫁给我,会比现在过得更糟糕吗?” 他不是心理咨询师啊。 苏听风无奈地再次把书放下来,开口说道:“白梦如果现在过得不开心,肯定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如果她嫁给你了过得不开心,那八成是被你害的……你觉得这两个结果,哪个比较能够接受一点?” 沈泊远顿时语塞。 苏听风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干嘛对景白梦念念不忘?这世界上也未必就没有其他比她倔强好强的女孩子了。” 沈泊远说道:“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倔强好强的女孩子。” “你只是失去了,所以才耿耿于怀。”有个女声接在了他的话后面,说了下去。 苏听风抬起头,看到了拿着食盒进来的景白梦。 沈泊远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那就是事实。”景白梦十分专断地说道,“我从来不相信,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恍然大悟’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苏听风想。 沈泊远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是因为恍然大悟。” 景白梦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般,语气平白地说道:“那天看见伤势痊愈的我,你的表情完全和以前不一样……我都记得。” “那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个是你。” “难道知道了会有什么不同吗?”景白梦不以为然。 事实上,知道了当然会有不同。看见美貌女子而发出赞叹,和看到一向丑陋的未婚妻变得美貌,其中的感情是绝不会相同的吧? 沈泊远说道:“反正,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会相信我。” 景白梦愣了一愣,语气也稍微低落了下来,说道:“我就是不能相信,一个会把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丫头赶走,逼得她去死的男人。” 沈泊远愣了一愣,然后突然问道:“你说的是谁?” “霜红。”景白梦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望着他,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沈泊远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从来不认识景白梦一样,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在乎一个丫头的死活。你以为那是谁的原因!?” “哦?你想说她心心念念记在心头的人是我?” 沈泊远被她呛住,半晌,才说道:“景白梦!?你有没有良心!?” 那一天夜,霜红的死讯传来,他半夜被惊醒,在霜露之中站在大半个夜晚,可是仍然愿意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去到景府告诉景白梦,他把所有丫头都驱散了…… 那不是因为他对霜红之死不怨,不恨,不悔,不自责……那只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失去景白梦。 但景白梦却叹了一口气,说道:“便当是我的错,也无所谓了。” 然后她转过了头,不欲再和他多说。 苏听风对于两人的恩怨却只是随意地围观了一下,并不十分关心。 差不多有了四十八个小时之后,毒素分析成功。苏听风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发现,药物配置又开始了一个七十二小时的读条时间。 景白梦站在旁边,神情紧张,问道:“如何?” 苏听风只是一时分神,没能立刻回复她,结果景白梦就露出了颇有几分绝望的神色。 苏听风这才开口说道:“毒性分析得差不多了,解药配置还需要几天时间?” 景白梦问道:“能解?” 苏听风看着她那期待又不安的神色,终于还是选择了给一个肯定的答案,说道:“配方可能不能一次配置成功,但肯定能解。” 景白梦顿时没有了声音。 苏听风觉得奇怪,侧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只是这一瞬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苏听风愣了一愣,才有些犹豫地说道:“……不是说能解了吗,为什么还哭成这样?” 景白梦却一边哭一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等到苏听风把毒素地数据传输到医药箱之中,然后在药箱里调制好需要的材料和数据,景白梦再一次突然开口,说道:“听风,我已经决定了。” 苏听风抬起头来,有些疑问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自己的“决定”。 景白梦脸上还带着泪意,语气却十分坚定,开口说道:“等这次的事情解决,我就跟云瑾一起走。回京城也好,只要他还愿意带我走,我就跟他走。” 听到这一句,苏听风这次倒是真的小小意外了一下。 他问道:“你不担心回到京城会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了吗?” 景白梦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怕的从来也不是流言蜚语。从我有记忆以来,那些流言蜚语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我怕的,是别的东西。” “红颜终有白发时,情深爱重难长久……我名声已然狼藉,就算是姑姑姑父也必然不会喜我。我曾想过,就算有人爱慕我,我现时容颜还在,他们自然会对我多些容忍与维护,但等我容颜不再,或者深情冷却,到了那时,谁知道他会不会幡然醒悟,想起了我名声狼藉,厌憎于我?” 她的声音带了些许落寞,说道:“到那个时候,我还会剩下什么?” 苏听风听了,稍微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若你容颜老去,对方就由爱生厌,那么不管你有没有好名声,他都会生厌,计较名声又有何用?” 景白梦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此间人,或许不懂吧。对这尘世间的女子来说,名声即是囚禁我等的枷锁,也是庇护我们的屋梁。所以才有俗语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以德事人者,德深而爱重’。若我有好声名,也未必能得丈夫之爱重,但是却能令他‘不得不爱重’。” 苏听风确是不懂。他十分不明白,这样互相算计,互相牵制着生活的日子,对一个人来说有乐趣吗?不觉得疲惫吗? 但是景白梦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其实现在苏听风还觉得,景白梦能留在薄情宫,虽则有些逃避的意思,未必不是一种隐居世外,自建桃源的闲适。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景白梦露出一个苍白却又释然的笑容,说道:“若云瑾明日就会死去,我又为何还要去在乎他十年后会不会辜负我呢?” 苏听风愣住。 她对苏听风嫣然一笑,然后走到了床前,伸出手,与夏云瑾略有些凉意的手掌十指交握,然后倾□,把额头贴向了夏云瑾略有些苍白的额头上。 她的声音温柔,轻轻说道:“云瑾,你要快点醒过来,你要整个人好好的。到时候,只要你还愿意,天涯海角,表姐都陪你去。” “就算有一天,你厌恶表姐了,也没有关系。”景白梦的手掌带着些微地颤抖,开口说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表姐也愿意……为你冒这一次的险。即使最后沧海桑田,我都不会怨你。” 景白梦的手指冰凉,但是随着这一句句话说出了口,仿佛决心也开始慢慢定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可怕。 苏听风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常素臣,景白梦,夏云瑾这三个表亲兄弟姐妹之间,说不定也有某处非常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是那种,可以忍耐痛苦,可以为人付出,但总是不愿意在任何情况下屈从妥协,作出违反他们意愿的“将就”的人。 像这样的人,爱恨分明,感情强烈,受到伤害时感受的痛苦也比常人更加浓烈,却也有更强的毅力能够忍耐和抗衡。 说白了,就是执着,固执。 在苏听风看来,过于执着,其实未必就是好事。但是无论如何,这是景白梦自己的选择,他无权置评,也没有干涉的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景白梦一直十分安静,等候着苏听风完成相应的药物配置。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了次日的下午。 他们收到了来自何路的传信。 这封信件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约景白梦次日午时在城外灵狐山破庙前决一死战,若景白梦胜了,就可以杀死何路,并得到夏云瑾所中毒物的解药。 反之,景白梦就自动授首,让何路祭拜荆长天阴魂。 景白梦看完了信件,然后把它慢慢搓揉,捏成了一个纸团子,放在手中轻轻揉捏了几下,然后让它的粉末像细沙飞灰一样落在了传信者面前的地面上。 “敢不应战!” 她的气势惊人,传讯的青年被惊到,也没有再多说两句,就退走了。 青年退走之后,苏听风走出房间,开口对她说道:“恐怕有诈。何路受伤未必比你轻,但是却还这样大大咧咧主动送来挑战书,恐怕其中另有诡计。” 景白梦却说道:“他与我最后终究是要决一死战的。早解决早好。” “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去……” 却见景白梦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明日你留在这里,帮我看顾和保护云瑾。他现在还昏迷不醒,毫无自保之力,我怕何路调虎离山,对他下手。至于决斗之事,你不要担心,我是不会输的。” 虽然这样说,苏听风看着景白梦自信坚定的眼神,心里却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第53章 卷 一卌七险死还生 苏听风心中隐约带着不安,但是夏云瑾却又确实不能没有人看顾。如果光是依靠沈泊远的话,就算多遇上几个喽啰恐怕他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在客栈坐了一会儿,他敏锐的听力就捕捉了外面客人的躁动。仔细一听,却是在讨论山上某一处冒烟了,似乎是着火了。 苏听风跑出来一看,发现正是灵狐山方向。 他还听到客人们说道:“刚才突然一瞬间,开了一朵烟花,像是蘑菇似的。这大冬天的,可不要着大火啊?” 苏听风心中一动,当机立断,也不管能不能离开客栈了。既然他不能离夏云瑾太远,他索性一把抱起夏云瑾的腰,拿出斗篷把自己和夏云瑾都裹上了,然后在客房后面的窗户前张望了一下,就跳了出去。 虽然还有被人看见的可能性,但也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苏听风向着灵狐山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从山脚下看去,山上爆发的火势就更加清楚分明了。滚滚的浓烟腾腾升起,然后向着城镇方向的天空扩散而去。此时风势不算很大,因为是冬日,苏听风刚出客栈的时候还感到一阵严寒,此时却只觉得热浪滚滚,催人汗下。 热源铺天盖地,依靠系统扫描热源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苏听风灵机一段,让系统开始扫描因果源。 很快虚拟地图上开始闪现了大大小小的因果力量,苏听风在地图上扫了好几眼,才扫到疑似景白梦的一团。 一看之下,他便是心头一惊。 怎么因果量减少了这么多? 然而这实在不是当前的重点。 景白梦的因果量还在持续散佚之中,但是这种散佚之下她的因果量却没有彻底散失在空气中,还是开始向周边散落。苏听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发生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景白梦将死。 他收起斗篷,冲进了火海之中。 法则力护身,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同刀锋割在了地面之上,一路踏到了被掩映在枯枝之下的干裂泥土之中。他的左手之中仿佛有一个没有尽头的巨大黑洞,枯枝落叶如同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一路开始如飓风一般旋转着,往他手中非去。 苏听风一路狂奔,一路在山林中布下了一条火灾隔离带。 等到终于找到景白梦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昏迷,正躲在几棵大大小小的长青柏树包围之中。细密散碎的割伤布满了她的脸和手掌颈间……和其它所有□□在外的皮肤,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的。 也许是因为长青柏树里面还留存着水分,所以山火已经慢慢烧上了松柏的枝干,却始终没能突破这一段,烧到景白梦。 不过,如果这大火继续下去,这些松柏恐怕很快也会支撑不住,即使勉强不死,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熬不过这个冬天。 景白梦身上的因果,此时正持续不断地分流到这几棵无知无觉的树木之上。 苏听风先是走过来,想要用还空闲着的左手把景白梦抱起来,拖到安全的地方,但左右一环视,却也实在难以在附近找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最后他只是稍一迟疑,就索性把夏云瑾也扔了下来,放在了景白梦的身边。 然后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几棵松柏,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说道:“好孩子,我来帮你们。” 他取出自己的武器——那把材质特殊的判官笔,然后运足了法则力,使它快速旋转起来。 另一方面,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指示系统开始扫描周围的环境,探索地下的地质层。因为探测能量波穿越高密度的障碍物所需要消耗的能量远比正常的探测情况来得大,所以系统的能量槽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 不过幸好,在能量消耗完之前,苏听风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地下水层。 因为山上的地势高,所以存在地下水的前提往往是山体内部的岩层和水流走向,苏听风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法则力所驱动的长笔很快进入了肉眼不可分辨的高速旋转,然后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猛然插入了干枯坚硬的土地之中。 判官笔一路穿透泥土层,砂土层,在穿透岩石层的时候受到了一定的滞阻,然后穿透了它,打穿了地下河,最后陷入了地下河的底部,尖端插入十层之中,不再动弹。 然后在长笔所戳破的那个小洞之中,一瞬间喷涌上来一股疾劲的水流,一下子浇到了正在燃烧着与几棵树木斗争中的火苗之上——火苗顿时被浇熄,发出滋滋的响声。 但是水流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涌出,开始慢慢湿润周围的干枯土地,在树木与山火之间作出了抗衡的姿态。 然而这显然还不够。 苏听风一路顺着山火的边缘奔跑,清理枯枝制造隔离带,至少抑制住了山火向着山顶燃烧的势态。 然后他敏锐地听到了山下的骚动——看来是城中救火的衙役居民赶到了。 他再不欲多做停留,疾奔到几颗柏树只见,一手一个抱起景白梦和夏云瑾,就姿态略有些可笑地往临渊城的反方向奔逃。 就这样一路奔逃到出十几里路,苏听风把夏云瑾和景白梦安置在了一户农家之中,这才有时间检测景白梦的伤势。 景白梦身上的伤,密密麻麻非常恐怖,应该是因为火器爆炸造成的伤害,看上去非常触目惊心。不过苏听风细心查看过之后,发现主要脏器并没有收到损伤,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的昏迷似乎是因为力竭,失血,头部受到冲击和炎症造成高烧的综合原因造成,具体主因是什么,苏听风专业性不够,并不能轻易分辨。 不过,幸好都不致命。 苏听风没有直观地见识到火药爆炸的景象,听说的内容之中也不曾有对于爆炸强度的具体描述,所以无法很清楚地了解到当时的情况。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按照这个强度,景白梦应该是作出了一定的成功规避。 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是个聪明姑娘。 她身上的伤势,都并不算是大问题。 若是让这时候的大夫来治疗,最大的问题反而是伤口被细菌侵袭引起的高烧炎症,不过这个只要用不到半颗的常用药片就可以解决了,对苏听风来说反而不算什么。 景白梦和夏云瑾都昏迷着,所以苏听风一时分不开身。临渊城可能有何路的眼线,目前苏听风也不知道何路那边状况到底如何,所以不想在景白梦醒来之前轻举妄动,替她做主,因而决定索性在这村落住上几天。 这过程之中,为了避免沈泊远担忧,倒是辗转地让个农家汉子在临渊城找了个小乞丐,花钱让他给掌柜传了话,让对方转告沈泊远,他们一切安好,只是暂时无法回去临渊城。 苏听风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病号伤号。 这样过了一天,反而是夏云瑾先行醒了过来。 他对于当前的情况十分迷茫,苏听风就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结果令夏云瑾十分懊恼,且神色复杂。 夏云瑾醒过来事情就简单很多了。苏听风尽可以把景白梦扔给他照料。 不过从夏云瑾口中,苏听风却也获知了另外一个值得疑虑的消息。 夏云瑾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情形,说道:“不,我没有见到何路。那时有宫中弟子给我送了酒,说是深深让送的践行酒,只说深深传话,便是我不愿意再见她,也可喝两杯酒,全了这些年的情意。我只记得自己喝了几口酒,就突然神志模糊了……” 苏听风问道:“可是酒里下了药?” 夏云瑾沉默了一下,说道:“应当□□不离十。” “那送酒的宫中弟子你可认得?” 夏云瑾点了点头,说道:“是深深身边的弟子之一,叫碧音。” 苏听风略微沉吟了一下,意识到薄情宫之中的叛徒,应该不是一个两个。不知道她们是事先就有组织有计划,还是只是各自挟有私怨只是正好阴差阳错……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合情理之处。 何路虽然据景白梦所说,对薄情宫也曾有所了解,但是若是连夏云瑾住于何处也知道,就有些令人意外了。就算是当时的叛宫女弟子向他泄露了公众讯息,但是何路被景白梦搜索追杀的时候,可还是独自一人。 就算他随后返回宫中找到夏云瑾并且掳走了他,要是完全不被宫中巡视的弟子发现,那也令人觉得有些太过玄奇,显得违和。 如此说来,显然这背叛景白梦的弟子之间,必定还有着相应的计划与配合,才能做到这些。 夏云瑾听完了苏听风的分析,似乎陷入了沉思。但是他已经很多年都是一张阴沉的扑克脸,所以苏听风从他的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感情波动。 到了这天晚上,景白梦的高烧退去,终于有点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对着眼前的人影,用高烧之后的沙哑声音发出喃喃的臆语:“云瑾?我是在做梦吗?啊……你好好的呢……总觉得会是个好梦呢。” 夏云瑾心头一酸,看着她脸上那些还未痊愈的淡淡粉色伤痕,说道:“你不是在做梦。深深,我已经醒了。你现在受伤了,要好好休息。对了,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第54章 卷 一卌八薄情终局 景白梦既然醒过来了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她睡了一天多,醒来时已然饥肠辘辘,夏云瑾端了主人家做的鸡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了下去。 吃了之后,景白梦也算有了力气。苏听风开口问她:“怎么回事?山上的爆炸和大火是不是跟何路有关系?你怎么逃出来的?” 苏听风上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何路或其手下,对此也觉得很惊讶,所以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却听景白梦沉默了几息,才开口说道:“何路死了。” 苏听风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向了景白梦。 “怎么死的?” 景白梦垂下眼睑,回答道:“他准备了大量火药,然后一路缠斗把我引到了埋藏火药之处,点燃了火药,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想与我同归于尽。我在他火药爆炸之前就察觉了不对,这才逃了出来,但是他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苏听风听得愣住了。 他思考了一下,即使努力想要分析事情经过,依旧觉得多有不解。 却听景白梦继续开口说道:“荆长天虽说为人残忍暴虐,但是却很讲义气。他待何路一向信任有加,十分看重,曾言让所有手下见何路如同见他,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决不轻饶。” 苏听风点了点头,却若有所思地问道:“若是这样,当初你们杀荆长天时,何路不在场吗?” 景白梦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他当时刚经一战,功力大损……我并未杀他,是因为他曾经在荆长天面前对我有一言相护之恩。” 苏听风怔了半晌,只觉得这些人的心思实在太难理解,便也不多言了。 景白梦缓过气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手背,发现那些入肉的铁砂都已经被取干净了,而身上的细碎伤口也多数已经被处理过,且将近痊愈,只剩下凝结的硬疤。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说道:“真不可思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昏迷过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那时只想着,我还没见到云瑾醒过来……” 她傻傻地笑着,捂住脸,结果笑着笑着,苏听风就听得开始有点不对,发现已经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哭声。 苏听风有点无奈,然后顿了一下,才对景白梦十分有底气地说道:“怕什么?我要你活,谁能让你死?” 然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显然是夏云瑾把碗筷交给主人家的大婶之后回来了。 夏云瑾出现的时候,景白梦还没有完全擦干泪水。所以夏云瑾看见景白梦略显红肿的眼睛和半湿的脸颊,顿时有些惊异。 然后他走到了景白梦的窗前,伸手用袖子帮她擦干了眼泪,问道:“怎么哭了?” 何路既然已死,临渊城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景白梦心里有着心结,也不是很想回去临渊城,所以最后三人决定休息一晚上,就返回薄情宫。 这个过程之中,苏听风也和景白梦说起了之前与夏云瑾讨论过的,关于薄情宫中可能另有叛宫弟子的事情。 景白梦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点了点头, 半晌,她开口说道:“这件事我们先回去薄情宫,从长计议。” 苏听风于是问她:“你们若是一同回去了京里,那么薄情宫要怎么办?” 景白梦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本想把它交托给白绝的……” 薄情宫运转至今,真正经营其势力的与其说是景白梦,还不如说是白绝。只是薄情宫的主旨,毕竟是由景白梦所制定而已。 非要说起来,景白梦这些年的心思,几乎都花在了教导弟子,救助孤女上面。薄情宫之中许多年少女儿,几乎都如同的她的妹妹女儿一般,若是就这样放手不管,却多少让她有些放不下心。 这样犹豫不定之中,三人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但是这一条路注定却是不平静的。 路途之中,三人猝不及防地就遭到了多次的狙击。苏听风对于这个世界的江湖武林都不熟悉,自然无法知晓对方的身份来历,只能自景白梦和夏云瑾的猜测里知晓,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归属于武林中某些受雇杀人的杀手组织。 回去薄情宫的这段时间,他们一共遭遇了三次狙击。景白梦并不能说出这些狙击的来路,但是雇佣杀手这种行为不像是官府或者名门正派所为。而如果是一般曾经受到薄情宫惩处的人家,又不太可能有能力掌握景白梦的行踪。 在猜测这几次狙击的幕后黑手这一点上,景白梦和夏云瑾都比较沉默,含糊其辞,所以苏听风也很难推断出对手的身份。 这样一路回到了薄情宫,外寨之中还是如同旧时一般人来人往,喧闹吵嚷,但是真正循着山道进了薄情宫,整个山峦宫殿却总让人觉得出乎意外地安静。 待宫门外的弟子们匆匆跑去通知了白绝景白梦等一行回到宫中的消息,白绝就如同往常一样迎了出来。 他对景白梦笑得柔软,问道:“怎么回来的前不先让弟子回来通报一声?” 景白梦却只是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薄情宫的第一夜,白绝便拖了景白梦的手两人单独进了卧房,景白梦竟然也乖顺地跟着他进了去。 对此,夏云瑾却完全没有该有的剧烈反应。 因为这毕竟是人家情侣的事情,所以苏听风也没有试图去妄加干涉。 白绝牵着景白梦的手进了屋里,替她倒了酒,问起了一路上的旅程事宜,听说何路的作为和打算,顿时握紧了她的手,心有余悸地打量了她一番。又听说她路途上遇见了狙击的杀手,转而微微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思索的神态。 景白梦与他说起要从宫中抓出叛徒,重整薄情宫的事情,白绝便慎重地点了点头。 酒过半酣,景白梦的模样微醺,只觉得昏昏欲睡,便趴在了桌子上,说道:“怎么这样困得慌?” 却见白绝看着她的样子,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说道:“大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景白梦的声音已然迷糊过去,只含糊着继续问道:“……是吗?” “当然……”白绝站了起来,站在桌子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白梦,说道:“……不是。” 然后他的眼神阴狠,有些厌恶地开口说道:“何路这家伙真是没用,亏我这样帮他,竟然还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真是废物之至!” 然后他从怀中拔出了一把短剑,伸手就几近毫不犹豫地要往景白梦颈上插去,但是短剑还没有刺到景白梦,却意外地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一只纤细洁白,修长秀美的手臂,已经生生地从他的胸口之中穿了过去。 白绝惊愕地看着神志清醒地抬起头来,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的景白梦,眼神是十二分地不肯相信。 景白梦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不曾想是你……” 白绝气息不稳,忍着剧痛,说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为什么?” “呼……薄情宫本可顺天下大势……立武林顶端……偏偏你却只知道……纠缠一些小女儿的情……情短情长……”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便脖子一歪,断了气息。 “呵……儿女情长。” 景白梦笑了起来。 “若无我景白梦儿女情长,三年前你白绝已是枯骨一冢。” 她拔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抱住了白绝的尸体,泪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多年情分,不是不伤心。 这世间男儿,有多少觉得他们身上肩负的是社稷伟业,家族兴衰,所以把枕畔人的真心揉碎了往死里践踏的? 而推开门去,又有几个曾受了景白梦一条性命,和几年武艺学识的女孩儿,会为了对白绝的仰慕而对景白梦的刀剑相向? 白绝的尸体被景白梦提了起来,压破了门扉重重地跌落到了门外。 被尸体惊动的守门弟子惊愕地望着地上的尸体,惊愕不可抑制。随着景白梦的步伐踏出门口,有个秀丽女弟子猛然冲上来对景白梦一剑刺去。 却不料她的腰身首先被一把长剑穿透。 碧音用尽全力想要转过头,试图看清背后仇人的模样,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红衣少女冷漠仇恨的脸。 “绯色……你……” 她咬紧了牙关,满心怨毒地叫道。 然而素来与她朝夕相处,感情亲密如同姐妹的绯色却眼神十二分地冷漠,说道:“别叫我的名字。忘恩负义,叛门弑师,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妹。” 虽然这样说,她的眼中却隐隐含了泪水。 同时被弑杀的,还有好几个女弟子。 在薄情宫之中,还有许多地方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一众女弟子绞杀了死忠于白绝的同门姐妹,然后齐齐跪在了景白梦的面前,叫道:“师父!” 景白梦说道:“把她们好好葬了吧。从今日开始,我薄情宫紧闭宫门,内宫再不收入新弟子。” 一众弟子点头应下。 而自从景白梦离宫之后,就被白绝找借口看管或者抓捕了的护法们也纷纷被放了出来。与年轻的弟子不同,护法们多数都没有受到白绝的拉拢。 白绝终究不明白,薄情宫之所以是她的薄情宫,终究是因为她景白梦一生儿女情长。 而后,景白梦封锁了薄情宫,遣散了公子们,立了门下忠心的女弟子为薄情宫主,并定了数条宫规。 然后离开了薄情宫。 前路艰难,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然而为了夏云瑾,龙潭虎穴,景白梦终究也有了胆气,要闯上一闯。 第55章 中场〇一三星望月 ――听风,我求你一件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如果这一次你离开,还是会等上许多年才会出现,那么,我能恳求你,不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出现吗? ――若你还是青春年少,我却已经白发苍苍,我会觉得……非常地可悲。 景白梦最后的要求实在是让苏听风觉得有些无语,所以他只能翻了个白眼,表示尽量去做。 但是能不能做到?这个还是看心情吧。 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苏听风觉得不惯着她也没所谓。 这一趟回来,把特意取来的香料样品和种子都交给了厨子之后,他就进入了万花谷。 这一次从白梦身上收获的因果值着实不少,所以苏听风决定先动手恢复一部分万花谷的功能。 万花谷之中,总体来说,三星望月的主峰部分应该还算完好。但是这个完好也是相对而言。 万花谷本身是个结构精密的独立空间,整体的运作奥妙无穷,功能众多,而现今却连基本的能量供应都不存在,自然说不上运作正常。 苏听风光是为了寻找能源输入点就花费了不少功夫。找到能源核心之后,他从法则商店购买了将近一百升的能量药水,才把主系统的能源核心给灌输满。 灌输完毕,整个山谷的系统终于进入了正常运作。最明显的成效就是,山谷四处的升降梯也可以使用了。 然后就是四处破碎的系统规则和阵法描补。 这是个精细活。 作为法则使专用的大型辅助系统,万花谷的很多法则纹路都是当时最复杂最顶级的法则体系和炼金体系设计构成。虽然苏听风所做的事情只是最简单地把损坏或者随时光流逝而断裂或者淡化的法则线路给重新修补或者描画一遍,但是这个修补或者描画的过程,却也是对各种规则的一种学习。 既然是学习,就难免还是要花费额外的时间的。 苏听风首先需要把各种陌生的,或者虽然熟悉但是不明白组合用法的复合结构组成纹路一个一个拓描下来,然后根据它们的基本组成一一分析其在整个结构中的用途,以此推断出整体效果。 这是一个工作量极大的过程。 因为苏听风无论在创造学还是法则学上,归根究底都还只是一个半吊子,离毕业远得很。而像这样的学科,本来就是学院毕业也只能算是刚开了个头的广博科学。苏听风本人甚至连那套20g的物质结构大全基础图册都没有背全,更遑论知晓所有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结构纹路了。 所以在描画过程中,为了可以不浪费这样的学习机会,他还需要时不时地回去学院,连接星网创造或者法则图书馆,下载几套专业的法则解析图典或者相关工具书,并一一按图索骥,找到相同或者类似的法则图纹,并了解它们的对应功能。 更为麻烦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因为用到了很多旧式图纹,所以苏听风还不得不去翻了一些比较难找的旧图典。 三千年的时间对法则使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不要陨落,三千年对于法则使来说也就是人生中的一小段时间。 可是三千年的时间,也足够时空局四分五裂,成千上万的法则使纷纷陨落了。 所以法则使虽然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学校的师长却常常交代,要有一颗平常心――不要以为你的时间接近无尽,就可以愉快地浪费掉。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生命是不是比一个普通人还要短暂。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 有时候,也许你距离逃离消亡,就只是那么一张1m大小的法则结构图,或者100点因果值的距离。 而这一点距离,足以毁掉一个法则使伫立于星盟顶端的未来。 女讲师曾经问苏听风:“若是遭逢了这样的处境,那你要怎么办呢?要跟一般人一样,崇拜偶像,祈求救赎吗?”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走投无路之时,至少还能求神拜佛,求个心安。但是法则使却连扯这样一块遮羞布来掩饰自身脏污的权力都没有。 若他们死亡,必然是因为因果崩塌。 ……因为为恶太多。 其实,有时候也未必是法则使作恶多端,才会消亡。只是法则注定了他们,每走出一步,就要算出这一步踏出时对于整个时间线空间线,以及命运线的影响。 你也许只是一时不忍,救了一个恶人。但是若恶人曾屠尽千万人,那因果就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向你直扑而上,直到将你啃食殆尽。 这就是法则使比常人还不如的地方。 法则默认你必须“全知”。对于法则使来说,从来没有“不知者不罪”这样的借口。 对于讲师的问题,苏听风思索过后,开口说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恰好,我若走投无路,一定有其必然性存在。到那时,死便死了,终究是求仁得仁。” 讲师顿时笑了:“你倒是开阔。” 可是讲师又与他交代:“若是以后进入了正式的任务,任务过程中的对象不必看得太重。他们的感情是他们的事情,你只当他们是游戏里的npc就可以了。这世上千亿个时空,就算在这个时空死去,也能在另一个时空活过来,千万不要看得太重……明白吗?” 苏听风本想说,一个时空就是一个时空,就算情况再相似,有再多平行空间,又怎么一样得来? 可是讲师的表情十分凝重,紧紧盯着他的眼镜一动不动。苏听风心头一动,觉得她的这些话应该是事出有因,于是迟疑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讲师考量的事情苏听风虽然琢磨了许久,却并没有获得一个很合理,很确切的解释。 不过除此之外,他觉得讲师劝慰他用心学习,不要虚耗光阴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苏听风本来就是个优秀认真的学生,对这一层的意思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所以他趁着这段时间,停留在万花谷,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认真地学习着三星望月下某个结构模块的构造。 解析完整个模块的基本构造,他总算多少明白了散落在谷内大大小小的石像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系统npc”,或者确切点形容,是法则作用下的人性智能帮助系统构件。 他们的本体其实并不是那石像,而是包括周围环境在内的整个系统模块。几乎每个npc都代表了整个系统的一个功能模块和相应要素。 而且只是分析结构数据,就发现这个系统非常复杂。这些“npc”不但有多种功能,还各自被设定了相应的拟态生理系统,性格系统和记忆系统。在苏听风看来,这些内容是完全不必要的,浪费资源的做法。 不过,或许当年的法则使们都比较讲究真实感吧。 等到苏听风描好三星望月底下第一个模块的每一条纹路之后,石像突然褪去了那灰扑扑的颜色,一点点变得鲜亮起来。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画面,就好像一块石头突然就有了生命,睁开眼睛,撩起头发,懒洋洋地伸了一个腰。 而站在苏听风眼前的青年,他身上的色彩是从长及腰间的发梢开始蔓延开来的。黑色顺滑的长发首先在瀑布前的微风中飘扬开来,然后被注意到的才是那幽黑深邃的瞳孔。 他当然没有伸懒腰,但却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似乎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僵硬不灵活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苏听风。 “苏听风?新任谷主?”他开口问道,稍微眯起了眼睛,带着一丝疑惑。 苏听风点了点头。 他接收到系统球的时候会自动在谷中登录个人信息,所以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倒是并不奇怪。 说到底,这个青年也是这个独立空间的一部分。 青年思索了一下,虽然还有疑惑,但是似乎却已经决定暂时不去计较。 然后他微微鞠了一个躬,朗声说道:“万花谷大弟子裴元,参见新任谷主……我叫你苏师弟可好?” 想来系统默认使用相应系统的弟子都和这青年同一辈份。 苏听风说道:“直接叫我苏听风就可以了。” 裴元点了点头,叫道:“好的,听风。” 苏听风说道:“我初掌万花谷,还希望裴师兄教我。” 裴元听了,果断应下,说道:“这是自然。那么就先请师弟去收集一百种常见草药,帮我帮药圃重整起来先吧。” “……” 裴元见他无语,略一停顿,还是决定解释一下,说道:“我万花以医术为本,虽然有七艺之说,但是医术终究是我万花谷立世之根本,行走江湖的基本技艺。谷中两大功法,花间游与离经易道,皆出自古时医法。花间游功法需要弟子熟识人体穴道关节,才能花一分力气而出十分功夫,制人于无形之中。而离经易道亦是疏通穴道,活络经血为基本,能救人于危难。但是医药医药,自古医药不分家。我这一觉睡醒,只觉得谷中变化是咫尺天涯,连百草园都荒芜了。万花弟子失了立身的根本,又怎么能济世救人?所以,还请师弟先去寻了药草,重建药园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好像被抄袭了。她默默地蹲在抄袭她的作者文下看留言,表示全程中枪无数。 “抄袭的被抄袭的好看。”“被抄袭的那篇也不无辜啊,好多段子都很俗烂。”“那么多人抄,干嘛要来掐这篇?” 温柔地摸摸基友的狗头。有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有一天等他们把原创的作者都逼得封笔了,所有人都只会写同样的段子了,才知道原创这东西重不重要,原创的梗好不好看…… 第56章 中场〇二身世来历 既然裴元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苏听风也就不好敷衍拒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百种药材种子的要求对苏听风来说其实并不为难,至少不算太为难。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需要花钱的问题了。星网购物很方便,各种各样的商品都能通过星际运输通道快速到达。 苏听风作为在读学生,跟不管哪个时代的学生都差不多,没什么额外收入。他的生活费主要来自两个方面,星盟的未成年人教育生活补助和法则使任务学习补助。 如果是加入时空局的话,可能还会有一笔任务补贴,但是联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情一样,除了一开始的基本指引,一直是放苏听风自生自灭。 一般来说,苏听风也可以拿因果值去时空局兑换一笔星盟点。但是这种兑换的话,时空局是会抽取手续费的,而且时空局对因果值,一向吞到了肚子里就绝对不会再吐出来,兑换永远只是单向的,所以这么做显然并不合算。 有些未成年人的日常开销会比较宽裕,因为父母或者家庭会因为顾念着那一点基因上的延续,而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 但是苏听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星盟新生儿有90%以上的都是由政府抚育的,而无力抚养的往往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根本无意抚养。 星盟的市民们不喜欢维持固定的社交关系,婚姻这种契约关系已经变成了极为少见的边缘事物。不过,亲子关系显然比婚姻关系要稍微常见一些,因为决定亲子关系是否存在的父母一方,本来是义务承担者,他们养育孩子的本身过程,就可以获取因果。 但是这也不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情。因为抚育孩子所花费的大量精力,更多人更愿意用到其他事情上去。如果只是为了养成的乐趣,特定的拟真游戏显然更适合市民们获取娱乐,而且不需要担心教育产生偏差。 用一句的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太麻烦”。 虽然如此,政府还是会每年根据人口的计划需求分派给相应的市民们一定的生育份额,因为星盟需要扩张,需要人口,需要机动人员填充新的领土。 就算一个资源星只保持最低标准的五百个有机生物单位进行日常资源调配和运营,联盟也依旧无力填满星域内的所有资源星球。于是大量的资源星被荒废着,保持着原始状态。 这种情况下,不管市民们愿不愿意接受,大量的生育名额注定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星盟历十九年前,苏听风就是这样一个被分配的生育名额,只是同每位市民每年会分配到的那一个名额不同,苏听风是以两份列表上的各自编号,分配给了星盟之中非常有地位的一对男女。 星盟《生育法》有规定,将官以上的星盟官员,每年必须提交十份以上的生育申请。而随着职位的提升,这个名额还会一定程度地增加。 于是随着两管血液的捐献,星盟新生儿培育机关的工作人员们从中提取了相应的活细胞与基因片段,培养出了相应数目的卵子和精子,然后遵守联盟的法规与基因提供者的意愿,选择合适的对象进行配对。 胚胎经过数个月的培育,生长至可以脱离液体生存的状态,就算是正式“出生”。而其中的大部分终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有非常幸运的少数,才会有被父母亲抱回去养育的资格。 苏听风本来也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但是在入读法则学院的时候,星盟派来的官员揭露了他的基因档案,也顺便让他了解了一下自己是谁。 苏听风觉得否认自己在幼年时候也曾经和联盟所有不知晓自身身世的小孩子一样幻想父母的身份模样没什么意义。如果这不是目前整个星盟社会的常态,那么目前那么多异常流行的,关于独立生活的孩子突然被英雄的父母寻回,或者不被认可的孩子功成名就之后,令父母后悔莫及的传奇小说或者影剧就都不会出现了。 当然这些剧目只在孩子之间流行。等年龄大一些,他们就会知道,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知道了父母亲的身份,苏听风就知道了每年出生的,和自己在基因片段上有一定程度相似的所谓“兄弟姐妹”的数量了。他反而释然了。毕竟,这样数目庞大的新生儿,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所有人之中有什么特殊的,所以不被承认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但是要不要上门拜访他们呢? 他对传说中的女武神和星盟的老狐狸还是比较有兴趣的。不管他表面上如何淡定,事实就是,当他知道自己基因提供者的身份时,他心里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激动。 ――原来我的“父母”,是这样的英雄人物。 星盟自立的孩子功成名就之后,会被给予机会认回父母几乎是一种共识。只是……苏听风犹豫了一下,他电视剧看得多,看新闻报道也会常常会出现被承认回来的孩子接触亲生父母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问题。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突然神色莫名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上将阁下的独子,似乎与我同年出生……?” 官员愣了一愣,然后迟疑着回了一句:“哎……是。不过虽然是同年出生,但是对方不是法则使,年纪应该比你大,现在大约是十九岁吧。” 苏听风突然神情郑重起来,问道:“是同期吗?” 官员停顿了一下,然后肯定了他的猜测:“……是。” 苏听风回顾了一下女武神艾将军的家庭资料,平时总是带着一点弯起的嘴角被慢慢地撇平,寒意也一路从胸口扩散开来,浸透全身。 他隐约记得,女武神目前养育在身边的独子,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星盟农业科技研究所的研究人员。 他的身份,和星盟执政官完全不能相比。 ――我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即使父母不想养育我,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不值得难过。 即使是听说了整件事情,苏听风也依旧是这样想的。 但是听说到他与艾将军的独子是同期的时候,他却依旧感觉到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寒意。总有一些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大声问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他已经不是会把所有疑问都问出口的年龄,因为他知道即使问出口眼前的陌生人也没有办法回答。但是即使是这样,那疑问被他藏在心里,随着时间过去也一点点都不会减少, 气氛一阵尴尬和沉默,半晌之后,苏听风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焦躁,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对于被舍弃这件事的感觉,转而问道:“执政官也有儿子吧?” “是,不过这位与您不是同年,比您要晚两年。不过也不是法则使,目前也没有到使用延龄针剂的年纪,所以身体年龄比您还要大一些。”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 如果双方都有他们各自选择养育的小孩,他算什么? 对方问道:“不知道苏阁下意下如何?可要我们安排典礼?” 苏听风说道:“不需要!” 对方怔愣了一下。 “不用什么认亲仪式了,没有这个必要。”苏听风冷冷说道,“我不需要什么父母兄弟,不用麻烦了。” “对于法则使来说……亲人什么的,只是麻烦而已。” 官员顿时愣住了。半晌,他笑了起来,显然是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苏听风的虚张声势,说道:“阁下,你可想好了。那可是艾将军和执政官大人。按基因配对来算,恐怕整个星盟都不会有比你出身更加显赫的人了。” 那有怎样?他依旧是每个月领着未成年人独立生存补助,星盟千亿人之中极为普通的一员罢了。 苏听风也笑了起来:“就算我今天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援助又怎么样?按因果学来讲,今天我拿了他们多少,他年必定需要一分不少地换回去……这样的亲属关系,我不要。” 官员那时估计已经惊住了。毕竟,严格按照因果学行事,联盟任何一个法则使都不能说自己做得到,何况是这种关系重大的决定。 人活在世上,哪有真的丝毫不染因果的? 自从那天苏听风拒绝了认亲之后,一切就仿佛回到了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出身的情形。其实他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心里隐隐还是有些盼望,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会主动前来找他。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知道对方必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们不在乎。 那之后很多个夜晚,他总是默默坐在房间里,用手掌覆盖着手腕上的通讯仪,漫不经心地看着虚拟电视剧。 随着时间过去,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表示肯定。 “你的决定是对的。” “你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更不需要主动去让人轻贱。” 哪怕过得拮据,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现在他身为法则使,完全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而当初最后和官员道别的时候,他还问过一个问题。 “当初艾将军……选择养育对象的标准是什么……我能问一句吗?” 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虽然不清楚。不过我觉得,阁下之所以没有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艾将军与执政官私下里关系紧张。在那一次基因配对制后,执政官就被剔除出了艾将军的生育配对筛选之外。”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女武神与执政官政见不合,性格不合,三观不合,这已经是整个星盟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然而对于苏听风来说―― 这依旧是个可笑又可悲的理由。 第57章 中场〇三购置花草 然而不管是什么理由,苏听风都已经能够说服自己不用去为此在意。 就算没有充沛的零花,对他来说,也可以尝试着做一些额外的兼职来赚取。 为了买到足够树木的药材种子,苏听风再次登陆星网,进入了虚拟购物中心,然后找到了售卖药材与药材种子的商城传送点,进入了药材商城。 药材商城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药材与种子,价格高低不一。苏听风之前为了不买错需要的药材,和更便捷地节省花费,所以特意向裴元要了一长串的药材名单并做成了电子目录。这时候他按着商场的价格给药材标上价,只要简单地一排序,就能知道怎么样用最少的钱买最多的种子了。 尽管如此,苏听风这个月的零用也去了一小截。 如果不是他因为从小开始的独立生活,养成了理财的好习惯,那么这个月的日子就可能不太好过了。 虽说至少生活所必须的营养剂总归是可以在公共售卖机上免费领取,但是靠打针活着实在不是一件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何况苏听风可是特别热爱美食的。 ――果然,下次出任务的时候,应该多用金银买一些食物储存起来吧?这样万一生活费用完了,也可以靠存储着的食物度过一段时间。 不过比起这种事来,其实主动去赚钱反而更重要一些。 苏听风觉得自己可以去找份兼职来坐着。法则使或者创造师的工作应该都不难找才对。 要修复万花谷,以后对于各方面的物资和能源的需求一定会更大,所以赚一些活动资金应该也是必要的过程。 虽然说也可以在时空之间倒卖一些资源,但是在法则使的世界里面,几乎所有的物价平衡都已经到了极限,想依靠这种方法赚钱会十分困难。 星盟什么资源也不缺乏,所以什么东西也卖不起价。 这样说起来,应该是有一定独创性的东西最值钱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比如像是之前买到的医疗的小道具之类的,虽说去兼职创造师描绘法阵制作相应物品也能赚到一定的手工费,但是如果能设计出用途广泛却构想独特的创造物,那么光是坐在家里专利权费用就会源源不断地拿到手。 可是要设计什么样的东西呢? 苏听风还有些犹豫。 他靠在虚拟商场的立柱上一边思考一边皱眉,在外人看来却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似的。 然后他就猛然被凑到眼前的那张脸给吓了一跳,差点失声惊呼。 离他鼻子差不多不到一寸的地方,另一个青年正十足探究味道地看着他。 这个人他倒是认识。 黑盟的成员,手里拿着剑侠辅助系统另一部分组件的阎笑尘。 对方见惊吓到他,也完全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而是很自来熟地伸手挽住他的肩膀,问道:“在商城里面也能偶遇,真是天大的缘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这回我请客。” 苏听风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问道:“有钱了?” 阎笑尘笑了,说道:“再怎么样,星盟点总是有的。你总不会觉得我回到星盟还身无分文吧?” 苏听风点了点头,然后回答道:“我不喝酒。” 阎笑尘说道:“不会吧?这么乖乖牌?” 苏听风伸手打开了手腕上的市民讯息仪,让他看上面的警告讯息――今夏的身体检查,他的骨龄是13.65岁。避免身体发育出问题,星盟健康司严正警告,不许他抽烟喝酒。如果体内检测到有酒精或者尼古丁一类的物质,星盟警方将会直接从天而降,把他和给他提供烟酒的成人一同抓去关禁闭。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阎笑尘从苏听风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谴责。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好吧,这倒是算是一个有价值的邀请。 苏听风和阎笑尘坐到了一家虚拟店铺的门前,然后各自点了一客冰点,开始聊天。 苏听风问道:“丐帮的地图长什么样子?好看吗?你修整花了多少钱?” 阎笑尘愣了一愣,然后浑不在意地说道:“乱七八糟的,我没修整。我拿到手的时候发现整个君山岛都被毁得差不多了,黑不隆冬硝烟四冒的,修整起来太麻烦了,我没那个耐心,干脆放弃了。” 苏听风瞪着他,觉得这家伙真是暴殄天物。 他转而问道:“黑盟的人可以随便跑到首都星来吗?你应该不是在明珠星系吧?” 阎笑尘笑:“你太小看我了。只要我愿意,明珠星系又怎么了?难道我会不敢去?” 听这语气,似乎确实不在首都星系的样子。 苏听风说道:“我以为黑盟的人进入明珠星系会引起星盟恐慌才对。” 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就出现过好多起因为黑盟成员而出现的杀人案件。黑盟和其它三个组织不太相同,他们各自行事,自由度很好,大部分都是由非正规出身的野路子法则使,或者是一些因为观念不合叛离时空局或者因为做出严重违法规则的事情而受到时空局驱逐的法则使构成。 这种情况下的黑盟成员,在不影响自身存在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完全地为所欲为。他们并不随时收集因果维护星盟秩序,更多时候根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为所欲为。 阎笑尘笑了,说道:“就算引起恐慌,也只是因为我们是法则使而已,并不是因为我们是黑盟。你以为一般的民众就不怕时空局,不怕守护者,不怕联盟?” 苏听风愣住。 阎笑尘最后下了一个结论:“所以说,凡是力量强大于他们的,都会让他们觉得恐惧。只不过他们依赖着时空局与守护者的存在,所以隐藏着这样的恐惧,不把这样的态度表现在外而已。” 苏听风想了想,说道:“这不一样。我们不会伤害平民。” 阎笑尘摇了摇头:“不,你们会。”然后他笑道,“否则黑盟的泰半成员是怎么来的?” ……他们都是时空局的叛离者。 意识到这一点,苏听风的瞳孔微张。 阎笑尘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你刚才说了‘我们’对吧。我不觉得联盟有‘不对平民使用法则’的规定。莫非在你心里,你更偏向于时空局?” 苏听风被他看穿,却很光棍。他很坦率地说道:“我觉得这很正常。在我心里是更加偏向时空局没错。我有几位很熟识的讲师都是时空局高层,而且我至今没有见到过时空局其它两位使者。” 阎笑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顿时有点愕然。 他问:“你还没见过权使和财使?” 这可有点让人意外。 苏听风说道:“很奇怪?” 阎笑尘没有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下,才说道:“虽然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可能比较冷心,不过其实也不奇怪。” 苏听风“哼”了一声。 他对于自己至今为止遭受的冷遇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本人性子就冷,骨子里又有一股倔性,一点傲气,不肯表现出来真实感受而已。 阎笑尘说道:“我听说过你当初被法则寄生的事情,但不是很清楚。你能说说前情使死时的事情吗?” 苏听风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根本没见过前情使。” “法则核心里面应该有她残余的些微感情或者精神力才对。”阎笑尘说道。 “如果有的话,我也没有接收到。”苏听风的语气有点冷,“你想说权使和财使因为前情使的死而看我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他其实也不想当情使啊。如果他至今就读创造学院的话,大概已经开始学第四级课程了。 苏听风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像传奇绘境师姬名霜那样的人。 阎笑尘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你知道上一任情使的名字吗?” 苏听风抬起头,带着些许疑问地看着对方。 阎笑尘说道:“她姓唐,叫星绵。” 这个名字……总让人想起什么。 苏听风有些愕然地看着对方,然后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有个同学……叫唐星罗。” “那是她的儿子。”阎笑尘回答道,“历代情使都儿女情长,唐星绵也不例外。大概是常年接触情念爱欲,所以情使在感情方面特别容易受到触动。我大概二十余年之前看到过唐星罗出生的样子……他的眼睛带了一点紫色对吧?那是异时空某个种族一个祭司家族的遗传。” “唐星绵是为情而死。她为了某人,逆转了时空。” 苏听风听得愣住。 阎笑尘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千年来,权使只换过一任,财使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换过人,而情使……换了一百八十九任。” “财与权都是都看越淡,随时间越能将之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情念爱欲……”他倚在椅背上,如若带着些许怀念地看着苏听风说道,“却只有越是深入,越是泥足深陷。” 苏听风静静地听了,但是却并不以为意。 他这个年龄,心理随着生理停滞。而似乎是天性上他就随了他肉身基因的提供者,对于情情爱爱的并不敏感,所以对阎笑尘说的话,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反而很犀利地回问了阎笑尘一句:“你的经验之谈?” “你对前情使有情?” 第58章 中场〇四战斗训练 他突然的提问令人意外。 阎笑尘愣了一下,才说道:“我对每一任情使都很有情啊。” 苏听风愣了一愣,然后突然就觉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但是阎笑尘其实只是玩了个大喘气,继续说道,“……不过我应该只是对第一任情使有情。”他这样说着,笑了起来,说道,“战场上谁不渴望……离经易道只为一人?” 离经易道是万花的两大心法之一,这个苏听风还是知道的。 但是“离经易道只为一人”是什么意思,苏听风就不清楚了。 但是……第一任情使应该是三千多年前的人才对。苏听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年”,年纪恐怕比他想象中还大了很多。 虚拟商城买好的种子在苏听风退出星网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他家中的星际快捷运输通道的邮箱里。苏听风把它们取了出来,然后进了万花谷交给了裴元。 然后他开口问裴元:“离经易道只为一人……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裴元看了他一眼,问道:“想主修离经易道?” 苏听风摇了摇头,治疗有什么好当的。他只是好奇这句话的含义。 裴元说道:“是以前弟子间流传的一句俗语,或者说是情话更合适一些。我万花谷的医术因为是以针与药为根本,所以不像七秀坊或者五毒教一般,可以疏忽大意,通常一次只能用针于一人。不过因为其针法设计防护,治疗,驱散,甚至于以血换命等多种治疗方式,所以战场上十分有用,疗效亦好。久而久之,就出现了‘离经易道’只为一人的说法,其实不过是小儿女间的情话罢了。”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阎笑尘还是挺追求浪漫的嘛。 然后裴元说道:“你若是真有心主修离经易道也就罢了,但是可不要真的想着什么‘离经易道只为一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万花谷的医术,本来就是不计贫富亲疏,兼济苍生。离经易道只为一人这种话,当是说笑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样做法,可失了我万花弟子素来的气度。” 苏听风顿时失笑,说道:“怎么会?技艺学了若是不用,对我来说未免浪费。” 裴元于是点了点头,然后跟他说起了花间游心法的事情。 他说道:“万花心法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花间游主攻,离经易道主治疗。花间游如其名,是保障万花弟子行走江湖如同花间游玩的基本。我虽然立志普及医道,但是主修的却是花间游。” “因为人终究先要能够自助,尔后才有力能救助他人。” 这道理再正确不过,苏听风点头称是。 裴元说道:“现在的情形不同以往,我知晓你的师承,是天工门下。但是如今张师叔还未醒来,万花的功法你也未必娴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代师叔先传授你一些招数要诀。” 裴元主动提出这样的意见,苏听风哪有不同意的。 于是两人整顿了药圃之后,就开始找了块空地,开始一教一学。 裴元首先教导苏听风的是点穴截脉这一套路。 他开口说道:“点穴截脉,与其说是招式,不如说每一招都是一种独立的套路。点穴截脉为一种指法,但气贯判官笔,由武器发出,其效力更强,但是即使不经由万花笔,也可以指发功,只是效力不如用笔时强劲罢了。此套路有七式,为阳明指,商阳指,少阳指,太阴指,阙阴指,少明指,以及套路中最为精华,能决胜于敌人的‘玉石俱焚’。” “先从商阳指说起。作为点穴截脉手的起手式,此招式运作亦算简单。自右手食指商阳穴处为引,使周天气劲自此处发出,击中敌方血脉穴道。因我万花的内力特性,内力入他人体内之后仍会有一段时间震荡不散,会导致其伤势继续延绵,使人血脉不和。” 然后他随手一指,一道气劲射向了药园一侧的一棵杂木。之间气劲一击中树干,树木上连一丝树皮都不曾破裂,小树却开始微微晃荡起来,树叶也扑哧哧地往下掉了好些。 苏听风顿时看得十分认真。 “……另外,这点穴截脉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与你使用时击中敌人的部位也大有干系。比如击中巨阙,气海,肩井,涌泉,足三里,三阴交穴等穴位,则可使人半身麻木不仁,行动困难,甚至轻功不灵。若是击中关元,曲骨,期门,志室等穴道,则能令令人无法运功,招式中断。若是神庭,太阳,耳门,晴明,人中等头部穴位,甚至可以直接使人昏迷倒地。只是以穴位伤人,效果素来事半功倍,所以用劲需克制,才不会真的误人性命。你不妨先在谷中练习一下气劲,再出谷行走。” 苏听风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练习?” 裴元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随我来。” 苏听风于是便跟着他走了。 待到行走了好半天,两人到了天工坊附近。这附近乱七八糟的零件与损毁的机关人实在太多,堆积得十分凌乱。裴元好了一些功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聚集到一处,乒乒乓乓做起了木工。 等他把一切做好之后,苏听风看到的就是两层的方形木框架前后排列在一起,而中间的空隙都被糊上了纸。只是前面的木框架被糊上的是厚厚的一层桑皮纸,后面的却是薄得不能再薄的竹纸。 裴元说道:“你还是初学,难度不宜太高,所以我用的桑皮纸与竹纸。待到什么时候,你能够气劲击破木板而不毁窗纱,就是功力大成了。现今你只要先联系着让气劲穿透桑皮纸而不伤及竹纸就可以了。” 但是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哪有这么简单? 苏听风稍微一思考,就知道了这事情做起来会有多难。 裴元的想法是很好,但是如果他真的想要纯粹靠反复的练习形成本能,而后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花下去的时间和精力可就大发了。 何况这些桑皮纸和竹纸虽然便宜,但是若是一直只依靠直觉来练习,那么光是拆卸破碎的旧纸,安装新纸就得花大工夫。 果然这种练习还是在星网上进行比较划算。裴元既然已经给他提供了可靠的思路,那么接下来他只要灵活地使用这个思路来进行练习就可以了。 依照着这个思路,苏听风回到了学院,然后登陆了星网。 一般来说,要控制气劲,无非是要控制发功的力道和初始速度,而这方面都可以通过练习来进行。在那之前,首先要计算出物质的坚硬度和柔韧性。 所以在一开始,苏听风首先就下载了一本物质特性字典,然后通过辅助系统的注释模块改编写把它融入到了自身携带的辅助系统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苏听风的辅助视野自然而然就又多了一个详细的物质特性表格。而苏听风所要做的,就是快速地习惯计算力道与速度的公式,然后联系控制自己的力道。 他知道星网上有各种战斗技能训练馆,只是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去过,只听说收费还是比较公道的。如今既然有需求,他便打算过去看看。 到了训练馆,前台的智能服务npc问道:“请问你想进入哪一个训练馆?” 苏听风之前也没有看过相关资料,所以并不知道都有哪些训练馆,所以开口问道:“能问一下都有什么类型的训练馆吗?” “是这样的,我们有近战格斗,近战器械,远程器械,驾驶器械,空战格斗,空战驾驶,以及策略对战七大部门,不同的部门根据消耗不同收费也有所不同。前四项分别为5星盟点/天,而空战格斗和空战驾驶需要10星盟点/天,策略对战的话,星网对战或者主脑陪练只要12星盟点/天,人工智能对战则要20点/天,如果是要专业技能师陪练,那么根据其身价不同,为200~5000星盟点不止。5000星盟点是星盟指挥团将士的价格。” 苏听风听得顿时奇了,问道:“星盟指挥团将士也会来这里兼职?” “是,因为他们也会来这里参加战术训练,所以星盟允许他们接一些培训工作。不过如果要和星盟指挥团的将士对战,您的策略对战和至少两项的单体战斗都必须达到星盟标准水平a++或者以上,才有资格申请这一层次的对战培训。” 苏听风耸耸肩。 别说他目前的实战水准其实非常平庸,就算他有相应的水平,他一个月的星盟点补贴才两千点,根本就不可能花费五千点去参加这么一次战术培训。 他说道:“我要进入远程器械训练馆。” npc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动了几下,控制台上空的光球中就飞出了一个光点,然后飞到苏听风的胸前幻化成了一个训练名牌。 “进入训练室楼层后,选择空房间进入,训练室会自动载入远程器械训练系统。您可以在控制台上选择你所需要的训练项目。” 苏听风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接待台,走入了传送梯。 第59章 中场〇五当年旧事 这还是苏听风第一次来到专业战斗训练所这样的地方,虽然他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自然淡定,但目光转移的频率已经泄露出了心中的好奇。 进入训练室楼层之后,出现在苏听风面前的全部都是一扇一扇的门。 不是房间,而是一扇一扇,独立存在,可以绕行而过的门。 门扉上有空屋或者已占用的图标。苏听风观察的时候,就见到了有人进入时,图标从空屋转为已占用,然后在数十秒之后重新转变成空屋。 这些门应该只是通往特定空间的中介点,只有出入的时候才会投入使用。 苏听风走上前去,打开一扇门,然后穿过了门口的光幕,就进入了一个宽敞简洁的训练室。 训练室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基本上是空无一物,只有墙面上的控制面板十分显眼地存在于洁白的墙壁上。 苏听风走到控制屏幕前,发现上面以图标的方式显现着许多的练习选项,比如单人固定靶训练,单人移动靶训练,主脑辅助对战训练,密集反击移动训练等等。 苏听风把上面的所有选项都一一看了一遍,不能不感叹战斗训练馆的设计全面。至少凡是他能想到的训练项目,上面基本上都已经列明了。不过这也并不出人意料,作为专业的星网训练馆,有这种规模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就算再怎么样心思灵活,接触实战没多久也不可能比专业人士想得还要周到。 不过这训练所的配置倒是让他产生了以后有时间就过来训练一下的念头……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然后苏听风在控制面板上选择了单人固定靶训练。 然后随着一阵很轻微的机械移动效果声,苏听风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空旷房间中慢慢浮现了一整套自带显示屏的静止训练靶,另外还有隔离带障碍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听风觉得,凭着法则使对于七大法则的领悟力,一般来说他在肢体控制和远程射击上应该还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不过目前他要训练的是力道的细微控制,一开始用静止靶,循序渐进,显然要比托大了直接进入战斗更好。 他从物质大全之中查询出了桑皮纸和竹纸各自需要的击破力度和速度综合值,然后给靶子设定好了相应的材质,就开始了练习。 整个练习过程进行了不少天,中途他甚至还多次更换了靶子的材质,通过数据计算和实战结合,把各种数据力度转化成实际的手感。 苏听风甚至还稍微尝试了一下移动靶。 训练馆的效果还是很不多的。而在练习的过程之中,苏听风顺便也在学院图书馆查询了一下法则相关的历史,然后知道了一些法则使相关,尤其是联盟相关的事情。 当年的法则使,本来是不分组织职责的,只根据各自的战斗定位不同,分入十个门派。 而他查询的联盟历史之中,前任权使出自旧时天策府,而现任的权使是他的弟子,一位继承了五毒教系统的女性前辈法则使,而前权使……陨落。财使出身藏剑山庄,不过彼时法则使大战,联盟并没有争夺到藏剑山庄的空间权限,所以他就转身投入了大七秀坊的怀抱。他也是联盟唯一一位从大联盟时代活到现在的联盟使者。 加上从一开始就出身万花谷的少女,这就是第一任联盟的阵容。 苏听风也查到了第一任情使的出身和资料:符子瑶,万花谷最后一任大师姐,联盟建立后第三年,陨落。 而同年的时候,权使叶擎风也陨落了。 很显然,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必然的关系。 更加详细的情况学院图书馆也没有记录,但是苏听风却知道他是有一个人可以问的。这个人的消息哪怕不全面,但是他是直接接触过符子瑶本人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会比联盟图书馆的资料来得多。 所以苏听风就去问了裴元。 “……付子瑶?” 裴元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虽然她的陨落已经是多少能够猜想到的事情,但是如今听到,却还是有些撼动。师妹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但是却已经消失了几千年……” 苏听风说道:“大师兄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陨落的吗?” “……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大致可以推断出来。” 苏听风眨了眨眼,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裴元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符子瑶当年的座右铭,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一句……” “离经易道只为一人?” 裴元似有怀念地点了点头,答道:“是。” 他又问道:“知道情使为什么是情使吗?” 这个苏听风倒是没有听说过。 “只因为她性情天真娇憨,想要令天下痴情人都能偿得所愿,戳破一切虚情假意,简直……异想天开。” 苏听风顿时愣住。 ……这还真是,略为太过伟大的愿望啊。 从裴元的口中,苏听风才知道权使,财使,情使,各自的行为准则上也有很大程度的不同。权使和财使,对于“权”“财”两字的态度都是“看破”,唯有情使,总归是“看不破”。 符子瑶是在试图以一人之力影响一个世界的平衡时,因果耗尽,恶业缠身,被来自守护者的一位法则使斩杀。 就现实来说,就像时空局和黑盟天生对立,联盟和守护者也是多年来恩怨重重。联盟虽说也是以惩恶为主,但事实上,很难说清它到底是在惩罚恶业还是在引诱人心中的恶念无限放大。 以检验和荡涤人性为主旨的联盟,和以守护历史,文明和智慧生物自身命运为主旨的守护者,从信念上就有着天生不可调和之处。 符子瑶的死,在于她本身杀戮过重,已经失去了法则的偏爱。因果耗尽,身上的因果力由善转恶的法则使,并不会立刻就被法则绞杀,因为世界的法则还是比较宽容的,允许高阶法则使在法则上拥有比普通人更高的透支额度。 但是若是恶业缠身,七大法则就会在当事人的身上产生有如普通人一样的负面效果,最明显就是身体机能的减弱,精神的萎靡,运势的恶化。所以最后符子瑶也只有被人斩杀的命运。 苏听风发出了疑问:“原因呢?”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爱上什么样的人需要进行大屠杀?”苏听风皱着眉头,有些不愉快地问道。 裴元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作恶,她只是爱上了一个能致她于死地的人。在她当时所处的时空,那个人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领导者,凭一人之力支撑了一个垂暮的帝国二十年之久。但是那终究是个老朽腐烂的国家了,符子瑶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被辜负的恋慕,想要给那男人一点颜色瞧瞧,勾引出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那属于负面的人性。但事实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有些时候,实在不应当把他人的品格看得太低。我虽然不曾见过对方,但只是从听说的一些只字片语里面,也能了解到那个男人是个真正人格高尚的领导者,虽然不能说是善人,却也绝不丑恶。符子瑶测试人性,本身其实已然介入了他人的人生,一旦他人的人格不若她预期的糟糕,那么她会比其他人更加深入地陷入其中,因为她会比任何人都深刻地了解到那人内心的闪光点……于是,反而沉溺其中。” 苏听风沉默了一会儿,思考了裴元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悟。 ――难道这也是“因果”的一部分吗?像是更高层次的,目前没有以因果值得形态表现出来的……等价交换? 他问道:“后来呢?” 裴元回答道:“腐朽的王国终会腐朽,而难以依靠一个身有掣肘,只凭一个人的力量试图支撑起垂暮帝国的执政者复苏。后来他的国家灭亡了,而他也身死了。符子瑶千机算尽,但是却算不到每个人的人心。那人是被自己一直以来保护着的至亲杀死,然后献给了敌国的首领。符子瑶最后屠杀了每一个受他保护十余年,却背叛了他的子民,后来又试图光复他的国家,让他至亲的妹妹成为那个国家的女皇……” 然后他说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也不禁有些唏嘘。 事实上,如果让那个男人自己去复仇,应该依旧属于因果报偿的范围,不过苏听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符子瑶应该并没有想要为了男人介入一个国家的兴衰的意思。哪怕爱上一个人,她应该也只是想要保住他一个人的性命。 而一切的意外,在于对方的死亡。对方的死亡改变了符子瑶的心态,或许是她心中觉得有所亏欠,或者只是因为悔恨。 悔恨令人疯狂。 裴元说道:“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也许你会有机会弄清事情经过。若是有天你知道了她最后的结局,到时候能说给我听吗?” 苏听风停顿了半晌,然后回答道:“……好。” 第60章 中场〇六获取兼职 接下来的时间,苏听风积极投入到了战斗练习和药圃复苏中。 虽然有在训练馆的多方面练习,但是实际使用起来的时候,裴元所要求的训练方式和训练馆的训练方式在实际操作上还是有所不同。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使用简陋的双层纸制靶子的时候,操作过程中更考验人的手感和本能,而不能再依靠训练馆的辅助电子屏进行每一次攻击的辅助力量显示。 知道什么样的条件下用什么样的力度,和快速地通过数据计算出需要使用的力度并付之行动,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不同的。 不过训练总归还是有成效的。 裴元检测了苏听风的练习成果之后,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而开始教他其它的内容。 “点穴截脉”这个套路,既然说起穴道和血脉,弟子必然需要对人体的穴位与构造十分了解。药圃目前还只是建了个基础,所以裴元也不急着教导苏听风医药之术,但是穴道血脉的基础却还是要教的。 教导过程中,他自然也会时不时涉及离经易道以及制药诊病方面的一些常识,虽然苏听风目前还没到学这个的时候,但是却也不妨碍他一一记下来。 裴元一面开口说道:“你二师兄主修的才是离经易道,若等他醒来,你倒是可以向他求教一下。说到底我修习的是医术,和临战急救之术还是有些区别的。”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是。” 应完这一声,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二师兄……是哪位?” 裴元想了想,然后领着他在三星望月的底下转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间屋子,终于从众多的石像之中找到了这一位“二师兄”。 二师兄这个词,总会让人想起某个民间传奇故事里肥头大脑姿态笨拙的天庭大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万花谷的二师兄当然不可能长成这种样子。 光从石像上来看,这位二师兄清俊秀雅,和裴元的气势逼人相比是另一种的俊美,看得出来万花谷的风水之好。 “这是阿麻吕,算是你的二师兄。” 苏听风听得愣了一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古怪……难道是a种一级文明时期某个少数民族的名字? 然而他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就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他考虑着,把阿麻吕和目前的师父,天工张遂列入接下来复苏的对象名单,但是暂时还不打算在这方面花功夫。 事情总要一样一样地做。 为药圃寻找了一百种药材种子之后,苏听风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万花谷的药圃,当然不能只局限于一百种廉价常见草药。 裴元也特意交代了:“本草经上的所有药草是必须要有的,除此之外,若是遇到不在药谱上的稀有药草或者非草木类药材,也可以多少收集一些来,都是用得着的。” 其实收集药草对苏听风来说根本一点都不困难。在这个星盟控制了上亿资源星的时代,几乎没有什么原材料可以称得上稀有的。 只是有个很实际的问题而已。 任何资源都需要花钱。 苏听风不得不把赚钱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这个时代最赚钱的无非是设计专利和技术专利。比如苏听风之前买的医疗四件套,在材料和制作上都很简单,但是光凭这个创意,创造者就可以每年收取贩售利润的四分之一作为专利收益,靠的也就是一个实用创意。 但是,一个好创意往往需要灵感和机遇。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果然目前他还是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兼职。就算作为曾经大有可能成为绘境师的法则使,在创造这一门课上,也是需要各种方面的积累的――技术,能力,奇思妙想……等等。 他目前确实还没有这样的水平。 星网兼职的途径有许多,类型也是各种各样。苏听风目前比较合适的,一般要么就是需要使用到法则力但是整体上比较简单的法则物品制造,要么就是需要大量基础创造学知识的研究所学徒工作……当然一些星际探险类型的战斗类工作他倒是自觉也可以尝试一下,但是那样花费的时间就比较漫长了,会影响到他的任务进度和学院学习。 他首先尝试的就是物品制造。 以后他要是想要自己设计道具赚取专利费,那么了解一些市面上常见法则道具的基本构建过程是绝对必要的。 星网目前出售的主体高价奢侈品以其性质上的不同分为法则物品和非法则无品。使用法则创造的物品不一定是法则物品,但是法则物品却一定需要通过法则使来创造。 法则物品指的是主要需要通过法则力来维持运作的物品。 比如说苏听风目前所拥有的万花谷,就属于大型的法则空间道具,另外记录空间和知道时空通道的法则书和时空钥匙也是法则物品。除此之外,本身维持着大量跳跃性空间通道的星际快捷运输通道系统也是属于法则物品,只是是星盟专有的公共设施类型的法则物品而已。 非法则物品则是那些不需要法则使参与也可以由普通人制作出来的物品。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创造师或者法则使首创,但是如果不需要法则力支持,那么按照星盟的技术水平就基本上可以改进到机械或者人工可以制作的状态,成本降低的情况下,普及率也会提高,比起法则物品来说,价值就会相应降低一些。 典型例子就是星网这类大型非法则信息网络系统,另外像是随身万用仪,模拟搭档等等,都算是高科技非法则娱乐奢侈品。 星网有专门的法则使兼职介绍所,苏听风通过万用仪登陆介绍所网站之后,直接进入了法则物品代工模块,开始搜索起相应的法则物品加工合同。 这种法则道具加工兼职,种类和等级都很繁杂,光难度等级就从a级一路排到l级,分为12个等级。这还是因为更高等级的物品加工合同根本不在公共网络上出现,而只会定向发布的原因。 酬劳也差异极大。 l级的物品加工,单订单需求量往往较大,但是单个只有1-20星盟点的酬劳;a级的物品加工,一个合同单通常都是单件,但是酬劳价值往往是50,000到1,000,000星盟点不等。 不过很遗憾,a级的法则道具加工合同,凭苏听风的能力是拿不到的,即使能拿到也不可能完成。 l级的合同层次很低,一般来说法则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所以这种合同其实也不是为法则使提供的,而是为了一些精神力低,但可以进行基本的物质转换的人所提供。 h级以上的,才是法则使会去接触的订单。价格区间为50-500每单件,虽然涉及法则操作,但是因为工作简单,所以酬劳还是偏于低廉。 苏听风翻看了h级的众多任务列表,发现种类极多,各种类型的都有。翻翻拣拣一段时间之后,他挑出了一个叫做便携小型空间容器法则加工的任务。 看任务资料,似乎是要对便携空间装备进行容量扩增或者时间延缓的加工操作,对于苏听风来说倒是个很合适的工作。 操作难度不高,只需要拥有一定的法则觉醒度,一件单价扩容一立方则获得200星盟点的最低酬劳,而在这个基础上1-10立方的容器每增加一立方酬劳增加200点,10-100立方则每增加一立方酬劳增加2000点,上不封顶。 时间延缓则是延缓10%为500点,在此基础上每增加10%酬劳翻倍,任务等级也上升一个等级。100%的话直接上升至ss级,酬劳可高达256,000星盟点,虽然在ss级任务中处于最低层次,但是也是天文数字了。 100%的时间静止苏听风自然不会认为自己能做到,但是他也不至于只能完成10%的最低要求,所以这个任务对他来说还是比较合适的。 决定了任务,他就向介绍所开放并验证了自己公民id上的法则使人证等级,然后敲定了相关的合同。 之后大约一刻钟,他的账户上就被扣除了一部分的合同保证金,然后通过星际快捷运输通道获取了相应的物质原材料和设计要求图纸。 原材料是最低阶的1型合金类法则金属。这种法则金属基本上无法进行1000立方以上的空间扩容,事实上,100立方以上都十分困难。根据1:1000的扩容标准,被制作成空间容器的金属护腕体积用质量推算大约在五立方厘米左右,扩容到500立方基本上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而且护腕的构造是中空的环形,所以对于整个储存空间的架构也有一定的要求,比一般方盒型容器要更为难处理,需要创造者更好地架构好空间节点。 当然,委托方不会要求任务承接人自己设计整个储物空间的完整架构,所以随材料也会有相应的制式图纸传送过来。 苏听风认真地看了一遍设计图,发现是一张标准的四节点椭圆体空间架构图,基本空间扩张承受力度大约在1-20立方左右。 第61章 中场〇七药材采购 金属护腕形态的空间装备是星际探索者的标准配备。星盟每年都会投入数以亿计的在校毕业生进入星际探索队伍。他们肩负着探索新星系,为星盟扩张疆域,测绘地形的责任,工作性质兼具高风险和高利润两种特点。 星际探索者分为三个团体:最前线的星际探险者,第二阶段的星际建设者,以及最终将会定居于新星的星际移民团。第三者暂且不说,前两者在探索初期星盟都会给与一定的福利津贴,而在一个资源型建设成功之后,按照星盟的律法,前两者本人在世的时候都可以享受其开发出来的资源星百分之十的产出分红。 所以才是高利润的职业。 像这种h级的空间护腕,一般只是星际探险队队员配置的最低标准。也难怪对方的要求是上不封顶,因为这种装备每年的消耗量和可承受价格根本就没有上限。 但是高级高酬劳的空间道具肯定不是以1型金属制成的,这点毫无疑问。 储存空间的大小一般跟依附道具的材质和整个空间的构造形态有关系。四节点的方形结构要比五节点来得脆弱,而五节点又要比六节点来得脆弱。同样,结构排列方式也与强度息息相关,比如三角体的四节点,就比四边形的平面四节点结构强度高了许多。 另外根据节点的设置位置不同,多加一个节点的效果差距也很多:比如在八节点的正方体空间中央增加一个固定节点,那么空间基本上就是原本结构的4.619倍。但是这样的空间扩充也跟依附道具物质结构的形态有关系,比如环形的金属护腕就无法做成这种结构方式,因为节点必须固定在固定的现实物质层面。 苏听风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护腕的整体结构,并直接使用万用仪进行了扫描。护腕的厚薄大约在25丝左右,宽度约5厘米,直径6.5厘米。因为本身是环形结构,如果要进行空间扩充,那么以任务提供的四节点结构图为基础,最多只能扩容到不足三立方的空间,再扩大就需要额外输入法则力增强节点强度了。 他尝试着进行了一次制作,发现实际制作这种构造其实并不困难,花费的时间也不是很多,除了一开始有些操作不熟练耗费了多余的力气,最后效果却还尚可。 苏听风想了想,就想尝试一下更加复杂的结构。 他确定了一个10节点平行五边形的设计,就空间体积上来说,这种设计比四节点的要大两倍有余,完成时大约能有八立方的空间容量。 不过更加复杂的结构,代表着对于操作的精密度要求将会更高。实际执行起来,苏听风还是数次出现了操作偏差,花费了比预计更多的时间,最后完成的扩充量也不到预计的八立方。 但他并不气馁。只要高于任务模板图一倍以上的数据,他的设计就算是成功的。 最后第一批的十二个储物空间道具,只有一个达到了十立方。总共十二个储物空间道具,花费了他大约一周的时间,为他换来了大约两万星盟点的兼职报酬。 虽然不算太多,但是用来换购药材种子大约是够了。 拿到第一笔佣金之后,他留下了一部分的金额作为保证金再次承接了一份五套的合同,然后就带着赚到的酬金上星网开始寻找药材种子和种苗。 对着本草经寻找草药这件事,照理说应该不是很困难。因为上面的药草,都是星盟培育了十几万年,早已经十分普及的草药。 但是其中也出现了不少出人意料的问题。 ai店员接受了需要的草药种籽列表之后半晌,开口说道:“不好意思,您所需求的种子类型之中,有三十九种我们店铺目前没有存货资源。” 苏听风不禁愣住了。 针对他的疑问,店员进行了解释:“你所要求的药草,多数是地面时代早期所常用的草药,其中部分药草因为后期发现了同类可替代品种,而替代品种要么培育上更为方便,要么在实际应用之中效果更为卓越,于是渐渐取代了原药草的市场份额。目前这些品种的药草,只有在生物博物馆或者怀旧复古园圃才有货源,而且价格不菲。” 这个“价格不菲”让苏听风稍微心跳加快了一拍。 半晌,他问道:“……替代药材都是哪些?先给我按照对应的种类来一批吧。” 店员应允,然后根据购物单,给他配置好了电子收据,让苏听风接收确认。 获得种子之后,苏听风回到万花谷,把药材种子交给了裴元,并给他说明了情况。裴元观察了一番几类种子,轻嗅了一下,又捻起一颗,以指甲刮破表皮,观察了一下胚芽,说道:“既然可替代,倒是可以培育一下。不过具体效果如何,还是要等长成了之后才能知晓。” 既然可以替代,那倒还好。 苏听风顿时松了一口气。 星网智能服务程序都评价为“价值不菲”的种子,天知道要花多少钱,他要做上多少天的储物空间代工。 然后裴元又开口说道:“不过即使可以替代,具体效用和用药分量也会和原配方有所不同。能够取得新配方虽然不错,可是万一以后你需要自己配药或者为人诊断开方的时候,却未必找得到药性相近的同种草药……” 他这个假设的背景,自然是指苏听风进行任务的时候。 这倒是促使苏听风灵光乍现了一下。 a种一级文明时期的草药,直接到当时的时空获取不就可以了? 他不由地笑了。 这些草药昂贵,并不是因为它们本身价值高昂,而仅仅是因为没有市场导致的生产性消失,进而使收藏意义超过了生产意义。 就这个概念上来说,它的价格固然会偏于昂贵,但是苏听风也不会真的买不起,至多就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值而已。 但是对于苏听风来说,药材的获取完全不是问题。他其实可以进行时空跳跃,直接到草药盛产的时代去购买,而且这种情况下,只要使用贵金属就可以购买了,反而比在星网便宜多了。 地面时代的世界,是生物价值远远低于矿产价值的时代。因为当时的人类只有一个资源星,而生物资源的出产周期远远短于矿类物质的再生产周期。 而星盟时代的世界,是生物价值远远高于矿产价值的时代。因为宇宙中能够让动植物自然繁殖的行星,只是自身出产各类矿物质的资源星的几千分之一。人工生物基地建立的复杂与高消耗,自然而然导致了生物价值的增涨。 在苏听风的时代,十星盟点能够兑换至少500公克包含金,银,铂,钯的各类贵金属,但是却只是五个卷筒冰淇淋的价格。 苏听风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脑子没有转过来。 他说道:“我明天就去继续实行,一边收集需要的草药种子。” 裴元听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若是这样,自然是很好了。”然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你要行走江湖,不如顺便……一面行医如何?” 苏听风愣住:“行医?是说……我?” 裴元点头。 苏听风有些疑惑地笑着说道:“我又不会真的看病。” 裴元说道:“可以学。” 苏听风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裴元想了想,又说道:“行医救人,本来就是积德的事情。累积善因,自有善果。” 他自然明白像苏听风这样的弟子在乎的是什么东西。 苏听风想了想,觉得对方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不对。之前景白梦的事情,其实大部分还是靠着他那点肤浅的生命法则和医疗道具解决的。无论如何,若是他自己懂一点医术,任务途中也会轻松许多。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便是要学,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吧?” 裴元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不过我万花七艺之一就是医术,你迟早也要学的,现在开始学也不至于太早。” 然后他又转身去取了一本簇新的线装本,说道:“这是我多年行医的手记,只是重新编纂整理过。谷中凡是有心学医的弟子都可以向我拿取。现今也没什么新弟子,就只好勉强你拿一本好好学了。” 苏听风接过了一看,发现却是一本看上去像是古体书,实际上书页却会自动变化内容的电子书籍。 难得的是内容详细,表述清楚易懂,兼之图文并茂。 裴元说道:“虽说认过穴道背过医书,不过你毕竟还是初学。我知道你对望闻切问一窍不通,不过现今机关术越发深奥,连切脉都可以一并辅助进行,你身上既然有这样的机关,大可以一边用一边学。” 苏听风脑子微微一转,就知道了对方说的是他的医疗四件套。 他只是略微一犹疑,就应了下来。 如果能真的学习医术,不管对他之后进行任务或者生命法则进修都有不少好处。裴元这样热心,苏听风倒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拒绝或犹豫不决。 接下来,裴元又对他之后的任务进行提出了一些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作者略微有点玻璃心,最近决定暂时不看留言或者数据,只平心静气地更新。更新不稳定,也拜托妹子们包涵下了,老实说目前这状态我也稳定不起来,反而是带着硬盘党玩单机的心态比较写得下去。留言可能不会一一回复了,妹子们想留言就留言,不想留也没关系,看文就好。如果文好看就看下去,有什么看法就说两句,不好看或者不合胃口就弃文,没有意见不想说话就不要留言,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了。因为我已经打算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喜好和觉得舒坦的更新频率来更新了,所以大家也放松点吧。 这篇文会写很长,30w结束第一部,按照章节分布,应该是: s1:穿越者联盟(上) 《【法则使】多情名录》(完结后本文会使用的名字) p1:风华绝代np女 p2:渣攻哪里逃 然后是第二部: s1:穿越者联盟(下) 《【法则使】命运之争》 p3:别人的身体不是那么好用的 p4:命运之争 目前定案的一共有四部,分别是《多情名录》《命运之争》《时光倒流》《命中注定》,当然,并不是说四部完结,只是准备的剧情主线只到第四部。另外,我可能不会一口气写到第四部。 一部大概三十万,两个故事。四部目前计划就是120w,不过我不会一口气写到第四部,中间可能去开其他故事,这里说一声。 第62章 中场〇八重启旅程 裴元是从法则使繁盛的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专业指引者,所以虽然他本人不是法则使,对于法则使的了解,却比苏听风来得还深。 在他的建议下,苏听风再次去了一趟星盟商城,采购一些方便任务进行的道具。 “智能拟真液体变色金属面具,超薄可透气,可手动塑形或者以动态影像来输入脸型资料。预设有四十种外貌,可进行自动化年岁增长设置。非持有法则使或者探险者证书者不能购买。”店员根据他的要求介绍道。 苏听风看了一眼标价,发现大约是300星盟点,倒不算太贵。 限制是法则使或者星际探险者专用也可以理解,不过是为了避免像是黑盟成员这一类的犯罪分子浑水摸鱼。虽说类似的容貌变换方式黑盟内部未必没有,或者无法通过某种渠道弄到手,但是总归是让对方多了一道程序。 外貌的变化其实对星盟内部的通行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星盟,代表自身身份的早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外貌,而变成了精神力烙印。 这种东西,其实是为了方便法则使以及探险者的任务而产出的。对于仍旧处于地面时代的一些外星土著或者异时空的人来说,星盟的人类外形实在太过显眼,悠长的寿命与漫长的青年时期,都十分惹人注目,不利于完成任务。 所以必要的乔装还是要有的。 除了液态金属面具之外,苏听风又买了瞳孔膜片。一来可以保护脆弱的眼睛,二来可以帮助进一步伪装。他虽然不像唐星罗那样的混血,有显眼的暗紫色瞳孔,但是人的眼睛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本身就会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少年清澈,老人浑浊……所以一套可以模拟各种生理与精神状态瞳孔膜片还是必要的。 另外,便捷的自洗染发喷剂等道具也是必要的。 就这样他在法则商店一边闲逛,一边一一收集自己可能需要的东西。大约是逛了三个柜台之后,他的目光里突然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只见唐星罗正死鱼一样地板着一张俊脸,跟在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青年身后,很是有些不耐烦地逛着法则商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法则核心上多少留下了一些唐星绵的残念,唐星罗出乎意料地和苏听风有着一种奇异的默契,突然就抬起头,然后和苏听风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数秒之后,苏听风对他笑了一笑。 唐星罗却没有回以笑容,而是颇有些尴尬地别过了头去,耳边微红。 苏听风顿时有些奇怪他这个反应。 两人的这番动作却很快引起了唐星罗身边青年的注意。他扫了一眼苏听风所在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然后突然笑着走了过来。 在苏听风面前站定之后,青年很是自然地说道:“你好。我是楚鸣霄,时空局精神司的断罪使者。” 楚鸣霄有一双非常明亮,且生动灵活的眸子。他的眼角微微上翘,看人的时候瞳孔却显得很深,给人很大的精神压迫感。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本身精神力等级过高的原因。 时空局精神司的断罪使者……苏听风点了点头,举止端庄地回复了一句:“前辈你好。” 楚鸣霄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三分笑意,说道:“你倒是有礼貌。我还以为现在的在校实习生都是眼高于顶的呢。”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苏听风敏锐地发现了楚鸣霄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非常快速地在唐星罗身上转了一圈。 看来他在时空局的日子似乎也不怎么好过。 不过新人总是有这么一遭的。苏听风只是笑笑,也没对唐星罗表现出任何同情或者幸灾乐祸,回答道:“我刚开始实习,肯定会有不少鲁莽稚嫩不得体的地方,还望前辈们多包涵了。” 楚鸣霄听了,表情稍微凝滞了几秒钟。 ……有点意思。 虽然苏听风并没有开口为某些特定的“现在的实习生”辩解,但这句话也算是半句辩解维护了,端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 “刚开始实习”,所以“鲁莽稚嫩不得体”的地方,却要让其他人多谅解么? 在楚鸣霄看来,这孩子的行为可跟鲁莽稚嫩不得体相差得太远了,非要说的话,只能用少年老成来形容。所以这句自贬,说的自然不是苏听风自己。 虽然不着声色地替同学辩解了一声,但是偏偏只有有心人才能听得出来。态度也柔和稳妥,但是也不绵软,更没有道歉示弱的意思。 楚鸣霄看了他一会儿,却只见苏听风笑意盈盈的,目光盈亮,半晌也没有露怯。楚鸣霄的目光对于一般的法则使来说都有很强的压迫力,所以片刻之后,他倒是对这少年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了……”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竟然是联盟的新人,还是情使的继任者。 苏听风隐约也听见了他的叹息,很是疑惑这句“可惜了”的内涵。 楚鸣霄带着唐星罗走远之后,苏听风还稍微回头瞟了一眼两人的背影――按星盟的时间,唐星罗的禁闭期还没有结束呢,要出任务也还早,他们这回来法则商店是要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纯逛街缓解压力吧? 然而时光局跟苏听风毕竟是另外一个系统了。苏听风也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就放弃了继续追究这件事。 这一次跨越时空主要的目的是寻找各种古代常见草药,但是万一遇见稀有的草药,当然也不可能放过。所以除了硬件上的准备,软件上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花费了几天时间做完了前置工作,苏听风确认所有装备到位,就取了一块法则金属,进行时空定位,准备进入一个新的时空。 这一次的时空门开启的位置比上一次来得要便利一些,似乎是在某个古城官道的附近。苏听风刚刚跨越时空通道,就看到了人迹的残留。而后他只是随意选了个方向往前走,不久之后就走到了官道上。 顺着官道再行进了一段路之后,周围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慢慢竟然形成了人流,然后苏听风见到了城墙。 巨大的灰白砖岩堆砌成厚重宏伟的高大城墙,城墙下的士兵也好百姓也好,都被这泱泱城楼映照得如同蝼蚁一般渺小而脆弱。高大的红色城门屹立在城下,给人一种能够千古伫立不倒的错觉。 城门上方,是两个繁复的古体字――“燕都”。 苏听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应该是直接在某个国家的都城旁边降落了。 城门口人声鼎沸,商人小贩农民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等着士兵检查并交过入城费之后进城。苏听风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使用的是上面标着元正两个字的铜钱。 他却是没有这样的铜钱的。 进城费是十个铜钱,苏听风来之前倒是在星网订购了不少各种型号的金银锭子,最小的是只有5克左右的小银条。 入城费自然是不见找零的。守城门的士兵看见银灿灿的小方条,连眼睛都发直了,眼神贪婪地看了苏听风一眼,挥挥手就让他过去了。 苏听风的眼神闪烁。 从守城兵的行为中,可以看出这个朝代的风气。 皇城的守城兵,是这个时代接触各行各业的人最多,被人接触的次数也最多的一类人。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贪婪和毫不掩饰的贪污,基本上可以说明背后王朝的大体风气。 苏听风进了城之后,先进城在金铺给自己换了不少这个时代的铜钱,然后转了一圈,查看了一下城里各种人身上的因果分布。 像景白梦那种累累善业的人,倒是再也没有看过。身居恶业的官家和富家倒是比比皆是,但是这恶业也比较有限,苏听风一时倒是决定不下是不是要介入。 这样一路行走,转到了另一面的城门边,苏听风突然听到了一声喧哗。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凝神略作细听,发现那喧哗声来自城墙下,似乎是有人发生了争执,正在斗殴。 苏听风从人群之中轻巧地钻了进去,然后发现了根本不是斗殴,而是几个少年人正在对一个乞丐拳打脚踢。 乞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似乎也就是个少年人,在少年们的殴打之下蜷缩成了一团,并不反抗,只是拼命用手臂挡住要害。 只是他的眼神实在渗人。 他虽然因为疼痛,也皱紧了眉头,紧抿着嘴唇,但是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声痛呼。那双如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带着的竟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平静与漠然,但是漠然底下,却隐隐有着一点凶气。 那种眼神,几乎让人相信,若是有一天他有了机会,一定会一点一点从欺辱过他的人身上找补回来。 苏听风这才关注起这个瘦小的乞丐,然后他发现了乞丐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如果忽略那被脏污和泥灰弄得乌漆墨黑的肤色,这个乞丐其实长得相当俊秀,年龄只在十四五岁之间。他的身上,有非常清晰的因果之色,因为太过浓郁,所以颜色显得有些深重。 第63章 卷 二〇一生命之重 皇城门下,几个少年殴打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瘦小乞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周围围观的人无数,却始终没有人愿意去阻止。 因为几个动手的少年都身着华服。 在几个少年的殴打之下,少年只能把身体蜷缩起来,避开要害。 但是那即使忍耐着却依旧沉静如死水,底下却隐隐酝酿着暗流的眼神,多少有些引起了苏听风的兴趣,也激起了施暴者的火气。 这样打下去,那瘦小乞丐不死也去半条命。 苏听风神色微动,指尖一道劲风,就听见打得最起劲的少年发出一声痛呼,叫道:“谁踢我!?” 他的同伴顿时也停了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少年环顾周围,只见小伙伴们全部一脸莫名其妙,无辜得紧,顿时懊恼地又踢了那乞丐一下,想是把气发在了小乞丐的身上。 苏听风顿时皱了眉头,宽袖之中手指微动,这回的劲道用得可算是重了,少年直接平地跌了一跤。 他是平地摔了个狗啃泥,而四周的小伙伴连动都没有动上一下。少年摔倒之后,惊疑不定,撩起衣摆,卷起裤腿,就看见了小腿上青紫一片。 这回可没人觉得少年莫名其妙,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互相审视着,想要知道是什么人出的手,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鬼魂作祟。 这时候那种游侠故事和演义小说还是十分流行的,所以难免众人不害怕反而觉得兴奋。 众人这样彼此一打量,人群之中的苏听风就变得显眼起来。说起来围观的人里面也并不是没有衣着华丽的少年人,但是苏听风的服装不管如何风格近似,但是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衣服。 乍看之下,就有些奇装异服,引人注目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打人的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但是却因为他的岁数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武林高手,而略了过去,只当他是异邦人而多看了两眼。 少年看了两眼人群,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可能出手教训他的“武林高手”,顿时心头一阵剧烈跳动,胆气先怯了三分。先不说敌在暗而他在明,就说这不着痕迹让他摔了一跤又找不到暗器的本事,就让少年有些惊疑不定。 他也顾不上再和小乞丐较劲,只对同伴说道:“今天先放过他,我们走。” 于是一众原本气势嚣张张扬跋扈的少年郎就一口气儿迅速地从街道上撤退了。 少年们全部消失之后,人群还继续在乞丐周围围绕了一会儿,但是却只是看着小乞丐在那里艰难地爬行着,慢慢靠着城墙坐稳,而没有一个人出来做些什么。 苏听风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代的风气还真是冷漠啊。先不说在星盟,若是有行人在路上晕倒……哪怕不是路上,就是在行星之间的空行轨道或者陨石密集区域遇难,路过的星际飞船要是没有充足的理由而见死不救,一旦被查证船长也是会受到责难和处罚的,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能被吊销星舰驾驶执照。 而充足的理由,一般必须是救助对方会危及他人的生命安全,或者对方本身是具有犯罪记录的危险分子这种程度的,才能作为免责理由。 而就算以同时代作为对比,苏听风之前遇到的人,也都没有这样冷漠。 小乞丐靠在了城墙上,静静地坐了好半天,似乎才缓过气来。 这时的人群半天没有等到更多的热闹看,也慢慢地散掉了。但是还是多少有些附近的店铺摊位主人向着小乞丐的方向张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时苏听风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这个小乞丐,似乎和同在城门下乞讨的其它乞丐也一样格格不入。 非要说的话,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什么其它乞丐没有的东西。 但是具体是什么东西,苏听风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上来。 虽然如此,但是这小乞丐身上引起苏听风注意的东西,却是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身上因果浓郁逼人,暗红与浓灰交杂,分明是深情转恨意还夹杂着血海深仇。苏听风见他四肢健全,却街头乞讨,觉得应当是杀父灭门一类的仇恨。 而引起苏听风注意的,却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少年身上,有多情痕作用下留下的绝情纹。 所谓多情痕,是指双方不对等的感情而留下的类似于痴情轮的精神印记。一般的精神印记都是多彩的,对应着不同的情绪。但是一旦转化为绝情纹,就会变成纯粹的浓黑色,代表着怨恨和自伤。 仇恨这种东西,本身就十分不利于身体健康。事实上七情六欲都会对人体的机能造成影响,只不过负面感情如嫉妒或者仇恨一类,危害性要来得更大一些而已。 `当然,所谓情感印记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精神波动循环。它是非常复杂的,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都能够形成不同的感情印记。理论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情感印记是相同的。 情能杀人,也能救人。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强烈的感情和偏执,都只来源于爱憎。 苏听风在人流之中站了好一会儿,看着那少年乞儿在城墙底下慢慢挪移出一个舒适的姿势,虽然整个人都支撑不住一般地依靠在了墙上,但是背脊却依旧挺直到了极致。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别扭感。 然后也不知道只是巧合还是乞儿的感觉非常敏锐,突然之间,对方竟然抬起头来,对着苏听风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乞儿的眼睛深邃而坚定,仿佛想要传达什么意思似的,深深地望了一眼苏听风。 苏听风神态平淡,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半晌,乞儿移开了视线,抿着嘴唇,跪坐在地上,一声一声地开始乞讨。 他的声音很柔软,意外地清脆明亮。就凭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哀求,路边的行人也会多看他两眼,多施舍一两个铜板。这个时候,少年乞儿也会露出一个卑微讨好的笑容,一叠声地感激着“好心人”,一连串的吉利话不要钱地吐出口,哄得路人眉开眼笑。 端是十二分地敬业。 苏听风看了一会儿,走进了一旁的一家杂货铺,塞了两个铜板给店主,问起了小乞丐的事情。 他模样小,所以很多时候做事都方便许多。店主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好奇心重,所以才喜欢看热闹打听八卦,没有什么戒心就开口说了个囫囵个儿。 却说之前的殴打,不过是几个小少爷看小乞丐的作态不舒服,所以才动手。按那几人说法,不过是个乞丐,竟然还作贵族一般的姿态,着实让人觉得刺眼。 店主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不过是一个路边的乞丐,哪里会什么贵族的姿态。现在这些公子哥儿……真是……” 后半句他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没有说完整,显然是有所顾忌。 苏听风也没有勉强。 听店老板这么一说,出了杂货铺之后,苏听风又多看了小乞儿几眼。这一眼,他倒是终于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突然明白了之前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杂货铺老板可能不明白,因为他一辈子都没有学会什么礼仪,对于乞儿的姿态可能只是觉得看得顺眼,或只觉得他背挺得直了一些。但是那些贵族少年或许并没有说错,这个少年乞儿的姿态,却是把礼仪融入了骨子里,一举一动都带着十分优雅的味道。 比如现在,他虽然已经努力地学习当一个乞丐,笑容谄媚而廉价,腰身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地往下弯曲,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始终不会改变的。 比如那挺直的脊背。 他的腰,虽然已经弯下,他的背脊,却从来不曾真的弯曲。 苏听风回忆着他学过的古代历史和a种一级文明风俗科目,然后思考着这个世界应该会有的形态。 都说春秋风韵,魏晋风骨,唐宋风情……在类似的风俗形态下,不同的历史迁变会导致不同的社会形态。 有那么一些时代,狂放而高傲,却又风雅中透出奢华。名誉胜于性命,风骨高于富贵。世家的历史漫长到超越了朝代的变迁,于是养出了衿贵而傲气的子弟。杨王谢桓,四大世家名声之盛,千年后甚至还有诗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可见世家之衿贵,竟然连堂前的飞燕都比旁人的稀罕。 而这样的贵族子弟,才会把礼仪风骨四个字,融入骨子里,浸透血液里,若是想要分割出来,就是皮带着血,筋连着骨。 然而这样的贵族子弟,又怎么会容忍城门乞讨,献媚于人? “可以杀,不可折辱”,说的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宁可站着死去,也不会愿意弯曲了膝骨活着。更不用说是像这样,悲惨而卑微地活着。 苏听风心头顿时浮起了疑惑。 但是少年乞儿虽然还会因为多年的习惯挺直脊背,但是神态动作间却仿佛已经完全放弃了贵族子弟的尊严。除了偶尔时候的目光闪烁,更多时候,他就如同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一个乞儿,每一声乞讨与奉承都语气真挚,彷如真的把自己放到了最卑微的位置。 第64章 卷 二〇二京中暗潮 苏听风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白天去逛药铺,回来的时候就顺便留意一下少年的状态。 他向小二打听了燕都大大小小的药铺,然后一个一个询问过去,倒是真给他找到了不少的药材,甚至还发现了资料中没有记载的陌生药材,算是大有收获。 但是这些药材却都已经被炮制过了,根本就没有新鲜的。就算是要进行细胞提取或者法则创造,也必须有活细胞的基因片段才行,而很明显,这些炮制过的药材上已经很难提取到合适的活细胞。 而且除此之外的药材,却是再也找不到了。苏听风怀疑是自己使用的名称不对,但是光凭着图册,也没有办法把它和炮制过的药段药粉进行比较。 后来苏听风就想,也许他自己尝试着在这个时代四处游览寻找草药活体植株反而比较方便。反正地面时代一个行星气候带的面积也不大。而且a种一级文明的类地球时空,作为古草药的原产地,应该存在许多种类后世有记载或者没有记载的草药才对。 为此他改变了自己在燕都的行程,和之后的行动计划。他准备先去书铺买一些药草图鉴和地理志,然后转而离开京城,去一些名山大川绕上一圈,说不定能找到许多生在深山野岭之中,此时的人力无法采摘的奇珍异草。 然而在逛书铺的时候,苏听风却感觉到了京中那异常紧张的气氛。这两天他从街上走过,常常会遇见带队巡逻的军士,窃窃私语的行人,和行迹匆忙的书生。 整个京城都充满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进到书坊之后,伙计主动向苏听风打了一个招呼,说道:“苏公子您来了。” 因为苏听风这几日每日都在京中的书坊之间游荡,且每次总会抱走几本书的关系,好些书坊的店家和伙计几乎都已经对他熟识了。 年少俊秀,喜逛书铺,出手大方,行止亲和,苏听风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是极好,所以就连书坊的伙计对他都比别人热络三分。 这时的书籍按物价来说可是比未来不知道贵了多少,能这样大手笔买书的人,家境必然极好。哪怕是在京城之中,家中藏书上万的人家也寥寥可数。 苏听风自然被他们当做了上京游玩的世家子弟。 苏听风应了一声,便开口说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见官兵抓人,抓的还都是读书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听到这个问题,倒是稍微惊愕了一下,然后问道:“苏公子……你不知道?” 苏听风见他这个反应,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可能有些愚蠢的问题。要么就是这件事应该是人人皆知,所以不知道很奇怪,要么就是这件事,是他作为“读书人”应当知道的。 不过这时候解释,未免太着迹了,所以他索性也不解释,只承认道:“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伙计自觉失言,立刻试图补救,说道:“不,不奇怪。看公子平日读书,志向应在名山大川,不知道这些俗事也不奇怪。” 这是说苏听风平日过来书店只买游记杂书的事了。 苏听风问道:“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低声说道:“是为名阳柳家的事。世家五姓失其一,其它世家难免人心惶惶。人心躁动,朝廷最近一直派人在镇压。” 苏听风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没有问名阳柳家是哪家。 末了他走到了书架前,在众多书籍之中翻找了许久,然后就找到了一套《九州志》,翻了两页,发现是自己要找的书籍。 这是一种历史,人文和地理相结合的志记。 有言道前朝史,后朝修。这并不仅仅只是政治取向,而也是由客观原因决定的。一个朝代不到灭亡,它本身的历史就是未曾完成的,又何谈某朝史。当时人看当时历史,便应了一句话,当局者迷。 相对来说,邸报和地理风俗志才是这时候可以了解状况的最直观途径。 所以取了一套九州志之后,苏听风又把魔爪伸向了《邸报集抄》。 一部《九州志》有十二卷,加上《邸报集抄》也按年份分成了许多本册子,苏听风稍一犹疑,就把近十年的邸报集抄全部拿了一份。这大手笔顿时看得伙计眉开眼笑,立刻跑上来献殷勤,说道:“公子,我帮你拿。” 这些书之中,《九州志》大约要十五贯钱,邸报要七贯半,折合白银就是十三两。这燕朝比起叶七娘所在的时代,物价超过了三倍……在这里需要一千七百多文一石的米,那时候只要五百多文,而虽然空间分离,在苏听风看来,这两个时空的时间点应该是相近的。 这相差将近三倍的物价,必然说明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金属资源丰富……要么就是基础物资匮乏。 苏听风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王朝当前的状态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回到客栈之后他就翻起了《九州志》。总体来说,这套《九州志》的内容和一般的地方志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经过了大体的整理而已。它更像是官家正史,地理游记与人物传记的集合。除了对于王朝国土内的大部分地理风俗进行了介绍,并且列举了一些历年大事与各地风俗,朝廷政策,名人事迹。 总体来说,分成五个部分――山海篇,礼仪篇,饮食篇,人物志,与文赋集。其中山海篇大致是天下地理志,和地域行省分布,名川大河介绍;礼仪篇是各地节庆,婚俗,祭礼的介绍与记录……人物志则是各地当代与历史上的名人大儒传记。 苏听风主要看的就是这三个部分。 不出所料,他很快就在记录里面找到了有关世家五姓的记录。秋山颜氏,素微秦氏,云梦卫氏,臻南梁氏……以及名阳柳氏。 苏听风拿着书册,不急不缓地看了下去。 看这样的书就像看虚拟游戏的设定集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就会让看的人窥见这个时代的一角。 这是一个氏族与皇家角力的时代,也是一个中原江山从未统一过的时代。 南楚北燕,东越西韩,另有诸侯国若干。家族的流传要远比王朝还要悠久,氏族的骄傲甚至与王权争锋相对。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或许最合适用来形容这样的时代。 名阳柳氏是个大氏族,即使是在燕朝世家五姓中,也依旧是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光是一部九州人物志,就出现了不少出身名阳柳家的大人物。 慢慢地,苏听风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个时空将近两千年的时光之中,文化也曾迸发,思潮也曾涌动,也有自身追求的学说和理论,却似乎从来没有一个真正从最底层选拔人才的方法。 也就是……科举,或者类似于科举的制度。 据说一般情况,认为一级文明的最高制度精华是考试报偿制度,二级文明的最高制度精华是独立生存法,三级文明则是政法分离制度。而科举,就是公认的a种一级文明考试报偿制度的初级形态。 苏听风是法则使,所以并不需要学习一般的社会学科,更不适合去建立一个以此为基础并让普通人适用的普世价值观与世界观。但是对他来说,对于社会体系的了解和评断能力依旧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客观和全面地了解因果在其中的走向和应当采取的措施。 他知道还记得老师说过的一些重点: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公平和平均分配,但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获取到资源倾斜和与能力相匹配的报偿的难度是判断一个社会制度合理性和完善度的重要因素。 通俗点说:能让一个有能力的人通过努力快速上位的社会才是一个完善的社会。这个过程中花费的时间越短,遭遇的阻碍越小,就说明社会制度越完善。 由此可见,此时的社会制度还是非常原始……且粗陋的。 在地面时代的上半阶段,占据整个社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下层阶级往往只能通过两种方式改变出身――科举,或者革命。前者多数是在和平时代的晋身途径,后者却是在战乱时候谋取出身的方式。 没有科举,相当于夺去了平民一半的晋身机会。 苏听风陷入了思考。 这样的环境,有野心的人对于武力起义的热情会不会更大?还是会因为长久以来的阶级区别而更小? 不过当他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猜测并不是那样符合事实。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有能力的文人似乎还有一种更加奇妙的晋身方式。 这种方式有许多不同的表现形态,可以叫做游历,可以叫做清谈,可以叫做辩论,可以叫做立学……然而如果要定义它的本质,那么其实有一个词语会更加合适。 打擂。 先扬名,后求官。虽然以这种方式成名的人多数都还是世家子弟,但是自那密密麻麻的人物传记之中,苏听风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它对于无名者的适用性。 ……也许,这是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时代……更加自由的时代。 第65章 卷 二〇三京门动乱 苏听风花了一些时间读《九州志》和《邸报集抄》,然而还没等到他读出个结论,京中就出了大事。 那天早上,他还未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苏听风被那声响吵醒,一双素来清亮的眸子还被眼睑半遮着,倒是见了些许平日少见的孩子气的迷糊。他半眯着眼,坐了起来,随意地伸手拿起放置在枕边的发簪,只轻轻伸手一挽,就将长及腰间的黑发扎了起来,然后才赤着一只脚踏在木质地板上,毫不在意地用脚尖去寻找靴子。 因为没察觉到有什么杀气或者危机,所以放纵着神智继续迷糊,直到梳洗完毕,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他便稍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外面的喧哗。 他住的客栈临近城门,晨间想来都比较热闹,但也鲜少有像今天一样的喧哗。只从楼上靠街那一面的轩窗之中向外望去,却见人流之中出奇之多的书生。行迹匆匆,神态愤慨。 从苏听风这边看来,有些人甚至是风尘仆仆坐着马车从城外赶来的。 苏听风取下挂在雕花桁架上的外袍,不缓不急地披好,系上衿带,这才出了房门。走到楼梯下雕花木栏边之后,他招停了店小二,问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他显然不是第一个问这件事的住客,所以店小二回答得很是快捷利落,只略略放低了声音便说道:“听说是去祭奠柳司典的。” 苏听风读了几日书,好歹已经知晓了这位柳司典是什么人。之前书局伙计说起柳家之事,所以苏听风读《邸报集抄》的时候,就特意挑了相关的事情先读过了,目前却是知道了,这位柳司典正是柳家除了那位已然亡故的柳太卿之外,官职最高之人。 甚至,他的声望,较其长兄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九州志》中对其评价要比柳太卿更高。 这是一位隐隐已经有立学倾向的大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听风问道:“祭奠?” 这些学生神态激动,行为狂放,可不像是仅仅去祭奠的。 店小二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开口进一步解释道:“据说昨日京衙门口贴出了新的布告,说柳司典体弱受寒,病重不愈……已然……去了。” 说到“去了”两字时候,店小二的嗓子里似乎也有了几分干涩。 苏听风倒是有了几分意外。小二也不是书生,似乎对柳司典之死也有几分哀然,倒是让他对这位高官大家有了几分好奇。 他心有所动,边出了客栈,顺着人流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京衙门口的街道上,才看见人山人海的情景,怕是不有几千人,全围在衙门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除了书生,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 但是场面比起正常来,虽不能说是鸦雀无声,却依旧显得过于寂静了。 这寂静之中,却有一人的声音,尖锐高亢,于是说是在演说,不如说是在尖叫,带着三分尖锐,七分凄厉,竟然是在读一篇文章。 只能见他读道:“……呕心沥血,志在春秋;见书明性,观叶知流……不见吾师,涕泪满袖……堂前溅血,伏夏飞霜;昭昭日月,朗朗乾坤;霁月光风,犹惧浊昏;玉质仙姿,亦伤黯轮……” 苏听风分辨不出他到底读的什么。开始听上去倒是有七分像是悼文,但是读着读着,那声音就越发尖锐起来,言辞也慢慢尖锐起来,渐渐不似悼文,而像是缴文了。 “……星行乱道,河不出图。月隐残姿,日现其独……” 苏听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觉得有些麻烦。就算他对古文不算十分精通,却也听出来了,这群书生,这是要造反啊。 可是造反这事儿,有跑到要造反对象的家门口,读造反宣言的吗? 果不其然,这声音正读得激动时候,衙门的门就突然地打开了,然后许多衙兵跑了出来,直接冲进了人群。 然而人群密集,却不是轻易可以冲散的。但是军士们根本不管书生或者平民的死活,只以兵刃开道,引起了人群中的一片混乱。 ……方才的静谧顿时被打破。 人群之中顿时一片混乱,有慌忙闪躲的,有因为被撞倒而发出尖叫的,有因为受伤而喝骂的,很快就改过了那书生的尖锐声音。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正在诵读的书生却并不逃走,而是更加提高了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读完了最后的一段:“……乱子当道,颠倒纲伦;我欲缴贼,以正乾坤!” 却听有书生在混乱之中跟着喊了起来:“以正乾坤!” 这叫喊随着军士们的暴力突破,慢慢聚集了起来,一声一声,振聋发聩。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以正乾坤!以正乾坤!以正乾坤!以正乾坤!” 这时终于有军士突破了人群,冲着念诵缴书的书生冲了过去。书生却不闪不避,赤红着一双眼,直直地迎了上去,伸手就去抓士兵手上的长枪,竟是要与其硬拼到底的模样。 但是京城卫兵毕竟也是兵,而书生终归不过是一介书生。当面碰撞的结果,是书生一个碰面就被撞飞在地,摔倒在了别人的脚边。 街上一片混乱。 苏听风对这边的事稍微知道了一些因果,看着这混乱的场景,知道在这样的动乱之中自己能做的很有限,也并没有贸贸然闯入然后做什么的欲望,索性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人群,然后转身原路返回。 待他走出一段路的时候,后面再次响起了尖呼与哗然,苏听风却只是一路前行,并不回头,直到意识到跟随在他的身后的某个脚步声。 那是个稍显陌生的少年人,看上去年纪和苏听风相仿。只是脸型轮廓与一双眸子看上去有三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苏听风身后,两人只隔了大约一丈的距离。当苏听风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也停下脚步。而当苏听风迈开步子的时候,他却也跟了上来。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少年果不其然也跟了上来。 苏听风转身,问道:“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少年望着他,神色很是紧张的样子,咽了咽口水,然后便突然跪了下来。 就算是对诸事都已经见怪不怪如苏听风,也稍微愣了一下。 却见少年跪在地上,头却刚刚抬起,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睛里透出的十足的坚定,然后一字一句说道:“求大侠收我为徒!” 苏听风愣住。 少年仰着头,并不避开苏听风发愣的目光,而是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静默,这短短的一瞬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显得异常地漫长,仿佛延续了很久很久。 苏听风凝视了那少年好一会儿,终于从周围蔓延的那些看不见的因果雾气里面辨别出了少年那双若曾见过的眼睛。 他问道:“城门口的那个……乞儿?” 少年再一次开口说道:“求大侠收我为徒。” 这显然是认了下来。 苏听风这才开始打听他的模样。比起之前那肮脏的模样,少年此时已经大变了样子。他的身上干干净净,只穿了一身普通读书人穿的蓝白色长袍,看料子只是普通,并不华贵。 苏听风问道:“你想拜我为师?” 少年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听风问:“为何?” 少年犹疑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看到了……大侠您之前出手帮我的事。” 苏听风却否认了,不以为然地说道:“你看错了。” 然而少年十分坚持,说道:“我看得十分清楚,而且,还有声音。” 苏听风终于再一次抬起眼睑正眼看他。 少年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说道:“那家伙跌倒之前,我听到轻微的破空之声。那声音绝对来源于你当时在的方向,我不会听错。” 苏听风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眯着眼,用一种很冷的目光看着少年。少年先是稍微受了一下惊,然后却硬着头皮,抬起头来与苏听风对视。 大约这样对视了半晌,苏听风笑了起来,说道:“听力不错。” 然后他却是转身向着另一边的街道走去。 少年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而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上了苏听风的脚步。 其实何止是听力不错,应该是五感都十分敏锐。事实上除此之外,少年的判断力和决断力都十分优秀,令人惊讶。 但是收徒?苏听风却知道少年想学的东西他是教不了的。 少年追在苏听风的身后,一边还不死心地央求道:“求您收我为徒。” 苏听风的表情显得有些冷淡,说道:“抱歉,但是我没有授徒传艺的想法,你也学不了我的功夫。” 但是少年却并不死心,紧紧跟在了苏听风的身后,并不放弃。过了许久,眼看两人就要走出小巷,少年开口说道:“那就求大侠收留我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童子。” 苏听风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却轻轻叹了一声气,然后出了弄堂。 少年不死心地跟在他的身上,一路跟到了客栈门口。 苏听风进了客栈,少年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客栈的门口就停下了脚步。他在门前踟蹰了片刻,却是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如若流泪掩面的模样,半遮半掩地跑了。 第66章 卷 二〇四皇室阴私 少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客栈之前并没有如何坚持就跑了,但是苏听风也不觉得这件事情就会这样结束了。果不其然,不到午后,少年就又出现了。 这一回,却不再是书生打扮,而回复了之前的乞儿装扮。只不过与之前相比,他倒是换了个地头,从斜对面的城墙一角移到了苏听风所住客栈的侧面墙角。 除了苏听风,甚至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小小的变化。 这天京都的事件闹得很大,城中卫兵们又开始进进出出地抓捕闹事的书生,就连苏听风的房间都被搜查了两次,甚至他本人还遭到了巡查官员的严厉审问和身家调查。 不过这两天他看多了地理志,随意编造了个身份来历,却是十分巧妙地混过去了。 麻烦的是那乞儿的事。 从那天起,那乞儿就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对方并不会跟随他进入客栈或者店铺,但是却会在他进入的时候找一个角落,守在外头。 中途有店家的掌柜发现了异常,问他要不要找人来把乞儿抓走,苏听风稍一犹疑,拒绝了店家的好意。 其实那孩子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颇有些死心眼。苏听风倒不是真不耐烦他才拒绝的,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真的无法实现少年的愿望,倒是很乐意借着这样的机会猎取因果。 从本质来说,苏听风打斗时候,并不是用的武艺。他凭借的是法则之力。 法则之力无法传授,只能依靠自身领悟。据星盟研究,似乎从来没有其它时空,出现过类似于法则使这样的存在。自从法则使第一次出现在主时空之后,他们的主时空就再也不曾出现过可以穿越的平行时空,所以他们所在的世界,是唯一一个被定义成三级文明的世界。 一级文明是地面时代,二级文明是星空时代,而三级文明则是法则时代。 在星盟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其它三级文明的记录,也无法跳跃到进入法则时代之后的主世界平行时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们的世界就像是已经从原本的空间剥离,永远静止地悬停在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所以,也从来没有异时空的生命,曾经成功地触动过法则。 所以苏听风并不是“不肯”教那乞儿武功,而是“不能”。 但是少年的目光却无比坚定,一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苏听风的身后,不肯离开。一段时间之后,苏听风终究是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状态,走出了书局。 少年紧随其后,却突然听见前方的苏听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办法教你武艺。不是不肯,而是做不到……你明白吗?” 他之前不论少年如何跟随,都不肯应他一声,多与他说一句话。但是此时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难以理解。 少年的睫毛扑扇了一下,却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做不到……?但他确实武艺高强……即使只是想要说服他放弃的劝解,但是这种劝解也太没力度了,怎么可能让他放弃?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再没有多说什么。 午后他拿了《九州志》,继续在茶馆休息,实际上却是默默地关注着在茶楼前停下了脚步,默默地蜷缩到了墙角一侧的少年。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孩子。 看前日之事,少年应该还能应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却偏偏要打扮成乞丐的模样,才敢四处活动,仿佛在躲避什么似的。他的行为举止即使至今也不是十分自然,依旧遗留着些许世家子弟的矜持,而配合着这几日城中的慌乱,苏听风自然免不了怀疑他和柳氏的关系。 柳家的事情,苏听风这几日留恋茶楼,又颇是查询了一些资料,却是七拼八凑出了个大概。 柳氏被灭门的原因,就连京城多数的百姓也知道得不多,众说纷纭,才会有书生在京衙前闹事的一幕出现。 普通的打听自然也是无法弄清情况的,但是苏听风也不是普通人。他五感敏锐,又有系统辅助进行信息收集,所以才能夜探私宅,一点一点收集到相关的讯息。 柳家的罪名,颇有些不可见人的意思。苏听风了解到真相的时候,还十分惊愕,多觉荒唐。 柳司典那一辈人,原本是三兄弟,他是次子,上面还有个长兄,只是亡故已久。 十九年前,当今的燕国君王还风华正茂,后妃众多。那一年,他又迎娶了一位来自陈国的公主。 陈国是北燕的属国,本身是个很小的国家。但是国家虽小,物产却丰茂,地杰人灵,自然也出产美人。 当年的陈国公主,就是名震一时的美人。据说她当年去国来嫁,直映得后宫佳丽尽数面无颜色,在燕王眼前很是得宠了一阵子。 但是燕王终归是个君王,重江山而不重美人。十六年前燕越数度交战,陈国出工不出力,后来燕失三城,退守金门关,陈国公主葵姬就受到了牵连,很快被君王所迁怒。 燕越和谈一月之后,葵姬暴毙。但是以苏听风看来,应该是被赐死。 当时葵姬已经生下了一位皇子,五皇子丛华,但是帝王之心刚硬如铁,葵姬还是没有逃过一死。 葵姬死后,受帝王之命让之扶灵归乡――事实是为威吓陈国君臣的,正是柳司典的兄长,当时的少卿柳梦诲。却不料一行送葬人未到陈国国都,途中就遇到了一场意外。九阴山适逢连夜大雨,山体崩塌,一行人只有两三个军士获救,其他人包括送葬的官员乃至葵姬的棺木,都被埋在了山体之下,不见所踪。 就这样过了十六年,当年的事也早已时过境迁。但是不久之前,却突然有密报,说是柳梦诲与葵姬当年并没有死,而是瞒天过海逃到了越国。而且柳梦诲还在越国做了官。 欺君,叛国,投敌……这已经是大罪。但是比起这些,更显得柳梦诲胆大包天的,是他还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但这事实在是阴私得很,且大大损伤了君王的尊严,所以柳家自然是不能以这样的罪名处置的。最后,柳家背负的,也就是一个含糊莫名的“通敌叛国”之罪。 至于如何通敌叛国,却是隐秘不宣了。 柳氏这一代,长兄柳梦诲十六年前已然死遁,么弟柳梦棠常年在外游学,受到牵连的也只有当家人柳梦常这一支了。柳梦常先夫人早死,留下长子已经成亲;继夫人年岁尚轻,膝下只有次子和幼女,次子不到十四,幼女年方六岁,却都陪着当家人丢了性命。 但是延续七百多年的大世家,历史要比燕朝本身还要漫长,旁支姻亲更是无数,却不是轻易可以剿灭的。柳司典又是负责编修了《学论》《理学》的大家,自身甚至有“善性说”这样的学说,颇有一些为“为天下师而无名”的意思,所以自有学生群情激昂,来为柳家求正义。 苏听风坐在茶楼的窗边,打量着楼下蜷缩在街角的少年人。他已经不再作乞讨模样,而是一副无力的模样,蜷缩在街角休憩。但是苏听风只要尝试着去注意他,就会发现他看上去已经合上的眼睑却始终留着一道缝隙,而可以做出来的沉重呼吸其实透出了淡淡的紧绷感。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是柳家人,面对着柳家当家人的死讯和书生们的慷慨激昂……他也未免太过冷静了。 冷静得……简直有些诡异。 而且随着时间过去,少年身上的绝情纹越发清晰了起来,但是却慢慢从气息流动的生痕,一点一点地固化,竟然自主形成了死纹。 生纹转死纹,却是情绪沉淀,心念稳定的情形。因为自身已经有所决断,所以虽有哀怨在,却不再轻易伤及肺腑。 苏听风隐约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良才美质”是什么意思。这孩子不过十来岁,但是五感敏锐,心性出众,意志更是沉稳坚定。 若真是柳氏子弟,这份忍得,狠得,又能决断敢冒险的性子,可以说是十分了不得。 他倒是不奇怪这孩子身上的绝情纹――十余岁时候,一个人的肉身与思想都刚刚开始苏醒与成熟,这个年岁的感情正是如疾风狂潮一样涌动的年龄,最容易为涌动的情思而付出一切。但是那绝情纹的浓度却让他觉得有些犹疑。 他第一眼看的时候,就觉得那种纹路的深度恐怕是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才能形成的程度。但是什么样的小女孩,才能和柳氏的覆灭扯上关系? ……燕国的公主吗? 半晌之后,苏听风猛然合上了手中的书。 既然前因已然探索得差不多,继续目前的情况也没有益处。他这阵子已经大致收集好了需要的地形图和山川分布,差不多已经可以离开京城。 在那之前,这孩子的事情无疑需要先了结一下。虽说直接甩掉对方离京而去也可以,但是苏听风却不准备这样简单粗暴地处理这件事。 他是情使。多情册上的模板,才是他力量的根源。 苏听风付了茶钱,走下了茶楼。迈出几步,果不其然就见少年慌慌张张地起身,跟了上来。 少年跟着他走出了几步,突然听苏听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一愣,才心跳加快,急促地回答道:“我……没有姓氏。大侠叫我阿仇就好。” 阿愁……应该是阿仇吧? 苏听风让这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就知道了它的意思。他笑了笑,说道:“阿仇吗……我记住了。” 第67章 卷 二〇五男扮女装 苏听风问了阿仇的名字,这让阿仇多少有了一些喜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在少年看来,这无疑是对方态度有所松动的例证。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从第二天开始,苏听风竟然就直接自京城之中消失了。 阿仇原本一直只是守在客栈门外而已,所以并不能真的时时刻刻注意到苏听风的行踪。他实在苏听风过午时都没有在客栈门口出现的情况中,意识到了异常。 他转弯抹角地打听过,才知道苏听风竟然已经结了账,离开京城了。 阿仇顿时心头一片冰凉,但还不记得不能引人瞩目,却是站了起来,一路心不在焉地做出乞讨的模样,离开了客栈。 而他的身后,却有陌生人悄悄缀了上来。 这时的情况和前几日可以说是已经完全相反。苏听风换了一身这时的常服,用面具遮住了那张过于稚气的娃娃脸,以身高来说基本上就已经可以冒充一般身量不算高大的成年男子了。 他目前使用的面貌十分平常,却是肤色暗沉的一名普通男子。戴上眼部护膜的他,瞳孔颜色偏向了暗棕,加上外露的皮肤都被深色的涂料所染过,倒是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更换过装扮之后的苏听风,显然更加便于调查那名叫阿仇的孩子的来历。 阿仇离开了主街道之后,先是七拐八拐地进入了一处十分破败的巷弄,过了半晌就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如果不是苏听风有心算无心,他甚至不会意识到出门来的那人就是那个脏乎乎的小乞丐。 因为出来的根本就是个双丫髻的秀气丫头。 阿仇本来年纪就不大。按此时的时代背景,他过两年基本上也要到婚龄了。然而就苏听风的理解,十三四岁不过是人体刚刚开始发育的时候。 所以少年人打扮成个小姑娘,却也并不露馅。 而且少年装起丫头来,竟然比扮乞儿还要传神一些。“少女”手上挎着个篮子,关上门之后,很是自然地伸手捋了一下胸前的碎发,嘴角弯弯地抿起,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极了一个活泼泼的小丫头。 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阿仇也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应付自如。最明显地,就是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把那过于尖锐与恨意凛然的眼神给调整过来。 一个人的情绪和想法总是很容易透过眼神倾泻而出的。显然,少年还没有到可以把情绪控制自如的地步。 等出了门,少年在城里绕了一圈,然后就进了一家车马行。 苏听风在有些距离的地方远远窥伺,却听见少年开口说道:“到千方城的马车,什么时候有?” 苏听风心中咯吱一声,竟然小小吃了一惊。 千方城是他预定的目的地。 燕京往东有一座山脉,叫做云行山脉,山脉最南方的群山又叫做千秋(丘)山,传说是仙人曾经游玩过的地方。山中杂木丛生,植被茂盛,更有许多奇花异草与珍奇异兽。 苏听风的第一站目的地,就是距离千秋山最近的千方城。 按他的情况来说,若要上山寻草药,那么在山脚的村落之中直接找一处居所住下显然更加方便。但是游记上对于千秋山周边的村落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且多数只有个名字,所以他便决定先前往千方城,到了地头再根据山势地理决定暂居的住所。 但是他和阿仇共处的时间里面,他却是从来没有跟对方说起过自己的计划。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和阿仇说过几句话。 那孩子是怎么知道他的目的地的!? 苏听风还在惊愕的时候,少年已经问好了马车出行的时间。 燕朝的车马行,其实就是私有的驿站。他们的马车常年行走于一些国内的主要城邦,兼有传信,载客,载货的功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当然,全国连锁就不用想了。能够承担起两三条交通要道,那就已经是很大的车马行了。 不过千方城虽然离燕都并不是很近,却正好在一个十分微妙的距离,所以城内十有八九的马车行,都有着到千方城的固定马车。 阿仇也不知是运气还过得去,或者其实对燕都的情况十分了解。他定下的这家车马行,却是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一趟马车会出发前往千方城。 打扮成小丫头的阿仇点了点头,拿了一串铜镚子交给了车马行的伙计,说道:“这是两个人的订钱,我和我阿爹的。我待会儿和阿爹一起过来,大哥你要帮我们留个位呐。” 他的声音之前虽也是清脆的少年音,却并没有此时如风铃互击一般的清甜,听上去着实讨喜。车马行的伙计难得见自己清秀的小姑娘,却是十分爽落地应下来了,说道:“哎,好叻。一定给妹妹你留个最舒服的位子。”继而转头对着马车方向喊道,“靳三哥,千方城,一对父女。” 却见那边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坐在马车旁一边咬果子一边歇息,闻声喊道:“知道了。” 伙计又回头问阿仇:“妹妹你阿爹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他有心打探,但是阿仇却只是甜甜一笑,说道:“我去带我阿爹过来。” 苏听风一直觉得阿仇应当是独身一人,之前也没有见到他与谁交谈或者同行,所以这时候听他说起“阿爹”,却是很奇怪他到哪里去找阿爹。 谁知道这孩子出了马车行,一个拐弯,就仗着马车行里的伙计看不见,当街拦起了人。 他拦的却是那种背着包袱和行李,看上去要往马车行去的单身男子。这时候独身出门的姑娘家还是十分稀罕的,但是独自出门的书生旅人却并不少见。阿仇拦下一个就问对方:“大哥你是要往千方城去的吗?坐我家的马车吧。” 这样下来,别人只以为他是来招揽生意的,却并不会发觉什么不对。 苏听风这才慢慢回味出来他要做的事情。 原来这孩子却是打算双面忽悠,借陌生人的身份掩饰行迹,前往千方城。 当真是敢想敢做,好个聪明的小子。 苏听风稍一迟疑,考虑了一下自己前往千秋山的目的,又看了一眼外面眼看决心要一路追到千方城的小子,却是很快地做了决定。 他随便取了几件衣服,用布巾包裹上当做伪装,就走了上去,朝着马车行走去。 果不其然,阿仇看见他走过来,只是稍作犹疑,就跑了上来,问道:“大哥是不是去千方城?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 苏听风问道:“你家的马车?在哪里?” 阿仇一看有戏,立刻指了指马车行,说道:“在里面。” 苏听风笑道:“那不是马车行吗?到这里的本来都是要坐车的,哪个不是来坐你家的马车的?” 却见阿仇笑了笑,绞手:“到千方城的马车是三哥驾马,我帮忙看看有多少客人。” 他笑得甜软,虽不至于十二分地像小姑娘,但是在日光晕染下的脸蛋却十分具有迷惑性,根本不会让人怀疑他的身份。那脸上的红晕,不知情的只会以为是害羞,而决定想不到是因为明目张胆编造谎言而怕人识破的紧张。 一般人,大约只会会心一笑,觉得小姑娘春心萌动,所以心甘情愿为心上人奔波。谁会知道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是家破人亡,被通缉在案的世家子弟呢? 苏听风说道:“我确实是要往千方城去。你三哥的马车在哪里?什么时候开?” 阿仇目光瞬间一亮,说道:“两刻钟之内就开。大哥跟我来。” 他一路快步走,到了马车前,便对着车夫喊道:“靳三哥,我来了。” 车夫听得喊得热乎,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是总归是客人,便说道:“喏,那儿的位置给你们留着呢。” 其实这里已经是留了破绽了。阿仇稍微紧张了一下,见苏听风似乎没有注意一样,就把他往马车中一带,说道:“离启程还有些时候。靳三哥,我现在去买些东西行吗?” 靳三哥说道:“动作快点,别错过时间就行。可不好叫一车人等你。” 下了车就减免了露出破绽的机会,何况阿仇也确实需要去买些干粮带着,顿时欢快地道谢,然后就下了车,中间完全不给苏听风丝毫开口的机会。 等他下了车,苏听风却开口对车夫说道:“我不太放心孩子,能不能请兄弟帮我看着点包袱,我先跟上去看看。” 他知晓阿仇上车用的借口,所以索性顺势用了这么个理由。靳三哥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你家姑娘也太自来熟了,这当爹的是得不放心。” 升级当“爹”了的苏听风顿时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但是还是下了车,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阿仇的身后,这回少年倒是没有再玩什么花样,却是真的老老实实地跑去买干粮了。 车马行附近本来就有不少卖干粮的点心铺子,何况这家车马行的地理位置着实不错,隔壁的街道就是闹市。 阿仇在一家点心铺买了干粮,又买了一些点心,出门的时候却是心头一惊,因为他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对方似乎和他四目相对了一下,少年顿时心跳如擂鼓,手都差点抖得拿不住糕点包,只能强作镇定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装作对柜台上的其它点心十分垂涎的样子。 半晌,却见对方也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人说起话来,阿仇才放下了一点心,决定提上点心就闪。 然而他若是听到对方此时的对话,怕是绝对没办法放下心。 能听见那锦衣公子哥儿们对话的,是苏听风。 第68章 卷 二〇六月下幻境 只听那青年身边的男子问道:“怎么了,殿下?是否有什么异常?” 却听那被称为殿下的青年笑了笑,开口说道:“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男子愣了一愣,立刻警惕地问道:“什么人!?” 被对方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说道的,总不可能是个无足轻重的平头百姓。哪怕是哪家的少爷或者哪个部门的官员,也不至于被提出来一说。 那人必然有什么特殊才对。 青年一笑,但是眼神却十分幽深,语气凝重地回答道:“柳家的人。” 男人顿时一惊,然后迟疑着说道:“要不要属下去把他抓来!?” “不用。”青年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而是说道,“去通知京兆尹,有疑似柳希童的丫头在城中南市这边出没,让他们派人来抓捕,死活不论……毕竟,京中的卫兵粗手粗脚的,万一要顾虑着缚手缚脚,让狡猾的罪人逃了,反而得不偿失……明白吧?” 询问男人“明白吗”的时候,青年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但是眼中却是冰冷一片,声音里更是毫无笑意。 男人愣了一愣,却是明白了青年的意思,忍不住就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才应了一声:“属下明白了。” 柳希童,柳希童……京中恐怕很少有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希童不是名,也不是字,却是京中对少年的称呼。时见(现)神童,当世希(稀)有……便是这个称呼的由来。 柳希童年少聪慧,过目不忘,少能作诗,且能言善辩,虽然因为天资卓越,而有些清高自傲,却仍旧无法遮掩他头上那耀眼的光环。 然而即便是所谓的神童,若是王权要他陨落,他便是用尽全力,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百无一用是书生。 若说是天才,男人的主子才是真正的天才。为君之道,本来就在于掌握人心,善用权谋,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却终究是小道。 柳希童死得却是不冤。 阿仇躲躲藏藏离开了点心铺,自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突然有一个人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顿时吃了一惊,直到看清对方的样子,这才勉力抑制住尖叫,把声音咽了回去。 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拖着自己一路进了巷弄。 苏听风把他拖进小巷,见他不喊不叫,也不发问,倒是意外了一下,说道:“你倒是冷静。” 然后他拿出一套普通的男式短打,扔给了阿仇,说道:“换上!” 阿仇眨了眨眼,便一声不吭地接过了短打,便当着苏听风的面换了起来。他本来还是小姑娘的打扮,却也并不忌讳苏听风发现异常,十分自然就穿上了男装。 苏听风意识到阿仇八成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孩子实在是非常的聪明。 却听苏听风说道:“去车马行,尽早出城为安。” 阿仇很是听话,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俨然便像是跟着自家父兄一般,随着苏听风往前走。 这时的人身量普遍都不高,苏听风在骨龄上其实应当和阿仇差不多大,不过他活得久,自小营养也好,掩住那张过于稚嫩的脸庞,就个头和气势来说倒是真可以冒充一下阿仇的父兄。 进了马车,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苏听风牵着阿仇在空位处的包袱边上坐下,倒是惹车夫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阿仇两眼,说道:“怎么换衣裳了?” 苏听风笑笑,却是说道:“这丫头性子太野,出门在外,倒是扮个小子比较让人放心,还是这样子好。”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也没有人生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样也就过了盏茶时间,靳三哥坐在车头,扬了马鞭,马车就不缓不急地向着城门口行驶而去。 不知道是这时的情报传递太慢,还是那位“殿下”有所顾忌,苏听风却是没有见到官兵搜查或封城的景象。 马车一路南行,一路到了千方城之后好些日子,苏听风才听说京兆尹又很是忙活了一段时间,满城抓捕一个小姑娘,据说是柳氏余孽,还和城中的书生起了几番冲突。 不过这是后事。 马车行的马车与普通的自驾马车又有些不同。他们虽然做不到全国连锁,但是几条主要的路线上还是都有自己的车马行存在的,大约每一个站点都会更换一次车夫。像是靳三哥,他是苏城本地人,就只跑燕京到苏城,和苏城到燕京的路线。 京城到苏城大约四个时辰,所以苏听风和阿仇到达苏城的时候其实也已经夜深了。马车里歇人闷得慌,所以车行也有专门的通铺能让人歇上一晚。因为条件简陋,一人一夜只要五个铜板。 马车上颠簸了一日,大部分人都很是疲惫,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倒是苏听风和阿仇两人都没能睡着,躺在怎么看都觉着不干净的被褥里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了半宿,颇有些诡异。 最后苏听风还是忍不住,溜出了通铺,然后示意阿仇跟出来。 阿仇早等着这一刻了,二话不说就从被子里窜了出来。 此时已是后面,月光朦朦,万籁俱静。苏听风引他到了偏僻之处,开口说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阿仇说道:“我跟了大侠三日有余,哪怕面目大变,但是大侠的行为举止却是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的。” 苏听风点了点头。 当时在街道上,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认出阿仇的呢? “你去千方城干什么?” 阿仇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找您。” 苏听风眯了眯眼,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千方城?若是我不去呢?” 阿仇淡淡说道:“我并不知道大侠你会去千方城,不过是有此猜测而已。之前在燕京,您一直随着带着地理志和本草图鉴,我便猜测您大概是要入山寻药的。而且不巧……我亦看过许多地理志与游记,您之前看的那本,我恰巧还记得些许。里面曾经提到过千秋山有过活人参与灵芝马的传说……我便猜您应该会去千秋山。若是到了千秋山也没能找到您,我大概还会往云梦山去。” 苏听风听得有些哑然,半晌,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的小孩,却是这般执拗。 他说道:“我说过我没有办法教你武功。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你确实学不了。” 阿仇却仰着头,十分固执地说道:“您没有教过我,怎么知道我学不了呢?” 少年十分骄傲,仗着自个儿脑子好使,过目不忘,虽然一度吃亏,却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以往太过天真,不知人心险恶,但终究没有失去那份高傲。 事实上,他反而越发固执和自负。若是以往,他还有多少有些张狂和天真,但是这段时光遭遇的挫折与羞辱比他以往的十余年还多,反而磨砺了他的心智,坚定了他的意念。 仇恨就如陈酒,却只会越酿越醇。 苏听风知道若是不制造点证据,却是没办法说服他了。 他于是笑了笑,说道:“你看好了。” 月光下他青衣随风飘荡,然后缓缓地站过身,迈出了一步。 阿仇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苏听风这时已经站在数丈之外。他就那样站在月光底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背着月亮,用难以看清的表情望着阿仇。 他并不是走过去的。 仿佛就是那么一瞬间,他一步迈过了数丈的空间。 但是那不是轻功。 阿仇几乎是亲眼看见他一步走出,然后连人带着影子消失在了月光的纱幕之中,仿佛是被这太过浓郁的月色瞬息吞没了一般,消失影踪。然后下一个瞬间,他仿佛被月光重新塑造了出来,出现在了与阿仇遥遥相望的地方。 那绝对不是武功或者轻功可以解释的。 苏听风就站在阿仇面前不远的地方,但是阿仇却觉得至今为止遇见对方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幻梦,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象。 或者,只是这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而眼前的所见都只是梦中的臆想。 就好像他太过渴望有神仙来搭救,甚至出现了幻觉。 阿仇仰头,闭上了眼睛。 可是这个梦境太过漫长了。就算用尽全力闭上了眼睛,直到眉间都皱出丝丝纹路,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一遍一遍地自己无声地怒吼“醒来”,但是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月光下视线模糊得像梦境,但却偏偏又不是真的梦境。 阿仇哽咽着声音,问道:“你是神仙吗?” 背光看不清苏听风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多少能透出自己的态度。那声音淡淡的,说道:“你若是这样觉得,也可以。” 阿仇突然跪了下来,抬头对着苏听风语气铿锵,一字一句地说道:“求仙人为我柳氏报仇!” 周围一片寂静,苏听风却没有马上回复。 半晌之后,他再次发出一声轻叹,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却带了一丝笑意,和不算浓重的嘲讽:“就算我是仙人――可是谁告诉你,仙人就会对凡人予取予求的?” 阿仇惊愕地望向了苏听风彷如深陷在了夜色之中的脸庞。 第69章 卷 二〇七探寻因果 阿仇跪在地上半晌,只是怔怔地看着苏听风的身影,却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于是艰难地用手撑着地,转下跪而变成坐在地上。 他说道:“多谢仙人指点。是我贪求了。” 这世间万物,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若是他以前还不明白,或者明白得不够透彻,那么时至今日,却也应当有所体会了才对。 但是即使如此,阿仇也知道,这并不表示他就应当这样放弃了。 他说道:“但是仙人数次出手相救,也劳了心力,应当并不只是顺手而已。想来要么就是因我还命不该绝,所以仙人出于怜悯愿意救我一命;要么,就是我身上还有什么有用之物,或者是我这百无一用之身,还能与仙人有些益处。若是如此,不管是什么,仙人只管开口,阿仇自当双手奉上,报仙人救命之恩。” 他福至心灵,彷如开了窍穴,突然就不再提报仇之事。 苏听风嘴角有些生硬地扯了扯。 ——柳家到底怎么养出这么个心有百窍的小鬼的? 法则使讲究因果,因果却是没有办法强取豪夺的东西。所以站在苏听风的立场来说,他终归还是要帮少年做些什么的。 但是少年能够自己这样快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一点,并以退为进地说出这样一段话,却是让苏听风有些感情复杂。 他停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若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那么之后的事情却要全部听从与我,可能做到?” 阿仇愣了一愣,却是一咬牙关,说道:“既是为报恩,阿仇自是对仙人言听计从,绝不会自作主张。端茶倒水亦好,劈柴烧火亦好,只要阿仇能做的,仙人尽可吩咐。” 苏听风脸上笑意盈盈,却是别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走到阿仇身边,也席地而坐,开口说道:“不用仙人仙人地叫,我姓苏,你以后可以唤我一声师父。” 阿仇张大了眼睛,顿时露出一股惊喜莫名的神情。 却听苏听风继续说道:“只是你若是要学武,我却是无能为力。如你所见,我算半个药师,你若要跟着我,就只能学治病救人……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阿仇沉默了半晌,才望着苏听风,一字一句说道:“我愿意。” 苏听风却是知道,这孩子并没有相信他的话,其实还是贼心不死。这是打算……曲线救国呢。 他垂下眼睑,连带笑意,说道:“别把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我说过不会教你学武,便不会教你。你要想好了。” 阿仇却十分坚定,说道:“师傅教什么,我就学什么,绝不会挑三拣四……请您放心。” 苏听风这时看他的模样,却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话语之中表露出来的决心。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强调了两次,而对方也答应了,就当少年真的已经应下了吧。 他问道:“你真名叫什么?别用什么‘阿仇’忽悠我,说你的身份来历。” 阿仇闭了闭眼,似乎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语,才望着苏听风说道:“我姓柳,名讳上青下衡,无字,京人多唤我柳希童,算是半个名号。家父乃名阳柳氏家主,文藏寺司典大夫柳梦常。我原本还有兄长,只是已经故去。” 柳青衡……吗? 苏听风其实之前已经多少有些猜到,但是直到阿仇说出口才终于确认,他果然是柳家本应该已经被抓捕的那对兄弟里的幼弟。 也不知道如何被他逃过一劫,却隐藏在城里扮作乞丐,想来是为了知道父兄的消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听风问道:“你想要复仇,可是想要对燕国复仇?” 阿仇看了苏听风一眼,考虑着如何回答才比较合适。半晌,他还是决定抑制着恨意,吐露一部分的实话:“不。我想要复仇的人只有一个,便是七皇子陈文珝。” 苏听风顿时一愣。 阿仇却继续说道:“我柳氏遭遇灭家之祸,固然有其他原因,但是主要还是因为从陈文珝蓄意陷害,设下阴谋!我柳家百余口人的性命,并不牵连无辜,只算在陈文珝的身上,要他一人性命相抵!”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却是恨意凛冽,几乎透出慑人鬼气,明明是无形之声,却让人觉得刀锋凛凛,让人几乎为其煞气所伤。 苏听风说道:“把你抄家灭族的是当今皇帝,为什么你却认定了七皇子?” 阿仇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相隔将近二十年,皇帝早该把葵姬忘了个一干二净,怎么会突然因为这件事发难?” 苏听风望着阿仇,等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本来就是陈文珝所设的一个局。他是经由我的手……才布下的这惊天大局。” 苏听风这才真的小小吃了一惊。 “我母亲是父亲的继夫人,所以我与兄长并不是同一个母亲。兄长的母亲故去得早,我虽然每年拜祭大娘,却并不曾见过她,兄长大概……也没有见过他几次。从小,我母亲就对兄长比待我好,凡事都让我尊敬长兄,不要与他争。我那时很不忿,觉得明明我比兄长更优秀……兄长可从小就不曾有过什么才名。” 苏听风静静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微微触动了一下。 ——是我不如他吗?或者他比我更加优秀,所以我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却听阿仇继续说道:“我幼年时就认识陈文珝。七皇子速来待人亲和,对我也十分温柔。那时我觉得他比兄长要待我更亲,所以很是亲赖他。他待我更是比谁都亲厚,因此我什么都与他说,最后才酿下这滔天大祸。” 这样说着的阿仇,苏听风眼看着他身上的绝情纹随着颤抖的语声晃动了一下。 他脱口问道:“他待你如兄弟,还是待你如娈宠?” 阿仇震惊地抬头望着苏听风,双唇微张着颤抖半晌,却不能回答。 苏听风才觉失言,却是已然问出了口,不能收回。所以,停顿了数息,却只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转而问道:“你想要如何复仇?” 却听阿仇并不理会这一句,却是颤着声,就着苏听风刚才的那句问话回答了下去,说道:“是,他待我其实如同娈宠。我堂堂柳氏嫡子,柳青衡柳希童,却是心甘情愿作了他的娈宠,还害得父母兄弟尽数丢了性命,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结果,对那人来说,我亦不过其实是覆灭柳家的一枚棋子,我却愚蠢如斯,对他掏心挖肺,害了至亲家人。” 苏听风见他悲怆,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阿仇却并不沉迷悲伤痛苦,而是哭泣了片刻,就慢慢擦开了眼泪,继续对苏听风说道:“我这条性命,是母亲兄长拿自己的性命替我换来的,所以我总归是要做些什么。可是我以往自负柳家希童之名,以为天下无我做不成之事,却直至家族覆亡之日,才知道百无一用是诗词歌赋,不能养家,不能杀敌,不能救人……什么也没有用。若是我有师父一成本事,却是总归能够做些什么。” 他这话说的却是真心实意。 却听阿仇继续说道:“我曾以为母亲更爱重兄长。但是她却为了我再不顾脸面,不顾名声地向兄长下跪,求兄长帮我逃走。想必那时,兄长心中也是极苦的。可是他却仍旧听从了母亲的话,绑了我,让人将我带走。” 那时兄长的脸上还是带着有些悲伤的笑容,说道:阿衡,你要好好地活着。你比阿兄聪明,又厉害,你就是我柳氏嫡支最后的希望。记住了,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活着,而且要活得好。 被封住嘴的阿仇拼命地摇头,不想一个人逃走。那时他便知道了,他才是真正那个应该为这件事负起责任来的人,可是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兄长,他们都没有怨怪他。兄长打晕了他,然后让人把他藏了起来。 后来……当他醒来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兄弟,已经全部不在了。 十四岁生辰前的一个月内,他为他的天真愚蠢任性付出了他所能够复出的全部代价。 总是十分严肃却又拿他没办法的父亲走了,喜欢扮贤惠却其实十分疼爱他的母亲走了,宽厚古板不善言辞的兄长走了,有些笨拙体弱却又惹人怜爱的妹妹走了,从小负责当他小跟班的呆瓜小厮走了,总是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唠唠叨叨令人厌烦的小丫头走了……就连自他幼时时就管着柳府大门,世世代代都为柳家做事的老大爷……也走了。 一百余口人的性命,一百余口人的血债。 柳青衡或者陈文珝,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人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或者,他们都应该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阿仇恨陈文珝,可是他更恨自己。只是在让陈文珝以命偿命之前,他却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地活着。 苏听风见他变幻无常的表情,知晓他心中挣扎。但他本来心绪淡漠,这种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对方,便只是说道:“年少受人蒙骗,本不算什么。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要轻信于人就好。” 只是他说得容易,但是这种深仇大恨却又如何能够轻易放下。 阿仇心觉得神仙定然不会把世间恩仇放在心上,所以也不与他辩说,只乖巧应道:“是,师父。” 第70章 卷 二〇八千秋山下 千方城离燕京算是不远不近的距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若是苏听风独自赶路,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情。但他们一路坐马车,却花了三天有雨的时间才赶到地方。 等到了千方城,苏听风便带着阿仇出了城。阿仇不知道目的,却也丝毫不问地就跟着他走,大约是真的以为苏听风是仙人,不需要骗他。 待到出了城,走了好一段路,两人慢慢离主道越来越远,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最后仿佛到了荒山野岭,再不见生人身影。 苏听风找了一个小树林,便叫停了阿仇。然后他不止从何处取出两个有如银制的酒瓶大小圆柱形异物,却是按住了上面形状古怪的钩子,然后拿在手中,对着一头及腰黑发喷洒了上去。 那钩子里喷出如水雾一样的东西,就在阿仇的目光注视之下,那水雾喷到了苏听风的头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那头乌黑柔亮如同黑色绸缎的长发慢慢染成了一种十分匀称的银灰色。 阿仇惊愕地叫道:“师父!?” 然而却见苏听风低着头,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轻轻搓揉了两下,就仿佛要把长时间旅行的疲倦与困意搓揉了去。但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苏听风的脸已经再次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模样。 高鼻深目,绿瞳银发……就好像……就好像……外邦异人。 苏听风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一些,笑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阿仇却还在惊讶中,摇了摇头,却没能开口说话。 却听苏听风说道:“转过头去。” 阿仇听话地转过身。 然后他发现苏听风用另外的一个罐子在他头上喷洒了几下。待到结束,他伸手抓住自己垂落在肩头的发尾,就发现那发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金黄色。奇怪的是,衣服上却没有染上丝毫异色,仿佛那些撒到布衣上的水雾真的都只是普通的水雾而已。 阿仇惊愕地说道:“师父,我们要扮外邦人吗……会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苏听风放好手中的染发剂,说道:“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火烛之下,往往是人最难以注意其阴影的地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若你是陈文珝,你会怀疑两个十分惹人注目的异邦人吗?” 阿仇微愣。 苏听风却是已经放好了道具,对他说道:“记住了,我是阿纳斯博国人,而你是外邦女子与燕朝人的混血。我们自东边的海上来,来找你父亲的至亲——你的父母俱已病故,而我是你的舅舅。” 阿仇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苏听风想了想,觉得这个设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至于细节却大可以后慢慢补充,便让阿仇跟着他走。 这回有目的地前行,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有乡人聚居的村落。 苏听风与阿仇刚一进村,就遭到了村人,尤其是村中孩童的围观。在村口玩耍的孩子本来正闹腾得欢快,看到两人的出现,一瞬间都齐齐收了声音,停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事实上,就连许多年长的村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站得远远的对他们指指点点。 苏听风只对好奇的行人笑笑,表示友好,脚步却还不停地往前走。阿仇跟在他身后,却是低着头,一声也不吭,看上去十分内向。 苏听风一路穿过了村落,到了村后山坡的树林前。事实上,这村落本身就已经属于千秋山的范围了,处于后山的小树林,根本就是生长于斜坡上的杂木林。 他在山脚逛了一圈,又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附近的植被,然后就等到了匆匆赶来的中年男子。 其实这时出现的领头男子已是皱纹满面,发间黑白交杂了。只不过按照苏听风的判断,地面时代早期的人类普遍比后期更加显老,尤其是从事劳力工作的非贵族个体。所以这样的外貌形容,苏听风判断对方还只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却见那中年男子走近了之后,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能听懂我说话吗?” 苏听风直起身来,回过头对中年男子说道:“打扰您了。我乃从极东之地渡海而来的阿纳斯博国人。这是我的外甥,他的父亲原本是你们中原人,我是带他来这里寻他父亲的亲族的。” 既然能够沟通,中年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竟然是外邦人,还是西渡而来的海客。之前村人们窃窃私语,大惊小怪的,还传出了有银发碧眼的妖怪竟然光天化日出现在村中的流言,却使得中年男人也有些惴惴不安。 中年男子是当地的村长。 “不知客人远道而来,可是因为这孩子的亲族居于附近?” 苏听风微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的亲族现在身在何处,总归是在这片大陆上就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不过听说这附近的山中有许多不曾听说过的奇花草药,所以才想过来看看……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药师。” 然后他作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行礼姿态。在阿仇看来,倒是真的有几分外邦人礼节的感觉。 令人感到奇异的是,苏听风仿佛真的对于这样的礼节做了几千几百遍一样,动作十分流畅而自然,就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外邦人,而素来使用这样的理解。 村长愣了一愣,却是有些不习惯这样正式的礼节,有些失措地以一种较为笨拙和粗劣的动作慌张抱拳作为还礼,心里却想着,这外邦人看起来身份可不一般啊。 繁复的礼节总能提高他人的格调或者气势,这也是越是富贵繁华的时代,上层阶级的礼仪越发繁复苛刻的原因。就好像阿仇曾经一度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礼节……除了限制自身的行为之外,它们还给平民和贵族划出了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界限。 回过了苏听风的礼,村长明显感到了些许压力,有些紧张地说道:“那不知……客人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听风笑了笑,说道:“其实老丈来得正好。我们想在山脚上建一间屋子住下,也好去山中寻药,再一边慢慢打听孩子亲族的消息。不知道若是要建房子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比如是否要交些银子租地之类的?” 村长看了两人一眼,或许是因为苏听风一直笑脸相对的关系,所以尽管两人的模样都让人觉得有些奇特,但好在模样俊秀而并不丑陋,所以畏惧之心倒是少了一些。听说他们想要住下,村长虽然有些犹疑,但是稍一犹疑,还是开口说道:“买地的事,并不由我管……” “不过老朽可以带两位往县衙询问。这一片多数都是荒地,两位若是想要在此建宅院,想来也不会耗费多少银钱。” “那便烦劳老丈了。” 或许是渐渐发现这个银发异人其实很好说话,村长终于也放松了一些,话篓子也渐渐打开了:“老朽王富贵,乃是小王村的村长。不知道客人尊姓大名?” 苏听风开口说道:“我叫纳西索斯,老丈可以叫我的中原名字,阿银。这是我的外甥,利菲斯,老丈叫他阿仇便好。” 村长点了点头,问道:“方才似乎听银公子说到,您是大夫?” 苏听风说道:“……便说是大夫,倒是也没有大错。” 村长说道:“若是如此,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银公子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孙子。他前几日受了风寒,虽之前已经请了一位路过的赤脚大夫看过病也服了药,但却始终也不见好……” 苏听风目光一闪,自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到了村长家中,苏听风才发现这个村子的贫困。就算是村长的家,也是一贫如洗,除了些许破旧家具,全无东西。 村长的孙子躺在一张堆积着灰蓝色破旧被褥的炕上,是个骨瘦如柴的瘦小男孩。苏听风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不然是有些发热。 之后才伸手拉出那掩埋在厚实但有些湿冷的被褥之中的瘦削小手,开始把脉。 苏听风其实不是很擅长把脉。作为初学者,光是凭着脉象,他也至多就是迟疑不定地说个大概的病情,还不一定准确。不过他有作弊器,把个脉也就是验证下这阵子学过的知识。 只要通过扳指的检测,就可以确认孩子确实不过是很普通的风寒而已。电子屏幕上连风寒的种类也说得十分详细,倒是方便苏听风判断自己的自主判断到底有多少错漏。 诊好了脉,苏听风就取了一颗药丸子,让村长的儿媳妇去倒碗水来,帮小孩服下去。 村长显然还没见过这样简单的诊断过程。尤其是苏听风取出来的药丸子,甚至都没有经过煎熬,只是现成的药丸而已。 苏听风见他迟疑,却开口说道:“老丈不要担心。你孙儿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我之前便说过吧,我是药师。我与你们这边的大夫还是有所不同的,随身携带有许多种的成药,多数都是一些常见病症的药物。若是治不好你家孙儿,我与阿仇总归是在这里,跑不了人。到时候您再与我计较也不迟。” 既然苏听风都说得这样大方了,村长也不好再表露出怀疑,终究是让儿媳妇去倒了水,给孙子服了药。 药服下去也没有多久时间,男孩子的母亲摸了摸他的额头,就露出了惊喜之色,说道:“热症好像退下去了一些。” 村长立刻走到了炕前,自己伸手摸了一把,果然觉得好像好了一些。他还有些怀疑是自个儿的错觉,又对比着自己的额头摸了一遍,才相信孩子是真的退了烧。 他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外邦人手段奇特,起效却快,是他所未曾见过的,颇有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喜的是孙子的病反复了好几日,却被这位大夫随手治好了,而且这位手段高明的大夫,还有在小王村定居的意愿。 待到小男孩病状减缓,爬起来吃了少许流食,王村长顿时变得十分热情,主动带苏听风与阿仇去了镇上,问了宅地的事情。 这时的千秋山一带还很难见到外邦人,就算是县丞这样的读书人,也至多是在一些奇闻异志之中扫到过两眼,大部分百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苏听风与阿仇几乎是一路被当做山精鬼怪给围观过去的。 这样引人注目,阿仇突然明白了苏听风那句“灯下黑”的含义。 第71章 卷 二〇九居于乡村 夜色幽深,阿仇却因为身处陌生之地而难以入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前几日虽然也是宿在异地他乡,但旅程疲倦,铺盖粗陋,倒没有很大的感想。 此时村长家的铺盖虽然仍旧算不上精细,但是好歹不用和许多人挤在同一间小小的房间,反而让阿仇精神放松了许多,也开始有了胡思乱想的心情。 一会儿迷茫于自己的前路,一会儿猜想苏听风的来历,想着想着,只是一个没有防备,又想起了父母家人,只觉得胸口一下尖锐的刺痛,眼睛就酸涩难抑。 他紧紧抓住被子,克制着不发出声音,一边闭上眼睛,想要尝试着放空思绪。 ――什么也不要去想,因为不管懊恼,悔恨,痛苦……都已经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所以,他只要往前,再往前,用尽全力地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但是脑袋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他自身不想要去回想的东西。到了最后,半梦半醒之间,噩梦一直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张牙舞爪,阿仇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还是真的灵魂出窍,遭遇鬼压床。 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晨光已经朦胧能够照亮房间,而他的面前,则是苏听风有些缺乏表情的脸:“这么难受,不如起床怎么样?” 阿仇几乎是被吓醒的。 苏听风银发绿眼的伪装其实还算俊美,只是阿仇毕竟没怎么见过异邦人的样子,就算习惯也还需要时间。苏听风那双绿色眸子直盯盯地瞪住他时,哪怕明知是伪装,本能还是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因为是土炕,倒是没什么摇晃,不过阿仇的头却直接撞到了墙上,发出了一声很是清晰响亮的撞击声。 苏听风也愣了一下,才吐槽道:“也不至于撞墙自杀吧?” 阿仇疼得龇牙咧嘴,摸着头上的肿痛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你别吓我。” 苏听风其实是无意吓人的,不过是阿仇自己反应过度而已。 他叫阿仇起床,却是让他出门晨练。 到了清晨雾气浓重的小树林,苏听风找了块比较空旷的平地站好,然后对阿仇说道:“我做一套动作,你跟着我做。” 这架势,倒是有点要教人习武的意思。 阿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大喜过望。虽然不知道苏听风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是这种改变对他来说却是没有坏处。 他立刻也郑重了态度,站到了苏听风的身后,打算丝毫不漏地学会苏听风教他的招式,一定不能浪费了机会。 但是后面的剧情跟他预想的却有点不一样。 好不容易跟苏听风慢悠悠地做完了整套动作,阿仇的表情已经扭曲到有些不能见人了。他有些纠结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苏听风想了想,回答道:“养生的功夫……吧。” 喂,这个不确定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觉得想说的话有点不敬,所以阿仇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耍猴戏……而且耍的还是猴子的那部分?” 空气静默了一下。 阿仇还以为苏听风生气了,正想开口认罚,却不料苏听风反应略慢地回答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像耍猴戏,不过既然是……(星网官方图书馆)的资料,应该不会有错吧。” 他可是一举一动都照着视频影像上做的。 然后他不容人质疑地说道:“以后你每天早上起来,练半个时辰的养生功夫。” 阿仇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师父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你略不靠谱啊。 不过既然苏听风已经口气强硬地要求了,阿仇也就只有照做。哪怕这个养生功夫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对于阿仇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苏听风吩咐下来的功课。 要是连这第一份功课都做不好,那么想要指望能够获得苏听风的进一步信任和看重,只会变成一种奢望吧。 于是阿仇当真十分认真,且有耐心地练起了苏听风方才传授给他的“养生功夫”。 看少年态度认真,毫无敷衍和不耐的模样,本身也对这莫名其妙的“养生功”带了几分怀疑的苏听风,倒是有几分心虚起来。 小王村山脚的地买好之后,苏听风很快就定下了建一座吊脚竹楼的决定。 其实小王村的位置偏北,并不适合建竹楼这种东西,因为一到冬天,这里的天气就阴冷寒凉得很,住在竹楼之中只会十足地遭罪。 不过苏听风似乎并不在意竹楼阴冷透风的问题,虽然村长已经多次劝说,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吊脚竹楼其实是南方湿热地带会有的建筑。村长之所以劝说苏听风不要建筑这样的屋子,除了这样的主楼不能建火炕,冬日难熬之外,还因为村里从来没有建过这样的房子,万一建筑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也无人可以解决。 但是苏听风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张竹楼的图纸,并雇了一群村民,采购了竹子之后,就十分顺畅地开始建起了房子。 苏听风买的地面积其实不小,除了不小的竹楼,还另外雇人挖了地窖,圈出了一块药圃,显然是打算在这边常驻了。 待屋子建好,阿仇也很是欢喜。他本是读书人,又是清雅贵气的世家子弟,最讲究风骨,最爱这种风雅情调。此时虽然处境艰难,但是骨子里的喜好是不会变化的。 所以见到这从不曾见到过,却十分秀丽雅致的竹楼,自然喜爱不已。 不过村长提到过的过冬问题也让他有些忧虑,问道:“冬天怎么办?住地窖吗?” 苏听风却不以为然:“住地窖多闷啊。” 然后他走到了一旁与竹材与一些家居杂物一起运来的几个大箱子旁边,然后打开了箱子。 阿仇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倒是着实意外了一下。 那是一箱子的各色皮毛。 他蹲下去伸手翻了翻,发现都是很一般的便宜毛皮,如兔皮,狐皮一类,只不过数量极多,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用处。 苏听风在里面挑挑拣拣了许久,翻出了几张毛色相近的灰色兔皮,然后又去翻下一个箱子,一边说道:“把这些皮毛缝制得规整一些,然后在四周的竹墙挂好,地上也铺上一层皮毛,冬日就不会冷了。” 苏听风说到做到,没过两天,阿仇就发现所有的皮毛都被缝制好了,而且也不知是缝补的人技艺过于高超还是怎么样,整块的皮毛上几乎不见什么缝制的迹象,就说本来就是那么一大块完整的皮毛,若是不细看恐怕许多人也发现不了异常。 阿仇后来看自家师父的神态一直比较古怪。 其实这个缝制倒不是苏听风本人的技术,而是苏听风辅助系统之中制作模块的功劳,只不过阿仇不知道而已。 屋子打理好之后,苏听风也算正式在小王村住了下来。 千秋山的草药植被如同预料之中一般,确实十分丰茂。苏听风进了几次山,就收集到了不少植株。其中一部分他决定带回到万花谷种植,而剩下的一部分,比较完整的植株直接种在了小王村的药圃之中,而年份普通或者品质不好的药材,则随手按着裴元给的药方给炮制了。 这个过程之中,也不免被阿仇发现些许异常。比如说师父明明说自己是药师,一开始配置药丸的时候动作却十分生疏,虽然很快熟悉了流程,但却越发凸显出他的身份可疑。 不过阿仇很知情识趣,并不把这样的可疑之处说出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去山里寻药的时候,村里总会有村民断断续续地来找苏听风看病。一开始来找他的人比较少,多数也就是一些急症。 光从村子整体的建筑外形就可以看出,这个地处偏远的山村十分贫穷。即使是村长的家里,和其它村民的房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村里的很多人都还处于能吃饱和吃不饱的界限之间。理论上来说,这个村子靠着物产丰富的大山,土地也不算贫瘠,应该是能吃饱的才对。 但现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山中物产丰富,但山中有大虫毒蛇,村民也不敢深入。土地虽不贫瘠,但这几年来赋税其实很重,又因为战事,常有苛捐杂税,所以百姓过得并不安乐。 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村民来说,看病本来就是很重的负担。 所以村长的孙子才会指望着一个铃医救命,所以对方听到苏听风是个医师之后,才能不顾忌他那银发绿眼的异象,毅然帮助他在村里定居。 而苏听风在村中的作为,也渐渐赢得了村民们的心。他治病并不索要诊费,村民若要送他谢礼,比如一把野菜一个鸡蛋之类的,他也都笑着收下,转而煮了跟阿仇分吃掉。 他又形容俊俏,为人随和。 在小王村的百姓看来,就算是妖怪吧,苏听风师徒俩也是善良的妖怪。 后来苏听风诊治的人多了,一些村民也开始找他看一些陈年旧伤,或者积年的顽症。 这些倒是比那些日常的急症难治一些,也很难一天两天治好。阿仇就会“不经意”地常常看见自己师父对着医书恶补。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药师,至少,肯定不可能出师了。 第72章 卷 二一〇权谋心术 “教授我常识?” 阿仇对于这句话显然有些疑问。 在小王村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苏听风突然提出要教阿仇点什么。 但是“常识”这个词,顾名思义,未免有点调戏人的意思吧? 苏听风却十分正经,并没有玩笑的意思,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我自然也该当教你一些东西。不过,其实我现今还未想好要教授你些什么。不过想来常识却是人人都用得着的。” 阿仇有些无语,说道:“师父,但是我也没有到需要你来教授常识的地步……吧?” 苏听风想了想,明白了他纠结的地方,于是开口说道:“或者你误解了一件事。我说的常识,却未必是你认真中的常识。阿仇你觉得什么是‘常识’?” 阿仇略作思考,以字面上来回答,说道:“寻常的知识?”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寻常的知识,或者可以说是寻常人应当知晓的知识。但是便以村人来举例吧……小梅子的常识,与你的常识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小梅子是村中的一个小姑娘。 小王村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规模并不大,所以户数也并不多。村中的人苏听风与阿仇这段日子都认识了个大概,小梅子真是年龄与阿仇相反的一个小姑娘。 天真烂漫,虽然也算伶俐,却无疑不可能读过什么书。 她认知中的常识,与阿仇认知中,自然会有很大的区别。 阿仇顿时明白了苏听风的意思。苏听风是想说,他所要教授阿仇的常识,与阿仇原本知晓的,也会有很大的差距,并不相同。 阿仇这才总算有了一些干劲,跟随着苏听风走到了院子里权当桌椅的石疙瘩上坐好,听他说话。 “自古以来,政治便是人与人的恶斗。”苏听风开口就是开门见山的这么一句,“你脑子还算聪明,反应也不慢,缺的却是的经世的学问和心计。这种东西,其实却是不好传授,只能自身领悟的。只是至少我能帮你指个方向。” 这算是要进入正题了。阿仇立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的敌人是皇家的一员。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以暗杀的方式报仇。但是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暗杀这样的行为,有许多的不确定性。它同样需要充分的准备,势力的支持,储备力量的经营。否则,那就只是一场必输的赌博而已。” 阿仇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少年人的心里总归是会有一些不合实际的勇气,总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运气,愿意为未知的概率拼死一搏。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阿仇,你知道陈文珝为何要对你下手吗?” 阿仇恍惚了一下,然后愣住了。 他发现,他其实至今也不知奥,陈文珝选择做出这种事情的原因。阿仇一直觉得对方肯定是蓄谋已久,对他做出的所有温柔的表象都是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可是……为什么? 是啊,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情,所有的行动都应该有一个明确或者不明确的目的,哪怕这个目的极其无稽。 可是,陈文珝的目的是什么? 在阿仇的认知中,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荒唐的理由而行动的人,所以他的行为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正常,且充足的理由。 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苏听风见他久久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说道:“这边算是你的课业吧。什么时候能判断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什么时候告诉我好了。” “现在先放下这件事情,因为我要正式开始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还是第一次收做人师长,所以希望这个过程能让你和我都觉得满意才好。” 然后,苏听风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画轴,摊了开去。 阿仇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一张写了各国国名的空白画卷,字体东一个西一个,仿佛只是见空便写,乍看完全看不上什么规律。 不过当他一再地把所有的大字全部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扫视过一遍之后,他慢慢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这竟是一张天下势力分布图,只不过完全没有地形分界而已。 苏听风摸了摸纸面,说道:“……(这时代)山河地形图这种东西很难找,想来都是军事机密一类的东西。这张图是我根据九州志的文字逆推出来的,作为山河图或许不够资格,不过若只是作为天下形势图,还是可以勉强用上一用的。” 阿仇目光闪烁,虽然没有当面吐槽,但是心里倒是觉得,这图就算是作为天下形势图,也还是太偷懒了吧。 然后他就看见他师父正眯着眼,颇有些不善地盯着他。 阿仇心头一惊,赶紧端正态度。 苏听风这才继续说下去。 “古来权谋斗争,都逃不过心术两个字。阿仇你认为心术是什么样的术?” 阿仇想了想,说道:“……就是……心智斗争的术吧?” 苏听风说道:“心术,是一种用人之道。说白了就是知道别人喜爱什么,知道别人畏惧什么,然后投人所好,用其所畏,让他人按着你的意愿行动。” 这样的解释,十分简明易懂,但是又让阿仇脑中轰然开朗。 “人心千变万化,心术的形式也千奇百怪。不但用术的人与其用术的目的有善恶之分,便是连心术本身,也有善恶之分。但是不论如何变化,总归万变不离其宗。心术不过就是通晓人情世故并将之善用,以令自身达到目的。” 阿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表示已然理解。 “一般我们说到心术时,总觉得那时帝王或者谋士方会用到的东西,但其实不然。心术无处不在,且人人可用。比如有些农家的妇人,她们甚至识不得几个字,却能让丈夫言听计从,或有人称其悍妇,但那却是她们的御人之术了。” 阿仇却说道:“或是她们丈夫软弱不堪造就也有可能呢?” “敌弱则我强,敌强则我退,敌追则我走,敌疲则我进……知晓丈夫懦弱,于是控之以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御人之道?”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问道,“你知道天下权谋斗争最激烈的地方是哪里吗?” 阿仇有些不敢轻易回答,思虑了半晌,才不甚肯定地回答道:“……朝堂?” 苏听风笑了笑,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阿仇好奇道:“那是哪里?” “朝堂之中,虽说权谋之斗常年不停,但却也终究是依赖于实干之上的,并不纯以权谋争胜负。这世上最会也最爱用攻心之术的……”苏听风给出了一个阿仇预想之外的答案,“……是后宫里的女人。” 阿仇愣住。 他只是世家子弟而已,而且是规矩严苛,但嫡支血脉并不兴旺的大世家子弟,有个爱装贤惠的正室母亲和不太会耍心眼的异母嫡长兄,甚至连宅斗的水深都不曾感觉到过,自然也不会很了解“后宫”这个词的含义。 在他的印象里,后宫不过是皇帝与其妻妾居住的地方,一群长在深宅困于深宫的女人,如何可能计谋心术胜过朝堂上的大臣? 却听苏听风说道:“后宫的女人每日无所事事,她们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争夺君王的偏宠上,如是,可以说她们一生都在斗心术,一面是争帝宠,一面却是彼此互斗。且她们不像帝王,还需处理朝政,自可以一心一意地琢磨心术权谋。” 这是阿仇从未听到的道理。 “这世间女子,多数地位不如男子,且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她们自身除非出身高贵,否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豪言壮语,是轮不到她们身上的。可就算是如此,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不甘一生没有前途的贫家女子,或者不满足于目前地位的官家女儿,都自有为自身寻一个好前途的手段。” “……嫁入高门。”阿仇顿时领悟。 “对于想要荣华富贵的女子来说,自是嫁入高门,并且能获取丈夫的宠爱,才是她们所求。所以对于她们来说,所有才德,其实都不过是为‘攻心’而用。男子求取功名利禄,而女子则求一身有功名利禄的丈夫,那样她便也有了功名利禄。这就是‘妻以夫尊’的揭示了。” 阿仇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按师父这样说法,这世间女子不是太可怕了?” “可怕?”苏听风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嗤笑了一声,说道,“其实这世间的男儿才是最可怕的。他们定下礼教,从根源上断了女子的出路,把她们限制在宅院之中,甚至让她们自身也觉得,她们天生只是附庸,只是财物……这样的阳谋,比一切阴谋都更让人畏惧。” 阿仇听了,倒是受了些许震撼:是这样的吗? 却听苏听风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些。我希望你注意的是,她们本身行为的方式,就是一种弱者求生,反控上位者的权谋方式。这世间凡是史上留名的奸妃美人也好,贤后良妻也好,她们俱都擅长一样东西:以弱控强,媚上之道。” 第73章 卷 二十一授课育人 媚上之道――这个词怎么听,都不是好词。 但是从苏听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了那些或褒或贬的意味,而仿佛那只是普通的为人处世之道。 阿仇一直盯着苏听风,始终没有看见他脸上有明显的感情波动。但是跟其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又不太一样――苏听风发呆的时候,讲述事情的时候,和对于对话对象或者对话内容有意见的时候,甚至尴尬或者强词夺理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但是他也不是面瘫,因为确实高兴的时候,他笑起来还是很自然很柔软的。 今天的面无表情,大概是态度认真严肃的那种面无表情吧。 阿仇思索了半天,然后说道:“也不是所有君王……都喜好后妃媚上的吧?” 苏听风却说道:“喜好贤良之君王,后妃以贤良迎之;爱好虚名之君王,臣下以刚正挟之――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媚上之道了。不过……(常有人玩脱了倒是真的)。” 阿仇有时候很想吐槽师父放低了声音暗中自己吐槽的那些内容。虽然对方的言辞经常不明,但是那样做真的是太孩子气了。 阿仇觉得自己要是有徒弟,在徒弟面前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 苏听风继续说道:“媚上之道不过是一种说法。总之,若是想要投人所好,你必然先要知道,你所要奉迎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此人爱好的又是什么东西。” “好名好利,这是最直白,亦最好操控的人;爱琴棋书画,茶酒古玩,也不难对付;爱父母亲人,妻女兄弟,因是人之常情,虽说乍看之下好对付,但其实反而不好动手。” 阿仇不解道:“为何?” “因好名好利,爱好风雅之人,说到底爱的终究多是自己。自己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想念,所以决断起来也容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爱父母兄弟,好恶的念头就多,好恶念头太多,局势就容易陷入僵直,这样反而不易决断。这时候他自身的行为,已经不由他自身而决定,所以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粗暴行事,反而由浅就深,从外到里地一点一点影响全局,最是有效。” …… 苏听风这边教着阿仇阴谋诡道,那一头也没有忘了自己的正事。 说到底,苏听风到这个时代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替万花谷收集植株草种,顺势习练下医术,做任务填充多情册还是其次。 一开始,他也是亲力亲为,自己上山照着图册慢慢找寻植株的。这样效率虽然低一些,但是法则使也不缺时间。 不过后来就有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山中采来的药草可不像是他在星网商城中购买时一样定点定量,位置准确。哪些药长得多,哪些药长得少,完全是看地理环境,多少有点撞运气的意思。 长得多的,除了留作万花谷的草种,苏听风把完整的植株移植在药圃里,残缺的就直接捣碎了制药。这样一来二往,药圃中的草药就慢慢多了起来。 村人们都比较淳朴,大病小病地让苏听风给治好了,苏听风又不收药钱,便总想着送他点什么谢礼。只是村人们也确实是穷困,除了一点吃食,其他什么的,怎么也觉着送不出手。 后来还是有村人在山里捡柴火的时候,发现了一丛野草,看着觉得与阿银大夫院子里种着的好像差不多,于是便把整整一丛就割了回来,献宝似的背到了苏听风的院子里。 村人不知道采集草药的讲究,还以为也跟割猪草挖野菜差不多,随意一割一拔就可以。于是拿回来的药草,却多是残损的。 而且因为根断茎折,在村人长时间的山路行走之间,药草的药性也有所折损,品质大为降低。 苏听风看到那些折损的药材,又扫了一眼村人忐忑不安却又有些喜悦的眼神,知晓对方是有心回报,终究不忍苛责。 后来他思考了半日,便有了些许打算。 小王村的村民不富足,事实上,整个千秋山下,千方城治下的乡镇山村都不富足。归根到底,是因为此时的生产力落后,而赋税又沉重。 ……赋税沉重有许多理由,苏听风对这时代的了解不多,并不能尽数分析出来。但是他参详过这时候的官制,也侧面打听过部分朝廷的事情,目前初步判断赋税沉重的原因是因为燕国常年养着令国家财政疲惫不堪的庞大军队。 但是又不能不养,哪怕只是为了威吓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近邻。 平心而论苏听风与阿仇过得并不奢华,只是有些爱玩风雅而已。但是若周围的人都过得生活艰难,那么这份风雅也很难让人坚持下去。 所以苏听风考虑了半日,又让阿仇把前日给他送草药的村民找了过来。 被找来的村民颇有些紧张,因为最近村里流传有阿银大夫其实不是什么海外来客,而是白狐狸修成的妖仙,是为了积攒功德而下凡行医济世的传闻。先不论这个传闻是不是靠谱,其实它本质上还是说明了村人对苏听风的银发绿眼接受困难,不愿意相信他是来自外邦,与他人一样的普通人。 但是,越是这样的情绪,越是说明了苏听风计谋的成功,所以苏听风并不去为这样的流言辩解。 村人来的时候,情绪紧张,苏听风也没有开口安抚,而是半蹲在药圃之中,一边看顾检查药草,一边开口介绍手里的药草。 “……俗称牛头草,生长于背阳处。叶边有齿,叶根还会有嫩芽刺。挖的时候要连根挖出来,因为茎和根本身也有它们的药用价值。像是这样整株的,我可以给十九文一棵。如果是根茎受到严重伤害的残株,就只能按重量来收购了,大约是二十五一斤。” 然后他又指向另外一株:“独活……” 村人起头还有些疑惑,当苏听风说道收购价格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意识到苏听风是在指点他,并表示愿意收购他们手头能获取的草药。 十九文钱虽然不算很多,但是对于村人来说也着实不少了。而且这边的山村太靠近千秋山,离交通要道和县城都比较遥远,村人们一年到头也就在土里刨一刨食,想要弄点活钱可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村人有些激动地问道:“您真的十九文收一株这样的草?” 却听阿仇在苏听风身边,发出了一声带着嘲讽味道的冷哼。 村人顿时有些心虚,也有些尴尬。 却见苏听风带有警告性质地看了阿仇一眼,让对方有些不甘心地撅起了嘴,别扭地偏过了头。 然后苏听风才开口说道:“是。而且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也告诉其他人。只要你们拿到了我任何符合我要求的药材,都可以拿到我这里来,我那铜子收。另外,你们要是都学会了采药,也可以拿一部分到城里去卖,有些药铺也是收的。” 知道苏听风所言当真,村人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他很是用心地记住了几株草药的模样,虽然对于草药的介绍还有些记不住,但是至少用过了心。 等他走后,阿仇开口说道:“钻进钱眼里去了。” 苏听风批评他,说道:“你过分了。” 阿仇不服气,说道:“这几天光是为他们治病,师父您送出去的药就不知道价值几许了。现在送来了一筐乱七八糟的杂草,就以为是回报了?听师父你要用药草,也不想想这些草药都用在谁身上了,竟然厚着脸皮就想卖钱?” 苏听风说道:“我的药草也没有多少是用在他们身上的。况且,我本来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酬,药钱什么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因为村人确实是对他怀抱感恩的,而这感激会直接转化成因果。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总归是一种回报。 他看了阿仇一眼,说道:“阿仇,这世间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需要算得那么清。有时候失之东隅,未必不会收之桑榆。而看人上更不能太过黑白分明,尤其是你现在年少,还不知道世情复杂。” 阿仇抿着唇,显然是不认可,也不服气。 苏听风说道:“那村人为几个铜钱而兴奋,并非是因为他就比你不知感恩。他若不知感恩,就不会舍了柴火,背回来一箩筐子的药草给我。他兴奋的原因,是因为一个铜子对他来说的意义,与对你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阿仇目露怀疑。 “因为对他来说,几个铜子,经年累月地积攒起来,就是灾荒年里父母兄弟的性命,至少也是未来娶妻的根本,姊妹的嫁妆,或是田垄上的一头老牛――若是有这么一头老牛,说不定他父亲就能老得慢些,母亲就能多吃上一口粮食。” 苏听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上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仿佛他说的知识很平常的一些闲谈而已。 但是阿仇却是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苏听风却并没有说下去,而是对他笑笑,便转头走向了药房,只留下一句话:“你便从这些村人看起吧。什么时候看明白了他们,知晓他们想要什么,到时我们便开始下一课。” 第74章 卷 二十二求医刁难 苏听风交代之后,阿仇果然很用心地观察起了这些村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苏听风便不再多管他,而是开始整理药材。 村民们开始采集药材来换钱之后,苏听风获取药草的速度就迅速增加了。但也不是说他自己就不需要进山采药了――村民的能力有限,终归是只能收集一些分布于千秋山外围的药草,而真正年份久远品种珍稀的药草,往往都生长在深山里面。 而且药草收得多了也有些许麻烦。村民虽然能力有限,但是一人捡柴带回来个半斤八两的就算是不少了。因多是低廉的常见药草,所以也没有留作种苗的必要,且大多数的品质都也只适合用来泡制。 最后苏听风倒是想了个办法。 他整理了一下炮制好的几种主要药材,然后按照药材的种类翻看了裴元给的笔记,终于找到了几种合适的成药配方。 按着成药的种类和治疗效果,他让村民去镇上的药铺买了同样功效的成药,继而分析了其功用及成效。 裴元的配方肯定不能拿来直接使用――因为这医书上的配方虽说是设定上都是用的仿古的手段,但是事实上,整个辅助系统根本就是法则时代的作品,所以他们使用的方式,也是使用后期技术逆推来获得的配方。 这些配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成药配方都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一旦投入市场,又是可以用这个时代的手段进行生产的药物,很可能会改变很多东西。 这是苏听风所不能做的。 所以他只能先研究一番这个时代的药物,通过他们的效用粗化配方上的制作手法,尽可能把药物的效果调整到适合这个时代的水准。 这也算是法则使必须学会的功课之一了。如果是直接给人使用,或者一次性的物品,那么即使稍微有些黑科技也都无所谓。但是,越是会影响范围巨大的技术,越需要传授者谨慎行事。黑科技一旦脱离法则使的手,往往恶果会远胜善因。 因为有时候因果其实是一种很无理取闹的东西,为恶之心却无意为善,虽有善而不赏;为善之心却无意为恶,虽无心却必罚。 所以只有自己小心翼翼。 很多时候法则使行事,都不得不钻法则的漏洞。幸好,只要你遵守它定下的规则,那么法则也不会因为你投机取巧而降下惩罚。 苏听风花了不少的时间调整配方,终于做出了让自己感到满意的成药。 然而就要药物完成的这一天,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出现了苏听风的小楼前。 那是几位打扮富贵的客人,为首的青年看到了山脚的小楼,感叹道:“本来以为这种穷乡僻壤肯定很糟糕,没想到这位什么神医还蛮会享受的嘛。” 当他们靠近竹屋的时候,其实苏听风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可惜他目前正在搓药丸子,手上全是药粉,十分不便。 所以他索性只是向外看了一眼,便继续恍如无所觉地继续坐在了桌前,继续搓丸子。 然后一行人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苏听风开口说道:“请进!” 然后王村长就推开了门,带着一群陌生人进了屋。 这群人是来求苏听风治病的。 因千方城有个大人物,得了罕见的重症,找了许多出名的大夫,都未能治好。小王村的村民有日在城里听人说起,就得意洋洋地对人说,自己的村里前阵子来了个银发绿眼的异人,还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连村里老人积年累月的顽症都治愈了。 这话转弯抹角地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虽然未必相信小王村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妙手回春的名医,但是对方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派人前来一试。 王村长其实一直很忐忑,结结巴巴地介绍道:“阿银大夫,这是千方城的大人,他们是来求医的。” 苏听风抬起头,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然后对他们笑了笑。 他开口说道:“待我收拾好这一炉的药丸子,就跟你们进城。能不能治要见过了人之后才能告诉你们。” 求医的人还在挑剔地审视他,想看看这位大夫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本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却不料苏听风如此爽快地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倒是让还在审视他的人都愣了一愣。 为首的青年说道:“你未免也……太踊跃了吧?” 苏听风顿时挑了挑眉,说道:“你们不是来求医的?” 青年说道:“虽是求医,但也不是什么人我们都会带回去的。我们找的可是能治好我父亲的名医,而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山野铃医!” 苏听风听完,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几位请慢走。” 然后又低头拿勺子舀了一勾子药粉,继续开始搓药丸子。 青年见他这个态度,愣了一愣之后,不由生出了火气,说道:“你听明白了没有!?我们找的是能治奇症的名医,你如果明白,就给我好好地露两手,通过梁大夫的考校,我们才会让你去治病!” 苏听风听得简直哭笑不得。这请人治病还自带考试的,着实是听也没听说过,就算是a种一级文明的风俗课上,也没有听讲师说起过这样的事。 何况,要大夫露两手这种要求,实在是荒唐至极。 他压下心中的不满,脸上带着笑意,于是十分温和柔软地对青年说道:“公子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不过我不是什么名医,怕是帮不上几位的忙。” 青年却说道:“能不能治,先过了考验再说。” 苏听风用盒子装了搓好的药丸子,一边笑着问青年:“为何公子不让梁大夫为令尊治病?既然他考校一下便知道哪个大夫能治令尊的病,那么必然也能治好令尊才对。” 这话说得几人一怔,梁大夫更是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其实苏听风着实是冤枉人了。梁大夫也不是自己爱来的,请他一同来的时候,青年只是请他过来一同看看苏听风到底只是医术粗浅的赤脚大夫还是确有真材实料的良医。 但是一进门,或许是看着苏听风模样实在太过年轻,青年的语气就变了味道。 他是贵族公子,梁大夫自然也不好贸然打断他。 但是当苏听风说出这么一句时,梁大夫却不得不开口解释一下了,否则这事情一旦流传出去,他怕是会被整个杏林笑话。 他几乎有些急切地同苏听风说道:“说什么考验却是过分了。我也不过也是对唐大人的病束手无策的庸医罢了。只不过之前为唐大人诊断过一番,尽管学艺不精不足以治好大人的病,但是至少能与阿银大夫你交流下大人的病情,让你有个大致的了解。” 苏听风点了点头,觉得这位梁大夫比那公子哥儿倒是靠谱一些。但是他却不打算这样松口――原本他受裴元的交代,是应了对方只要有人求医,而又不妨碍他自身,就尽量出诊的,而他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所以之前才那样爽快。 然而这爽快的应对,反而引来对方颇有些可恶的态度。 苏听风顿时有些不喜。 梁大夫见他点了头,稍微安心了一些,便开口说起了青年父亲的病情。青年有点恼怒他的不配合,但是却没有开口打断,显然对这位大夫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然而他才说了开头,却马上就被苏听风打断了。 苏听风开口说道:“梁大夫,病情什么的就不用多说了。阴啊阳啊的什么的,你们中原的医术,我虽然也了解过几日,但着实不精,您说的我全部听不懂。” 梁大夫愣住。 他笑得温和,好似对公子哥之前说的丝毫也不生气,只开口说道:“我不是故意推脱,只是我确实不会你们中原的医术。所以之前才说让你们慢走,只因你们要考校我的,我是真的全然不会,即便考校也是考校不出什么结果的。” 青年听了,脸色却黑了下去。 延医问诊之前先考校对方一番,其实是他的主意。出这主意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真是行事谨慎,滴水不漏。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做,假如苏听风通不过考校,自然不用多说,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庸医而已。而如果通过了,之后不管能不能治好父亲的病,总归能显出他的本事,与在其中的作用。 梁大夫之前是反对的,说是见诊方自然能看出大夫的水准。若是诊方不靠谱,到时候不用也就罢了,何苦白白得罪人。但是青年却不这么认为。 不过是乡野郎中而已,得罪便得罪了。便是治好了病,大不了到时候多送些诊金。乡医穷困,本就好收买得很。 所以如今苏听风偏偏不肯按他的路子走,虽然他只说听不懂,并没有勃然而怒,反唇相讥的,但是却是让青年难堪得紧。 延医的事虽然全由他做主,但是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人里面,如府中的管家,或者梁大夫等人,都更亲近他父亲。 他如今计划失算,之后未免会给人留下“无能”的印象,甚至传到他父亲的耳中。 而梁大夫等人却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等候他的决定。 第75章 卷 二十三名扬千方 唐大人这病,已经断断续续生了小半个月,城中大部分的医生都已经请过,只是效果不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虽说中途也有一两剂药能够起效的,但是往往不久之后就重新开始反复起来。如此持续了小半个月,唐大人痛苦不堪,家人也疲惫异常。 特意到这穷乡僻壤来延医,唐家人也确实已经是病急乱投医。 本来,如果苏听风没什么本事,那么一行人转头就走,另寻名医也就算了。如果他真有本事,青年低下头来向他认个不是,也显得大度。 然而青年千思万虑,也想不到外邦人的治疗体系都与中原不同,对方一脸无辜地表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就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这样倒使他进退两难起来。如果他道了歉,结果这嘴上没毛的外邦小子却其实没什么本事,治不好父亲的病,那自然是丢人丢到了家;但是如果转身就走,万一这异人真有点什么不同与中原人的高明手段,那么他就是拿父亲的性命在赌气,万一唐大人出了什么事,当儿子的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进退两难。 却见梁大夫突然轻轻抽动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药味,开口对苏听风说道:“阿银大夫,我能不能看看你做的药丸子?” 苏听风抬了抬眉,摸不清对方到底是在机会搭话给自己台阶下,还是真的看出他的药丸子有什么不同。不过他倒是不小气,如果梁大夫想要找个台阶下,就给他个吧。 让那青年进退两难了片刻,也算受了教训。 他用木勺子舀了一颗,开口说道:“大夫请伸出手来。” 梁大夫便伸手让他把药丸子倒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独活,木香,乳香,关桂……还有的我闻不出来。这是在做伤药?” 苏听风有点惊讶,自己拿着木勺舀起一颗药丸移到鼻下闻了闻,却只闻出一股药香。说是里面参杂了什么药材,他却是完全分辨不出来的。 然而无论如何,至少梁大夫说对了。 这是伤药。 村民送来的草药作为主料,苏听风自己又针对性地找了一些非草本科或者非植物性的药材,配出了三种常见的成药,一种治疗寒风,一种治疗热风,一种治疗外伤。 现在在制作的成药,正是用来治疗外伤用的。 梁大夫剖开了一颗药丸,用指腹轻轻搓揉着药粉,面露惊异,说道:“这药粉似乎比安敏堂的要来得更细腻一些……药香也更浓郁一些。” 苏听风说道:“制作的程序要更加繁杂一些,效用其实是相近的,只是对药材的需求要低上一些。” 这配方是苏听风经过详细考量最后改良出来的。虽说是出于千秋山脚,但是攀山越岭采药对于村民来说实在太过危险,而且也容易涸泽而渔。 如果只定量地采集一些常见药草,然后在农闲时候做成成药卖出去,一方面可以改善村民的生活,一方面也不至于让村民铤而走险入深山冒险导致出现意外。 药方的改良上,苏听风削弱了工作在其中的作用,把原本医术上提到的一些简要的辅助工具全部换成了手工制作。 这虽然会增加药品的人工成本,但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配方对于其他人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就变成村人以自己的劳力来换取相应的收入,哪怕以后他们改进了配方或者工具,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努力换来,与苏听风没有什么关系。 梁大夫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配方的优越之处,于是问道:“阿银大夫可有意出售药方?” 苏听风却平静地拒绝了。 梁大夫也没有再坚持,而是对青年微微点了点头。 显然,在他看来,这药丸子已经足够说明苏听风的实力,至少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有梁大夫的认可,青年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再对苏听风的年龄斤斤计较,开口说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大夫,还请大夫见谅。” 苏听风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回答道:“无妨。” 他态度冷淡,青年自然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过最后这口气。还是被他用力地咽了下去,继续说道:“家父重病在身,我难免焦急,因此失了分寸。还请大夫移步寒舍,为我父亲看诊。” 苏听风点了点头,青年顿时心口一松。 但是转眼,苏听风却又转身朝向了桌子,去过桌子上的瓷瓶一一在木托盘上摆好。 青年顿时一怔。 原来他们这吵吵嚷嚷说话的期间,苏听风竟然已经把全部的药丸子都揉好,放进药瓶里去了。 放好了托盘之后,他对青年说道:“既是急病,那便走吧。我与我徒儿说一声。” 然后他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阿仇”。 阿仇正在后院择药,听见喊声,从一侧绕了过来。 苏听风交代他看好家,阿仇仔细地打量了他身边的一行人之后,点点头应下了,又说道:“师父你早点回来。” 苏听风是银发碧眼,深目高鼻,阿仇却除了一头进发,其它都与中原人差不了多远,所以梁大夫便有些好奇。 他问道:“阿银大夫的徒弟,与你是同乡吗?你们长相不是十分相似呢。” 苏听风在这方面早就想好说辞,一直在试着慢慢通过村民传出去。梁大夫既然问起,他便答道:“是我侄儿……或者外甥?他是我姐姐的孩子,父亲是你们中原人。我姐姐是个金发的美丽姑娘,随我父亲,我的发色随了母亲……阿仇的模样倒是与我和姐姐都不相似,只像姐夫。” 然后他又说道:“我姐夫是随海难落到我国的。我只知道他是燕人,若是大夫认得与阿仇相似的人,还请告诉我。说不得便是姐夫的家人。” 梁大夫自然不会推脱。 梁大夫与唐家的人都是坐马车来,这可比村民们靠着一双脚走快多了,所以他们很快就进了城。 马车上梁大夫很是热情,与苏听风说了许多话,有些是关于中原的风土人情,有些是关于千方城的。后来他还跟苏听风说了自己医馆的地址,让他若有困难就去找自己。 苏听风知晓他应当是有些为之前的事情补救的意思,便尽数应下。 就这样到了唐家,青年风风火火地带着一行人进了府,直冲后堂。 病人所住的房间有些闷气,味道很重。苏听风坐下给病人把了个脉,看过了诊断结论,就基本心里有了数。 然后他又转而看了一眼病人。 这位唐大人应当是一名官员。他身上的因果很是复杂,有善因亦有恶因,靠裸眼无法分辨它们的性质与强度,于是苏听风开启了辅助视野。 最后发现因果的绝对值很小,显然这位大人既没有大善,亦不曾有大恶。 唐夫人紧张地问道:“如何?”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能治,只是我的诊费比较贵罢了。” 青年倏然变色。 未治先谈诊金,青年虽然也见过贪婪的医者,但是多数都是暗示,像这样□裸说出口的,却还是第一个。 蛮族果然贪婪不知羞耻。 唐夫人却没有幼子那许多心思,只开口说道:“这是自然。若大夫您能治好老爷,妾身必有重谢。” 苏听风笑了起来。 他猜测唐家应该不会十分信任他的药丸,所以伸手开了个方子,然后说道:“你见你们宅第宽敞,想来家世不凡。我也不求太多,等你们抓了药,若是治不好我不收一个铜板,若是治好了……” 简直无耻之极。 之前在那乡村就觉得这位大夫十足凶残,但是也没见这样子方子还未开就以病人的性命相胁,迫使对方抬高酬金的大夫。 简直毫无医德。 唐三公子自然是愤怒之极,就连唐夫人也是面露惊愕。 唐三正想怒斥,却听苏听风继续说道:“……我也一文不收,只是唐夫人您要在捐助一条道路联通小王村与县城,便算是我的酬金。” 屋里的人方才还觉得这位大夫几位无耻,这时却俱都愣住了。 苏听风却不管他人的想法,只把写好的药方递给了梁大夫,说道:“按此方抓药,早晚各一剂,不日即可痊愈。” 苏听风要求的诊金其实十分昂贵,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修一条路花费的钱,都可以负责从京城直接请一位名医了。但是要求高额诊金与要求人修路行善又不同,这时却没有人觉得他贪婪了。 唐夫人结果药方,说道:“先生高义。若是夫君痊愈,便是先生不说,妾身也定然潜心向佛,从此修桥筑路,积善修德。” 苏听风却只是笑笑。 如此过了几日,唐夫人按照苏听风的吩咐让唐大人服药,果然让唐大人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 同时,苏听风的事情也被人给流传了出去,为人所津津乐道。 唐大人病愈之后,亲自到了小王村向苏听风道谢,并送上谢礼。苏听风只收了吃食,却退了绫罗绸缎与金银。 之后,也不用他多加提醒,唐大人便捐赠了一笔银子,在小王村与县城之间修了一条路,另外还在县城附近的河道上修了一座桥,就叫做谢银桥。 唐大人离开之前,唐三公子为之前对苏听风的轻视与无礼感到很是羞愧,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多谢”。 苏听风只是冲他笑笑。 第76章 卷 二十四济世神医 “谢银桥”上刻下了这一座桥和桥所联通道路的由来,而这条道路不但联通了小王村与县城,还惠及了周边好几个村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小王村的村民知晓此事,自然是对苏听风感激不已。而小王村之外的村民,每日入城或者集市日赶集的时候,感觉到道路的便利,也会心存感激地念叨上两句。 自此,苏听风的因果又有了一小截的增长。 阿仇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个这么高尚的人……之前吧,虽然也没有什么不高尚的地方,但总觉得心怀天下怜悯世人不太像是他的性格。 阿仇很是感叹地表示:“师父,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苏听风也笑了,问道:“这就是你的感想?” 阿仇顿时不明。 说到底,不过利益最大化而已。 谢银桥修筑之后,几乎每日都会产生不定数目的因果,一部分流向苏听风,一部分流向唐家。苏听风当时也是一时兴起——他又不缺钱财,对他来说,金银也不过是一种极为寻常的金属罢了。 他需要的报酬,是因果。 唐家若是积善之家,他自然是一文不取,为其救治,酬劳自有因果。而唐家若是为恶之家,他绝不会为之救治,甚至有可能落井下石,插上一刀直接解放了他。 但是唐家实际上却是个不善不恶的局面。 这样子,对付前面两者的法子就不太适合了。而若只是收诊金,又着实鸡肋得很,所以苏听风才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一来筑桥修路,也算是做善事;二来他既然准备让村民制药为生,便也需要有个章程,有条平整宽敞的道路自然会方便许多。 三来,却是要累积名望了。阿仇他日回京,是必要报陈文珝灭家之仇的,但是两人当前身份悬殊,要报仇也绝不容易。 如此这般,阿仇就需要一个晋身之途。 那就只有名了。 没有科举,就刷声望。声望刷满了,以后自然有人求着你当官,比如诸葛亮。 当然,刷医学声望其实有点专业不对口,但有些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说到底,声望这东西,不过是德名,威名,才名这三样的结合。 先刷个德名也好。 千方城几乎已经是千秋山的最南边,离陈国与东越都十分近,门户就是镇安关。因为接近边界,又是国际贸易的交通要道,所以对于一些消息倒是比燕京还要灵通一些。 因为常有战乱和小型国际冲突的关系,这边的民风显得比较彪悍,越往南边越是明显。 苏听风在小王村住了一段时间,就常常差遣阿仇进城采买日常所需并且打探消息,打探着打探着,对于如今天下各国的了解反而比原来在燕京的时候更清楚了。 却说天下诸国,应当以燕楚最强,韩越次之。其它诸侯国如陈,宋一类,都比较弱小,难以影响天下大势。 十九年前越国取燕国三城之恨,燕国也早已报偿……六年前一场大战,燕国取了东越十二城,目前几乎已经把陈国都盖入了版图。 说到陈国,就不得不提一提葵姬。 葵姬死后,陈国诚惶诚恐,又送了一位公主给燕王为妾,却是葵姬的妹妹,月姬。这位月姬本无子,却是把姐姐的儿子当做了自己的养。当年燕王暴怒之下杀死爱妾,后来想来也是极为后悔,所以对月姬与五皇子反而极为宠爱。 如今葵姬事发,怕是这两位在宫中也极为不好过。但是好歹目前并未听说月姬或五皇子暴毙,应当还不是太糟。 相对于他们的处境,苏听风反而更加在意某一件事:柳梦诲挟葵姬淫奔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虽说皇帝既然借口灭柳氏,应当是真的才对,但是即便是假的,那也不奇怪。 那只能说明,皇帝早就有心灭掉柳氏而已。 世家五姓之中,柳家人口最少,财富却不少。如今天下长期处于战乱,军费压得国家喘不过气来,世家却依旧奢靡华贵,正如灾荒年间圈里的肥羊,正是宰杀的好时机。 只是皇帝也要顾及其他人,必要有个合理的借口才能避免其他的羊群群起攻之,或者气急跳墙。世家之间从来同气连枝,这点皇帝不会想不到。 所以,若是他借机发难,也不奇怪。 而皇帝的真实目的,只要看月姬和五皇子接下来的情形,便知道了。 天下之事离苏听风犹远,自然不用多说。而与苏听风息息相关的,却是他在千方的名头越来越大,渐渐村外也有人远道而来,求他治病。 虽然有平整的道路联通了,但是小王村毕竟地处偏远,所以苏听风还不到门庭若市的地步,来求医的也多数要么是疑难杂症,要么家境富裕。 苏听风也不在乎求医者是富贵还是贫苦,凡是求到他门前的病人,他多数都会尽心救治,还自贴药材。 但是也有不肯治的。 比如一些素有恶行,或者恶名的人。 初初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阿银大夫的病人选择得十分古怪,每几日就有一两个人是他全然不肯救治的,明明其病症也不是十分少见严重,但是阿银大夫却只一口咬定自己治不了。 他头一次拒绝治疗的是一户装了贫苦模样上门求医的地绅。那人原本在邻镇是出了名的富户,爱钱如命,为人苛刻,为富不仁,得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奇症,只是难治,耗费的药钱着实不少,听说苏听风为人治病从来连药钱都不收,于是便打起了主意。 但是苏听风虽然不收药钱,却仍旧要病人付诊费的。只不过这诊费,若是富家就是一座桥,一段路,一座供人歇息的小亭子,或者是给镇上学堂的一箱子书……若是贫家,也不过是帮村中老弱做一日的活,或者平整谷场小道,修整山庙祠堂一类。 在苏听风看来,这就是各人性命的价位。 所以,就有了这种心存不正,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人。相比起来为人做一日工,当然比捐桥捐路要来得便宜得多。 这也是苏听风行医这许久,第一个见到身上恶因不浅的病人。 他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漠然回答:“老先生这病,我治不了。” 那患病老头的家人自然是不依,吵闹道:“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会治不了!?镇上的黄……”……大夫都能治得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到一半才发现失口,急忙停住。 苏听风便似笑非笑,唇边带着几分嘲讽地看着他。 中年人顿时恼羞成怒,说道:“……还说什么神医呢,我看你这神医的招牌不如早早地砸了算了!” 苏听风却说:“我这没有什么神医的招牌,你大概是弄错了。” 中年人顿时一噎。 神医是外面给苏听风安的名号,若是苏听风不认,别人还真没什么可以砸的招牌。 事实上,苏听风至今连个医馆的招牌都没有,这竹院说白了不过是他自己住着种药晒药的居所,若以此为证据说他是个大夫,还真是十分勉强。 然后苏听风又继续开口说道:“不但你父亲的病我治不了,你的病,你妻子的病,我全部治不了。客人请回吧。” 中年人顿时惊怒不定——他家父亲固然是旧病缠身,但他自己可是健壮得很,全然没有一点不好,苏听风此时说出口的话,何其可恶。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就想去揪苏听风的领子,怒道:“你这狗杂种说什……” 然后他便狠狠地摔了出去。 除了生病的老头子,中年人的“家人”顿时都想冲上来和苏听风打架。 这时正有求医的人在门口停下车,却见院子里一片混乱,虽不明白情况,却纷纷冲了进来,想要抓住捣蛋的人,喊道:“干嘛呢干嘛呢?” 却见苏听风皱了皱眉,很是无奈地躲过了几人毫无章法的混乱攻击,然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把人一个一个地甩到了院子的一角,让他们摔作一团。 他突现的武力值倒是让所有人都十分惊愕。那一家人摔作一团,发出阵阵□□,一边也对苏听风心惊胆跳,恐惧不已。 却听苏听风表情十分凶恶地怒叫了一声:“滚!” 或许是终于知晓这位大夫不可欺,这一家人终于不敢再继续挑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逃命似的离开了院子。 这时出现在苏听风院子前面的是一个长相十分普通颇有些大众脸的青年男子,对于一下车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形,显然颇有些惊愕。 苏听风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淡淡问道:“求医?” 青年愣了一下,才说道:“您是阿银大夫吧?” 苏听风目前的这种外面表征,实在是太过好认了。 苏听风说道:“请进。” 虽然没有回答青年,却算是默认了。 青年有些不解地问道:“刚才那是……?” “是来求医的。不过他病入膏肓,我说了治不了,就闹起来了。” 青年既然来求医,也是打听了不少消息的,传闻中这位阿银大夫医术简直神乎其神,似乎就没有治不了的病,而且治愈的手段举重若轻,似乎不管什么病,只要几颗药丸子,就立时药到病除。 这样的传闻,虽然难免夸大其词,但是却也是青年上门求医的原因。 却没想到,这一上门,就遇到一桩对方治不了,甚至因此打起来的病。 青年犹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不知道是什么病……连您也治不了?” 却见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心肝坏掉了,要怎么治?反正我是治不了的。” 青年一愣,却见银发的大夫已经转身开始收拾被弄乱的药架。 第77章 卷 二十五扶善惩恶 千病万症,唯恶不治。 对于苏听风来说,这也算是一条真理了。 因果法则讲究的就是惩恶扬善,若是救得恶人,那么救人者亦要担大半恶果,若是杀得良善,那么杀人者又要承担数倍恶业。 所以苏听风就算是平日治病,也往往必须张大了眼睛,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后寻来的青年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他是来为他祖母求医的。 老太太活了七八十岁,人却还清明得很。而且苏听风治了许多人,这还是一位难得善业明显高于恶业的病人。老太太虽说身上也带着三三两两的恶业,却终究不抵其善业。苏听风只扫了她一眼,就发现她与家人都存在善业,便是媳妇儿也受她益处多,倒算是孝子贤孙,和满之家。 老太太是老年病,是身体器官衰竭,虽然都不是大病,可饮食用药将养,但是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根治了。 苏听风留了些许药丸子,又与青年说明了情况,青年倒是自觉,问苏听风他们应当做什么为诊费。 显然是这阵子苏听风令人行善以为诊费的事情也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 苏听风却说道:“若下次你求医,我肯定要索要诊费。老太太就算了。” ……她身上有善因,与她减轻病痛本来就是行善受因果的事情,所以再索要诊费反而不美。 青年愣住,而后倒是有所领悟,只与苏听风作揖谢过。 苏听风向青年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老太太原本是个孤女,青年的父辈其实是老太太的继子。这家的老太爷原来是个农夫,后来边防招兵,便去参了军。老太太是他后来遇见的一个孤女,因为家中遭了兵乱,又感恩老太爷相救,便嫁了丧妻的老太爷作后妻。 那时老太爷还没发达,老太太的婆婆又常年卧病,青年的父亲与两位叔伯同小姑,都是老太太一手养大。那时老太太自己也就是个半大的姑娘,便半如母亲半如姐姐地看顾着一群孩子。那时青年的大伯已然七八岁,父亲也已有五六岁,中间自然是有过不少风波的。 按青年的话说,老太太虽不是亲祖母,但是几十年的恩情,却要比亲祖母还要亲上许多。 只是,终归是寿数到了,苏听风也就是给个温补的药,交代青年给老人家将养着。 过一段时间那户无赖恶人求医的事情被村民传了出去,苏听风才知道了那群人的身份。 原来那群人在自个儿的村子里面,也是出了名的恶人。那户的老爷子早年时候其实有个兄弟,外出经商赚了不少钱,后来有趟走活遇上了贼匪,人连货都没了,只留下妻子和一个闺女,结果就被兄弟占了家财,活活逼死了一对孤儿寡母。 这事儿村子里说起来,还要背后吐他们两口唾沫。 这户做的缺德事儿还不止这一桩两桩的,所以虽说家里人都精明,但是家业却还是一日一日地衰落下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事儿,也不只是讲君王将相,于平常人往来之间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人家,谁也不喜欢与他们多往来。 或者是因为这户人做事实在讨人嫌的关系,没两天他们在苏听风这里吃了瘪的事情就被人传了出去。甚至最后苏听风说的那一句“坏了心肝医不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辗转了好几番被流传到了坊间。 这话传到坊间,有人对苏听风高看一眼,却也有人因此厌恶他。但这些都影响不到苏听风,他依旧按着上山采药,居家诊病,空闲或而教导阿仇的路子,十分从容而有目的性地过着日子。 阿仇也在很用心地观察村中的人,每隔一阵子就把心得告知苏听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其中有些是正确的,有些却有些错差,苏听风俱都一一认真听了,然后告诉他自己的看法。 他与阿仇说道:“这世上原本不会有人真的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如果真有不通的,也多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去明白。所以只要你愿意花功夫在琢磨人心上,总是能够慢慢琢磨透的——因为你本来就自有一颗人心,又哪里会真的捉摸不透人心?” 阿仇便问道:“按师父此时说法,岂不是天下人只要有心,都可以看透人心。” 苏听风停了一下,才回答道:“你如果要这样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继而说道:“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本来就已能说尽天下众生百态。说到底,让一个人做出千般姿态的理由,也不过爱与恶而已。凡一个人有一颗人心,便自然会知道何者为人心所好,何者为人心所恶。” 阿仇思索片刻,说道:“帝姬必然不知民女之苦,可她也未必就没有一颗人心。” 苏听风语气淡淡说道:“帝姬若于饥寒之中居乡村三日,便可知民女之苦;若居乡村年余,亦可知民女之乐。” 阿仇愣住,思索半晌,却不得不承认,苏听风说得确实不错。 居乡村三日,帝姬怕也会知晓饥寒之苦,粮食之重;居乡村一年,便也知道生命之不易,晌食之喜悦。 阿仇于是在苏听风身边坐下,说道:“师父你……为什么会知道呢?您也曾经有过‘饥寒之苦’吗?” 苏听风回答道:“不曾。但是人有五感,眼睛所能看见的,只要愿意用心去体会,总是能够知道的。所以才有书生游历天下,看乡村贫困就知晓民间疾苦,也有富家明明看见路边饿殍,却视而不见,以佣农的骨血为食……有心无心之分而已。” 阿仇点了点头。 苏听风有时候的见解很奇特,却总能说服别人。有些道理阿仇以往也不是不明白,但是每当听苏听风说起,却往往又恍然大悟。 随时间过去,阿仇也渐渐了解了村人们的性格和习惯。甚至渐渐地,因为目的性明确,他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比某些人自己还了解他们。 一个人的性格,思想,习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坚持或者自身并不愿意承认的缺陷……阿仇都慢慢开始由浅入深地了解,直到了解到了令他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不得不承认,若一个人有心,确实是可以把另一个人了解到骨子里,甚至了解到那些他还未作出过得选择。 这世上的人或许多种多样,性格各有不同,但是总有某一种特质,是存在于三魂六魄之中,与筋肤骨血同存的。 而经由这一点,虽不能绘出其一生起伏,却能勘测出一个人面对命运时会做出的选择。 “有人为金钱无所不用其极,有人为了感情豁出性命,有人为了信诺而轻生死……”苏听风一边清洗药草,一边语气平稳地说道,“……知晓一个人的性格,意志,原则,便可以料人于先机,甚至让对方为你所用。” 然后他抬头看了阿仇一眼,说道:“要做到后面这一步,仅仅了解是不够的。” 阿仇现在对苏听风的话已经非常信服,所以问道:“那我还需要学习什么?” 苏听风说道:“接下来这一年之间,你要去和这些村人往来,与他们之间建立信任。一年以后,我会交代你去办一件事。到时候,你便选三五个村人,同你一起去办。这时间里,你要注意三点:一、一年后你要能使他人愿意为你办事,否则后续便都不用多说了;二、我不会提前告诉你是什么任务,所以你要做好各方准备,用人不要太狭隘;三、既然是考验,那么这件事情必然不会太容易,到那时即使一开始心甘情愿跟你去的人,也会因为恐惧,疑虑,焦躁而反悔也不定……你应当先做好准备。” 阿仇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有些忐忑与迟疑。 苏听风却说道:“你若是自觉做不到,现在放弃也可以。我可以教你其他功课。” 阿仇立刻说道:“不,我……想试试。”他若是想要替父兄报仇,就必须迎难而上,像这样遇到一些困难就马上放弃,又怎么可能……向陈文珝报仇? 苏听风对于他的这个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 于是接下来阿仇就投入到了拉拢村人的繁忙工作之中。 真正开始把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时候,阿仇才发现,了解一个人知道他的喜好是一回事,而想要利用这一点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知道可以以怎么样的方式和一个人结交,与是否能得到结交的机会,完全是两回事。这大概就是苏听风给他一年时间的原因。 阿仇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某些人比较不容易深交,但后来他就知道自己弄错了。建立信任关系这种事情,不管对象是什么性格的人,从来就都需要契机。 如果只是平日路上彼此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自然无所谓契机什么的。但是如果要深交,那么必要的接触时间,能维持彼此之间长久而稳定往来的理由,以及合适的利益交换,都是必不可少的。 当阿仇连续几日陷入这样的僵持时,苏听风问过了他的烦恼,倒是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这第一步,我就先帮你起个头吧。” 然后他对阿仇交代了几句话,阿仇听得愣住,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点头应下。 第78章 卷 二十六极东旅客 苏听风让阿仇通知村长,召集村民,然后让愿意学习东西补贴家里的村人来向他学习辩药制药之术,到时候他会将药丸的配方传授给阿仇,然后由阿仇一手教会村人制作。 这也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小王村的地理位置很好,至少很适合他进山采药,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相应来说交通就太过不便了,要打探消息或者做其他事情都非常不容易,而且村子里甚至没有基本的交易设施。 如今路已经修好,苏听风要做的就是让村人和外部的往来更加频繁,另一方面,也可以把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如此,对于阿仇以后的计划也会更加有利。 阿仇在观察村人的时候,苏听风也在观察他。 这个孩子心里埋着十分沉重的负担,这让他显出不比其他人的敏感与沉默。苏听风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之前的经历造成的。 但是虽然可以理解,却并不想就那样放任。 阿仇的睡眠总是很浅,而且总有点失眠的现象――这对于苏听风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苏听风本人的个性非常冷淡,而且意志坚定,哪怕因为前情使之死突然被带离他一心想要就读的金十字创造学院,或者听闻作为情使那彷如被献祭一般的命运时,那间歇会出现的不安也不能令他动摇。 因为是独立儿童,所以在他学会生存的同时,他也学会了忍耐孤独,享受孤独。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天生就比一般人更爱自己,更懂得善待自己。 所以对苏听风来说,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痛苦,忧伤,虐待自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阿仇很痛苦。 这是不需要观察情绪模型就能发现的事情。 他很安静,很听话,也很有头脑。这样的孩子,在苏听风看来,天赋很高,能够拥有非常明朗的未来。但是他身上的因果却沉重得令人惊愕――人与人之间的因果,并不是光是物质上的亏欠就会结成的,有时候更需要十分深厚的感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爱或者憎,都包括其中。 ――在古老的文明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这样坚韧而执着,几乎让人觉得窒息的吗? 苏听风确实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疑问。 阿仇晚上十分浅眠,睡得晚却起得很早。每日早上起来他都会很自觉地开始烧水做饭,打扫药房。一开始免不了笨手笨脚的,但是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所以很快就开始应付自如。 这些都不是苏听风要他做的,而似乎是他自己判断为“弟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一天都处于繁忙之中,集中精神去思考一些“应该做的事情”,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不用去想那些“无济于事的事情”。 所以苏听风为他准备了“功课”,又给他准备了“杂务”。 给阿仇安排好“杂务”之后的下午,苏听风找到了村长,给了他几种自己制作的药丸子,然后让他找人送去镇上的药铺售卖。 成药的制造在改造之后虽然不再有奇效,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这时的优质中成药效果相当的,不过价钱却要更加便宜一些,所以在试过药之后,很容易就在几家药铺上架了。 因为风俗的关系,这时药铺的成药多数都是自家制作,而且并不是每一家都能制作成药的。所以当苏听风表示可以开放性地对药铺低价批量出售成药时,很容易就谈下了几家的生意。 而接下来,他就对村长提出了关于让一些有兴趣的村民前来学习辩药制药,以此补贴家用的建议。 教会村民辩药制药的事情,苏听风全部交给了阿仇。这就是他给阿仇提供的“长期而稳定的利益交换”了。两个人之间如果有共事,合作,姻亲,同窗之类的人际关系,那么很容易就慢慢熟络起来,进而深入交往。 而剩下的――苏听风也不可能替阿仇手把手做好,所以只能看他自己的努力。 这样子到了年末,虽然有些磕磕撞撞,但是阿仇也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而苏听风的名声也渐渐在千方城远近传扬了开来。 在这段时间里面,村民固然慢慢学会了辩药制药,因而有能力赚些家用,而对苏听风师徒俩越发敬重起来,苏听风自己也没有闲着。 除了数次入山,收集了好些即使在这个时代也十分珍贵的高年份稀有药材之外,还发现了好几种自己根本认不出来,甚至也没有在图鉴上找到过的奇特植物。 他怀疑这种植物要么是变异种,要么就是在主世界的历史上已经绝种了。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里他也医治了不少疑难杂症。对于常见病的治疗经验提升自然不用多说,名声也越发响亮了起来。中途也有几个素有恶名的病人来求医,甚至在苏听风拒绝之后不惜动用非常手段试图威胁他。 苏听风用了几次手段引爆对方身上的恶因,使其受到教训之后,索性在竹屋外围布置了一圈因果索的网络,然后在上面挂满了冥蛾卵。 冥蛾当然不是冥界的蛾,而是取了冥界审判善恶,决断来生的含义,而命名的一种被刻入命运法则的仿夜蛾道具。 它无色无形,只有法则使才能使用肉眼看见。虽然本身并没有任何善恶,但是却能活化碰触到它的人身上的因果,使其快速地产生定向的效果。 当然作为一个新手,苏听风能够操控的定向命运法则十分有限,基本功能就只有令人肉身不适,也就是生病;精神不适,比如说做噩梦或者精神衰弱,疑神疑鬼;或者人际关系恶化,因为身上的恶气而令人产生反感……等等。 在法则使的任务要求上来说,若是想要获得高质量的因果值,这种程度是不行的,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但是如果只是为了驱逐一些惹人讨厌的家伙,苏听风倒是觉得这样的程度也差不多了。 冥蛾卵能活化因果,使为善者生气更加充沛,五官更为敏锐情绪更与愉悦,并往好的方向影响人际;而为恶者却正好相反。 不管是为恶者还是行善者,只要山上带着因果走近竹楼,碰触到冥蛾卵,冥蛾卵就会受到因果的催发而孵化,化为一只无形的琉璃色飞蛾附身在对方的身上,直到所有因果都被活化和催发出来。这种情况下,人们会因为自身所携带的因果种类和数量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反应。 而这种反应相应地发生在那些恶孽缠身的人身上,少则重病一场,重则直接发疯。 如果说一开始的两家,苏听风设计令其恶性暴露,或者生意失利,还有巧合的说法,但是后来凡是进入竹楼的恶人必定大病一场或者神志不宁,而普通人却全不受影响,反而有人好几日精神抖擞的情形,却让许多人再次疑神疑鬼起来。 苏听风其实是妖仙的传言,再一次喧嚣尘上。 这样的流言,甚至一度传到了千方城的城主耳中。 然后城主就派人来传话,令苏听风前去拜见。 ……苏听风……讨厌下跪。 在苏听风所在的时代,令人下跪是一个非常具有侮辱性的要求,表示要求一个独立个体完全地对另外一个个体臣服。 而对于法则使来说,这是完全不能忍受的要求。 不过学惯了a种一级文明的风俗习惯,也知道下跪是这里的一种常见陋习。 为了应付这样的陋习,法则使们发明了一种专门的生活小道具――“幻象人偶”。 苏听风看了来召见他的城主府官员一眼,然后回到房里,取出了“幻象人偶”,把它别在了腰际,然后走了出去。 阿仇正在药房监管村民们的制药流程,避免药丸子质量不合格,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已经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出来看了一眼。 他见苏听风要跟随别人去城主府,顿时有些担忧,叫了声师父。 苏听风冲他点点头,说道:“无事,不碍。” 阿仇于是心神领会,退了两步,就重新进了药房。 苏听风于是十分听话地跟随着城主府官员到了千方城。等到进了城主府,却见千方城的城主一脸审视地问道:“你就是……小王村的神医阿银?” 苏听风此时也面对着他正在审视其因果,然后才回答道:“……乃药师。” 城主并不在乎苏听风对于称谓的纠正,而是略带些评估意味地看着苏听风说道:“坊间关于你的传言可是不少。你确实来自极东的大陆?” 苏听风回答道:“正是。” “大胆!”却听城主猛然一拍惊堂木,说道:“彩发白肤的西夷素来只居于西北之地,东洋处乃是东瀛与琉球,皆是容貌于我等相似的黑发黄肤之人,何见什么银发之人!你的身份分明是编造出来!” 堂中顿时气氛紧张,人人肃然。 半晌,却听苏听风发出一声轻笑,说道:“那东瀛再往东呢?越过整片海洋再再往东呢?大人可见过……海那边的风景?您可见过……不是以书籍为载体而真真正正展现在了您眼前的异国?” 城主没料到他竟然没有被吓住,竟然还能这样轻松地笑着,反问于自己。 他沉默了半晌:“你想说,你来自十分遥远,比东瀛更加往东,穿越了整片海,甚至没有人见过或者没有书籍记载过的异国?” 苏听风却摇了摇头:“或许有人见过,或许也有书籍记载过……”然后他带着几分深意地望向了城主,“……但我知道一件事,就是即使有人见过,城主您也不曾听说;即使有书籍记载过,城主您也不曾读过。” 满堂哗然。 第79章 卷 二十七瘟疫之症 城主开口,主动压下了这一阵骚动,然后对苏听风说道:“你胆子不小。” 苏听风回答:“我不过说了实话。城主会因为说了实言而将我问罪吗?” 城主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不会?” 苏听风于是也笑了:“我觉得城主不会。” 城主问道:“我看上去十分可欺?即使被人挑衅了也不会发怒?” 苏听风却没有因为对方的用词和表情而动摇,只是语气淡淡说道:“我并没有挑衅城主。我说过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我认为城主你不会问罪于我。” 他这话说得虽然无礼,但是因为语气太过平稳坚定,所以反而不让人觉得冒犯或者吹捧或者故弄玄虚――仿佛他真的只是实话实说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想法。 千方城主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他虽然不晓得古时候的名士高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一副不为上位者的喜怒而动容的样子,但是却确实地感受到了眼前青年那了不得的……狂妄。 这种狂妄不是骄傲,为所欲为或者眼高于顶,而是一种对于自身的每一个行为都十分肯定,因而表现出来的坚定意志。 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被苏听风那不是奉承,却远胜于任何奉承的肯定给触动了,城主的表情和语气都柔和了下来,只是继续问道:“你说你没有在挑衅我?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你是在挑衅。” “从东岸出海,往东三万里,确实有一片广袤的大陆,但它既不是东瀛也不是琉球。我亲眼确认过它的存在所以它是存在的。而城主你既然没有用双眼确认过它不存在,却要以书本或者人言来判断他不存在……您不可能读过天下所有书籍,也不可能见过天下所有人。所以,我说的是实言。” 城主听了,沉默了半晌,神色微动,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所言极是。之前冒犯,请先生恕罪。”然后转而面向差役,吩咐:“来人!给先生赐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却是立刻以先生来遵苏听风了。 下人搬来了椅子,苏听风便坦然坐下。虽然还是在下首,但是总归是比人家坐着他站着舒服多了。 却听城主说道:“先生来居不过数月,但是城内外却已经尽是夸赞之言。寻心有疑虑,故而才想要试一试先生的底细,却是小人之心了,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苏听风点了点头,答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城主顿时哑然。 苏听风平素很少刁难他人,虽然被人激怒会反击,但是若是对方态度改变,他也不会咄咄逼人,穷追不舍。 这样的态度,其实不太符合一般人对于“隐士高人”的印象。名士嘛,一般来说,总会让人觉得是无事傲三分。若是普通人,就更加喜欢得理不饶人了。 这也是人素常的劣根性。 所以苏听风这样的态度,才反而令人惊愕。 城主见他这样的态度,却是真心有了几分敬意,开口说道:“其实这次寻先生前来,除了想见先生一面之外,还因为有一事请教。” 他询问的却是延医之事。 千方城靠近千秋山,虽不像极南之地一般湿热多毒瘴,却也有山蚁蛇虫之苦。每临春夏之交,就开始频发瘟疫之症。虽说多数并不致命,却军队操练却大受影响。 要知晓千方城再往南就是镇安关,是千方城对东越的门户,常年驻守着大量军队。夏日若是疫病蔓延,就会导致练兵效率降低,驻军气势低下。 当然这是惯常的情形了,所以原本也不是十分要紧。但是自从苏听风开始教授村民们辩药制药,又治愈了许多杂症,便有人对其留了心。 城主之所以会召见苏听风,也是因为有心人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位最近声名不小的“神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听风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道:“不知是何种疫症?” 城主顿了一下,才说道:“多是热风,也有伤寒。” 苏听风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如此,一般的成药或汤剂也可治得了。” 城主点头,但是又说道:“只是成药不易供应。况且兵士得病,必然会影响操练与军情,待到痊愈又需要时间。我一来是想要寻先生为军中固定供应成药,二来,也是想问一下,先生是否知晓为何千方城附近会年年有疫症出现?可有什么解决方法?” 其实传染病主要是源于空气和□□的传染,千方城与镇安关都靠近山林,虫蚁众多,春夏之交气候变化又大,难免容易伤风感冒。 但是军士通常体质较强,若是年年得瘟疫之症也是让人不解的事情。 苏听风开口说道:“若是如此,我有意往军营处一观,以考察其病因。” 这虽然是个令人意外的原因,却并不令人为难。城主稍一怔愣,便答应了下来。于是接下来苏听风就坐了小半日的车到了镇安关。 镇安关雄伟粗犷,巨大的城墙与厚实的关口城门给人一种震撼心灵的雄壮感。苏听风在千方城附近居住了许久,也多少对这个时代的工艺与生产力有了了解。 因而才更加为这粗犷豪迈的风景而动容。 到了军营之后,苏听风细细检查了一番整个军营的情形,多少对了疫症横行的原因有了了解。 他对千方城主提出给密封的营房开天窗,在春夏之交燃煮和放置食醋以驱虫的建议,并令人去往小王村,让阿仇带着他的藏书前来。 阿仇到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傍晚。他带来的都是一些杂书,什么《金石丹录》,《南北异闻杂记》,《异草集》……充分展现了苏听风平日的不务正业。 城主府的官员看到这些书籍的时候也面有异色。按照一般观念,像这样的书都是杂书,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苏听风却浑不在意,而是翻出了书上的一些章节,让人去照着章节来做。 官员们一开始还不以为然,但自己看过相应的文章之后,却多少有了一些半信半疑的念头。于是一行人便开始按照书籍配置药粉,改建营房,寻找相应的草药……因为此时已经快到春末,已然有士兵感染风寒,所以城主对此很是注意,见不见效果,基本上也是做了很快会知晓。 其实在苏听风看来,这与营房的配置也有关系。小小一间营房,连个窗子都没有,却住了许多人。而且饮食上,个人也不注意用具的卫生,一旦有传染性的病症,就很容易累及全军。 这种情况下,防治的手段都必须用起来。 所以首先苏听风让人把恭桶都搬出了营房,找一处集中放置,每日情理;然后让人以草木灰煮水喷洒遍整个军营,又燃火催煮食醋令其酸气发散,驱逐虫蚁,杀灭病源;另外在原本的每一间营房,都打出至少四个高窗,以棉纱覆之;又令人另外辟出十几间间只有一人炕与一矮桌大小的营房,合起来也不过两间正常营房的大小,却可以给病者单独居住,伙食也另起一灶……等等行为做完,虽然还不见效果,但是城主府的官员只稍稍思考,就知晓了其中一部分行为的用处,倒是不再对于对方带来作为依据的书籍耿耿于怀。 甚至有人对于此类杂书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很有仔细研读的兴趣。 阿仇出现之后,城主对于舅甥俩俨然不同的发色也很有些惊异,还询问了一番。苏听风便也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了一番:“若父母一人为发色与瞳色皆不同,那么只会遗传各自其中一项的颜色。我父与我母发色与瞳色不同,故我与我长姐发色与瞳色也俱不同。而我长姐与姐夫发色与瞳色又不同,所以阿仇才与我长姐同发色,与我发色与瞳色皆有不同。” 城主听了,只觉得这事简直天方夜谭,十分稀奇。于是他又问起了苏听风关于家乡与风俗的事情。苏听风脑中藏着各种文明的资料,与他说起来自然也不露馅,阿仇在旁边听着,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异国。 他思索了很久,最后觉得,也许真有那样的异国,被师父借来了一用。 苏听风之所以如此有耐心地与城主讲所谓的“异国”,却是为了增加他与阿仇来自异国的可信度。一个谎言越是复杂没有破绽,听上去匪夷所思却又逻辑分明,越是不容易被人怀疑。 因为世人总是认为,若是要说谎,就不该说太过荒唐的谎言。而越是复杂详细的谎言,越容易露出破绽,被人看穿。 他的这些设计,阿仇这时还看不明白。 营房的改建完成之后,苏听风制定的法令实施了一段日子,军营里的疫症情形果然大为减轻。到了盛夏时候,这些新规矩的效果展现得越发明显,终于让千方城主确认了苏听风的才干。 而就苏听风目前表现出来的许多细节来看,城主自觉也不过是管中窥豹,瞅见了冰山一角。 就如同苏听风那日拿来的书籍来说,城主不止看见了《金石丹录》,《异草集》,还见到了《五情伤志论》,《格物观水法》等等。 通过这些书籍,苏听风成功地令城主知晓了自己擅长的,可以让对方来求教的内容。 于是自秋后开始,苏听风开始经常被千方城主拜访,也常常受到其召见。 对于这种情况,苏听风却是不主动,但是遇事也不拒绝。 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千方城主于是对他越发敬重起来。而在大燕境内,或者是千方城几处要道通往的邻国,苏听风的名声也传扬了出去。 这个时候,千方城主已经是遇难必然自诩“先生”了,苏听风慢慢也从他那里获取了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比如……月姬之死。 第80章 卷 二十八世家之忧 月姬死了。 将近年余的重病,最后至死都未曾见到燕王一面。她的死亡,至少说明了葵姬之事并不纯粹是燕王发难的借口,而确实有其真相的痕迹。 但是五皇子丛华还未有消息,苏听风不想引起城主的注意,就没有主动追问对方的消息。反而是关于陈文珝的近况,夹杂在来自京城的消息之中,让苏听风听见了不少。 城主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把苏听风当做半个幕僚在用了。 千方城位于通往越、楚两国的交通要道上,所以虽然地处边境,消息往来却十分灵通便捷,几乎每日都会有从燕京传来的消息被送到千方城主的手上。 这其中,陈文珝作为目前比较受器重的皇子,加上他目前又担任着治粟内史一职,主管国内的财政米粮,所以其行为举止也很是受到朝廷内外的关注。 当今燕王有十四岁以上的王子五位,分别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大皇子是元后长子,但是亡故得早,三皇子与六皇子都是折损在同一场疫症之中。十皇子则是折损于寒症。八皇子是秋猎时落马时重伤,最后因为伤重不治而故去。九皇子也是病故,但是据民间传闻,他其实是被毒杀的。 更不用说那些不曾活到五岁而不被记录进排行的皇子。 光从这个死亡名单,几乎就能闻见浓浓的血腥位和腐臭气,足可见皇室之中的步步维艰,生存之险。 而余下的五位皇子之中,二皇子因为出身低微,母族缺乏背景,所以平日一向夹起尾巴做人。他原本是元后婢女之子,当初燕王还是秦南王世子的时候,因为秦南王早死,燕王与太后都很不受先帝的喜爱,所以没什么出生大族的侧室,梅夫人也算是燕王的患难之交,除了故去的元后,她与燕王的故旧情分也算最深了。如今她虽然封了夫人,但是同二皇子却素来低调,并不与人相争。 而接下来的四位皇子,四皇子是青夫人之子,青夫人乃老太傅孟翁嫡长女,兄长目前官任御史中丞,在皇帝面前很有脸面,所以青夫人与四皇子的立场目前也很稳。 五皇子丛华——燕王震怒之下赐死葵姬之后,怕是也不无后悔。而陈国后来又奉上了不少朝贡,还把葵姬的妹妹的月姬送来作为侍妾……或者说献礼。月姬与葵姬长得相像,燕王每每见到月姬就难免会睹人思人,所以五皇子与月姬之前,过得还算是不错的。 但是这一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直接导致了月姬的“病故”,丛华之后的下场将会如何,却也十分难说。 然后就是七皇子陈文珝了。此人虽则年轻,却心狠手辣。他的母亲是燕王宠姬莲夫人,但是莲夫人却更加偏爱年少的十一皇子,而认为这个儿子个性阴沉,太过喜怒不形于色,而对他不是十分喜爱。 倒是燕王非常喜欢这个儿子,认为陈文珝颇有乃父之风,更予其重任。陈文珝却也不负所望,据说今年是第一年,国库在庞大军费的耗费下,还有了盈余,所以已经有好几处原本已经申报,却因为资费不足而一直在延期的边关城墙开始进入了修补。 苏听风听了之后,略作思索,问道:“可是有什么政令上的变化,才导致国库转亏为盈?” 城主却静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并无什么政令上的变化。不过,年初的时候,陛下抄没了大世族柳氏。先生或不知,我们这里天下诸国的世家都极为富裕,尤其是像世家五姓这样的大族,几可称为富可敌国。而柳氏近年来虽然人丁不旺,但是数百年积累的家业却不可小窥。这抄没一个世家,却可以使国库丰茂数年。” 他虽然这样说道,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莫名的感叹与忧心,甚至还带着些微的讥诮。 苏听风听得心头一动,半晌,开口问道:“大人似乎对柳氏谋逆一案有不同的看法。” 城主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其中因由复杂,与我等也没有什么干系,我倒是不便与先生多说。只是我心忧啊。” 然后他对着苏听风一字一句说道:“不瞒先生说,我亦是出身世家。柳氏一案关系陛下颜面,自然没有我等外臣置喙之地,但是抄没柳氏所得的产业,实在是太过庞大惊人。我担忧……财帛动人心。” 苏听风默然片刻,说道:“如蓄养家畜,待肥而宰……吗?” 书房中顿时一阵静默。 许久,城主语带犹疑地问道:“先生……也这样认为?” 苏听风思索半晌,才说道:“我并不知这其中的因由,只用常理推测。按说大家世族之所以为大家世族,是先祖才智出众,或于国有功,因而得封侯享禄。但是后世子孙若是碌碌无为,却坐拥万贯家财,封官加爵,想来……不论帝王或是百姓……都会有所不满。” 城主略一沉吟,辩驳道:“世族子弟,虽不说个个杰出,却也不至于碌碌无为。” “拥有寒门数千数万倍的家财,却未他们其数钱数万倍的才干,就算不是庸人,与他们所占有的家产相比,也已经是庸人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人平等的说法,真正公正的世界,却是每个人能够占有与其才干与贡献相匹配的资源的世界。然而就算是完全与公正扯不上关系的地面文明时代,这个世界自然有其默认的法则,来保证它所认同的“公正”的实现。 所以新兴的世家必会取代古老的世家,新的王朝亦会取代旧的王朝。凡是这世界上的资源倾斜到一定程度,“法则”就会保证它重新洗牌,让资源得到较为“公正”的分配。 也就是所谓的“改朝换代”。 苏听风的话虽然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是城主也不是稚子,还需要人剥开了掰碎了说个清楚明白才能理解,所以立时便默了。 半晌,他说道:“固然怀璧其罪,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放开到手的荣华富贵?” 苏听风却回答道:“人活世上,所能用的也不过是一粥一饭,一丈卧榻之地。偏要占上许多,怕也是守不住的。” 城主犹疑了许久,才开口回答道:“世家是否……已经危在旦夕?” 苏听风想了想,应道:“旦夕……倒不至于。燕国目前是内忧外患,对外之战频繁导致军资繁重,而军资繁重导致百姓贫苦。而百姓虽则贫苦却无起而作乱者,却也正是因为外患频繁。可以说,目前的形势正是彼此制衡才会导致当前局面。如果贸然对世家动手,很容易造成内乱,不是陛下所期盼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 “虽然如此,但是世家享有沃土财帛,却不与国共用,而百姓贫苦饥寒,却负担着朝廷大部分的苛捐杂税,长此以往,陛下的不满与百姓的愤懑,只会越发严重起来。” 城主说道:“若是如此,陛下想必……也不会轻易动世家大族吧?” 苏听风抬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是世家占有土地财帛太多,终归会影响燕国的发展。到这种时候,燕王必然会有所决断。或者,不需燕王的决断,燕国已经因国力不支,而败亡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先生必还有未尽之语。” 苏听风点了点头:“但我看燕王野心勃勃,下面几位皇子也各有才干,怕不是会任由形势如此发展的。若我来献计,就会让君王先寻些能站得住脚的借口,收拾掉几家世族,筹备出军资与钱粮武备,然后积极作战,先灭越,再联韩,共攻南楚……” 城主对兵事不通,问道:“为何不是联楚攻韩?楚远而韩近,于我朝威胁更大。” 这显然是远交近攻的思路了。 苏听风却摇了摇头,说道:“虽楚远而韩近,但楚强而韩弱。联韩攻楚,韩于我不过虎兔之争;联楚攻韩,楚终会变成我等的心腹大患。” 城主顿时恍然大悟,说道:“先生竟然还是兵法大家。” 苏听风顿时听得失笑,答道:“大人这话就过了。不过是一些寻常道理而已,说明白了就一文不值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兵法,更不用说大家。” 但是城主却躬身一拜,十分诚挚,说道:“在寻看来,先生已是在教我了。请先生继续。” 苏听风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若大燕一统天下,第二步边该当是灭除部分世家,提拔寒门,重整天下势力了。” 城主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意思:“……部分?” 苏听风点头:“燕王既然要打天下,就不可能不用世家,但却也不可能重用所有世家。而且军中武将多处于寒门,自然会受到提拔。世家之中若是有功绩者,应该也会受到重用。然而世家家族庞大,又占有大量土地财帛,若是一味封赏……只会封无可封,令世族越发壮大,威胁皇权。” “所以,我认为,若有一日陛下统一了天下,腾出手来解除内忧,过于豪富的世家,都不会留存下来。” 城主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既然有此言论,必然也有所教我吧?” 苏听风说道:“大人如果问起,我也不过就是有些许浅见而已。大人可从现在开始令家人收敛家业,缩减开支,切莫显出豪富之相。另外,可以捐助军费,书院,并延请大夫开义诊……若大人现在斥资为朝廷提供军费,若有成事之日,陛下必会以爵位回赠。” 到最后,苏听风语气虽然仍旧淡淡,城主却每听一句都心头一震。 苏听风所说言论,城主虽然都未曾能够想到过,但听到之时,却知晓,这是完全可行的。 这一声先生,却是没有白叫。 这日商议完毕,城主却是坚持要亲自送苏听风到门口,结果还未踏出书房门,却又有属下传来了京城的新消息。 ——五皇子崩,燕王震怒,圈禁第四子。 第81章 卷 二十九丛华之死 丛华身死,燕王震怒。这个消息传到苏听风的耳中时,总有一种仿佛等候已久的错觉。 他一直在猜测丛华最后的下场是如何,是会得急症猝死还是从此被遗忘在王都一角,成为一个被忽视的皇子,直到年长之后,成为一位远离朝政的闲散王爷。 但是他却没想到,丛华猝死之后,燕王的反应会是这样激烈。 丛华死后当日,燕王怒斥四皇子,命禁卫军将他看押于府中;他死后三日,燕王为其追封太子,令官员以太子礼为他下葬…… 这些消息听得苏听风很是惊愕。 苏听风其实一直在等候月姬与五皇子丛华的消息。他对燕王的秉性并不熟悉,只能从一些政令与听闻之中判断这位君王的性情。而月姬与五皇子的后情,是他想要用来判断燕王性情的一大主要依据。 是阴狠还是磊落,是宽和还是暴戾……但是,此时听来的消息,却完全打破了他预先的设想。 却听城主说道:“陛下素来最疼爱五皇子,自从月夫人病故之后,怕他伤怀,便一直留居他在宫中,却不料五殿下竟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遭遇了不测,也难怪陛下伤痛至此。” 苏听风倒是真真听得愣住了,说道:“陛下十分看重……五皇子殿下?” 他还以为,因为葵姬乃异国公主,当年又是被燕王赐死,所以燕王应当不怎么重视这个儿子的。但是事实显然与他的判断有一定差距。 城主答道:“陛下众多子嗣之中,五皇子虽不能说是最受看重的,却是最受陛下喜爱的。五皇子幼时便十分乖巧清秀,葵姬被赐死之后,五皇子受人怠慢,陛下杖毙了许多人,最后更是把殿下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苏听风不知道这些皇室内情,所以才判断有误。 燕王本身并不儿女情长,所以这点父子情深才越发显得令人动容。苏听风听了这一段话,倒是对这件事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葵姬之事爆发之后,若是燕王本身并不希望这件事牵连到五皇子,照例说应该会把柳家的事情压下去,即使要发作,也会淡化处理。 ……或许,清理柳氏,还有别的内情。 苏听风开口对城主说道:“大人,我这几日有意前往燕京一趟,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城主听了,问道:“先生去京城可会久?” 苏听风摇了摇头,说道:“不久,我不过想去看一看形势。”顺便看一看燕国未来的国君。 事实上,五皇子死,四皇子圈,苏听风十分怀疑,这一件事情跟陈文珝关系不浅。柳梦诲葵姬之事,虽然不知是真是假,是凑巧爆发还是可以设计,但是对于陈文珝来说,未免太有利了。 通常来说,既得利益者就是幕后凶手。 通过葵姬一事,陈文珝至少一箭三雕——抄没柳氏获得充足军费财帛,以一种令世家有苦说不出的理由瓦解了五姓之一,并在燕王面前给五皇子上了眼药。 正常来说,皇室要对世家动手,很容易导致内乱。但是如果是谋逆这种理由,那么就很难让人借此发难,何况柳梦诲并不止是投敌叛国,而且还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哪个皇帝会莫名其妙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在这件事上,朝廷完全是师出有名。 “名义”非常重要。遇到这种事,便是再有影响力的世家也很难有底气与皇帝抗争。当然,虽然朝廷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充足的好处,但是皇帝肯定不会非常喜欢这种获取好处的方式。 重点是陈文珝在整件事之中扮演的角色和使用的手段。 而苏听风也很在意一件事,就是整件事之中,燕王对其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否有所察觉。是有心偏袒还是真的毫无所觉。 虽然目前苏听风还不能确切地说出知晓这些消息之后能够在什么情况下起到作用,但是能够了解得更清楚一点总是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慎密且灵活地布局。 与阿仇交代过之后,苏听风就准备前往京城。临行的时候,阿仇主动开口对苏听风说了一些关于五皇子和七皇子的事情。 他说道:“我只见过五皇子一次,那时还是在陈文珝的府中见到的。不过陈文珝好像并不十分希望我见到他。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的态度格外强硬,总觉得有种要戴不住面具的感觉……”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表情上却明显带了浓浓的讥讽。 苏听风开口问道:“在你的印象中,五皇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五皇子……”阿仇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只觉得是个性情十分温和的人。父亲以前说过五皇子温文尔雅,饱读诗书,且谦虚宽和,却又不乏担当……我以前听父亲私下里跟别人说五皇子是最适合当储君的人。” 这么听起来,陈丛华应该是个性情温文,书生类型的人。燕国目前内忧外患,这样的人是不是适合当储君很难说,不过既然是从柳梦常的口中说出,反倒不奇怪——柳梦常自己是个学者,自然对志同道合的人更有好感。 然后阿仇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道:“……不过陈文珝以前说过一句话,说我和五皇子有几分相似。” 苏听风顿时抬起头,开口“哦?”了一声。 阿仇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相似……不过只听说过五皇子也很爱看书,不爱宴席游园。” 苏听风问道:“还有别的吗?” 阿仇摇了摇头,有些阴郁地说道:“我不是很记得了,因为实在和五皇子接触不多。他的传闻也很少,而且多是褒奖,世家子弟之间几乎都十分仰慕他,但是具体的事迹却不多。” 听上去像是个比较低调的人。 阿仇既然不知道,苏听风也没有硬逼他说出个子丑丁卯的意思,只是对他交代道:“我这几日上京去探一探五皇子亡故的内因,看看和陈文珝是否有所关联,你就留下看家,可以吗?” 阿仇愣了一愣,然后抿了抿嘴,虽然没有露出笑容,却神色认真地回答道:“嗯,都听师父的。” 苏听风说了就做,只拿了个小布包做个样子,就孤身上了燕京。 单独出门的时候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自己骑马——考虑到之后做事时可能有的需求,他前一阵子就去挑了两匹马,不是名驹,但却是体格优良,当坐骑或者拉车都游刃有余的骏马。 一等到离开了千方,他就换了装扮。 银发绿眼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一出城苏听风就换了张脸,连发色和瞳色都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还特意把皮肤抹黑,脸上修出了一颗长着毛,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大黑痣。 除此之外,他扮演的角色从样貌到装扮都很普通。 到了燕京之后,城里已经挂上了白幡,显然之前燕王为五皇子厚葬的传言并不是虚言。 苏听风到了燕京之后,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就开始在内城逛了一圈,然后找了一家茶馆坐下,听了不少坊间传闻,大致了解了目前京城的状况和一般人的看法。 储君过世三日内,全城拉白幡,所以京中的百姓自不可能没有知觉。但是除了些许叹息之外真说有什么大的感想,却也不见得。丛华毕竟不是真正的储君,只是以太子之礼追封下葬而已。 虽然京中不乏有人为其哀叹的,但是却绝对没有到丧失一国储君的那种悲伤程度。 茶馆里对这件事情,也没过多的讨论,最多就是感叹一下天妒英才之类的场面话,而后就闭口不谈。 在这里显然是不可能更深的内情的。 所以到了夜里,苏听风就夜探了一次七皇子府。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却还不算太晚——若是陈文珝已经入睡,那么即使他夜探怕是也探不出什么想要的消息。所以他是在夜幕初临,灯火仍茂的时候偷偷潜入的七皇子府。 他对于皇子府的构造并不了解,只能根据对到目前为止任务途中对于古代建筑所了解到的些许皮毛,一路慢慢摸到正房。 但是陈文珝并不在卧室。苏听风便又竖起耳朵,从头一间一间屋子调查过去,然后摸到了陈文珝的书房。 只是根据声音判断,陈文珝似乎是正在案前阅读和书写什么。 苏听风搬开了一块瓦片,悄悄地往里面瞅了一眼。 然后他惊住了。 之前的时候,苏听风也和陈文珝见过一面。 那时他的身上,除了一般人身上会有的因果气息之外,还带着些许的世界因果——世界因果是一个专用名词,指的是不会特定依附于某个个体的,会随机寄存在某人身上的因果。这个因果不是因为个人的行为举止,或者以往的善行,而来自大世界的意志。 一个战乱之世,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们,活着或者死去之后,都会散发出一些具有特定形态的精神和意念:比如祈求战争结束,国家统一。这种意念,会和同样性质的意念自然地彼此吸引,然后结合在一起,慢慢壮大。 壮大到一定程度,他们或者直接结合能够形成新生命的精神质子,直接投生成身负使命的人物,或者索性附身在符合某些特质的人身上,促使整个世界的进程转变轨道,按照他们的意志行动。 这种因果,官方名字叫做世界因果,或者法则因果,俗称命运的力量,或者气运。而地面时代对它还有另一种称呼,叫做龙气。 它并不会固定地守着一个人,而会随着一个人的行为和命运的改变,而不停地转移,直到其意志被达成。 陈文珝之前身上,本来就带有些微的龙气,但是当这一日苏听风再见看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龙气已经壮大到了耀眼的地步。 ……就好像把另一个什么人,整个地吃掉了一样,才能获得的庞大龙气。 第82章 卷 二二十真龙之气 这时书房之中除了陈文珝并无他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从这边往下看,室内的烛光实在太暗,而苏听风所在的方位也不好,并不能看到他正在阅读的什么东西。 不过从偶尔提笔的情况看来,可能是公文。 苏听风在屋顶上偷窥了许久,结果陈文珝一直在看公文。他来的目的可不是看他下班后辛勤工作的,但是作为一个偷窥者,被偷窥的人不肯进行什么密谈之类的,他也不可能直接跳下去按着对方强迫他进行密谈。 那就不是夜探,而是绑架威胁了。 光是等候着实无聊得很,所以苏听风一伸手,把包裹在身上的暗色斗篷当成了薄毯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索性趴在屋顶上开始整理虚拟笔记,决定如果实在打探不到消息,就等陈文珝离开了之后摸进他的书房搜查一下,总能获取一些信息的。 不过这天晚上苏听风的运气还不算太差,没过多久,就有随从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低声与陈文珝说了一句话。 苏听风听得清楚,这随从说的是:“李先生来了。” 苏听风不知道这位李先生是谁,但是只是从陈文珝的反应上看,应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 因为他虽然还在继续批示公文,一边却抬头看了一眼对方,交代道:“你让他稍等,我片刻就过去。” 随从应下了,先行离开。 陈文珝批示好了手头上的公文,十分细心地把东西整理好,才推门走出了书房。 在他站起身的瞬间,苏听风就使用系统扫描功能标注了他的热能点,然后在门被关上的瞬间,苏听风同时催动法则和法则力,一个瞬移进入了书房之中,继而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动作轻巧地查看了一番陈文珝正在批示的文件,发现都是一些关于税务和预算方面的文书,内容十分复杂,涵盖各方各面。 这其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不需要具体回复,只需要披上已阅的。而更多的,都是大量繁琐的数字和复杂的民情。但是相比之下,更让人觉得吃惊的却是陈文珝的批示,简洁,明白,对于需要被打回的申请也总是一针见血。 如果不考虑他的身份和目前所能窥见的狠辣心机,那么光从批示上看,苏听风也会觉得他定然是个能吏。 光从文书上翻不出什么内容,苏听风又担心自己耽搁太久容易错过什么,只随意翻看了一下,就转而先离开了书房。 他在夜风中轻巧得如同一只黑猫,贴着瓦片几近无声地挪跃着,追上陈文珝的时候,对方正好刚刚跨进一个小院的拱门。 等在小院屋中的是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瘦削身影。这时不过刚入秋,所以斗篷看上去偏薄。然而即使如此,这样带兜帽的斗篷看上去也有些古怪。 直到陈文珝命令属下守好院子,然后关上了房门,黑衣人才拿下了兜帽。 烛光下黑衣人的模样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以苏听风的视力,却几乎毫不费力就看清了这个黑衣人的模样。 “他”根本就是个女人。 这位李先生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乍听之下有些男女难辨。只见她伸手,从斗篷下取出一个油纸包,说道:“这是这个月的。” 从外形上看,油纸包呈现一本书册的模样。 陈文珝伸手接了过来,确没有打开,而是开口问道:“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消息?” “并无特别重要的消息,不过倒是有不少危言耸听的留言。经过分析,真实性很低,也标注出来了……多是关于五皇子的内容。” 陈文珝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李先生抬起头看着陈文珝,从苏听风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把她的样子从正面看个一清二楚,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竟然长得十分美貌。 不是像叶七娘或者景白梦那种,虽然不男子气却十足利落爽快,凌厉英气的美貌,而是与其声音完全不符的娇柔容姿。 女人依偎在了陈文珝的怀里。 陈文珝于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黑发,柔声说道:“再忍耐一下吧,等到时机成熟,我必不会亏待你。” 他的表情十足地温柔,语气温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听得人心头都酥酥的。 女人柔柔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我等你。” 然后她就重新戴上兜帽,默默回去了。 苏听风心中一动,给她也下了一个标记。 女人离开之后,苏听风有心想知道陈文珝手中油纸包内的书册上的内容,却不料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 只见陈文珝走到了侧室,以一种阴沉而带着几分嫌恶地表情拿起一条布巾,然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碰触过女人的右手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 ……苏听风愣住了。 而后,陈文珝带着油纸包回到了书房,苏听风很快发现了他放置类似手册的地方。等夜深之后,他溜进去偷看了手册,发现手册是京中的情报收集。 放置手册的盒子是上锁的,花费了苏听风一番功夫才打开。京中的情报对于苏听风来说也很有用处,但是他的时间不多,只好先借助系统把书抄录下来,方便以后再读。 而翻完这个盒子之后,苏听风又开了几个放置在一旁的盒子。这些盒子的锁都是机关锁,有复杂有简单,有些甚至还有自毁装置,花费了苏听风好一会儿才算清开启步骤。开启盒子之后,苏听风发现除了之前的那个盒子,里面还有两个盒子里放的也是情报,不过光看情报的种类,就能发现其来源的不同。 其中有一叠的书册最厚,苏听风翻阅的时候,才发现是各地方的情报搜集——当地的人事,经济,大家世族的动向,风土地形特产……大部分都是北燕境内的,但是也有越、楚、韩境内部分城镇的。苏听风突然意识到,陈文珝手上说不定会有一张比较完整的天下山河图。 他立刻在多个盒子之中翻找了半晌,最后在一个盒子的底部找到了一叠子的军事地图,和一张完整的天下地形图。 这几张地图的存在,足以说明陈文珝的野心之大,准备之周全——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设计出柳氏灭门案的幕后凶手。 想到这一点,苏听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翻找每一本里面关于越国官员的相关资料,然后过了许久,终于找出了疑似柳梦诲相关的人物资料。他又通过对方现今的性命开始查找另外整理出来的官吏名册,总算是找到了人物的全部相关资料。 对于苏听风来说,这基本已经可以证明,哪怕陈文珝不是幕后凶手,恐怕也对其中的过程了如指掌。 但是即使如此,那又怎么样? 在一开始的时候,如果陈文珝只是普通人,苏听风花一些心思帮阿仇有仇报仇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的事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原本,龙气这种东西会自己挑选依附对象,一个世界的龙气本来就不会依附在同一个人身上,而是通过不同意愿的不同选择,依附在符合各自条件的人身上。 不过,一旦这个人身死或者失去某个条件,那么身上的龙气就会重新择主。苏听风目前虽然怀疑陈文珝身上的龙气到底来自于什么人——是五皇子,还是四皇子?还是两者皆有之? 如果是两者皆有之,那么他必定是比出了这两位之外的任何一人,都更符合龙气的选择条件,而这一点非常奇怪——燕王可还活着呢。 除非,燕王已经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成为龙气之主的资格。 想要确认其中的因果,也许只有让他亲自去探视一下本人才能知道了。 所以离开七皇子府之后,他就潜入了皇宫。 真要说起来,皇宫宽广,倒未必就比七皇子府更加守卫紧密。但是宫宇广阔,没有基本的地形图,确实比七皇子府要难以探查许多。 幸好苏听风有系统地图扫描功能辅助,很快就成功地找到了七皇子亡故时暂居的宫殿。 宫殿目前很安静,只有些许几位宫女太监守着,而且整个内殿的气氛都十分静谧沉默,显然五皇子的死,对于这一座宫宇来说是有着很深刻的影响的。 苏听风潜入宫殿之后,几乎没怎么烦恼,就找到了五皇子死时所在的宫室。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他原本也以为自己肯定要花不少的功夫才能找到想要找的房间。 但是当他进入一间屋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判断有误。 他很肯定这一间就是自己正在找寻的房间。 因为一个很虚幻的身影正坐在宫室外面的扶栏上,很是悠然自得地哼着曲子。 这些歌曲不是实质的声音,所以不会使用精神力的宫人们也许听不见,但是苏听风却能够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斜倚在扶栏上的青年,未曾梳起的长发一路拖到了地面上,望着夜空神态单纯又宁静。他也许已经感觉到了苏听风出现在宫室门口的身影,却大约以为是仆从,并不回头。 这是苏听风第一次在地面文明时期看到失去了躯体还能凝结在一起的精神体。他很惊讶,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陈丛华是个异人。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同与寻常,广袖长袍的青年回过头,那清隽秀雅的容颜在月光下漏出了些许内敛却又令人忽略的气势。 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看得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吃掉只是一种比喻啦……大家们想太多了(笑) 第83章 卷 二廿一帝子丛华 此时月色澄澈,透过丛华半透明的魂体洒落在地面上,却照不到苏听风所在的黑暗角落。 可是在丛华的眼中,苏听风的身影却非常耀眼,有一种无形的光芒,却又并不是真正具有颜色的光芒,而更像自己在望向那个方向的时候,眼力突然被加强了。 这是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如果丛华生活在科技文明更加发达的时代,就会有学会一种更加恰当贴切的形容。 苏听风所在的地方和这间宫室的其它地方,仿佛使用的不是同一层次的分辨率和对比度。 只有苏听风的身影,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望着丛华明澈而带着疑问的双眼,苏听风回答道:“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有什么执念?你知道凭你的精神力,如果现在去投胎,来世会比其它人聪慧和长寿许多吗?” 精神质子是形成人精神力和灵魂的本质。人死后,一般精神质子失去肉体的凭依,会各自散去,然后寻找能够寄存的新生肉体,或者正在不停成长,灵魂也持续壮大的现存生命体依附。 在这个规则下,人的灵魂其实并不是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的。事实上在他们的一生之中,灵魂和精神始终都在不停地壮大,所以婴儿的精神体是最脆弱最渺小的,而壮年时候是最强盛的。有些人精神意志强大的,直到死亡之前精神体都会不断壮大,而有些则在过了壮年时期就开始精神质子散逸,其表现形态就是情商与智商双双下降,甚至丧失基本的沟通与记忆能力。 能在死后还保持精神体的完整性的人非常少,一般要符合精神体强大,主精神体拥有一个强烈且统一的意志,并且能够自主控制精神体这三个条件。这种情况下,若主动去投胎,甚至还能维持一定程度的精神体完整,不需要与其它的精神质子重组成新的精神体。而若是继续停留人世,精神质子的统一性再强,失去了依附的肉身,也会不停缓慢却稳定地散逸。 对于苏听风的这个问题,丛华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是吗?我不知道……” 却没有显露出懊恼的模样。 苏听风说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丛华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死后一直很寂寞,难得来了一个能跟他对话的人,所以虽然苏听风是个不知道身份来历的陌生人,他还是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等一个人。我要留在这里,看看他治下的江山,会不会河清海晏,繁花似锦,不愧对他用出的那些卑劣手段。” 苏听风问道:“你在等的是陈文珝?” 丛华顿时一怔,然后神色一顿,淡淡道:“你知道啊。” 苏听风说道:“你死之后,四皇子被圈了。” 丛华愣了一下,然后低头说道:“也不算意料之外。他既然动了手,总要寻一替罪之羊。那一日四哥突然为月姬的事情来责问我,想来也跟他分不开关系。” 苏听风又问:“这么说来,四皇子应当是无辜的吧。” 丛华说道:“虽说平日不是很契合,但总也算是兄弟一场——倒是我连累了他。” “若他是无辜的,那么为什么燕王会圈禁他?陈文珝又是如何摆脱嫌疑的?五殿下你不想把冤屈告知陛下,以令凶手得到惩戒吗?” 苏听风见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由得开口问道。 丛华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因错信陈文珝而死,若是早知其狼子野心,我必不会再错信他这一次。但是四哥……还是算了吧。他气量太过狭隘,城府又不够深,不是为人君的性子。” 按这个说法,似乎四皇子身上一开始就不会有什么龙气才对。 苏听风问道:“那你就这样等着陈文珝玩弄手段,踩着你的尸骨一路登顶帝位?” 丛华答道:“若他能够做到,我便留在这宫中,一直用这双眼睛看着他如何入主天下又如何?若他做不到,我也不在乎到时再化身恶鬼,取了他的性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这样说着,身上竟然隐隐冒出了些微的金色因果。 ……竟然是龙气。 苏听风惊住。 他回忆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努力想要回想世界因果是否会依附在单纯的不肯投生的精神体上面,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看过相关的描述。 月光下陈丛华衣袂飘动,面貌俊美,哪怕是以无形之身,也让人觉不出与人有害之处。所以哪怕他言辞冷冽,发表了成为厉鬼的宣言,苏听风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戾气,反而是一股浩然中正的王道之气,迎面而来。 苏听风发出了一声叹息,问道:“你既然是受他所害,心中难道都没有怨气?” 丛华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道:“怨气自然是有的,所以我才要留在这里,看他最后是登临帝座,一统天下,还是自取灭亡……若是后者,我便亲手杀了他,以报血仇。” 苏听风仔细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和语气变化,发现他的态度非常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斩钉截铁,十分坚定。 半晌,他叹息般说道:“你怕是挨不到那个时候。” 从胡神色惊愕望着他:“!?” 苏听风说道:“你以魂魄之态存于世间,只会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魂飞魄散。” 丛华听了,表情将信将疑,许久,才望着苏听风说道:“原来我等不到了吗?真可惜,我还以为能够用这双眼睛来亲自观看到那混蛋最后的结局呢。” 苏听风看着他盘旋在精神体之间和蔓延在宫室之中的因果之力,呼出了一口气,说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丛华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苏听风回答道,“我有能力保你魂魄不灭,你跟我走。若是多年以后陈文珝无法登临帝位,一统天下,那么我就助你报仇雪恨。如果最后他能够登临帝位,那么我也可以帮你换一种方式来复仇。” 丛华看得出他的态度很十分郑重,应该是认真的,于是觉得有趣,问道:“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若是恩怨得报,因果得清,我自然有功德可取。” 丛华思索了半晌,说道:“好。” 离开皇宫之后,苏听风转而去那位李先生所在的地方转了一圈,想要弄清楚这位李先生的身份。 结果快到地头的时候,丛华突然开口说道:“这是去永乐坊的路。” 苏听风略有不解,以精神力询问:永乐坊? 丛华问道:“京城的花街,以前陪父皇来见识过一次……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往这边跑?” 苏听风听得差一点摔倒,心想燕王陛下真是不拘小节的皇帝,竟然敢带着自己的儿子就往妓坊跑。 丛华看出他的表情怪异,说道:“京城春夏之交时会有盛大的拜花祭,评选整个京城的花魁,我们也不过是混在人群中来看一次热闹罢了。外面的女人不比宫妃,父皇还不至于随意在青楼楚馆留宿。” 苏听风回道:无须解释,我只是一时惊讶。 但是这样子,李先生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苏听风停在一家叫做捧香馆的青楼前,问丛华:你知晓这家青楼的底细吗? 丛华犹疑了一下,说道:”实在没什么印象。京中青楼太多,像这种规模的不知凡几,我大概没有听说过这家。“ 苏听风点了点头。 总之只要知道这位李先生居住的地方和扮演的身份就可以了。 这位“李先生”,应当是陈文珝的手下,可能还是个情报头子。只是不知道陈文珝对她的厌恶,是因为其女性的身份,还是妓子的身份,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 打探完了想要知道的大部分内容,苏听风就很快回去了千方城。 中途丛华对于苏听风的易容术啧啧称奇,苏听风也对于这位受宠的帝子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他性格活泼,甚至有些玩世不恭,但是那也只是体现在平日的言语上。事实上,他确实如同阿仇所说的一般,是一位头脑清晰,却不喜主动表达自身思想的青年人。从他的言语之中,苏听风才知道丛华本身手中也有一些势力,主要是茶馆、饭馆和酒馆,收集了目前不少的天下形势与讯息。 那这条线,在他死后也落到了陈文珝的手中,就是苏听风当时在陈文珝书房看到的那条关乎于天下各地风俗情势的线。 苏听风在陈文珝的书房中看到的情报内容,这一部分显然是最为大气的布置。 而现今都便宜了陈文珝。 苏听风感受着坐在他马后青年的气息和精神力,突然感到十分沉重。光就他所看到的来说,丛华虽被陈文珝谋害却能顾念大局,不局限与私怨,又有胸襟有远见,更兼气度惊人,实在是有仁道帝君之气,比心机幽深,而诡计百出的陈文珝更适合成为一国君主。 但是很显然,属于他的时代,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曾有这样一位才智惊人的帝子,曾为燕国的强盛划出第一笔。 燕国是不是会一统天下?丛华最后是会手刃陈文珝,还是目送对方一统天下——一切都还不得而知。 而苏听风的任务,却依旧还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用担心听风涉入太深,目前来说听风的一切还是追随法则的。他基本上遵守因果法则三大原理:一是量因求果,也就是说一倍仇报换一倍亏欠,绝不过度;二是只影响他人的行为,而决不自己直接动手,也就是他做的都是本身不带善恶性质的行为,而真正的复仇只会由本人来进行;三是在这种行为之中,万一有必然会消耗善因制造恶因的情况,那么只要这个行为本身会影响的善性大于恶性的后果,就不会有事。 当然,第一版的简介我吐槽过苏听风“黑化只要三分钟”,所以这孩子后期钻法则的空子肯定也不会少。 第84章 卷 二廿二少年之心 回到小王村门口的时候,丛华对于他所居住的小山村十分好奇,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偏远破落的山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另外,苏听风所居住的竹楼也令他又觉新奇又觉悦目。 到了门前,阿仇也听到声响,然后跑了出来,沉闷自负早熟的性子难得如普通十来岁的孩子一样,兴奋地喊出一声:“师父!” 倒是丛华看见他的时候稍微吃了一惊,问道:“柳青衡?” 他的身影阿仇自然是看不见的,问的问题阿仇也是听不见的。苏听风对阿仇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不动声色地对丛华说道:你认得他? 丛华含笑回答道:“见过几次,虽不算熟识,但是我记性很好,而且柳青衡年纪虽小,却也素来惹眼。”他问苏听风:“……你是他师父?” 苏听风回答道:算吧。 陈文珝身上的因果,累积越来越多了,而且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方式一日一日地增加。如果只是为了猎取因果,苏听风大概只要让阿仇以等价的方式自陈文珝索取相应的果报就可以了。 善有因,恶有果,冤有头,债有主,在这一点上,法则使只要做好消解因果的引导作用就好了。本来,苏听风也就是完全按照以这个为目标在进行计划筹备的。 但是现今情况又有变化。 首先是陈文珝身上的多情纹,目前已经至少牵扯了三个对象,而且除了“李先生”之外,丛华和阿仇目前所承担的因果线上都附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深仇大恨,一灭门,一夺命。而另一方面,那位“李先生”,就目前与陈文珝之间的关系,也带着岌岌可危的崩塌感。 陈文珝明显在利用她,而且利用的方式和其必然不会兑现的承诺,都是为一根垂弦欲断的关系再增加负担的潜在因素。 至少三重杀劫的多情纹,也许这还并不尽头。对于苏听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个感情图纹了。 可惜中途却出现了变故,让他有种缚手缚脚的感觉。 陈文珝身上现在已经汇聚了庞大的龙气——也就是“世界因果”。相比起世界因果,不管什么样的个人或者后天恩怨,都必须为之让路。历史讲究成王败寇,就算这些因果是他从丛华身上夺走,如今既然已经附身陈文珝,那就再无回返的余地。 若是这样,他将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回到竹楼的这一夜,苏听风开口与阿仇讲述了京中的情况,并开口说道:“阿仇你想对陈文珝复仇,我当时不曾问你想要如何复仇,但是现今我给你三个选择:一、直接杀死陈文珝。” 他的语气风平浪静,阿仇却猛然抬起头来。 “……二、以合适的方法,令他痛苦难熬,日日不得纾解夜夜难以安眠,令他或者折磨他。” 阿仇睁大了眼睛,而他的旁边,丛华也睁大了眼睛。 “……三、令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不得好死。” 阿仇听了,许久都没能开口,半晌,问道:“只能选其一吗?” 结果苏听风木着一张脸看着他。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阿仇却在上面看到了“你说呢”三个充满威胁的大字。 阿仇思索了半晌,说道:“……死并不可怕,死后的事情更再也与人无尤——我选第二种。”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这样吧。若选第二项,从现在开始我会教你更多的御人之道和合纵连横之术……等时机到了,你就去助陈文珝一统天下。” 阿仇愣了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说道:“为何我要助陈文珝一统天下?” 苏听风面目严肃地回答道:“为你能早日复仇。”他解释道,“我观察了陈文珝一番,此人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且用人时并不与人交心。这性子要作为君王确实有些阴戾了,可是五皇子身亡,四皇子受圈,燕国的气运已经大量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终止战乱将是迫在眉睫的事。我不会为了你去和一国气运对抗,所以我考虑了一下,索性阿仇你也去助他一臂之力,分薄他的气运。到最后你要对他复仇,那也就变成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 “何况……”苏听风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惊,“若是刺杀也就罢了,若是要让人日日不安夜夜痛苦,那么却不是一刀戳穿心肺就能做到的事情了……陈文珝能忍得,所以他或许对你无任何真心,却能表现出十二分的温柔和善,哄得你为他掏心挖肺。若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你却自承做不到,那也不用考虑什么报仇了。寻一山清水秀的山村,平静安稳地过一生,反而不辜负你父母兄长为你做出的牺牲。” 阿仇说道:“师父你不用激我。只要能让陈文珝感到痛苦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助他……” “不是助他,只是为百姓——你可以这样想。而且……” 阿仇问道:“而且?” “最疼的永远是从背后刺过来的刀。一个人的肉身也许会被陌生人的刀刃所刺伤,但是你不可能指望陈文珝会因为随便被刺客刺杀几次就伤心欲绝。而且,我不信你不会心有不甘。” 阿仇:“1?” 苏听风说道:“只有你满腔热心,对方却心冷如铁。不对等的付出最后导致的背叛,你就不想……用同样的方式从陈文珝那里讨回来吗?” 这句话终于说动了阿仇。 他踌躇着问道:“我该……怎么做?” 问完这一句,他突然又露出苦笑,说道:“师父你虽然说得让人觉得痛快,但是我觉得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说陈文珝自私阴狠了,他真的会有什么‘真心’让人可以戳上一刀吗?” 苏听风回答道:“有的。只要是活着的有思想的生物,都会有其心灵脆弱的地方……不管愿不愿意。如果你看不出来,只不过对方掩饰得比较好而已。” 阿仇有些自嘲地苦笑道:“但是,我真的会有让陈文珝袒露出真心的能力吗?” 苏听风看着他,露出了十分自傲中带着些许深意的笑容,说道:“我可以让你有。” 这万千世界中,若说最擅长玩弄人心情绪的,莫过于情使。以情为名,操控心灵,所以为情使。 苏听风对他说道:“再过三月,若你能过考验,我给你安排新的任务。我们一步一步来。” 阿仇看了苏听风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而后,这一年未到年底的时候,阿仇就已经和村中的许多人混熟了。虽然大部分人能力有限,但是只要愿意去挖掘,阿仇还是能在一堆砂砾之中发现碎金的。 到年底的时候,苏听风终于给出了给予阿仇的考验。 他让阿仇带着一定数目的村民,进到千秋山脉深处,寻找一种叫做百脉草的稀罕草药。这种百脉草据说生长于深山之中,数目稀少,生长环境险恶,是极为贵重的药草。 小王村的村民已经许多年没怎么深入千秋山脉了,哪怕是青黄不接实在穷困的时候,也最多进一下山脉外围,所以这个任务对于阿仇来说其实并不容易。如果只依靠金钱的话,就算是苏听风也很难说动村民们跟他进山。 不过一年的准备时间,苏听风也不是白给的。 阿仇有条不紊地说服了几个人跟他入山。其中梅子爹是村里的老牌猎手,虽然没有进深山打过猎,但是至少经验老道。他是个老实人,本身有家有室,原来是不可能跟着阿仇入山拼命的。只是之前他家中的小丫头病得要死,还用到了十分贵重的药材,是阿仇无条件地出手救治,所以梅子爹为了还这份人情,才毅然决定跟着阿仇入山。除此之外,三柴叔则是因为家中穷困,想要筹集给大儿子娶亲的聘金,才想要冒一冒险;而其他人也多数是为了类似的原因被说动。 只除了一个人例外。 阿仇带上这个人的时候,村民们其实都还觉得十分意外,因为这个人是村里出名的无赖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又好狠斗勇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做。 然而这样一个人,许多人却很惊讶地发现,这家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阿银大夫的小徒弟混熟了,不但很听阿仇的话,而且似乎与阿仇小大夫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苏听风曾经嘱咐过,没有人是无法被交往的,也没有人是毫无优点的。而这一点,在这个乡村无赖身上,阿仇体会得十分深刻。 虽然村民们对于这样一个同伴都十分排斥和不以为然,但是阿仇却对已经组成的这个队伍相当满意。他给每个人分发了一些入山必备的驱虫药草和蛇药伤药,就带着这样一个队伍入了山。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 第85章 卷 二廿三二次任务 一行人离开的时间太长,所以在回来的前几天,跟着阿仇离开的村人家属就开始忧心忡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不过还算幸运的,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所有人最终还是平安归来了。 而且几个村人不管原本关系好不好,到了这个时候,神态语气之间都变得十分熟捻而且亲热。另一方面令人觉得心惊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势,随之出现的还有一些属于大虫的身体器官,比如虎皮,虎骨,虎鞭等。 很显然,一群人在山里遇见了大虫。 家人又是惊又是喜,苏听风为受伤的人重新处理过伤口之后,就让他们的家人带着他们回家了,然后自己也把阿仇打包带了回去。 在竹楼里,他一边查看阿仇采回来的草药,一边听他讲这一路上的事情。 这一趟旅程还是蛮险的,千秋山脉本身范围宽广,因为多蛇虫猛兽,所以敢于深入山林的人也不多,而致使山中道路越发艰险。阿仇带人进山,虽然之前已经做了充足准备,也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但是只凭着几个村民的能力经验,中途还是遭遇了不少艰难险阻。 幸好,结局是令人满意的。 苏听风问道:“毛二表现得怎么样?” 毛二就是阿仇选择的那个村里的无赖,之前阿仇选了他一起进山,还在村里很是引起了一阵谈论。 阿仇听到这个问题,抬起头望着苏听风,露出了微微得意的模样,笑答道:“不错……很不错。” 苏听风问他:“为什么选他一起进山?” 阿仇略一思索,回答道:“师父之前不是说过,人有好恶,而喜好与厌恶都是遮蔽视野的两片叶子,若是被好恶所控制,我们就会看不清周围的人和事的真实模样?所以我就想尽力,比较理性地去观察周围的人。后来我发现毛二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原则,而且做事也让人看不过眼,但是他有一点好处。” “……他敢做别人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在村里被人叫无赖,平日偷鸡摸狗,偶尔还敢会做一些损阴德的事情,所以遭人看不起。这样的人,贪财好色,似乎没有任何优点,但是事实上,村里的其它人未免也不贪金钱,只是有些人困于道德,有些人困于胆识……” 苏听风问道:“所以你觉得他虽无道德,却有胆识?” 阿仇点了点头:“敲诈勒索这种事,虽说我不屑之,但是并不是谁都敢于去做的。何况毛二横行乡里不少年,虽然被人所厌恶,却总归没有犯下大事,也没有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说明这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分寸。我打听过他的事情,虽说之前有些丢人现眼的事情,但是能够忍辱负重,保全了自己,乡人或许至多骂一句‘没脸没皮的无赖子’,我回想了一下师父之前说过的话,却觉得这家伙很有些脸厚心黑,能屈能伸的意思。他既然贪钱,而且为金银享受能不择手段,那么我若许以重利,他反而是最容易被我控制和说动的人――当然这之前我自己也要多少表现出来一些能力,能压制得住他,又能让他看得到好处才行。” 苏听风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甚至补充道:“……而且毛二上有兄长,庄稼上是一把好手,下有弟弟,在城里当了五六年的学徒才熬出来一身手艺,只有他一直被村人称为无赖,固然是他本身就是个无赖的性子,但心中定然不会没有不甘。这样的人,出人头地的欲望往往更强烈一些……这么说来,毛二这次上山,想必态度很是积极,承担了不少危险的工作?” 阿仇点了点头,讨好地笑说道:“师父英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中途可有出现什么意外?” 自然是有的。阿仇理论知识虽然已经足够充足,但是为人处事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知道道理就可以应付自如的。而且人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千变万化不可预测的存在,因此在对付人时所需要用到的手段,自然也没什么约定俗成,只能凭借个人的判断能力,来随机应变。阿仇初掌人事,自然不可能毫无错漏。 但是尽管如此,他却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带点小狡黠地说道:“师父不都看见了?” 苏听风神态一顿。 阿仇笑说道:“村民说的……我们入山之后,师父也进山采药了,难道不是?” 苏听风轻轻哼了一声,觉得这孩子的小聪明也有些不讨喜的地方。他开口驳斥道:“我入山,是为了村民的安危,却不是为了你。复仇这件事,我总归不可能代你去做,所以与这相关的这之前的任何准备,我也不会代你去做。若之前你入山时表现不好,那么我也是不会出手相救的,你若认为万事有我在后那就大错特错了。” 阿仇听他说得严肃,便也端正颜色,应了一声“是”。 苏听风说得正经,想必是为了不让他产生依赖的心态,阿仇聪慧得很,自然是一听就了然,所以回复的神色也严正,立刻自我反省调整了心态。 不过,苏听风说他即使看到自己遇险也不会出手相救这句话,阿仇却是不信的。 不过是让他做事莫要有依赖心,免得有恃无恐,不肯竭尽全力罢了。阿仇也不揭穿对方,只想着,我以后多用心,不让师父觉得我有依赖心就好了。 拜苏听风为师已经有小半年,虽说半年来一直以试图相称,但是平日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变得更加亲密一些。苏听风仿佛对谁都是那样,淡淡的,态度柔和,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如果说是成大事者的那种“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并不尽然。虽然被人招惹到的时候苏听风也会生气,会报复;被人取悦时也会笑,会随手给些好处,但是阿仇总觉得,师父的怒不及心头,笑不到心底,似乎所有情绪都是淡淡的。阿仇有时候也会想,他家师父,是不是对于感受各种各样的感情,非常拙劣? 然而越是这样,阿仇就越觉得师父偶尔淡淡的感情表现,让人心底柔软。 入山采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听风都没有再给阿仇发布任务,而是开始实实在在地教导他一些“常识”――这常识包括兵阵,练兵之法,和一些心战理论。而更多时候,关系到详细的一些格物致学的内容,苏听风一般都会先寻一些相关的书籍让阿仇自己读过,然后才这个基础上给他讲解。 这样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苏听风给了阿仇第二个历练任务。 他让阿仇去到南方,找一位学术上的名宿,并带回对方的一份名帖。 这位名宿阿仇虽没有见过,但是也多少听说过,对对方颇有些了解,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有些许敬佩的意思,所以他很爽快地上了路。 这次苏听风也没有让阿仇再自己选人或者独自上路,而是在千方城向人借了两个护卫,又为他配齐了各种书童仆役。 临行之前,他特意对阿仇强调了一番:“这次我绝不会再跟着你,所以凡事你都要自己多加思考,注意好自身的安全。如果你在南方出事,我不会做任何事情――我不会为你报仇,也不会帮你处理后事――我会当自己从来没有收过这个弟子,然后回返故乡……你听明白了吗?” 阿仇虽然有所准备,但是听他这样说,心中还是难免腹诽,心想这些事需要再说两遍吗?就算知道这样的做法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阿仇也依旧觉得……这样绝情的交代有些让人伤心了。 苏听风说完这些话,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两句:“……别不当我的话作一回事。我不会替你报仇,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激你,而是我确实是不能做,你明白吗?” 阿仇愣了一愣,才理会到,苏听风在这种事情上也许真的有某种限制,令他有许多事不能做。 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的师父是不是真的神仙。但是即使不是神仙,想必他的身份也有其特殊之处,让他在行为上有所限制,不能随心所欲。 他这回倒是十分郑重地回答了对方:“是,我明白了,师父。我……阿仇定然不会让你为难。” 于是苏听风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依旧还是很浅很淡,但是这样的笑容却依旧很难得。他对阿仇点了点头,然后也没有道别什么的,就转身向着竹楼走去。 阿仇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却也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路虽然马车不停,但阿仇却还是至少跟随车队走了十余日才到地头。第一天他递了名帖送到对方手上的时候,对方的门房虽然接下了,但是主人却不在家,因此到最后阿仇并没有见到人。 他也不气馁。他知道对方是一定会见自己的――哪怕他默默无名,只是一个小卒,但是光凭着他这一头引人注目的金发,对方也会出于好奇而愿意见自己一面。 阿仇有时候想,师父是不是连这个也考虑好了呢? 形容引人注目,固然有不方便之处,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果然,第二日他递上名帖的时候,主人家就放他进了门。 第86章 卷 二廿四驭人一试 形貌异于常人故而进门容易,但是相应来说,要一位大儒替他背书却是相应地更加艰难。 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一个人被称作名宿大儒,但是对于这种俗语,却多少也还是相信的。 所以阿仇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开口让对方给自己背书,而只是表达了自小生长在异地的中原人,想要了解父亲生活过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如此真诚而又纯朴的愿望。 一位素有名声的儒士是不可能拒绝这样直率,好学又毫无利益目标的愿望的。何况这时候的书生天生有一种愿望,就是把自己的思想观念传播至五湖四海,所以对于连一位异邦人都会闻名而来求教,自然会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感。 阿仇也许隐隐有感觉到对方这样的心态,但是他本身对于这样一位先生的敬佩促使他压下了作为一位异邦人才会感受到的微妙态度,而做出了浑然不知的姿态。 登堂入室之后,阿仇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聪慧与天赋,甚至表现得比儒士的任何一位学生都要出色。但是同时,他对于他人的嫉妒和挑衅都十分忍让――表现出天赋是需要对方对自己另眼相看,而刻意忍让是因为这里并不是自己的主场……若是面前面对的是自家师父,阿仇肯定不会忍气吞声。 而且……这样的挑衅与刁难,其实正是他所需要的。 毕竟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向对方请教学问,而是为了拿到名帖。 何况,这些人毕竟是对方的弟子,而他只是一个前来游学的学子。自从家破人亡之后,他就学会了一个道理,人终究有亲疏之别。任是如何标榜道德仁义之人,也逃脱不出这样的局限,所以“贤惠”如他的母亲,才会在最后的关头守不住那过于高尚的原则,导致最后露出本心。 如果他和这些人争执起来,那么甄先生对于他的态度就会有很大的改变。就算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一旦心里有了嫌隙,那么找个借口不再见他,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并不尝试与对方友好相处或者化解矛盾,甚至有些时候还刻意并不十分着痕迹地引导对方的情绪激化。比如说见面时对对方露出一个看上去自信有礼,其实却令敌对者觉得倨傲与盛气凌人的笑容,比如说在自己受到甄先生夸奖和对方受到甄先生批评的时候,露出一个明显的惋惜神态。 这些表情表面上并不过分,甚至在甄先生看来,甚至还是可以给他加分的行为和品质,但是在其他学生看来,却绝对已经是可恶了。 疑邻偷斧,终归是人之常情;仁者见仁,素来不是常见品格。至少,这群年十几二十余的少年人青年人是很难做到的。 以实际情况而言,若是从一开始他就以讨好甄先生以令对方为自己背书为目的,那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像这样的人不但自身立身严正,而且对于自己的影响力也十分自矜,乃至于自傲。哪怕最后他答应了给阿仇背书,心中的观感也会有很大的变化,因此看轻阿仇几分。 所以阿仇改变了一下做法。 这不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事实上阿仇到这里之前,对于怎么取得老先生的背书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他想的也无非是见机行事,看看再说。 但是当他慢慢展现自己的学业积累并受到老先生的夸赞时,对方展露出来的明显敌意却令他猛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师父说过的那段话。 当一个人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喜好或者弱点的时候,有时候你可以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小人困于利益,君子困于仁义。 比起老先生来说,他的这群学生明显容易攻破多了。 所以他设下了这个局。 阿仇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所谓的“天才”,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然而对他本人来说,除了记忆力好一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差上许多……他觉得自己比别人学得好,更多的原因应该归结于他更善于思考。 但是有些人,他们的心思从来不是花费在书本上,而更乐意花费在埋怨,嫉妒,怨天尤人上。对于这样的人,哪怕是用所谓的“天分”对其进行无理的压制,阿仇也并不……觉得抱歉。 随着阿仇留在城中的时间越久,对方的小动作就越来越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一开始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比如试图伸脚绊阿仇个狗啃泥啊,一些词不达意并颇有些冷笑话的嘲讽啊,随着时间过去,阿仇的一再容忍,慢慢就变得越发过分起来。 渐渐变成了往阿仇的身上泼汤水,甚至是滚烫的汤水;藏起阿仇的文章,让他无法回复先生的问题……如此这般,阿仇往往随机应变,视其小动作的种类和严重程度,偶尔中招,偶尔不中招。 ……几乎每次,这些小动作都会在事后被甄先生清算,而几乎每次,甄先生都会十分为难地替自己的学生向阿仇道歉,而阿仇只是紧紧抿住嘴唇,淡淡笑着,表示并不在意。 这些人只觉得阿仇懦弱,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天资聪颖且对他们的行为早有防备的少年,如何会每次“恰到好处”地刚好被他们设计? 也许有一半,他们是被阿仇每次中招之后那故作乖巧的苍白笑容和那越发奋进和表现出色的演技所刺激与迷惑,但阿仇更加知道,这另一半是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阿仇是无能为力,而非游刃有余。 人的思考能力总是会受到欲望的指引。 但是这种程度还并不足够。所以阿仇每次在对方受到先生责备之后,都会表现得更加出色,更加努力。那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着嘴唇的笑容,仿佛一直在说:我就快撑不下去了;却又仿佛在说:想要整垮我?就凭你们? 而后他终于等到了某次可以说是预期已久的行动。因为需要利用和防备几个学生的行动,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尝试着学会换位思考,假设如果他是那个加害者,他会采取怎么样的行动。 可惜大部分时候,他和对方的思路并不合拍。阿仇以往很少会在乎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开始观察他人还是在认识苏听风之后才慢慢开始学习的事情。这群学子和他以往见到的村人思路并不相同,更为复杂,彼此之间的差异性也更大。 虽然,未必就能认为是“更聪明”。 至少很多他们采取的手段,在阿仇看来就极为不聪明,如果不是他刻意配合,对方甚至根本就没有办法成功。 不过,当这日有人看着他,主动地提出了要在池子边的亭子里举行读书会的时候,阿仇便敏感地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这样的手段,哪怕是不了解对方的性格,也基本上能够做出判断了。 所以这一天他认真地询问了几个随从谁会泅水,然后就带了两个会泅水的去了读书会――事实上,阿仇自己也会泅水,但是这一次,他“不需要”会泅水。 于是当有人蓄意接近他,然后猛然把阿仇推下水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方用尽全力扭转过来的脸。那一瞬间青年脑子里几乎是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被看到脸了!然后紧随着这个念头出现的,却是一阵心悸。 被推下去的阿仇,嘴角保持的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角度。 他的伙伴却以为他最后看见的肯定是阿仇那张惊恐又不甘的脸,顿时心头十分爽快。 阿仇在水里只挣扎了两下,就如同秤砣一般地沉了下去。几个书生才想要装模作样地叫人来,身边却已经有两个人噗通噗通地跳了下去,顿时一声叫喊噎在喉咙之中。 读书会自此中断,等阿仇被随从扶着到了前厅,先生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的经过,几个书生自然死活不肯承认是有意推阿仇下去的,只说是观景时候意外推搡了一下,所以才致使阿仇落水,还带着威胁的神态对阿仇笑问道:“是吧?” 阿仇有时候觉得这些人真是愚蠢。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认别人就不知道,也不是口头上争赢了真相就不会产生后果了。 但是他还是神态稍带孤单遗憾味道地笑着开口说道:“是,只是个意外罢了。” 甄先生愣住半晌,却不再粉饰太平,而是突然发怒地厉声道:“莫要再维护他们!来了,拿我的戒尺来!” 学子们顿时被吓住。 ――时候到了。 然后,阿仇顶着甄先生的怒气,十分郑重地说道:“先生,我可否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甄先生与他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应了下去,驱退了学生。学生们逃过一劫,顿时逃也似的离开了厅堂,只留下阿仇与甄先生面面相对。 等人走光之后,甄先生关上了门,问他:“你说,到底是谁把你推下去的?” 阿仇这时倒有了自己师父的三分姿态,淡淡回答道:“真的只是意外。” 甄先生颇有些痛其不争,恨恨道:“你何苦还替他们隐瞒!?” 却听阿仇反问道:“先生,是与不是……真有那么重要吗?” 甄先生顿时一愣。 阿仇又说道:“先生,有时候我十分迷惘。我与我舅舅……师父长得不太像,与母亲或者外祖父也不太像。对于他们来说,我大约是异族吧,所以镇子上的同龄人,都不是很情愿与我玩耍。我本以为到了中原,能遇见我的‘同族’……可我错了。这里的人,与我长得亦有很大的不同。” 甄先生听得心头一惊。 阿仇继续说道:“到哪里都是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但是越是读书,我却越发知道……错的不是我。有些人被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蒙蔽住了心――我和这里的人,或者家乡的人,都是一样的,都会笑,也会痛。” 然后他说道:“先生,我留在这里时间已经很久了,我打算离开了。” 甄先生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阿仇你不必――” 却听阿仇说道:“先生,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虽然也有顾虑到几位学兄的意思。他们性情其实原本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先生看重我太多,所以令他们被我这片叶子遮蔽了视野,开始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我在这里对他们有害无益,不如离开。不过,更多的,是因为这段时间与先生你求教令我受益良多,所以我想继续去拜访几位先生。我本是出来游学的,想要见到更多世间大儒,知晓更多人的学说……如此而已。” 甄先生沉默了半晌,问阿仇接下来还想拜访什么人。阿仇想了想,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里面却有甄先生有些交情的儒生。 甄先生于是主动开口说道:“……我为你备一份名贴吧。” 第87章 卷 二廿五驭人二试 数日后阿仇回到千方城,带回了甄先生名帖的同时,也认真地对苏听风讲述了他在任务过程之中采取的行动和取得的成果。 苏听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对其成果表示了认可,然后说道:“干得不错。能用人之所好,也能用人之所恶……权谋之道,你至少已经有了个开始。” 苏听风不常夸人,阿仇顿时抑制不住地露出灿烂笑容。 而后大约休息了小半个月,有日苏听风突然给阿仇交代了新的任务。 阿仇其实有些错愕,因为他本也以为下一个任务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的。然而更加令他惊愕的是任务的内容。 “陈天师?” 阿仇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那个以能够沟通河神为名,被陈国封为国师的陈天师?先后提出敬献葵、月二姬,结果却在燕越交战时对皇帝的出兵命令听而不闻,导致葵姬被处死的……陈天师?” 苏听风听得笑了:“你不用强调这么多,就是这个陈天师没错。” “为什么?” 苏听风反问道:“你觉得他装神弄鬼,人品低劣,玩弄权术,又只会以妇孺为筹码,所以十分鄙夷他,不想与他为伍对吗?” 阿仇紧紧抿着嘴唇,并不回复,看是看神态却似乎已经是认了苏听风这句话。 苏听风继续问道:“你觉得你这辈子只要和品行高尚的人往来?你觉得……这样就能把陈文珝踩在脚底下吗?” 阿仇猛然一愣,心头一紧,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哪一处忘记了。 他的心似乎被绞紧了一样地疼,因为罪恶感而沉重到喘不过气来。仿佛直到苏听风提起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他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报仇才对。但是也许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太过愉悦——学很多有趣的东西,并把这些能力付诸行动,做到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做到的事情,然后……得到师父的赞许。(.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为这样微小的喜悦,他竟然忘掉了父母兄长的血仇。 阿仇仿佛猛然被什么时候给惊吓到一样,站在原地,双眼变得赤红,倒是把苏听风吓了一跳,怀疑自己方才的用词是否有些过分,过于刺激阿仇了。 他正想出言缓和一下气氛,却听阿仇开口说道:“……抱歉,师父。是我忘形了。” 苏听风于是又把到了嘴边的安慰给收了回去。 沉默了一下,他开口继续说道:“阿仇你觉得,你厌恶陈国师比厌恶陈文珝如何?” 阿仇愣了一愣,说道:“……陈文珝与我有血海深仇,不能相比。” 苏听风却说道:“既然这样,你如果连陈国师都忍受不了,以后何谈与陈文珝周旋?” 阿仇点了点头,说道:“学生受教。” 苏听风这才说道:“都说喜怒不形于色,应当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虽有喜怒却并不显露,二是不但不露恶意,还能笑颜以对,三是根本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阿仇我不求你做到第三个层次,只需要你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就可以了。这次去拜会陈国师,我会为你易容一番,并备上一份礼物。到时候你去到那里,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然后慢慢调查清楚……他是如何用‘沟通河神’一事取得陈国皇室信任的。” 阿仇愣了一愣,然后应了下来。 苏听风又说道:“在你去陈国之前,我要交代你一件事。不管你心里如何轻视与不满陈国师,与他相处时面上绝对不能表露出来。我知晓你要做到这一点必然很难,所以我教你一个法子。你见了陈国师,就找寻他身上令人觉得可学习的地方,不管是性情、能力或者为人处事。哪怕是奸诈小人,能够做到一国的国师,也不可能是无能之辈。若是有可学习的地方,你就在心里记下来,若是看到值得厌弃的事情,你就先琢磨一下他这般做的原因,或者他形成这样性子的原因,而后……叹一声可惜。” 阿仇听得怔住。 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明白。 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仍旧出发了。 苏听风让阿仇冒充的是一个来自勐海乡下一位老相士的孙子,阿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位老相士,但是苏听风确实把他的来历编得合情合理,老相士也是有名有姓的。 既然如此,这一头金发便变得很碍事,所以阿仇又把头发染回了原本的颜色。 勐海属于陈国境内,但是离千方城并不遥远,方言的口音也与这边相似。阿仇在千方城住了一年,方言学得还不是很好,但是用来忽悠个非本地人士却是绰绰有余了,至少不会露馅得太过明显。 苏听风为阿仇准备的敬献礼物是一本相术书,让他自称是自家的传家之宝献给陈国师。阿仇看着苏听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书,表情一阵纠结,问道:“万一我被赶出来了怎么办?” 苏听风微微笑,说道:“怎么会?” 阿仇对于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很看不过眼。虽说没有听说陈国师特别凶残之类的传闻,但是那好歹也是一国国师啊。万一对方这天的心情特别差,结果决定把他这个来戏耍国师的小子给拖出去斩了怎么办?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情耶,师父这态度也太不端正了吧? 可是……算了,既然师父这么说,那就这样吧。阿仇告诉自己别去怀疑,无论如何,苏听风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出过错。 苏听风看他不再追问,而是很认真地把书收了起来,却还是自己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放心吧,这书真是好东西。如果真有人会把一本相书当做传家之宝,那么大概就是这本。” 阿仇顿时听得愣住。 苏听风笑笑:“虽然不到预测天机的地步,却能稍微窥探到一个人的运势。如果陈国师真有一些门道,那么他一定会收下这本书。就算他只是半信半疑,只要照着书上实施一番,自然会有所发现,然后变成深信不疑。” 苏听风从以前就听学长学姐说过,在古早的文明之中,常常有一些书籍,明明不知道其所以然,却仅仅只依靠经验就能讲述出几千上万年之后的文明才能解释的事物原理。比如像这样的相书,在地面时代晚期据说是被称为“神秘学”的存在,竟然只靠一些精神力和因果力对于生命体内外器官的转换影响,就能推测出运势走向。 苏听风翻了千方城远近各个书局的相关书籍,并与后世的理论一一对照,最后才选择了这么一本。从这一点来说,这本书要当一位乡村老相士家中的传家之宝,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苏听风的话其实对阿仇来说还是有些不能置信,不过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他便是有七分怀疑,这时也全部将它们给抹去了。 于是他便背着个装了一本旧书的包袱去了陈国都城所在的叶城。 陈国虽然是个国土面积极小,只在燕、越两国夹缝之中求生存的小国,但是一国的国师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见到的。所以阿仇把书籍敬献给国师府的人之后,就被晾在了外面。他之前的忧虑其实多余了——若是国师不看重他敬献的礼物,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面见对方的机会,自然也无所谓什么“拖出去斩了”。 阿仇在客栈忐忑不安地等了三日,然后国师就决定见他了。 这是个外表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老人,虽然养尊处优,但是却并不显得年轻,反而很有些苍老的感觉。 他询问了一下阿仇家中的情况,又问了几个关于相术气机的问题。这些问题阿仇早有准备,都一一回答了,而后对方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来,与我作个丹房中的药童吧。”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情况,阿仇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陈国师名为国师,其实是个道士。阿仇需要调查的是他求雨的方式与其中令陈国皇室对其深信不疑的手段,而这些手段说到底大概也不过是通过金石奇术制造的一些异象,苏听风倒是说过那之中是有大道理的,非要说的话那应该是格物的原理。只不过这时格物是偏门,而这些东西在格物中也算是偏门,懂的人少,所以许多人会少见多怪,反而是被一些道士和尚抓住了人心的缝隙,拿来招摇撞骗,装神弄鬼。 对于一名懂得丹术的道士来说,丹房自然是十分重要的。阿仇进了丹房才发现,这不算十分之大的丹房之中竟然有十余名药童,轮流日夜不歇地按照陈国师的丹方不断试验配比,炼制丹药。 阿仇好奇地问道:“这丹药是做什么的?” 难道是什么长生不老丹? 却不料那药童语气稚气,下巴却抬得很高,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在炼的,是开民智的神丹。” “开民智的神丹?”阿仇倒是惊愕了。 药童稚声稚气地解释道:“国师说我国之所以不如燕、越强大,是因为民智未开,文无名相安邦定国,武无名将开疆辟土。所以我们要炼出神药,开民智,启民慧,令我陈国百年内人才辈出——此乃百年大计。”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问题……文章体裁和内容问题,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写不快的。何况我还是个资深游戏渣。我可以说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更新得不慢吗……因为剧情一直有在进展啊。 第88章 卷 二廿六开战在即 “开民智的神丹”——阿仇立刻被惊愕到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过,陈国师带着的是这样的妄想,而且如此认真地试图将之付诸行动。话说,这世界上真会有什么“开民智的神丹”吗? 阿仇觉得惊疑不定。 可是,这不是十分愚蠢的事情吗?真正的民智应当来自于积累与传承。就像是他,就算少时就有“希童”之称,却依旧只是个普普通通,只是比一般小孩子在学业上表现稍微优异了一些的孩童而已。 如果不曾读书,没有师父,他阿仇就什么都不是。 而这位陈国的国师,他竟然想要以丹药之力,开启民智?说真的,光是这个目的,也让阿仇怪是惊讶的,因为相比起他一直以来对对方的认知,这个目的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高尚了。 阿仇不是很相信丹药能做到这种事情,但是后来他又不是很确定了。 陈国师并不只是炼丹而已,中途还参杂了非常复杂的试验流程,甚至还召集和鼓动了不少百姓,来对药物进行试用。 阿仇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可以开民智的丹药,又不是神话。但是村民们服用了丹药之后,却一个个都自称记忆更清晰,思路更敏捷了。 如果只是这样,阿仇最多觉得那是对方的错觉。但是陈国师并不只是询问他们自身的感觉,还会教导他们读书,然后选择难度相近的文章让村民在服用药物先后分别记忆和背诵,而在阿仇看来,效果虽然不明显,但是的确是有的。 阿仇十分好奇,像这样的丹药难道真的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吗? 因为药童的工作就是配置丹药,而一炉丹药每次出的数量都多多少少会有所差异,阿仇就偷偷找了机会,先后藏下了几丸丹药,想要带回去给苏听风看看。 私心里,他觉得自家师父什么都会,对丹石方面的问题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阿仇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作为药童的过程中他一直留心着关于祈雨的事情,甚至也有心想要了解一下葵姬和月姬以及当初燕越之战时候的事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不过两位公主和战争旧事不好打听,但是祈雨的事情却不难打听。 药童们或许是对祈雨的事情十分敬畏,所以阿仇问起的时候,他们倒是能够七嘴八舌至少听上去十分熟捻地说起祈雨的整个过程。即使在阿仇听起来,也感觉这个流程十分复杂。 一开始来到叶城的时候,阿仇对于陈国师乃至于整个陈国都是不以为然的,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在想法上也微微有了些许改变。 依旧谈不上什么好感,但却也已经不是完完全全的不喜。在国师府呆的时间越久,阿仇的感情就越复杂,慢慢也觉得陈国师这个人……其实非常矛盾。 如他原本猜测的一样,这并不是一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人,对于皇室来说,他也是一个较为做人,也会做事的人。 葵姬月姬远嫁燕国,对于整个陈国皇室来说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对于百姓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人觉得应当为之愧疚或者悲愤。 似乎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让弱女子为其负担罪行,争取平安,都是再过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国家在阿仇看来……有点没有血性。 陈国的人事实上比燕国过得稍微富足一些。他们虽然国土不大,但是人口也少,国内多是平原沃土,又不大量养军,反而过得比较衣食不缺。 这种情况下,陈国师却试图以丹药来强国……在阿仇看来,实在是颇有荒唐的感觉了。 阿仇还记得离开时苏听风交代过的话,所以慢慢深究起陈国师做事的原因的时候,就意识到,作为一国国师,他的所作所为也是受到整个国家的风气所影响的。 陈国师未必没有为陈国寻一出路的想法,但是大势如此,他只能试图以荒唐的手段来寄望于百年之后。虽说这念想荒唐和消极,却算不得可恨。 这样知晓对方的想法之后,阿仇也渐渐能知道如何讨好对方。他本来就生性聪颖,一旦开了窍,放下那点清高冷傲,讨好起别人来却是完全没有难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用了月余时间,阿仇就成了陈国师最看重的药童。在跟随苏听风学习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家师父很喜欢看一些金石丹道,奇淫技巧方面的书籍。他虽然不知道苏听风并不是真的在学习格物之道,而仅仅只是了解一下哪些技术是这个时代既有并且可以使用的,但是并不妨碍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阿仇对金石丹道本身有所了解,学起来自然比一般药童更快,所以也颇得国师青睐。这种情况下,虽然了解不到什么机密事件,但是却可以慢慢捕捉到陈国师在日常透露出来的讯息。 比较好运的是,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就出现了疑似干旱的现象。陈国平日遇到这样的情形,是素来要摆坛求雨的。阿仇跟随在他身边,这一次直接被他特点了辅助进行准备工作,所以倒是清楚地了解了整个求雨的流程。 求雨祭典之后的晚上,天空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事实上,求求雨的过程之中,天空就已经开始变得阴霾,有了落雨的倾向,让阿仇惊愕不已。 祈雨仪式之后,阿仇便借机找人扮了强盗,趁着自己外出的时候“劫杀”了自己,安全地从叶城脱身了。 回到千方城之后,阿仇对苏听风讲述了自己的任务过程和祈雨仪式流程,然后对苏听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么做真的可以祈雨吗?” 苏听风思索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这却是倒因为果了。” 阿仇一愣。 苏听风说道:“这位陈国师大约是有一些观天象的独门功夫,不是他求来了云雨,而是他观测到了天象变化,所以选定了那一日作为开坛求雨的时间。” 虽说不是不能以人力促使降雨,但是苏听风仔细审视了一遍对方求雨的流程,却是知晓了对方所作所为并没有求雨的效果。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听风开始频繁派遣阿仇外出。有时以原貌,有时易容,有时对象是江湖豪客,有时对象是商贾世族,不一而足。 在这个过程中,阿仇慢慢开始学会了如何应对三教九流的人物。 这样的任务一直持续到了次年的年底,苏听风总算停下了这样的要求——因为燕越开战了。 说是开战并不贴切,因为据说每隔几年的隆冬之际,都会有中小型的战役。据说早年的时候西北的蛮族就是这么干的,每到荒年的冬日粮食不足之时,就劫掠燕、韩两国,往往是一触即走,并不死缠烂打,却引得边境苦恼不堪,直到后来两国先后在边境设立军屯开始才有所好转。 而对于北燕千方城这边的边军来说,每隔一两年就会发生的小型战役,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练兵法。尤其今年的状况又有所不同——京中传来消息,燕王缠绵病榻已经月余,据说情况十分不妙。而这个时候,越国却在边境大量调动军队,眼看着就要开启战端。 阿仇回到千方城之后,苏听风的态度十分郑重。他带着阿仇一同来到了城主府,然后说起了关于这场战役的动向和越国方面的人事。 他听到苏听风一字一句说道:“这一回领兵而来的人,是越国的左辅,名字叫做安若史。我知道这个名字城主肯定没怎么听说过,但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大人一定十分熟悉——那就是‘柳梦诲’。” 阿仇露出震惊神情。 幸好这时城主府的书房之中,神色惊愕难以掩藏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 苏听风继续开口说道:“燕王灭柳氏满门,柳梦诲……是来报仇的。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越王此时发难,大军直驱镇安关,但是我们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 苏听风的消息格外灵通,城主虽然没能对他的消息渠道了如掌指,但是对他的判断还是十分信任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先后派人分别去调查越军的主帅消息和往京城送信去了。 越军大军调动,京中必然也有人早有消息,只是传达不如千方城这边快捷方便。千方城主虽然讲此时上报,但是作为边城城主,对于军事向来有“随机”的权责,所以也并不等候京中命令下达才开始有所准备。 从越军调动军队的消息传来时开始,千方城到镇安关的管理和警戒就开始严格起来。城主更是开始加强了斥候部队每日的巡视,从镇安关一路往南的哨台上,不但有狼烟随时警戒,还准备了多种响箭以方便传递消息。 在战争方面,虽然城主对于苏听风的期待度也很高,但是青年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发表任何突出的言论,而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一群幕僚对整个战事发表各自的看法。 但是他却答应了城主在这个冬日搬入城主府居住。 等回去小竹楼收拾东西的路途之中,苏听风突然开口对阿仇问道:“我要你去杀了柳梦诲,你能做到吗!?” 阿仇猛然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篇章的故事其实有很多历史原型,也可以说是向历史借梗了。不过我改动得比较多,所以很多人未必知道。有一句古语,叫做“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听到这个古语的时候,我同时听到的还有两个人的故事,就是屈巫臣和伍子胥。从小就觉得这两个人的故事很传奇,所以整篇文我真的借了这两人的很多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微之处,说是借梗不太合适,但是确实一路从春秋参考到魏晋参考到汉朝然后到清朝。我总想着,大概有这么一天,我要写很多很多心中风华各异的人物,杀伐决天下,风骨写春秋。而今笔力还不够,就先这样着吧。 关于另外一篇文的问题,答案是那是旧稿,不是新文,只是拿来覆盖一下原本的内容而已。以后还要被这篇文的下一部二次覆盖的,无需在意。我还没决定写完这个系列的上半部之后写哪篇,不过大概是《异姓王》,《裙下江山》或者《佣者世纪》(暂定)其中一篇,都是威武霸气的女主文。我知道很多人不爱看女主文,但是我就是想写,而且已经写了。 最后,关于游戏和小说是天敌这件事……我早就没救了,它们就像我生命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而且这辈子也成不了朱砂痣和白月光,所以大家和我一起认命吧o(╯□╰)o。 第89章 卷 二廿七诛杀故旧 “诛杀柳梦诲,你敢不敢?” 阿仇情绪复杂,望着苏听风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苏听风听了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道,“燕王为什么要灭柳家?” 因为柳梦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仇顿时明白了。 不过其实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苏听风没有说……他最讨厌……背叛者,尤其是把某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凌驾于所有其他人之上,因而决定背叛的背叛者。 柳梦诲为了葵姬抛弃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国家,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但是如果说他反手持刀相向的原因是为了给柳氏报仇,那就真的要让苏听风冷笑了。 若是当年离开时还有不舍,就算带着葵姬隐居荒野也好,哪里会去东越当官?从他东越从仕的一刻开始,其实就早已注定了他会有和故国刀刃相见的那一刻。 阿仇似乎也想通了这一节,握紧了拳头,说道:“我的亲人只有留在北燕的那些!” 世家可以反,但是不能是为了这样的原因,也不能是因为某个人的私欲,因为它关联的不是一人两人,一家两家的性命。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杀了他。他亏欠柳氏二十余年养育之恩,数百条性命,你可以杀了他为自己祭旗。” 阿仇应下了。 而这一年冬天,在越军终于北上的时候,苏听风把阿仇推荐给了千方城主作为幕僚。 于是,在这个战事波折的隆冬之中,名为“阿仇”的金发异族少年,猛然在战争之中建下了偌大功业,而后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屡出计谋,以身为饵,擒杀了东越方面的军师安若史,也为其搅动天下风云划开了第一幕。 次年的三月,阿仇已然是千方城军下的一位将领。他带领着烈风骑,一路奔入东越境内,作为一队先锋兵,屡屡立下奇功。 他虽然年少,却对人心掌握自如,常常以悬殊的兵力与地方周旋于战场之上,并牵制对方的主力部队,打了一场又一场的心理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少年将士,名动北燕。 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战争结束的前夜,阿仇还在战场之上,苏听风却出现在了千方城主的书房,与他进行告别。城主顿时十分惊愕,感到不解,问道:“可是我有哪里慢待了先生,令先生有所不喜?” 苏听风摇了摇头。 战事眼看就要尘埃落定,而阿仇立下功业,必定会受到朝廷的召见和册封。苏听风自己固然已经回避了在正常战役之中做出直接的决策行为,但是作为名扬千秋山远近的神医同阿仇的师父,必然也会被一同召见。 他不愿被召见,更不可能为官。作为法则使,他本身一直尽可能只对身负因果的对象有非物质交易的往来,所以不希望被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所限制。一旦被召入京城,如果他始终拒绝朝廷方面的一些要求,最后必然只能撕破脸,影响到阿仇的立场。 因此,还不如暂时消隐。 也已经到了“阿银大夫”这个身份用到尽头的时候了。 就这样什么也没收拾,也没有来得及和阿仇交代和告别,苏听风就离开了千方城。他一路往北,先是进了千秋山脉,然后找了一处水流,用葫芦装了水,又取了些许食醋搀和在一起,摇晃了一下,便一葫芦浇在了自己的头上。 水淋下来,流过长发的时候,就洗去了那显眼而显得有些冰冷的银白颜色,显露出了那浓黑的本色。而后,一路流淌下来,沾湿了衣襟和袖子,同时也湿冷了人心。 一个虚幻的身影在他身后飘了出来,问道:“你就这样走了?” 苏听风抬起头,惊愕地抬头看着表情显得有些复杂的丛华。 他此时已经暂时拿下了面具,显露出那张与其性情行为并不符合的清秀孩子脸庞,因而显得有几分稚气。 可是这样的稚气,却和他本人的气质并不相称,于是显出了几分违和感。 他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丛华开口说道:“你没有和柳希童告别。” 苏听风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解释了一下:“不太方便。等他随军回来,朝廷的旨意恐怕也就下来了。这之间的时机并不容易把握,所以就不告别了。反正告别这种事情……也无关紧要。” 丛华说道:“那孩子会伤心的。” 苏听风一怔。 然后他淡淡地应了一句:“哦。” 丛华觉得他的反应不可思议,于是再一边强调道:“那孩子很喜欢你很尊重你,你如果就这样不告而别,他会很伤心的——如果你连这个也没有自觉,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应该听到了吧!?” 苏听风问道:“那又怎么样?” 这回反而换丛华愣住,半晌,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苏听风的问题:“那又怎么样?” 然后他神色十分可怕地对苏听风说道:“所以你不能那么做!但凡你有一点点在乎那个孩子,就不要选择这样的做法。也许对你来说这样的做法更好——可是有些事情不是选择更加理智的做法,就是正确的。” 丛华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陷入了感情共鸣,语声颤抖地一字一句说道:“那个孩子……他需要你。” 苏听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很轻很轻地回答道:“……但我不需要他。” 丛华顿时犹如并冰结了一样站在原地,张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听风不需要阿仇,他们的关系只要维持在因果交换上就可以了。他们之间就连时光的流速都不一样,苏听风从来不曾对人付出太过强烈的感情,也很排斥这样的行为。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对阿仇付出除了职业道德之外的东西。 半晌,丛华突然说道:“我看错你了。” 然后他转身要走。 苏听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他远离,然后努力踉跄着往前。 看了半晌,一直无法真正离开的丛华便有些恼羞成怒,说道:“把珠子给我解开,让我走!” 苏听风说道:“解开你会魂飞魄散。” 丛华咬牙切齿道:“那便魂飞魄散吧。我宁愿魂飞魄散。” “你不想看看陈文珝最后是不是会登上皇位,能不能一统天下了?” 丛华怒答道:“不看了!他能不能登临帝位关我屁事!?” 这当然是气话,不能当真的。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接下来去京城。到燕都换一个身份再见阿仇。” 丛华停住。 苏听风伸手把他招了回来。丛华本来就是只是个脱离肉身的精神质子聚合体,苏听风一招手,他就半撞半飞地重新冲到了苏听风的前面。 丛华语声干涩地说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不告而别。” “如果总归是要走的,那么告别不告别有什么区别吗?”苏听风如是回答道,然后问丛华,“你觉得痛苦吗?为什么?因为某人……不告而别了。” 然后从丛华的表情来看,苏听风就发现自己猜对了。 丛华在半空中调整好了略显狼狈的姿态,重新摆出一个坐姿,然后说道:“是。有一个人,她离开了。没有告别也没有给我挽留的机会,就那样一个人做好了决定,然后一个人走了。她觉得那样对我比较好……可是……”他的语气难得如此阴沉戾气,“若早知道她会选择这么做,我还不如……亲手杀了她,至少不会让她……被别人所伤害。” 苏听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印象,知道丛华说的是谁。 丛华虽然年岁不算小,却还没有大婚。常年住在宫中,也没听说有什么侍妾。他说的人,应该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的姨母,月姬。 虽说是母亲,但是月姬其实很年轻,不过比丛华大上四五岁,而燕王却已经四十余岁了。尽管算不得老少配,但是被陈国如同贡品一样送到燕王面前的月姬,未必就有什么少女情怀。 如此一来,若她把丛华作为自身在燕宫之中的精神寄托也不算奇怪。 他只是难得地开口安慰了一句:“告别终究只是形式。” 丛华却笑得悲怆。 苏听风离开之后,果然京中的旨意很快就随后抵达。阿仇甚至还不知道他家师父已经抛弃他而去,就先被带到了城主府中接受召见。 接完旨意之后,阿仇一片茫然,无法相信自己就要这样回京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颊——三年过去,阿仇也已经从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年成长为了十六七岁的半个成年人,脸部的线条变得清晰俊美,而眼神与性情比起以前来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就要回去了? 虽然有一头金发吸引视线,五官上也与数年前有了不小的区别,但是想到会见到陈文珝,阿仇还是出现了少许的迟疑和忐忑。 会不会一见面就被认出来?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决定去找苏听风商量一下对策。 但是转了一圈,从卧室到后花园到城主府的书房全找了一遍,却完全没有看到苏听风的身影。 他想师父该不会是……一个人先回村子了吧?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千方城主带着一群人从主道上走了过来,看见他的模样,记起了苏听风的事情,对他说道:“对了,阿仇。前几日你师父有急事据说要回乡,说是很急,来不及等你一起走,让我等你回来的时候告知你一声。” 阿仇顿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一章想要详写一下打仗的过程,为以后的文练下笔,但是考虑到很多人应该不爱看,这段还是省略了。接下来我会加快节奏。 第90章 卷 二廿八再见陈七 当手上捧着柳梦诲的头颅时,他对于这个陌生的,在印象之中全无留下痕迹的头颅而感觉到了些许伤感,而更多的,是一种束缚着自身的牢笼被打开之后的松脱感。 就好像常年被关在心门深处,却从来没有被真正意识到的一只猛虎,突然被释放了出来。 那一刻,阿仇对于未来无比坚定。 但是在得知苏听风已经独自离开的这一日,他原本已经在高高筑起,并每一日都在添加砖瓦的这一座宏伟的城,仿佛悴不及防地就崩塌了一角。 阿仇并没有在城主面前失态,而是神色十分平静地询问了苏听风离开时的情形,他说话的语气,表露出来的神态,最后才开口问道:“师父有没有……给我留信?” 城主否定了。 阿仇于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那天晚上他没有吃饭,只是坐在屋子里发了半宿的呆。这一晚月亮很明亮,天空中几乎没有任何遮蔽其光芒的乌霾。月白色的光芒如同一层淡淡的轻纱,铺了一墙一地。然而这样的星空下,阿仇却一直没能意识到夜空的明澈与邃丽。 他虽然坐在那里发着呆,其实却什么也没想。脑子陷入了一种无法思考,或者不想要去思考的状态。 直到天色变得灰蒙蒙慢慢晕染上一团团浓艳的橘红色,然后突然在云层之间溶解了开来,扩散成了满天绚烂的霞光,阿仇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并没有许多时间因为这样的事情闷闷不乐。 只是心里仍旧有一块,有点硬,有点酸,有点妨碍呼吸和心跳。 数日之后,阿仇跟着一行将士回到了燕都。他虽然已经尽量使用一些药石粉末来改变和掩饰肤色和五官的轮廓,但是却并不能确定这样能够起到效果。 然而苏听风离开之后,阿仇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这时的他其实并没有做好与陈文珝再相见的准备,但是有些所不被预期的事情却总会在一个悴不及防的时间突然发生。 一行将士还未到达城门口,就看见一行官员远远地等候在城外。 阿仇只是在瞬间视线扫过,却已经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那身姿格外挺拔,就连眼神都似乎比别人自信与锐利许多的男人。 然后,对方的目光也向着这面望了过来。阿仇赶紧把头一低,对方却已然大踏步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还未走到跟前,陈文珝已然开口说道:“裴将军旗开得胜,为我大燕又见一功,且受孤一拜。” 这礼贤下士的态度,可说是做得十分彻底。 裴将军自然是赶紧扶起对方,不肯受这一礼。陈文珝态度已然做出,却也并不坚持。两人见过礼之后,裴将军突然开口,把这次战役之中建功最大的几位将士介绍给了陈文珝。 介绍到阿仇的时候,两人不可避免地视线相交,陈文珝的目光在阿仇的金发上额外多停留了几息,几乎令阿仇心跳漏去了一拍。 但是这一次视线相交之后,陈文珝却是全无异常地笑着对阿仇点了点头,然后便望向了下一个军士。 ……他,没有认出来。 阿仇不知道是猛然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不可抑制的愤怒自胸中升腾而起。 或者,两者皆有之。 阿仇的五官虽然因为年龄增长而渐渐长开,又有一头伪装的金发吸引视线,但是如果是真正熟悉的故人,应该是可以从中寻找到属于往昔的轮廓的。 但是,陈文珝在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没有显露出些许的熟悉感。 ……那是因为,他毫不在乎。 望着对方与主将越走越远的背影,阿仇明白了这件事。 那个人,既不对于利用他,害他家破人亡而感到抱歉,也丝毫不畏惧有一天他挟着仇恨,亡命来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知晓这一点的时候,阿仇心头固然浮动着翻腾的怒焰,然而全身肢体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深邃到骨子里的冰冷恨意。 数年前滚烫仿佛要把人灼伤的仇恨,已经随着时光过去,慢慢沉淀成了如冰霜一般寒冷而又坚固的情绪。 颤抖的手心许久才慢慢稳定下来。 阿仇告诉自己:不用着急。 感到痛苦吗?对于这样的事情? 曾经毫不对等的感情,没有价值的付出。其实在内心深处,你一直在等候他悔悟吧?等他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至少等到一句致歉的言语,一个懊悔的表情,虽然这不能挽回任何伤害,但是却稍微证明你曾经爱过的人,那些付出过的感情,并不是毫无价值。 但是,终究是等不到了。 他想,我在惆怅什么?若是我还允许自己对他有一丝丝留恋,我就应该把自己掐死,然后切成一片一片洒在母亲和兄长的墓前。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 好像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候,他坐在七皇子府的书房之中。他毫不见外地在读着皇子府的藏书,而陈文珝在批公文。后来日光晒得人倦了,陈文珝就冲他招招手:青衡,过来,睡一会儿。 他抱着陈文珝的手睡在了软榻上,慢慢地对方的呼吸轻了下去,睫毛微微扇动,显然已经是睡着了。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睡着。 梦里他本以为自己是柳青衡,可是慢慢地他似乎又变成了阿仇。 阿仇静静地看着陈文珝的睡颜,半晌,他微微调转视线,摸索着双手,似乎想要寻找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想要找一把刀,可是手上没有刀。他想要找一根绳子,可是身边没有绳子。于是,他抱住了陈文珝,使劲了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上了对方的脖子。 梦境里陈文珝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哀嚎,血像是泉水一样喷了出来,溅污了他的脸,溅湿了他的衣。那人捂住咽喉,嘶哑的声带只能发出不成词句的声音,只有那双眼睛,充满悲愤与疑问,那样直瞪瞪地看着阿仇。 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为什么? 阿仇从梦境中苏醒。 “为什么?”夜色之中阿仇也轻轻地问道。 可是,却不再有以往那种压抑的愤怒与不甘,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代替陈文珝被他杀死了。 之后的几日,虽然说朝廷要对将士们论功行赏,但具体的封赏却还在议论之中,对战士们除了食宿并没有安排。 镇安关的守城将士常年在外,就连每年去到千方城的日子也很有限,更不论繁华的京城了。燕京虽然秉承了北方帝国的粗豪之气,但是该有的娱乐享受还是一点不少的。同行的将士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爬起来想要找个地方松快松快,虽然也有想要拖着阿仇一起去,但是却被他笑着拒绝了。 阿仇独自一人出了门,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却默默地把柳家故宅,七皇子府,以及一些故旧的家宅都逛了一圈。 途中他经过城门,突然想起当初他就是在这里扮作小乞丐躲避搜查,观察城中动静的时候遇见苏听风的。他本能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了一眼当初苏听风进餐的食楼,然后猛然苏醒了过来,知道师父早已经不在那个食楼之中,也不可能在。 阿仇叹了一口气,随意地进旁边的杂货店看了看。他翻了翻刀具,自觉万一有机会见到陈文珝,估计没有什么携带武器的机会,于是往手心里抓了几个刀片,想着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它们藏在身上。经过另一个柜子的时候,他看到了几种绑东西的红绳,拿起来扯了扯,想试试结实度,结果直接扯断了。他心虚了一下,把扯断的红绳和几根好的一起捡了起来,决定拿过去付账——虽然不结实,但是如果几股缠在一起,勒死人想来还是应该……没问题的吧? 去付账的时候,他发现杂货店的门侧有一个略显劲瘦的青年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头顿时一惊。 但是阿仇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一番,发现对方的模样并没有任何熟悉感,应该不是旧日熟识的人,心头倒是安定了很多。 他走到柜台前,付完了帐,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古怪又带了一点熟悉。 阿仇猛然张大了眼睛,开口叫了一声:“——师……” 在他叫出师父之前,男人猛然转身就走。 阿仇心里一慌,赶紧疾步追了出去。追出门外的时候,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发现男人的身影还在视线之内,正不缓不慢地沿着街道行走。 阿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于是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在男人身后不徐不疾地跟了上去。 最后他一路跟到了城内的一座颇为出名的道观。男人进了道观后院之后,阿仇便想跟进去,而后脚步一顿,伸手把刚买来的用途不明的道具都先藏好了,才迈开步子走向了隔断,不料却被守门的老道给阻拦了。老道瓮声瓮气地说道:“居士,这里只有道观中人才能进。” 阿仇愣了一愣,问道:“刚才进去的那位……也是道观中人?” 老道回答道:“那是钟林道长,可是一位远道而来的高人,他正在云游四海,只是这阵子在我们观中暂住。居士若是有兴趣,过几日倒是可以来观中,钟林道长会开坛说道。” 阿仇张大了眼睛,半晌,才说道:“……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抚摸~~关于小标题,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作死╭(╯3╰)╮因为是顺着剧情的主题起的……渣攻哪里逃,不是说渣攻我要追你,而是渣攻我要虐你哦 第91章 卷 二廿九太子之议 师父也到了京城,且故意引他前去透露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和所在,这是阿仇目前所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神神秘秘地,既不肯面对面地跟自己说话,也不远直接告知自己的行踪,阿仇因此而觉得有些挖心挠肺——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想不出来,于是暂且放下了这个疑问。反正……师父的想法,他好像从来没有猜到过。他总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可是……他没有走……真是太好了。 阿仇坐在房间里面,先是望着房梁笑,然后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号,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酣畅淋漓全无形象。眼泪抑制不住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连下巴都被浸湿了,他狼狈地抬起袖子擦拭,可是直到两条袖子都变得湿淋淋,也没能真的擦干它。 知晓家族遭难的那个夜晚,他也哭过。 哭得比这个时候还要凄惨,哭到声嘶力竭,喉咙沙哑,被绑缚住的手脚,随着时间一息一息过去,而慢慢一点一点变得绝望的心,那是他一生中都不会忘却的噩梦。 那一个晚上,他失去了陈文珝,也失去了所有他爱着,或者倔强着叛逆着不肯承认自己其实爱着的人们。那一个夜晚之后,他的心彻底陷入黑暗,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能让他这样为之大声哭泣的人。 所有的执着与任性,都开始死去;所有的深情和恃宠而骄,都变成扎入心脏的刀。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抑制不住地呜咽,却竟然已经不再是因为痛苦。 之后,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底,一众将士才终于受到了封赏。封赏的时候燕王始终没有出现,而由陈文珝代行封赏之责。 这时阿仇也已经听过了不少将士间流传着,关于燕王其实早已卧病在床,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了,目前朝中事务已经由二皇子和七皇子联合接手,而两位皇子之中……似乎还是以七皇子为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而五殿下死后,燕王并没有立太子。他其实正当壮年,本来不需要急于确立继承者。不立太子,也有避免某个儿子过早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意思。但是自从五殿下故去那一年燕王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体好像就再没有好起来过。 当然这种内宫的消息是不可能传得太广的,所以阿仇听到的也就是个含糊隐约的说辞。 封赏仪式完毕之后,一众军士被遣返回京驿,而陈文珝却与朝臣们一同去到了宫中。 而在燕宫之中,燕王躺在卧榻之上,虽然睁着眼睛,却也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只把视线木木地投向了宫梁。 陈文珝捧着封赏文书,毕恭毕敬地到了燕王的床前,然后柔声说道:“父王,封赏已经结束了。” 燕王微微张了张嘴,很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陈文珝却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无能为力而改变恭谨的态度,仍旧十分谦恭地把燕王扶了起来,拿了个软垫垫在了他的颈下,让他在床栏上靠好,然后把封赏文书放在燕王的面前,一字一句读给他听。 燕王虽然已经连起身下榻的时间都已经没有了,对于事物的反应液慢了许多,却并没有痴呆,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他默默地听着陈文珝念完封赏文书。 自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开始,燕王对很多事情便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他其实并不看重陈文珝,并不是因为这个儿子不能干……而是他……太能干了。 帝王是孤,皇子也是孤。既是孤,便不会有什么真的人间真情。在燕王心里,除了丛华儿,他亲手养大的,聪慧又重情的丛华儿,其他几个儿子都不可信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陈文珝也是如此。 燕王一直觉得,君王为真龙,但是这个儿子,行事虽滴水不漏,却极狠,极孤,如同一条独狼。 他对陈文珝有很深的疑虑。 若是别的儿子能有相近的资质,燕王或许根本不会考虑传位于陈文珝;即便实在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倘若他的身体不是崩坏得如此突然如此快,他也不会让这如同独狼的儿子过早上位。 然而,终究已经到了不得不作出决定的时候。 在燕王病重的这段时间里,陈文珝一直表现得很孝顺,很谦恭,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刺来。他亲自在旁为燕王伺疾,任何连侍女太监都觉得为难的活计,他也都做得毫不犹疑。 在好几个月前,边境战事爆发之时,就已经有大臣谏言,要燕王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早立太子为好。而随着时间过去,如同这样的奏折越来越多,请愿态度越来越强硬。 燕王不相信背后没有陈文珝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地意识到,这独狼一般的儿子在他不知不觉之间,竟然羽翼已丰。 可惜他已经无力阻止,甚至连其他的选择也不多。二皇子性子与其母亲相近,可言憨直,亦可说愚蠢,且缺乏野心,容易为人所主导;四皇子乍看勤奋好学,却被青夫人教管得太过,毫无自主能力,先前还不觉,然而自从被他所责罚之后,就开始自暴自弃,却是把真实的性子暴露无遗……丛华儿……丛华儿……燕王喉间无声,心头却悲鸣不已…… 剩下十一皇子,自小受莲夫人宠溺太过,被养得不成样子。燕王诸夫人之中,莲夫人容貌只是中上,但是性情直率急躁,虽有小心思,但却总可被人一眼看穿,因此燕王对她格外宠溺和纵容。 聪慧如青姬或者月姬,在这宫中反而并不讨人喜欢。 但是若是继承了莲夫人性子的皇子,就并不怎么让人觉得愉快了。何况,十一皇子的骄纵,比起莲姬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边燕王刚思及莲姬,结果殿外就想起了嘈杂声,有侍卫的拦阻声和太监的通告声:“莲夫人到——” 那声音略显急促,显然因为对方并不愿意等候通报。 却听莲姬娇叱道:“你们敢拦我!?小七进得去,我和玦儿就不能进了!?” 这段日子以来,许多人心里都已经有个模模糊糊的预感,七皇子大概就是下一任的帝君了,而莲姬恐怕就是未来的太后,所以对于是否要拦阻,也多少有些犹豫不决。 这点犹豫不决,就被莲姬给抓住了缝隙,硬是无赖地闯了进来。 才闯到殿内,迎上的却是已经全然不能动的燕王凌厉的目光。她稍微畏缩了一下,就又笑着迎了上来,说道:“陛下,许久不见,妾身与玦儿都十分担忧陛下的身体,可惜玦儿这一片孝心,却老是被拦阻着没有告知陛下的机会呢。” 燕王却只是冷眼看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莲姬的行为其实完全不成体统。若是燕王身体健康,莲姬是绝不敢这样做的。只是燕王目前已是强弩之末,而莲姬却向来不是个目光长远的人。 有老臣子仗着资历高,方想要劝谏一下莲姬的言行,结果莲姬两眼一瞪,却立时便开始撒泼。 燕王对陈文珝递了一个眼神,陈文珝便会了意,只吩咐左右侍从禁卫看顾好燕王,领着一群朝臣退了下去。 这一夜回到宫中,莲夫人面色阴沉,对幼子说道:“你七哥素来工于心计,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对你父皇下功夫。不行,这两天你得多跟我去见你父皇,别让他找机会说动了陛下。” 十一皇子已经十二岁快要十三岁了,但却仍旧是文不成武不就,上学也不认真。此时听到母亲这样说,便满不在乎地说道:“父皇不是最喜欢娘吗?娘你跟父皇说说,让他把皇位传给我,别传给七哥呗?” 莲姬虽然惯常宠爱幼子,也不会像儿子一样觉得这种事就是吹个耳边风的问题,但是十一皇子的话确实点中了她的心思。 她得想个什么样的办法,让小儿子得了这皇位才好。 然而在莲姬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大臣却已经再一次上书,要求让燕王立下太子。 而这一回,燕王终于松口了。 他伸手对陈文珝招了招,陈文珝温顺地走了过来,跪在了他的面前。燕王把手艰难地伸到他的头上,十分吃力地发声道:“……文史……备……诏书……立此子……为帝……” 次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后宫与朝堂。 陈文珝到了莲姬的宫殿外,宫女刚想开口通报,就被陈文珝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宫女对于未来的帝君不免有畏惧感,所以陈文珝很容易就让她退下了。 他走到主卧之外,听见了里面莲姬和幼弟说话的声音。 似乎是幼弟在哭闹,而莲姬在安抚他。 他走得近了,慢慢才听清了里面的话语声。只听莲姬一边安抚陈文玦,一边悲声说道:“玦儿,娘何尝不希望我的玦儿当上皇帝。但是事已成定局啊。娘以后定让陈文珝封你一个大大的王,若他对你不好,娘也不会饶了他的。” 陈文珝听着,就那样停下了脚步,许久,然后笑了起来。 带了点对自己的自嘲,又带了点对不知道什么人的嘲讽。 第92章 卷 二卅〇燕王驾崩 数日之后,燕王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辞世而归。 皇帝驾崩,对于整个燕国来说都是大事。内城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拉上了白幡。而当传令官一路从皇宫中心往着整个都城四散狂奔而去,荒白色的旗帜也如同浪潮一般扩散了出去,从外城一直延展到了燕王治下的所有郡县。 阿仇这一批将士在受到封赏之后本来还应该有进一步的安排,由朝廷决定是给予新任命还是返回镇安关,但是因为燕王驾崩这件事,也被延迟了下来,推后再议了。 燕王驾崩,新王登基,这两件事是举国的大事,京中无论大小的官员,在这段时间都必须到场,阿仇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这一天,他在这个场合看到了一个绝对想象不到会出现的人。 ――“钟林道长”。 苏听风随着太监总管的脚步往前走着,丛华就在他身后飘着,几乎是目不斜视,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宫廷是不是有了什么不同。 这样一路进了燕王的寝宫,丛华的神色才猛然有了变化。 总管还在与苏听风说着话:“……国师若有什么问题,可以吩咐咱家。正仪是由宗正大人负责,但是吉凶卜测之事,陛下已然交代了宗正大人,必然以大人您的意见为准。” 苏听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待到总管退下,留给苏听风空间占卜吉日凶辰,苏听风才走向了站在床边不知道发什么呆的丛华。 丛华问道:“你看出什么?” 苏听风伸出手,取了几根金针分别插入了燕王尸身的咽喉,手腕,左胸等位置,半晌,取出金针,回答丛华:“要稍微等候片刻,才能判断出来。” 丛华于是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突然开口说道:“娘死的时候,我是有些怨他的。” 苏听风愣了一下,问道:“……娘?” 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远在越国,刚刚守了寡的葵姬,而是在燕宫的深处,饮下一杯毒酒悴然暴亡的月姬。 丛华继续说道:“……我对我的亲娘……其实并无什么印象,模样也全然记不清了。” 葵姬“死”的时候丛华不过三岁,记不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对娘还在的时候隐约有点印象。”丛华继续说道,“那时候常常饿肚子,因为没有娘亲的关系,照顾我的宫人也并不上心。肚子饿的时候,我要一直哭一直哭,才会有人语气粗暴地给我一些冷食或者点心吃。说不上虐待,但是在这个宫中,若是没有地位,那么被敷衍被轻视,似乎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听风安静地听着。 “……那时我隐约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娘还在的时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她会时时担心我是不是饿了,会因为我磕伤了哪里而着急难过,会抱着我哄我入睡,唱一种调子很奇怪但是很好听的小曲……每当觉得难过,或者冷,或者饿,或者生病的时候,我就一遍遍回忆这些事情,想象娘还在,假装她正在抱着我,柔声安慰我……似乎只要这样,我才能忍住不哭。” “后来父王发现了宫人们的行为――那时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了。可是我记得他,他那时的表情很凶,可是我却哭着扑了过去……因为那是我确实知道的,会在乎我是不是冷是不是饿是不是生病难过了……的人。那时我还不是很明白娘为什么会不在了,也不太能明白别人口中‘死’的意思……只知道那是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我甚至一度以为……我见不到父王的原因,是因为他也已经‘死’了。” 苏听风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丛华也不需要他的回复,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他倾诉而已。 “不过父王和娘是不一样的。父王对我很好,他亲自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如何应对与管教宫人,他甚至主动借势于我,让我一点点在宫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他做到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君王能为自己儿子做的一切,但是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其实,父王并不喜欢娘,娘也十分怨恨父王。有时候我想,她真的不该来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应该在陈国,嫁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孙公子。就算不能十二分地幸福,至少能平顺一生。” “可是她还是来了。” “她来的那一年,我不过八岁,她也有只有十三岁,与其说是娘,不如是个小姐姐。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和我娘很像,会对我很好。我就想着她是什么模样,一直等一直等,可是当最后等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不快活,脸上也没有笑容……她看上去,很难过。” “我想,他们大概弄错了吧。可是当他们把我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忍着难过,很努力地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她就一直握着我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就会把我弄丢似的,直到晚上的宫宴之前,宫人催促了好几次,她才终于放手。” “那些陈国的混蛋骗了她。她那样恨着父王,她其实是根本不想来,也不应该来的。但是那些人骗她说,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燕国活得很可怜很可怜。如果她不来,也许我就会死。她相信了,于是虽然是这样憎恨着这里,憎恨着父王,却犹豫了很久,最后犹如献祭一般地决定离开家乡,嫁来异国。” “……她不是傻,她只是太过单纯……和善良。” 然后他望向了龙床,有些苦涩地笑了:“父王大概会笑吧。可是这确实是真的。她很单纯,很固执,所以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挖肺地对她好,讨厌一个人,也不愿作出乔饰。” 然后他继续回忆:“侍寝那一夜,她惹怒了父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多少可以想象得到,她回来的时候,甚至还挨了打。但是也许是为了我,父王并没有把她送回陈国。于是娘最后就在宫中住了下来,只是父王几乎从来都不召她侍寝,也不来看她。她也不在意,挨了打的那个晚上,她就红肿着一张脸偷摸来找我,她的兴致很高,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我亲娘的事情,还让我教她娘,说会对我好,因为她姐姐以前就对她很好。” “其实她和我的亲娘一点都不像。虽然我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但是只要听她说,就知道她和我的亲娘是不一样的。她的性子看似急躁,其实内心很温柔。她说她女红很笨拙,做个荷包也不如我母亲好看,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好看……以前都没有人,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五皇子……而做什么东西。” “可是她有一点……我很不喜欢。她总是一遍一遍地在我面前说父王的坏话,强迫我去恨他。这几乎是我们这许多年所有矛盾的来源。某一次被宫人告密,她几乎差点被父王杀死,可是她这样固执,连死都不畏惧,只是不肯放弃。” “她不明白,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憎恨自己的父王……父亲的。” “她其实是被处死的,但也可以说是自杀的。葵姬的事情我知道得更早一些,毕竟我是皇子,而她只是内宫的夫人。我并没有告诉她,因为我觉得事已至此,后果已经造成,我不希望她因为这种事情而崩溃――这几乎是这些年支撑着她在这个处处敌意的宫城中生存下去的所有动力。但是……她最后还是知道了。” “从父王那里。” 这些年过去,丛华总算也稍微能够冷静一些,语气平静地说道,“对于这件事,父王那里的材料比我手头的要齐全许多,毕竟父亲才是我大燕之主,这种损伤一国之君尊严的事情,他必然是要查个一清二楚的……柳家被灭门,葵姬引起的愤怒也不小。娘因为这些年的小动作做得多了,因而很是惹父王迁怒。葵姬的事情爆发之后,父亲就把详尽的消息送到了娘的面前。” “娘开始并不肯相信,随后看到了一些无法辩驳的证据之后,她就崩溃了。那天夜里,她抱着我,第一次哭得像个小孩子。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即使被父王用了刑,也只会倔着一张脸龇牙裂齿,但那一晚她哭得很伤心,第一次在我面前对我的亲娘产生了怨怼,一遍遍地喊:‘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怎么能这样对你?’” 丛华慢慢地,似乎回忆到了最伤心的地方,声音也缓慢了下来,说道:“其实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已经连亲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对我来说,我真正的亲娘是她啊……” “然后……”丛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第二天早上,她的情绪却平和了许多。其实那很不正常,但是我却没有发现。那一天她特别温柔……她是个躁性子的人,但那天却很有耐性,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父王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却是我的父亲……她还说,她其实早就不想回陈国了,因为这里有我在,而陈国的每一个人都让她心寒……然后她递给了我一碗粥。” “我喝完了那碗粥,就一觉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几日之后。之后休养了很多天,才慢慢好起来。” 丛华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在那碗粥里面,下了毒。” 苏听风听得张大了眼睛――他看的各种故事,案例都很多,自觉向来对人类感情的极端表现还算了解,哪怕不能体会,至少能明了因由。 可是月姬这么做的原因,他却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我确实是觉得每个坏人之所以变成坏人都是有原因的,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作为变坏的理由。受到别人的伤害,你可以进行合理的反击或报复,那不会使你是你变成坏人。但是如果因为受到伤害,就去伤害无辜者,这就会成为被人鄙视的理由了。对于这样的坏人,我也许会同情,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赞同。做了坏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你被人伤害和伤害无辜者,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小标题跟小su没关系啦,小编之前震惊地发现,和谐时期,我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在标题上标np,于是表示顶风作案会被警察姐姐拖出去一百遍哦,我不想被拖出去一百遍啊果断改了,反正其实这个np也确实名不副实。然后谢谢妹子们~~我知道在我这样的更新频率下还跟着追文的妹子一定很不容易,但我回复的时候要想半天,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所以就不一一回复了,我会在每次看到留言的时候就提醒自己努力写文,努力写得更好,来回报大家的支持的。 第93章 卷 二卅一至斯深情 月姬的毒药是一种十分神秘的致命剧毒,且凶名赫赫,听过其名的人很多,真正见识过的人却几乎没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太医最后根据症状分辨出毒药的种类时,几乎全部陷入了沉默,因为便是连他们,也不敢说能解去一种从未亲眼见识过的奇毒。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丛华的体质特殊,他的中毒症状都十分浅淡,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毒药的毒性实在特殊,也许太医们都会以为这其实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毒药。 他可以说是完全靠自己熬过来的。太医们虽说也给他开了药方,其实多数连自己也觉得不会管用,只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 事情被发现的时候,月姬的神态十足疯狂,对燕王尖叫道:“生他养他,不如一个皇子的名分!既然他不肯听我的话,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索性杀了他!?到了黄泉,他自然会知晓谁才是那个心肠毒辣,全无人性的疯子!” 燕王很难得会被人激怒到这样的地步。他亲手抓住了月姬的头发,把她一点一点拖到了丛华的床前,说道:“你看看你这恶毒丑陋的模样!?孤本以为你多少还对我儿有几分真心,才留了你这贱婢!你竟然还敢对他下手!?孤不会让你死得太舒服的!” 他让人寻了多种可以让人死得无比痛苦的蛇类毒液,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捏着她的喉咙给她强行灌下了一部分,又令人割破月姬的手脚,在伤口处一点点地涂抹或滴下毒液。 他们说月姬的惨叫声延续了两三个时辰,死时的模样凄惨无比。她的浑身泛红,滚烫吓人,还伴随着痉挛。身上从被割伤的地方开始红肿发胀,却连痛呼都带着渗人的嘶哑。 丛华到最后也没看到过他的尸身,可是那样的描述也似乎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里消失过。 他说:“我怨恨父王,也怨恨月姬……然而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怨恨任何人的资格。” “那碗毒粥是无法杀死我的。她从小就教过我,‘精绝’,‘化生’与‘化蝶’是陈国所用的三大毒药。‘精绝’杀人,‘化生’假死,而‘化蝶’可使人记忆混乱,变成痴儿。然而陈国国中有一处生长精绝原料的山坳里,生着一种天生与精绝相生相克的花草,宫中人称其月脉草。月脉草果实小如米粒,辛辣苦涩,极其难吃,碾成粉末之后,长期服用,则渐渐不会再受‘精绝’毒害……这种果实磨成粉末泡的茶……她从小就强迫我喝。” “我恨月姬,因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愿望,而擅自代我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令我恶心,令我难过,令我厌恶自己。”丛华表情木然,飘到燕王床前,一句一句轻轻说道,“可我也恨您,父王。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能够明白你教过我的重刑震慑侥幸者,可是折磨月姬又能震慑谁呢?” 苏听风难得地这一回没有绌于言词,出口一句安慰:“大概……人总是关心则乱。” 丛华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能乱啊。天子一怒赤地千里,所以不能乱的啊。” 虽然丛华的这句话说得确实为人所难,但其实苏听风是赞同的。都说天子亦凡人,可是若是做个凡人就可以,又何必言称天子? 在苏听风看来,皇帝这位置,并不像后期的执政官,而更像法则使。执政官若是犯了错,至多不过下台谢幕,而法则使若是犯规,后果却多数是自取灭亡。 皇帝也是如此。 他人看帝王觉得威风凛凛,权高位重,却不知道,这就像是生活在了一个层层蛛网纠缠着的高台,规则错综,如临深渊,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享受的富贵未必就让人觉得惬意,更遑论幸福,但是承担的责任,别人赋予你的期待,以及对于人情世故的掌控,却是一个帝君拒绝也拒绝不了,失败也不被允许的负担。农家无赖汉,懒散愚昧不过累及自身,可是一国之君,若是天真愚昧或肆意妄为,却必然会罪及天下。 丛华显然很明白这一点。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陈丛华获得比谁都明白,比谁都自制,比谁都心思灵透。若是经历了这一切的他没有死去,那么真是再适合不过的帝君人选,那样阿仇也就可以早日报仇了。 若这个任务能早日完成,苏听风会觉得放松许多。他打从心底不喜欢……不,也没有不喜欢,或许只是不愿意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相处下去。 阿仇的母亲也好月姬也好,那种深情太过沉重,是苏听风从来没有见识过,仿佛再怎么小心翼翼地碰触,都会瞬间灼伤手指,或者被迷惑了心灵。苏听风不喜欢。 这样沉默了许久,苏听风听到了提示音,然后用带着指套的手捏住金针,说道:“结果出来了。” 丛华问:“是什么结果?” “……若以你们的话来说,应当算是毒杀,但是以银针验不出来的毒性。燕王应当是长期服用了一种与其积病相冲,会恶化病症,损伤五脏的果菜,最后五脏衰竭而死……” 丛华顿时许久未有说话。 过了好半日的时光,他才开口说道:“月姬死时,我十分伤痛,却无人可诉说,故而一度曾有寻死之念……在那之前,我虽不曾真的拉拢朝臣,发展势力,却也不是真的对皇位毫无野心……之所以并没有在京城之内拉拢官员,却是因为我父皇还在壮年,此时动作太过频繁,并非明智之举。” 苏听风点点头,算是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 丛华又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曾拉拢官员,却主动招揽了三教九流,派遣到四国,建立茶楼酒家,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让这些人传递回情报。这种情报的传递方式并不隐秘——通常这些密谍在明面上都有年幼或者病弱,或留在老家务农照顾父母的妻子儿女,而情报的传递,通常是通过‘家书’。” “闻有奇事,故告妻儿。这样的情况下,哪国的粮价涨了,哪国的水灾发了,哪里的官员鱼肉百姓,哪里的世族之间素有积怨……经过情报司一一搜检之后,都能够条理分明地出现在我眼前,虽不是什么机密情报,却可令人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在派遣出去之后这些密谍彼此之间也并不彼此知晓,最大程度降低了被抓捕的可能性,我们唯一需要十分注意的就是之前对他们在如何书写这样的‘家信’上的训练。” 苏听风顿时对他稍微有些敬佩——这样的情报,经过精心整理之后可以说是用途广泛。苏听风那一夜在陈文珝的书房已经看到过了成品的情报集录,故对丛华说的毫不怀疑。 丛华最后说道:“我死后,这条线被陈文珝接收,但是因为需要花费的人力,它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型的清洗变更。而我还有些底牌……你可以交给柳希童用。” 苏听风站在哪里怔了一怔,稍稍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丛华说道:“我并不是想为父王报仇……不,或许多少有一点,但不是主因。我从小就看着我七弟长大,兄弟之中,他与我的情谊还是较深的……”然后说到这个,丛华微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不过陈文珝这个人,从小就性情偏激,善于忍耐。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受了太多委屈的缘故……我幼年时没有母亲,而他却是虽有母亲,还不如没有,因此我难免要独自地对他有些……同病相怜。” “然而即使面子上与我兄弟情深,或同柳希童亲密无间更胜兄弟,或者对父王孝谦和顺毫无疏漏,该挥刀的时候他却也绝不心软。这样的人,只要还愿意忍,那么他那坚忍性子,定然能创出一片功业。但是万一有一天他不愿意忍了……”丛华在这里叹了一口气,“……那得有多少人与他一同陪葬?” “到那时,还请大人让柳希童出手,给他一个痛快。” 苏听风沉默了半晌,说道:“当如你所愿。” 丛华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但是当苏听风承诺下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身上翻滚的因果,就开始伴随着苏听风的声音,穿透了对方瞬间冲着一个方向涌去,直到与京中还在准备以静制动的柳希童形成一个流动的轨道。 如同一个阵型的第一笔。 这是通过法则使而结成的契约,阿仇对于苏听风许下的承诺与苏听风对丛华许下的承诺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共鸣,因此产生了可用的循环轨道。 这对阿仇是极有好处的——那表示他们之间的因果交易已经形成,阿仇从此以后可以使用丛华的因果,丛华的力量,丛华的运势…… 见苏听风应下了,丛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最后看了一眼燕王的尸身,貌似略带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猛然一个砖头,就跟在苏听风身后飘了出去。 出了门口总管正在等着,开口问道:“国师大人,事情可顺利?” 苏听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带我去见宗正吧。” 第94章 卷 二卅二乱世之势 苏听风是怎么混上国师这个职位的,阿仇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不过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家师父应当是无所不能的,做出什么事情也都并不令人觉得奇怪。 可虽则这么说,看到苏听风与陈文珝同时出现在高台之上,还是阿仇吃了一惊,总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被接近了安全距离的猫咪,有一种奇怪的暴躁和排斥感。 苏听风站在高台上,阿仇总觉得自家师父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但是他却始终也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理智上阿仇知道这是对的,莫名的关注会引来他人的注意和猜疑。 可是心里头不免有个地方,侥幸地觉得,就算关注一下他的存在也未必就会被人注意到吧。 阿仇到仪式块进行到一半,才意识到,他竟然又故态重萌了。 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因为长辈过于关注其他人而产生的不忿和不甘。他无奈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责问自己: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么?留下的教训还不够么? 可是有些天性无法移除。 仪式过后,阿仇随镇安军的大人回了驿站,却不料突然有兵士风尘仆仆,匆匆入门,开口就找裴将军。裴将军此时还在宫中宴席中会饮,自然是找不到的。兵士也并不坚持,直接把消息告知了驿站中军职最高的将领。 阿仇蹲在旁边,也顺势旁听了一下。 ——越韩结盟了。越王遣嫡次子入韩为质,而韩王则将其妹妹,千泽长公主嫁于越王为夫人。 ……越王今已经年近五十,而千泽长公主不过二十左右。苏听风以前看杂记野闻的时候说起过这位长公主,据说这位长公主自小聪明伶俐,大方识礼,从来最受先帝喜爱,甚至胜过几个皇子。她与现今在位的韩王乃是异母兄妹,年岁只差月余。韩王立太子前,问宝贝女儿:你兄弟之中,你觉得谁当太子更能兴韩,更能延续韩国百年基业?千泽长公主便回答说,新韩王心志坚定,有勇有谋,又能听人策,理应为韩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后来韩王将死,便寻新帝与长公主来,嘱咐兄妹俩齐心协力,又嘱咐新帝从今以后要善待妹妹。 千泽长公主的封号亦来自于此——“山有千岗,水有千泽;岗泽相错,故成江山。” 而据苏听风当时随口发表的感想与判断,这位长公主殿下至今不嫁,大概也是很有野心和想法的。 这样一位公主,竟然也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倒是让阿仇多少有了一些感叹。 可见再如何出众的聪明人,若是掌控不了日益膨胀的欲望,都是无法笑到最后的。对于韩王或者千泽公主,均是如此。 因为越韩结盟的事情,宫中的宴席也匆匆结束。谭将军得了将士自千方城送来的信息,自然要入宫去寻裴将军,裴将军又把消息传递给了内侍,很快就传到了陈文珝的手中。 陈文珝看过消息,任命令饮宴继续,但自己却招了几位有分量的大人,一同退了宴席,进了御书房。 他们在御书房商量了半宿,夜深才散了,谁也没有与同僚私底下多说一句。倒是陈文珝回到了寝宫之后,又叫来了几人,问了一些事。 末了,他开口问道:“越王嫡次子何时前往韩都?泽姬大概什么时候会嫁给越王?可有准信?” 却听对方答道:“根据消息,韩国对此事十分着急,估计一到两个月就会上路。即使交换人质,越王皇子也应当是差不多同时启程。” 陈文珝顿时露出冷笑。泽姬好歹也算是一国的长公主,出嫁的事情,之前毫无征兆也就罢了,而一日定下,留下回旋的时间竟然不过月余。 他虽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对于泽姬在韩国国中权力很大,甚至隐隐掣肘到韩王自身的利益这件事,还是多少有些听闻的。 “看来,他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啊……”陈文珝轻声嘲讽道。 手下问道:“是否需要破坏他们的联盟关系?我觉得可以袭击送嫁队伍……” 陈文珝伸手制止了他的问话,不客气地说道:“蠢主意!”而后又问道:“我们在两国都城都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可信探子?对这件事的探查大概能深入到哪个程度?” “若说可信的探子,至少有二十余人,但是各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我们也尽可能不刻意地让探子之间有所联系,因此互相合作调查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最多只能打听到婚礼的大致进程,很难知晓具体的协议内容。” 陈文珝又问:“泽姬的态度呢?她对于要嫁给越王这件事就没什么反应?” “泽姬一直比较沉默,十分安分地在准备嫁妆。”手下回答道,“但我觉得策反她的机会不大。” “当然不大。泽姬要么与韩王立下了什么协议,要么就是被韩王以某种方式挟制了。否则,让这位‘千泽长公主’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势,出卖自己,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然后陈文珝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想办法打听出这件事前后泽姬与韩王是否有什么异动,关系如何。另外,你们那里这一批的死士培养得如何了?” 对方略一犹疑,才回答道:“剔除了一部分没有潜质的,余下的还算不错。只是目前还差些许火候。” 陈文珝让手下派人去取了名单,翻看了一番,又询问了这一批死士的容貌体态,思忖过后还是觉得多有不足,于是最后还是令他退下。 裴、谭两位将军回到住所,便与手下的士兵们说了一下朝中的态度与目前韩越的形势。此时还在京中的至少也是百夫长以上,两位将军多少带了些许教导问询的意思,半是商议地就把这事情给说了。 军中的将官与朝中的文官不同,性子沉稳通晓人情世故的固然不少,但是性情暴躁以一腔热血和十分勇猛一路拼上来的却也有。 所以说到韩越的盟约,屋子里也是发表什么意见的人都有。 但是总体来说,对于联姻、质子这一类的事情,多是不屑的多。在这群人里,大家讲究的是一腔热血一枪污血,杀尽敌寇开我万世太平,而以弱女和亲这种事情,听倒是听过不少,但多数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葵姬、月姬之事依旧还在眼前,这群军中的汉子多数都并不喜欢这种事情。 裴将军听屋子里叽叽喳喳,完全听不见什么有建设性的言辞,便索性点了其中几个人的名,然后说道:“……你们队这件事有何看法?” 其中就有阿仇的名字。 阿仇在谈话开始就已经在琢磨陈文珝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在他看来,陈文珝素常谨慎善算计,当初对他,都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不用说是这样关乎于敌我形势的大事了。 他必然不愿意韩越结盟之事达成的。 而如何破坏这盟约……恐怕还是会从双方的“质子”身上下手。 他方还想着,就听裴将军问道:“阿仇你呢?可有什么看法?” 阿仇猛然惊醒过来,稍微稳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开口说道:“我觉得,质子出国,本身就是成了弃子,越王嫡次子同千泽公主必然都是不情愿的。但即便不情愿,毕竟是为家国之事,也不可能真的抗拒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说,我等可以给他们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理由……” 却听屋外突然有人说道:“说得好。”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把阿仇吓了一跳,猛然闭上了嘴。 却见裴将军吃惊地站了起来,迎上推门而进的陈文珝,叫道:“陛下!?” 陈文珝说道:“今晚我乃微服私访,裴将军还是坐回原位为好。便叫我一声陈大人吧。” 裴将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唤了一声“陈大人”。 陈文珝态度温和,在屋中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这屋子里可真是人才济济,怕以后都是我大燕开疆辟土的将才了。裴将军,这里就是全部随你入京的将士了吗?” 裴将军应了一声,陈文珝便抬起头,把每个人一一打量过去。看到阿仇的时候,依旧是在他那显眼的金发上停顿了数秒,才意味不明地继续把目光投向了下一位。 全部打量完毕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既然都是孤以后的将军,那么孤今天也来与大家聊一聊天,裴将军可否?” 裴将军如何能说不可?自然是可以的。 阿仇的神色也一点没有放松,心中觉得陈文珝此行行为异常,必然有什么不同一般的目的。但是具体是什么目的,却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然后陈文珝就开了口,对将士们说道:“战场上生死搏命,非大智大勇之辈不可建功。然即便是建了功,通常也是以伤来换。孤很想知道,诸位都是为何参军,又为何而战?” 这第一个问题问出口,阿仇就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嗯,《郑伯克段于鄢》和雍正,都有参考一些吧。除此之外,还有扶苏与胡亥的事情,世家参考的是晋朝时皇族和世家的关系,隋唐科举其实正是这种关系的分界线,所以也参考了一下唐太宗在这方面的态度,以及红楼中君王的“养肥了再杀”。 其实认真地说,比起雍正来,我觉得杨广才是真绝色。 第95章 卷 二卅三史书将载 陈文珝这个人,很擅长忖量人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要是他真的有心笼络他人,那么很少有人能够在不知道其真面目的情况下不受到蛊惑。 此时便是例证。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将近午夜的,他不呆在宫里,却偷偷地跑来驿站,和一群镇守边城,官职高低不一的将士谈心。 然而不同与阿仇的沉默思索,大部分将士们显然很吃这一套。君上既然问起,不管是平常性格粗犷鲁莽的,还是沉静细致的,都开始认真回答了陈文珝的问题。 有人答曰卫国保家,有人回答建功立业,还有人回答为报家仇——镇安关征兵,很大一部分是征的千秋山南部山脉附近村镇的青壮年,而里面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将士,是有至亲死于越兵之手的。 而在这样一群人之中,阿仇的回答与所有人都不同。他说:“想要为父亲的祖国尽一份力……还希望能找到父亲的亲人。” 陈文珝倒是愣了一愣,煞有兴趣地问道:“你父亲是燕人?” 阿仇回答道:“是。” 陈文珝问道:“可有名姓?” “姓李,名讳上行下永。” 陈文珝于是默默记下,然后冲他点了点头,才转向了下一个。 一行将士一一问完,陈文珝才停了下来,鼓舞了几句,然后凑过头去与裴将军说了几句话。裴将军听了,似乎问了几句话,然后便遣散了一干将士,只叫了其中一人留了下来。 阿仇是被遣散的一员。他其实有心想知道陈文珝是为何来驿站,但是却也没有办法留下来偷听,且万一被发现也显得不值当,于是只有听话回到房中。 他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被选中成为了留下来的那个人。若不是因为他的金发太过显眼,忠心度又难以保障,陈文珝选择的对象说不定便是他。 陈文珝最后选中的青年将士,跟越国也算有毁家之仇。在几个有同样经历的将官之中,他年岁还算是比较轻的,最重要是,相貌也俊俏。 第二日这位同袍就被给予了秘密的任务,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没有同袍知晓的情况下离了京,据说被派遣了去执行秘密任务。 但是具体是什么秘密任务,都只是将士间的猜测,几乎没有人能确定,更遑论告知同伴。 但是,仔细分析了一下陈文珝昨夜出现之后的问题,以及被派遣进行秘密任务的将士身份,再联合前夜传来的重大消息,阿仇心中却隐隐浮起了一个想法。 陈文珝的性格会选择怎样的做法,阿仇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加清晰。 那将士,定然是被想尽办法送到了泽姬的身边。泽姬这位贵女,虽然传闻之中素来聪慧有主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终归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甚至,这时候或许会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脆弱的时光。若是一旦决策失误,也许这一生都会被葬送了。 陈文珝在这样的时候,若能成功把自己的人送到泽姬的身边,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做,也是埋下了一颗绝妙的暗棋。 何况,这颗暗棋本身就对东越恨之入骨。 然而这已经不是阿仇能够追究的问题了。 宫宴数日之后,大部分将士都差不多开始启程,要被遣回边关,而阿仇却被留了下来。他和另外几个同袍都被破例召入了禁卫军,留在京中听用。 这其中,最受重用的却是阿仇。他本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苏听风在里面下了功夫,结果仔细打探过之后,却又似乎不是。 而后他再三打听,上峰才透露了两句,只说陛下非常看重他……反而令阿仇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看重?是哪种看重? 阿仇的心绪十分矛盾。就理智上,被陈文珝看重当然是好事,这表示他会有更多机会接近对方,也会更多机会于他身边取得一定的控制权,方便他日后对于陈文珝采取行动。 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其身份特殊,阿仇总免不了担忧,对方是不是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阿仇成了禁卫军的一员。 泽姬的出嫁最后定在了一个月之后,所有的形成都很顺利。虽然中途也遭遇了一些意外,但是多数不足为道,顺利到让结盟的两国皇室都觉得不正常。 燕楚两国,不知道是腾不出手来,还是对两国结盟之事另有想法,竟然都没有派人扰乱和破坏人质交换。 这样到了五月,阿仇也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差事,变得得心应手起来。然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不惹人怀疑而私下会面苏听风的机会。 禁卫军的长官让他去找国师取特制的伤药。 阿仇听到这个命令时开始还愣了一愣,接下来便欣喜若狂,表面上还要装作语气平淡地应下。去往国师府的路上,他倒是一路走一路想,师父竟然还在干制药这种活计啊。 但是,心情却是愉悦的。 说到疗伤的成药,就想起在千秋山下跟着师父每日采药捣药的日子,心头因此而稍微带了点怀念与安心。 走着走着,阿仇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喜悦的心情有些奇怪,脸上的笑容便突然凝滞了下来,想着: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迫切想要报仇的心情,已经盖不过那种想要一天到晚蹲在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帮师傅采药捣药,听师父面无表情地讲课和闲说天下事……的心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仇,脚步也减缓了很多。 他现在依旧很想要报仇,很想给冤死的父亲母亲以及兄长一个交代,也想要给自己那曾经错付的信任一个交代……可是,那却仿佛只是成了某一件他必须去做的事情,而不是活着的最终目标。 阿仇想:师父对我来说算是什么? ……像是父兄,又像是挚友。虽说是师长,却并不严厉,也不至于难以接近。 如果可以,阿仇想,虽然对父亲活着兄长有些不敬,但是他真的很想很想,能和师父之间有那样的一条血缘存在。 那是阿仇明明知道自己其实是拥有过的,却从来也无法深切感受到或记忆住的,理应亲密而温柔的感情。 阿仇心中隐隐下了一个决定。 进了国师府之后,仆人把他带到了丹房门口,敲门禀告了一声,就退下了。 但是阿仇听到门里传来的那一声分明熟悉,却隐隐又带了一点距离的“让他进来吧”,却突然又浮起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感觉,这一步久久无法跨过门槛,推门的手也有些僵硬。 苏听风发现外面半晌没有动作,便向门口望了一眼,问道:“我是山大虫么?” 阿仇愣了一愣,这才推门进了丹房。 苏听风又说道:“成药数目还有不足,片刻就好。你先进来等一下吧。方便顺手把门带上吗?” 阿仇立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伸手把门关了起来,还上了闩。 苏听风安静了几息,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动静,才开口说道:“之前我抢先一步来京,你可有心慌?” 阿仇心头顿时一酸,但还是开口说道:“……没有。我知晓师父离开必有原因。” 苏听风听了,停顿了一下,语气倒是稍微软和了一些,说道:“没有最好。之后你要报仇的事情,我只能看着,却是不能插手的,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因此若是你能习惯不依赖我,自是再好不过。” 阿仇与他生活许久,多少大概知道苏听风做事大概是有什么禁忌的,似乎除非惩善扬恶,否则不能轻易直接插手他人的是非恩怨。他虽然心头有点失落,却也不愿意让苏听风为难,因此语气坚定地说道:“师父你便看着好了。阿仇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教导的。” 苏听风这才显出隐约笑意,说道:“那你自己可要谨慎一些。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是不会为你报仇的,到时候要是陈文珝不曾得到报应,也是你自己行为不谨慎,与我可是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苏听风之前其实已经强调过了一遍,不知为何又说了一遍。阿仇稍一沉吟,便觉得这是师父在语气略显别扭地交代他要小心一些,莫要阴沟里翻了船,没报成仇却把自己陷了进去,于是语气稍带愉悦地应了下来。 初上京的时候,阿仇心头还是带着几分悲壮的。可是如今苏听风也在京中,虽然他坚持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情,但是阿仇却依旧觉得心头安稳了许多,干劲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这之后,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秋季很快来临,而随之而来的却还有新的法令和新的赋税条例。 这也是金发异人阿仇头一次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若是很多年以后说书先生于茶楼之中敲击响木,清醒喉音,说起燕王陈文珝的一声,那么大概也必然会从这样一段说起: 明正元年秋,帝改新历,任用异人,为大燕盛世之始。 第96章 卷 二卅四异人李仇 明正元年春,阿仇入京,燕王驾崩,新帝登基,韩越联盟……这一年的春季,对于整个燕朝都是影响巨大的。 在禁卫军任职之后,阿仇一开始并无许多表现的机会,他也只有默默地做好本职,静候时机到来。倒是新登基的陈文珝,可以说是踌躇满志,开山就是三把火。 他登基后第一个大改,就是在京城府衙的门外设立了一个“投名箱”,并专门设立了一个点英省专门用来为朝廷招揽人才。 如今的天下本来就有这样的惯例俗成,默认有才者必会到世家投书,而后经由世家求一个举荐为官。而陈文珝的这个部门设立,不过是给天下英才设立了一个直接向朝廷自荐的机会。 点英省分三个部分,文曲部,武曲部和杂艺部。杂艺主要是指医卜星相,格物水利等等。点英省相应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出身寒门,人才出众,名声盛极一时的年轻官员。 而其中,点英省的尚书令,竟是落到了异人李仇身上。 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陈文珝看重阿仇,或者说,他十分看重阿仇异人的身份,已经是众人心中都有数的事情。至于他为什么看重阿仇,有些人或许只以为是因为皇帝爱少年俊俏,而另有一些人,却明白,皇帝看重的是异人无根无萍,纵有亲眷,却不是山高水远,就是未曾蒙面。 至少,阿仇自己心里是门儿清的。 年轻的帝王,急于挣脱世家的掣肘和牵引,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就如当初猛然抓住时机,灭杀柳家满门,并一箭双雕令五皇子陷入尴尬处境的做法一样。只是登基之后,他也有了帝王的自觉,因此选择了较为和缓的手段,要把世家慢慢地削弱。 如此这般,即使世家之中颇有远见的聪明人明了了其中的关键,对此有所警惕,却也无能为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至少无法从明面上阻止陈文珝开启选才制度。 而面对这样复杂的关系,迎头对上这股巨大压力的就是阿仇。 同衙门的官员与世家牵扯都不多,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天子的嫡系,不过程度深浅问题。在点英省开始筹备之时,每个人就都已经明白了自身的职责,对于点英省的运作可以说是干劲十足,而对于之前便已经有所接触和了解的阿仇也颇有敬佩之意,所以在衙门内,阿仇可以说是上手极快,毫无受到掣肘之感。 但是对于独立于点英省的其它协作衙门,情况却是完全不同了。 点英省为新立衙门,虽然名属尚书省之下,其实却是与尚书省分足而立,分薄了尚书省点官封职的权责。在这一点上,自然是惹其他部门厌恶的,所以阿仇与同僚第一天上衙,便遇到了阻碍。 点英省新衙门既然成立,第一步就应当是传递公告于诸省诸县,让天下有才之人知晓可以前来京中求官。 这时,对天下各府传递的政令必须得到尚书省批复,而后经由鸿胪寺派遣专人传令天下。结果阿仇亲自去到尚书省呈书的时候,却遭遇了冷遇。 有官吏引他在外厅做了一个晨午,才对他说几位尚书大人都已经回去了。 阿仇却没有生气,只笑了笑说了一句:“这样啊。”便毫不纠缠地回去了。 只是等到午时一过,他便又出现了。这回却不是他一个人,后面还跟着点英省的一位官员——等进了尚书省,阿仇愣是从手提着的书箱之中取出了一本公文同笔墨纸砚,就开始就着尚书省偏厅的窄案写起了公文。 里面的官员就着帘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专心致志的脸庞,虽心有困惑,却仍旧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甩着袖子进了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他看来,阿仇想要与尚书省打时间仗,耐心仗,简直是愚不可及。点英省刚刚设立,整个京城都在看着他们的动作呢,若是连政令发布这种事情都做不好,就算最后勉强站住了,恐怕也起不了皇帝想要的作用。 但是他这样的想法,也就持续了一盏茶时间。 因为很快有衙役跑了进来,跟他报告道:“大人,不好了!” 王尚书怔了怔,有些不满于对方的莽莽撞撞,问道:“什么事!?” 然后他听说了衙役报告的内容,自己也愣住了,然后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叫道:“混账!这算是什么流氓手段!?他还有一点身为士子的自尊吗!?” 却原来,不但阿仇在尚书省偏厅铺上了摊子,他带来的青年官员还直接在尚书省门口的马车架子上铺上了摊子——对方拿了个炕桌,摆在马车布帘外的车架上,直接开始批起了公文。 尚书省要给点英省难看是一回事,但是像这样大咧咧地把这种难看摆在整个京城的眼皮子底下又是另一回事。惯常这种事情上官做了,下官是必然要忍着的,阿仇与点英省的做法,可不是流氓作派? 王尚书遣了两人到门口,呵斥青年官员不成体统,让他立刻离开尚书府门口。青年也不争辩,立刻从善如流地应了,然后驾着马车,一个转头,直接停在了对街的酒楼一侧,与一群乞丐蹲在了一块儿。 若是说夹在尚书省门口的众多马车之中他的模样还不算显眼,但是混在一群乞丐之中可就让人忽视也忽视不得了。偏偏对方神色端正严肃,俨然一副坚守其职的模样,在众人瞩目下眉头也不皱一下,脸皮着实厚到了极点。 衙役驱逐无用,王尚书便派了个老官员上去劝说,婉言说道:“程大人,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您这样着实不好看,不如回车中处理公务?” 程文路却是轻轻一笑,答曰:“无妨。既是为朝廷办事,好不好看什么的终究都只是旁枝末节。我在这里等大人就好——我眼神不好,进了车看不清墨迹笔划,若是写得乱七八糟反而不好。” “……要不,您先回自己的衙门?” 程文路又笑了,说道:“这如何可以?我们整个衙门都等着尚书省的批复好开始办公呢。” 老大人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总觉得听上去怎么这么像“我们全家都在等着米下锅呢”? 程大人,您笑得如此温文尔雅,敢不敢不要说这种市井小民讨债时的无赖言辞? 但是老大人对对方这软硬不吃,四两拨千斤的做法也没有什么法子,最后只好退回进了衙门,与王尚书如此这般地复述了一番程文路的态度。 外面这个说不通,便找里面那个好了。 王尚书满腔的火气,心想,你以为用这种粗浅的手段逼迫于我,我便会乖乖就范了吗? 于是在等了大半天之后,阿仇终于见过了尚书省能主事的官员。对方把他叫了进去,拿过了他手上的文书,还没等到他开口说两句话,就皮笑肉不笑地把他轰了出来,言称待尚书省商议过之后再另行派人来找他。 阿仇也不恼怒,笑笑便退了。等到收拾好公文出了尚书省,坐上程文路的马车就直奔点英省衙门,然后拖了一众手下亲力亲为地架上了投名箱,贴上了公告。 公告主要是说明了这新衙门的运作职能,顺便提了提预定的新法令将在尚书省批复之后开始正式执行。不但如此,阿仇还在布告栏旁边安置了一日至少六个时辰的官员蹲守,配上一张算命先生常用的书案,随时答复路人的任何问题。 哪怕是京中的百姓也几乎没有机会见到过官府的大人如此平易近人的模样,所以这件事很快就在京中引起了热议,尤其是关于这个新衙门的职司,很快就被流传了开来。 与寒门士子以晋身之途。 只是这一条,就没有办法更有诱惑力。 京中引起的热议很快就打破了尚书省原本的计划,让他们无法再拖延下去。而真正促使尚书府一众官员作出决断的关键是在这之后,由于投名令久久没有被颁布出去,京中开始流传出了新的流言。 有士子在茶楼中流传说,尚书省之所以不肯批复点英省的新令,却是因为掌控尚书省的几位大人都出于有大量举荐名额的大世家,新成立的衙门会影响他们对于寒门士子的控制和朝内官职的霸占。 这种流言一流传出来,尚书府的一种官员就再也端不住架子。云梦卫氏的老大人听到流言的第一时间,就召集了众人,说道:“此子不可阻拦。” 这无赖一般的作风,这种豁出去了和人撕破脸硬拼的行为,整个朝廷之中除了这帮出身寒门,甚至出生异邦的无赖子,怕是谁也做不出来。 卫大人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等家大业大,终不能和这帮无牵无累的黄口小儿豁出去硬拼……我要……进宫一趟。” 于是这一晚,卫大人连夜取了牌子,进宫向皇帝请罪。 年轻的帝王并不以坊市之间的留言为忤,表情言语依旧平易近人,很是安抚了卫大人一番。但是卫大人却不敢再行托大,次日,点英省的新令就被应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老是写这种东西是不是很无聊? 第97章 卷 二卅五暴戾初现 第二日大朝会前,卫尚书主动亲手把被批示过的文书交到了阿仇的手中,而后还热情洋溢地赞叹了一番阿仇的年少有为,阿仇便也笑着应下。 卫尚书没有解释关于尚书省拖延政令的事情,阿仇也没有提起。对于点英省来说,卫尚书的态度已经算是一种示好了——尚书省软化,对于阿仇乃至于整个新衙门来说都是一件有长远好处的事情。 朝会结束之后,有宫人叫住了阿仇,说是陛下传召。 阿仇愣了一愣,才应了一声,跟上了宫人的脚步。 御书房里,阿仇经历多年时光,第一次重新站在陈文珝面前,像这样……单独的两个人。 恍如隔世。 陈文珝在读奏折……从这个角度看来,对方这许多年仿佛其实从未改变过。阿仇明白,真正改变诸多的,其实是他才对。 陈文珝从来没有改变过,从来都是这样的面容温和,心思狠辣,从来都是这样的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变了的是他自己。 以前看不清的事情,仿佛慢慢都能看清了。以前不明白的事情,也仿佛都慢慢明白了。才知道,自己曾经以为的很多真理和永远,都只是一种错觉。 陈文珝说道:“这一次的事情……” 阿仇现今已经可以丝毫不动情绪地对他应道:“臣鲁莽。” 陈文珝却缓缓笑了起来,笑容十分温和柔软,继续说道:“这次的事情,干的不错。” 阿仇这才愣了一愣,停顿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臣职责所在而已。” 他那低头间那柔韧却又冷淡的侧脸,却突然之间晃得陈文珝一个晃神。 阿仇低着头,陈文珝不曾开口,他就不出声。那样僵硬着肩膀,一动不动地半跪着,发鬓下眼神暧昧未明,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而又俊秀的下巴。 陈文珝突然说道:“孤突然想起来了……你很像一个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仇的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 “……孤的一个故人。” 阿仇心跳砰砰直响,终于克制不住,露出惊愕地神情,望向了陈文珝。 却见陈文珝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拂过他璀璨如同碎金的鬓发,说道:“你的模样,与孤故去的五哥有几分相似。” 阿仇阴沉着一张脸穿过了宫门。 不管在什么时候,陈文珝都有本事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但是这不会是结束。 现在妄论是非成败,终究还是太早。 若是让苏听风来说,其实阿仇与丛华是完全不像的,甚至连性格气质都没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但是他和陈文珝看到的,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 陈文珝幼年的时候,其实还是很亲近五皇子丛华的。那时的他既不受莲姬喜欢,燕王对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尽管因为父王和莲姬的地位,没有什么人敢于对他不逊,但是却也没有什么人真的关心爱护他。 那时他身边有个大他七八岁的宫女,和负责照顾他的嬷嬷。那嬷嬷性子不好,看他年少,还会偷拿他的月俸,十二三岁时,陈文珝就想了个法子让莲姬把她大板子打死了。而那位宫女……陈文珝不能说对方对他不好,虽然她很罗嗦,又喜欢倚老卖老,但是少年时,那女子算是少数会真心待他的人了。 他那时候还想着长大一些就给对方个名分,却不料到他十三岁那年,宫里要放出去一批年岁到了的宫人,那女子便求了恩典,被放出了宫。 陈文珝那时也并未露出不舍或者软弱,只是问了她一句:“若我要你留下来,你是留也不留?” 那女子迟疑半晌,却只当哄孩子一般,哄了他两句,然后语声中带了两份委屈,说了宫女的苦楚,要他体谅。 可是要他体谅她的苦处,谁又来体谅他自己? 陈文珝少年时便能忍住不露喜怒,所以他只问一句:“我要你留下来,你是留也不留?” 女子选了不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不肯留,陈文珝便也不挽留。 陈文珝这个人,越是年岁渐长,越是难与人交心。到十余岁上,五皇子丛华是他唯一还多少有些眷恋的兄长。 但是他们之间,却有着太多的不同。 月姬永远像是防贼一样地防着所有人,仿佛五哥只要离开她的视线,就会被这宫中的恶狼所分食。她好像从来不曾记得,陈丛华……他其实是这燕宫真正的主人,而不是那边疆小国的来客。 但是尽管如此,陈文珝有时还是会艳羡他的五哥。 甚至……嫉恨他。 但是,即使再如何嫉妒与羡慕对方,他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丛华去死。哪怕到最后,丛华的亡故也是他自觉迫不得已的选择,而不是欲望促使的结局。 终究,这一切只是为了最后的大业,谁让那人成为了他所必须要跨越的障碍呢? 陈文珝很早就知道,自己和任何一位其它兄弟都不一样。若是得不到皇位,他身边就什么也不会留下。 若是难以两全的情谊,就索性舍弃好了。 点英省的事务有条有理地筹备着,这一省的官员虽然年轻,资历也有所不足,但贵在有干劲。正式的新条令贴出去一段时间之后,点英省的投名箱里面就有了第一份名帖。 衙门内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于制定正式的考核制度与流程,已经商量出一个大致的做法和考核的项目,几乎所有官员都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快些开始第一次考核。 但是阿仇却压下了第一份名帖。 对于压下这第一份名帖,他的理由也十分充足。 点英省第一个动作,必定要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毕竟是为国家选官,这马骨等级必不能太低,否则就是自打嘴巴,必会给世家出身的官员落下话柄。 因此,第一场千金之贾,必须要是一笔足够分量的买卖。 阿仇在等的,是那些居于千里之外,甘愿千里迢迢赶来,自认价值千金的……有分量的“马骨”。 而后,点英试的名声越流传越远,不但引来了许多来自投名帖,想要一举为官的青年人或者中年人,甚至还有许多人千里迢迢前来围观。 点英省每日都会收集各类名帖,然后一一细细筛选过,排成名册。另外,阿仇与一众同僚,也循序渐进地整理出了点英试的流程与主次。 第一场点英试,参与的人不过七十余人,但是却选出了二十余名或才名久传,或者武艺出众的寒门才子。甚至于其中有三位根本不是出于寒门,而只是世家之中不受重视,曾受打压的旁支或者庶子。 这一消息传出后,可说是天下震动。 然后阿仇便顺势在这时代浪潮中推了几把。 他着人选中了其中几人的身世来历,编出了精彩起伏的故事与剧目,让人与茶馆与梨园之中传唱演出,一举把这热潮推上了最高点。 随着点英省的名声越来越大,来投名帖的人也越来越多,里面不乏有些真本事的人,被这浩浩荡荡的声势所推动,而萌生了想要“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想念。就连民间,也慢慢兴起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说道。 明正元年秋,点英省的第一批官员被遣往就任。这一年,每一位点英试获得录取的官员,都有一篇策论记录在档,传递到了君王的手中。其中之后闻名天下的胡太师献上了《官论》,文大人提出了《闵农策》,而更后来,出自于晏九郎的《商论》和源自大燕名将莫长空的《十二屯兵策》等等,更是为大燕的强盛打下了基础。 而真正在这一年开始的策论,却只有《官论》和《闵农策》。 战争之世,粮草为根本。《闵农策》提出了多种改进农耕制度的细则,并提出十分详尽与细致的存粮运粮的规则,另外还制定了青稞法的实施标准。而《官论》在这个时候出现,可以说是和《闵农策》配合得恰到好处。 《官论》提出了监官制度,要求在大燕范围内,郡县级以上的官员,都配备一个监官,一个粮官。县官负责政令决策,监官负责廉政监管,粮官负责钱粮出入。若是任何一个部分出了差错,那么渎职者依律惩处,而知情不报者去职查办。 这个制度一旦执行,相当于让三方彼此互相监视,对于提出这个奏折的胡溪来说,可以说是招惹来无数敌意和非论。但是新帝却是一力保下了这位年轻官员,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提出:“不如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 满朝文武顿时尽数噤声,这个提议着实太过歹毒,简直是逼着官员彼此盯梢敌视……但是陈文珝语带笑意,别人又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玩笑还是当真。 半晌,才有老臣上前陈奏道:“臣看胡大人的提议就很好。” 陈文珝笑道:“……既温卿觉得好,那便这样了吧。诸卿家可还有异议?” 堂下喧喧嚷嚷,自是议论不断,陈文珝却也不扰,只是笑看臣下乱成一团。阿仇立于众人之中却神态淡淡,不为所动。 只是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陈文珝身上多年的戾气,仿佛终于慢慢在光天化日之下泄了出来。 对方见他态度肃然,却是冲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些无聊的时候和亲友聊天,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历史上的荒唐故事,亲友被我吐槽吐得连爆粗口。中途说到了杨广的丰功伟绩(两种不同含义上的),又说起汉哀帝,明宪宗父子俩。说起萧太后,武则天和杨玉环的“丈夫们”,然后又讨论到睡了姐夫的小周后,以及把睡了丈夫的妹子给收拾了的武则天和孝庄……还有很多其它其它,越说越觉得,历史永远比小说更传奇…… 第98章 卷 二卅六帝君之宠 新帝登基数个月,燕朝朝堂上的新老臣子也就慢慢开始明了了这位新帝的作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与他在做皇子的时候不同,这位新帝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心狠手辣,独断专行,且极善于釜底抽薪,令一些老臣隐隐有些跟不上步调的无所适从感。 而他所提拔的那一群青年官员,与他的作风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尤其是这时候十分受宠的金发异人李仇,行事作风让这群保守谨慎的老臣来评价,大约就是锐利,狂妄,肆无忌惮。 这位金发异人,虽说日常言行和礼仪上并不能说有什么不足,但骨子里却有一种属于外邦蛮子的野性,做事横冲直撞,遇上阻碍时,最中意的就是一头撞破一切阻滞,迎身而上。 金发异人本来是个巨大把柄,一些老臣也一度试图劝说新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新帝却不为所动,传召李仇上朝自辩。 而少年人锐气逼人,只问了一句:“夫妻同床犹有异梦。大人是否能为堂下乃至大燕所有人作保——只要黑发黑眸之人,就与陛下全无异心!?” 老臣顿时气急,说道:“我大燕之人我亦不可能保证全无异心,何况你等异邦莽子!?” 阿仇却讥笑反问:“既然老大人连自己身边之人都辨不清是否存有非心,却能神游千里之外,断知人心不轨呢?” 老大人怒不可言,却无话以对。 阿仇又抱拳,与燕王行了一礼,望向的却是那上书参他的一众朝臣,说道:“陛下明察秋毫,我是否心有不轨,自然有陛下做出决断。大人日后若抓住了某的把柄,自可禀明陛下,若是这般的臆断之词,还请大人慎言——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您说是吗?” 自此之后,以此为由参他的人就少了下去。阿仇心存仇恨,平日除了办公,私德被人抓住的把柄也少,反而是点英省之中其他人偶尔会被抓住一些把柄参到新帝面前,但是因为多数都并无关紧要,所以都被陈文珝压了下来。 而随着时间过去,许多人也越发地意识到,陈文珝对于这位金发异人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好感……作为君王,他对这位年轻俊美的青年官员……未免太过宠幸了。 就连阿仇自己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风和日丽的午后,陈文珝偶尔会以询问政务为名招阿仇入宫,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比少年时那样亲密,但是阿仇却隐约发现了,相比起少年时那刻意的温柔亲切,这时的陈文珝让人感觉更加真实。 ……若隐若现,有时候却显得有些□裸的情意和欲念的暗示。 话题谈着谈着,就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从公务转移到了私人的事情上。阿仇虽然有所警惕,但是对于这样介于关心与逼问之间的对话内容,却又不能太过生硬地拒绝回复。 他心里偶尔也会讥笑——少年时陈文珝还会哄骗与他,谈什么真心真情,但是如今位高权重的燕王,对这种事情却根本毫不在意,后宫今年就迎进了三位夫人,每一个都美貌温柔,出身高贵……但是转过头来,他却连自己倚重的臣子都能轻薄挑逗。 他只当看小丑一般看陈文珝用尽花招,一边在心中叹息自己当年怎么没能看出这个人的本性。但陈文珝见他并未恼火暴起,却只以为他是放不开,或者因畏皇权而忍耐,反而越发放肆,惹得阿仇不得不有时无声地做出反抗,避免情况脱出控制。 不过陈文珝这样放肆,倒是让阿仇看出了不少端倪。 师父说:权谋如兵法,要制敌于死地,必须先要知己知彼。最重要是,知晓敌我心灵的空隙,才可一击毙命。 寻常人经历粗浅,见识不广,心灵空隙自然是处处都是。但是常年生于权谋场,长于生死局的人,心灵往往要比其他人都更加坚硬,意志也更加强韧。他们能够舍弃的东西,往往比普通人要来得多得多。这样的人,要将其从意志上彻底斩杀,必然需要更加精准,更加狠戾的一击。 而阿仇有心算无心,首先看出的就是,陈文珝品味古怪,他喜欢别人用那种对无理取闹的臭小鬼的态度来对待他。阿仇每次被他的态度惹恼,语气略带不满地问:“陛下您若是不想再继续听臣禀报,那么请恕臣告退”时,陈文珝就会十分纵容地笑,然后摆正姿态。 阿仇若有所思。 一日后苏听风收到了阿仇的条子,只见上面短短一句,直白问道:其人恋慕陈丛华焉? 这话没头没尾,苏听风却一目了然。丛华在他身后看得一愣,却不料苏听风转手回复信件,写下的就是让他崩溃的回答:是! 丛华这时候如何还能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追着苏听风责问:“你胡说什么!?” 苏听风却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并非胡言。” 丛华顿时愣住。 陈文珝恋慕陈丛华,这听上去简直是个大笑话。不过在苏听风看来,这几乎已是铁钉钉的真相了,只是双方都未必知晓或者承认这一点。 正是因为如此,陈丛华此人才显得尤为可怕。 苏听风又继而写道:一生蝇营为尊位,舍情弃欲不得纾。今朝得掌天下权,偏执恐又胜一筹。君可与他“交心”。 阿仇后来收了信,思索了半宿。再一次被陈文珝召见并问起私事时,他便一笑,问道:“陛下真想知道我的事情?” 陈文珝便答道:“今日卿心情不错啊,莫不是孤一片诚心终于感动卿了?” 阿仇说道:“陛下原来是戏言。那臣不说了。” 陈文珝却立刻说道:“别别别,卿可是君子,如何能出言反复——孤当洗耳恭听。” 阿仇这才端坐于案前,开口说道:“臣的幼年,其实并无什么可说的。陛下见臣这一头金发,可见臣有其它与燕人不同之处?” 陈文珝审视了他一番,却否认了。 阿仇见他否认,便笑了,说道:“正是。其实我母族的人,并不只是金发蓝眸而已,他们高鼻深目,身形壮硕,与燕人很有不同。我在家乡,其实也如同在朝中一般,被人称为‘异族’。” 陈文珝听得倒是一愣,片刻问道:“你父母亲呢?” “我父母亲过世得早,我是被舅父给带大的。我舅父相貌也有一些与乡人不同,所以我们向来离群索居。舅父是个十分高明的药师,所以尽管乡人忌讳于他,却又时常要求助于他,因此我少时虽则不受人待见,过得却还不错。” 阿仇说的经历倒是令陈文珝微微一愣,仔细思索,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旦出口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话语:“卿少时受苦了。卿如此才华,既已效命于孤的麾下,他日必然飞黄腾达,孤允诺于卿。” 阿仇便也如同受到安抚一般,露出淡淡笑容,谢了一声恩。 阿仇离去之后,陈文珝处理完公务,往软榻上一靠。宫人问他是否要来些汤饮点心,都被他挥挥手拒了。 若是平时,这样的时候,陈文珝必然会觉得有些空虚,有些不满足。找一位夫人消遣还算是不错的主意,偶尔他也会直接拖一个看得上眼的宫女嬉戏一番。 但是这种游戏玩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慢慢厌倦了。 ……想要一些更加刺激,更加猎奇的娱乐。 娶进来的夫人都是大家闺秀,陈文珝也要自我克制着,不要太过暴露本性。可是已然坐上尊位,却还要哄着几个娇弱女子,实在让他觉得不那么舒心。 不过他也知道,若真是算无遗策的聪明人,他反而不放心了。 若说当年还有个唠唠叨叨的老宫女让他觉得有几分暖心,但是此时,他却真的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孤,这一个“孤”字,真是用得再精妙不过。 哪怕现时再有人表现得如同那人一样温柔关切……他又如何相信得? 最终陈文珝只是挽了挽袖子,重又坐起,让人召来属下,开口问起了韩越之事。 却说越皇子到了韩国,初始还是很受韩王礼遇的。然而再是如何礼遇,终究是异邦人,也终究是如同货物一般的质子。 越国质子若说年龄,比韩王与泽姬还要年长,只是泽姬嫁了越王,说起来韩王比越质子还要长上一辈。 这处境自是说不得的尴尬。 而越质子赴韩不到半年,韩都中就已经有人同越质子爆发了好几场的冲突,显然入他国为质的日子并不好过。 陈文珝问属下:“……与越质子接洽的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属下回答道:“目前已然碰过了面。我等做了两手安排,一人是韩都归梦楼的妓子,一人是质子府附近一家书局的老先生,都已经能和韩质子说上几句话。具体的深入接触,还要等待时机。” 陈文珝点了点头,正想要再吩咐几句,却听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太后娘娘到——” 第99章 卷 二卅七积年宿怨 莲姬已有多日不曾见过自己的长子了。虽说当初陈文珝还只是七皇子的时候,她其实便不怎么乐意见到对方,但是今时终究不如以往。 陈文珝而今身为一国之君,虽说不是莲姬所乐见的,但对方好歹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在莲姬看来,日后的燕宫,自然是应当由她为所欲为才对。 却不料陈文珝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自从陈文珝登基之后,莲姬的周围便开始了变化。首先她发现自己渐渐指使不动周围的宫人了,而闹着更换了一批宫女太监之后,周围的人也渐渐开始变得难缠起来,动不动“一国之母”动不动“国法家规”……莲姬当初想着拿孝顺来挟制陈文珝的手段,全部被陈文珝反手就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莲姬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是措手不及,也慢慢有所领悟。 这种无力感,让她隐约有种回到了少女时期的阴郁和沉重感。 ……为什么,明明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所以这一日,她是抱着要完全扭转局面,必须要令陈文珝就范的决心来到御书房的——莲姬是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当年的处境之中的。 陈文珝再怎么猖狂,那也是她的儿子。当母亲的要见自己的儿子,谁敢阻止? 莲姬怒气冲冲,不经通传就直闯御书房,非要和陈文珝说个清楚。但是她刚闯进门,却不料门外就急冲冲地追上来了一个宫女,对着莲姬叫道:“太后娘娘,不好了!” 莲姬正烦躁间,一个广袖便抽了宫女一下,怒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你说谁不好了!?” 宫女捂住被抽了一道红痕的脸,才开口说道:“十一王爷方才突然倒了下去,发起了高烧。” 莲姬愣了一下,心头猛然一颤,然后望向了陈文珝。 陈文珝却面色如常,只关切问道:“十一弟病了?母后快去看看,我立刻让人去找太医过去。” 莲姬的眼神依旧十分可怕地盯着陈文珝,似乎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些许心虚或者不轨,但是到最后也无法判断,十一王爷的病与自己的长子有没有关系。 她心头慌乱,生怕真的是陈文珝下手狠辣,要谋害自己的弟弟,但是又并不是十分肯定幼子是不是自己着凉生病了,所以预想的发作还未发作出来,就匆匆赶了回去。 十一王爷的病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好了起来。但是骄纵如莲姬,却也终于意识到了,十一王爷的这一场病,是陈文珝对她的一次警告。 陈文珝在告诉她,幼子的性命其实是掌握在他的手里的。莲姬若是轻举妄动,让他觉得不痛快,那么陈文玦就会变得不平安。 莲姬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表情便变得十分可怕。 对于宫中的这一切,阿仇虽然不曾耳闻,但是多少也有发觉异动。 他倒是知晓莲姬是个不安分的人,尤其她还不是很聪明。但是为何至今她还没有闹出荒唐事来……八成是陈文珝在其中耍了手段。 在他心里,多少还是默认着莲姬总有一天会闹出荒唐之事的——先帝还在世时,这位夫人就有许多不好的传闻。 有时候他也挺可怜陈文珝的。 大约世界上的可恨之人,多少都会有可怜之处吧。 次日陈文珝也不见心情不好的模样,过午之后仍旧招阿仇进宫了一趟——前朝送上来的策论还没有看完,亦不曾决定新人的去留,陈文珝对此很是上心,近日都是轮流招点英省的官员前来禀告和回话,偶尔也会召见文章出色的学子。 这日依旧是如此。 近来点英省的点英试已经逐渐形成惯例,若投名状累积超过百张,则三月一开试场。若是不足百张,则当期往后顺延。这点英试推行时间不足一年,但已经暴露出不少问题。因为是新政策,所以点英省的官员始终都在不停地完善着制度,改进其具体的执行方式与细节。 到日色西落,阿仇才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开,却不料陈文珝突然开口留人,说有话要问。 阿仇便站住。 却听陈文珝问道:“你说你母族待你也不好,那你对他们可有怨恨?” 阿仇沉默半晌,微微眯起眼,思索了一番,才开口答道:“我自可以活得很好,又何须怨恨他们?” “哈。”陈文珝轻轻发出一声笑声,才说道,“为何不怨?待我不善之人,就该去恨,就该去怨,就该这样……才对。” 阿仇却轻轻推开了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说道:“如今到我远赴大燕,他们也已沾不得我一些些好处……我又何须还要惦记着这那时他们不肯与我一丝丝善意?……终究不过以眼还眼而已。我不取他们分毫,也不会给他们分毫,正是公平合理之事。” 陈文珝看了他半晌,才说道:“……你倒是公正得很。” 阿仇顿时笑了,说道:“陛下心中有怨。” 陈文珝眼神尖锐地望着他。 “既然有怨,便应当发泄出来。您是一国之君,何须为难自己?君王若积郁在心,方是朝廷的不祥之兆。” 陈文珝倒是听得一愣,眼神微动,问道:“哦?你倒是不畏惧孤迁怒在你身上?” 阿仇仍旧笑得淡淡,说道:“臣不过无关紧要之人。若陛下迁怒于臣,能解心中不悦,倒是也不算亏。怕只怕臣分量不足,解不了陛下心中郁结。” 陈文珝神态阴沉问道:“你可知孤为何不悦?” 阿仇答道:“虽不知晓,但想来不过是家国之事。于家陛下是主,于国陛下是君,既是君主,陛下又何必烦恼?” 陈文珝闭上眼睛,沉默半晌,才说道:“纵是君主,怕也不是所有人的君主。” 这话说得着实诛心。 简直是在暗指莲姬母子有谋逆之心一样。 阿仇倒是不知道陈文珝与莲夫人的关系已经糟糕到了这样的地步,但是无论如何,他却知道,这已经到了要他表态的地步。 陈文珝的话暗示到了这个地步,眼下正是他表明态度,亲近陈文珝的关键时候,说出口的话,必须要合陈文珝的心意才行。 事到如今,阿仇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想什么说什么的天真世家子。 他开口说道:“陛下是君,这是谁也抹灭不去的事实。不以陛下为君者,陛下自然也不必以之为臣,我大燕亦不会以之为臣。” 陈文珝听得心中一动,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只说道:“孤知道卿忠心可嘉。” 不以我为君者,我亦不会以之为臣。 阿仇的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到了陈文珝的心里。 与五皇子不同,莲姬的存在,其实对陈文珝已经并不构成威胁。但是虽然如此,不同于丛华是陈文珝并不真的厌恶却自觉不得不跨越的障碍,陈文珝憎恶莲姬,憎恶到了极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对莲姬有过孺慕之情,但是如果有的话,大约也已经被长久以来的失望和厌恶给消磨尽了。 他幼年的时候,性情就不似陈文玦一般活泼,而更偏于沉静。然而再如何沉静的孩子,都不可能与成人一般心思深沉,喜怒藏于心。 那时他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娘会对于自己露出一脸厌恶的神态,但是那种眼神带来的凉度,却在多年以后始终冷彻心骨。 哪怕知晓了这其中的恩怨和缘由,他对莲姬也从来没有谅解或者同情,而只有讥讽与不耻。 陈文珝自身并不对这样的恨意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多少还会顾忌着那些朝臣的看法,努力不使这样略显寡情薄意,不孝不仁的感情表露出来。偶尔他也会有些漠然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太过阴毒狠辣? 但是在陈文珝的内心,始终不觉得这样的恨意有任何不该。或者说,他也不在意承认自己是个阴毒狠辣的人。 他对于莲姬的犹疑,多数只是出于对于道德法令桎梏的一种退让。 他想:但愿莲姬能为了她的心肝儿安分一些。 ——就像莲姬私下里素来只叫他“陈七”或“陈文珝”一般,陈文珝私底下也从来不觉得莲姬是“娘”,多数以莲姬或者莲夫人称呼之。 这对母子,在骨子里面终究还是流着一样漠然的血液。 而很快,陈文珝的注意力就已经没有功夫在莲姬身上停留了。 因为明正二年的春天,越国就传来了陈文珝等候已久的新消息。 泽姬,在越宫之内消失了。 而在消息后数天,越都就开始到处传扬着各种纷纷扰扰的八卦消息,有人说泽姬是被嫉恨她年轻貌美的其他夫人谋杀了,有人说泽姬是跟着她的侍卫私奔逃跑了,还有人说……嫁过来的泽姬根本是个假货,被发现真相的越王给杀了。 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陈文珝知晓,他所期待的局面,眼看就要出现了。 韩越,眼看就要乱了。 而这天下的风云,也终将要开始翻滚出滔天巨浪。 第100章 卷 二卅八战火燎燎 泽姬消失了,她是走了,还是死了? 对此,阿仇也不得而知。 然而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泽姬的消失应该不是她的自愿,至少不是全然的自愿。他更加相信,泽姬的消失有着各方势力彼此角力的结果夹在其中。 而接下来,几乎是紧接在泽姬消失之后,越质子逃离了韩都。 越皇子逃出韩都的时候,就连韩国王室都还未必已经收到泽姬失踪的消息,但是越质子却仿佛在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件事的结果——任谁也会很快明白,必然是有某个势力在为其通风报信。 越质子的逃亡,终于让韩越两国的联盟崩裂变得不可挽回。 夏末之际,韩国在韩越交界集结军队,向越国问罪的消息一路传至了燕京。而越国年迈的君王,其态度亦是暧昧不明。 非要说的话,这一场仗,至少在表面上,两国的君主都是不想打的——越国的大敌是大燕,韩国的威胁为大楚——但是对于国民来说,却未必如此。有时社稷之事并非君王一人可以做出决定——不同燕楚这两大国家山高水远,为宿敌所阻隔,韩越之间,地域还是有交界之处的。 两国边界彼此都有的劫掠械斗之事,原本也并不少见。两国国中,反对联盟的党派,也绝对不在少数。 何况,哪怕两国君王表面上作不得已的情状,但是真实的内心到底如何,却也并无人可知。 阿仇对年轻的韩王到底性情如何并无多少了解,但是燕越百年宿仇,东越历代皇帝的作风他却是极为了解的。越王虽然老迈,但是每隔数年便摆兵边疆,那种□裸的野心却是从不掩饰的。尤其东越去年风雨不调,素来粮果丰茂的大片土地都遭了灾,越王正急需一些事情来转移矛盾。 ……韩国,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征伐对象? 韩国摆兵边境,质问越王,越国初始却是并没有动静,这样沉默了数日,韩国也没有正式出兵宣战,越军更不曾增兵边境,只是越发开始严查入关出关的旅人,缩短每日允许出入关卡的时辰。 而后过了十余日,韩国边城会梁被越军突袭的消息和越王谴责泽姬与人私通,意欲混淆越国王室血脉以及韩国谋害质子的缴书几乎同时抵达韩都。 这还不是结束。 若说韩国的增兵声势浩大,却只是摆设,越国突袭会梁的却着着实实是百战精兵。他们拿下会梁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而是一路长驱直入韩国腹地,一连打下了韩国数个边界重镇。 韩国满朝轰然。 虽说东越的攻击令人猝不及防,但是在连失数城之后,韩国也终于紧急征调了军队,迎面对上了东越的进击,只是战况却很不乐观。 越军正当锐势,韩军却准备不足。军中惶惑,不安,茫然,忧虑远远超过了对于胜利的渴望,而随着韩军一步一步败退,这样的负面情绪越来越严重,已然完全影响到了士气。 与此同时,国内责备韩王与饿狼谋皮的论调也变得越来越大声起来。 初秋之际,越军甚至一度逼近了韩都,令整个韩国都开始头悬灭国的利剑,但是紧接着的情势却突然大变。 韩国突然宣布与北燕结盟,而后燕国大军直逼东越,数日之内连下九城。越国眼看着形势大好,却也不得不撤兵回援国都,却不料回援之时,遭到韩军大军埋伏,惨败而归,当初出拔大军,归返的不过十之二三。 这对于东越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为了此战快速奏功,以最短时间获取最大战果,越国此次派出的都是国中精锐,甚至借调了一部分常年驻守燕越的边境的精兵良将,才会导致此次面对燕国来袭,边军如此不堪一击。 这一战东越元气大伤,韩国也损失惨重。战事一旦得利,韩军顿时士气大振,决心要从东越身上讨回损失。而另一面,燕国也是步步紧逼,虎视眈眈如同一只窥伺的猛兽,对着东越分毫不让。 东越与西韩不同,民风要更加彪悍与具有侵略性。处于与燕国的常年征战中,对于战事的反应也更加敏捷和沉稳。虽然此时边关失守,形势失利,但是越军主将却很快就稳定了局面,在东越腹地建立起了一条新的防线,将燕国拒于防线之外。 情况陷入了僵局。燕军依旧在缓慢地向着越国中心推进着,但是战事却开始陷入胶着,每一步的前进,都必须用时间与鲜血来堆砌。 而在这个过程中,最为富庶的楚国,朝堂上已经吵翻了天,但是始终没能做出有效的决策。 相比之下,战事陷入僵持之后,就连阿仇也被千方城主与裴将军临时借调回了军中,重新统领起旧日的那一队精兵,希望能通过机动力高的精锐骑兵来使战局取得突破。这一队编制之中,也有些旧时的战友已然不再,补充上了新的将士。但是或许是出于对于阿仇旧时领兵时候那些战绩的敬畏,重掌这支骑兵时阿仇并没有遭遇什么阻碍。 点英省的事情多数已经上了轨道,由于开战的关系,点英试也因而准备中断一期,正好方便阿仇赶赴前线。而与他同行的队伍之中,除了往返于京中与前线的传令官,还有一批补给和后勤官,所以行程并不快。 当然,这行程不快,也就是和急行军相比较。 但是在赶路之中,阿仇却隐约感觉到了异常。 他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只是终究行程急迫,他也实在找不出空隙来探寻真相,最多只能多询问了一位副将几句。 他问道:“离京时陛下可有特别安排哪位大人跟随?” 副将直接被他问得愣住,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大人怎么问我?” 阿仇看他的表情,稍一思索,便知晓对方应当也没有什么消息,于是换了个问法,说道:“我看队伍之中似有几个新面孔,可是青甲军新立功的大人?” 这倒是副将能回答上的问题,只听他说道:“青甲军这次来京的袍泽,大人您应该都熟识才对。我以为这里的生面孔应该都是京里随行的大人才是……”然后他神态猛然一惊,说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队伍之中混进了细作!? 阿仇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开了什么样的脑洞,立刻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这事并不要紧,你也不用多想。” 虽然这样说,但是副将却不能不多想。 等扎营休息的时候,阿仇询问了不少人,终于找到了那个让他觉得身形举止熟悉的人,然后趁着无人的时候,跟进了上去,随后压下了营帐的帘子。 那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身边的侍卫差点动刀,看到是阿仇才愣了一下。 那人挥挥手让侍卫退至营外,然后叫道:“李大人。” 阿仇面无表情,半晌,才语气复杂地叫了一声:“陛下。” 连些许疑问的口气都没有带着。 陈文珝哑口片刻,才问道:“卿如何认得是孤?” 如何能认不得?陈文珝能把他忘个干净,但是阿仇可是把他的模样动作都刻在了骨子里,一刻都不敢忘记,也不肯忘记的。 陈文珝虽说作了改扮,压了声线,但是若真是十分熟识的人,多少还是会有些感觉的。 阿仇开口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陈文珝沉默半晌,才说道:“我想去军中看一看。” 阿仇回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言语虽然平淡,但是说的话里却是满满地蕴含了对于陈文珝的不认同。 陈文珝说道:“我明白,只是……阿仇。” 阿仇恍然一愣,这还是第一次陈文珝直呼“阿仇”这个名字。他惯常只以“卿”或者“李仇”称呼阿仇,此时突然这样改口,倒是让阿仇猛然一愣。 陈文珝见他神态怔愣,说道:“我是改扮出来,京中自有替身暂且扮作我的样子。未免被人发现,我就不再以‘孤’与‘卿’称呼了,阿仇也不必再叫我陛下。” 阿仇停顿了一下,才答道:“好。” 陈文珝这才继续说道:“我想去军中看看……这是自小就有的念头。幼年时听说战事,我就总是想,若要当一个皇帝,总该去看看他的军士,他的边疆……到底是怎么的一个模样。想来与宫中的……一些事情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阿仇又是一愣。 陈文珝的神色十分认真,望向他的眼神里还带着笑意。或者是因为初秋的天色太明朗,阳光太清高,这一天他性子里的暴戾仿佛都被一袭绵软清风给包裹了起来,竟显出几分宁静安详。 但是阿仇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性。 生于宫中,长于权谋的陈文珝,这样平静安详的模样,更像是时光错乱之中一个浮于水面的倒影,溺死在梦境中从未真实存活过的假象。 阿仇叹息一声,心想:可惜这样绝妙的机会,我却必须轻轻放过。 乱战之中,陈文珝又是隐瞒身份,就算突然失踪遇难恐怕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陈文珝这几近妄为的决定,对于阿仇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只是,若他死在这时,师父怕是会有麻烦。 第101章 卷 二卅九京中噩耗 不过到了裴将军营中之后阿仇就不再为这件事可惜了,陈文珝也并没有傻到亲身上战场的地步,到了营中就直接和裴将军通了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裴将军虽说表情有些愕然,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配合着陈文珝糊弄了过去。等第二天出现,陈文珝就成了裴将军的新随从。 这种情况下,就算阿仇想要下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反而不用再在意错失良机的问题。 业亭城久攻不下,裴将军才想着找阿仇来领一支机动性高的骑兵扰乱敌人。因为是秋收时候,业亭刚刚抢收了今年很大一部分的新粮,完全能够继续坚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若是在这里和越军打起了持久战却是不智之举。时间拖得越长,可能有的变数就越多。 阿仇看过了整个业亭附近的地形图。想了想,说道:“越军守于城中,食粮充足,不好对付。我等最好先与其制造些许困障,将其士气打掉。城内人心惶惶,我们才能更好地浑水摸鱼。” 裴将军问:“阿仇可是有什么主意?” 阿仇说道:“我看了地形图,城中似乎有一条河流环城而过……想来,应该是城中百姓往日饮水的来源吧?” “阿仇莫非是想要截断水流?此事太耗费人力,恐怕短期内无法奏效。” 阿仇摇了摇头,说道:“只要让他们不敢引用其中的河水就可以了。城中肯定还有水井,但是大军入驻,一旦河水不能使用,那么用水必然变得极为紧张,自然会使人心浮动,我们才更好用计。” 有副将稍作思索,问道:“若是要投毒,我们也没法找到能给整条河下毒的毒药吧?” 阿仇摇了摇头,说道:“投尸体。混杂着野鼠蛇兔等小型野物和敌军士兵的尸体,一同投入上游——这种情况下,除非想要士兵全部患上鼠疫,否则他们必然不敢再饮用河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主意其实不算狠辣,但是却着实令营帐中的将士惊愕。 “此计……倒是可行。”裴将军如是说道,然后问阿仇,“可还有后计?” 阿仇点了点头,与裴将军又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把整个军帐之中的人都听得面露惊愕之色,才说道:“我欲领军绕过这几城,深入越国腹地进行骚扰,迫使其早日出兵击退我军……如此一来,即便此计不成,我们也能强逼越军出城。” 裴将军大军不敢深入越国腹地,主要还是怕同韩越之战一样,退兵的时候被人伏击,包了饺子。阿仇只带一队急行的骑兵,就算被人伏击,也可以一触即走。 于是随后阿仇就离了主营,而军中也开始按他所说用计。 业亭城守备森严,日夜都有警戒,然而无论如何,夜间总不如日间森严。 近来城门口经常发生奇事,说是士兵听到框框当当的响声,于是让墙头的哨兵观望一番后开了城门去确认,却在城门外捡到了好几锭的金子。 这传闻传了出去,自然引了将官来质询,没多久金子就被全拿走了,说是燕军必有阴谋,金锭是证物,至于是不是真的上交了,却是不得而知。 但是这事却还没结。燕军间间续续,之后又在城门口投了好几次的金锭子,虽说前后守兵换了好几茬,几乎是每投一次就换两人,但是这事儿终究从不忿的前任口中慢慢传到了后面人的耳里。 财帛总归是动人心,只是城中将士看得森严,一有金锭子就很快有人赶到拿走了,中途虽然也有人想要藏下来,但是被发现之后直接被大军棍打死了,弄到最后谁也不敢妄动。 城门口更是加强了守卫,派来了上面军官的亲兵守着。 只是这一夜却又不同往常。 燕军平日投金,通常都是白日,所以将官的亲兵也是白日来守。只是这一日凌晨时候,守门的士兵却隐隐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声响比以往的投金声音要更轻,但是声响却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兵士已然靠在城墙上睡得昏昏沉沉,似是不曾听见,另一个却是心头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正是三四更时候,天色微蒙但是还未全部亮起来。守城兵心头瘙痒,却是不敢妄为。生怕这是越军的计谋。但是他又难免抱着些许侥幸心理,到最后心痒如骚,等到晨光渐明,就偷偷溜上了城墙,想要看看城外是否有敌军出现。 然后城外一片空旷,远处的军营也是全无动静,显然并没有奇袭的迹象。 士兵心跳如擂鼓,却是下了城楼,用了大力偷摸着把城门开了一道缝,果然见门口躺着金灿灿的几个金锭子,顿时大喜过望。 ……这一喜,就觉得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燕军攻破业亭城时,阿仇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剩下几城顿时人心打乱。 阿仇到了越国境内,就烧村毁镇,驱逐村人或者入山避难,或者逃往附近城镇,直惹得越朝怒不可遏。他本人并不接近大城,几次与军队交锋都是一触即走,引朝中君臣都怒焰冲天。 但是越军的主力被困于前线,而阿仇的这对兵士灵活无比,一般的地方军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却引得民愤涛涛,无形中加大了越军的压力。 终于,越国朝中也开始乱了起来。 朝中连下数条圣旨,强逼前线的主将速破燕军,击退裴家军,否则就要临阵换将。 而在前线的主将,第五次收到此条命令之后,面色惨淡,却终于发出了一声命令:出城反攻燕军。 而此时,燕军正气势如虹,越军却士气低落。 这是战局开始如同倾崩一般地向着越国塌下的开始。 这一年的深秋,裴家军终于在越都城下与阿仇再次相会。 这一支曾经的精锐骑兵,此时人数已经锐减一半有余,每个人的身上都罩着乌黑到凝结的鲜血,虽然中途或许也曾一次次在山野的河流中仓促而急忙地洗过,但是却终归留下了那洗净不去的痕迹。 而此时的阿仇显然还没有在某几场战斗之后找到清洗的机会,整个人像是从尸堆之中被捞出来的一样,连头发上都沾着厚厚的一层黑红,让整头的金发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可是看到那青年的一瞬间,陈文珝却在一瞬间感到了一股震撼。 阿仇的脸庞在血污之下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不算陈旧却多少已经有些破烂的轻甲上到处都是刮痕,只有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沉静如深潭。些许的疲惫并没有损耗去他的威势,反而让他整个人充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如是青年,不论男女,谁能不为之心折? 陈文珝见过他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惊艳,像这一次一样意识到,那不是他人,而是一个名叫阿仇的异族青年。 那一双眼,如照夜明珠,谁也无法忽视那并不灼眼,却又仿佛能烧伤人心肺的光芒。 燕军兵临越都城下,整个军中目前都是气势如虹,而越都城中却是一片哀然。然而不料却在这个时候,军中出现了燕都的使者,一路飞奔到了主帐,而后禀告道:“启禀将军,京中来报。陛下受到南楚刺客袭击,已然驾崩。太后下令,举国同哀,并立十一王爷为帝——新帝命将军——即刻退兵!” 此旨意令军中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知道真相如裴将军,猛然一拳垂在了放置沙盘的桌面上,然后怒声喝道:“擒下他!” 亲兵们一愣之后,却是立刻听从了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了传令者。 传令官惊愕之余,却是拼命挣扎,一边还大叫大喊道:“你们干什么!?裴令桓,你想要抗旨造反吗?” 却听裴将军说道:“抗旨造反!?不,十一王爷与太后娘娘谋害君上,篡夺王位,乃是叛国之罪——待我攻下了越国国都,自会领兵上京,清君侧,扶社稷!” 在场所有将官都被裴将军的话弄得一愣,开始哗然。反而是阿仇走上前一步,一剑抵上了传令官的脖子,杀气腾腾道:“噤声!京中是什么情况!?莲姬凭什么册立十一王爷为帝!?她都干了什么?给我一一道来!” 有副将看两人如是神态,不由露出犹疑,说道:“将军……!” 却不料陈文珝突然开口,说道:“阿仇,你挑选一些将士,补入飞燕军,即可随孤回京!” 他一开口,所有将官都是一愣,才发现这月余跟随在裴将军身侧的陌生将士,竟然是他们燕国的君王,顿时多少有些哗然。 却见阿仇转过身来,顿了一下,才郑重答道:“遵命!” 而后陈文珝又转过身,对裴将军说道:“这里的事情,就全部交托给裴将军了。若是情况有变,孤允许你……便宜行事。” 裴将军亦是神态郑重,语气铿锵地回答道:“谨遵陛下旨意。” 传令官看到那身上风尘仆仆,却气势逼人,毫无慌乱之意的皇帝,才发现一切仿佛都走向了他所不知道的情势,突然跪了下来,叫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听从上峰的命令,赶来给裴将军传命而已。” 却见陈文珝微微一笑,眼中却全无笑意,问道:“……下达这番命令的,是鸿胪寺的哪位大人?” 第102章 卷 二卌〇经年往事 夜色渐深,只有数名军士还在守营。阿仇睡得平稳,但是其实却十分浅眠,陈文珝一起来,他便也警觉地醒了过来。 但是他却没有动作,仍旧压抑着呼吸的频率装作仍在沉睡的模样,只是微微竖起耳朵注意着陈文珝的动静。 陈文珝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过坐了起来,就那样靠着一侧的支架默默发了一段时间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阿仇身上虽然还有些许倦意,精神上却十分清醒,脑子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明白。 他觉得陈文珝八成是在思考回京之后的计划与如何对付莲姬母子的事情。 想到这里,阿仇倒是真心觉得陈文珝有些可怜了——当年他还常常对陈文珝抱怨父母亲处事不公,现在想来,难为当初陈文珝还能柔声柔语,安慰于他。 便是虚情假意,恐怕说的时候也够不是滋味了。 他这样想着,心头便带了几分酸涩的讥讽之意,倒是一时忘了注意陈文珝的动静,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对方却是一个轻巧的翻身,靠近了自己几分。 秋意寒凉,人的体温在这夜里就温暖得尤为明显。陈文珝靠得近了,阿仇即便闭着眼睛,也觉得无法忽视对方那强烈的存在感。 直到对方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几乎就要贴到了阿仇的脸上。 阿仇猛然张开了眼睛。 突然对上的视线把对视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陈文珝也不由自主地稍微往后退了一些,有些惊愕地望着阿仇。 阿仇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夜色里带着一些警戒和困意,叫了一声:“陛下。” 陈文珝虽然怔愣了一下,却终究没有露出些许心虚的意思,说道:“你醒了?” 阿仇微微点了点头,仍旧略带警戒地看着陈文珝。陈文珝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莫名浮起了些许不喜,淡淡说道:“既然醒了,便陪我说说话吧。” 阿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有拒绝。本是合衣睡下的,此时也便压着前襟坐了起来,声音平和地问道:“陛下想聊什么?” 陈文珝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想过成亲的事?” “……”阿仇听他言谈的内容,停顿了一会儿,才接口道,“不曾想过,暂时也无这般心思。” 陈文珝问道:“为何?” 问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过于急促了,于是笑说道,“你也及冠了,就没有心仪的淑女吗?” 阿仇心头一动,才答道:“没见过几个淑女,倒是见过不少村子里的村姑。” 阿仇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成家这种事情,总觉得念头只要稍稍往这个方向闪上一闪,心头就会浮起浓郁的刺痛和本能的反感。 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书上只言片语,也足以刺痛他的五脏。 少艾……少艾……你可知晓,只因着知好色而慕少艾,能让一个人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 其实,说是不记得那时候的心绪,也是骗人的。时光沉淀了记忆,扰乱了倒影,留下的却是一层淡淡的影子,和几近蒙昧的光芒……与情感。 他仍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毫无阴影,几近虔诚地爱慕着一个人……他总是如此……容易爱慕他人。 后来那些感情散了,爱意淡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影像,仿佛是他人的故事。 柳青衡死了,阿仇活了。 这一夜阿仇谈性始终不高,后来索性闭目详作睡着。但是即使如此,陈文珝也一直喋喋不休,十分烦人。 到后来,他终于不再言语,阿仇却也没有睡着,只闭眼毫无动静。 然后他听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句话。 陈文珝沉默了许久,却突然偏过身,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了一句:“阿仇……孤心悦你。[.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露馅的反应。 这还是阿仇这一辈子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装睡,但是那之后的每一晚,阿仇都竭尽了全力让自己一进军帐就直接躺平了睡得像头死猪,再也没有制造出什么秉烛夜谈的机会。 回京之后,京中却是已经挂起了白幡。大燕前年才刚死过一个皇帝,百姓们的孝服都还没怎么入箱呢,这事儿做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 然而虽然如此,但是京中却没见有哀戚的气氛,反而是茶楼之中吵得火气连天。阿仇略一打听,就听见书生们全部在吵什么太后,镇南王和十一王爷什么的。阿仇带了军队回京,结果城门口连个审查的人都没有,就有驿站的官员把他接了进去,把五千人的兵士直接安置到了近卫营,这之中都没让陈文珝出过面。 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莲姬对京城的控制力到了什么地步。陈文珝甩了甩袖子,对阿仇说道:“去国师府!” 阿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带着陈文珝去了国师府。 陈文珝与苏听风在国师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当晚苏听风就派了府中的几个官员,又从阿仇的队伍之中抽了几位将士,和阿仇一起陪同着陈文珝一同入了宫。 入宫之后,陈文珝很快就与禁军卫接上了头,而后阿仇也知道了之前宫中一些事情发生的经过。 这也是阿仇第一次见到燕国的暗卫营。几个暗卫全部身披能够笼罩全身的斗篷,颜色偏向灰黑,站在夜色中几乎与宫墙分不出区别,倒是有些像师父偶尔会用的隐色披,想来用途也差不了多少。 暗卫首领说道:“如主子预想,她果然动手了。主子的事情我已经通知了几位老大人,让他们控制着朝中的总体走势。镇南王爷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这几日一直死咬着十一王爷不可继位之事……安东王前几日倒是有心想出来招揽人心,这几日却听说突然就患了急症,一直是青太夫人在亲自照顾他,倒是没了消息。” 陈文珝笑了笑,说道:“青夫人聪慧过人,虽不是我母亲,我却一直是把她当长辈敬慕着的。我倒是羡慕四哥,有这样一位爱护自己的母亲。” 周围人包括阿仇,却都是愣了一愣。青夫人明显是不肯让安东王出来争位,所以才想了不知道什么法子让他“病人”,陈文珝却说羡慕……也未免太虚伪了一些。 可是,就阿仇立场上来说,也觉得青夫人着实是个知进退,懂取舍的聪明人。 相比之下,莲姬就极为愚蠢了。 莲姬毒杀了“陈文珝”。 或者更正确一些来说,莲姬毒杀了陈文珝的替身。 但这件事在本质上来说是一样。 然而尽管已经毒杀了“陈文珝”,事情的发展却与莲姬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哪怕有着来自越国的外援支持,但是莲姬与十一皇子的本来资本太差,最后还是陷入了僵局。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仿佛又梦见了当年。 那是一个春色烂漫的季节,但是十四五岁正年少青春的莲姬却一点也不快活。烟柳画堂之中,那面容雍容美丽如牡丹,身姿优雅挺拔如画竹的少女……是谁? 你为什么能笑得出来?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如此愉悦?这一切……都是……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过得如此惨淡! 明明是一母同胞,凭什么你什么都做得比我好!?凭什么你就天生要比我讨人喜欢!?凭什么好的事情都是你的,而坏的,糟的都是我的!? 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她原本理应鲜活骄傲,明媚靓丽的少女时光都显得暗淡而无味。 但是,最终,却终究是她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只是那个人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莲姬又一次梦见了那一年的夏天,阴凉寒冷的池塘,明明是夏日,却如同结了冰一样的彻骨深寒,以及少女曾经美丽却浮肿青紫的脸,那双瞪大到了极限仿佛在责问的眼。 ——为什么? 莲姬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了急促而浓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 那飘忽的声音仿佛还飘荡在耳边,忽隐忽现,重复了好几遍,一直在询问。 “为什么?” 那声音又一遍在耳边响起。 不对! 莲姬猛然回过头,向着床前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不!不!不是她!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却总让人想起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明明不是那个人,却又总是让她想起那一双眼睛。 ——为什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那男人又一次问道:“为什么?” 莲姬捂住了自己的嘴。 深夜之中没有灯火,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光渗透了厚厚的窗纱洒在了屋中。黑暗中分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莲姬却知道,一定是他。 ——为什么阴魂不散?已经一次一次地杀死她了,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 转变了模样,改变了身份,一次一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如同阴魂一般死缠不休。仿佛带着枉死的怨恨,始终对她紧追不舍。 却听那男声再一次问道:“告诉我,你看到的谁?莲姬,你看到的是孤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第103章 卷 二卌一血债血偿 莲姬啜泣着,叫道:“……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一边努力地往床的里面挪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身影再次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难道我不是你的至亲吗?” “啊啊啊——”莲姬发出了尖锐而压抑的叫声,开始央求,“不要过来了,不要再缠着我了……啊啊啊姐姐!” 阿仇顿时愣了一愣。 陈文珝说话的语气却也与平常有些许的不同。 他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他已经问了这个问题很多次,莲姬终于出口回答了起来:“因为我恨你!我最恨你了!你长得美,又什么都做得比我好,还总是打压我!我会那么做全部都是你逼的,全部都是你逼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 虽然月光暗淡,然而却仍旧可以看出她的表情狰狞恐怖。莲姬仿佛已经陷入了噩梦,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吧?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是要报复我吗?是要报复我吗!?” 阿仇微微皱了皱眉,疑问莲姬在说什么。 却听陈文珝说道:“莲姬,我是谁?” 莲姬脸色扭曲,半晌才叫道:“……丹姬,你是我的姐姐丹姬!” 陈文珝又问:“莲姬,你看得仔细一点,我是谁?” 莲姬却如同被催眠一般,固执地说道:“你是我的姐姐丹姬。你聪明,你漂亮,你还比我孝顺比我乖巧,谁都喜欢你。但是你只有对我才露出本性——你其实又自私又狠毒。我喜欢什么,你就要抢什么,就连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你都要抢!可是你还是输了,你再会耍心机再会讨人喜欢又怎么样!?你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你死的时候丑极了……那么丑,谁也不会再说你美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后来阿仇才知道,陈文珝与丹姬是同一天生日,而与莲姬不同,陈文珝从小就更像自己故去的姨母,性情沉静,生性聪慧而不露喜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而这样的性子,从小就极为不讨莲姬的喜欢,甚至惹她厌恶。 面对莲姬的质问,陈文珝却并不曾露出疑惑或者不解,仿佛对一切都早已明了在心,只是语气嘲讽地问道:“所以,你杀了她?不是意外,不是病故,而是你亲手把丹姬推下了池子。”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却听莲姬重复着尖叫起来:“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 陈文珝突然放大了声音,厉声问道:“莲姬!我是谁!?” 莲姬愣了半晌,许久,才终于开口说道:“你是……陈文珝。是丹姬阴魂不散,所以投生到了我的肚子里,要报复于我。” 陈文珝却笑了:“不,我不是丹姬。” “我是你莲姬的儿子。你觉得我像丹姬吧?但是,其实你不明白,我一点也不像姑母。因为姑母是个真正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她永远不会去残害自己的姐妹……或者兄弟……而我会。” 莲姬猛然张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男人的身影。 陈文珝脸上还带着无比温柔的笑容,说道:“可怜的莲姬,文玦就是你的性命……若是他得了什么急症,你可要怎么活下去?” 莲姬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再也顾不得恐惧,爬出拔步床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衣服,却不料只抓了一手空气。 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得知皇帝军中归来数日之后,十一王爷因病而暴毙。太后因为伤心过度,却也跟着去了。而难得这一次,御史台的官员,连磨叽都没有磨叽一声,就全部闭上了嘴。反而是茶馆之中间或还有书生私下里会冒险讨论上两句最近京中的风云变化。 事情落幕之后的第一晚,阿仇就趁夜出了府,一路溜到国师府然后翻墙跑了进去。 苏听风老远就知道他的出现,已经在屋里等着他。 阿仇叫了一声:“师父!” 苏听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阿仇愣了愣,然后伸出了手。 苏听风目前的医术却是大有进步,靠着道具的时候反而少了。此时给阿仇望闻切问过一番之后,便在药房之中抓了药给阿仇,说道:“早晚各一剂。多休息一阵子,免得留下后遗症。” 阿仇伸手接过了药,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开口说道:“……师父,我来是有话要说。” 苏听风见他神态郑重,便也正色问道:“……何事?” 阿仇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眉眼间却未见笑意,只流出些许嘲讽,说道:“陈文珝说他……心悦于我。” 苏听风没想到阿仇是和他说这个,听了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开口说道:“那不是正好。你恨他当年糟践你的感情,此时正好也让他尝尝被人辜负的滋味……这正是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不是?” 阿仇听了,沉默半晌,声音却有些意兴阑珊,问道:“师父……这样觉得?” 苏听风奇怪他的情绪低落。 他问道:“你对他还有情?心有不忍?” 阿仇却猛然抬头,答道:“不是!” 而后他便自觉语气激动,于是放低了一些声音,说道:“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纵是我对他还有半丝情意,那也只当斩断劈尽,不可能还会有不忍……师父你怎可这样看低我?” 苏听风见他激动,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他身形此时已经不如阿仇高挑修长,所以摸不到弟子的头发,只能拍了拍肩膀,表示安抚。 再与陈文珝见面时,他命宫人沏了茶,然后与阿仇说起话来。 “她觉得孤的性子与姨母相像,不太像她那样愚蠢骄纵自私,所以认定了孤是姨母投生来报复她的,何其可笑。”陈文珝叹息一声,却不见什么懊悔哀恨,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其实孤的性子像的终究是她——姨母再如何与她不和,却无论如何不会置自己的亲生妹妹于死地。” 说这句话时,陈文珝那对莲姬浓浓的恨意仿佛都可以自那语气之中流泻出来。 陈文珝望向阿仇,问道:“觉得孤心狠吗?” 阿仇摇了摇头。 他接受的是苏听风的理念传输。苏听风虽然没有把他当做法则使来教育,因果律的概念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对于莲姬来说,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因果报应。 阿仇思索片刻,对陈文旭回答道:“一啄一饮皆有因果。挣脱礼教之说,父慈才得子孝。莲姬既能毒杀陛下,却是不慈;谋害长姐,则是不悌……陛下无须伤怀。” 陈文珝却是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幼年时候,曾一度以为丹姬才是我的母亲。” 阿仇一愣。 “那时我的消息不全,只靠着只言片语胡思乱想。后来调查了许久,才知道丹姬很早就过世了,比我出生还早好些年。” “纵是如此,我那时却忍不住去想,若丹姬才是我的母亲……那有多好。哪怕她早逝,哪怕我连一眼都不曾见过她……也好过知晓我其实真的是从莲姬肚子里生出来的。” “孤是不是太过心狠?” 陈文珝再一次如是问道,然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捻起阿仇的一簇头发。 阿仇却猛然后退一步,避过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然后开口说道:“……臣并无此感。” 至少,若说心狠,陈文珝的心狠也不是对于莲姬而言。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而坦诚,陈文珝望了他半晌,却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离孤这样远?” 阿仇顿了一下。 陈文珝却又开口说道:“阿仇,孤以后如同兄弟一般待你,可好?” 阿仇惊愕之下,表情是说不出的震动与惊惧。 这句话……陈文珝曾经对他说过。 年轻的帝王眼中是一片的暖意,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阿仇眼神朦胧,感情如同沉入了那一篇幽黑的深潭,让人难以探明他内心的波动。 然后他半跪了下来,朗声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顿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却不料青年猛然整个身子往旁边一倾,避过了他的搀扶。 别过一旁的脸,日光下显出幽幽的月白色,只两片唇抿得紧紧的,固执而坚定,仿佛表明了青年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陈文珝见他这个态度,眼神猛然阴郁了下来,神色也显得恹恹,说道:“卿何必如此?莫不是孤诚心待你,还是折辱了卿不成?” 这话里可以说已经带了几分恼意。 阿仇顿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刚硬,可此时想要亡羊补牢,却也已经有些晚了,于是只放低了声音,再一次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怒道:“……不敢?孤看你……却是敢得很!” 阿仇顿时声音有些许干涩,极为勉强地试图扭转局面,回答道:“臣有心效忠陛下,只盼此生能以所学报效故国。臣功绩未到此等位置,故不能受陛下这般恩宠。” 陈文珝听他如是一字一句说道,气倒是慢慢消了,放柔了声音,说道:“孤亦有私心。” 这句话令阿仇两难的程度,几乎不下那一夜的“孤心悦你”。 阿仇好生艰难,才回答了一句:“臣……亦有私心。” 第104章 卷 二卌二图穷匕见 阿仇一句亦有私心,说得含糊不明模棱两可,却令陈文珝在他告退之后还琢磨了许久。 这位年轻的君王难得手中拿着奏折,却整整一炷香时间连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尽在琢磨青年那句“亦有私心”的意思了。 而后裴将军旗开得胜,东越一夜之间倾败,越王多年来残暴无道,好起战端,最后却是死在了龙椅之上,最后在皇宫之中还负隅顽抗了半宿,最后甚至还亲手拿了刀剑,与人拼杀。 就算是近百年的宿敌,大燕的军士说起这位君王,也免不了露出几分敬意。 越王的妻儿却没有这样刚烈,越都失陷时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年方十五的十九公主在燕军抓人时出其不意地杀掉了好几个姐妹,最后见无法顽抗,却是拔剑自杀了。 本来还是可以救下的,但是前去搜宫的副将见其刚烈,心生敬意,最后竟然没让人去把她救起来,而是补了一刀,让她不受折磨,干脆地死去了。 阿仇听到这事,却是心有戚戚,却又复杂非常,忍不住想若他是越国王孙……这时会不会苟活? 他不是越国王孙,所以自己也不敢确定最后的答案……但是若只凭假设,他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忍辱活下来吧。 就如同那夜莲姬对着陈文珝吼叫着的那一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接下来是燕韩划分地盘,这其中燕国自是占了大头,而韩国不过是跟在身后喝了点残羹。虽则如此,但是韩王也没敢发出什么怨言。韩国国内虽有些许争论,却终究传不到燕人耳边。 此后韩燕正式结盟,而楚国亦是如临大敌,忧心忡忡。 虽说如此,随后数年,天下还是暂归了平静。南楚也依旧是笙歌艳舞,而韩国则始终紧紧跟住了燕国的脚步。 次年,点英省改名为劝学省,正式开始管理国内教学育人之事,点英试也由不定期地举行,改成了一年一度在秋收之后进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陈文珝另外拨了一笔银子给劝学省,在国内南北都各自建了一座书院,不同于世家的家学,这是朝廷所立下的公学。 劝学省正式进入轨道之后,阿仇被调出了劝学省,而开始换了武职,负责京中练兵之事。陈文珝对他宠信有加,多次到军中探望,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位混血异人深得帝心。禁军比起边军人数自然差得远,但是其重要性与地位却绝对不遑多让。阿仇当初本来是武职出身,又一直学得是御人之术,管理起这群兵伢子却是毫无压力。 禁军的素质比边军必然是有所不如。倒不是说京中的士兵武技不行,而是燕京毕竟是一国之都,一般除非亡国,仗是打不到这里来的。而没怎么见过血,或者遇见过生死搏斗的士兵,比起见过的总归是差上这么一筹。 明正三年秋,异人向燕王进言,改边军为轮换制。 此后两年,燕国风调雨顺,偶有小灾,亦救治及时,未有伤及根本的。加上农事上施行了新法令,倒是一时粮仓饱满,百姓欢愉。 明正五年秋,亦是陈文珝在位的第五年。 这一年,陈文珝才真正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不但加强了军备,农事,还改变了封官制度,一度致使朝中异议无数。但是此时他的威势已经到达一个顶点,便是一些素有名望的老臣,也难以站出来与其直接抗争。 这样的争执一直持续到了秋末,然后燕宫之内发生了一场震惊天下的刺杀。 每年的秋末是点英试选官结束的时间,而这时的燕宫会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群英宴,算是君王对于新官员的一次礼迎。而这一年的群英宴中,献舞的女舞者和琴师却是一同发难,从扇中和琴中取出多样兵刃,直接开始刺杀燕国君臣。 这一场宴席上燕朝损失惨重,亡故了多位两朝老臣,陈文珝亦中了一刀,重伤在身。而未及半月,阿仇受命领兵,点兵于燕楚边境。 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 楚国节节败退,燕国步步紧逼。 燕楚交战之时,西韩却撕破盟约,与南楚结盟,反而对燕军发难。但是燕朝大势已成,南楚内笙歌醉舞,奢华糜烂已成风气,自是抵挡不住大燕百战之军。韩王虽有心抗衡,终究无力回天。 最后燕国先灭韩,再灭楚,终是在九百年间,第一次一统天下。 阿仇伏首殿前,直到陈文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扶起来,说道:“卿功在社稷千秋,孤必不会亏待爱卿。来人!” 陈文珝在大殿之上,朗声召来中书令,便要令其起草诏书,为一众将士封赏。而其中,阿仇封赏最厚,直封王侯,而另外两位主将,却都只是公侯而已。 这一次阿仇没有推却,却是同一众将士一同屈身跪拜,谢了封赏。 而此次受封的,并不止领军的将士,还有一些主持变革十分起效的寒门官员。如今的燕国,寒门出身的士子虽然还处于劣势,但多数人却已经有所预感,不出十年寒门出生的官吏就会有能力同世家分庭抗礼了。 然而野心勃勃,刚刚一统天下的君王是否还愿意等上十年,而家世庞大的世族又是否就愿意这样束手就擒……谁也不得而知。 阿仇心事重重之际,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苏听风要南下一趟。 阿仇惊愕异常,问道:“师父南下为何事?” 苏听风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为我该做之事。” 阿仇便没有再问。他这许多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苏听风的来历,然而更多的却是对于苏听风那“神仙”身份本身的怀疑。可是若不是神仙,又怎么解释他那面具之下仿佛永不老去的容颜? 苏听风南下,是为多情痕上的剩下两个印痕之一。 陈文珝身上,有多情结,而这结关联的人无数,却只有四个印记才连接到这多情结本身的存在与气运。其中,五皇子失去的是真龙气运,是为最重;阿仇失去的是阖家性命,是为最深。而这两人之外,那位曾经出入七皇子府,名叫“李先生”的女子,其实是密侦司的情报头子之一,也是一代名妓白沉月。她在四个月前“据说”死于判断,但是其实却是在陈文珝命人动手杀她之前,逃了。 这里面却也有苏听风通过丛华当年的手笔,暗中援手的缘故。 白沉月目前逃窜的正是楚国旧地,这也是苏听风需要南下的原因。 四个印痕之中,白沉月的印痕却是如同翻滚的红色血迹一般浓艳,因为她付出的是一生的痴情和自身的全部。 白沉月逃得仓皇,而且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所以哪怕苏听风多少有着一些线索,但是面对诺大一个江南,也并没有很快地找到她。 寻找白沉月花了苏听风漫长的时间。 而这一头,阿仇封官加爵,本应是十分喜悦的。以往嫌弃他一头金发,如同异类的大小官员们,也不再计较他的容貌异于常人,而开始热情地向他提起自家的女儿侄女等等。 其中甚至还有世家女。 然而即便如此,阿仇也无意应允。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拖累所有同他有关联的人。 随着时间过去,世家的处境这时已经变得越发尴尬,阿仇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自己如果能够拉拢余下的三大世家,对他的计划只会有利无害。 但是,有一些手段他始终不想去用。 即便明知道即使不受到他的拖累,世族女子的命运对上陈文珝最后的计划也不会更好一些,但是在他心里始终有那么些许的坚持……那样的手段,终究不应该用到像那样无辜的女子身上,因为陈文珝曾经用在他身上的那些手段,终究已经是一种近乎卑劣的残忍,那是哪怕有用,却依旧连阿仇自己都无法原谅的。 师父说:人心中应当自有一杆秤,可知善恶,明是非。人生就一颗偏心,故而称偶尔也会有所偏斜,这并不要紧。但是若偏斜到秤砣也压不下去……就应当放手了。 阿仇捂住心,谨听教诲。 那之后均无大事,只是有一日阿仇入宫商议政事,待要告退之时,陈文珝突然说道:“爱卿今夜留下,与孤秉烛夜谈如何?” 阿仇如何能够愿意,但是直接拒绝却又太着痕迹。他与陈文珝都知晓彼此要的是什么,而陈文珝显然已经不愿意继续含糊下去了。 抗拒几次之后,陈文珝信誓旦旦只是君臣夜谈,阿仇也终不好再拒绝。 那夜里确实只是夜谈,陈文珝说了自个儿的许多事情——也许这一辈子他都没有对什么人这样坦诚过。虽然他的言谈中并未提到丛华之死,也未提到柳家的覆灭,但是却第一次在阿仇面前提到了故去的柳梦诲,柳梦常和柳梦常的两子。 他说道:“柳氏长子愚钝,幼子自傲,嫡支又因多种缘由散落四方,四大世家之中,便是最好入手的一位。然而柳梦诲有胆识与葵姬淫奔,却是孤也没能预料到的意外之事。世家于国,占田千顷,自建坞堡,奢靡斗富,聚集门客……已不是疥癣之疾,而是啃噬我骨血的蚂蝗。世族不除,国亦难安。” 阿仇听他一字一句说道,心头却复杂莫名。 他经历这许多事情,早已不是当年的柳青衡,自然知晓陈文珝的话并不算错。 可是即便如此,你还记得当年柳希童那天真而愚昧的仰慕吗? 第105章 卷 二卌三兵刃相见 ——除世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个除,未必是刀枪相见的除,但是阿仇又如何会不明白,既然是除,就不可能笑语欢颜,平和顺畅。 然而对阿仇来说,这也无所谓了。 陈文珝有他的理由,而世家也有他们抵死挣扎的权力。 从柳氏满门灭绝的时候开始,阿仇就已经不再在乎世家的名声或者势力一类。对于他来说终究只有为了父兄报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何况陈文珝也并没有真的说错。 世族未必无辜。 对他来说,只有利用这其中的双方角力来达成自己的最终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对错,得失,利害……却已经都不需要再去过于计较。 阿仇想:师父现在在哪里呢? 他想着师父一身灰袍,风尘仆仆,又不知从何人那里借来一张脸,要去解那人间恩怨,索因果报应。 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这一路晴岚和风雨,师父我能否跟随?在这一切都结局之后? 然后阿仇关上了公文。 他出了房间,扫了一眼院中无人,就几下攀爬,爬上了南面的围墙。 自此南望,屋檐层层叠叠,也不知道云山之外,师父正何处流浪。 然后阿仇听见了一声轻笑:“孤的爱卿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还会攀墙爬树?” 阿仇仿佛一下子被从梦境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动作一滞,随后就从墙上跳了下来,在陈文珝面前行了一个跪礼:“陛下!” 他还未跪得结实,陈文珝已经伸出手来,急急地扶住他说道:“卿何至如此?以后你我之间,私底下孤许你不跪。” 阿仇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被陈文珝抓在手中,顿时退后两步,才开口说道:“谢陛下。” 陈文珝听他如是回复,却是突然地露出了一个克制不住的笑容,虽然随后便收敛了,却让阿仇猛然愣了一下。 阿仇忍不住想,陈文珝看到的是谁? 莲姬看到的一直是当年那个丹姬,而陈文珝看到的是谁? 然而这个时候,陈文珝就那样一脸专注地看着阿仇,如此专注就像眼中只看着他一人一样。对于阿仇来说,尽管对于陈文珝当年的模样也已经慢慢淡却,留下的却是对方那盈盈含笑却永远映不出任何东西的眼神。 这样的专注,就像是一个假象。 ……可是,太迟了。 ……现在说什么也都终究已经太迟了。 阿仇看着陈文珝半晌,却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还是多保重自己吧。” 日后到了黄泉,转世投胎,再也不要投至皇家了。 ……要睁大了眼睛,找对投胎的对象,再不要为谁强忍着眼泪,为谁违背本心。权是穿心剑,财乃锯骨刀。遑论情深时,夺命不见血。 青年虽然笑着,陈文珝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的眼里好像隐隐含着悲意。他忍不住拉住了阿仇的手,张了张口,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 许久,他只是握紧了青年的手腕,说道:“……卿的心……忠心,孤必不会辜负。” 然后他就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阿仇的手。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文珝就不再对阿仇做出轻佻的举动,而言行慢慢就开始慎重起来,多了几分尊重,而少了几分自在。 阿仇其实有种想要猛然推开对方,然后远离的冲动。 ……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他想着。 然后他决定加快动作。 随着时间过去,目前朝中的形势也在慢慢激化。新势力和旧势力的碰撞,朝中风向的慢慢偏转,而皇帝□裸的偏向和庇护也让世家方面愤愤不已。 而后,这种矛盾在某一日突然激化了。 新任的劝学省尚书在前去官衙的路上突然遭到了刺杀,而随之便有大世家受到弹劾,罪状被列了一百二十七条,最严重的一条……战时通敌。 陈文珝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叛国之罪自然不是如此容易定下的,陈文珝很是大方,还让几位大人上堂自辩,但是一方面却直接派兵看管了两大世家的宅邸,甚至派兵直袭两家的坞壁。 措手不及之间,京中两大世家之人都乱了步调,人心惶惶。 遣兵之后,阿仇便进了宫,向陈文珝报告后续。途中遇见侍女送上茶点,阿仇便接了过来,一道提着进了御书房。 他亲手取了小碗出来,为陈文珝斟了汤饮。陈文珝倒是颇有点受宠若惊,有心想就着他的手直接饮下,却又怕显出几分不敬重,于是伸出手来,接了过去,如同个十余岁的毛头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就喝了,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吃出来,只吞咽完后舌苔压着口腔,才尝出来几分回甘。 随后,就觉得一阵五脏的酸苦和绞痛。 他抬起头,满露惊愕地望向阿仇,却见青年面无表情,就那样冷冷地低着头来望向他,只微微皱起的眉间和紧紧抿住的嘴唇露出几分复杂的悲伤。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在柔柔的日光下那略显遥远的青年,却再没有那样的力气。 然后两道劲风就向着阿仇直袭而来,却又突然双双地栽倒下来,连一招都没有出完,就昏死在地上。 陈文珝只觉得胸中疼痛难抑,而喉间亦是干涩无法出声,神智却是清醒的。 青年的表情是如此悲伤,又如此漠然如同枯槁死灰。 陈文珝想问“为什么”,他想问对方‘为什么’,可是他却问不出来。 多年以前,每一次杀人,或者见到别人因为他或者他的计谋手段而死去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些许嘲讽地想自己有一天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死去。 也许死于权谋,也许死于刺杀,也许死于兵败,也许死于背叛。不管是哪个,陈文珝也不会觉得太过奇怪。 但他已经很久再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他雄心勃勃,想着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他心在变软,不再每日考虑权谋斗争,却偶尔也开始留恋午后的一盏清茶,几句清谈。他已是九五至尊,想来有一天,也必能把他的金发异人拥入怀中。 ……然而,为什么? 他的双手抓着胸口,汗水低下脖颈,用尽了很大的力气去遏制痛苦,但是却有一股不甘促使着他抬起头,用眼神问出这样一句话。 许久,阿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七殿下。” 可是陈文珝却并不肯放弃,那双眼睛始终大张着,恶狠狠地盯着阿仇的眼睛不肯放弃。 这样半晌,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了下去。 阿仇仿佛在突然之间,连心都觉得空了一块,抑制不住的不安如同怒浪狂涛一般向他袭来,几乎要在一瞬间把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那里怔怔发愣了半晌,却突然猛然跪了下来,伸手去探了一下陈文珝的鼻息,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后才猛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匆匆忙忙地从怀里取出了一颗药丸子,给陈文珝喂了下去。 喂完了,他停顿了一下,又给陈文珝喂了一颗迷药。 然后才直接松开扶住陈文珝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他不应该死?因为他很可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吗,那些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不也是一样可怜吗? ——……或者,因为在我心里,其实也认同了他的做法是对的,而我们才是错误的?世家终该灭亡,他们占据着太多他们所不该占据的…… 阿仇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看着依靠在门口,还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其实却已经陷入迷境的太监,知道自己必须要快速作出决定,却又无法作出决定。 他走到陈文珝身边,好几次手伸到怀里,已经抓住了药瓶子,却又一次次地松开。 然后他闭上了眼。 一刻钟之后,他把陈文珝扶到了踏上躺好,然后又喂他吃了好几颗迷药,确定对方会有好一阵时间都不会再醒来,然后就一如既往,仿佛毫无异常地拿着令牌出了宫。 回到营中之后,他下令手下副将带兵制止了城中的混乱,然后一个人离开军营,找了个偏僻处用米醋洗去了长发上的异色,便迅速扮作传令的士兵,拿着令牌离开了燕京。 对于阿仇来说,仇恨什么的,终究已经不再重要。也许有些愧对父亲,母亲和兄长,然而这终究也是注定的。 ——对不起,母亲,兄长,青衡终究没有办法让这个天下再次陷入动乱。 小王村上一手老茧但面带笑容的大叔,和粗鲁泼辣的小妹子;边境营中浴血共战的同袍,以及在遥远的远方一直等候着他的小嫂子;劝学省之中斗志昂扬的同僚,和每年充满了抱负前来应试的青年。 有些东西,曾经阿仇以为在家门覆灭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拥有,这一生也不会再去寻求也无法再得到。但是他错了。 有些感情你不是尝试了去拒绝,就真的不会到来。有些温暖不是你不去寻求,它就不会靠近。 ……师父,这样懦弱而反复的我,你是不是会厌恶和看低一眼呢? 可是我却很想见你。 第106章 卷 二卌四恍如隔世 陈文珝没有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还会是在人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头痛欲裂,扶着额头,半晌才猛然回过神,令人去抓捕将军李仇,但是传来的消息却是阿仇早已经不在营中,也不在将军府。 据说他已经一夜没有回营,也没有回府,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让副将去平息城中动乱,控制世家反扑的时候。 陈文珝愣了一愣,心头渐渐地冷了下来。 他抚摸着胸口,总觉得五脏还在隐隐作痛,但是起身的时候却没有什么不便,并没有中毒将死的感觉。 太医把过脉之后,也只说陈文珝可能饮食不调,五脏不和,好好将养一下方好。 陈文珝醒来之后,仔细询问了前一日值守的暗卫与太监他昏迷之后的事情,可惜效果不彰。因为值守不利,所以当日值守的太监,宫女和侍卫都被带去各自应当领罚的地方受了罚。 然而去了受罚之后,这一批人就再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 阿仇刺杀陈文珝的事情,最后还是被陈文珝压了下来,并没有流散开来。 可是即便是如此,有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改变。甚至连陈文珝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把这样的消息给掩藏起来。 青年的眼睛明亮又悲伤。 ——那是谁? 他最后为什么没有动手? 陈文珝觉得,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看过那样的一双眼睛,可是是在哪里? 他以前见过阿仇吗?在他自己也记不起来的过去?或者,其实他是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当最后昏厥过去时,印在他脑中最后的景象就是阿仇的眼睛。他的眼神那样悲怆而痛苦,在一瞬间竟然仿佛与他那一瞬间的震惊和痛苦同步了。 可是……为什么?动手的明明是他自己。 陈文珝勒令情报司开始调查这位金发异人的来历,务必要把他在燕国土地上有过的任何一点痕迹都挖掘出来。 情报司收到了这个命令之后,暗卫头子就主动前来参见主子了。 陈文珝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青年犹豫片刻,才回答道:“属下有所猜疑,但并不肯定。” 陈文珝干净利落命令道:“说!” “之前属下偶遇过李大人一两次,只觉得他非常肖似一个人,只是那人并非异人,所以并不曾深想。” 陈文珝这才开始紧皱眉头,语气中略带一些紧张地问道:“……说说你的猜想。” 青年这才语声略带干涩地说道:“柳青衡柳希童。” 陈文珝怔愣了半晌,才再一次问道:“……谁?” “名阳柳氏的嫡次子,当年名动京城的神童柳青衡。” ……柳希童,陈文珝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名字? 年少聪慧,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名声就已经响彻整个京城。 可是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因为父母的几句唠叨,就对异母兄长生了嫉恨。可是明明心有怨怼,却又没有勇气去争。 再聪明,终究不过是小聪明。有智慧,却不是大智慧。 所以柳家覆灭之后,陈文珝虽也下令追捕柳希童,却并没有在上面花费太多功夫。在他看来,那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即使不去追捕,大概也会在什么地方意外亡故。 ……那真是柳青衡吗? 陈文珝努力地想要回想起当年柳希童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如何也记不起来,印象模糊得让人焦灼。 仿佛所有的印象都只留在是个俊俏少年人的印象上。 对于柳青衡,如果他不是出生柳家,如果他不是有几分五皇兄的影子,陈文珝根本不会花功夫去拉拢他。 ……等等,柳青衡与陈丛华有几分相似? 陈文珝坐在那里沉思半晌,终于记起来,初次见到阿仇,他其实也曾说过,那人长得有几分像是五皇兄。 可是……柳希童……柳希童……阿仇怎么可能是柳希童? 他们是那么地不同。 他想起那日夕阳下阿仇染血的脸,他素来沉默内敛的性子和偶尔仿佛会穿过他望向不知道哪里的眼神,以及最后那一眼的悲伤。 青年的意志力很强,无论做什么都如同一支出鞘的剑,带着一往无回的锐利同决绝感。 他是为何而来?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去寻找父亲的亲族?他为什么要那样用尽全力地为陈文珝去完成一切被交付的任务? 他怎么可能是柳希童!? 陈文珝摔掉了杯盏,怒道:“胡说八道!” 暗卫头领顿时噤声告罪。 陈文珝却说道:“传我的命令至各州府的情报司,务必要找到李仇。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想办法把他完好无缺地抓住……不用动刑。” “……是。” 命令所有人都退下之后,陈文珝望着那又恢复了精密和阴冷的宫殿,神色沉了下来。 或者是因为伤病,或者是因为药性,他很快就慢慢神智模糊了过去。 那是一个梦境。 梦境里陈文珝见到了阿仇。 青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彷如一座石像。陈文珝走了过去,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叫“阿仇”,青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文珝伸出手,想握住对方的手,却不料只轻轻一碰阿仇的手臂就整个掉了下来。他急忙伸手去阻止想要不让手臂掉下来,却不料连其他的部位也都纷纷掉了下来。 陈文珝越是着急想要把它们都装回去,却越是装不回去。 阿仇散成一片之后,却从里面钻出来了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孩子。男孩子的脸对于陈文珝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却又仿佛有那么些微的熟悉。 他说道:哥哥,怎么办?你把我扯坏了…… 陈文珝喘着气从噩梦中醒来。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阿仇绝对不可能是柳青衡。 阿仇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戴着镣铐,正坐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行程匆匆,中途偶有换马,却并不停歇。阿仇被铐住了手脚,却并没有加上更多的束缚。 马车之中铺垫柔软,还有茶水点心,只是手脚上都有镣锁相连,所以动作之间都让人觉得沉重。 阿仇的心头猛然一沉。 他摸着自己肩上洒落而下不曾经过梳理的黑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了。 他终究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待到马车终于慢慢驶入城市,他虽然无法向外张望,却从那熟悉的吆喝与讨价还价的口音之中知晓自己已经回到了燕京。 即使他的身份没有暴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吧——他可是差点毒死了皇帝。 但是入了内宫之后,他却只是被带到了一处还算华丽舒适,只是四周的门户都被全部封闭的宫室之中,重新锁好了镣铐,就没有了下文。 既没有审问,也没有刑罚。 阿仇想:或许陈文珝还没有精力来处理他?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他猜错了。 陈文珝在暗卫的跟随之下出现在了门口。他走了进来,挥手让手下退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阿仇的面前。 对方看见阿仇那垂落的黑发,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但是陈文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坚定地望着青年。 然后他伸出双臂,握住了阿仇的手腕,然后猛然扑了上来。 这与其说是一个吻,还不如说是啃噬。并不缠绵悱恻,反而十足可以用凶狠来形容。 阿仇想要挣扎,可是手脚被缚住,却难以挣扎,只能被动地忍受着。 到陈文珝终于放开,他才神态凶狠地望着对方。 陈文珝却完全不觉生气,反而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异人也好燕人也好……即使你所有的过去都只是编造的,只是为了哄骗孤……也不要紧。” 阿仇顿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陈文珝的声音温柔得几可滴出水来,真挚异常地说道:“阿仇……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怎么可能? 阿仇望着陈文珝那双十分认真全然不似在嘲讽的眼睛,竟然也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凄然一笑,略带讥讽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您不是这样的人啊。” 陈文珝却紧了紧他的手,那手掌上的湿润与温暖简直如同烈火,几乎快把人烫伤。 啊……阿仇想。 若是十年前,陈文珝愿意给他这份深情,哪怕是虚假,他也愿意把心掏给他。 七殿下,七殿下……花费这许多年,我终于看清了你的模样,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迟到哪怕把我一刀一刀割碎,在一针一针缝起来,也再变不回当初的模样。 阿仇缓缓地对陈文珝露出一个笑容。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少笑,所以哪怕这个笑容依旧没有抚平那紧皱的眉,略带痛意的眼,却依旧让陈文珝心痛如刀割。 他只说了一句:“陛下……都已经太迟了。” 第107章 卷 二卌五往事难追 他们之间,横着的并不是些许误会,几场争吵,或者哪怕是第三人的存在。 他们之间横着的是上百条的人命,是杀父灭门之仇,是哪怕临到死前也要死死握住阿仇的手臂想要保护他,为此甚至不惜撕破自己贤良的面具向继子下跪的母亲,是含着一脸苦涩却依旧要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幼弟的兄长……是一门的鲜血,无数人死前的哀鸣。 背负着这样的仇恨,阿仇可以放弃向陈文珝复仇,是因为死者终归抵不过生者。 可是让他对陈文珝倾心相许,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 那无关于这样的感情会不会再次诞生,而是这样的爱意是不是还会被允许诞生。若他有这样的想法,也会自己冷静而坚定地掐死。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陈文珝其实并不会真的不明白这一切。 但是他却拒绝明白。 他开口说道,语气坚定而不容反驳:“孤乃一国之君。” 阿仇垂下眼睑,应道:“是。陛下您已经是一国之君。” 陈文珝说道:“孤的旨意,并不是征求卿的认可。从来没有什么太迟……不论你有什么不满或者冤屈,孤都可以为你平反……但是孤要看你站在孤的身边——你可明白?” 阿仇说道:“臣没有什么冤屈。” 陈文珝怒极:“你——” 阿仇说道:“陛下,你或者杀了我,或者放了我——再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陈文珝心头一震,却往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才站住。 在那之后,陈文珝每每都会来看望阿仇,却并不解开他身上的枷锁。这对于阿仇来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对于他来说,没有直接被处死,那么就还有转机。 陈文珝一开始只是试图用温情来软化他,但是这种做法其实是毫无用处的。 因为对于阿仇来说,他的坚持,并不只是感情上的矜持而已。 一个人要是用生命为赌注下定了某个决心,那么就不会被区区的些许恩惠而感动。 然后在某个夜里,陈文珝出现在阿仇所在的宫室,终于退去了所有的温情,露出了冰冷,孤绝,狠戾的真实性子。 他用了强。 多年的温情,和睦和君臣相许仿佛都已经全然退去,他也没有再作出那副温柔的模样。他没有再粉饰太平地称呼阿仇为阿仇,而是讥讽中带着三分暴戾地叫他青衡。 ……青衡,你挣扎什么?好像当年不是我给你开的苞似的? ……你恨我?那就恨吧,如果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的话。 他们给阿仇强行了灌了药汤,让他无法作出太过剧烈的反抗,打扰皇帝的兴致。发泄过后,陈文珝就把阿仇抱在怀里,一点一点亲吻他的脸颊,头发和耳垂。 但是这样的相依相偎算是甜美的吗? 就连陈文珝也不知道。 封了王的异人消失在了朝堂之上,一点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有人说他被派遣去了秘密任务,有人说他得了重病……皇帝却没有对此做出一句解释。 禁卫军的职务自然有新将官接手,而皇帝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好转。最近宫中传出很多谣言,还有一处宫殿直接变成了传说中的禁地,直接由暗卫营派兵看守了起来。 皇帝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是为什么。 陈文珝在失控。 没有人比阿仇更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他一开始虽然语气凶狠,但是在榻上的时候态度却还是称得上温柔的,虽然这对于阿仇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慢慢却变得越发无法自控。 有一次晚上睡醒的时候,阿仇感受到了痛楚,张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是陈文珝在咬他的喉咙,然后吮吸血液。(.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简直是噩梦。 他觉得……陈文珝在发疯。 阿仇用力地挣扎,陈文珝才松了口,趴在他身上阴森森地笑着,语气还十分温柔,说道:“青衡……青衡……” 青衡你个头…… 阿仇颈间疼痛,发声艰难地问道:“陛下要杀了我吗?” 却听陈文珝说道:“……杀了你也好。” 阿仇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但是越到后来,陈文珝的行为越来越激烈,玩起来也越出格。慢慢地阿仇身上多了很多伤。不但有伤,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汤。很多药汤里面都掺了有毒的东西,阿仇跟苏听风学医的时间不短,自然分辨得出。 他不肯喝,陈文珝就让人给他灌下去。 然后就是各种充满侮辱性质的玩弄。 这种行为越来越过分,阿仇隐隐发现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总归是有所感觉。 陈文珝看上去,有点疯癫。 他疯得很安静,但是阿仇却隐隐约约从他身上看到了莲姬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阿仇突然昏过去,就一直没有醒过来,陈文珝才突然懊悔起来,抱着他出了宫室,让太医救治。 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并不好,但是幸好阿仇的求生意志很强,最后还是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阿仇想说要看看花园里的景色,陈文珝就抱着他出了门。他抱着阿仇,脸上有几分懊恼。 然后他再一次对阿仇说道:“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以后好好对你,好吗?” 连孤都忘了说。 阿仇其实有点担忧他的疯症,觉得自己都快被陈文珝给折腾死了。 他一点都不想死。 他知道自己应该哄哄陈文珝,可是真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假。最后,他也就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陈文珝顿时欣喜若狂。 他也不再把阿仇关起来了,而是好好地整理了一个宫室,让他住着,还派了宫女来照顾他。暗卫依旧没有撤下去,但是好歹阿仇也有了一些自由活动的权利。 阿仇对于这些都十分配合。 然后等到陈文珝慢慢放下了戒心,阿仇再一次失踪了。 苏听风回到燕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城的白幡。 他面露惊愕,问府中的官吏:“谁过世了?” 却听官吏回答了一个名字。 苏听风怔在原地,语气有点飘忽,问道:“……谁?” 官吏再次回答了一遍。 苏听风怔在原地。 看到尸身的时候,苏听风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荒唐。 柳青衡死了,阿仇也死了。陈文珝两次亲手杀死了这个少年,第一次杀死他的精神,第二次杀死他的肉身。 青年就那样躺在那里,即使再多的妆容也掩饰不了他的面容苍白,再华美的衣物也遮挡不了那噬心的血腥味。 苏听风一步一步走向那尸身,总期待那尸身上还如同当初的丛华一样能留下魂灵不散,但是每一步踏下去,却只能多出一点失望,一点绝望。 一步一步,越来越绝望。 直到走到尸身之前,他才突然睁大了眼睛。 苏听风从棺木之中捡出了一只小小的药囊,心跳如擂鼓。 那只是一只十分普通的药囊,囊里面装了一些对人有益的药材碎末,需要经常更换。这药囊里的药材,却是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虽然如此,这药囊之中,却散逸出一丝丝的灵智光芒。 苏听风的双手动作缓慢,一点一点拂过香囊,里面的点点微弱白光就开始被他的手指所吸引,一个一个地附在他的手指之上。 这些白色光点没有智慧,也没有记忆,更没有意志。它们似乎只是一丝丝感情的集合体。 而每一个光点在触及苏听风的一瞬间,都只有一个意念突然爆发出来,传达出一个声音: “师父!”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苏听风想过阿仇最后的意念会是什么……是复仇,或者怨恨,或者痛苦,或者不甘? 可是到最后都不是,留下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师父。每一个意念都带着欢欣,每一个意念都带着依恋,每一个意念都那样……真挚而纯粹。 为什么? 苏听风不明白。 他之前一直想着,等到收集了因果和多情痕之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用跟阿仇说明真相,就告诉他自己去云游了。丛华说:不告而别会让人伤心,所以苏听风想,他会好好告别的。 因为,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从来没有和人这样一起生活过,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着实太过笨拙。即使脑子中有一千一万个应对方式,可是遇上那个孩子同样略显笨拙的讨好和撒娇,他却只学会了手脚僵硬。 于是只能板着一张脸,长篇大论。 老师说:要攻陷一个人的心灵,一定的肢体接触是必要的,比如拥抱,抚摸,握手。 可是苏听风也不想攻陷谁。 他只是想要偶尔安慰一下那个孩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也没有拥抱过那孩子一次。 因为他不会。 他看过很多很多人的拥抱,在电视上,或者街道上。有人神态亲密,动作温柔却有力。他觉得那样的动作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困难的。 可是直到最后,才发现他连一次也没拥抱过那孩子。 因为他不会。 6 006 入口的时候韩定霜就发现了,叶柏涵烹的是火龙彘的肉。 火龙彘是生活在无间海的一种普通妖兽,其骨肉之中蕴含大量火系灵气,可以锻体养气,但是肉质极其粗糙,哪怕烹调炼制过也是粗糙干硬,令人难以下口。门中的弟子偶尔会食用来辅助修炼,但那也是作为丹药而非菜肴来使用。 但是叶柏涵烹制的彘肉吃起来口感完全不同,柔软香甜,入口即化,如果不是上面还带着灵气和火龙彘肉独有的味道,韩定霜几乎要以为叶柏涵用的根本就是另一种材料。 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半晌,才开口问叶柏涵:“……这肉……怎么做的?” 叶柏涵此时正幸福地在吃着上山之后第一顿还算能入口的午餐。他觉得自己的手艺退步严重,但是好在伽罗山的食材品质出众,两相抵消,味道口感倒也基本过得去。 韩定霜开口问话的时候,他正享受着久违的正常食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啊?”了一声。 之后反应过来,凭借着听觉残像回忆起了韩定霜的问题,回答道:“用蜂蜜和盐揉制过之后之后,加酱汁一起炖煮的。肉有点硬,炖了好久呢,不过挺好吃的。” 叶柏涵回答得简单,韩定霜却皱起了眉头。 他又咬了一口彘肉,果然隐隐在肉汁之中尝到了属于蜂蜜的清甜口感。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火龙彘肉加上蜂蜜竟然就可以煮得这么绵软……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小半碗灵谷吃下去,韩定霜才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那彘肉之中,除了蜂蜜的清甜,还隐隐蕴含着一股未曾消散的雷电之息。随后韩定霜去厨房查看了一下蜂蜜罐子,果然在未曾烹煮过的蜜汁之中发觉了更加浓厚的雷电气息。 韩定霜对于食材了解不多,他只能根据自己贫乏的知识,猜测那是青雷蜂的蜜。 之后同洗尘峰负责运送食材的杂役询问过之后,基本确认了这一点。他把这个发现告知了丹堂的长老们,长老们测试之后,果然发现青雷蜂蜜与火龙彘肉能够互相作用,使之变得绵软。 但是即使丹堂炼制之后,那肉块也依旧没有叶柏涵制作得那样美味。 韩定霜觉得很稀奇,他疑惑叶柏涵到底是从一开始就知晓了这其中的奥妙,还是仅仅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这位小师弟的运势可真是太强了。 山中无日月,那缓慢而一成不变的节奏常常让人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叶柏涵等啊等啊等啊。 他见过应真道人日行千里的本事,本以为他这一去,就算是昆仑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情。可是过了三五天,应真道人始终没有回来,叶柏涵的心情不由得急躁起来。 他忍不住开口问韩定霜:“昆仑这么远吗!?为什么仙长还没回来!?” 韩定霜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得叫师父。” 叶柏涵黑线,这根本不是重点。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事上跟韩定霜争执浪费时间,就继续问道:“昆仑离伽罗山这么远吗?师父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韩定霜这才回答道:“昆仑离伽罗山很远,就算是师父全力御剑,也至少要三五天路程才能到达昆仑山下。” 叶柏涵忍不住就皱紧了小脸,纠结起自家父皇的为人作风,想着这一来一回的□□十来天,对方会不会迁怒自己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母妃,大概也会遭父皇的冷脸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很担心…… 这样想着,叶柏涵忍不住就心情焦躁起来。 却不料韩定霜还有下文。 他开口说道:“不过到昆仑求灵髓不一定马上能求到。如果没有也就算了,师父就转道去丹谷求仙丹了。如果最近有灵髓将聚成,三五年时间师父应该都会等一等的。” 叶柏涵听了,瞬间心都冷了。什么叫三五年时间还是会等一等的?三五年过去宫人们的尸骨都要寒了。 三五年时间看似不长,但是有时候凡人也是根本等不起的。 叶柏涵当下脸色就白了。 韩定霜见他脸色不好,却是伸手出来,猛然抓住了叶柏涵的手腕,开始把起脉来。 这位大师兄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双手不但洁白如冰玉,碰触的时候那温度也像冰雪一样。叶柏涵被那探上他手腕的冰凉手指刺激得浑身一激灵,顿时从担忧之中脱离了出来。 韩定霜剑道在伽罗山也算是出类拔萃,但医术确实不行。把了一会儿脉之后他几乎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问道:“你的脸色有点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叶柏涵抬头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揪住了韩定霜的衣襟,开口问道:“大师兄,你如果御剑到镜都,大概需要多长时日?” 韩定霜回答道:“也不需要多少时日。镜都离我宗并不远,同昆仑不可同日而语。御剑的话,也就个把时辰罢了。” 叶柏涵顿时心头一松,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开口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举手之劳——” 却听韩定霜开口打断了他,说道:“不过师父不在的时候我不能离山。万一有外敌入侵,其他人未必护得住你。”……或者愿意护你。 叶柏涵:“……” 几个时辰的时间能有什么敌人入侵? “那你带我一起——” 韩定霜说道:“不可能带你回去镜都。你已经是伽罗山的人了。” 叶柏涵顿时十分失望,他努力央求了好一会儿,做了各种保证,想要改变韩定霜的主意。 可惜韩定霜已经铁了心,无论叶柏涵如何央求,他就是不松口。 叶柏涵央求无果,最后只能沮丧地缩到了一个角落里。 韩定霜盯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和隐约闪现泪光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想去镜都做什么?” 叶柏涵说道:“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帮我。”他噘着嘴,抱膝蜷缩到了屋子一角,显然对于韩定霜连这点举手之劳也不肯帮忙的事情颇为不满。 韩定霜便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我自己去做。”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把这句话在心里慢慢咀嚼过一次之后,眼中慢慢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猛然站了起来,再次伸手拉住韩定霜的衣襟,十分激动地说道:“不管谁做都可以。大师兄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找人去一趟镜都,告诉我父皇我被仙人带走修仙了,让他不要责怪我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就好了!” 韩定霜很意外:“就这事?” 叶柏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给我母妃传一句话,让她不要难过,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找……探望她。” 韩定霜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让弟子特意跑一趟镜都只为几个凡人的性命向人间帝皇传几句话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叶柏涵年岁这样小,对红尘有所眷恋不舍也并不让人意外。 他这样想着,就说道:“可以。我让思归帮你去传句话吧。” 结果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说道:“这种事何必烦劳三师姐?正好我有空,就让我来帮小师弟这个忙吧。”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叶柏涵好奇地往外望去,就看到一个玄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长袍,发色也玄黑如墨,一直垂落到了腰臀之间。那长发对于一名男子来说未免有些太显眼了,但是偏偏气质犀利,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女性化。 青年的容貌极为俊美,浑身都似乎带着逼人的气场,让人看到之后就完全无法忽略。叶柏涵这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顿时有些茫然。 青年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笑了起来,微微欠下身,直视着叶柏涵的目光说道:“我是你二师兄,色希音。小师弟以后可要记住我。” 叶柏涵叫了一声:“二师兄。” 色希音顿时觉得满意,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说道:“真乖。” 韩定霜问道:“你要帮忙?” 色希音问道:“怎么?我不行?” 韩定霜摇了摇头。 色希音便没有再跟他纠缠,而是低下头来,开口问道:“小师弟只要给你父皇母妃传话就够了吗?不用给别人传话了吗?” 叶柏涵愣了一愣,才说道:“不用了。再多人就太麻烦师兄了。” 他若能保住玉霖他们的性命,那已经是大幸了。如今他在伽罗山也没法为众人做些什么,何必多让他们挂心和指望呢? 色希音却开口问道:“弟弟妹妹呢?小师弟没有弟弟妹妹吗?没有话要留给他们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并没有兄弟姐妹……我父皇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没有要传话的弟弟妹妹……或者皇兄皇姐。” “原来如此。”色希音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不知怎么的,叶柏涵就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失望。 他莫名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7 007 新出现的二师兄看上去性格活泼,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叶柏涵莫名地就觉得违和,感觉到这位二师兄并不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一样好性子。 但是他的想法纯粹只是出于直觉,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也不可能拿来作为任何依据。就连叶柏涵自己也对这直觉将信将疑,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疑神疑鬼。 毕竟人家还好心地主动表示了要帮他去给父皇母后传信。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他克制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疑心,对色希音说道:“总之多谢二师兄为我传信了。柏涵会记得二师兄的恩情的。” 叶柏涵自己也知道现在说报酬这事不靠谱。虽然他爹目前不动产一个国,但是对仙人来说,想来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 就算凡尘之物对这些仙人真的有意义,叶柏涵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爹倾国回报。对于这群仙人来说,黎民百姓可能算不上什么,可对叶柏涵来说,既然身在皇室,就要为百姓考虑。明国本来不是皇族的附属,反而皇族才是这个国家的附属。 不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好在叶柏涵别的没有,至少青春年少四肢健全,以后与对方又是同门。仙人就算是再怎么神通广大,总该有些不方便亲自去做的事情……叶柏涵这么一想,觉得这点人情还是很容易还上的,顿时安心。 之后色希音对叶柏涵挥挥手,就帮忙传信去了。 仙人果然神通广大,说是传信,色希音天色还未晚的时候就回来了,还带来了明皇的一张信笺。可能是写的时候有些匆忙,所以上面的讯息不多,只有两句话:安心修行,余事有父皇。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 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镜都如今的气度真是不一般。明皇登基也有四十余年了吧?如今看来也跟修行人差不多,外貌完全不见苍老。王气加身的真龙天子,果然得天道眷顾。” 叶柏涵顿时一愣。 等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同一般的内容。什么叫登基四十余年?他爹不是才二十几岁吗?他一直以为他爹是二十多啊!她娘十五岁入宫,隔年就生了他,所以现在也才二十二岁,他父皇看上去年貌相仿…… 卧槽,他刚才到底听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 然而色希音却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对叶柏涵说道:“不过说起来,你父皇也真是薄情呢。小师弟还真么小,他怎么忍心就那样真的让你留在山上修行呢?小师弟真可怜……你父皇妃子那么多,说不定回头就有哪个另外生了弟弟妹妹,然后明皇陛下就会把小师弟你给忘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表情温柔笑意可亲,看上去是十二分地友善。 ……叶柏涵觉得,他之前看到色希音时候浮起的念头,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胡思乱想。 这位二师兄吧……看上去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 叶柏涵用一双属于孩童的清澈眸子无辜地望着色希音,其实内心早已内牛满面。他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截剑鞘猛然横在叶柏涵的身前,隔开了他和这位二师兄。韩定霜顶着一张如果从千载深寒挖出来的冷脸,说道:“废话太多了!” 色希音挑挑眉,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大师兄你就是太严肃了。我不过是跟小师弟开个玩笑而已。” 但是叶柏涵却瞬间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日子里,叶柏涵也慢慢开始了解了伽罗山的情况。 真道宗一共有五个峰,分别是问道峰,砺剑峰,摘星峰,洗尘峰和叩天峰。 其中历代掌门一脉全部居住在问道峰上。这里的历代掌门一脉,并不仅仅指当代掌门的弟子,还包括了以往每一代掌门的同门师兄弟,以及亲传弟子。 隔辈的就不包括了。 不过这其中除了现任掌门一脉必须住在问道峰,其他的弟子长老哪怕符合条件,也是可以搬去其他诸峰居住的。另外,掌门弟子要是突破分神期,或者是拥有相当于的战力,也可以搬出去自立门户,真道宗对这方面的限制并不大。 不过目前应真道人的五名弟子都还居住在问道峰上,四位师兄师姐叶柏涵也都见过了,分别是大师兄韩定霜,二师兄色希音,三师姐秦思归,和四师姐无恨。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又被带着零零散散地拜见了问道峰其他几脉和真道宗其他几峰的师叔辈和同辈同门,还有长老们。 因为短时间之内见的人太多,叶柏涵记得相当费劲,也不知道人到底是见全了没有。 人认得七七八八之后,日子又变得无聊了起来。考虑到应真道人不知何时才会回来,韩定霜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让小师弟就那样在问道峰什么也不做地干熬。既然当前还不能修炼,学点文化课知识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天他就带着闷了许久的叶柏涵到了洗尘峰。 洗尘峰上伫立着真道宗的三阁,分别是道阁,丹阁和器阁。让叶柏涵来介绍的话,道阁就是藏书楼,丹阁就是药堂,器阁就是铸造所。 韩定霜一开始是想要带着叶柏涵去道阁上点文化课,结果到了道阁翻开玉简一看,叶柏涵直接懵逼。 正太当年也是学霸一枚,无奈学的不是古文学或者考古学。今生转世后不过六岁,勉强能读写古文,但他皇帝老爹不知道于心不忍还是没来得及,至今还没拿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这类的玩意儿荼毒过叶柏涵。 过了六年甜心宝贝傻白甜的日子,叶柏涵此时看到就算是在古文里也极为拗口难懂的道经,心灵瞬间就受到了残酷伤害,简直不能好了。 师兄弟俩四目相对半晌,韩定霜淡定地关上了玉简,说道:“师弟年岁还小,修道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师父手把手慢慢从头教起才好,就不必看道经了。” 然后就抱着叶柏涵跑隔壁窜门去了。 说是隔壁,洗尘峰三阁其实距离得并不算近。只是修仙者缩地成寸,就算是万里行程也只要片刻即可到达,同一座山峰自然就同隔壁遛弯一样近。 韩定霜抱着叶柏涵就溜到了器堂。 选择器堂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真道宗最多剑修,韩定霜更是其中最坚定最专注的那一拨。像他这样执着的剑修,不到断胳膊断腿胸口开个洞是不会往丹堂跑的。没事的时候到器堂转转,看看有没有出什么好的剑器才是他们日常的休闲活动。 韩定霜一出道阁,几乎是本能地就往器阁的方向飞了过去。 进了器堂之后,就纷纷有弟子向两人打招呼,说道:“拜见韩师叔。”“小师叔好。” 韩定霜明显走得高冷路线,对于一众弟子表现得非常冷淡,最多微微颔首作为回应。那下巴角度如果不认真观察,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变化。 不过大家显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格,这段时间也顺便习惯了韩定霜胸前总是挂着一个名为“掌门转生幼子兼小徒弟”的大型人偶态道具的情景,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这个时候有个弟子对韩定霜开口说道:“韩师叔,师父这两天在炼的那把‘海青剑’出炉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韩定霜听了,马上就问道:“海青剑出炉了?带我去看看。” 那弟子就把韩定霜带到了一间炼器房之中。 仙门的炼器房都自带结界,所以未进入之前叶柏涵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的。不过在穿越结界的那一瞬间,屋里的响动就猛然传入了耳中。 几位道人正在争论开灵的事情。 叶柏涵不知道开灵是什么,听他们争论了一会儿才猜想可能和佛教的开光差不多。不过问过韩定霜之后,才知道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韩定霜说道:“灵器同凡器不同,要能用真力驱使,增幅法术才行。一般铸造师制造的时候,都会在灵气内部塑造一组灵力槽。这组灵力槽是材料被灵力反复洗刷过的一条通道,会自然而然地吸收和聚集灵力。” “点灵是铸造完成之后,从某一点输入灵力以激活灵渠的过程。锻造师需要寻找灵器之中聚合灵气的能力最强的那一点,一鼓作气地输入灵力,以冲开灵渠。铸造灵气的时候点灵很关键,因为连续点灵失败的话,是会破坏灵气本身的结构,导致灵器损毁的。” “海青石本身有抗拒灵气的特性,用它制作的剑器很容易点灵失败,因为灵渠不明显。” 这样说着,韩定霜一边抱着叶柏涵走近了还没有点灵成功的海青剑。 叶柏涵眨了眨眼睛,望向了那把澄青色的漂亮长剑。 真的好漂亮。叶柏涵看不来灵器好坏,只能从外表进行判断,只觉得那把长剑剑身澄澈,散发出一种清冷却纯粹的青色光芒,漂亮得简直难以形容。 正好这时候一众长老也吵累了,御虚真人转过头来,看到叶柏涵盯着海青剑看,就问他:“喜欢吗?” 叶柏涵用力地点了点头。 御虚真人说道:“可惜这把剑已经两次点灵失败了。如果这次还失败,那这把剑恐怕就等于废了。真可惜……这么好品质的海青石,不是随时都能找到的。” 叶柏涵听了,眨了眨眼,盯着海青剑看了半晌,突然伸出肉嘟嘟的食指,指向剑身的某个点,说道:“点这里。” 80 08.88.1 “海外,北疆,西域……哪里都可以,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林墨乘如是说道,表情温柔。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有一瞬间真的有点惊讶。 林墨乘对应真道人有怨言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亲耳听见是绝对猜测不到的。而且听林墨乘的话,他跟应真道人之间还有什么仇怨,这也是叶柏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看现在的设定,他似乎成了白袭青,而林墨乘则正和他约定私奔,甚至愿意放弃某些暗地里的计划。叶柏涵本来是想直接找到幻境的结点然后破境的,但是此时却突然改了主意。 林墨乘想玩,叶柏涵就决定陪他玩一会儿,正好可以从对方的口中探听一些相关的过往,尤其是林墨乘是不是黑衣人这件事。 虽然最后也未必能探听出许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总要试一试。反正寻找结点也需要时间,叶柏涵又是被林墨乘主动拉进来的。 所以他就没有反抗,而是故意模仿白袭青的语气,问道:“如果我不跟师叔走的话,师叔会做什么呢?” 林墨乘说道:“如果不跟我走……为什么?” 叶柏涵说道:“师叔,你真的这么怨恨师父吗?” 林墨乘听了,回答道:“哼!” 叶柏涵便转了话题,说道:“如果师叔真的能放下所有的恩怨,又何必非要离开伽罗?而且要是离开真道宗的话,师父肯定会让人来找我们……” “所以,你是不愿意了?” 叶柏涵说道:“……师叔你生气了吗?” 林墨乘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就算留在这里也好。只要你愿意陪着我,就随你的意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接下来的环境之中,林墨乘对叶柏涵的态度却是非常明确的。叶柏涵很明显地发觉自己被管制了,虽然在环境中的伽罗山上,他却几乎见不到其它的什么人,反而林墨乘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就算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总会有被监视的感觉。 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但是好处也是有的。比如说幻境之中林墨乘的洞府对白袭青来说几乎是不设防的,而洞府本身至少也是数十年前林墨乘洞府的投影,所以里面有很多叶柏涵可以探索的秘密。 而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也确实发现了,林墨乘对他确实丝毫也没有防备。而他从林墨乘洞府的细节之中也确实地发现了,林墨乘的势力之庞大。 光就平日的往来叶柏涵就能发现,林墨乘与妖族,异人族,甚至于魔修都有往来,甚至控制着这些势力之中的一部分力量。按这个情况推论,林墨乘是黑衣人的可能性实在很大。但是即使在幻境之中,林墨乘会这样毫无忌惮地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叶柏涵,也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基本确认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情之后,叶柏涵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很可能会被永远地困死在这个幻境之中也说不定。就算不会永远被困死,林墨乘毫无顾忌地把这么多秘密透露给他,也有点以后都不会放过他的意思在里面。 ……必须得逃出这个幻境。 问题是怎么逃?现在叶柏涵是白袭青的身份,而林墨乘的意识投影也投影在他本人身上,相当于叶柏涵现在本人代表的就是林墨乘的执念,也是他的精神寄托。 这种情况下,很多手段都变得不太好使。在幻境之中林墨乘是无所不能的,即使叶柏涵试图杀死“白袭青”,林墨乘也多的是法子可以把人救回来,甚至起死回生。如果让“白袭青”试图去袭击“林墨乘”呢?不,恐怕也并不会有什么用处。 林墨乘其实很清楚在白袭青躯壳里的是谁,而且叶柏涵之前也曾经试图拒绝过林墨乘一次,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林墨乘采取了这种激烈的手段直接把叶柏涵困在了幻境之中。 让“白袭青”本人背叛“林墨乘”?先不说在真正的林墨乘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只是幻境,就说叶柏涵之前那态度,说不定对于林墨乘来说也已经相当于背叛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啊。 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实地打破林墨乘的幻境逻辑,使其自主崩坏呢?叶柏涵思考了一下,觉得林墨乘试图选择了这么一个背景作为幻境的基础,本身来说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是他最希望留住的时间,这种情况下,只要想办法让他留不住这个时间就行了。 人或许希望美梦永不停止,但是谁也不会希望反复经历噩梦。 而相比此时的祥和,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对林墨乘来说应该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了。叶柏涵所需要做的大概只是让这静止的时间前进。 他在这个幻境之中的力量很有限,但是只要集中所有精神力量还是能做到一些事情的。束缚神识的环境说到底就是一种精神力量的对抗,叶柏涵虽然很难彻底压制和反抗林墨乘,但是借助林墨乘本身的记忆,对于他的精神进行暗示,撬动他本身的意识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叶柏涵就开始思考可以撬动林墨乘意识中时间的方式。 他庆幸自己之前特意问过色希音有关同心誓的事情。同心誓的诅咒理论上是纠缠在林墨乘本人身上的,而只有经由林墨乘才会转移到白袭青的身上。麻烦的是,叶柏涵并不知道诅咒确切地表现方式……所以可能做不到全然地复原。 不过……反正重点在能够暗示到林墨乘就行了。 那么,第一步就试图重现那位渡生门前辈,也就是林墨乘那位旧情人最后被杀死的景象好了。叶柏涵这样想着,慢慢在自己的面前幻化出了一条细长的蛇。 一条之后又是一条。在林墨乘的幻境之中以神识制造幻象实在是十分费劲,但是叶柏涵还是幻化出了几条长虫,然后指挥着这些长虫慢慢啃食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幻象,但是林墨乘制造的幻境太过逼真,叶柏涵被啃食的时候多少有些脸色发白,疼得咬牙切齿。 他努力催眠自己:我不疼我不疼,这种痛法忍一忍就过去了,根本不算什么! 而当“林墨乘”回到洞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被蛇类活生生啃食到不成人形的“白袭青”。叶柏涵因为不知道白袭青当初具体的死法,所以只是比较随意地选了一个比较常见的同心誓的应验方式进行试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运气不错,正好猜对了的关系,在看到那一场景的瞬间,那幻境猛然四散破碎,然后他终于从睡梦之中情形。 叶柏涵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是跑到丹房,吞吃了一颗安神丹——虽说他尽量假装不怕疼,但是万蛇噬身的感觉真是能把人逼疯,加上在环境之中停留了太久,他多少有些神识耗损过大的疲惫感。 太危险了……他之前怎么也想象不到会被林墨乘拉到幻境之中,明明寒泉小筑本身就蕴含着许多防御法阵,但是还是抵挡不住林墨乘的入侵。不过想来不奇怪,按照白袭青前世与林墨乘的关系,林墨乘一定已经把寒泉小筑的整个情况都摸索得相当清楚了,这些法阵阻挡不住林墨乘也是理所当然的。 叶柏涵觉得当务之急,莫过于要早点重新设计寒泉小筑的防御法阵,决不能让林墨乘再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到寒泉小筑之中。 但是在重新设计法阵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叶柏涵快速换了一个外出的装扮,然后取出了自己的飞剑法器,就往外走去。 林墨乘明显预谋多年,对自己的门派,对应真道人都有着不善的意思,叶柏涵不能装作没看见。 然后他刚刚出门,就见一个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林墨乘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寒泉小筑门外。 他的表情可怕,在看到叶柏涵的一瞬间,就如一道黑色流光猛然向着叶柏涵袭来,然后钳制住了叶柏涵的下颚,说道:“你怎么敢……” 叶柏涵被卡住下巴,原本是十分痛苦的。但他还是注视着林墨乘的眼睛,分毫不让地说道:“师叔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白袭青。” 林墨乘瞪了他半晌,然后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袭青……可从来不会这么不乖。”然后他叹息一声,说道,“柏涵,师叔觉得你这辈子实在太不乖了,师叔真的很不喜欢……这么不乖的你。” “既然你这么不肯听师叔的话,那师叔就不勉强你了。就让更听话的来吧……”他这样说着,神识猛然开始侵入叶柏涵的识海。 如山的记忆涌入叶柏涵的脑海,同时他本身的记忆猛然就开始坍缩,被一道封锁了起来,叶柏涵本能地拼命开始挣扎,却抵不过林墨乘那如同海潮一般汹涌而不可抵抗的强大神识。 叶柏涵的挣扎逐渐脆弱下去,最后他终于不再动弹。 再次睁开眼之后,少年对着林墨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叫道:“师叔?” 林墨乘伸手把他抱了起来,送进了屋里,然后 9 009 如果是真灵眼的话,基本上就能解释叶柏涵的灵根资质为什么这么差了。 根骨这东西理论上万物皆有,只是有好有坏。真道宗测根骨用的是两重手段,一是照骨镜照骨肉之中生机灵气色泽,二是望气镜里望神魂之中气机运势强弱。 叶柏涵这两次测试的结果都不好。 骨肉之中灵气驳杂且微弱,神魂之中则气机隐约,完全看不出好坏强弱。总体来说,不是个适合修行的体质。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 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御虚真人会说叶柏涵是真灵眼,以及真灵眼为何这么特殊。 原来……这就是真灵眼? 结果一不注意,韩定霜和叶柏涵就在这一个距离伽罗山很有距离,甚至没有任何结界和防护措施的小山峰上入定了一下午。 等到之后韩定霜终于抱着叶柏涵回到伽罗山之中的时候,路上遇到的不少真道宗弟子惊恐地发现,传说中灵根差到不能修仙的小师叔……他、已、经、筑、基、了! 10 010 伽罗山日报:《到底是谁在欺骗纯真无邪的初级弟子?》 叶柏涵的筑基新闻传播的速度虽然不算太快,但是两三天时间也够传到真道宗所有目前不在闭关的弟子们耳中。 大家纷纷觉得被欺骗。于是一时之间,很多弟子都会装作完全不经意地路过,试图偷窥叶柏涵,看看这位小师叔到底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这种行为当然瞒不过韩定霜,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一段时间韩定霜后辈弟子们的早课变得尤为惨烈,简直是血光四射。韩定霜话不多,感情表现却直接,这段时间直接把众弟子给虐了个□□。 这个时候韩定霜等掌门亲传弟子发出纸鹤传讯应真道人也有两天了,在等候回音的途中,韩定霜本来想要先教导叶柏涵一些基础的剑修知识,可惜叶柏涵那小胳膊小腿的,拿把木剑都像是在卖萌,韩定霜本人在教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教了半天发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就蹲下来开始认真看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一开始还在那里很认真地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想要把动作做得准确一点。挥着挥着挥累了,一回头看见他家大师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着他默不作声地看,顿时有些犹疑。 他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 “嗯?”大师兄高冷地回答道。 叶柏涵问道:“我的动作做对了吗?”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不过你的身高肯定很不对。韩定霜这样想着,觉得一般的入门剑法好像并不太适合还是只豆丁的小师弟。 打个比方说,有一招剑法正常是刺人家侧腰,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大概就只能刺中别人的小腿。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如果直接试图刺别人的侧腰,却必须要使用其他招数。 果然直接从招式开始练习不太合适吗?韩定霜想了想,试图回忆起当初他还是个豆丁的时候应真道人是怎么教导他的……却已然想不起来了。 不过印象中自己学剑似乎并没有叶柏涵这么笨拙,因为剑术于他就仿佛是一种本能一般。 叶柏涵见他发呆,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大师兄?你在听我说话不?” 大师兄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太小只了。”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才听懂对方的意思,顿时僵了一下,心里吐槽“小只”是什么鬼形容?他又不是小兔小鸡什么的。 韩定霜说道:“你这么小只……不好学剑法。” 叶柏涵也不在乎他这么说,只是放下了举剑的手臂,拖着木剑蹦蹦跳跳地跑到韩定霜面前,问道:“那要等我长得大只一点再学剑法吗?” 韩定霜看他蹦蹦跳跳跑过来,又见他笑得毫无阴霾,不知为何心情也变得好一点了,于是说道:“那就等师父回来再说。” 他伸手一把抱起了叶柏涵,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叶柏涵跟他相处得熟了之后,却听出了他声音之中那几乎不曾表现出来的雀跃,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丹堂看看有什么药材可以用来烹制食物吗?今天应该是山下送药材上山的日子,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作为一只两世技术宅,叶柏涵对练剑的兴趣有限,对于烹饪手工制造这类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的活动却十分兴致高昂,顿时十分坦率地抱住了韩定霜的脖子,说道:“好!” 韩定霜就抱着叶柏涵御剑飞到了丹堂。 丹堂这天果然多了很多不同品种的药草。不但有药草,还有各种可以用来炼丹的兽骨,矿石和其他细碎材料。叶柏涵上辈子是玩机械的,小时候虽然是乡野出生,却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原生态的动植物材料。 这辈子更不用说……想要什么都是一声吩咐的事情。 好在丹堂的长老对叶柏涵还是比较有耐性的,可能是看在真灵眼的份上。真道宗那是好多年才能出几个有天赋的炼器师或者炼丹师,而且人家冲着剑修来的还未必有耐心学药草矿石之类的知识。难得来一个有天赋又有兴趣的,费长老那是出乎寻常地有耐性。 他亲自教了叶柏涵识别大部分的材料,并且跟他讲述了这些药材的特性和作用,甚至包括了生长地,是否有毒性,如何培植,如何分辨和增进品质等级等等内容……费长老显然也是个不会教学生的,叶柏涵听他讲多了只觉得头疼。 叶柏涵前世也看过几部修仙小说,都说修仙之后好像瞬间就过目不忘。而如今就他亲身实证,这设定显然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 记忆里有没有增进叶柏涵不清楚,但是遇到听着烦人的学习内容,如果不强迫自己去听,该过耳就忘的内容他依旧是过耳就忘。 想来真道宗那一大拨子只喜欢组团互相pk不愿意学习文化课的剑修就是这种情况吧? 所以即使修仙了,学习方法和学习心态依旧很重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决定寓教于乐,让自己有一个愉快的学习过程,拒绝一切填鸭式教育。 这天被费长老强迫着灌输了一大堆药材知识,叶柏涵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回到洗心崖就向韩定霜要了一堆的纸张。 真道宗的纸张和凡尘的也有点不一样,薄而韧,几近水火不侵。叶柏涵很好奇它的材质,询问了韩定霜。韩定霜稍微回忆了一下,就告诉他:“我们大部分纸张来自心符宗,心符宗属十三宗之一。这些纸张一般我们称为刀叶笺,另外还有符笺和道笺。这些书笺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与凡纸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制作时经过了一定的凝练,有些还被暗嵌入了符咒,所以才能水火不侵。” 叶柏涵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有点想知道这些符咒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可惜在这方面韩定霜作为一个偏科严重的典型真道宗剑修弟子,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 面对叶柏涵的追问,他只回复了一串:“……” 叶柏涵从他那没有表情的表情里奇妙地感受了这位大师兄的无辜与茫然,就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够知道就好了。” 韩定霜:…… 总觉得小师弟的这个愿望好难实现为什么我们真道宗就完全不擅长符咒呢韩定霜顿时有点阴郁起来。 叶柏涵拿到手的刀叶笺算是最普通的纸张,比起符笺和道笺各有其特殊用途,刀叶笺一般只用来作为最基础的存储信息之用。 但是对于叶柏涵来说,这基本也够了。 他开始裁剪起了纸张。 韩定霜看他在试着把刀叶笺裁成四四方方大小一致的形状,还觉得有些不解,开口询问道:“你要裁符纸?符纸通常不需要裁这样大,而且用符笺的效果会好很多……” 叶柏涵无奈道:“我不是在裁符纸啦……我又不会画符。” 他就想很随便地做个活页本子。 做活页本子最大的障碍大概就在于弹性金属,构造原理反正很简单,不管是活页圈还是活页夹子对于叶柏涵来说都完全没有难度。不过这世道人都能修仙了,他不信堂堂修仙门派的炼器师就提炼不出一些普通金属,练不出一点常见合金。 这天韩定霜依旧没有应真道人的回音,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很坦然地告诉叶柏涵:“灵鹤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有师父的速度,此去昆仑路途遥远,一般灵鹤估计要飞上十日以上。昆仑外有大结界,内有各种小结界,如果师父在小结界里面,灵鹤搜寻不到师父的气息,可能还要寻一处潜伏起来,节约灵力以等候师父离开结界。” ……听起来就好麻烦。 叶柏涵还以为灵鹤传信就跟游戏里给其他玩家发信件一样简单快捷,此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但不比游戏里飞鸽传书,就连一般的网络通讯手段都还不如。不过仔细一想叶柏涵也能理解,毕竟以往的游戏小说之中的手段都是出于想象。如果昆仑真的是大结界套小结界,大部分现代通讯手段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就好像在特殊的磁场或者干扰器范围内,很多通讯手段也是完全没用的。 不过结界这东西现在距离叶柏涵还非常遥远,所以暂时他只是专心地给自己装备点日常必用品……比如活页本。 御虚真人陈长老最近跟丹堂的费长老隐隐产生了竞争意识,因为叶柏涵明显对炼丹和炼器两项法门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虽说有掌门权威在,但是叶柏涵毕竟是真灵眼。 真灵眼在各种道法上的表现可比在剑道上明显多了。虽然也有一眼破万法的说法,但是目前有记录的真灵眼相关的修炼手段,都更适合以博览众法门的方式来进修。 换句话说,因为稀少,其实真道宗并没有什么给真灵眼修行的功法。反正只要知道叶柏涵这资质修炼起来肯定事半功倍就行了。 然后费长老和陈长老的意思就清楚了。 一个希望叶柏涵以丹道入法,一个希望他以炼器入法。 11 011 丹阁和器阁之间本身就有点竞争意识。洗尘峰每次由弟子带回来的珍稀物材,有些是炼丹用,有些是炼器用,但更多是既可以用来炼丹,也可以用来炼器。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双方各凭本事把东西抢到手了。 作为性情粗暴直接的剑修第一宗,真道宗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上手法可以说是相当不和谐,具体的分配方式基本上就只有一个字:“打!” 三不五时那么掐上一架,有没有打出感情来不好说,反正火气肯定积累了不少。所以丹阁和器阁两处的大长老之间关系也相当差劲,每次见面都是用鼻子对话的——“哼!”“哈!” 叶柏涵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哼哈二将的……但是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有所联想。 不过虽然两位长老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却都十分温柔。 叶柏涵的真灵眼算是一种天生道体,但是天生道体和天生道体之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区别的。天级的单一纯灵根或者五行平衡的根骨都可以被称为天生道体,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真灵眼长在体悟。 真灵眼拥有者本身的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叶柏涵能够一日筑基,本身是因为他真灵眼觉醒,常年自主吸纳灵气,所有经脉都早已被打通。但是他灵脉之中灵气混杂,梳理和转化就是大问题。单灵根和多灵根的体质说不上哪个更好,主要还是看灵气的转化和是否能够平衡运转。 叶柏涵的体质显然并不是五行平衡……他的身体那叫做有什么吃什么,不管来什么都不嫌弃。不过吃下去的多,要学会转化利用却并不容易。 至少叶柏涵就算已经筑基,要做到也完全不容易。 叶柏涵如今已经知道为什么真灵眼是“眼”了。真灵眼处于上丹田泥丸宫,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这团丹气所在,犹如第三只眼。 但是除了叶柏涵自己,真道宗之中的几位长老都看不到他的上丹田所在,自然也无法窥见内中细节。 泥丸宫中此时五色流转,犹如彩虹,让叶柏涵不由自主地想起照骨镜里面看到的那只七彩骷髅。他现在已经知道那面镜子照出来的是自己的骨头,颇有些自恋地觉得自己的骨头……还蛮可爱的。 但是他并不能轻易地利用泥丸宫之中的灵眼。多年运转,这一只犹如眼睛一般的灵气团已经变成了一颗犹如小太阳一样耀眼和稠密的灵气团。因为是叶柏涵自身的一部分,它并不会伤害叶柏涵,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叶柏涵的情绪和意志产生些微的变化,帮助他看清万物万事的本质。 但是这种变化真的非常微小,学会内视之后,就叶柏涵自身观察后发现,他也就能牵动灵气团最外层那一点点的气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至于如何掌控真灵眼本身……叶柏涵目前完全没有头绪,韩定霜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可以教导他。 两人暂且只能等候应真道人回来。 叶柏涵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运用神识进行探索。只是他方才开始修炼,神识十分微弱,偶尔陷入灵气循环之中,就好像卷入了龙卷风的无辜小羔羊一般,只能跟着灵气团绕圈,而且很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脱离。明明只是脑内活动,但是脱离之后叶柏涵却像是经历了五千米长跑一样,浑身都疲惫得要死。 韩定霜发现之后,就对他说道:“你的神识太过弱小,筑基依靠的完全是肉身本能,并不代表你已经修炼有成,暂时还是不要试图去掌控真灵眼为好。” 叶柏涵受了教训,唯有暂时听话。随后他每日就没有过多修炼,暂时也没有开始习剑,每日除了锻炼神识和进行基本的身体锻炼之外,就是去丹器两堂围观炼丹炼器了。 叶柏涵拜托陈长老制作的活页夹和活页圈也都已经到手,是装在两个古朴精美的木头盒子里送过来的。 叶柏涵原本也就是希望陈叙能为他制作出其中任何一种活页道具,但是最后送来的却是满满两盒子的道具。两个盒子分别都有a4纸大小,每个盒子又分成了四格,放了四种型号的夹子和金属圈。 活页夹和活页圈子在原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对古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也许就是工艺了。不过器堂的长老们都是修仙者,想来工艺水准应该是比凡人超出了那么几个层次的,甚至于有可能比许多现代工艺还要更为精湛也说不定。 事实证明了叶柏涵的猜想。 陈叙长老送到叶柏涵手上的活页夹子和活页圈,材质坚硬而轻盈,散发着一种清浅美丽的银蓝色光芒,看上去不像叶柏涵以往所知的任何一种合金制成。 就算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材料,恐怕至少也是仙家的物材——叶柏涵微妙地感到了奢侈。他其实不过就是想做个活页本而已啊。 不过不管如何,陈叙送来的这两盒子活页配件,每个型号少说也有几百个,估计足够叶柏涵用很久了。 他拿出了一个活页夹子,然后用它夹住了之前裁出来的那些刀叶笺。 这些被裁制好的书笺上此时已经被涂写过了。韩定霜扫过几眼,发现叶柏涵在上面写了文章还配了图。 仔细一看,都是这几天费长老教他的东西,其中包括药材,矿石和一些动物的介绍和图绘。叶柏涵的文章明显显出几分直白稚嫩,并不像道阁的大部分文章,生涩拗口,令人读得艰难。 这也不令韩定霜觉得奇怪——毕竟还是肉团子一样的孩童。 倒是叶柏涵的书画水准让人惊异。字也就罢了,虽然端正娟秀,毕竟还带了一些属于孩子的稚嫩。但那一手工笔,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惊愕。 韩定霜问道:“你几岁开始学的书画?”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 他学素描是上辈子的事情,主要原因应该是兴趣加上专业需要。因为兴趣浓厚加上颇有天赋,叶柏涵的素描和图纸效果图都画得比大部分小伙伴来得好。用教授的话所,看叶柏涵的作业基本上是一种享受。 这辈子叶柏涵虽然还只是稚嫩的孩童,但是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总要找点生活乐趣。所以他很小就开始自娱自乐地写个故事画个画,甚至还开启新技能学了古琴……虽然只练会了两三首曲子,但好歹学会了如何识别古谱。 叶柏涵回答道:“三岁?四岁?” 反正从能握笔开始就靠着这种事消遣度日了。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乐趣大概就只剩下琢磨一下吃食,玩具,棋牌……他甚至还琢磨出了一套桌面棋牌,走的龙与地下城的规则,但是所有设定都被仙侠化了。 那套木头刻制的牌组估计还在他镜都东宫的柜子里……叶柏涵这样想着,情绪难免有点低落。他老想家了。 不管是原来世界的那个家,还是镜都的那个皇宫,他都想念得有点肝疼。 韩定霜有一点心情复杂。 真道宗的弟子都没什么艺术天赋,韩定霜自然也不例外。他别说书画了,就是平日里给自己幻化一件外袍,那造型也往往不知道该说是朴素还是三俗过头……这样的韩定霜,看着叶柏涵那肉嘟嘟的手握着笔,一点一点绘画出生动的图画和书写出简洁却流畅的文字,那打击是巨大的。 他别过头,说道:“你画得真好。” 明明是在夸奖,却要特意把视线移开。叶柏涵看着韩定霜把视线转向一侧,神态上就有些不明所以:“……谢谢?” 韩定霜听了,沉默半晌,才把脑袋转回了过来。 叶柏涵已经重新低头开始继续绘画。 他这时候绘制的是一只桃狐。 道阁有关于桃狐的图绘,但是相当抽象简陋。费知命教导叶柏涵的时候,取过桃狐骨和桃狐皮给叶柏涵看过,让他大致了解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除此之外,叶柏涵身前的《万兽录》之中,也有关于这种动物的细致描写,虽然比较艰涩难懂,但是描述得也算相当细致,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解读。 叶柏涵便试图通过这些资料,详细地绘制出一只桃狐,并且在旁边作一个细致的百科性质的描述。 桃狐,形若狐,猫爪,大耳,声若少女低吟…… 因为不曾见过活着的桃狐,又只有狐皮的记忆,所以叶柏涵画得其实极为艰难,修修改改了好几次。笔尖的墨渍无法修改,画坏了的图绘就只能丢弃。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从屋里走开了,留下叶柏涵一人在房内。叶柏涵有些莫名,但是却也已经习惯这位大师兄出入随心所欲,没有多想。 随后最多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叶柏涵突然听到一声低鸣,叫道:“嘤——” 他抬起头,就看到韩定霜手中抓着一只上身白下身桃红,两色之间分布着细细密密的桃粉色细碎花纹的毛球走了进来。 叶柏涵瞬间就认出来了——活的桃狐! 12 012 真正的桃狐和叶柏涵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 比起没有生命的皮毛,活生生的桃狐色彩更加鲜嫩艳丽。明明是一只长得像狐狸的异兽,脸上却似乎自然地就会露出跟小女孩一样乖觉地笑意。 光看表情,十分人性化。 被抓在韩定霜手中的桃狐讨好地对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忍不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好奇地开始观察这只活的桃狐。 柔软蓬松的皮毛,肉嘟嘟的爪子,虽然狐皮上有些脏污,但完全不损其可爱迷人。 韩定霜对叶柏涵说道:“你没见过活的桃狐,画起来会有些困难。照着它画的话……应该会好画一些。” 这样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阵冷气,对桃狐说道:“老实一点,到那边去让我师弟照着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只桃狐仿佛真的能听懂韩定霜的话,竟然真的就那样听从韩定霜的意思,在被韩定霜放下后就放开爪子一路跑到了叶柏涵的书案前面,然后乖巧地蹲好。 叶柏涵面露惊异。 桃狐看上去真的十分可爱,乖觉的样子尤其让人萌得心肝儿乱颤。但是叶柏涵可记得万兽录上是怎么形容这种异兽的。 “天性狡猾凶暴,嗜好血肉,欺软怕硬,不可驯服。” 这十八个字,叶柏涵不至于全信,却也不会不信。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柏涵皱着小脸望了桃狐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韩定霜:“它……听得懂大师兄你说话?” 韩定霜听到叶柏涵这个问题,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山中异兽都有智慧,有些会偷偷下山捕猎或者偷窃,所以能听懂甚至学会一些人言。这桃狐应该就是经常下山骚扰村民的异兽,所以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话。” 桃狐耳朵尖动了动,顿时正襟危坐得更端正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韩定霜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它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去画吧。” 叶柏涵顿觉十分感动。 他重新在书案前面跪好,拿起笔开始画起了桃狐的肖像。他画肖像的速度不慢,但也说不上快。因为叶柏涵画画时一直比较闲适,也多出几分用心。他不求画得有多好,自己却是一定要尽可能画得细致的,至少要画到自己看着满意。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可能太快了。 不过到底只是工笔肖像,熟能生巧,最后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叶柏涵最后扫了一眼,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觉得也还过得去,就开始在旁边抄写之前打好稿子的介绍。 叶柏涵写的介绍与万兽录上的并不相同,内容要细致详尽许多。万兽录上只是一些简单的外形和性情介绍,叶柏涵却更像是在给桃狐写百科。 外形,性情,生活地域……除此之外,皮,骨,肉,肝,胆,眼……每一个部位有什么用途,只要叶柏涵知道的,或者费知命教过他的,他都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叶柏涵看着眼前蹲着的那只小毛团……突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韩定霜说它能学会人话,也就是说它其实有很接近甚至等同于人的智商。这样的生物就算没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能否认它本身是智慧生物。 在这里记录它的皮可以作何用处,骨可以作何用处,叶柏涵在直视桃狐那双如有智慧的双眼时……突然感觉到了罪恶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却听韩定霜开口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我想……它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像我们这样直接把它们当做一种材料,是不是太……”他琢磨了一会儿,“……太残忍了些?”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他写下的东西,才说道:“世间许多妖兽都有智慧,但是它们跟人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桃狐,你看着它们有灵性,想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却不知道它们只是外形可爱,其实天性残忍。桃狐性情凶残,喜食婴儿的大脑。不但如此,它们狡猾残忍,遇到有武艺在身的武者就会躲避卖乖,但是如果遇到柔弱无力的孩童,就会驱赶追逐戏弄,最后撕碎分食。” “不少有智慧的妖兽都不仅仅只为了饱腹而捕猎。它们嗜好虐杀,把折磨猎物当做一种喜好。开启灵智并不能让它们变得聪慧善良,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残忍。这些妖兽……你不该对它们抱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 叶柏涵顿时愣住。 他望向睁着水灵灵大眼睛无辜望着他的桃狐,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韩定霜——他觉得那只桃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很无辜,可是他莫名地就更觉得大师兄不可能会骗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叶柏涵做出了决定。 他压制住了他接近与本能的同情与不忍,给桃狐的说明又加了数行注解。 ——有灵智,常出没城镇则能懂人言。喜猎食儿童,喜食婴脑…… 韩定霜看着叶柏涵在纸笺上增补的那几行字,又看了看叶柏涵那黑乎乎却又柔软顺滑的软毛,心中一片柔软。 他难得觉得师父这次干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把每日学到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矿石之类的还好,挖掘出来的原矿与熔铸之后的成锭器堂都有存货,怎么也不至于让叶柏涵没个参考。叶柏涵辨认矿石的时候,又加入了一些前世习惯使用的手段——熔点结构分子式之类的目前难以分辨,密度之类的却很好计算。叶柏涵把这些数据计入其中,大大方便了对于一些原矿的辨认。 除此之外,植物与动物的图鉴,有未炮制新鲜药材的,叶柏涵就根据新鲜药材绘画和识别,如果没有,只要无间海之中有生长的,韩定霜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给叶柏涵带回来……虽然他常常会带错。 韩定霜在药草的学习上真是艰难卓绝。 不过幸好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之后韩定霜去寻找新鲜药草的时候,会很自觉地把看上去有点像的都带几株回来。这样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植株,但至少碰运气撞上的几率高了许多。 相比识别药草的艰难,韩定霜捕猎异兽倒是一直很顺利。大多数叶柏涵绘制有困难的异兽,韩定霜都能替他抓捕回来。这些异兽之中,有肉食性的也有草食性的,草食性多数性情温顺,肉食或者杂食的品种就相对性情复杂多变多了。 不过在了解这些异兽的时候,叶柏涵也发现了许多原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同属肉食性异兽,智商层次也差不多,有些异兽就比较暴虐残酷,即使不饥饿的时候也会捕猎和玩弄猎物。有些异兽就非常理智淡定,不饿的时候即使有一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它面前跑过也依旧稳如泰山。 凶兽和凶兽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像人与人之间,往往也有着天差地别。 样本的数量不够多,分布也不均匀,叶柏涵无法判断这些个体的不同到底源自于个体本身还是种族天性,短时间内他也没有在自己制作的图鉴上妄自加上太多私人的判断,只能根据韩定霜和两阁长老们的一些教导来作初步的判定。 不得不说,自主绘制图鉴这种做法对于叶柏涵学习各类生物材料的促进是巨大的。对于灵草异兽的细致描绘让叶柏涵很快地认熟了大部分的动植物,而对于各类材料的分类归纳描述抄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记述了这些材料的特性。 效果比费长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半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段时间之后,他很是积攒了一些图鉴资料。而当丹器两阁的长老们看到他制作的这一叠图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费知命拿着叶柏涵绘制的活页图谱,越翻越惊愕越看越激动,看到后来,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就抱起叶柏涵把他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真灵眼……真灵眼果然非同凡响!这样的记录方式我从未见过,简直精妙至极!” 叶柏涵:“……” 不,这个图鉴跟真灵眼完全没有关系,非要说的话叶柏涵觉得应该属于穿越的福利。 费知命兴奋了半晌,然后才抱着叶柏涵,问道:“这种记录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柏涵?” 叶柏涵自然不能说是前世的百科给他带来的灵感,于是只是说道:“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好记。” 费知命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十分方便好记,谁说不是呢?小柏涵你真是个天才!”然后他松了一点力气,把叶柏涵放回到了矮榻上,问道:“上面的这些药草矿物异兽你是不是都记住了?” 叶柏涵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至少记得九成。” 费知命听了,顿时大喜过望,开口便开始考校叶柏涵记住的内容。叶柏涵说是九成其实也是带了几分谦虚——册子上的诸多资料都是由他亲手整理抄写记录,他本来记忆不错,今生又有诸多加成,即使不到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知识总归都是能够很快记住的。 费知命考校一番之后,发现叶柏涵对这许多材料都是记忆深刻,倒背如流,顿时再没有担忧,开口便说道:“既然你已经学会了这么多,那从进入开始,我就教你炼一炉最基础的丹药吧!” 13 013 费长老想要教叶柏涵炼制的第一炉丹,就是真道宗最基础的入门疗伤丹,名字就叫做初级疗伤丹。 虽然名字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十分出众。据说真道宗最出众的丹药就是治疗外伤和内伤的丹药,还各自都有一个系列,从初级,中级,高级一路排到地级,天级……外伤药通通被叫做疗伤丹,内伤药通通被叫做养气丹。 虽然名字很不上档次,但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据说真道宗的这两种丹药甚至可以和丹谷的同类丹药一较高下……明明真道宗的丹术那是出名的没水平,因为真道宗的丹阁只有这两种丹药拿得出手。 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14 014 炼丹并不是一门容易学习的技能。 它非常复杂,繁琐,精细,麻烦……费长老一路炼丹,嘴上就没见停过,跟叶柏涵说了不知道多少各种“炼丹必知”,语速快还不带重复的。 更可怕的是,就他说的时候那言外之意,明显此时说到的还是经过了筛选的一小部分内容。 听着听着叶柏涵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更不要形象一点,直接拿了活页过来一边听一边记算了……不过他想了想觉得没有桌案的时候那软笔做笔记实在是异想天开,一时又觉得发明水笔实在是迫在眉睫。 水笔和钢笔的构造原理他都清楚,虽然没有细致研究过内部结构,至少能推理出来个大概……真道宗的技术……应该是能做出这种难度的器具的吧?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 他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笑道:“师兄,我看你带小师弟也带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觉得小师弟越带越像是费长老和陈长老的徒弟了?我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韩定霜:“……” 他站起来,转向面对色希音,板着脸冷冷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色希音便说道:“我看你也不会照顾孩子,不如把小师弟交给我来看顾好了。” 韩定霜:“你会照顾?” 色希音笑得诡异:“我自有我的法子。” 韩定霜定睛看了他半晌,说道:“师父把我小师弟交给我,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照顾好。你不许插手,也别打什么主意!” 色希音听了,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神里却带出了些许冷意。 他眼神闪烁,还想说些什么,韩定霜却已经一个转身,进丹室去了。色希音凝视韩定霜进屋之后就被关上的门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其它丹阁弟子要从路途上经过,看他在那里,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从他身边穿过,色希音才对几人倨傲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简直温柔如水,但是一众弟子却一时连身子都僵硬了,只差瑟瑟发抖。 等色希音消失后许久,才有人低声与同伴说道:“色师叔是不是心情不好?” “笑成那个样子,八成是心情不好。”另一个弟子回答道。 于是两人就商量起来:“最近通知大家绕着色师叔走吧……” 色希音却其实没有在意弟子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他其实并没有弟子们想象之中那么心情差劲。不但如此,他还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藏于衣物底下的银质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是他上山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普通的银锁,他平日里是不带的。 自从上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按照凡人的时间线,这时候他父母应当都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止父母,就算是年少时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姐妹,也应当都成一柸凡尘白骨了。 但他却依旧风华正茂。 可见修仙确实是很有些好处的。 色希音上山之后就慢慢或扔或毁,舍弃掉了大部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只有这把长命锁被他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损伤。色希音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总有一些事情,只有长命无绝衰才能做到。 韩定霜虽然那样回了色希音,心里却其实也觉得自己看顾不好叶柏涵。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他在照看叶柏涵,不如说是孩子自己在看顾自己。叶柏涵有自己的主意,做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孩子只要睁着那双眼睛望着韩定霜,韩定霜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样,忍不住就要按着叶柏涵的期待去做。但是他偏偏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任何法术控制住。 韩定霜很茫然,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道宗脱离凡尘,韩定霜也没有见过多少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他自然也完全不知道,未来有个词叫做萌,有一种人叫做正太控或者萝莉控或者可爱控。 说的就是他这种看到师弟就走不动道的。 可惜韩定霜看上去老成,其实从小居于真道宗,对于感情上十分笨拙,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那诡异的来源。 15 015 叶柏涵长得是极漂亮可爱的。 镜都之中孩童千万,叶柏涵光外貌就能萌杀整个朝堂。虽然也许更多是因为性情的原因,但外表也是基本条件之一。 这位皇子殿下在镜都也是个小万人迷,其中固然有其出身的原因,但是更多却是因为他本人确实讨人喜欢。他是明皇的长子,也是目前唯一的皇子,但是除了小孩自己,很多人都知道明皇寿算绵长,这个小皇子能不能熬到登基的那一天还说不定呢。 事实上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除非篡位,叶柏涵是没什么可能活得比明皇长久的。不过叶柏涵性格乖巧温驯,看上去也没什么野心。明皇也并不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只一直哄着他宠着他,任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帝的态度决定了大部分人的态度,因此叶柏涵在镜都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他在真道宗的这段时间也过得不错。男孩有种随遇而安的精神,他心里大概有很多想法,但是他不会因为那些想法轻举妄动,也从来不耍任性不让人为难。 他是叶柏涵,又不仅仅是叶柏涵。即使没有累世记忆,却一定是有些宿慧的……这些事韩定霜隐约有些明白,却又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他不会把叶柏涵教给色希音,因为他觉得自家二师弟不靠谱之处,可能比四师妹都要来得严重。 但是继续放任叶柏涵沉迷丹术和炼器也不太对。 纸鹤一去不回,韩定霜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所以这天他与秦师妹商量过后,秦思归就离开了伽罗山,御剑前往了昆仑。 韩定霜自己则照旧非常认真地守着叶柏涵,除了早课和练功时会稍微离开一段距离,以及为叶柏涵寻找需要的药材异兽时会暂离一段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得很紧。 但是即使如此,这日早晨他晨练回来,却仍旧淬不及防地就失去了叶柏涵的踪影。 韩定霜:“……” 叶柏涵一大早就被色希音给绑架了。 色希音长得十分俊逸秀美,也比韩定霜要爱笑许多。但是几乎出于本能,叶柏涵就觉得这位二师兄极为不好招惹,丝毫也没有办法因为对方颜好就掉以轻心。 作为一只目前就算筑基了也依旧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崽,叶柏涵相当信任自己属于小动物的直觉,面对色希音时充满了警戒心。 他被绑架之后并没有大哭大叫,而是一副天真无邪地问道:“二师兄,我们要去哪里啊?” 色希音笑得颇有些邪气,附在叶柏涵耳边轻声说道:“二师兄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 他凑得很近,是紧贴着叶柏涵的耳朵说出来的这句话。其实以两人任何一方的修为,色希音即使不凑那么近叶柏涵也可以很清楚地听清他的每一句话。但是色希音偏要做出这样的姿态,呼吸都打到了叶柏涵的耳廓上。 叶柏涵除了自己的母亲,就很少跟人这么亲近。宫女们照顾他时都是很有分寸的,即使有需要抱扶的时候,动作也规矩。明皇自有其身为君王的威严,不是没抱过叶柏涵,但次数很少,亲密也只在神态,而非这样肆意的动作。 韩定霜这段时间倒是总是抱着叶柏涵到处走,但是那就是块冰刻的木头,姿态稍微亲密点他自己都浑身不自在,自然也做不出色希音这种姿态。 叶柏涵感觉到那道呼吸,顿时也不自然到快要僵硬了,立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偏过头用黑亮亮的眼珠子斜睨色希音。 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要是一般人肯定就被萌杀了。色希音见他这副模样,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道:“怎么?害羞啦?” 他笑靥如花,看上去神态十分温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柏涵就是知道,这位二师兄的笑意其实完全不到眼底……他也未必就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 叶柏涵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有些畏惧地绷紧了四肢。 色希音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回去,冷冷的表情,只有嘴角还勾出几分弧度,却不是笑意,而是肉眼可见的冰冷嘲讽。 那个表情确认了叶柏涵的不安。 色希音语气诡谲,问道:“你怕我?” 叶柏涵否认,语气雀跃地回答道:“没有啊,我为什么要怕二师兄啊?二师兄你又长得不可怕。” 色希音看上去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他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没有最好。你要是怕我的话,我们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叶柏涵:“……” 听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事。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有怕二师兄!” 看表情,色希音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听他这样说,再次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兄这人无聊得很。他肯定是教你练剑……可练剑无趣得很吧?” 然后他又凑在叶柏涵耳边,低声说道:“不过就算再不耐烦,也不能让你去跟洗尘峰的人学东西啊,这把师父放在什么地方?要是师父回来发现这事儿,这不大家都得倒霉吗?” 叶柏涵和应真道人接触的时间毕竟不长,也不曾了解到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不过就接触过那小半天经历,他觉得这位师父很有几分疯癫。 一种十分冷静和偏执的疯癫。 这种人在叶柏涵看来其实是十分可怕的,因为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和做法。 直接一点说,就是万一对方想宰了你的时候,不管你怎样求饶认错,恐怕对方刺下来的剑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所以即使明知这位二师兄说话时很有几分危言耸听,叶柏涵还是信了几分,打了个寒颤。 色希音看到他明显显露出来的忧惧,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心情愉快了许多。他开口说道:“既然你不喜欢练剑,我教你点好玩的吧。” 叶柏涵愣了一愣,还在纠结好玩的是什么,就见色希音手指接了一个印,然后空气之中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气浪。 色希音一手抱着叶柏涵,一手结印,四周猛然开始风声大作,然后随着风声的起伏,原来寂静的山野之间突然开始出现了许多的声音。 只见视线可及之处,突然之间就冒出了无数的小型生物,有飞鸟,野鼠,兔,狐,以及其他叶柏涵觉得眼熟或者陌生的动物。 叶柏涵一瞬间就惊呆了。 事实上,他以前是了解野外生态圈结构的,知道在野地之中,小小一块生态圈之中会有远超过想象的动物数目。然而毕竟不曾亲眼所见,所以那些认知都不怎么深刻。 但是这一刻,看到无数的生物开始蹿动奔逃,叶柏涵是真的被惊愕到了。惊鸟如狂风般卷上天空,野鼠和野兔窜逃在山野之中,多到了令人觉得不适的地步。而这其中,更有巨大而艳丽的蝴蝶,蝶翼扇动之间忽隐忽现一张生动又诡异的美人脸,滞留半空仿佛在望向叶柏涵和色希音所在的这一处,含义未明。 色希音笑了起来,说道:“竟然有冥蝶?” 他再次结印,叶柏涵就见到他手指之间开始频繁地窜出一道一道似有还无的流光。这些光芒彼此交错,数息之后就结成了一个像是阵法的光影,然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有向外逃窜的小动物就开始纷纷撞上了一面面无形的墙壁,又开始转换方向继续奔逃,那惊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之前那只翅膀上长着美人脸的冥蝶依旧浮空在远处,并不像其他小家伙一样四处惊逃。除了它之外,它身侧又多飞出了两只冥蝶,看上去都比她要小一点,却更加艳丽。 叶柏涵莫名地就觉得它们仿佛有智慧。 色希音看着这一片纷乱,却丝毫没有自己在惹是生非的自觉,反而伸手把叶柏涵又抱得更高了一些,说道:“师兄教你点好玩的。” 然后他伸手从乾坤囊之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法器箜篌。 箜篌被取出之后,迅速变成了叶柏涵正好可以舒服抱住的大小,然后色希音把箜篌塞进了叶柏涵的怀里,抱着他在一块山岩上坐下,开始手把手地握住叶柏涵的手教他弹奏。 叶柏涵感觉得有些莫名,就见他的手指在箜篌上拂过之后,琴弦上猛然发出一道非常凌厉的气劲,猛然向着前方激射而去。 “!” 气劲射向的地方正是三只冥蝶所在的位置。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中央那一只冥蝶的左翼部分。 那冥蝶的翅膀看上去纤薄轻盈,但飞舞起来却速度惊人。千钧一发之际,它发出了一声似有怀无,仿佛不能用耳朵听见,却能用灵魂感受到的凄厉叫声,恰好避过了那一道气劲。 叶柏涵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要放开怀里抱住的那一把凶器,但是色希音的手却紧紧握住了他那柔嫩的手指,再次拨动了一根弦。 风声呼啸,血光四溅。蝴蝶再次躲过了一击,却有幼小的野兔被那气劲波及,瞬间分尸两半。而几乎是同时,三只蝴蝶猛然向着色希音扑袭了过来,翅膀扇动之间竟然也隐隐带了风声。 160 16.12.12 色希音感知了一下,察觉那老鹰拥有极其生动的鹰类外表,却并没有相应的神识波动,顿时愣了一愣,问道:“方才那鹰不是灵宠吧?” 叶柏涵便说道:“是傀儡。” 色希音记得叶柏涵做出的傀儡是以草木灵为魂魄的,但是那鹰傀儡完全没有神魂存在,和傀儡根本不一样。他忍不住问道:“天舟山的傀儡,原来没有神魂也可以活动吗?” 叶柏涵说道:“天舟山的傀儡是由灵力启动的,不过一般也要注入神魂,或者由修士主动操控。我这只鹰偶它却不需要借助任何神识操控,就可以进行基本的追踪飞行……当然,也可以通过神识来操控。” 然后他就取出了一个奇怪的架子——叶柏涵把它架在了脸上。 色希音一脸愕然。 叶柏涵说道:“这是用灵犀角和月灵晶炼制的法器,我叫它做眼镜。它的原理和灵犀镜是一样的,我可以通过它操控那只鹰偶,远程观测那些魔修的动向。” 这样说着,他拉着色希音就爬出了原来的通道。 之所以说是爬,却是因为暗室的出口极为狭小,只有爬行才能出去。 爬出去之后,叶柏涵就看清了周围的具体情况。 这是一个石窟,而他们出来的地方却直接就是一个岩石做成的供案的桌底。而供案后面却是一座巨大的神像。 那神像是个少女模样,坐在一个莲花台上,坐姿却极不端庄,看上去颇为洒脱肆意。她的裙摆也是层层叠叠,如同莲花一般绽放开来。 “……莲花仙子。”叶柏涵开口说道。 色希音点了点头,说道:“看上去确实很像。但是……这难道是乾族修建的?” 叶柏涵说道:“不像。你看她的裙摆细节……这里的刻纹看上去都是刀痕,显然是人工刻凿而成,虽然雕刻者手艺极为高明,刻制得也极为用心,可是细节上跟修士的手段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修士炼制的石像定然是浑然一体的,因为可以直接控制五行元素,所以会显得更加细腻丰润。” 色希音仔细观察了一下,也看出了许多破绽,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地下那个洞窟可不像是凡人建造的,里面还设置了法阵。”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可能这里原本就是个祭祀莲花仙子的洞窟,然后乾族在里面设置了秘境出口。也有可能是乾族先设置了出口,然后又让人建立了祭台和石窟。总之,这个洞窟应该确实跟魔道没什么关系。” 两人做出了这个判断之后,才十分谨慎地走出了洞窟。 看到日光的时候,叶柏涵发现他们竟然是出于一处半山腰上。山势不高,但是足以俯览周围的大部分景象。最令人吃惊的是,稍微走出去不远,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叶柏涵直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城池。 “那是……”叶柏涵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发现城池的布局图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在什么时候见过。 数息之后,他睁大了眼睛,叫道:“云州城!” 色希音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云州城。我三百年前来过几次,现在的城池好像经过了几次改建,所以一时之间我倒是没认出来。” 虽然说是改建,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也就是大致的修缮和加固城墙,以及一些新旧宅院的更替。若不是如此,色希音也不可能时隔三百多年还能认出来。 叶柏涵能认出是云州城,却是因为他见过云州城的布局图。不但如此,他还为人设计过多次潜入魔道据点进行营救的行动,其中有失败的,但也成功过不少次。 做这些事之前,他自然是细心研究过整个云州城的结构的,其中不止是屋宇的分布排列,还有一些暗道与地窖的分布,虽然可能并不全面,却已是他手下那些云州本地修士拿出来的最详细的布局图了。 因为已经是家破人亡,与魔道势不两立的局面,所以叶柏涵认为对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隐藏。 他开口说道:“没想到秘境出口竟然直接通向的是魔道的大本营……这里离秘境入口,至少有两三个州的距离吧。” 色希音说道:“隔了昆州,会州,月角州,确实是三个州的距离。” 叶柏涵便说道:“你说……小师叔现在人是在云州吗?”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回答道:“他在哪里都有可能。只是他若是在云州,我们又撞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叶柏涵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小师叔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手段那么毒辣,却又管制手下不许他们肆意妄为……这不是很矛盾吗?” 色希音说道:“我倒是可以理解。他想要建立的魔道,大约是不被他所不认同的伦理道德所束缚的魔道。师叔自小在伽罗山长大,他是有自己的原则和道义的,否则也不会闯下偌大的名声。” “不过这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由他自己控制了。他的原则道义……他人未必认同。强制手段控制得了一时,却控制不了一世。这些魔道中人也未必都与他同心。” 色希音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里带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回味,说道:“这世间人性能恶到哪种地步,不懂的人永远不会懂。” 叶柏涵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家师兄一脸很懂的样子,其实还蛮可怜的。他想了想,伸手抓住了对方的爪子,说道:“走吧?” 色希音看他面向的方向不对,问道:“……我们不是先回去跟大师兄他们会合?”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个机会……我们跟上那几个魔道。”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些魔道修为都不弱,若是一不小心陷入围攻,我们会很被动。” 叶柏涵说道:“我们小心一点就可以了。”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我有法子。” 色希音并不赞同,但是叶柏涵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露出恳求的神态,说道:“二师兄,我真的有法子,而且这是个机会。我们跟魔道僵持很久了,我觉得这次机会很重要。若是能促使魔道内部发生动乱,这可能就是个契机。” 色希音听了,也知道他这么久一直为对抗魔道而行动,便问道:“要怎么做?” 叶柏涵便低声与他说了一会儿自己的想法。色希音听了,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郑重点了点头。 随后叶柏涵就利用那鹰偶开始探查之前那魔道的行踪。鹰偶飞翔在半空之中,以很远的距离监视着魔修。它距离那魔修十分遥远,只在高空之中远远进行监视,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使是修士若不用神识特意进行扫描,也不容易发现。 叶柏涵就藉由灵犀镜以鹰偶为中转,观察着魔修的去向。 叶柏涵近几年的时间多数都花费在云州,所以对于这边的很多情况还是比较理解的。按他之前所见,他很快推断出了那几位魔修可能的身份,虽然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却让叶柏涵有了一些想法。 之后他远远尾随在那魔修身后,跟着他一路到了城中一处宅院。那处宅院看上去很有条理,原本应该是城中某个大户人家的住所,但是此时已经被魔修所占据。最明显的就是对方在其中设置了不少阵法,还设置了很多阴傀。 叶柏涵对于这种情况自然也不陌生。他熟门熟路地取出了两颗屏息丹给自己和色希音分别服了一棵,然后就开始绕着宅子寻找阵法的空隙。 他花了少许时间就找到了阵眼所在。这阵法看上去并不严密,显然设置的人并不是什么高手。阵法防修士不防死物,叶柏涵操控着鹰偶就让它飞向了阵眼所在,然后在神识联通的一瞬间,迅速直接将神识融入了阵石之中。 整个阵法在那一瞬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察觉。等到阵法回复宁静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可以很正常地穿过阵法外围屏障了。 色希音说道:“看来这些年你本事大涨啊?” 叶柏涵便笑笑,说道:“都是些旁门小道罢了。” 两人进了庄园之后,很快找到了修士所在的房屋。 叶柏涵与色希音躲藏在门外,除了用黑色斗篷遮掩住了神魂波动之外,叶柏涵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圆盘形法器。圆盘形法器很快一分为八,直接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型法阵。 随着法阵的形成,两人直接从院子之中消失了。 但事实上,两人只是被隐藏在了法阵之中,并没有真正地消失。叶柏涵隐藏到了屋宇后面靠窗的位置,就开始试图往里偷看。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看到什么,因为屋子里的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只一面墙上露出了隐隐透出微光的一个洞口。 “跟上去?”色希音用眼神询问叶柏涵。 叶柏涵看着那洞口,迟疑半晌,一咬牙便点了头:“跟!” 然后两人便悄无声息地伸手按住了墙壁,然后直接从墙壁的一侧使用乾坤挪移术闪现到了屋里,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密道。 170 172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 180 182 ?韩维英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猛然抬头向半空之中望去。 孟家也猛然发现自家已经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修士所包围,而当孟老祖望向半空,看到为首的那人时,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直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 ……怕来什么,就来什么。 林墨乘周身的气质从来就与常人不同,所以哪怕没见过,韩维英也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此时他的想法倒是跟孟家老祖是一模一样的——流年不利! 若不是流年不利,怎么会遇到这位? 他没有见过林墨乘,但是云州的那几位魔道头脑却是一直认识的,哪怕并不曾正大光明地彼此面对面过。 对方对于韩维英也是闻名已久。 如今见几个敌人众星拱月一般把林墨乘围在中央,态度恭敬,林墨乘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 ……魔君,必须只能是魔君。 韩维英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他顿时发现自己等人可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从云州到东州,他已经在尽量避其锋芒,但是谁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倾巢而出,不计后果地来追捕自己等人。 ……不,对方也有可能并不是为了对付自己,或者……他们的目标是东州仙道,而自己等人只是顺道想要拔除的杂草。 可惜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考虑这些事情。韩维英现在要考虑的反而是如何从林墨乘手下全身而退。 林墨乘本人就是魔君的消息,真正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一来是因为林墨乘以往的声名很大,性格作风也为人所熟知。虽然行为有些亦正亦邪,但也是说他的做事方法,本质上谁都知道,林墨乘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物。 因为这样的名声太大,所以试图极力去宣传林墨乘和魔君的关系,反而听上去不真实,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而且对于伽罗山来说,林墨乘入魔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甚至恨不得把消息直接藏起来才好。乔恩之后,真道宗对这类事情就很是避讳。 叶柏涵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宣扬。两厢一对照,虽然林墨乘就是魔君的说法确实有偶尔流传,却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此时韩维英琢磨脱身之计,视线偶尔扫过孟老祖身上,却发现他一直抬头在望着林墨乘,那眼中的目光却是又惊又怒又惧。 ……他看上去竟然是认得林墨乘的。 韩维英心中顿时一动。 他朗声开口道:“魔君竟然是亲身大驾光临,倒是令我觉得荣幸了。只是不知道魔君今日前来,到底是为的我们,还是这东州大府?”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韩维英说话的神态仍是慢悠悠,带着些许不慌不燥的坦然,连话尾的轻重音都至少有八分相似。林墨乘对这种语气何等熟悉——叶柏涵总喜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看上去温顺可欺,但是实则一点情绪都不露,甚至转眼就能揪着他的错漏把他卖个干净。 不管叶柏涵做什么,林墨乘对他的容忍是很高的,就连他的这些心机,在林墨乘看来也是聪明的体现。 相比之下,韩维英这个东施效颦的人物,看上去就相当刺眼了,怎么看怎么显得不顺眼。 林墨乘哼了一声,说道:“若说重要,这东州府合起来都不如你主子一个人来得重要。可惜他远在天边,明哲保身得很。至于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用了就可以丢的狗,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墨乘故意贬低韩维英等人的身份,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倒是真的刺了他一下。韩维英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可以随便弃之的走狗,事实上那些蛇鼠两端,只想利用先生的小人暂且不提,叶柏涵对于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是十分优待和爱护的。 若非如此,手下人也不能如此死心塌地。 但是知道归知道,林墨乘的话对于韩维英来说仍旧刺人——效忠先生这些年,叶柏涵做事计划周密,用计奇诡,每每在山穷水尽之时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逆转,令韩维英敬佩不已。韩维英对于先生是有很深的崇拜的,也希望自己对于先生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林墨乘这话,总归是刺耳。即使明知不是这么回事,仍旧会觉得苦闷。 不过韩维英到底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既然如此,阁下就是为孟家而来的了?” 林墨乘冷笑,说道:“指望用这种手段拖延时间却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要是试图央求你主子来救,我倒是可以容你们多活一会儿。我与他也是许久不见了,想念得很。” 韩维英知道林墨乘是叶柏涵的师叔,却并不清楚双方之间到底都有些什么仇怨。叶柏涵一直试图阻止魔道发展,与林墨乘抗争,他也就以为叶柏涵只是为了清理门户,阻止同门继续作恶。 他并不觉得先生会跟魔君有什么私怨,因为他觉得先生就不是会跟人结下私怨的人。 但是听林墨乘的话,两人之间似乎还有很严重的私怨存在。 韩维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叶柏涵与林墨乘的私怨,更不清楚林墨乘说这句话的原因。 不过,林墨乘对于先生恶意满满这件事,他倒是完全领会到了。 他便开口说道:“先生对于前辈误入歧途这件事也感到很遗憾,还希望前辈能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要让师门蒙羞。” 林墨乘说道:“这是他说的?他不是会说这话的人。而且想要我停手也容易……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韩维英听了,皱了皱眉头,却不打算接林墨乘这个话头了。他见林墨乘这次来似乎不是为了自己一行人,便不想再继续展示存在感,而开始祸水东引,说道:“既然不是为了我等,那就是为了孟家了。不过区区一个孟家,竟然能引得魔君大驾光临,也不知道孟家老祖何德何能?” 林墨乘顿时笑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等若要扩大地盘,和东州仙道必有一战。” 不过虽然这样说,他的目光最后还是投向了孟老祖。 孟家老祖看着林墨乘的视线中带着明显的畏惧,明显就是认得林墨乘的模样。但是林墨乘看着他的眼神却很是漠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韩维英之前看孟家的做法,还以为他们跟云州魔道已经有所勾结,但此时看来却并非如此。 意识到林墨乘的目的之后,孟老祖顿时神色大变。他怒道:“林墨乘,我安居东州,已经尽量想要不与你发生争端,你为何还要这样咄咄逼人!?” 他此话一出,韩维英便突然意识到了孟家之前所有作为的原因。 他们这么做,竟然只是为了躲避和林墨乘发生争端。孟老祖好歹也是一方大能,竟然就怂到了这种地步,着实让人惊愕。 但是仅仅只是为了逃避和魔道的正面冲突,竟然就做出对于好心前来示警,并且还护送了亲眷回来的同道下毒和嫁祸,此种行为,却是完全失去了正道的资格,令人不齿。 林墨乘看了孟老祖一眼,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当初被朱筑掳掠胁迫的小弟子,如今竟然也能混成一方大能。” 孟老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胸口顿时一窒。 韩维英顿时一惊。 朱筑这个名字,很多人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人其实也曾是横行东云两州的魔修大能,因为作风残忍手段血腥,导致至今两州还含糊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只是因为到底年代久远,指向含糊而已。 不过韩维英因为接触了大量的云州本地仙道和魔道的争端,机缘巧合下还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这是一位两百多年前名震东云两州的魔修,最后正是死在林墨乘的手上。 但是孟老祖竟然是朱筑的弟子,却是韩维英所没有预想到的。这应该是一件不为人知的秘闻,否则这种出身简直是一个污点,东州仙道若是知晓了这件事情,就绝不可能让孟老祖坐上如今的位置。 这显然也是孟老祖心中的忌讳,所以他见林墨乘这样毫不在意地揭露自己的隐秘,顿时露出愤怒的神情,却又强压下了这些情绪,明显地敢怒不敢言。 林墨乘却并不想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不过哪怕是归了正道,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孟道友内里果然还是一派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宵小作风,让人感叹。” 其实林墨乘这话说得还是有几分不尽不实的。当初孟老祖受朱筑胁迫和差使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全无自主能力。而且他当初并无恶迹,否则林墨乘除去朱筑的时候,也不会特意放过他。 甚至可以说,当年的孟老祖,本性之中还是带着几分良善的。 只是两百多年过去,一切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年身在魔道仍旧保留着的那一点良善如今已经尽皆不见,反而留下的是曾经受教于朱筑的狠辣和自私,以及两百年来修得的“识时务”。 孟老祖说道:“前辈您这话说的,好像你自己仍是正道中人一般!” 他这话出口,林墨乘却倏然变色。166阅读网 190 192 ?叶柏涵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猛然心中突然一动,却觉得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 不少九音观弟子受到来自背后的袭击,猝不及防地就倒在了地上。永远是来自身后的箭最为致命,永远是来自至亲好友的背叛最为伤人。 有修士受到影响,想要出手干涉,但是却并不成功。到这里为止,秘境主人似乎已经潜意识开始防止众人对这一场景的干涉,所以幻境中的景象已经和众人的行为完全被剥离开来。 即使打散阴气的循环,但是幻境又会很快恢复自己本身的模样,反而影响叶柏涵等人观测具体的情况。 所以有人尝试了之后,叶柏涵就阻止了他们继续下去。 接下来,眼看就是一场叛乱。 观主开口说道:“所以,你果然是早有准备,瞅准了我修为大损的时候回来夺位的……对吗?” 她的表情十分难以描述,不过总体来说,却是嘲讽之中带了几分凄凉——不知道是在嘲讽观澜,还是自己。 观澜到底还没丧尽天良,所以看到自家师父的这个表情,也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我并不想这样……可是,师父,这都是为了把九音观发扬广大。” 观主却冷笑道:“好个把九音观发扬光大……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观澜咬牙,正色说道:“这绝对是我真心所愿,也是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全无虚假。师父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问心无愧。” 观主说道:“……那便战吧!观月!” 却见观主右后方,一个看上去颇没有存在感的女孩抱着七弦琴抬起头来。 叶柏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想那就是李观月吗? 观澜却叫道:“师父!难道你就不怜惜这一观师姐妹的性命了吗!?” 观主冷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来何等可笑?但是观澜,若是你想要用观中弟子的性命威胁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你方才怂恿师妹杀害同门的时候,九音观与你还有应我道……就只有不死不休!” “可是,师父就不在乎剩下的弟子们的性命了吗!?”观澜却继续问道,“您现在根本无力调动护山大阵吧?” 观主却只是再一次叫道:“观月。” 观澜终于也把视线转到了李观月的身上,然后眯了眯眼,特意放温柔了语气,说道:“师妹……你真的要跟师姐兵刃相向吗?” 李观月望着观澜,表情几乎要哭,却是露出了挣扎的神色。但是即使表情挣扎,她仍旧悬平了自己的法器,作出了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说道:“……师姐,你不要这样。” 观澜说道:“观月,自从你入观以来,一直是师姐在照顾你。你从小就喜欢跟在师姐身后,师姐也当你亲妹妹一……” 观主知道她想用攻心计,却不愿意让她挑动李观月的情绪,所以厉声喝道:“观月!动手!” 李观月带着哭音喊了一句:“师姐,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伤害师父和大家!” 然后就见李观月手下琴音猛然荡开来,然后护山大阵猛然发出急促嗡鸣,整个九音观都开始奏乐。那乐声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力场,直接把悬浮在九音观之上的一众入侵者都给震落了下来,然后在半空中就被凌厉的剑气给绞碎成了肉块血泥。 这一幕说不出的血腥,瞬间就让九音观直接变成了尸山血海。整个过程中,试图围攻九音观的修士里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在力场压下来的时候强行脱离了力场的控制,飞离了九音观上空。 但是即使如此,受到音攻的影响,剩下的人也是气血翻腾,甚至有些走火入魔。 观澜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惊怒之后,叫道:“你竟然已经继承了观主之位!?” 九音观护山大阵只有九音观主可以调动,但是即使如此,观澜也没有想过李观月竟然已经有能够对护山大阵操控自如的能力。 观澜咬牙切齿说道:“我竟然上了你们的当!” 观主说道:“若非你心存不轨,又如何会上这个当?” 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这一场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是最终还是让占据了地利和人数优势的九音观弟子获得了胜利。 观澜被重伤,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但是观主自己中途也一度被迫加入了战局,导致伤势看上去更加恶化,即使只是幻象,以叶柏涵的能力,也一眼看出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 然后他就听观主对李观月命令道:“观月!杀了她!” 李观月猛然望向了自家师父。 观澜听到这个命令,却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师妹,露出了一个极为惨淡的笑容。她说道:“好……好……李观月,你很好。” 李观月表情痛苦,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叫道:“师父!” 观主说道:“她已经不是你的师姐!你若是手下留情,他日遭殃的就是门下弟子。你是未来的观主,你想要因为一时心软将所有弟子置于险地吗!?” …… 所有的幻象在那一瞬间猛然之间绷散,所以叶柏涵等人也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阴气就开始幻化成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 许多画面都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但是若是反应够快,勉强可以发现那些影像的大概内容。 叶柏涵尽量分辨,发现多数都是李观月跟同门之间的往事闪现,而其中最多的,无疑就是和观主以及和大师姐之间的相处画面。 而这些闪现出现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有些部分甚至是模糊的,也有两个不同场景叠在一起的扭曲画面。 叶柏涵在那里看了半天,意识到大师姐最后应该是被李观月杀死了。而随后不久,甚至可能李观月死后,观主也很快就去世了,并把九音观交付到了李观月手上。 可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九音观的兴盛。 外敌窥视,内部动荡不安。李观月的性格并没有其师长和师姐的强势,而这导致她的掌门之位坐得很不安稳。 她有才能,也有力量,但是才能和力量并无法控制住人心,九音观终究在一步步地人心离散。 看到这样的结局,修士们难免都有几分唏嘘。 然而正唏嘘之间,却见所有幻象湮灭,而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女子从黑暗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我一直不明白,师父当初为什么要把九音观交到我的手上。我终究是辜负了她的所有期望。】 【我觉得许多师姐师妹都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多年来我在观主之位上,战战兢兢,却并没有让门派变得更好。】 【我已经累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九音观了。我违背了师父的遗愿,在师姐妹或者离开,或者遭难之后,我虽然还继续收养孤女,却没有再让她们修习仙法。我没有对抗魔道的勇气,也不想再看到朝夕相处的姐妹弟子惨死。我宁愿她们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嫁人生子,享受天伦……哪怕短暂,至少能享受安宁的生活。】 【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的我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不敢去死……若是我死了,九音观就真的再也不在了。也没有人记得师父,师姐,那些曾经的同门姐妹们。】 【然后……】 她这样说着,却见黑暗中走出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风神秀雅,神态从容的男子。他穿一身宝蓝色法衣,上面的绣线闪闪烁烁,形成暗纹。这些暗纹呈现符咒的模样,若即若离地漂浮在法衣之上,仿佛自成一个阵法。他手上持一把长剑,那把长剑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眼熟。叶柏涵不认得对方,但是韩定霜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就猛然挡在了叶柏涵的前面,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李观月看到男人,却是猛然操琴,就想要动手。 她的音攻强悍霸道,运转自如,叶柏涵光是这惊鸿一瞥,就察觉到了李观月在这方面的造诣和修为。 然后这强大的能力对上那修士并没有任何用处。 最后那修士重伤了李观月,然后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说道:“……赢了观澜的就是你这么个玩意儿?她也实在是让人失望。” 叶柏涵皱紧了眉头。 他问韩定霜:“……那个人,师兄你是不是认识?” 韩定霜沉默半晌,才说道:“我没有见过本人。但是若是没有弄错,他身上的佩剑……属于乔恩。” 叶柏涵吃了一惊,然后猛然向着“乔恩”望了过去。 然后这个时候,却见有术法从几个方向袭来,直奔乔恩。光从阴气形成的幻象之中很难感觉到法术的强横,但是乔恩却为了避让法术,不得不闪避并且拔剑相抗。 然后就有人上来,广袖一甩,瞬间卷走了李观月。 ……这个人,叶柏涵也在天舟秘境之中见过。 【那一次,我无比接近陨落。我以为我什么也不在乎,在那之前我甚至偶尔会期待自己的陨落,可是那一刻我却感到了恐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难道我就要这样去死吗!?辜负了师父的所有期望,带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九音观一起去死!?然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总是……看着别人去死,我总是……在辜负……我是个……可悲的人……】 叶柏涵没有再关注乔恩,而是开口说道:“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李观月抬起头。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直视彼此。166阅读网 200 202 ?正版读者么么哒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 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御虚真人会说叶柏涵是真灵眼,以及真灵眼为何这么特殊。 原来……这就是真灵眼? 结果一不注意,韩定霜和叶柏涵就在这一个距离伽罗山很有距离,甚至没有任何结界和防护措施的小山峰上入定了一下午。 等到之后韩定霜终于抱着叶柏涵回到伽罗山之中的时候,路上遇到的不少真道宗弟子惊恐地发现,传说中灵根差到不能修仙的小师叔……他、已、经、筑、基、了!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166阅读网 210 212 ?正版读者么么哒韩定霜就那样抱着叶柏涵转身离开,色希音看到他的动作,一时之间脸色很是不好看。然后他就看到叶柏涵趴在韩定霜的肩头,故意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瞪着他。 色希音愣了一下,却反而对着叶柏涵笑了起来。 叶柏涵没有被恐吓到,虽然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颤,但这绝对只是因为对于蛇精病的难以理解,而不是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一直跟韩定霜形影不离,大师兄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对待色希音完全是对待革命敌人的态度,就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现在还是只没有自保能力的正太,虽然据说已经筑基了——因为本人没有任何真实感,暂时只能据说——可是在色希音面前却还是全无还手之力。感受到差距之后,叶柏涵也多少开始有了些许压力。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只为了早日有自保之力。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166阅读网 220 222 ?正版读者么么哒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166阅读网 230 232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没有被恐吓到,虽然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颤,但这绝对只是因为对于蛇精病的难以理解,而不是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一直跟韩定霜形影不离,大师兄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对待色希音完全是对待革命敌人的态度,就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现在还是只没有自保能力的正太,虽然据说已经筑基了——因为本人没有任何真实感,暂时只能据说——可是在色希音面前却还是全无还手之力。感受到差距之后,叶柏涵也多少开始有了些许压力。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只为了早日有自保之力。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 叶柏涵很想说你不要来找我了,可惜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色希音也不会听的。心里说着“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只抱着韩定霜的腿不说话。166阅读网 240 242 ?即使修为被封锁,林墨乘毕竟是仙道大能,身上的威压也足够震慑一个修为浅薄的少年。他爆出杀意的一瞬间,那孩子却是本能地感觉到了,脸色猛然发白,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林墨乘注视他半晌,最终还是收起了杀意。 他觉得自己真是快被叶柏涵逼疯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这个时候,对个孩子动手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就算发难,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林墨乘重新坐正了,问道:“叫你们挥剑一百次,这才多久!?谁让你进来的!?” 孩子勉强缓过神来,说道:“是丹师让我这个时辰过来,看看仙尊怎么样了的。丹师说……仙尊……怕寂寞,一个人会很难受。要是看到仙尊难受的时候,我要主动来陪仙尊聊天。” 林墨乘顿时怔住。 他放柔了声音,开口问那孩子:“他说我会寂寞?” 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林墨乘说道:“……你这年纪,又知道什么是寂寞?” 孩子听了就有些不服气,说道:“我知道的。因为,我晚上想念爹娘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 那孩子抬头看着林墨乘,眼神里面带着担忧。 林墨乘莫名地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最近他看谁都想起诛月和白袭青,反而叶柏涵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会有太多的联想。也许……这就是叶柏涵的目的。 林墨乘继续问道:“他来让你跟我说什么?”莫非叶柏涵想让这么个孩子来做之前砺剑峰弟子的活计?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墨乘就自己否认了。 砺剑峰的弟子对林墨乘念叨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他们言辞虽笨拙,情分却不能作假。他们对林墨乘说那些话时,心里是真情实意地。 只是以这孩子的年纪来说,恐怕连写好的戏本台词都背不全,又没有伽罗山上的百年情分,若要与林墨乘谈情分只不过是徒显可笑……林墨乘不信叶柏涵会做那样无稽的事情。 却听孩子回答道:“丹师说,仙尊想聊什么,我便跟仙尊聊什么。” 林墨乘为之一愣,却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自从他被抓之后,叶柏涵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有目的的。比如说让他教少年练剑,是为了挤压他的时间,让他时时被骚扰,无暇去琢磨脱困之事。而安排的人都是一些仙道遗孤,想来是为了避免他蛊惑这些少年人……就算他真的成功蛊惑了这些孩子为自己做事,只要他的身份一旦被揭露,那些少年人知道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也必然不会再受他指使。 另一方面,他知道林墨乘不会对这些孩子动手。因为不值得,也因为林墨乘自己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激怒叶柏涵。林墨乘是枭雄,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像个疯子,却并不是真正的疯子。 他的理智比大部分都要来得强悍。 叶柏涵既然这样吩咐了,林墨乘却也没有理由不跟那孩子聊的。他便开口问了那孩子一些问题,比如说其身份背景,来天舟山的经过,以及平日为叶柏涵做些什么事情。 孩子都一一回答了。 林墨乘从他的回答之中终于确定,叶柏涵恐怕真的是让他来跟自己聊天的,而并没有给他暗中分配其他任务。 他这是……想干什么? 七月的时候,色希音经历艰难斗争,最后成功地掌控了仙道歼灭魔道势力而形成的联盟的指挥权,随后过了三个月,东州城的魔道首脑被斩杀,余人则各自逃散。 随后大约又过了五个月,处州与碧州的魔道也栽在了蓬莱修士的手上,部分被斩杀,余下的或者被抓捕,或选择了投诚。 每次有类似的消息,叶柏涵都会亲自或者派人来告知林墨乘。林墨乘内心是否情绪起伏暂且不说,至少表面上表现得十分沉稳。 叶柏涵强迫林墨乘养孩子,林墨乘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在比起养孩子,他其实更厌恶砺剑峰弟子的碎碎念,所以勉强一边养着孩子,一边琢磨着脱身之道。 他其实讨厌这群小孩。林墨乘什么都讨厌,这是一个反社会人格患者的典型特征——怨天怨地怨政府。林墨乘自己可能没有这种自觉,叶柏涵却把他看得很透。 可即使如此,叶柏涵心里却很清楚,他这位师叔跟真正的反社会患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心有留恋。 叶柏涵不会替林墨乘辩解,那会让他觉得对不起自己。但是即使不去辩解,至少有一点叶柏涵是承认的——林墨乘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相反,就是因为他的感情总是太偏执太固执,最后才会导致了那样的不幸。 说明白点,就是林墨乘缺爱。 一般来说,少年缺爱这种事情可以通过长大后好好谈个恋爱来解决,不过倒霉催的林墨乘非要先渣一把对方才肯老实谈恋爱,最后会越变越偏激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让他带孩子,只是叶柏涵抱着尝试的心态做出的决定,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是叶柏涵只是打从心里觉得,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让人忘却仇恨,失去防备……那么真的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到。 如果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柏涵倒是希望林墨乘跟小孩子多多接触,好让那破人格倒回去重新长一遍。 实在做不到这一点,也多少能给他洗个脑。 林墨乘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叶柏涵一直没有放弃给他洗脑的打算。他虽然没有把林墨乘囚禁起来,但是平日也大多时候都拒绝让他跟年纪十六岁以上或者智商一百以上的人接触,这就导致林墨乘平日接触到的全是二货或者傻白甜。 林墨乘一开始还一直琢磨着怎么逃离天舟山,如何控制魔道各处势力目前的形势,后来因为在天舟城中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加上情势一直在变化,即使知道了情况也很难作出相应的反应,他便索性放弃了这么做,只是暗暗关注着形势变化,一边专心破除捆仙索。 当然,这个过程中,多少还是要应付一下叶柏涵送来的小孩子的。他本心并不想跟这些小孩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甚至因为双方之间的宿怨,即使这些孩子本身并不知道,林墨乘还是根本不想要培养对方,教导对方剑道。 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无聊爱好,才不想给自己培养敌人。虽然以这些孩子的等级,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真的成为他的敌人。 但是孩子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最不喜欢按照规则出牌的存在。 就算冷淡对之,或者疾言厉色地训斥,但是只要一旦给对方一点好脸色,很快就会记吃不记打地缠上来,百试不爽。 而且,林墨乘也无法真的就对这些孩子视而不见。 因为叶柏涵关心他们。偶尔来一趟,叶柏涵就会询问药童们练剑的心得,以及考验他们的学习进度。如果林墨乘敷衍了事,叶柏涵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且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林墨乘。 林墨乘不喜欢那种眼神。 但是比起看到那种眼神,林墨乘更讨厌叶柏涵一直不出现。他也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在意是不是能经常见到叶柏涵——但是,若是真的从此被困在这里,无法得回原本的力量和原先的势力,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也算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因为叶柏涵活着,好好地在那里,而他们之间……好像也终于可以和平地相处,彼此都不再怀有深刻入骨的仇恨。 虽然……叶柏涵对他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彼此两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那些年,此时此刻的一切却显得出人意料地平和……与静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墨乘的心神终究忍不住为此而动摇。 有童子送上了茶,看看叶柏涵又看看林墨乘,有些紧张地说道:“这次的茶是按照余仙子的教导泡的,我有很小心地没有弄错步骤……请丹师和仙尊品评。” 叶柏涵微笑着把茶水接了过去,很用心地品尝了一下,果然做出了点评,点评里把少年很是夸赞了一番。 少年心存喜悦,又望向林墨乘。 林墨乘饮了一口茶水,却对于少年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修道上的天赋超绝,在其他方面也颇有造诣,一根舌头更是灵敏挑剔得很——在他看来,这茶泡得实在是勉强得很。 可是他没说话,少年就一直目光炯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叶柏涵也向他望了过来。 林墨乘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开口,很是勉强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明明是十分有保留的评价,少年却瞬间露出了灿烂而心满意足的表情,林墨乘目光触及之时,猛然心头一窒,却是马上自己移开了视线。 少年却不曾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只是留下茶水和杯壶,抱着托盘退了下去。 他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林墨乘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才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我这里来?”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师叔你要在这么久之后才突然问这个问题?” 林墨乘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却并没有回答叶柏涵的问题,而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我挑拨他们,因为说到底,我是他们的仇人,就算再怎么挑拨,一旦真相被揭露,他们也必定会仇视我。可是,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若是我与他们之间有了一点情分,真相揭露的时候,难堪的可不只是我,恐怕他们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这样说着,他冷冷笑了起来。 虽说是冷笑,林墨乘的表情里却并不存在嘲讽之意,反而让人觉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 叶柏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师叔在意这个吗?”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并不在乎这些孩子可能从真相里受到什么伤害。林墨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皱紧眉头,不相信叶柏涵竟能对此无动于衷。 叶柏涵似乎读懂了林墨乘的眼神,开口说道:“我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因为我想,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的情况总归是师叔你造成的,所以师叔你教导他们剑道,照看他们,总也算是一种弥补。”166阅读网 250 252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166阅读网 26 026-028 ?叶柏涵木然地坐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发了红。 他当然是知道附灵不会百分百成功的,也已经做好了可能失败的心理准备。可即使如此,人的意志总是不可能百分百地顺从现实的——他在荒野中搜集到那么一只木灵,感受到它那淡淡的,连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的悲伤,与它做下约定,会让它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精彩的人生,以及更加丰富的情感。 他看着它努力地忍受着可能会消散的痛苦,努力挣扎想要得到新生。他感觉到它用小小的灵识触角抓住自己的神识,就像孩子依赖母亲。 不知不觉之中,他似乎已经寄托了感情。 叶柏涵的眼眶几乎没有自觉地就被浸湿了,变得模糊,犹如罩上了一层雾气。 然后他就听到啪嗒一声。 叶柏涵愣了一下。 又听到啪嗒一声。 那声音似乎是从面前的书案上传来。 叶柏涵惊愕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到傀儡轻轻晃动那纤细畸形如同骨架一样的胳膊,一下,两下,三下。 它慢吞吞地抽动着。 还没有被装上外壳的傀儡看上去有点丑,能够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叶柏涵却觉得非常惊喜,他之前都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却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小傀儡一下,一下,一下地抽动着自己的手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似乎还不怎么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动作笨拙而逗人,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叶柏涵伸手过去,轻轻地扶着它站了起来。小傀儡就很自觉地用未来将会作为指骨的小爪子抓住了叶柏涵的手指,站立了起来。 颤颤巍巍的,特别特别可爱。 其实这时的傀儡还只有一个比较粗陋的骨架,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可爱。但是或许因为它是叶柏涵亲手做的,叶柏涵怎么看都觉得它可爱极了。 接下来叶柏涵把事先准备好的外壳也给傀儡“穿”上了。 相比骨架,外壳用的都是好材料,穿上去之后,娃娃的外形明显变得讨人喜欢了起来,当然,沉重也是难免的。 笨重的体型在令动作笨拙的同时,也更好地为傀儡保持了平衡。 随后,为了教会它走路叶柏涵就花了不少时间。 灌灵点化而成的傀儡并不像机器人,不能事先给它输入许多知识,因为脆弱的灵体承受不起。它更像懵懂的婴孩,会一边成长一边学习知识。 不过相比机器人来说,她的未来可塑性更强。等时间过去,灵魂慢慢壮大之后,傀儡通过法阵吸收游离元气壮大自己,甚至可以反过来炼化傀儡的外壳,然后通过炼化新的材料,进一步升级……直到有一天成为真正的法术傀儡。 叶柏涵对此充满了期待。 傀儡娃娃身体的主要构造材料是胡柔果果肉炼制成的仿真皮肤,头发是紫蚕丝,柔软而细致,被叶柏涵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他还在傀儡娃娃的头上另外制作了一顶很小的法器帽子,上面设置了一个原理简单的单向隔离阵法,主要用来防止灵力流逝外溢。 除此之外,叶柏涵还给傀儡娃娃缝了条裙子, 他自己穿起青寰飞仙裙来不甘不愿,别扭得不得了,给娃娃缝裙子却兴致勃勃。娃娃的裙子整体上是用黑蚕丝和普通蚕丝混合炼制而成,叶柏涵画了设计图,让整条裙子展现白底黑边的水墨风格,还在上面绣了墨竹作为装饰的花纹。 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可以说是相当漂亮,对于叶柏涵原本的时代是复古的风格,对于此时的服装风格来说却是新潮得不得了。此时的服装色彩搭配比较传统,染色时因为无法控制,出来的渐变色多数都算是败笔,只有很少一部分才会被认为佳作天成。叶柏涵炼制时,主要还是利用交错的黑色和白丝制作出渐变色的效果,很是失败了几次,才摸索到成功的边缘。 最后制作出来的娃娃的形象,可以说是萌到让人完全无法自制。 叶柏涵看它在那里慢吞吞地笨拙行走,脸上就开始忍不住露出笑容。 韩定霜看到娃娃的时候,看上去也有点懵逼。他表情变化向来不大,但是叶柏涵见他一本正经地在桌案前跪坐下来,把袖子摆放好之后开始把娃娃提来提去,在每次娃娃快摔倒的时候扶上一下,又在对方快要冲出桌案的时候帮忙把它转一个身,就知道他应该是很喜欢的了。 想来三师姐是女孩子,应该会更喜欢才对。 叶柏涵想到这个,就有点期待三师姐收到娃娃时候会有的反应。 娃娃养了一段时间,叶柏涵总算教会了它“走路”,“跪坐”,“端茶”,“送毛巾”等动作。听说天舟山的傀儡是能使用法阵来发声的,但是叶柏涵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法阵,所以也没办法模仿。 他只能使用电子振动原理制作简单的拟人式耳喉器官,并使用神识引导傀儡学会使用这些器官,发出声音。 这对于傀儡或者叶柏涵来说都是件困难的事情。好几天时间,叶柏涵只教它学会了几个简单的词汇:“哥哥”,“姐姐”,“承蒙光临”,“慢走”,“欢迎回家”。 虽然只有几个词语,但是勉强也算够用了。 等到这些都差不多教好了,自然也到了把娃娃送出去的时候。叶柏涵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安慰了自己:“秦师姐肯定也会很喜欢娃娃的。” 三师姐秦思归真是门派里除了大师兄之外,给叶柏涵留下印象最好的人。他打从心里觉得娃娃在性格温柔好相处的三师姐那里也会过得很好。 不过在这之前,叶柏涵却还要把娃娃带去陈长老那里,让他看看具体的构造。这是叶柏涵之前就答应了陈叙的事情,自然不能失约。 叶柏涵抱着娃娃到了器阁,陈叙看到他抱着个可爱的娃娃过来,顿时愣了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叶柏涵就回答道:“是我用一些炼器材料做的傀儡娃娃。它虽然不是法术傀儡,但是也能做些杂务,用几个简单的法术。” 陈叙听了,顿时来了兴趣,说道:“给我看看?”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才把娃娃递到了陈叙的手上。 陈叙接过娃娃之后,细细将之打量了一番,就用神识探索了起来。结果这么一探索,他就发现了问题。 陈叙紧皱着眉头,突然掐住娃娃提了起来,说道:“法术傀儡!?你说这么个玩意儿是法术傀儡!?别开玩笑了。” “真正的法术傀儡……”他还没来得及长篇大论,就见叶柏涵蹦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抢陈叙手上的娃娃,一边叫道:“你干什么!把它还我!” 陈叙看他沉迷于这种华而不实的内容,实在是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心想要把叶柏涵培养成伽罗山第一位大器师,结果这孩子根本不干正事,花了这么时间竟然只是为了制造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娃娃。 这么一个娃娃……有什么用!? 然后叶柏涵就惊愕地看着陈叙动手,一把把娃娃捏成了两段。 娃娃掉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它那么脆弱,甚至连求救都还不知道怎么求救。叶柏涵捂住脸,猛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惨叫的声音声如此尖锐而痛苦,甚至根本不像是从一个孩子口中发出来的。 他扑上去捡起了娃娃。 但是娃娃已经不会动弹了。叶柏涵小心翼翼地试图查看娃娃的神识,结果却发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突然。 他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异常惨白,抬起头来,用一种十分狰狞的眼神望着陈叙。 陈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虽然有点后悔,却还想嘴硬一把,说道:“这种傀儡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却听叶柏涵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你也造不出来!” 此话实在诛心。陈叙愣了一愣,才想反驳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造不出来,就再次被叶柏涵打断。 男孩对陈叙怒吼道:“天舟山的法术傀儡好,那也是天舟山的技术!你做得出来吗!?你造不出来的东西,想破天能有什么用呢!?” 他说:“我做的东西再差劲,至少我尝试在做!是,我不懂天舟山的技术,我做得不好,但是就算是天舟山,它们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完美的技术的吧?” 陈叙没有想到叶柏涵会这么激动,甚至还一副要哭的模样。他被叶柏涵的叫喊惊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然后这个时候,韩定霜听到声音,突然就推了门进来。 他看见了叶柏涵手上那变成两半的人偶,男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望了他家大师兄一眼,正好让韩定霜他那盈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掉下金珠子的眼睛。 韩定霜转头望向陈叙,问道:“你拆了他的傀儡!?” 陈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韩定霜唰地一声已经拔剑。 韩定霜一剑向他刺来,陈叙却连躲都没有躲,就那样闭眼迎上。剑尖在他的肩侧扎出一朵血花,陈叙却似乎没有察觉似的,说道:“我没想到会招那孩子这么伤心。” 韩定霜:“怎么不挡?” 陈叙说道:“这次是我不对。柏涵说得对,那傀儡虽然弱了点,但他确实已经尽了力,我不该因此贬低他。” 韩定霜皱了皱眉,然后收了剑,说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对陈叙说道:“他把草木灵带回来,跟那灵约定了,说要给它一个新的人生。” 并不是被贬低的问题,是叶柏涵真的存着对那木灵负责的心情。他引导木灵行走,说话,傀儡虽然懵懂,对于男孩来说却是像是他的孩子一样的存在。 也许有人看了之后会觉得可笑,那样一个小孩子,对于另外一个连完整的灵智都没有的灵魂承诺说要给它生命和未来。 但是韩定霜其实也天真。山中修行,他的三百余年人生也只如一年,所以他丝毫也不对叶柏涵的想法感到奇怪,甚至是非常自然地认同了的。 他带叶柏涵,本来就像是大孩子带小孩子,所以小孩子如果再想带一个更小的孩子,也是毫不令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韩定霜说道:“你破坏了他很认真地对那孩子做出的约定。” “那孩子?”陈叙愣了一下。 “就是那个草木灵。” 陈叙便说道:“草木灵的灵性那么弱,几乎等于没有。这种情况,怎么能说那孩子?” 韩定霜却说道:“小师弟看它有灵性,它就有。” 这样说着,他也懒于再跟陈叙纠缠,转身就出了器阁,想要去追跑出去的叶柏涵。 陈叙再想与他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韩定霜追到叶柏涵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器阁通往洗心崖的半道上。韩定霜走近了,就看到叶柏涵抱着人偶,正在说什么,顿时竖起了耳朵。 却听叶柏涵对人偶说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韩定霜愣了一愣,才走上前去,叫道:“小师弟。” 叶柏涵便对他说道:“大师兄我们回去吧。” 韩定霜想了想说道:“陈长老……” 结果就听叶柏涵大声说道:“大师兄,我不想听他的事情。如果他让你传什么话,我也不要听。” 他气鼓鼓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去器阁了。” 韩定霜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好吧。” 他决定叶柏涵不开心,就不跟他说自己刺了陈叙一剑,而陈叙已经后悔了的事情。他只是伸出手,把叶柏涵连着他怀里坏掉的傀儡一起抱了起来,然后一起带回了洗心崖。 但是叶柏涵接下来的情绪一直比较低落,他似乎试图转移注意力,从回到洗心崖开始就像只勤劳的蜜蜂一样飞来飞去,一会儿要弹琴一会儿要画画一会儿要背书一会儿又要去看看李婶的饭做得怎么样了……总之没有一刻闲下来的。 他没有去修理或者重制人偶。 韩定霜心里明白叶柏涵难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他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呆,就出门给秦思归发了封传书,然后没一会儿秦思归就到了。 叶柏涵把人偶放在一旁,又开始练起字来。他心里空落落的,其实做什么都有点不得劲儿。但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却又会显得时间特别空,反而难过。 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叶柏涵以为是韩定霜,并没有在意。却不料有双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他桌案上的人偶,叶柏涵才发现那双手跟韩定霜的不一样。 那是双纤长漂亮的年轻女子的手。 叶柏涵一抬头,就看到了三师姐秦思归。 秦思归拿着那坏掉的人偶,用手指轻轻划过人偶的头发,脸庞还有衣服,有些可惜地感叹道:“她可真漂亮。” 叶柏涵说道:“小竹不但漂亮,人也很乖……” 秦思归听了,问道:“它叫小竹?” 叶柏涵说道:“因为是草木灵,所以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青竹。” 秦思归顿时就明白了,韩定霜说叶柏涵对娃娃非常用心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那漂亮非常的人偶娃娃,几乎可以想到叶柏涵是多么用心地把它一点一点炼制而成,而娃娃“活着”的时候,又是那么笨拙可爱,乖巧懵懂,惹人疼爱了。 糟了……她怎么也有点想要去刺陈长老一剑了?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秦思归拉回了飘飞的思路,对叶柏涵问道:“已经不能修复了吗?”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算能修复,修好的娃娃也不会是青竹了。” 听他这样说,秦思归沉默了半晌,开口对叶柏涵说道:“小师弟,你知道世间的灵是怎么转换的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 秦思归语气温柔而缓慢地说道:“世间万物都有灵,其实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诸多灵子漂浮徘徊,这些灵子被有形之物吸附,聚集其上,慢慢就变成了灵。” “灵子许多时候,最容易被有灵的存在吸引,其次就是有生命的东西。灵子依附在灵上,就会成为灵的一部分,这也是世间所有修行者或者妖灵壮大自己魂魄的方式。当然有时候这些灵子也会依附在宝玉,灵器之类没有生命的物品之上,这种时候,这些物品就会诞灵……不过这就是另外的情况了。” “我想说的是,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生灵也是如此。人的灵魂并不会真的死去,如果消散了,也是变成灵子,许久之后化作另外一种生命的形态。比如此时,青竹虽然消散,但它说不定正依附在你身上,并没有离开,反而等候着变成你灵魂的一部分,从此永远在一起呢。” 叶柏涵听到秦思归的这种说法,顿时愣住。 他想了想,想象着有那么一只小小的草木灵,正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就像当初伸出骨架一样的小小爪子,紧紧抓住叶柏涵的手指一样……心情却真的好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所谓灵子的依附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人总是需要一点慰藉和幻想的。 秦思归见他表情缓和之后,便笑了起来,开口说道:“这个娃娃真是好可爱。请师弟修好它,然后给另外一个草木灵一段新的生命吧。” 叶柏涵听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开始认真地修复起了傀儡。断裂的地方要补上材料重新炼制,彻底报废的零件则要炼制新的替换上去。 傀儡的小裙子并没有坏掉,那是叶柏涵精心设计出来的款式,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却把那小裙子收了起来,然后重新给娃娃炼制了一件。 这次炼制的是一条粉色的小襦裙,看上去依旧很漂亮,也有小姑娘的活泼感觉。 但是在秦思归看来,其实并不如原来的那一件。 她却什么也没说,只称赞叶柏涵做得漂亮。 秦思归的称赞确实鼓励了叶柏涵。他多少有了一些干劲,开始加快了修复人偶的速度。第二次灌灵其实比第一次要顺畅了许多,有真灵眼这个外挂,叶柏涵炼器时一旦找到诀窍,熟练度就开始突飞猛进。 只是此时的他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中途陈叙来了一次,不但给叶柏涵送了一堆炼器材料,还给叶柏涵送了个看上去挺可爱的法器玉笛……叶柏涵没理他。 之后傀儡终于制作完成,看上去非常可爱。秦思归亲眼看过了傀儡人偶的制作过程,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人偶做得太过精密了,许多步骤秦思归甚至看不懂作用,但是人偶最后却是站了起来,能走动能说话,还会傻傻地卖萌。 秦思归喜欢得不得了。 她说道:“我只听说天舟山的法术傀儡可以通过大量的复合法阵像人一样活动和说话,但是小师弟你的傀儡分明没有刻上很多复杂的法阵,怎么就能让它说话呢?” 叶柏涵便回答道:“只是仿制人真实的咽喉与耳内结构而已。其实我也有看到天舟山法术傀儡相关的典籍,我觉得法阵确实要好用许多,用起来也简洁……但是那毕竟是天舟山秘传,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学。” 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 秦思归听出来了,立刻说道:“小师弟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然后她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这个娃娃要叫什么名字呢?也叫青竹吗?” 叶柏涵就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不……还是不叫青竹了。虽然是用的原来的身躯,但是毕竟不是一个魂魄了。起什么名字的话……还是师姐你来起吧。毕竟是要送给你的娃娃呢。” 秦思归听他这么说,心有所动,却开口问道:“这样的话,就叫小叶子怎么样?它是草木灵,又是小师弟你亲手做的,叫小叶子感觉也很可爱。” 听到秦思归给傀儡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叶柏涵顿时愣了一愣。 叶柏涵姓叶,这句小叶子感觉就像是叫他一样。他倒是能理解秦思归把傀儡起这个名字的理由,但是却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 “那就叫……小叶子好了。” 傀儡能够站稳之后,也跟当初的小竹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结果走到一半,突然开始左转转右转转,然后转了个向,摇摇晃晃地冲着叶柏涵走去。 它走到叶柏涵面前,叶柏涵愣了一愣,问道:“怎么了?” 小傀儡却慢吞吞地移一步,再移一步,直到走到离叶柏涵很近的地方,然后突然往他跪坐时弯曲的膝盖上一靠,就不动了。 叶柏涵愣了一下,却猛然站了起来。 小傀儡顿时仆地。 叶柏涵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他伸出手,把小傀儡扶了起来,托在了手里。小傀儡看上去似乎有点委屈,发出含义莫名的嘤嘤声。叶柏涵却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似的,连多抱一会儿都觉得难以忍受,匆匆忙忙把它推给了秦思归,说道:“应该可以了,师姐你带回去吧。用来启动法阵的地方要时常更换兽骨或者蕴养过的玉石,灵力越强的越好。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就带回来让我看看。” 秦思归看叶柏涵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难过,便默默地把小傀儡接了过去,说道:“那我把她带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到时候再来问你。” 叶柏涵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秦思归便跟韩定霜告辞,带着小傀儡回去了自己的问水阁。回去的路上,小傀儡一直时不时发出嘤嘤嘤的声音,秦思归细细看了一下小叶子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因为使用的是同一副身躯,小叶子和青竹其实没有区别。 柔软的黑色丝缎一样的长发,宝石一般逼真的大眼睛,以及柔软的娃娃一样的肌肤。可爱的胖胖的长裙虽然换了一套,但嫩粉的颜色同样可爱,让人想起春天的桃花。 可爱得让人心头一软。 虽然没有生动的表情,但是发出的含糊不明的嘤嘤声同样惹人怜爱。 只是对叶柏涵来说,终究还是有了区别。 秦思归把娃娃抱回问水阁之后,就把它放在了一个桌案上。结果没一会儿就见娃娃开始转身,一回转向东一会儿转向西的,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走来走去,还差点摔下桌案。 秦思归赶紧把她捞了回来。 但是娃娃却似乎还一直试图还在寻找什么。秦思归看了半晌,突然猜想,她是不是在寻找叶柏涵的气息? 之后时光如梭,很快就六年过去了。应真道人一直没有回来,但是真道宗上上下下好像也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日子过得很是平和。 叶柏涵似乎也习惯了真道宗那常年热血过头的氛围,随着身体的慢慢长大,渐渐也开始练起剑来。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把时间花在各种杂学上,学习炼药,炼器或者其它。 大约是傀儡事件一年之后,陈叙想方设法,出山去了一趟几个相熟的门派,坑蒙拐骗地硬生生从几个知交那里弄到了一堆关于法阵,符术,丹器的相关典籍,然后带了回来哄叶柏涵,总算把他哄高兴了。 虽然这些典籍都只是一些比较基础的入门典籍,却还是令叶柏涵茅塞顿开,想通了许多原本不理解的关键问题。 而就像丹器两阁长老预料的一样,叶柏涵在这些奇术上的天赋非常之高,总是能够举一反三地发散出许多极为精妙的想法。 但是真道宗关于这些方面的典籍和道法都太少,多少限制了叶柏涵的发展,让他止步不前,不得不花更多时间,自己去研究和学习。 丹器两阁的长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有机会出门,就会想方设法给叶柏涵弄些乱七八糟的古方或者笔记,带回来一股脑地塞给叶柏涵让他自己研究。 成果还是有一些的。 中途有弟子从外面游历回来,说是在西蓬莱遇到了应真道人。 韩定霜有点莫名,问道:“怎么就去西蓬莱了?” 叶柏涵也听说过西蓬莱的事情。传说中的西蓬莱并不是一般人们所说的十大洞天之一的蓬莱,而是前蓬莱之主自我放逐银冰海时候居住的小蓬莱。 秦思归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去找小归珠了?” 韩定霜愣了一下,才说道:“也……说不定。” 小归珠是蓬莱的法宝,据说能保住宿主死时神识不灭,一路破除结界回归灵烛所在。用在叶柏涵身上却是极合适的。 叶柏涵却不了解师兄师姐说话时口中传递的含义,一脸莫名地问道:“怎么?” 秦思归便对他说道:“师父担心小师弟的安全,去给小师弟找法宝了。” 是这样吗……叶柏涵对此深表怀疑。 不过相比应真道人这个相处了几日就消失数年不见踪影的师父,叶柏涵反而是跟山上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侄混得熟了许多。 这六年过去,以往年轻弟子们都要避着走的洗心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大家最喜欢造访的地方,天天都有师侄们来找叶柏涵,聊天求药,献宝看热闹,干什么的都有。 韩定霜特别不适应这种氛围,每次都避到屋外去,晚辈弟子们也不去招惹他,很乖觉地只找叶柏涵玩耍。 “小师叔我下山做任务找到一颗梦仙珠,你看你用得着不?” “小师叔我的引路石又坏掉了,救命啊!” “小师叔我的手断了,求颗疗伤丹!” 叶柏涵如今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断手断脚前胸通后背的师侄们了,只是会板起一张漂亮的小脸教训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等到丹药用完了再来拿!这种东西就应该平日身边常准备着吧?一直等到用完了再来拿,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年纪比他大上不知道的师侄们被他教训得不敢反驳,半晌才小声说道:“没用完……就是留在住所没带出来……” 叶柏涵顿时无语,说道:“疗伤药都不随身带,你这也太心大了吧!?” 结果还是给了药。 屋子正热闹着,却不料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个弟子突然不说话了,推推旁边的人,旁边的同门顿时也不说话了。 寂静跟蔓延开来似的,一下子就笼罩了整间屋子。 叶柏涵抬头一看,果然就看到了色希音。 众弟子作鸟兽散。 叶柏涵嘲讽道:“二师兄今天真闲。” 色希音笑答道:“怎么也不可能比小师弟你还忙碌啊。” 叶柏涵说道:“知道我忙,二师兄你能不能让一让?你看你把师侄们都吓走了。这人见人厌的,你也不觉得惭愧?” 色希音却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师弟没跑,想来是不讨厌我的?” 叶柏涵说道:“你来我的地盘,我为何要跑?就算讨厌你,也应该是把你赶走才对!?” 色希音笑:“你上次的药粉倒是有点意思,可惜了……要拿来对付我好像还是差了点火候。” 叶柏涵说道:“今天我不用药。” “那要用什么?” 叶柏涵猛然大叫道:“大师兄——” 韩定霜便啪地一声推门走了出来,惹得色希音哑口无言,然后才说道:“这太不合规矩了吧!叶柏涵这可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叶柏涵呸了一声,说道:“大人欺负小孩算是哪门子的规矩?要一对一公平比试?行啊,你先把自己的腿砍下来一截再说!” 但是色希音已经没有功夫回答叶柏涵了。韩定霜一言不发,步步紧逼,色希音必须尽全力应付师兄,也没工夫再调戏师弟。 叶柏涵把自己的书案往角落拖了拖,开始继续工作。 而在问道峰的另一边,秦思归这天给小叶子检查过了身体,说道:“外壳的机关和阵法都有些磨损,核心的木珠也需要养护。差不多又到了该去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了。” 小叶子安静了一下,问道:“……是去那个人那里做检查吗?” “嗯。” 小叶子便说道:“我不想去!小叶子不想去!” 秦思归愣了愣。 小叶子说道:“小叶子讨厌那个人,我不要做检查了,姐姐不要送小叶子去那个人哪里好吗?小叶子讨厌他。” 秦思归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为什么?小叶子为什么讨厌小师弟?” “就是……讨厌。”小叶子停顿了一下,说道。 秦思归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小叶子,小师弟是把你做出来的人。你不应该讨厌他的……如果没有他,你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讨厌。”小叶子沉默了半晌,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 秦思归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劝解,却听到了钟声。 那钟声清越悠长,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事实上也确实是从很166阅读网 27 029 ?秦思归便对小叶子说道:“我回头回来再跟你说。” 然后她就御剑直奔正殿而去。 跟秦思归差不多同时到达正殿的还有问道峰的其他师兄弟们。叶柏涵此时的身量已经长高了很多,所以青寰飞仙裙也变化了一个尺寸,变得更加华美飘逸了。 简直不能好了。 唯一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不幸的地方,就是他至今还没长出什么男性性征,所以即使穿着女装也没有什么强烈违和感。这虽然一定程度上减弱了穿女装的羞耻感,但是同时也有点坏处——如果叶柏涵长成一朵千娇百媚的如花,想来应真道人也肯定不忍心让他继续穿女装吧? 这时候的叶柏涵刚刚突破金丹,对于真灵眼来说倒也不算太快。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修为,其实也可以自己御剑飞行了,但是……他不行。 叶柏涵的恐高症在长期被人带着飞来飞去之后,倒是好转了很多,但是这病在一旦自己开始御剑之后,就以迅猛无比的势头快速复发,他如果不挂在谁身上,根本就不敢自己驱动飞剑,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摔下来变成一团肉泥。 所以这天叶柏涵依旧是挂在韩定霜身上过来的。 这样的出场方式很自然就受到了小师姐无恨的嘲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六年过去了,小师姐却全然没有长大一点,还是当初那个萝莉模样,甚至连装扮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六年前叶柏涵刚到伽罗山的时候,无恨虽然也是只萝莉,却是一只比叶柏涵大了好多,甚至有能力把他给抱起来的萝莉。可是六年过去,叶柏涵已经长大,身高也超过了无恨,可是这位小师姐仍旧是那时候那十二三岁女孩的模样。 叶柏涵知道无恨肯定不止只有十二三岁,但是对于她的具体年龄却完全没有头绪,甚至也不明白,小师姐到底是因为功法的原因停留在这个年龄,还是真的就是因为某种缘由,从此就长不大了。 不过无恨在叶柏涵看来难以对付是肯定的。 叶柏涵从韩定霜的飞剑上跳下来之后,无恨就歪着头凑了上去,说道:“小师弟也已经到金丹期了吧?怎么还搭大师兄的飞剑呢?难道是不敢自己飞?” 叶柏涵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恐高呢。他十分镇定地回答道:“我刚开始学御剑,还飞得不好,所以才搭大师兄的飞剑来的。” 无恨听了,古怪灵怪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突然伸手抱住了叶柏涵,说道:“小师弟不会御剑,应该跟我说啊。你搭大师兄的飞剑多没意思啊?两个男人挤一把飞剑上不觉得尴尬吗?” 然后她附在叶柏涵耳边说道:“小师弟应该来搭我的飞剑啊。如果小师弟有需要,师姐不管在哪里都会去接你的。你看我们现在的身高……多相配啊。等你长得更高的时候,师姐到时候还可以依偎在你怀里……”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差不多挤进了叶柏涵的怀里。 叶柏涵:“……” 不管对方内里是多少岁,说到底外表上不管怎么看都还只是一只萝莉。叶柏涵自认早已经过了那种对萝莉脸红心跳的年龄,他也不是萝莉控,所以无恨这种姿态,叶柏涵其实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诱惑,反而有些囧囧有神。 尤其两人现在的打扮其实根本不像男孩女孩的组合,反而更像两只同样粉雕玉琢的萝莉。 叶柏涵很认真地表示:“我搭大师兄的飞剑比较方便。” 无恨听了,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其他峰的弟子却也已经到了。然后应真道人的声音也从正殿传了出来:“在外面拖延什么?都进来。” 一众弟子终于停止了在殿外闹腾,纷纷各自整理了一下仪容,进了正殿。 进殿之后,一众叶柏涵这一代的弟子纷纷首先行礼道:“师父/师叔/掌门。” 叶柏涵夹杂在师兄弟之间,因为身形矮小,倒是毫不起眼。但是他有心想要低调,应真道人却并不给他低调的机会,在与众弟子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开口问道:“柏涵呢?” 叶柏涵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叫了一声:“师父。” 应真道人素来性子还是比较严肃的,但是在看到叶柏涵的时候,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了许多,说道:“这次我出去……” 然后他的脸色便突然大变:“你竟然已经……金丹了?” 叶柏涵一脸无辜,在场的所有弟子包括韩定霜也一脸无辜。 这种时候就轮到某人说话了。危长老站了出来,说道:“怀殊,你走了之后,陈叙发现柏涵不是灵根驳杂,反而是天生道体。他是真灵眼。” “真灵眼?”应真道人听了,重复了一次,然后伴随着因为情绪激动而出现的喘息,又重复了一次,“真灵眼……” 然后他猛然望向危长老:“命盘……怎么说?” 危长老却猛然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不算他的命!”他似乎发现自己有些激动了,稍微压低了声音,再一次说道,“我早说过了,这孩子的命我不会算。” 应真道人说道:“便是再算一次,也没什么吧。算我拜托你。” 危长老却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当初我早有预料,连第一次我都不会算。” 应真道人叫道:“弗言!” 危长老却并不理他,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叶柏涵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结果危长老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问道峰的弟子,都别来找我看命盘了。我不会算的……算了也是白算。” 然后这才真正地走了。 应真道人顿时一脸复杂。 等其他弟子也被应真道人遣散了之后,应真道人望着叶柏涵半晌,眉头却皱得紧紧的,一脸欲言又止。 半晌,他才说道:“天赋傲人,非是福分。” 言语里,颇有感叹的意思。 叶柏涵也是无奈了,心说,天赋不行你要暴躁,天赋好了你要泼冷水,师父你到底是要怎样? 却听应真道人说道:“既然已经金丹,那过几日,我让人收拾好了寒泉小筑,到时候你就搬回去住吧。” “寒泉小筑?”叶柏涵乍听到这个消息,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却听秦思归开口说道:“寒泉小筑是个好地方。那里灵气足,而且设了阵法,等闲之人不能进去,要主人允许才行。” 叶柏涵说道:“我……” 他想说他已经跟大师兄一起住习惯了,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叶柏涵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他总归不可能跟大师兄一起住一辈子。 另辟洞府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且叶柏涵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他这边平日这么热闹,每天都有师侄来访,而大师兄看上去明显是喜静的性子,因为他的关系反而要每天避出去……其实颇有点鸠占鹊巢的无礼感觉。 叶柏涵顿了一下,最后却吞回了反对的言辞,而是说道:“那以后若有人来找我,岂不是很难找到我?” 应真道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停顿了一下,说道:“那倒也不会。寒泉小筑的阵法是可调整的。若是你不想要拒绝客人,自可以调整阵法,让你想要接待的客人自由出入。” 韩定霜见叶柏涵与应真道人一问一答,却是抱着剑,低下了头去。 应真道人却偏要点他的名,问道:“定霜你觉得如何?” “……可。” 叶柏涵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看出大师兄到底是希望自己搬走还是不希望自己搬走,只觉得他面无表情,没有一点感情外露,顿时有种失落感。 之后过了几天,叶柏涵就搬到了寒泉小筑。 如果不计较陌生感的话,寒泉小筑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在伽罗山这么一个有修真气息的地方,竟然存在着像寒泉小筑这样全然没有道家气息,反而充满了江南风情的雅致小楼,雕栏玉砌,红墙绿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极为精巧的亭台楼阁。 只是这地方明显多年没人住了,所以就算是用了法术打扫,也仍旧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到最后,应真道人为了清除尘灰,直接引水龙冲洗了楼阁,那场面壮观到令人难以直视——尤其是想到这条水龙出现的目的只是为了大扫除的时候。 不过打扫之后的寒泉小筑确实美貌。也不知道这处楼阁是用什么材料建成,之前那壮观的水龙也没有损坏丝毫的楼阁景致。楼阁里的家具都还齐全,最重要的是有大量空置的书架,正好放下叶柏涵这六年来积累的数量庞大的书简。 这里的风景冲淡了叶柏涵对于跟大师兄分离的寂寞和失落。 他开心地开始整理了起东西,想要把自己的财产在书房里亲手一点一点地安置好。 而韩定霜却默默地转过了身。 当晚,他一个人在显得空荡了许多的洗心崖看了半个晚上的星星,朦朦胧胧睡去的时候,竟然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梦见了一片墨池,一朵浓黑如夜色166阅读网 28 030 韩定霜被从梦境之中惊醒的时候,感到十分惊愕。 这惊愕一半是来自这一晚他做的梦。韩定霜并不是一个常常做梦的人,因为平日的生活简单平静,韩定霜本人的人生也很简单,所以他很少有梦这种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另一半的惊愕则来源于梦里他对那个男人的称呼。 梦里他竟然管那个男人叫了师父。 韩定霜虽然不能看清梦中男人的模样,但是却有一件事是非常确定的——那绝对不是应真道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这个梦有点过于逼真了。 梦里的那朵黑色莲花,细节上如此清晰分明,依稀仿佛还能浮现在眼前,明明韩定霜不管如何去回忆,都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一朵花。 那是什么花? 而在韩定霜迷茫的同时,叶柏涵却开始被应真道人给死死缠住了。 应真道人的教学水平自然是比韩定霜好很多的,毕竟也收了这么多徒弟了。他不管讲解口诀还是招式的时候都简明易懂,而且极有耐心,即使叶柏涵学习之中出了什么错也从不生气,只是一遍一遍地订正。 叶柏涵从他看自己的慈祥眼神之中,还真的发现了几分属于父亲一般的温柔意味。 这让他原本对于应真道人的抵触倒是少了一些。 因为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纵容和小心,叶柏涵忍不住就提出了一个想念很久的要求:“师父,你能不能让我穿回男装?” 应真道人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下,目光闪烁不定,问道:“你很想穿男装?” 废话,他是男的啊。 叶柏涵说道:“跟想不想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男生好吗?难道还要穿一辈子的女装?” 应真道人反问道:“穿一辈子的女装又有什么不好?” 叶柏涵觉得跟这位道长有点无法交流。 他努力地说道:“我很快就会长大了。如果长大了,就算一定要继续穿女装,也会变得很奇怪吧?” 应真道人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仙家手段想要把你变成女娃都没什么难处,何况只是装扮成姑娘家?而且你长得俊秀,即使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叶柏涵失语——这不是真的要他永远扮成女孩子的节奏吧? 结果却见应真道人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三百年……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三百年,到那时我就让你换回男装。” 叶柏涵:“……” 这岂不是说要让他穿三百年的女装……不对不对!他能不能活上三百年还说不定呢,这年限未必也太久了吧? 叶柏涵激动地站了起来,撑住石几对应真道人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三百年呢!?这时限也太久了吧!?” 应真道人不为所动:“那就谨言慎行,努力活到三百岁。你现在已然金丹,只要不胡闹,不去故意惹事,活到三百岁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叶柏涵有点抓狂。 随后叶柏涵回去想了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听应真道人的意思,似乎他并不是非得真的把叶柏涵当女孩养。真的说起来,他更像是觉得只要把叶柏涵当女孩养,男孩就会更长命,活得更安全一样。 叶柏涵虽然不知道应真道人为什么会有“他如果是男生就会很短命”的这种想法,但是他觉得这方面倒是可以探听一下。 所以这天,他特意花了不少时间,亲手准备了一桌好菜和自酿的灵酒,然后请应真道人来赴宴。 应真道人一开始看到小徒弟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颇有些不解,但却没有太排斥。酒过三巡之后,叶柏涵就对应真道人打探起了扮女装的事情。 叶柏涵虽然拐了好几个弯,但是应真道人还是很快地发现了他的真正目的。 他问叶柏涵:“你想知道为什么非要让你扮女装?” 叶柏涵小鸡啄米般地猛点头。 应真道人说道:“……当然是为了命。” 叶柏涵直接说道:“听不懂。” 应真道人说道:“天道有其命盘,世间万物都有其自身的本命。现今的世道,男命与女命是有不同的。男命向前,易建功立业,易亡;女命执守,难出人头地,宜安。” “小柏涵,师父希望你从女命。” 叶柏涵听了,思索半晌,才说道:“这也是不一定的吧。哪有身为男人就是什么命,身为女人又一定是什么命的事情?人的命……主要还是看自己的吧。” 应真道人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叶柏涵的说法。他说道:“人的命,一半天注定,一半与世争,确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写好了的。但是,天道确实有许多注定,终会影响你的一生。让你穿女装,本来就是一半为了蒙骗天道,一半为了蒙骗你。” “蒙骗……我?”叶柏涵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时刻提醒……让你安分一点的意思。” 叶柏涵有点想掀桌:“我哪里不安分了?” 应真道人却说道:“哪里都不安分!”他这样说着,神态却似已经有些醉了,说道,“这世间总有些人,表面看着乖巧,其实心里却极为不安分,随时随地一不注意就能闹出大事来……看着我做什么?说的就是你!” 叶柏涵无语道:“我最安分了好吗?” 应真道人说道:“如果安分……怎么会这样报复我?” 他看着叶柏涵,眼睛在夜色下闪着盈盈的光,叫道:“小福,你要乖。” 叶柏涵:…… 小福是谁!?难道是应真道人亲生女儿的名字!?这名字也太俗气太接地气了吧?不是说应真道人修道前是个富家子弟吗?他女儿难道不应该起个更有逼格的名字吗? 应真道人说道:“我不管多少年都忘不了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想当年在乌家,我过得也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极致的日子……只是如今想起来,这些都更像是虚幻没有实体的梦,既没有想念,也没有悔恨。” “可是唯独一直忘不掉的,大概就是只有你的眼睛。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爹爹对不起你……你大约……是在报复我吧。因为我对不起你,所以你要用死来报复我……让爹爹永远再没有补偿的机会……” 叶柏涵目瞪口呆地看着应真道人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说出的一大段话,终于发现应真道人他可能已经醉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应真道人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竟然已经把大半坛子的灵酒都给独自解决了。 他喝醉了并不发酒疯,只是一直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往事:“……我这一辈子……如果没有像那样实实在在地……在红尘里滚过这么一遭,大约也修不成这仙道。但是你若问我想不想修这仙道……爹爹更想跟你在一起。” 叶柏涵听得实在迷糊。 他已经听过韩定霜讲了应真道人与他女儿的故事,但是此时听应真道人醉酒之后唠唠叨叨地说来,里面的内容却似乎有些不同。 应真道人说他后悔,还一直给女儿“小福”道歉,叶柏涵却觉得他并非是为了没有保护好女儿而道歉,却反而似乎还有什么令其后悔的事情发生过……导致应真道人念念不忘至今。 可惜醉酒的人多少有些不受控,叶柏涵虽然试着努力想要趁着应真道人醉酒诓出真相,然而应真道人却根本不理他,只是一直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事情。 那无比漫长却又严重缺乏逻辑的念叨很快就让叶柏涵烦躁郁闷起来,最后也没有发现太多关于应真道人俗世时的秘密。 他只听出了应真道人对女儿的执念实在有点可怕,并发现这份执念……不说大半,那也有小半可能是出自于愧疚。 ……应真道人他……难道那时候做过什么对不起女儿“小福”的事情? 叶柏涵实在有点搞不清楚。 次日应真道人酒醒,便询问叶柏涵前一日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 叶柏涵只说没听清楚,应真道人就也没有深究。 叶柏涵那日之后倒是意识到了让应真道人由他换回女装恐怕很难,所以他硬是靠着把脸皮扒下来之后扔到地上之后的撒娇卖萌,终于说服了应真道人让他离山散散心。 叶柏涵上山已经有六年,虽说对于修道者来说六年一闪即过,不过叶柏涵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叶柏涵再三央求之后,应真道人还是松了口,答应了叶柏涵下山游玩的要求。 不过在此同时,应真道人却也有着他自己的要求。 其中第一个要求,就是叶柏涵这次下山必须要跟着小师叔林墨乘。最近山上比较有分量的人物,只有小师叔最近有计划要离开伽罗山,去一趟瀛洲参加仙人集。 应真道人便让林墨乘带叶柏涵一起去参与一次仙人集,也让叶柏涵涨一涨见识。 却不料他刚说完,林墨乘就开口 29 031 应真道人说道:“不过是让你带他去见识一下仙人集,涨涨见闻,有何不可?” 林墨乘说道:“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应真道人说道:“也不需要你太过照顾他,那孩子自己就能照顾自己。他毕竟年纪小,对外面有所好奇也难免,这事算我拜托你。” 林墨乘沉默许久,才说道:“好吧。” 叶柏涵不知道其中的因果,所以也不知道小师叔其实是嫌弃他的。 这一次前往仙人集的弟子,除了叶柏涵和一位师兄之外,其他都是师侄。真正见面时,众人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林墨乘有嫌弃叶柏涵的意思。 这位小师叔看上去性格平和,虽然态度不算十分热情,但对待诸弟子的态度也算是温和慈祥。 ……虽然慈祥这个词,放在一个外表看上去还风华正茂的青年身上颇有些奇怪,但是叶柏涵相信这位小师叔的真实年纪绝对是配得上这个词的。 因为是门下弟子同时出行,这一次众人驾驭的不是飞剑,而是飞梭。这是叶柏涵第一次看到真的飞梭。这玩意儿和飞剑有点像,但是却更像一条舟船,而且可大可小。 林墨乘在门派的威望似乎很高,弟子们对他都非常尊敬。私下里同往瀛洲的那位师兄就跟叶柏涵说了,林墨乘在上一代弟子之中的地位相当之高,差不多如同韩定霜。 韩定霜是这一代的掌门大弟子,同时也是传说之中剑心天成,最有天赋的剑修。如果说林墨乘当年的地位与韩定霜相当,那么必然也应当是偶像级的人物了。 不过叶柏涵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不对,说道:“说起来,师兄你说起师父师叔那一辈……我好像从未见过师父,小师叔和危长老之外的前代弟子?” 那师兄愣了一下,才说道:“此事我也是听说来的。据说三百年前,我宗曾经经历过一场大变故,宗内修为最高的那一批弟子全部都在那一场变故中陨落,剩余的也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间陨落的陨落,转生的转生,只有掌门和林师叔至今平安无事。” 叶柏涵顿时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师兄知道吗?” 师兄四周环顾了一下,才特意放低了声音,对叶柏涵说道:“这事儿我也不太知道,在宗里似乎是不让谈论的事情。我师父还在时,我倒是问过他,那时他非常生气地训斥了我。不过我听二十多年前转生的乐师叔说起过……好像是一场叛乱。” 他说道:“我真道宗一直以来都是天下大宗,如果只是外敌攻山,决计不会产生如此惨烈的结果。” 叶柏涵觉得有些吃惊:“只剩下师父和小师叔了?” 师兄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过之后活下来的弟子本来不多,修为高的都回返归桥或者自建小千世界了,修为低的要么陨落要么转生,所以你现在也看不到了。” 叶柏涵听了,然后抓到了师兄口中的一个关键词:“归桥?” 师兄回答道:“归桥就是通往其他大千世界的桥。修道大成者,只要留下肉身,就可以通过归桥前往其它大千世界。不过我只是听说,并不曾经历过。十大仙山中央皆有一座归桥,我伽罗也有,只是只有掌门拥有归桥秘境的钥匙,所以要往归桥,必须经过掌门的首肯。” 叶柏涵:“!?” 他这是头一次听说归桥的事情,以前看过的典籍之中似乎也没有写到这方面的事情。这让叶柏涵觉得自己或许不该一直沉迷于各种机关术数之类的书籍,也许应该多看几本游记或者典籍了。 随后在林墨乘的带领下,一众弟子就乘上了飞梭。飞梭的速度非常之快,似乎比一般的飞剑还要快上不少,但是乘坐飞梭之上,却跟坐飞机或者电梯似的,除了一开始有移动感,随后就会变得非常平稳,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与位置的变化。 叶柏涵便趁机询问了同行的师兄不少关于归桥的事情。 师兄也非常热情,凡是自己知道的全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叶柏涵,让叶柏涵觉得受益匪浅。 最后他们降落在了一处风景极美的海岛上。 说是海岛,但是叶柏涵一眼望去,远远地根本见不到边际。他们降落之处是一处海滩,而向里望去,整座山仿佛都被笼罩在了朦朦胧胧的雾气之中,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状况。 师兄说道:“瀛洲山跟我们伽罗一样,是有阵法的。” 叶柏涵便跟着众人下了飞梭。 下了飞梭之后,可以看到海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叶柏涵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惊愕地说道:“那些不是人吧!?” “是鲛人。”身边的师侄回答道,“瀛洲毕竟是海上仙山,有海族往来也是很正常的。这边的鲛人都是紫鲛,很是难缠,最好不要跟他们有所接触,连说话都不要有。” 叶柏涵问道:“他们很不好相处吗?” “也不是难相处……紫鲛好色,而且做事颇无忌惮……”师侄想了想,决定给叶柏涵科普一下,“鲛人没有雌雄之分,他们与我等人类大不相同,随时可以在男女之间互相转换。所以在鲛人的族群之中,男女之事也尤其混乱。不但如此,由于雌雄同体,鲛人与异族也可以产子,所以他们从不忌讳抢夺人类进行□□……” “……像师弟这样方长成的我族孩童,正是俊俏的年纪,又没有强大的武力,正是紫鲛青睐的猎物,所以要千万小心。” 叶柏涵便问道:“他们难道会直接抢人!?” 师侄抓了抓头发,说道:“这个……只要你不跟他们说话,就是安全的。” 叶柏涵思考半晌,觉得有些不解。难道这些鲛人身上有什么咒语,开口说话就会解除? 却听林墨乘开口说道:“鲛人的风俗与我们不同,而且他们虽然能听懂我们的话,却并不能真的理解。如果你遇见鲛人同你示好,不但不能回应他,也不能进行任何交易。如果他送你东西,倒是大可以收下,但是不要给回礼。” “一旦赠与回礼,对方便会以为你回应了他,接下来如果他的武力强过你,他就会直接将你抢回到海底。一旦被抢到海底,要救人就难了。” 叶柏涵听得稀奇。 他抬头大量那些有着紫色耳朵和鱼尾的鲛人,发现真的很少有人跟他们说话。不过在那边一条大船旁边,却有一个少年正跟一只鲛人姑娘说着话。 叶柏涵便问道:“但是那个男孩子在跟鲛人说话哎……没问题吗?” 林墨乘向着那边扫了一眼,说道:“那是都琅阁的船……不要紧,都琅阁的势力很大,鲛人就算想要乱来,也不是谁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那鲛人奈何不了都琅阁的。” 听林墨乘这么说,叶柏涵就问道:“那我们真道宗呢?” 林墨乘说道:“那也要看你招惹上的是谁。若是像那女孩一样的普通鲛人,你师侄就能将她解决了。但是紫鲛里也有妖力超凡,身份尊贵的,这种就不好应付了。” 他扫了已经穿女装穿得没了羞耻心的男孩一眼,看他一副俏丽可人,姿容夺目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要不是东海鲛王,我都能将你救回来。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别找这个麻烦,还是不要找了吧。”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立刻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跟鲛人说话的。” 林墨乘听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说道:“乖。” 这是叶柏涵第一次看到这位小师叔对他露出笑容,那笑容异常温柔又可亲,倒是惹得叶柏涵为之一愣。 他突然开口问道:“林师叔,你是不是‘醉梦游仙’?” 这个问题他想问好些年了。 林墨乘却回答道:“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想说什么?不是又怎么样?” 叶柏涵就说道:“也不怎么样……就是好奇而已。如果是的话,我会觉得林师叔你好厉害吧,因为醉梦游仙的故事很传奇啊。” 林墨乘笑了起来,说道:“是。” 叶柏涵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林墨乘说道:“凡间关于醉梦游仙的传闻,大多数应该确实来自我。但是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的传闻多数都是以讹传讹。” “而且,凡人看修仙者,总是多了几分传奇色彩。其实我们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有七情六欲,身不由己。”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沉重。 叶柏涵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随后一行人就走到了瀛洲城。 看到瀛洲城的瞬间,叶柏涵完全惊呆了。 叶柏涵本因为传说中的仙人集,也就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地摊,没想到真正看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整座瀛洲城就是一个仙人集。 这座瀛洲城,说是城,却是一株非常巨大的晶化巨树。树木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连叶子都还是翠绿的,但是却已经完全结晶化,变成了一棵璀璨发光的宝石树。 而瀛洲的仙人们却是直接挖空了树干,在宝石之中建起了城市。宝石树之中凡是还算大型的枝节上,都被开出了一个一个的洞穴,而这些洞穴以大块的宝石作门,宝石作窗,设计精巧,看上去和宝石树浑然一体,却又带着各种各样精致又典雅的装饰。 而这些屋子,至少叶柏涵目前能够看到的那部分,看上去全是店铺,一眼望去简直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店铺。 这是一座宝石之城。 住所被安置好之后,叶柏涵忍不住就从客栈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靠近枝叶部分的露台,兴奋地往外张望,欣赏着瀛洲岛的风景。 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人开口问道:“喜 30 032 ?韩定霜被从梦境之中惊醒的时候,感到十分惊愕。 这惊愕一半是来自这一晚他做的梦。韩定霜并不是一个常常做梦的人,因为平日的生活简单平静,韩定霜本人的人生也很简单,所以他很少有梦这种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另一半的惊愕则来源于梦里他对那个男人的称呼。 梦里他竟然管那个男人叫了师父。 韩定霜虽然不能看清梦中男人的模样,但是却有一件事是非常确定的——那绝对不是应真道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这个梦有点过于逼真了。 梦里的那朵黑色莲花,细节上如此清晰分明,依稀仿佛还能浮现在眼前,明明韩定霜不管如何去回忆,都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一朵花。 那是什么花? 而在韩定霜迷茫的同时,叶柏涵却开始被应真道人给死死缠住了。 应真道人的教学水平自然是比韩定霜好很多的,毕竟也收了这么多徒弟了。他不管讲解口诀还是招式的时候都简明易懂,而且极有耐心,即使叶柏涵学习之中出了什么错也从不生气,只是一遍一遍地订正。 叶柏涵从他看自己的慈祥眼神之中,还真的发现了几分属于父亲一般的温柔意味。 这让他原本对于应真道人的抵触倒是少了一些。 因为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纵容和小心,叶柏涵忍不住就提出了一个想念很久的要求:“师父,你能不能让我穿回男装?” 应真道人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下,目光闪烁不定,问道:“你很想穿男装?” 废话,他是男的啊。 叶柏涵说道:“跟想不想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男生好吗?难道还要穿一辈子的女装?” 应真道人反问道:“穿一辈子的女装又有什么不好?” 叶柏涵觉得跟这位道长有点无法交流。 他努力地说道:“我很快就会长大了。如果长大了,就算一定要继续穿女装,也会变得很奇怪吧?” 应真道人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仙家手段想要把你变成女娃都没什么难处,何况只是装扮成姑娘家?而且你长得俊秀,即使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叶柏涵失语——这不是真的要他永远扮成女孩子的节奏吧? 结果却见应真道人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三百年……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三百年,到那时我就让你换回男装。” 叶柏涵:“……” 这岂不是说要让他穿三百年的女装……不对不对!他能不能活上三百年还说不定呢,这年限未必也太久了吧? 叶柏涵激动地站了起来,撑住石几对应真道人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三百年呢!?这时限也太久了吧!?” 应真道人不为所动:“那就谨言慎行,努力活到三百岁。你现在已然金丹,只要不胡闹,不去故意惹事,活到三百岁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叶柏涵有点抓狂。 随后叶柏涵回去想了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听应真道人的意思,似乎他并不是非得真的把叶柏涵当女孩养。真的说起来,他更像是觉得只要把叶柏涵当女孩养,男孩就会更长命,活得更安全一样。 叶柏涵虽然不知道应真道人为什么会有“他如果是男生就会很短命”的这种想法,但是他觉得这方面倒是可以探听一下。 所以这天,他特意花了不少时间,亲手准备了一桌好菜和自酿的灵酒,然后请应真道人来赴宴。 应真道人一开始看到小徒弟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颇有些不解,但却没有太排斥。酒过三巡之后,叶柏涵就对应真道人打探起了扮女装的事情。 叶柏涵虽然拐了好几个弯,但是应真道人还是很快地发现了他的真正目的。 他问叶柏涵:“你想知道为什么非要让你扮女装?” 叶柏涵小鸡啄米般地猛点头。 应真道人说道:“……当然是为了命。” 叶柏涵直接说道:“听不懂。” 应真道人说道:“天道有其命盘,世间万物都有其自身的本命。现今的世道,男命与女命是有不同的。男命向前,易建功立业,易亡;女命执守,难出人头地,宜安。” “小柏涵,师父希望你从女命。” 叶柏涵听了,思索半晌,才说道:“这也是不一定的吧。哪有身为男人就是什么命,身为女人又一定是什么命的事情?人的命……主要还是看自己的吧。” 应真道人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叶柏涵的说法。他说道:“人的命,一半天注定,一半与世争,确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写好了的。但是,天道确实有许多注定,终会影响你的一生。让你穿女装,本来就是一半为了蒙骗天道,一半为了蒙骗你。” “蒙骗……我?”叶柏涵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时刻提醒……让你安分一点的意思。” 叶柏涵有点想掀桌:“我哪里不安分了?” 应真道人却说道:“哪里都不安分!”他这样说着,神态却似已经有些醉了,说道,“这世间总有些人,表面看着乖巧,其实心里却极为不安分,随时随地一不注意就能闹出大事来……看着我做什么?说的就是你!” 叶柏涵无语道:“我最安分了好吗?” 应真道人说道:“如果安分……怎么会这样报复我?” 他看着叶柏涵,眼睛在夜色下闪着盈盈的光,叫道:“小福,你要乖。” 叶柏涵:…… 小福是谁!?难道是应真道人亲生女儿的名字!?这名字也太俗气太接地气了吧?不是说应真道人修道前是个富家子弟吗?他女儿难道不应该起个更有逼格的名字吗? 应真道人说道:“我不管多少年都忘不了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想当年在乌家,我过得也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极致的日子……只是如今想起来,这些都更像是虚幻没有实体的梦,既没有想念,也没有悔恨。” “可是唯独一直忘不掉的,大概就是只有你的眼睛。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爹爹对不起你……你大约……是在报复我吧。因为我对不起你,所以你要用死来报复我……让爹爹永远再没有补偿的机会……” 叶柏涵目瞪口呆地看着应真道人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说出的一大段话,终于发现应真道人他可能已经醉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应真道人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竟然已经把大半坛子的灵酒都给独自解决了。 他喝醉了并不发酒疯,只是一直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往事:“……我这一辈子……如果没有像那样实实在在地……在红尘里滚过这么一遭,大约也修不成这仙道。但是你若问我想不想修这仙道……爹爹更想跟你在一起。” 叶柏涵听得实在迷糊。 他已经听过韩定霜讲了应真道人与他女儿的故事,但是此时听应真道人醉酒之后唠唠叨叨地说来,里面的内容却似乎有些不同。 应真道人说他后悔,还一直给女儿“小福”道歉,叶柏涵却觉得他并非是为了没有保护好女儿而道歉,却反而似乎还有什么令其后悔的事情发生过……导致应真道人念念不忘至今。 可惜醉酒的人多少有些不受控,叶柏涵虽然试着努力想要趁着应真道人醉酒诓出真相,然而应真道人却根本不理他,只是一直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事情。 那无比漫长却又严重缺乏逻辑的念叨很快就让叶柏涵烦躁郁闷起来,最后也没有发现太多关于应真道人俗世时的秘密。 他只听出了应真道人对女儿的执念实在有点可怕,并发现这份执念……不说大半,那也有小半可能是出自于愧疚。 ……应真道人他……难道那时候做过什么对不起女儿“小福”的事情? 叶柏涵实在有点搞不清楚。 次日应真道人酒醒,便询问叶柏涵前一日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 叶柏涵只说没听清楚,应真道人就也没有深究。 叶柏涵那日之后倒是意识到了让应真道人由他换回女装恐怕很难,所以他硬是靠着把脸皮扒下来之后扔到地上之后的撒娇卖萌,终于说服了应真道人让他离山散散心。 叶柏涵上山已经有六年,虽说对于修道者来说六年一闪即过,不过叶柏涵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叶柏涵再三央求之后,应真道人还是松了口,答应了叶柏涵下山游玩的要求。 不过在此同时,应真道人却也有着他自己的要求。 其中第一个要求,就是叶柏涵这次下山必须要跟着小师叔林墨乘。最近山上比较有分量的人物,只有小师叔最近有计划要离开伽罗山,去一趟瀛洲参加仙人集。 应真道人便让林墨乘带叶柏涵一起去参与一次仙人集,也让叶柏涵涨一涨见识。 却不料他刚说完,林墨乘就开口166阅读网 31 033 ?应真道人说道:“不过是让你带他去见识一下仙人集,涨涨见闻,有何不可?” 林墨乘说道:“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应真道人说道:“也不需要你太过照顾他,那孩子自己就能照顾自己。他毕竟年纪小,对外面有所好奇也难免,这事算我拜托你。” 林墨乘沉默许久,才说道:“好吧。” 叶柏涵不知道其中的因果,所以也不知道小师叔其实是嫌弃他的。 这一次前往仙人集的弟子,除了叶柏涵和一位师兄之外,其他都是师侄。真正见面时,众人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林墨乘有嫌弃叶柏涵的意思。 这位小师叔看上去性格平和,虽然态度不算十分热情,但对待诸弟子的态度也算是温和慈祥。 ……虽然慈祥这个词,放在一个外表看上去还风华正茂的青年身上颇有些奇怪,但是叶柏涵相信这位小师叔的真实年纪绝对是配得上这个词的。 因为是门下弟子同时出行,这一次众人驾驭的不是飞剑,而是飞梭。这是叶柏涵第一次看到真的飞梭。这玩意儿和飞剑有点像,但是却更像一条舟船,而且可大可小。 林墨乘在门派的威望似乎很高,弟子们对他都非常尊敬。私下里同往瀛洲的那位师兄就跟叶柏涵说了,林墨乘在上一代弟子之中的地位相当之高,差不多如同韩定霜。 韩定霜是这一代的掌门大弟子,同时也是传说之中剑心天成,最有天赋的剑修。如果说林墨乘当年的地位与韩定霜相当,那么必然也应当是偶像级的人物了。 不过叶柏涵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不对,说道:“说起来,师兄你说起师父师叔那一辈……我好像从未见过师父,小师叔和危长老之外的前代弟子?” 那师兄愣了一下,才说道:“此事我也是听说来的。据说三百年前,我宗曾经经历过一场大变故,宗内修为最高的那一批弟子全部都在那一场变故中陨落,剩余的也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间陨落的陨落,转生的转生,只有掌门和林师叔至今平安无事。” 叶柏涵顿时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师兄知道吗?” 师兄四周环顾了一下,才特意放低了声音,对叶柏涵说道:“这事儿我也不太知道,在宗里似乎是不让谈论的事情。我师父还在时,我倒是问过他,那时他非常生气地训斥了我。不过我听二十多年前转生的乐师叔说起过……好像是一场叛乱。” 他说道:“我真道宗一直以来都是天下大宗,如果只是外敌攻山,决计不会产生如此惨烈的结果。” 叶柏涵觉得有些吃惊:“只剩下师父和小师叔了?” 师兄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过之后活下来的弟子本来不多,修为高的都回返归桥或者自建小千世界了,修为低的要么陨落要么转生,所以你现在也看不到了。” 叶柏涵听了,然后抓到了师兄口中的一个关键词:“归桥?” 师兄回答道:“归桥就是通往其他大千世界的桥。修道大成者,只要留下肉身,就可以通过归桥前往其它大千世界。不过我只是听说,并不曾经历过。十大仙山中央皆有一座归桥,我伽罗也有,只是只有掌门拥有归桥秘境的钥匙,所以要往归桥,必须经过掌门的首肯。” 叶柏涵:“!?” 他这是头一次听说归桥的事情,以前看过的典籍之中似乎也没有写到这方面的事情。这让叶柏涵觉得自己或许不该一直沉迷于各种机关术数之类的书籍,也许应该多看几本游记或者典籍了。 随后在林墨乘的带领下,一众弟子就乘上了飞梭。飞梭的速度非常之快,似乎比一般的飞剑还要快上不少,但是乘坐飞梭之上,却跟坐飞机或者电梯似的,除了一开始有移动感,随后就会变得非常平稳,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与位置的变化。 叶柏涵便趁机询问了同行的师兄不少关于归桥的事情。 师兄也非常热情,凡是自己知道的全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叶柏涵,让叶柏涵觉得受益匪浅。 最后他们降落在了一处风景极美的海岛上。 说是海岛,但是叶柏涵一眼望去,远远地根本见不到边际。他们降落之处是一处海滩,而向里望去,整座山仿佛都被笼罩在了朦朦胧胧的雾气之中,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状况。 师兄说道:“瀛洲山跟我们伽罗一样,是有阵法的。” 叶柏涵便跟着众人下了飞梭。 下了飞梭之后,可以看到海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叶柏涵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惊愕地说道:“那些不是人吧!?” “是鲛人。”身边的师侄回答道,“瀛洲毕竟是海上仙山,有海族往来也是很正常的。这边的鲛人都是紫鲛,很是难缠,最好不要跟他们有所接触,连说话都不要有。” 叶柏涵问道:“他们很不好相处吗?” “也不是难相处……紫鲛好色,而且做事颇无忌惮……”师侄想了想,决定给叶柏涵科普一下,“鲛人没有雌雄之分,他们与我等人类大不相同,随时可以在男女之间互相转换。所以在鲛人的族群之中,男女之事也尤其混乱。不但如此,由于雌雄同体,鲛人与异族也可以产子,所以他们从不忌讳抢夺人类进行□□……” “……像师弟这样方长成的我族孩童,正是俊俏的年纪,又没有强大的武力,正是紫鲛青睐的猎物,所以要千万小心。” 叶柏涵便问道:“他们难道会直接抢人!?” 师侄抓了抓头发,说道:“这个……只要你不跟他们说话,就是安全的。” 叶柏涵思考半晌,觉得有些不解。难道这些鲛人身上有什么咒语,开口说话就会解除? 却听林墨乘开口说道:“鲛人的风俗与我们不同,而且他们虽然能听懂我们的话,却并不能真的理解。如果你遇见鲛人同你示好,不但不能回应他,也不能进行任何交易。如果他送你东西,倒是大可以收下,但是不要给回礼。” “一旦赠与回礼,对方便会以为你回应了他,接下来如果他的武力强过你,他就会直接将你抢回到海底。一旦被抢到海底,要救人就难了。” 叶柏涵听得稀奇。 他抬头大量那些有着紫色耳朵和鱼尾的鲛人,发现真的很少有人跟他们说话。不过在那边一条大船旁边,却有一个少年正跟一只鲛人姑娘说着话。 叶柏涵便问道:“但是那个男孩子在跟鲛人说话哎……没问题吗?” 林墨乘向着那边扫了一眼,说道:“那是都琅阁的船……不要紧,都琅阁的势力很大,鲛人就算想要乱来,也不是谁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那鲛人奈何不了都琅阁的。” 听林墨乘这么说,叶柏涵就问道:“那我们真道宗呢?” 林墨乘说道:“那也要看你招惹上的是谁。若是像那女孩一样的普通鲛人,你师侄就能将她解决了。但是紫鲛里也有妖力超凡,身份尊贵的,这种就不好应付了。” 他扫了已经穿女装穿得没了羞耻心的男孩一眼,看他一副俏丽可人,姿容夺目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要不是东海鲛王,我都能将你救回来。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别找这个麻烦,还是不要找了吧。”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立刻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跟鲛人说话的。” 林墨乘听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说道:“乖。” 这是叶柏涵第一次看到这位小师叔对他露出笑容,那笑容异常温柔又可亲,倒是惹得叶柏涵为之一愣。 他突然开口问道:“林师叔,你是不是‘醉梦游仙’?” 这个问题他想问好些年了。 林墨乘却回答道:“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想说什么?不是又怎么样?” 叶柏涵就说道:“也不怎么样……就是好奇而已。如果是的话,我会觉得林师叔你好厉害吧,因为醉梦游仙的故事很传奇啊。” 林墨乘笑了起来,说道:“是。” 叶柏涵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林墨乘说道:“凡间关于醉梦游仙的传闻,大多数应该确实来自我。但是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的传闻多数都是以讹传讹。” “而且,凡人看修仙者,总是多了几分传奇色彩。其实我们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有七情六欲,身不由己。”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沉重。 叶柏涵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随后一行人就走到了瀛洲城。 看到瀛洲城的瞬间,叶柏涵完全惊呆了。 叶柏涵本因为传说中的仙人集,也就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地摊,没想到真正看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整座瀛洲城就是一个仙人集。 这座瀛洲城,说是城,却是一株非常巨大的晶化巨树。树木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连叶子都还是翠绿的,但是却已经完全结晶化,变成了一棵璀璨发光的宝石树。 而瀛洲的仙人们却是直接挖空了树干,在宝石之中建起了城市。宝石树之中凡是还算大型的枝节上,都被开出了一个一个的洞穴,而这些洞穴以大块的宝石作门,宝石作窗,设计精巧,看上去和宝石树浑然一体,却又带着各种各样精致又典雅的装饰。 而这些屋子,至少叶柏涵目前能够看到的那部分,看上去全是店铺,一眼望去简直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店铺。 这是一座宝石之城。 住所被安置好之后,叶柏涵忍不住就从客栈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靠近枝叶部分的露台,兴奋地往外张望,欣赏着瀛洲岛的风景。 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人开口问道:“喜166阅读网 32 034 ?然而在看到对方模样的时候,叶柏涵猛然捂住了嘴巴。 那是一个鲛人。 他看上去和一般鲛人不太一样,穿着特别精美而华丽。银色的鲛绡恰到好处地包裹着鲛人精瘦而矫健的身躯,呈现一种属于成年男子的独特魅力。鲛人的脸与人类有一点不同,眼睛更加狭长而相貌也显得妖冶许多。不过即使如此,在叶柏涵看来,对方的长相仍旧属于“美”的范畴。 与伽罗山带着仙气的同门相比,叶柏涵眼前的这个鲛人美得非常凌厉和有攻击性。就连素来邪气盎然的色希音,也只是气质邪性,外表上却从来不会给人如同叶柏涵面前这位的危险感觉。 叶柏涵后退了两步。 然后他发现眼前的鲛人竟然没有拖着鱼尾,而是拥有着人类一样的双腿,还穿着鞋。 ……混血? 这时的叶柏涵还不知道,鲛人并没有混血的说法。他们不管与什么种族进行□□,最后生出来的始终都只会是鲛人。 但是不管对方是不是可能是混血,安全起见,叶柏涵都打算捂紧了嘴巴坚持不说话,绝不给对方误会的机会。 结果他的这个动作却惹得鲛人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跟我族的人说话。” 叶柏涵眨巴眼睛,用眼神回答了他。 他的神态实在太过生动可爱,鲛人愣了一下,然后走近了几步,说道:“不过你的长辈肯定没有告诉你,像这样的小手段只能对普通的鲛人有效,对于真正法力强大的鲛人来说是没有用的。” ……并没有说过。 叶柏涵听他这么说之后,稍微做了下判断,立刻相信了对方的话。 师兄真坑爹……林师叔你也一样坑爹。 叶柏涵拔腿就往客栈的大堂跑。 此时视线所及之处还有很多客人,既有鲛人,也有修真者,还有一些看不出身份来历的凡人,叶柏涵不信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但是他很明显低估了对方的胆气,那鲛人轻轻一勾手,就抓住了叶柏涵,然后试图把他往怀里带。 ……好强! 交手的一瞬间,叶柏涵就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压迫。真灵眼对于这方面素来异常敏感,所以叶柏涵瞬间就察觉到了鲛人动手瞬间,散发出来那铺天盖地的威压。 小师叔救命! 然后就在这个念头自脑中一闪而过的瞬间,林墨乘也不知道从哪里如同召唤兽一般地冒了出来,一剑刺向鲛人抓住叶柏涵的手。 双方交手数个回合,鲛人最终为了避开林墨乘那如影随形的剑光不得不放手,让男孩逃到了林墨乘的身边。 林墨乘开口说道:“紫鳞王,我伽罗山的弟子不是你的猎物!” 紫鳞王听了之后,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伽罗山的人。这孩子都不肯说话,我哪里知道他是谁家的?” 林墨乘说道:“他既然不说话,便是他不喜欢你的意思。紫鳞王怎么能直接动手相逼?” 紫鳞王听了,却说道:“我这如何能说是动手相逼?我要真动了手,这孩子现今已经在我的步潮宫了。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不过是逗了逗他而已。” “孩子胆小,不经逗。紫鳞王还是请回吧。” 面对林墨乘这□□裸赶客的态度,紫鳞王的表情也有些变了,沉下脸说道:“林尊者这是要赶我走?” 林墨乘说道:“我是请紫鳞王走。” “林尊者是不是忘了,这东海到底是谁的地盘!?” 林墨乘说道:“紫鳞王是不是也忘了,这瀛洲……可不是你的东海!” 两人目光对视半晌,视线交错之处恍然有电火雷光,谁也分毫不让。最后紫鳞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来日海上见。” 他这样说着,一挥袖子,便转身离开了。 叶柏涵不禁有点意外。那么强的人,在跟林墨乘短暂交锋之后,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 这时候师兄师侄们也跑了下来,队伍中唯二的两个妹子借助性别优势围住叶柏涵,问道:“小师叔没事吧?” 叶柏涵笑了笑,对她们回答道:“我没事。” 师侄之一的凤羽性格比较活泼,望了望紫鳞王离去的方向,就跟师姐妹讨论道:“那个就是紫鳞王?” 同行的师兄点了点头,说:“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瀛洲。瀛洲虽然也属于东海,却是人修的地盘,普通海族也就算了,像是这种海族中的王族,一般轻易是不上岸的。” 却听林墨乘说道:“这里毕竟是瀛洲,与内陆还是不同的。” 众弟子便点了点头,纷纷称是。 随后林墨乘便与众弟子交代了一番。 此时同林墨乘一起到瀛洲来的弟子其实都是有任务要完成的。有人是为了法器来换购一些材料,有人是因为接到长老的任务要帮忙跑腿,还有人则是跟叶柏涵一样受命师长,出来认认路顺便长长见识。 最后这部分的弟子,通常是由同行的师兄带领去参观坊市和认路的。不过因为同行的吕师兄自己身上也还有师命,得先去见一趟瀛洲山东神宗的宗主,所以第一天还不能出门。 林墨乘来瀛洲据说是有私事要办。不过在离开之前,他特别把叶柏涵留下来说一会儿话,并递给叶柏涵一只白玉哨子。 “此哨发出的声音非常特殊,而且能传数百里。我本人一般不会离开瀛洲城,若有急事,你就吹这个哨子唤我,我会很快赶来。” 叶柏涵听了,立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个时候师兄已经去了东神宗,因为担心带一堆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的师侄们一起去会失礼,所以只带了两个性子比较沉静又来过瀛洲的弟子。临走前,他特意交代几个弟子可以自行到附近转转,或者跟随其它师兄师姐出去逛逛瀛洲城顺便买点东西也行。 一众弟子都应下了。 等几位年长的弟子都分散开之后,两位师侄妹子抢先一步来找了叶柏涵,问他要不要到附近的坊市逛逛。叶柏涵本来就对附近的情况很好奇,自然是欣然答应。 三人走出来之后,却有一位同门的师侄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凤羽看到这情况,顿时有点怒了,说道:“我们逛街,你跟来干什么?” 结果却听那师侄懒洋洋地说道:“谁要跟着你们了?是吕师伯让我一路跟紧了小师叔,别让他走丢了。” 凤羽就说道:“不是有我们跟着吗?难道还会让小师叔走丢?我说,你有眼色一点好吗?看看我们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师姐云心颜和叶柏涵,“都是女孩子,你凑上来算什么?” 叶柏涵一头黑线,开口说道:“我不是女孩子。” 那师侄也几乎同时说道:“小师叔不是女孩子好吧。” 凤羽说道:“这话你去跟掌门说说看!?” 叶柏涵说道:“凤羽,我不是女孩子。我不喜欢别人这么说。” 凤羽这才噘了噘嘴,说道:“好啦好啦,师叔是可爱的男孩子。不管怎么样,你不要跟上来啦。我们要跟小师叔说话,有些话你不能听。” 那师侄顿时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行,你们的修为……”元婴期的青年看了看眼前三个金丹期的小鬼,说道,“我稍微离远点跟后面好了。你们两个也就算了,这地方鲛人多,小师叔走在街上太不安全了,果然还是要看着点。” 凤羽听了,一开始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好不容易想明白了,顿时怒了:“喂!你什么意思!?刚才那句是不是在说我们长得没小师叔好看!?”她开始想要拉扯青恒,说道,“你给我说清楚!小师叔长得是好看,可我和师姐也不丑啊——” 两人当街就闹腾了起来。 青恒一个元婴期的,自然不能跟金丹期的师妹打闹,不过他高了凤羽一个境界,要躲避也完全不难,认真起来,凤羽根本就碰不到他的衣角。 两人打闹了半晌,最后还是凤羽先耗费了大量体力,主动停了下来,被云心颜拉住。 凤羽就跟师姐告状:“师姐你看青恒师兄啦!” 云心颜知道她脾气爆,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矛盾,便转移话题说道:“好啦好啦,先别管这事了。我还想带小师叔多逛几个地方呢,你们再闹下去时间都要被浪费完了。而且既然是吕师伯的意思,我们听着就行了。有师兄在我们也安心点对不?” 凤羽听了,噘着嘴,却是不甘不愿地应了。 不过她性情单纯,这点不开心的情绪,在逛了几家店铺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情绪回复之后,凤羽开始十分兴奋地拉着叶柏涵对他介绍瀛洲城的布置以及一些著名的店铺。 “瀛洲城这家朱云坊有老多老多漂亮的衣服啦,还有服饰类的法器。比如我这个……”凤羽抬起胳膊,撩高了袖子,给叶柏涵看她的臂钏。那是个碧玉作成的钏镯,上面有一处附着一片火红色的凤凰图纹,看上去整个渗入了碧玉之中,如同寄居在玉镯上的小凤凰。凤羽说道,“我这个镯子就是这里买的,这红色的凤凰能化成火焰的小鸟,虽然本身没有诞灵,但是却可以听从主人的吩咐探路呢。” 她这样说着,挥了一下手臂,就见手镯上凤鸟猛然从镯子里脱离,飞了起来,然后开始在凤羽身边绕圈。 ……带着浓重的火气。 凤羽名字里带了个凤字,叶柏涵便猜想这位师侄有可能会格外喜欢与凤凰有关的饰品。 云心颜却看不过眼她炫耀个不停,说道:“行了吧!你也不想想为了买这东西你花了多少钱,那时候可是连寒铁都买不起了,剑坏了还要像姐妹们借钱去修呢!” 凤羽便顾左右而言它,一转头望向了另一侧的阁楼,说道:“啊!看到都琅阁了。师姐我们进去逛逛吧!” 叶柏涵觉得都琅阁听上去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这是之前在港口时那艘海船归属的组织。听林墨乘的话,似乎这个都琅阁很有实力的样子。 而在众多店铺之中,这家店铺光从外形上看也非常不同凡响。它位于瀛洲城的一条主干之中,一眼望上去,那楼一直延伸到树木的顶端,完全无法分辨有几层。整个都琅阁看上去有如一座浑然一体的宝石塔,细节出雕砌得极为精致美丽,一看就很有财力。 叶柏涵跟着凤羽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店铺里的模样,就听到了三声洪亮的钟鸣,然后就是响彻了整个都琅阁的声音。 “致诸位客人,都琅阁现在急求一颗解梦石,如有客人身上有多余解梦石的,请到都琅阁四十九层或者将之售予都琅阁的管事,都琅阁日后必有重谢。” 凤羽听了,愣了一愣,说道:“解梦石?哎呀,这东西我以前在无间海找到过一颗来着,可惜后来用掉了。” 云心颜却说道:“求解梦石……都琅阁有166阅读网 33 035 ?“小师叔你有解梦石?” 叶柏涵引两妹子的神识往一枚空间戒指之中一探。 “哇。”凤羽当即露出了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小师叔你怎么有这么多解梦石?等等,我看看……还有好多别的材料。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寒铁!?我平时要买一块寒铁就要倾家荡产哎。” 叶柏涵也有点惊愕。他回答道:“都是平常在山上的时候大家给的啊。说起来……凤羽你很穷吗?” 凤羽表示:“大家都很穷啊好不好!?门派除了发丹药和武器之外什么都不给,我们的其他法器和升级法器的材料都要自己想办法,陈师叔祖还说什么‘无间海里面什么没有?如果想要法器就自己去找,找全了材料器阁自然会帮忙锻造。至于连法器材料都没能力自己找的人,要那么好的法器有什么用!?’但是我运气很差啊,每次找到的材料都不是自己需要的。我跟器阁的长老抱怨的时候,他们就说什么这说明天道在考验我……呸!不就是不想费工夫帮我弄材料吗?” 云心颜却说道:“我觉得你的问题不止是运气不好。虽然大家都很穷,不过凤羽你是特别穷吧。小师叔的材料是不是大家拿来让你帮忙炼器炼药余下的?” “是。” 云心颜便说道:“我宗比较穷,所以大家也就只能给点材料作数了。如果是在瀛洲或者昆仑这类的地方,估计会有大把大把的修仙者捧着灵石来求丹药和法器呢。” 凤羽一脸羡慕:“会炼器真好啊。” 云心颜:“那你要不要学?器堂多一个人长老们也会很高兴的。” 凤羽立马把头缩了回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叶柏涵:“……”他想了想,说道,“如果炼制法器的材料不足的话,凤羽你可以跟其他师兄弟交换的吧?” “我又不知道谁手上有我需要的材料,怎么换?”凤羽撇了撇嘴,说道,“而且寒铁这东西大家都缺,像是火灵晶之类的山上没几个人需要的,你想换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你换啊。何况要是关系不好的人,也不好随便跟人换东西。所以我们才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一趟,到仙人集换点东西。有些东西山上没人要,其它地方却很抢手呢。” 叶柏涵听了,问道:“那门派为什么不自己弄个小集市?也省得每次都要千里迢迢跑这样远来买卖东西?” 凤羽跟云心颜双双停顿了一下,云心颜才说道:“以前倒是办过。” 叶柏涵:“嗯?” “然后说好要开集市的那天,洗尘峰只去了十几个弟子。长老们很生气,就决定不管我们了。” 听她们的这个说法,叶柏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也没去?” 凤羽立刻辩解道:“哎呀,我本来是想要去逛逛的,但是我不是没什么钱嘛,就想下次再说……然后,就没下次了。” 云心颜吐槽道:“估计就是因为你们都这么想,所以集市才没办起来。” “因为长老说这不是课业,可以有需要的人才去嘛。”凤羽立刻反驳道,“而且为什么只说我?师姐你自己不也没去吗?” 云心颜被揭穿,也有点尴尬,就辩解道:“我是想练完功再去的。” 叶柏涵顿时陷入了思索。 然后这个时候,之前的钟声再次响了起来,方才那个声音又再次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云心颜便说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小师叔看样子还没人给都琅阁送解梦石,而且它们要的挺急的。小师叔我们给他们送去吧!让都琅阁欠我们一个人情。” 虽然师姐妹俩都挺穷的,但是脑子却很清醒,并不想拿解梦石换钱,显然都很清楚都琅阁的人情比灵石值钱。 叶柏涵也没理由说不,就跟着两人一起上了楼。 与都琅阁的管事交谈之后,管事知道他们是真道宗的弟子,并且是来送解梦石的之后,立刻就亲自把他们带到了地四十九层。 为了避免管事误以为自己是个尾随三人的可疑人物,青恒稍微走近了一些。 跟管事一起登上都琅阁的时候,叶柏涵等人也从管事口中听说了大致的情况。 原来都琅阁的少主人这两日第一次来瀛洲,却不料刚上岸就被一个鲛人女孩缠上了。属下虽然警告了他关于紫鲛的凶残传闻,无奈少年被鲛人少女那酷似人类的情态所迷惑,虽然答应了不在与其往来,其实却并不十分相信流言。 结果后来被少女伪装求助骗到了海岸边,差一点就被直接带到了海里。虽然被及时抢了回来,但却已经吞下了鲛珠,开始向着人鱼转变。 而要解除这种变化,必须要使用解梦石。无奈解梦石在瀛洲是件稀缺品,都琅阁上午才被人买走了最后一颗,而新的一批还在东海岸边的船上,因此只能先对外求助,否则不用等到天黑,都琅阁的少主人就要先到海水里去生活了。 听到这个故事,师兄妹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看了叶柏涵一眼,庆幸地想:幸好小师叔够听话。 叶柏涵感到了莫名其妙。 不过等几人上了都琅阁的第四十九层,看到少主人本人时,才发现原来这位少主人他们其实见过。 俊秀的少年此时正浸泡在一个十分宽敞的浴池之中,腰部以下的地方已经差不多都变成了鱼尾,只能透过鳞片隐隐约约看到原本双腿的痕迹。耳朵倒是还是人类的耳朵,看上去跟鲛人并不相同。 与此同时,少年的身上穿着一件材质十分特殊的长袍,即使浸了水之后看上去也毫无湿润的迹象,与干燥的衣物一样丝毫不透光,在水中轻轻飘荡着……叶柏涵判断那也是某种鲛绡。 叶柏涵他们进来的时候,少年正趴在池沿上,百无聊赖地用新生的尾巴打着水。然后管事向其报告了解梦石的事情,少年便马上开口让几人进来。 叶柏涵等人就进去了。 几人进屋的时候,少年的表情还比较平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但是当叶柏涵从管事和凤羽的身后绕出来,露出大半个身形的时候,少年却瞬间呆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少年半晌都没有反应,等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双颊瞬间就浮起了明显的红晕,瞬间就把半个头都埋进了水里,只从池沿后方露出一双眼睛。 管事显然也被少年那突兀的反应弄得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开口介绍道:“这几位是伽罗山真道宗的道友,他们手上正好有现成的解梦石,我便请几位道友上来了。” 少年躲在池壁后面,含糊地唔了一声。 管事:“少主?” 少年这才微微地稍微上浮了一些,让鼻子和嘴都露了出来。 他开口说道:“初次见面,我是都琅阁陈律。请问几位的姓名?” 虽然请问的是“几位”的姓名,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直愣愣地盯着叶柏涵,那目光直得连粗神经如凤羽都看出了端倪。 可惜叶柏涵本人的念头也很直,并没有多想。 他开口说道:“我是伽罗山真道宗应真道人门下五弟子,叶柏涵。这三位都是我的师侄,这是凤羽和云心颜,这位是青恒。” 陈律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多谢你们来帮我。呃……能否请几位在隔壁稍候,我马上就出来。” 叶柏涵也知道他是要用解梦石解除变身,自然不可能拒绝主人家的要求,便同同伴一起到了隔壁等候。 没过一会儿,变身后的陈律就从门口走了进来。少年看上去并没有都琅阁少主这种身份会附带的骄纵之气,神态温和又腼腆,刚跟叶柏涵打了个照面,还没说话呢,脸上已经先红了红。 青恒:我怎么觉得人修对小师叔来说也不太安全的感觉? 叶柏涵却没有想太多,最多就觉得这个都琅阁少主实在是个性过于腼腆了,见面才多久,就红了两次脸。 不过少年红过了脸之后,就开始进入了正题,说道:“变成了人鱼真不方便,多亏几位雪中送炭。以后几位就是我都琅阁的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珍品,尽可以委托都琅阁,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为诸位寻找,成本价出售。” 没想到凤羽听了,却是一脸失望,说道:“不是免费赠送啊……” 陈律顿时微微一笑,说道:“若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赠送给姐姐也可以,我让他们记我账上就是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如这样,我现在就陪几位下去看看,大家可以随便每人挑件小礼物,算是我的见面礼,如何?” 管事在旁边顿时听得一愣。 都琅阁先前虽然说是必有重谢,但是这个重谢也是有讲究的。如果是一般为求财而来的人,都琅阁也就最多是回赠大笔的灵石或者贵重的法器了断这份人情。 反而是更有身份的人物不好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比如伽罗山真道宗这样的存在。虽然伽罗山弟子是出了名的清贫,但是这种清贫却并非是贫穷,而是因为他们本就不太依赖外物,所以也不重视钱财。 他正想劝阻少主人,却听陈律说道:“当然,这不是解梦石的报酬。我知道伽罗山的诸位并非为报酬而来,只是出于同道之情略施援手。不过诸位远道而来,陈律有心想要赠一份小小的见面礼给诸位,还望几位不要拒绝。” 管事顿时张大166阅读网 34 036 ?管事对自家少主的变化惶惑不解,而对面的云心颜却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心里警惕,很快就回答道:“这样不好。萍水相逢,怎好收公子的礼物?” 陈律说道:“只是个见面礼而已,姐姐不必在意。毕竟你们也送了解梦石给我……可以说是救命的恩情了。” 凤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搞不清状况,不知道为什么陈律非要送,师姐却一再拒绝。但她性子躁归性子躁,大事上却并不任性,一看师姐的反应就明白了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她搞不明白的关键,便低声问云心颜:“如果拿了礼物,是不是对宗门有不好的地方啊?” 这话却不够小声,直接就被陈律听到了。 少年就开口说道:“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是这位姐姐想太多了。姐姐可以安心收下,只是我个人的小小谢意而已。”然后他就把视线移到了叶柏涵的身上,“这位妹妹也是。” 叶柏涵:“我不是——”他想开口说自己不是女孩子,但是眼角扫到裙子上的桃花绣纹时,却猛然卡了一下。 如果说他是男孩子,要怎么解释穿女装这件事?让不相干的外人也知道他其实是个穿着女装的男孩,以后不会变成这瀛洲城广为流传的奇闻笑谈吧? 这么一想,叶柏涵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叫我叶柏涵就可以了。” 陈律听了,脸上又是一红。 “那……叶小姐。” 叶柏涵脸色一黑。 “请千万直呼姓名就好。” “柏……柏涵。” 陈律的声音有点抖,云心颜瞬间有掩面的冲动。叶柏涵也觉得有点不得劲,说道:“要不……还是连名带姓一起称呼吧?” 陈律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但还是从善如流,顺从了叶柏涵的意思,说道:“叶柏涵你好,你也直接叫我陈律就好。” 这称呼倒没让叶柏涵觉得有什么不对,便爽快地叫道:“陈律。” 陈律脸色又是微微一红,才开口说道:“如果叶柏涵你不愿意接受我的礼物,不如就由我做东,请诸位伽罗山的新朋友吃顿饭吧……我已经让步了,这位姐姐可不能再拒绝了。” 叶柏涵想了想,虽然觉得让陈律做东请客也未必就比接受他的礼物来得好,但是至少情理来说,请客答谢更有人情味,就没有拒绝。 云心颜还想推辞,却没推辞掉,因为这回凤羽直接挂在了她的胳膊上,眼中那闪闪发亮的期待简直都要满溢出来,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想要得不得了。 ……十年难得吃一顿好的的修真者伤不起。 然而态度这么一软,云心颜就发现这位都琅阁的少主开始彻底缠上了自家的小师叔。叶柏涵全无作为“妹子”的自觉,还以为陈律老来找他只是因为年龄相近。 在伽罗山的时候,因为整个门派都知道他是真伪娘假妹子,所以他一直缺乏自己在穿女装的自觉,甚至还隐隐有些习惯了青寰飞仙裙的各种便利之处,也没意识到陈律的态度与其它爱找他玩的师侄们是大有不同的。 因为听说陈律本人也是刚从内陆过来,叶柏涵趁着大家不注意,还偷偷问了他明皇的事情。 陈律对人间王朝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同行的管事之中有人是常常往来于明国和外海的,陈律就特意把人叫过来问了一问,对方果然知道明国的事情,开口说道:“明皇好像至今也只有一个皇子,为林妃所出,不过据说送去修行,已经很久没有在镜都出现过了。”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林妃还好吗?” 管事笑答道:“虽无皇后之名,但有皇后之实,有什么不好的呢?”他这样说着,忍不住就从头到脚地开始打量叶柏涵,奇怪他为什么特别关心明国的事情。 叶柏涵的打扮实在很难让人猜出来他的真实身份,管事显然也是被打扮给迷惑了。 叶柏涵听到他说的话,却是安心了许多。 挥挥手让管事退下之后,陈律便开口对叶柏涵说道:“叶柏涵你有没有去过无根市?听说这是月圆之夜才会在瀛洲城根部地下举行的临时集市,主要是为了让一些闲散的修行者可以私下换购一些需要的法器材料,另外据说还有合瀛洲城所有商家之力举办的大型拍卖会,会拍卖一些特别珍稀的法器。” 陈律虽然也是第一次来瀛洲城,知道的东西却比叶柏涵多太多了。他身后有都琅阁作后盾,这段时间又拼命绞尽脑汁想各种借口约叶柏涵出来,很快就把瀛洲许多比较有意思的地点或者活动都打听清楚了。 叶柏涵果然有些好奇,开口就问了拍卖会相关的事情:“月圆之夜?那应该很近了……”他屈指一算,发现月亮应该是两天后就到正圆,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我都不知道瀛洲城地下还另有天地。我好像没有见到过入口?要怎么进去啊?” 陈律说道:“那地方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开放。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到时候来接你啊。” 之后月圆之夜当天的黄昏,陈律果然来接人了。没想到其他伽罗山的弟子听说了无根市的事情,也来了兴趣,纷纷表示要去。陈律被迫给带上了一群的电灯泡。 他顿时觉得很郁闷。 叶柏涵却毫无自觉,只是有些抱歉地说道:“抱歉,我实在不好抛下大家一个人来玩。带上我们是不是很麻烦?” 陈律生怕他嫌麻烦叶柏涵就不肯跟他一起出去了,所以几乎马上就回答道:“一点都不麻烦。你愿意跟我出来玩,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完全不觉得麻烦。”为了避免事久生变,他立刻招呼着众人出发。 随后叶柏涵终于知道了无根市的入口设在哪里了。 它竟然是设置在瀛洲城各个店铺底下的法阵之中。 通过复杂如蛛网一般的地道,众人很快就到了地底的无根市。而在无根市每个入口的门前,都有摊铺在那里售卖两种东西,一种是临时掩藏修为的面具,一种是掩盖气息的花环。 陈律解释道:“因为这个集市提供不少私人性质的交易,所以为了避免一些性情不端者杀人夺宝,无根市的管事们会安排在每个出口廉价贩卖一些能掩藏修为和掩盖气息的物品,佩戴这些物品之后,有些人摸不清你的修为,就不太敢轻举妄动。无根市也会自主安排一些强者佩戴面具和花环四处巡逻,如此除非对自己很有自信或者妄图撞运气,很少有人敢于随意动手。” 叶柏涵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这种做法很有些钓鱼执法的味道。 面具和花环都不贵,叶柏涵为了安全起见,就想让大家都买上——结果才意识到自家同门都穷到了什么地步。 不少人身上根本没两颗灵石,甚至还有人拿出矿石问能不能以物换物——叶柏涵看着都觉得心疼,索性就想直接替一群师侄们把面具和花环全买了。 这对于陈律来说正是献殷勤的好机会,他哪里会留给叶柏涵自己付钱的机会,立刻趁着叶柏涵点人数的时候,吩咐手下去快速把东西都买全了。结果面具和花环送来的时候,竟然还多出了两个。 因为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合起来也就是几十块灵石,叶柏涵也没有拒绝,只是谢了谢他。 却不料那头突然走过来一群人,领头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只比叶柏涵大上几岁的小姑娘。她一身桃红色长裙,头上带着极为华美的五色花冠,开口就说道:“陈律你怎么搞的?我到你店里却没找到你,结果你自己跑来逛无根市了?” 然后她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叶柏涵和一众伽罗山弟子。 女孩几乎是在看到叶柏涵的一瞬间就浮起了明显的敌意,对陈律说道:“这是谁啊?你新认识的朋友?你可别忘了之前那鲛人的事情,吃一次亏还不够吗?现今又交上新‘朋友’了?” “小心又被骗!” 女孩的语气与其说是提醒,还不如说是十分尖酸的挑衅。 伽罗山众人当下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陈律没想到女孩一出现就开口嘲讽叶柏涵,顿时也露出了不爽的表情,问道:“你什么意思!?叶柏涵是我的朋友,你才不怀好意呢!按你的说法,你接近我是不是也是不怀好意,是想替唐楼挖我们都琅阁的情报!?” 和女孩四目相对的瞬间,叶柏涵就意识到这妹子很可能喜欢陈律了。他对陈律的态度不敏感,对妹子的态度却很敏感,所以看到小姑娘出现之后蓄意挑衅,倒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反而有种看好戏的恶趣味。 结果没想到小姑娘听到陈律这么一段伤人心的话,又看到叶柏涵脸上那兴致盎然的笑容,受到了刺激,当场暴跳如雷,对着叶柏涵就开口喊道:“穷鬼!你笑什么!?送几个面具就高兴了,你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钱吧!?” 叶柏涵真是站着也躺枪,面对小姑娘迎面而来的敌意,瞬间也愣住了。 但是陈律哪里容她这样说自己的心上人,瞬间就炸了。他表情恼怒,对着女孩说166阅读网 35 037 ?陶盈对他十分忌讳,但是又忍不住要回答他的话,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唐楼?东海十大世家,就有我唐楼在内。” 结果陈律在旁边拆她台:“排名最末。东海十大世家,以我都琅阁陈家为首。” 陶盈顿时恼怒,回头瞪他。 却听叶柏涵突然开口说道:“可惜了。” 他故意吊人胃口,陶盈城府却还不够深,竟然就那么轻易地上当了,应了他的话:“可惜什么?” 叶柏涵见她接话,就问她:“你是陶家的继承人?” 陶盈说道:“我以后绝对会是唐楼的继承人!” 以这个特别强调的语气来说,看来她现在至少不是唐楼的继承人。叶柏涵顿时笑了,开口说道:“那太可惜了。看来偌大一个唐楼,很快就会败了。” 陶盈顿时怒了,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继承唐楼就会败掉唐楼!?你凭什么这么说!?” 叶柏涵说道:“就凭你识人不清,做事鲁莽,得罪人而不自知啊。” 陶盈撇嘴瞪眼,做了个假笑,说道:“像你们这种穷修士,我就算得罪一百个又怎么样了?” 叶柏涵顿时笑了,说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们是哪门哪派,什么身份的穷修士了吗?” 陶盈顿时哑然。 叶柏涵继续笑:“你看你连别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往死里得罪人,你说你傻不傻?商家不是讲究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你这明显不合格啊。” 陶盈拳头握了又放,有心想要反驳,却偏偏想不出反驳的台词,顿时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半晌,她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门哪派,谁家的穷修士啊?” 叶柏涵挑了挑眉,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陶盈瞬时就要炸毛。 叶柏涵便说道:“要不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赌赢了,我就自报家门并答应你一个条件,如果你赌输了,那就像我们这些穷修士道歉并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陶盈听了,顿时眼睛一亮。 叶柏涵的这个提议对她充满了诱惑力。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赌赢了,一定要让叶柏涵离陈律远点,最好退避十公里……要不然,远离十丈以外也行。 但是她还有点犹豫,问道:“你先说赌什么?” 叶柏涵想着这小姑娘还有点智商,没有头昏脑热就一口应下,也知道她应该会先衡量胜算,自己必须给出个让她有信心……看起来有很大机会赢的打赌项目。 他想了想,说道:“就比……赚钱好了。” “赚钱?”陶盈顿时愣住,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穷到连个面具都买不起的修士,竟然想跟我比赚钱?你知道我们唐楼是以什么立足东海的吗!?” 叶柏涵说道:“你怕了?” 如果说比其它东西陶盈可能还会有几分犹豫,但是叶柏涵既然说是比赚钱,那陶盈是绝对不可能示弱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她就说道:“你大可划下道来。” 叶柏涵说道:“我们各拿出一千灵石,就以这一千灵石为本,在这无根市上买卖商品。中途我们各自可以以任何手段处理商品,令其提升价值。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以这一个时辰为限,看谁最后赚到的利润多。” 陶盈听了之后,考虑了一下,绝对这条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处,便拍板道:“可以!”然后她说道,“我先说我的条件好了——若是我赢了,你以后要离陈律远远的,不许接近他,也不许跟他说话。” 陈律本来还没什么反应,听到陶盈提出这么个条件,顿时恼了,说道:“你说什么呢!?” 叶柏涵就知道这小姑娘是把自己当情敌了。他心里发笑,却没把陶盈的话当一回事。陶盈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知道的,虽然穿了套女孩的衣服,但他本质上可是个真汉子,怎么可能变成陶盈的情敌? 所以他即使被陶盈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拍了拍陈律的肩膀,笑着对他安抚道:“放心,我有把握,不会输的。” 他笑靥如花,陈律当下就看傻了,本能地傻傻应了一声。 叶柏涵说道:“为了公平起见,防止某一方出千,我们进行赌局的时候,可以各自指定一个人跟随对方,这点没问题吧?” 陶盈听了,嗤笑一声,心想瀛洲城可是我的地盘,唐楼在这里的势力岂是你们这群穷修士能想象的? 她觉得自己要作弊的话,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端倪。相反叶柏涵如果想耍什么花样,她只要让人一查就查出来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同意了叶柏涵的要求,说道:“好啊,东管事,你跟着他好了。” 一个青年管事便从陶盈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叶柏涵的身侧。 叶柏涵微微勾起了嘴角。 然后他说道:“至于我们这边……陈律,我们这边大家对瀛洲城都不是很熟,这个任务能不能拜托你?” 陈律顿时一愣。 叶柏涵说道:“拜托了。” 陈律立刻便答应了,说:“好……我会好好监视她的。” 陶盈:“……” 其实叶柏涵让陈律来跟着陶盈是件好事,这样就让她有了跟陈律相处的机会。但是另一方面来说,都琅阁在瀛洲的势力甚至还胜过唐楼,陶盈如果想要出千难度就会高上许多——这回不是她想不想,而真的是能不能的问题了。 陶盈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不过,陶盈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毕竟出身唐楼,对于瀛洲城和无根市也相当熟悉,对于在无根市上交易并且获取利润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就决定先去无根市上逛一圈,看情况低买高卖,尽可能地在拍卖开场之前的这一个时辰内积累出远超过叶柏涵的利润。 到时候,一定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乖乖地从此远离陈律。 这样想着,她转过头,悄悄地看了陈律一眼,叫道:“陈律——” 结果陈律直接还了她一个大白眼,问道:“干嘛?” 陶盈顿时咬牙切齿。 叶柏涵这边把陈律派去看住陶盈有没有□□小姑娘拖慢进度的意思,其实大家都不是很能确定。 不过陶盈离开了之后,一种弟子们立刻开口说道:“那……小师叔,我们也开始吗?” 叶柏涵听到这个我们,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说道:“是,‘我们’也开始吧。” 他想了想,把一千颗灵石倒在了地上,然后说道:“你们每人数五十颗灵石,然后去到处逛逛,看看有什么廉价的丹器材料就都给买下来,买好了来拍卖所的门口来找我。” 跟随叶柏涵来的弟子大约有十余位,每人拿五十颗灵石也还多有剩余,叶柏涵就把余下的都收了起来。 那青年东管事对于叶柏涵的做法多有疑惑,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叶柏涵的做法完全不像生意人的作风,竟然让弟子们拿了灵石去随便买廉价材料。虽然说叶柏涵输掉赌注对他家少主人大有好处,但是青年还是忍不住说道:“叶小姐,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叶柏涵轻轻一挑眉,说道:“谁告诉你我要做生意了?” 东管事皱眉道:“您可是和小姐打了赌的。” 叶柏涵却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我们赌的是赚钱……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但是赚钱却不一定要做生意。” 东管事有点迷惑。 叶柏涵却开口问道:“虽说无根市算是散人市,不过像是你们唐楼这样的大商家,在这里应该也有自己的店面吧?” 东管事虽然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为何,但还是回答道:“那是自然。” “在哪里?” 东管事有些弄不清楚叶柏涵问这个的目的,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回答了他:“就在拍卖场的附近。” 叶柏涵便说道:“带我去看看吧。” 东管事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叶柏涵了。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并不是真心想要跟陶盈打赌,否则怎么会在赌局之中这么悠闲,还尽干些不相干的事情? 不过他仔细一想,觉得叶柏涵输了赌注对于陶盈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就没有说什么,反而顺着他的意思,带着叶柏涵和青恒去了各大店铺所在的地点。 这样逛了一圈之后,叶柏涵就大概了解了无根市的一些主要道路。 然后这个时候,不少弟子也已经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回来了。五十个灵石不算太多,叶柏涵又没有提出对于材料的具体要求,所以弟子们想要把它们花光还是很容易的。 东管事仔细扫了一眼那些材料,只觉得惨不忍睹。全部都是最低阶的材料不说,有些材料还因为保管得不好而多有损伤,数量倒是很不少。 东管事不禁怀疑这么一堆东西能卖出去吗? 他抬头望166阅读网 36 038 ?叶柏涵分类的动作很快,很多材料东管事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他就已经快速分类完毕了。东管事看他的手法,就觉得叶柏涵对于这些材料应该十分熟悉。 东管事虽然有稍微试图分辨一下,但由于叶柏涵收来的材料太多太杂,他最后并没有分辨出个结果,只大概知道叶柏涵把物材分成了两个大类,一个大类里包含矿石,兽骨,兽皮等材料,应当是炼器用材,另一个大类则囊括药草,兽血,木材,应当是要用于炼丹。 但是不管是哪一部分,都只是十分低级的材料而已,就算全卖出去也不值多少钱,而且因为量太大,如果真的能卖出去可能也要打个折扣。 东管事一时不明白这位是想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 叶柏涵等人到齐之后,就带着一众师侄直接花费灵石在无根市上租了一个摊位,然后众人把一些杂物移开之后,叶柏涵就把一列的丹炉一字儿排开。五座与正常尺寸相比体型显得娇小许多的丹炉架在摊位上,看上去竟然颇有些壮观。 东管事当场就愣住了。 看叶柏涵的样子,他竟然是想要炼丹!? 在这种气息混杂的闹市!? 叶柏涵却没有管东管事的惊讶。 真灵眼天赋异禀,而他本身又是心算能力极其强悍的理科高材生,只是同时炼制几炉低级丹药还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五炉丹药并不是叶柏涵的极限,他之前在伽罗山,因为有一段时间来求药的弟子太多的关系,曾经同时开炉炼过十六炉丹药,其中只有一炉因为一时疏漏混入了劣质药材而失败,虽然进行了补救,最后的丹药还是变成了劣质品。 而其它十五炉却全是品质完美的优等品。 有这样的经验,炼五炉丹药对于叶柏涵来说自然完全不在话下,唯一限制他的理由或许只有药材不足了。 师侄们收购回来的药材其实远远超过五炉的量,但是比较可惜的是因为叶柏涵让他们随便收,所以收回来的药材十分混乱,配成五炉丹方之后,剩余的就很难组合成一张完整的丹方了……这还是在伽罗山的丹方基本上不挑药材的情况下。 叶柏涵看了看剩下的丹方,随手拿了一方刀叶笺写了几样药材,又抓了一把灵石让人继续去收购,一边就直接开始炼丹了。 而在市集的另一边,陶盈高度集中精神地查看着各个摊位,并且对摊位上她勉强看得上的东西进行询价。 作为唐楼的大小姐,陶盈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但是无奈她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就算是无根市上摆摊的散客也是看人说话,伽罗山的弟子去买东西的时候,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和我等一样的朴实大众,所以价格也出得相当朴实,即使偶尔报个贵价,贵得也有限。 但是陶盈大小姐去买就不一样了。她跟陈律两人走在一起,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不是形容外貌的那个金和玉,而是形容价钱的那个金玉。 这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贵,我很有钱,我是又贵又有钱的土豪,千万不要用不符合我身份层次的成本价来侮辱我——这样的气息啊。 大家必须不能侮辱这样的土豪啊。 所以一旦陶大小姐出现在哪个摊位前面,那个摊位的平均消费水平必然立刻上升两百个百分点。这种情况下,就算原来有不识货被人估了低价的法器或者物材,翻倍后被报出来的价钱也肯定减不了漏了。 多遭遇了几次这种情况之中,陶盈简直快要疯了。 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次飙:“一千灵石!?这价格你也报得出来!?这种品质的醒魂法铃,天舟山九艺堂出售的正品都只要一千二!你这个最多只值七百灵石,一千二你卖给鬼去吧!” 那摊主听了,说道:“那就七百灵石好了。” 陶盈报的七百灵石是个实价。问题在于她太实诚了,所以如果以这个价格买下法铃,她根本就没有赚头。 她顿时被噎住。 七百灵石买个醒魂法铃,如果是需求此类法器的情况下还是值得的。但是陶盈又不缺法器用——她是来捡漏的!这种价钱她还捡什么漏? 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她还价道:“五百灵石!” 那摊主说道:“你刚才可是自己说了的,这法铃值五百灵石!” 陶盈狡辩道:“我说的是最多!最多!”然后她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店铺,凭什么让人高价买你的法器?” 但是摊主却开始坚决一口要定七百灵石不松口了。 陶盈怎么可能七百灵石买他的法铃,最后只有带着火气恼怒离去。 看她不买,那摊主还有点怨怪:“明明说价值七百,却还要还到五百……穿得那么富贵,性子却那么吝啬。” 而另一边,见陶盈一直毫无所获,一个侍从想了想,就悄悄离开了队伍。 陈律注意到这一点,想了想就让自家侍从也跟了上去,并于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暗暗关注。 陶盈一直没有所获,心里暗暗着急,不由得猜测着叶柏涵那边进度如何了。她让一个手下去打听,手下回来的时候却传回来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他说叶柏涵让弟子们去收了一堆廉价的常见药材,然后当街架了五个炼丹炉开始炼起丹来。 陶盈听了,愣了一愣,然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五个?他以为自己在变戏法吗?”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细细询问了细节,包括伽罗山弟子到底都买了些什么药材。手下捡着认识的说了几样,陶盈发现确实都是极为低级常见的药材,即使炼成丹药价值也极为有限,就算真的被叶柏涵瞎猫碰上死耗子炼成功了一两炉,也绝对换不到多少钱。 陶盈顿时安心了。 陈律在旁边听得却有些暗暗着急——他确实是想相信叶柏涵的,但是按照陶盈手下传来的话,叶柏涵的做法实在是危险得很,完全缺乏可靠性。 他便也让侍从前去打听。 结果陈律的侍从刚刚到了伽罗山的摊位旁边,就见摊位四周人群围得密集,竟然还发出了欢呼声。 陶盈这边,没过一会儿就时来运转,竟然遇到了一个散修经营的摊位,摊位上堆着各种看上去十分破烂的法器和各种材料,询价时摊主直接表示,所有货品都只要一千。 陶盈顿时喜出望外——她在摊位上看到至少两三样价值几千到几万灵石不等的材料,虽然外表上蒙灰导致卖相不好,但是只要稍稍处理,肯定就能高价卖出去。 她正想挑一样最值钱的,却见陈律伸手就指出了几样货品,说道:“你这个摊位上,这玩意儿是乌木灵根,至少值三四万灵石,这个是白血芋,七八千灵石大有店铺会收,这边有黑山凤骨,月石灰,青帝木……随随便便都能卖两三千。” 陶盈听得一愣,眼睛立刻向着陈律瞪了过去。 却不防周围还有几个在逛摊子的修士,听到陈律的话,立刻凑了上来,仔细把摊位上的东西都审视了一遍,然后就纷纷开口道:“店家这个怎么卖?”“店家这个多少?” 摊位上顿时一片混乱。 陶盈怒道:“陈律!你是故意来给我捣乱的是不是!?是不是那丫头看自己赢不了,所以让你跟着我,只要我想做的生意就帮她搅黄!?” 陈律皱了皱眉,特别不喜欢陶盈张口闭口就黑叶柏涵。他冷笑道:“跟柏涵没有关系,是我看不惯有人作弊,所以不想让她轻轻松松出千成功而已。” 陶盈异常愤怒,说道:“谁作弊了!?谁作弊了!?是不是我收几样低价的材料在你看来都是作弊!?低买高卖买进卖出本来就是经商的基本,你凭什么说我作弊?” 却见陈律拍了拍手,把旁边一直在附近摊位转来转去的一个人招了过来。 这人拿下面具,露出陈律方才让着去跟踪陶盈侍从的手下的脸。 陈律便开口说道:“给陶大小姐说说。” 手下便开口把之前那侍从离开的时候,自己如何跟踪对方,发现对方从唐楼弄到了一堆东西,然后雇佣了一个散修在陶盈所必经的路上进行低价贩卖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陶盈愣住,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自己的跟随者里面少了人。她火气有点大,叫道:“重明!?重明!?” 然后就见人群之中走出来另一个戴面具的少年人,取下了面具,心虚地看着陶盈。 陶盈便冲他发火道:“谁让你作弊的!?” 重明立刻跪了下去,说道:“是属下自作主张。” 陶盈咬牙切齿瞪了他半晌,心里却不是生气他帮忙作弊,而是他连作弊都不能做得干净利落,竟然还被陈律发现了。 她恨恨了半晌,到底没好意思继续在这个摊子上继续呆着,而是冷着脸,转身继续走向了另外一个摊子。 也或许是倒霉到了极点,接下来的时间里,陶盈放下了一下子翻本好几倍的妄想,开始不再拘泥于价格偏高或者利润极大的捡漏,开始脚踏实地地找起了货品。她从小生活在唐楼,耳濡目染之间,稍微还是有点本事的。 所以到一个时辰结束之前,最后还是把本钱翻了三倍多,可惜最后几样货品没有全卖出去。 这是陶盈第一次亲手买卖赚钱,在这之前,她总以为做生意很简单,自己随便动动手就能几百万灵石进账——这也是她父亲和叔伯们平日生意往来给她的印象。 但此时此刻,仅仅是赚了两千多灵石,她竟然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赚钱这样难,陶盈不相信叶柏涵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然后她赶到了拍卖场的门口。这时候叶柏涵已经收摊,含笑等在了那里。 陈律便望了自己的侍从一眼,向对方投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然后就看到侍从脸上带着笑容,用力地对他点了点头。 看来叶柏涵这里的情况不错。 但是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因为陶盈这边的情况下也挺不错的。 陶盈拿出了自己的乾坤囊,说道:“三千九百二十一颗灵石,有几件收来的货物没卖出去。” 叶柏涵便也拿出166阅读网 37 039 ?乾坤囊之中,灵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陈律也有点不敢相信,问道:“这里面有多少灵石?” 却听叶柏涵回答道:“五十六万整,原来还有几千零头,我分给师侄们作零花了。” 陈律仿佛这才第一次认识叶柏涵,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番。他又扫了叶柏涵身后的一众伽罗山弟子,果然一个个都抱着自己的乾坤囊一幅餍足的模样。 陶盈却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突然喊道:“不可能!你肯定作弊了!”她完全不愿意承认叶柏涵竟然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叶柏涵便开口问东管事:“那就请东管事说说……我有没有作弊。” 东管事叹了一口气,走了出来说道:“小姐,叶小姐赚取灵石的过程很清楚,我可以确定她并没有作弊。” 陶盈便说道:“那她怎么可能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赚到这么多灵石!?” 东管事便开口,把叶柏涵赚灵石的过程说了一遍。 “……那时叶小姐同时架起五个丹炉,每一炉都是炼的不同丹方,只是最后出来的全是最优质的初级疗伤丹。五炉,炼出了五百三十七颗疗伤丹,最少的一炉也有九十三颗。” “然后她当场就给人试用了一次,疗伤丹的效果极好。叶小姐当场让人进行售卖,一颗疗伤丹只卖五颗灵石,五百多颗,当场全部卖光。然后她又拿着剩余的灵石去补充了一些特定的药材,同时开始收购一些比较珍稀的中级药材,先后再次炼制了一炉初级疗伤丹和一炉中级疗伤丹……初级疗伤丹全部散卖了,中级疗伤丹则是一部分散卖,另一部分分别批量卖给了都琅阁和我们唐楼。” 陶盈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问道:“她炼了十五炉丹,十炉初级五炉中级,而且是每次同时炼制五炉,你告诉我她全部炼制成功了!?” 东管事说道:“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这是属下亲眼所见。当时在场的人也很多,都亲眼看到了,不可能作假。” 陶盈却变得只会重复:“怎么可能?” 陈律的心情却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走到叶柏涵的面前,笑着对叶柏涵说道:“你真厉害……” 叶柏涵便回答道:“所以我说……我不会输的。” 陈律便带着笑容,嗯了一声。 陶盈看着两人之间那温馨的气氛,一双眼睛几乎就要冒出火来。但是她却发不出火来——愿赌服输,就算她不想遵守承诺,但是她好歹也是唐楼的大小姐,代表的是唐楼的脸面。 而对于商家来说,信誉很重要。 叶柏涵对她说道:“拍卖会快要开始了,条件我回头跟你说吧。” 陶盈心里顿时紧张,心想他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呢?他不会让她从此之后也不要跟陈律说话吧?她顿时有点后悔当时那么快就把自己的要求给说出去了……早知道应该先确认自己能得胜了再提出条件的。 而陈律的心里也因为叶柏涵的这句话而紧张了起来。他想着叶柏涵会对陶盈提什么样的条件呢?他会不会也跟陶盈说以后不许再跟自己说话?如果叶柏涵这么说的话,他以后还要不要再跟陶盈说话呢?都琅阁跟唐楼虽然算是竞争对手,但也有一定的合作往来,算是世交。但是陈律也很讨厌陶盈对他纠缠不休,管东管西……哎呀,好烦恼。果然如果叶柏涵不高兴他跟陶盈说话的话,他还是不要惹叶柏涵不高兴,离陶盈远点比较好吧…… 少年明显有点想太多。 叶柏涵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两位恋爱脑的小朋友心里那些千回万转的心事的。他只是先安排了师侄们自己到处去逛逛,然后自己跟青恒一起,随着陈律进了拍卖场。 陶盈没有再跟上来。 唐楼有自己的位置,而且她刚输了打赌,只觉得自己在陈律和叶柏涵面前身份尴尬,所以哼了一声,在两人身后说道:“你回头到唐楼来找我,告诉我你的条件吧。” 然后就带人一路快步越过两人,去了自己的座位。 她离开之后,陈律便一边向叶柏涵接受拍卖场的情况,一边带着叶柏涵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叶柏涵跟着陈律往前走,却不料路上突然跟某个人视线相对,顿时一愣。 却见今夜的紫鳞王穿着一身如同王袍一样的华美袍服,正跟一个穿斗篷戴面具的黑衣人站在一起。他与叶柏涵视线相交,露出一个挑逗的笑容。 叶柏涵吓了一跳。 不过紫鳞王好像并没有要向着他这边走过来的意思。他只是对叶柏涵笑了笑,然后就在离拍卖台很近的一个位置上坐好,转头去跟身边的黑衣人说话了。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跟着陈律到一旁去坐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紫鳞王身边的男人方才好像也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紫鳞王跟对方谈论自己了? 不过叶柏涵到底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修真界此时的拍卖会并没有图册——叶柏涵前世世界的仙侠里动不动就意淫修真者用玉简记录一些什么的……叶柏涵倒是看过这个时候的玉简,基本上跟竹简也差不到哪里去,还比竹简更重,什么全息投影记忆灌输啊,那是完全没有的事情。 如今的修仙界有没有这个概念都不好说。 这是个不管人间还是修仙界都还没有发明活字印刷的世界。 不过估计修仙者们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修真者的*经过修炼后,五感都优于常人,又有神识可以辅助,视野能不能抵达千里之外不太好说,但是隔个数里看清一只鸟的羽毛还是没问题的。 拍卖场里面的空间都还没有数里之远呢。 进了拍卖场之后,陈律作为内部关系者,就先主动给叶柏涵介绍了一下这次拍卖将会上台的物品。 什么千载玉心,离人棠啊,都是现在叶柏涵用不起的东西。 其中只有两样东西引起了叶柏涵的注意。 一样是一朵松中火。叶柏涵目前还没有炼化过任何天火,费长老也说这需要机缘。不过他听多了天生丹火的好处,所以知道这场拍卖会上竟然有三昧真火拍卖的时候,也不禁有几分心动。 另一样则是一面法器扇子。 “春来扇”。 陈律跟叶柏涵介绍道:“春来扇是原来六百多年蓬莱妖修,女神君御河公主的法宝,能催发万物生机,使百花盛放,枯木逢春。虽然不是本命法宝,但是也是十分珍贵的一样法宝。自从御河公主惹怒青玄神君被打落凡尘之后,她的法宝都不知去处,直到数十年前青玄神君转世重修,才有几样法宝被人流了出来,这件春来扇就是其中一样。” 叶柏涵对于法宝什么的要求不高,以他的修为来说,也用不动太好的法宝。但是这把春来扇确实是很得他的喜欢。 他这阵子出来,看着同门都过得这么寒酸,心里慢慢地就浮起了一些想法。如果能得到这面能催发万物生长的春来扇,对于叶柏涵来说极为有用的。 陈律看他的神态就知道叶柏涵对于这面扇子很是中意。但是这种成名神君的法宝——尤其是春来扇这种自带器灵的法宝,完全不是几十万灵石就能拍下的,估计价值至少也会上千万了。 他不由暗暗地算着自己的小金库,思忖着能不能为叶柏涵买下来。 而在两人各有心思的情况下,拍卖会开始了。 热场的第一件拍品就是春来扇。 起价三百万灵石。 完全买不起……叶柏涵往椅子上一靠,索性当做没看到过这件法宝。 三百万绝对是低于春来扇本身的价值的,所以马上就有人举牌把价格抬了上去。叶柏涵虽然买不起,但是他是个心放得比较开的人,所以放开之后,倒也不会因为买不起而觉得郁闷,反而开始抱着纯看热闹的心情看起了一众客人你争我夺。 没过多久,春来扇的价格就被抬到了快千万。 然后,陈律突然报价道:“一千两百万!” 他一下子给春来扇加了超过两百万的价格。 这声叫价顿时震住了众人。 其实真的说起来,春来扇作为法宝的攻击力并不见得很强,也许对于植物系妖修的作用更大一些,无奈在场的多是彻头彻尾的人修,所以价格抬到一千多万差不多也已经是极限了。 陈律这一声报价之后,场内的报价顿时停滞了一会儿。 叶柏涵问道:“你要买这个?” 陈律之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于春来扇的兴趣,而且他如果想要这件法器,之前应该有不少机会才对,不必特意拖延到拍卖会上。 陈律顿了一下,正想说话,却不料另一侧也传来一声报价:“一千三百万!”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独属于少女的娇俏,不是陶盈又是谁? 陈律愣了一下,目光有点不善地向女孩望去。 陶盈却对着这边盈盈一笑。 陶盈可不觉得陈律是对春来扇会有什么兴趣,她第一时间猜到了陈律应该是想要拍下扇子送给叶柏涵讨好他。既然叶柏涵想要春来扇,那陶盈就一定要把它给拍下来。 到时候叶柏涵要是想要春来扇,就得把那个承诺用掉。 陈律不知道陶盈的想法,所以在他看来陶盈就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他顿时颇为火大,紧跟着就报价:“一千五百万!” 都琅阁的少主人跟唐楼的大小姐彼此竞价,转眼就把价格再次送上了两千万上。到了两千万的时候,陈律已经有些吃力了。他倒不是没有钱,只是如果再往上加价,只怕之后灵石的用途会无法跟父母交代。 但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在叶柏涵面前,他怎么能示这个弱?知道的知道是春来扇不值当,但是万一叶柏涵觉得他不肯加价……是觉得叶柏涵不值呢? 这么一想,小少年就钻了牛角尖。 而这时,叶柏涵察觉陈律绷紧的身体动作和开始慢慢显得狰狞的表情,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在陈律打算继续报价的瞬间,猛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叫道:“别拍了!” 陈律愣了一愣。 叶柏涵问他:“这扇子不值两千多万吧?” 陈律皱着眉头,数息之后才憋出来一句:“也看拿在谁的手上。” 叶柏涵说道:“你买那扇子什么用?” 陈律本想说送你,但是事到临头却有点说不出口。他跟叶柏涵才认识这么几天,如果不知道价格也就算了,贸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而在他支吾说不出话的时候,那边的拍卖台上已经开始催促和倒计时了。 陶盈得意地远远望了166阅读网 38 040 ?这边的两人和另一边的陶盈顿时都是一愣,都纷纷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望去。 而那个方向真正说起来,真正显眼的人物只有一个区域。 正是紫鳞王和与他一道的黑衣人,另外就是一群看上去身份不低的鲛人。因为紫鲛在人间界的坏名声,拍卖方把那一块都安排给了紫鲛一族,几乎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族客人。 紫鳞王一边叫价,一边还用那双狭长冶艳的双眸往叶柏涵这边望,与旁边的黑衣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柏涵觉得有点糟心。 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白玉哨子,下定决心要是紫鳞王一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马上吹响哨子……唉,也不知道小师叔现在正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赶来。 最后春来扇还是被紫鳞王给拍了下来。陶盈估计出身东海十大世家,紫鳞王却是东海之王,富有整个海面以下的领土,灵石对他来说或许就同泥沙一样,根本就不值钱。 春来扇最后被他用四千五百万的高价给拍了下来。这已经高出春来扇原本的价值好几倍了,陶盈家里再有钱也容不得她这样糟蹋,最后只有无奈地放弃。 结果没多久,就见一个鲛人抱着装着春来扇的盒子走了过来,在叶柏涵面前站定,说道:“这是王送给叶小姐的礼物。” 叶柏涵谨记师兄的叮嘱,闭住嘴不说话。 却见那鲛人抬起袖子掩住嘴笑说道:“叶小姐大约是听说了一些不能与我紫鲛一族说话否则就会被带到海里去的传闻。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紫鲛一族之所以会把是否愿意同我们说话当做是否可以作为伴侣的标准,并非是因为话语本身,只不过是以此作为引子试探对方是否能够被驯服而已。如果不可驯服,即使说了话,我们也不会强行将之带入海中的……毕竟我等寻觅的是伴侣,并非仇人,对吧?” 然后她又说道:“况且您是我们王看中的人,就算我真的中意你,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叶柏涵虽然知道紫鲛一族能够直接在雌雄之间转换,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美女刻意撩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稍稍避开了鲛人那直勾勾的视线,开口说道:“谢谢你们的礼物,但是我不需要。我与你们紫鲛一族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么贵重的礼物受之有愧。” 鲛人却笑了起来,说道:“如今没有交情,却不表示以后也没有。不论如何,这礼物我是只能送来不能带回去的,否则王要是生我的气可怎么办?至于如何处理,那就是您的事情了。” 这样说着,她放下盒子,对着叶柏涵□□意味十足地舔了舔嘴唇,才转身离开了。 陈律坐在叶柏涵身边,却是直接看呆了。 半晌,他看着那春来扇,暗暗地握紧了拳头。那本来是他想要送给叶柏涵的东西,却被那妖鲛的王送了。鲛人据说向来没什么节操,陈律吃过一次亏,对于紫鲛一族就特别警惕,立马察觉那紫鳞王对叶柏涵不怀好意。 他想,柏涵哪里都好,就是长得太漂亮了,招人。 叶柏涵却是很头疼。 这春来扇要怎么处理?送回去?他可不敢再接近那个妖气十足的紫鳞王了,说不定就会遇到什么事呢。让师侄送回去?他看了看坐在一边嗑瓜子的青恒,顿时也觉得不保险。 就算青恒不会被紫鳞王看上,随便被哪个鲛人看上了呢?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何况青恒又这么呆。 迟疑了一下,却不防那边的拍卖已经进行到了松中火。 松中火的价格比春来扇平民多了,起价才十万灵石。大约是此时正是夏日,天雷多天火旺,松与其他树木又不同,多油脂最容易引来天火,长时间燃烧之后就聚成了灵火。 虽说能用到松中火的地方和修士不少,但因为松中火本身也常见,所以价格并不高昂。 陶盈见叶柏涵想要灵火,就又想故技重施,却不料叶柏涵差遣了管事去跟她说:要是她再敢故意抬价,就提个让她脱光了衣服绕瀛洲城跑个一圈的要求。 当即就把陶盈给吓住了,也把陈律给惊呆了。 这要求在陈律这种少年看来都觉得可怕得过分了,何况是陶盈这样的大家闺秀。 陶盈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奉献精神为了陈律付出这么多。相比起这种要求,她还宁愿叶柏涵要求她从此不跟陈律说话。 她被叶柏涵的可怕给吓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和恶毒的女孩?陶盈觉得自己简直不敢相信。如果叶柏涵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陶盈就是拼着损害唐楼的名声也绝对要毁诺。 权衡了利害之后,女孩迅速就变得安静如鸡。 于是在没有人故意抬价捣乱的情况下,叶柏涵十分顺利地拍下了松中火,最后的价格停留在了三十二万灵石上。 这样一来一去,今天赚到手的灵石就已经去了大半。 叶柏涵却并不在意。他对灵石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执着,只是这段时间看着同门们窘迫的模样,才生出了想要做点什么的想法。不过就算想要做点什么,也不能全靠灵石,还得在其它方面用点心。 他家师侄们简直穷酸到没法被拯救,之前赌局之后,他随手每人分了三百灵石的零花钱或者说辛苦费,结果一个一个就心满意足到差一点就此生无憾了——能把偌大一个门派经营得这么寒酸,应真道人也算是有本事了。 当然,吐槽的话,说不定一众师长还会辩解说:“剑修要这么多灵石干嘛?就是要苦修才得真谛。”……其实真实原因八成是因为懒和不耐烦。 拍卖到了结束的时候,叶柏涵才注意到春来扇还在桌上,但是紫鳞王等一众人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想了想,问陈律:“紫鲛在瀛洲都住哪里?” 陈律顿了一下,回答道:“紫鲛不住瀛洲城。” 他见叶柏涵神色疑惑,便解释道:“紫鲛一般都会住海里。他们很少长期呆在陆地上的,据说是因为身体会觉得不舒服。瀛洲岛附近的海域之中应当就有他们的村落或者聚居地,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在哪里就是了。” 叶柏涵听了,顿时觉得有几分头疼——他感觉他手上拿着的这把春来扇有些烫手起来。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紫鳞王前来索要回报的话,他要拿什么还啊?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叶柏涵突然意识到了心态不对——之前他可是特别被叮嘱过了,鲛人的礼物可以收,但是绝对不能给回礼。 他便把春来扇收了起来,心想,如果紫鳞王出现的话,就直接把扇子还给对方,反正无论对方要其他任何东西,他都是不会给的。 虽然这样说,叶柏涵当天晚上还是忍不住玩赏了一番这把传说中的法扇。 春来扇看上去是一把不知道用什么生物的羽毛制作的扇子,扇柄是乌木质地,羽毛是一种极为飘来而且松软的碧蓝色,因为是保养得很好的珍贵法宝,所以看上去还十分崭新。 叶柏涵有点手痒,想要驱动下试试它催发万物的能力,但最后还是压制了下来。他目前的修为如果不认主,还无法强行催动这种法宝级的法器。 接下来的几日,叶柏涵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开始在瀛洲城之中四处采购,挑选自己需要的物材。其实他之前虽然手头上没有太多灵石,各种材料却很是不少,都是在伽罗山的时候,师兄师侄们求他炼制丹药或者剑器的时候主动上贡的。 但是也确实有些混乱,很多都配不成丹方,所以叶柏涵需要在瀛洲城补齐一部分材料。另外还有一些炼器的材料,是无间海常常产出但是真道宗弟子都不常用到的……叶柏涵决定将之都变慢了换成门派比较常用而且稀缺的材料,比如寒铁。 这样每天忙碌,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叶柏涵很快收集了大量门派平日里比较稀缺的药材,他还特意多备了一些,因为这些药材无间海生长得不多,而可以预想到一些配用丹方上的其它药材日后肯定还会有弟子会源源不断地送来。 除了现成的药材,叶柏涵还在瀛洲城买了不少其它东西,比如说陈叙之前十分推崇的天舟山的法术傀儡。 天舟山在瀛洲城也有店铺是叶柏涵一开始没有想到的。他进去看了之后,发现里面果然很多有趣的东西,但是陈律却说这边的店铺比天舟上要贫乏太多,让叶柏涵不禁好奇起真正的天舟山到底有多少让人惊叹的器物。 不管如何,叶柏涵最后还是在天舟山的店铺之中买了两个法术傀儡——照顾药园用的。据说这种法术傀儡只要换上灵石或者灵玉,就能自主照顾药田,还能施展小聚灵术和小*术,非常有用。 但价格也昂贵。只是两个傀儡,就花去了叶柏涵二十万的灵石。他自己的储蓄不够,还专门又炼了一批丹药卖了出去,才凑够购买法术傀儡的灵石。 叶柏涵的日子过得飞快,有些人的日子却过得十分缓慢。 甚至简直是度日如年。 陶盈一直在唐楼等着叶柏涵上门来提要求,但是叶柏涵却一直没有来。她怀着仿佛等候自己被宣判死刑的心情,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天又一天,但是叶柏涵像是把她忘掉了一样,一直一点动静都没有。 陶盈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一大早,她就冲到166阅读网 39 041 ?陶盈冲进来的时候,叶柏涵正在院子里架了一个汤锅,在烹煮什么。而他的两侧,一众伽罗山的弟子正如同乖巧的学生一样排排坐好,左右排成两排,端着碗等投喂。 陶盈顿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实在是太香,陶盈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口水。 她觉得不可思议。陶盈可不是伽罗山这些苦逼的穷酸剑修,她平时从来不缺灵药美食的,所以对于这股香味竟然能引得她发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而她是个面对自己的*表现得很直接的爽快女生。 所以上一刻还在大喊着“是死是活给个痛快”的女孩,下一刻就被完全转移了注意力,开口对叶柏涵问道:“你在做什么?好香!” 感叹完之后她立刻闭上了嘴,在心里对自己抱怨道:问问做的是什么就行了,干嘛还要说好香?感觉好像在赞扬他似的。 叶柏涵却没有在意陶盈的这点小心思,一边往锅里加着配料,一边回答道:“虎兔汤。今天在路上刚好看到有人卖虎兔肉的,好大一只,还挺新鲜,就买下来了给大家开开荤……陶小姐你要来一起吃一碗吗?” 陶盈以往也是吃过虎兔肉的,但是可从来没觉得这东西这么香这么诱人过。叶柏涵做的菜肴之中好像有种独特的味道,一下子就把辟谷已久的修士也惹得饥肠辘辘起来。 陶盈本来不想回应叶柏涵的邀请,因为对他有敌意。但是她迟疑了半晌,身体到底还是比思想诚实太多了,一下子就在一侧的桌案前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坐下来之后,叶柏涵又继续烹饪了一会儿。陶盈馋得慌,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能好?” 叶柏涵便回答道:“还要等一会儿。” 这样说了之后,他又侧头对青恒说道:“青恒你去叫一声陈公子吧。这段时间多亏他帮了好多忙,虽然一顿饭不算什么,还是请他过来一起吃吧。” 陈律这段时间确实帮了不少忙,青恒虽然对对方那昭然若揭的心思有些不满,但却也没有反对,就出门去请陈律了。 叶柏涵难得主动让人来邀他,陈律对于美食的兴趣其实有限,但是因为听说是叶柏涵亲手做的汤羹,当下就立刻过来了。 迎面就正好看到陶盈。 他顿时一愣,奇怪陶盈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陶盈已经被肉香给熏得迷糊了,看陈律和看周围任何一个伽罗山弟子都没什么区别——都是抢食的。 不过陈律进了院子之后,马上也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香气。 他比陶盈坦诚多了,立刻说道:“好香……叶柏涵你做的什么?” 叶柏涵就又回答陶盈一样地回答了一遍。 陈律说道:“我也吃过虎兔肉,但是从来没有觉得它这么香过。叶柏涵你的手艺一定很好。” 陶盈难得地在陈律夸叶柏涵的时候没有跟他唱反调,而是再次问道:“好了没!?天哪,急死我了。” 叶柏涵说道:“好了!” 他让帮忙的弟子取走了一些燃烧的木条,减小了火势,然后就让人一一端着碗上来,为他们盛了肉汤。 分到汤之后,陶盈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张大了眼睛。 太好喝了。 陶盈在汤里几乎感觉不到虎兔肉的粗糙和膻腥,如果叶柏涵自己不说,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这是虎兔肉的肉汤,更有可能会觉得是一种未知的兽类。 汤的香气很浓,却又不腻。散布在肉汤之中的肉块有嚼劲却又十分柔嫩,肥瘦相间带着一股莫名的弹性,咬下去立刻口齿生香,简直不能好了。 陶盈喝了一口汤并吃了一口肉之后,反而慢下了动作。她端端正正地找了张桌案,跪坐下去之后把汤碗摆正,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肉喝汤。 比起旁边那群狼吞虎咽糟蹋食物的师侄们,在叶柏涵看来,陶盈的姿态更像是个美食家。 她每吃一口,就开始幸福地眯起眼睛,一副享受到了人间极致美味的满足模样。光是这个姿态,叶柏涵就愿意给她的吃货等级评个五星。 相比之下,陈律虽然也吃得快而优雅,但是表情上明显没有陶盈那么投入,每吃一口都一副幸福的模样。 有陶盈这样的食客,让叶柏涵这个厨师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汤,坐在两人附近享用了起来。 不过陶盈这么喝汤也有个坏处,就是她喝得太慢,所以完全没抢到第二碗。伽罗山的弟子吃饭像打架,平常本来就很不靠谱,此时为了吃的更是花样百出,什么精妙的招数全部都使出来了。 要不是叶柏涵即时警告他们,要是弄出丁点儿血腥事件下次他就再也不做任何菜肴了,估计此时这群人已经要在客人面前上演血肉地狱了。 陶盈喝完汤之后,嫌弃地看了打架打得乱七八糟的伽罗山弟子们一眼,就走到了叶柏涵的面前,说道:“我想要你刚才做的这份虎兔汤的食方,开个价吧。” 叶柏涵愣了一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五十万灵石!” 陶盈顿时愣住,然后猛然跳脚:“五十万!?你怎么说得出口!你家食方是法宝做的呀!?” 叶柏涵说道:“是有点贵哦。如果陶小姐觉得太贵的话,那么就不要勉强了。毕竟也只是一个食方而已,天下美食那么多,也没必要一定要这个。”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脸上还带着笑,仿佛根本不在乎食方卖不卖得出去。事实上,陶应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在乎。这可是一个时辰内靠炼药就赚了五十多万灵石的人啊。 陶盈握紧了拳头,挣扎半晌,说道:“我买!” 叶柏涵便在她面前摊手道:“给灵石吧。我立刻写给你。” 陶盈说道:“你可不要骗我!我可是会回去让厨师试做的,如果味道不一样,我肯定带人回来找你算账。” 叶柏涵此时身边养着一群伽罗山暴力狂,根本不怎么担心陶盈带人回来找自己算账。不过他还是说道:“各个厨师的水平不同,做出来的菜肴也肯定会有一定差距。我只能保证你把食方带回去之后,要是找的正经有本事的厨师,做出来的汤羹味道不会差太多而已。” 陶盈想了想,觉得这个保证还可以接受,就扔给了叶柏涵一个乾坤袋。 叶柏涵用灵石快速扫描了一番,发现乾坤袋里正好是五十万灵石。 他果然信守承诺,拿出纸笔把配方全部写了出来。 陶盈仔细把食方看了一遍,把上面的内容全部默默地记进了心里,同时判断整个食方的内容看上去很像是那么一回事,顿时才满意了,把纸笺收进了乾坤戒指。 然后叶柏涵突然开口说道:“差不多时候了,我去拿个点心出来。” 点心是红橘制成的凉糕。叶柏涵把它们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一块正好一个指节见方。淡红的色彩看上去很舒服,让人很有食欲,而且因为是从叶柏涵的手里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对它充满了期待。 陶盈咬了一口凉糕,然后绝望地发现,这东西也好好吃。 糕点的甜度适口,带着一股十分清爽的橘子香,既带着一般凉糕会有的弹性,又有独特的入口即化的绵软。 陶盈吃了一个之后,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 她现在看着叶柏涵,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叶柏涵身上带了一圈特别动人的光环,简直让人心旌动摇,却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他好漂亮啊。 陶盈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叶柏涵看着女孩一直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还以为她又爱上了这款小点心,便说道:“五十万灵石,如果你还要的话。” 陶盈:“……” 她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还会做很多像这样的好吃的?” 叶柏涵说道:“差不多吧。” 陶盈顿时眼前一亮,说道:“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你喜欢陈律吗?” 等下,这是谁决定的?我还没决定要跟你做好朋友啊。 叶柏涵囧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拒绝陶盈的友谊,说道:“我跟他也是好朋友,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陶盈说道:“这样啊。我本来想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就忍痛割爱,不跟你抢了。” 叶柏涵:妹子你的喜欢好廉价,一碗汤一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 陶盈伸手出来猛然握住了叶柏涵的手,说道:“不过你要是不喜欢陈律也好。我可以把我堂哥介绍给你。我堂哥也是很好看的,而且他还很耐使唤,你一定会喜欢的。” 等下,这个发展不太对。妹子你的脑回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他是男孩子,他不需要你特意来给他介绍男朋友啊。 叶柏涵拼命地拒绝了陶盈这个不靠谱的提议,只觉得浑身都出了无聊的汗。陶盈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显然对丧失叶柏涵这么一个好手艺的嫂子感到非常失望。 陶盈一直到离开了客栈的时候才想起166阅读网 40 042 ?陶盈掉头重新回了一次叶柏涵所在的客栈,这回总算把疑问给解决了。 “伽罗山真道宗?啊,你们不是穷酸的散修嘛。” 虽然不是散修,但是叶柏涵觉得……确实挺穷酸的。 他说道:“打赌的条件的话,我是希望和你们唐楼合作,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交易一些材料和药品。我们会出售一些不需要的物材,不过想从你们这里订购一些我们需要的物材。我每隔一段时间会提前给出清单,到时候你们为我们准备……按一个内部交易价。” 这是叶柏涵在遇到陶盈之前,发现伽罗山一众弟子的寒酸之后就开始冒出的念头。不过在遇到陈律和陶盈之后,这个念头开始慢慢有了具体的计划。 他跟陶盈打赌,也是为了给弟子们弄点零花钱。当然因为后来得到的灵石比较多,他就没有全分给师侄们,怕他们一时拿到太多灵石反而不知所措。 陶盈反而愣住了,问道:“就这个?” 叶柏涵说道:“就这个。” 陶盈十分意外,但是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好事。叶柏涵提出的这个条件完全不会对陶盈产生任何伤害,甚至是称得上双赢的建议。 她之前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此时反而有些失重感。 接下来,叶柏涵就跟陶盈讨论了具体的合作方案,后来陈律也参与了进来。他一开始对于叶柏涵找了陶盈却没有找自己的事情感到很受伤,不过在叶柏涵表示一开始就已经把他计划在了当中之后,又修复好了那颗破碎的玻璃心,重新打起了精神。 而在三个少年少女一本正经地商议着未来三大修仙组织合作事项的某一天晚上,林墨乘回来了。 他出现的时候叶柏涵还愣了一愣,然后才叫了一声:“师叔。” 林墨乘便冲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叶柏涵立刻回答道:“什么事也没有。我们都很好。” 林墨乘问道:“紫鳞王没有来找过麻烦吧?”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之前跟着陈律——啊,陈律就是都琅阁的少主,我们因为巧合变成了朋友——我跟着陈律他们去参加无根市的拍卖会的时候,遇到了紫鳞王。他倒是没做什么,不过送了一样好贵重的法宝给我。” 叶柏涵这样说着,伸手就开始在储物戒指里找了半晌,找出了那把春来扇,然后递给了林墨乘,说道:“就是这个。” 林墨乘打开盒子看了看,发现是一把扇子,就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法器?” 叶柏涵回答道:“据说……□□来扇。” 林墨乘便说道:“莫非是御河公主的那把法扇?” 叶柏涵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把春来扇拍了四千五百万,我觉得我不能收下来。小师叔有没有办法把它还给紫鳞王?” 林墨乘沉默了一下,然后把扇子重新交给了叶柏涵,说道:“太麻烦了,你就收着吧。对于紫鳞王来说,四千五百万灵石跟一块灵石估计都没有什么区别,不用放在心上。”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伸手把盒子接了回来。 林墨乘说道:“这次解决事情花了不少时间,有点累。” 叶柏涵立刻说道:“厨房有点心,用灵橘和灵麦做出来的,应该能回复点灵力。师叔要不要吃两块。” 林墨乘愣了一下,才说道:“也好。” 叶柏涵便让林墨乘在屋子里坐一会儿,然后跑去了拿了点心过来。 林墨乘尝了一块,顿时大概惊讶。他开口问道:“这是你做的?廖青应该没有这手艺。” 叶柏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回答道:“是我做的。师叔尝着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回答道。 林墨乘的回归让很多伽罗山弟子都乖巧了许多。他询问了一众弟子在瀛洲城的情况以及功课的进度,然后就放他们各自做事去了。 不过随后,他就跟廖师兄议定了回程的时间。因为大家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所以林墨乘决定三日后就带着弟子们回返伽罗山。 至于这三日则留给弟子们最后买些东西,把没做好的事情给做好了。 所以这一天来陶盈和陈律来的时候,就看到不少伽罗山弟子正在清点材料,气氛看上去就很不寻常。 陶盈便对叶柏涵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柏涵便说道:“正想要跟你们说呢。我们小师叔回来了,已经决定三天后就要会伽罗山了。我正想找时间跟你们说一声,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告别。” 陶盈和陈律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都呆了一下。 陶盈开口就说道:“要回伽罗山!?怎么这么快?讨厌,我还没怎么跟你一起玩过呢。” 叶柏涵却回答道:“也不算太快。因为本来就是出来办事的,事情办好了也应该回去了。我们总要回山的,也不能太任性了。” 陶盈不高兴,央求道:“就不能多留几天吗?就几天。我带你去西岸的海市——有很多好吃的呢,鱼虾也很鲜美。” 叶柏涵说道:“抱歉。” 陶盈见叶柏涵的这个反应,顿时好失望,忍不住寻找同盟,推了推陈律,说道:“你也留留她嘛。” 陈律却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撞晕了,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问道:“你要……回家了?” 叶柏涵说道:“已经在外面停留太久了,也应该要回去了。” 陈律却感觉天都要塌了,他问道:“那你还会再来瀛洲吗?” “应该会吧。”叶柏涵回答道,“不过,怕是要很久之后了。” 陈律说道:“不要走!” 叶柏涵愣了一下。 陈律其实是个挺讲道理的人,平时相处也很是温和乖巧,从来不会提出让人觉得非常为难的要求。然而此时他的这句请求却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了。 叶柏涵是伽罗山的弟子,自然是要回伽罗山的。陈律让他不要走,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叶柏涵只以为他是舍不得玩伴,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只是说道:“我以后还会再来的。而且你要是有空了也可以到伽罗山来拜访我嘛。” 陈律却盯着叶柏涵死死看了半晌,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然抬起头,对着叶柏涵喊道:“叶柏涵,我喜欢你!我想要娶你为妻!” 这个时候,因为在清点物品的关系,伽罗山的一众弟子几乎全在院子里,就连林墨乘也刚刚从屋子里走出来,打算看看弟子们整顿的情况。 陈律的这句话喊出来之后,整个院子顿时都变得寂静无声。 陶盈就站在旁边,林墨乘和廖青和一众师侄们都在旁边围观。在这一瞬间,叶柏涵感到了修罗场的存在。 弟子们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也有点懵逼。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众人都感到十分坑爹。青恒拿剑鞘抵住眉心,只觉得这一幕简直不忍直视——早知道情况不妙,小师叔你果然把人家骗身骗心了。 叶柏涵愣在原地半晌,终于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浑身僵硬,呆立半晌,然后突然伸手拉住了陈律的手腕,说道:“你跟我来!” 陈律怔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了叶柏涵手指的温度。他没搞清楚叶柏涵的反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慢慢红了脸,心想叶柏涵这个做法应该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结果叶柏涵就一路拉着他到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之后他就放开了陈律的手,然后走到了一扇屏风的一侧,转过身来对陈律说道:“你给我好好看着!” 这样说的时候,叶柏涵的脸色也有点微微发红。 没办法……接下来要揭露的真相实在是有些令人感到羞耻。 叶柏涵握紧了拳头,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一下气,然后一咬牙,用力想道: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于是裙子的带子便猛然开始自己解开并且往后缩去,而叶柏涵身上的衣服也开始一层一层地减少。 陈律长大了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猛然伸手捂住了眼睛,着急地摆手道:“不要!不要!叶柏涵你不要!这个还太早了——” 叶柏涵一头黑线,开口吐槽道:“你脑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然后他对陈律命令道:“我让你抬起头,看这里,看仔细了!我是个男的!” 陈律愣呆呆地抬头向他望去,就见到男孩子一身□□地站在面前,撇开脸一脸无奈和羞臊的表情。他的脸怎么看都秀美到不像个男孩,但是那身体却是属于少年的身体。 叶柏涵说道:“虽然很丢人,但是我也不是……自愿扮成女生的。” 陈律却半天没说话。 叶柏涵以为他受到了太过严重的打击,转过头来向着少年望去,却不料陈律瞪着他,满脸通红,用双手捂住了鼻子。 而手指缝隙之中,竟然166阅读网 41 043 ?被骂作变态的陈律被叶柏涵这么一骂,却是又委屈又气恼,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子的。” 叶柏涵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点气虚,说道:“我打扮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陈律静静地看着他,表情里明显地写着四个字:“我看你编。” 叶柏涵便说道:“是我师父一定要我穿女装的。他说我的命格有问题,穿女装会比较平安。”关键时候,叶柏涵一咬牙,还是把应真道人的说法给拿出来用了。当然,具体的说法他稍微做了一些改变,略过了什么前世今生之类的内容。省得解释起来麻烦、 这个借口还真的说服了陈律,让他相信了。修道之人通常是最不信天命,却也最信天命的人,因此这个说法显得还挺可信的。但是陈律依旧十分失落,叶柏涵虽然努力安慰,但是少年一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说话时的反应也有些木楞。 叶柏涵十分无奈,问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陈律愣了一愣,设想了以后再不跟叶柏涵来往,心里竟然还是难过得很。他立刻回答道:“当然!”他并不是只是对叶柏涵有淑女之思或者看他长得漂亮才跟他来往的。虽说他确实有点被美色所迷的意思,但是陈律更多喜欢跟叶柏涵相处的原因,却是因为和他相处真的很开心,很舒服。 而且他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虽然叶柏涵已经展示了他作为男孩子的证据,但是只要对方一穿上衣服,陈律对他的印象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女孩子上面。 这是一种既定印象,一时半会儿陈律完全扭转不过来。 但是这也不妨碍陈律弄清楚自己并不想跟叶柏涵绝交——虽然叶柏涵不是女孩子这件事很难接受,但是让他就此跟叶柏涵绝交这件事其实更让人觉得不舍。 陈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但是即使如此,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是有些无精打采。 这天陈律有气无力地离开,叶柏涵还以为少年明天可能不回来了。陶盈看到他的模样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只以为叶柏涵拒绝了他的求婚,顿时开心地拍了拍陈律的肩膀,说道:“好啦好啦,你们就是没缘分而已,大家还可以做朋友对不对?” 那笑得一脸灿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高兴陈律没钓到叶柏涵还是叶柏涵拒绝了陈律的求婚。 安慰人的时候还一脸灿烂笑容不知道收敛的陶大小姐很快就受到了陈律的嫌弃,少年转过身去就不理她了,惹得陶盈很是莫名,叫道:“你什么态度!?人家在安慰你哎!” 不过出人意料地,虽然情绪低落,但是陈律第二天还是来了。只不过精神一直不太好,相处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朝气活泼,要么就是看着叶柏涵的身影发呆,实力走神,要不就是低着头,皱着眉头,一脸想不通的样子。 叶柏涵觉得要让对方接受这个事实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其实还是觉得挺抱歉的——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毕竟欺骗了小伙伴的感情。 叶柏涵深刻反省了一下。 他决定包容一下陈律的不在状态。 这样就到了叶柏涵等人要回去伽罗山的这天。 叶柏涵要回伽罗山的这天,两个小伙伴都非常依依不舍地送人送到了港口。叶柏涵走上了飞梭,回头冲着两人挥了挥手。 陈律却突然走上来两步,欲言又止。 叶柏涵问道:“怎么了!?” 陈律一抬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头猛然对叶柏涵说道:“叶柏涵!我不会放弃的!我还是喜欢你!你等着!” 叶柏涵目瞪口呆,还没有机会回答,林墨乘却已经驾起飞梭,唰地一下把瀛洲岛和陈律甩成了一个小点。 叶柏涵:“……” 一种伽罗山弟子都听到了陈律的叫喊,呆愣过来反应过来,纷纷过来调戏叶柏涵:“小师叔你好受欢迎啊。” “小师叔你已经告诉陈少主你是男孩了吧?” “是男孩子也喜欢,陈少主好痴情啊。” 叶柏涵被他们逗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这个时候林墨乘走了过来,扫了一圈起哄的弟子一眼,冷冷道:“没上没下!” 所有弟子顿时都蔫了,噤声不敢再说话。 林墨乘在叶柏涵身边坐了下来,同他说道:“这世间最不可靠就是情爱之思,修道者更应当切记戒之慎之。多情易盲目,盲目易遭劫。有些劫难,就算是熬过去了,也未必是什么幸事,不如从一开始就远之避之。” 叶柏涵听了之后,愣了一下,才对林墨乘说道:“我对陈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把他当朋友罢了。” 林墨乘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就好。”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他在旁边,一众弟子也不敢随意嬉闹了,气氛顿时沉闷了许多。 等终于回到了伽罗山,叶柏涵被送到问道峰放下,很快就看到了洗心崖。他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韩定霜突然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叶柏涵有些高兴地叫道:“大师兄!” 韩定霜却看上去颇有些冷淡,远远地站在门口也不走过来。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叶柏涵在这方面想得很开,所以也不管韩定霜的态度,就走上去抓住他的袖子,说道:“师兄,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韩定霜动作停顿了一下,才扶住了叶柏涵,说道:“难得出山一趟,何必还惦记我?” 虽然这样说,神态却柔和了一点,虽然还是没有笑模样。 叶柏涵也不在意,只是进了屋,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放在了桌上,一边开口说道:“这回去瀛洲城,涨了好多见识呢。我还买了两个天舟山的法术傀儡——没想到了瀛洲城也有天舟山的人呢。” 韩定霜说道:“毕竟是瀛洲,除开蓬莱,东海最繁华的仙山就是它了,多数门派都会在那里置一处落脚地的。” 叶柏涵说道:“但我们真道宗好像没有?” 韩定霜便回答道:“听说以前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就没有维持下去。” 叶柏涵听了,稍一思考,问道:“是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吗?” 韩定霜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柏涵回答道:“我猜的。听廖师兄说起了一些关于变故的事情……师兄能跟我说一说吗?” 韩定霜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对这件事也并不十分清楚,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刚好是我上山的前一年。师父不太喜欢有人谈起这件事——当时我宗陨落了太多人,就连我们师祖也是那一年失踪的。那时候失踪的门派前辈,其实都可以肯定是已经陨落了。” 这是叶柏涵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沉默了一下。 韩定霜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就问叶柏涵:“先不说这个。回来以后见过师父了吗?” 叶柏涵说道:“还没有,正打算去呢。” 韩定霜便说道:“我送你过去吧。” 他驾了飞剑送叶柏涵到碧砚崖上,却没有跟着叶柏涵一起去拜见应真道人,而是打了声招呼就折返了。 应真道人见了叶柏涵,便开口问他在瀛洲城的情况。叶柏涵简略地回答了,当然没有提起被个少年告白这种尴尬的事情,但是却大致说了一下拍卖会,炼丹赚灵石的事情。 他对应真道人说道:“师侄们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的,找个剑器的材料都要费尽功夫,虽然说是历练,但也太没有效率了。如果师父允许,我想要稍稍改变一下门派目前的状况,让大家平时修炼生活都方便一些。” 应真道人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便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柏涵便说道:“现今的话,只是想要在门派弄一个小小的固定地点,让师侄们寻到了什么材料都可以到这里换门派的功绩点,随后若是有需要,就用这些功绩点换需求的炼器材料或者丹药。师侄们收集来的材料,若是我派不怎么用得着的,我就托都琅阁和唐楼进行换购,换成我们这边用得比较多的炼器材料,比如寒铁一类。” 应真道人思考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个主意着实可行。他盯了叶柏涵半晌,说道:“你这性子,果然还是有点像你三师姐。” 叶柏涵没想到应真道人会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 应真道人却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说道:“你想做便做吧。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并非不想让弟子们过得轻松一些。只是近百年,门派人才凋零,能有这能力将丹器之事重新掌管起来的弟子已经找不到了。两堂的长老虽然醉心丹器,却并不擅长这些事务,你若有兴趣便做吧,也算是一种入世的修行。” 叶柏涵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开始找人。 真道宗虽说不靠谱的弟子太多,但是靠谱的人也还是有的。不听之前凤羽说起过,当时门派组织市集,多多少少还是来了十几个弟子的? 叶柏涵就打算从弟子之中找几个人,轮流守在寒泉小筑帮他收东西,到时候他把丹器材料的价格都标清楚了,就让弟子们按着图册来收。这样比开个集市可要好多了,一来耗费的人力少,二来有需要的弟子随时都可以来交易,也不用等集日之类,却是方便很多。 这天叶柏涵刚找了几个愿意干这活的弟子,正在耐着性子与他们交代收材料和记录功绩点时候需要注意的重点,却不防有人突然跑来叫道:“小师叔!小师叔!不好了!” 叶柏涵难得见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下,才问道:“什么事?” “都琅阁阁主来了问道峰大殿,说是要为166阅读网 42 044 ?一脸懵逼的叶柏涵随着师侄赶到了大殿,正好见到应真道人一脸铁青地坐在一个陌生男人和陈律的对面。 陈律看上去神态紧张,应真道人面色难看,那男人倒是脸带笑容,还是那种在现代被称为营业性笑容的经典社交表情。 他听到声响,向门外望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身萝莉装扮的叶柏涵,然后立刻亲切地说道:“这就是柏涵吧?快来给伯伯看看。嗯……果然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漂亮的小伙子什么的,道长您真的能从他的相貌和打扮之中看出来吗? 叶柏涵身穿着长裙,对于对方这种明显违心的夸赞特别地不适应。他有些尴尬地站到了应真道人身边。 却不料应真道人立刻就沉下脸跟他说道:“你来干什么!?快点回去干你的正事!” 叶柏涵愣了一下,却听那边的陈淮道人说道:“道兄何必如此?我来替小儿向令徒提亲,自然是跟他相关的,他来旁听也是正常。” 提亲这两个字从陈淮道人口中说出来,非常自然而且理所当然,仿佛他说的不是要替儿子向一个男孩子提亲,而只是正常的男女亲事。 叶柏涵觉得这个大伯比应真道人态度慈和,但是未免太慈和了,对于这么离谱的事情竟然也一副温和好商量的模样。可惜他不是妹子,根本不可能嫁给陈律,估计要让对方失望了。 应真道人却十分生硬地说道:“结亲之事绝不可能。柏涵是个男孩,怎么可能嫁给你儿子,简直荒唐荒谬,不必再提了!” 陈淮便说道:“我并非要让令徒嫁入我陈家,只是希望让他与犬子结个道侣。我儿也知道令徒是个男孩,并非将他当做女儿来看待。男子与男子结成道侣贵宗并非没有先例,便是循例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叶柏涵听到陈淮这样说,顿时愣了一愣,心想真道宗以前还有门派弟子搞基的历史?而且看样子陈淮道人似乎也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儿,接受良好的样子……这修仙界挺开放的呀。 却听应真道人十分冷硬地说道:“不可就是不可。我对祖师们的事情没什么好说,但是柏涵是我入道前女儿的转世,我特意把他找回来,就是想要把他在身边多留上几年的。就算他日后真要结道侣,道侣也要同他一起住在伽罗山。” “不说令公子是个男孩,就说他是都琅阁的少主人,日后必然是要往返东海之滨与五仙山的。我绝不可能让柏涵与他结成道侣。” 陈淮道人见应真道人语气激烈,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说道:“原来柏涵竟然是道兄凡俗时的血亲,难怪这样看重。孩子年纪还小,道兄舍不得孩子的心我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此来也只是为了定下婚约,至于婚事大可以延长一两百年以后举行。孩子们最后要住哪里也不是问题,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喜欢住哪里,我是不会干涉的。” 生意人就是不一样,陈淮道人说话那叫一个通情达理,让人舒服。叶柏涵就这一会儿,就产生了这位道长是个好人的错觉。 可惜应真道人似乎不为所动,说道:“不论道友怎么说,此事没得商量。” 叶柏涵虽然对陈淮道人颇有好感,但是在这一点上却认同应真道人的看法——他怎么也不能想象跟陈律结成道侣——先不说性别相同,叶柏涵穿着女装内心却不是妹子,就说陈律这样一个小朋友,他怎么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想法啊。 所以他最后还是主动开口说道:“陈律,我不是女孩子。” 陈律望着他,疑惑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虽然我穿成这样子,但是我不喜欢男孩子的。” 陈律受到致命一击。 一不小心给陈律造成了二次伤害的叶柏涵顿时觉得很抱歉,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陈律只觉得整张嘴都是苦的,还要十分勉强地回答道:“我没事。”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觉得以后没办法跟我做朋友……我也能理解。对不起。” 陈律立刻说道:“我不会跟你绝交的。”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淮道人倒还真的是满通情达理的,听到叶柏涵都这么说了,就没有再纠缠下去。不过他要离开的时候,还是看了看叶柏涵的模样,笑说道:“小朋友你打扮得这样漂亮,那些小姑娘们可不会喜欢你,只会嫉妒你。” 陈淮道人可能觉得这只是一个笑话,不过叶柏涵却羞红了脸。 又不是他自己想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陈淮道人带着陈律离开之后,应真道人把叶柏涵留了下来,看了他半晌之后,问道:“瀛洲城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叶柏涵挣扎了一下,还是把他在瀛洲城如何认识陈律,如何被对方告白的事情给说了。中途他迟疑了一下,却是把紫鳞王的事情也给说了,包括春来扇在内。 应真道人听了,脸色就一直各种变化,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责备了叶柏涵一句:“怎么这么会惹事呢?” 虽然说是责备,其实语气却偏于无奈和柔软。之后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放在了叶柏涵的肩上。 叶柏涵愣了一下,就感觉到应真道人的神识在侵入自己身上的青寰飞仙裙。他与这条裙子也算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了好几年,已经产生了牵绊或者说是默契,所以应真道人神识侵入的时候,叶柏涵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 但是他略一迟疑,却没有进行反抗。 然后叶柏涵就发现了,应真道人在破除某种禁制。 等禁制全部破除完了,应真道人开口对叶柏涵说道:“还是换身道袍吧。” 叶柏涵立刻尝试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变了,从裙子变成了男弟子常穿那种款式的道袍,头发也被扎成了一个帅气利落的高马尾,而不再是那些繁琐又娇气的女子发髻。 叶柏涵摸了摸身上样式简洁的道袍,一瞬间简直要感激涕零了。 多少年了,身上就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被迫穿得那么花哨是因为青寰飞仙裙很任性,自作主张的原因,如今才发现冤枉青寰飞仙裙……不,青寰衣了。 原来它并不是自己喜好女装,而是被下了禁制啊。 叶柏涵上上下下把道袍给摸了一遍,又开始试着跳了两下,只觉得身上好像去除了大半的负重,轻松得不得了。 应真道人看他那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后悔当初干嘛非要把他打扮成女孩子。命数这种东西,原本恐怕也不是当男孩养或者当女孩养可以改变的。 不过虽然如此,他细细打量了叶柏涵一番之后,还是觉得这孩子的长相有点过于女气了。虽然气质上并不柔弱——这也是让人觉得不放心的地方。 应真道人有点嫌弃地叹息道:“怎么这么男生女相?” 叶柏涵觉得无辜极了。之前非要把他当女孩子养的也是应真道人,结果现在嫌弃他男生女相的也是应真道人。他心里吐槽道:师父你能不能表现得不那么蛇精病,有一点统一的想法? 好在这些抱怨也就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能回复男装打扮对于叶柏涵来说是件十分令人兴奋的事情,所以其他事情他也就都暂且抛诸脑后。 事实上,对于一众伽罗山弟子来说,叶柏涵的新打扮也十分新奇。 叶柏涵筹划的门派收购点目前已经开始试营业。弟子是他从志愿者里面挑出来的,轮一天给十个功绩点的报酬,也就相当于十个灵石。 这个报酬算是比较合理了,十个灵石能换两颗疗伤丹,要用上交的材料换的话,也至少要一株灵药或者数十株凡药,也差不多等于一般弟子进山一天的收获了。 叶柏涵给寒铁定得价格与瀛洲城一样,差不多也就是五颗灵石一两。一柄优质的寒铁剑大约要消耗五到七斤的寒铁,折合大约四十到六十颗灵石,也就是个把月的轮值时间,中途没人来的时候弟子们还可以在寒泉小筑自己修行,比起入山自己寻找散落的寒铁矿然后主动熔炼反而合算许多。 要知道伽罗山对寒铁的需求很大,数百年的消耗,附近地表的寒铁矿早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如韩定霜色希音这样修为高深的弟子自然不会怕找不到需要的物材,修为低的普通弟子就比较麻烦了。 所以叶柏涵这也算另外给他们找了一些可以获取炼器材料和灵石的途径。 只希望大家在外面的时候不要过得那么寒酸了,心疼。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琢磨起了炼药炼器贴补门派的法子。他原本就可以同时炼多炉的丹药,不过炼丹这种事情,就算是同样的配方,因为药材本身品质的不同,处理的流程也不会一成不变。 掌握时机很重要。 叶柏涵的神识很强大,同时监控三十炉的低级丹药药材变化绝对不是问题。但是他受到本身修为的限制,却没有足够敏捷的身手控制三十炉丹药的炼制动作。这种情况下,叶柏涵开始琢磨起了适当地使用机关或者说机械来协助炼丹的问题。 他希望在每个丹炉的开口处都设置一个小机械,可以通过远程操作就自动往丹炉之中投入需要分量的药材。这个机关设计难度并不高,一般来说,很多自动贩卖机就能做到。但是如今要让叶柏涵来进行重新设计,难度还是不小的。 炼丹的机关,比自动贩卖机的结构肯定要更精细,分量和动作也要更准确。 叶柏涵花了不少时间琢磨这个。 他本人做起正事来容易入迷,所以这一琢磨就花了不少时间,白天的精神就不太好。这样过了几天,某天早上一出门,结果就在门口捡到了一束清神花。 花朵被放置在一个削制好的竹筒里面,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可以想见是刚刚一大早被人从山里采回来的。 叶柏涵把竹筒抱了起来,把166阅读网 43 045 ?从这天起,寒泉小筑的门口每天都会出现那么一束花,没有其它任何留言或者信息。 叶柏涵还特意问了一下常来的弟子,但是大家都表示不知道,也不是自己送的。 有个女弟子性格比较活泼,开口就说道:“是不是小师叔的爱慕者送的呀?” 另一个师兄就拍了她一下,说道:“别胡说!小师弟才多大。” 女弟子不服气地说道:“没有胡说啊。之前不就有都琅阁的人来提亲了吗?小师叔也已经到了亭亭玉立的年纪了呢。” 叶柏涵一头黑线,纠正她说:“亭亭玉立不是这么用的。” 平时不读书,就不要乱用成语了。他对这些师侄们实在有些无奈。 女弟子一副迷惑的样子:“不是这么用的吗?上次古师兄夸我的时候就是这么用的啊……讨厌,难得学到一个新词,难道又用错了吗?”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自家门派的很多年轻弟子似乎都有些天然,可能是常年呆在门派山上氛围又好的关系,他们几乎没什么心机,就算一时有什么矛盾也往往靠着打架就解决了,没给阴谋诡计留出什么萌发生长的余地。 女弟子想了想,就懒得再思考成语的事情,对叶柏涵说道:“说起来东边就有一片清神花海,但是住着很多花角鹿,它们凶得很,有人摘花就会发疯,每次去采花都有人会被它们用风刃刮伤。” 她说道:“送花的人修为一定很高。” 叶柏涵听了,心里微微一动,脑子就转过了几个可能的人选。 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确认。 寒泉小筑这边的小市进行得比较顺利,最主要是这几年本来就一直有弟子喜欢往叶柏涵这边跑,拿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换丹药和法器,如今叶柏涵也只不过把这个过程给正规化了而已。 正规化之后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原本弟子们拿材料换丹药法器,往往都是随便拿寻到的材料乱给,给的材料虽然多,却也不一定能换到需要的东西,还要看叶柏涵有没有空,炼出来的东西有没有被其他人抢先换走了。 没有规矩的时候,叶柏涵往往都是很随意地给,这就导致能不能换到需求的丹器变成一种很碰运气的事情。如今规范了一下之后,一来叶柏涵可以即时把用不着的材料通过与都琅阁和唐楼的交易换成需求的材料,二来则是弟子们的贡献明明白白被记录了下来,以功绩点换丹器,也显得更公平。 叶柏涵甚至还想了个主意,在寒泉小筑用来专门接待师兄师侄们的屋子里放了个任务牌,专门让两阁长老和一众弟子用来发布任务和进行悬赏。这也是参考了前世玩过的一些网游以及魔幻得来的灵感,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有用的。 反正都作了小市,不妨再加点其他对门派有好处的设置。 这个新主意受到了众人的欢迎。就像叶柏涵之前所知晓的那样,其实伽罗山在交易方面不方便,不是因为弟子们不想进行交换和交易,只是没有足够的收集信息的渠道以及交换需要物品的媒介。 寒泉小筑承担了这个媒介的责任之后,很快受到了众人的欢迎和追捧。 叶柏涵住进寒泉小筑之后,就对小筑之中的建筑进行了一定程度地改装。如今前院的一间屋子被他整理了出来,专门用来作为小市的办公点。叶柏涵自己手动炼制了一个专用的储物柜,结构上跟丹器两阁的药柜和材料柜十分相似,只是被叶柏涵加入了一些额外的系统。 这个系统是模仿了现代那种密码开锁系统来设计的,只不过在这个有修仙者的世界,自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升级。 叶柏涵给这种储物柜设计了一个非常特殊的锁,他自己命名为数字迷宫。这种用海清石打造的石锁,因为使用的材料本身有隔绝灵力的作用,所以很难被窥探到内部的灵渠节点。叶柏涵在里面设计了不逊色于法阵的复杂灵渠结构,而每个灵渠节点都设置了一个九宫格形态的岔道,使用者要从入口处输入神识,四次选择正确数字所代表的岔道,才能开启乾坤格,取出自己存储的物品。 这个乾坤柜只有八十一个柜子,但是却有近千立方的存储空间,会根据存储进入的物品进行自动分配。但是同时,一个人只可以进入自己拥有所属权的那个格子。 也算是两种不同技术形态的精华结合。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人物内容和一众弟子功绩点的记录。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脑,曾经在仙侠里被众多作者所自主采用的玉简设定叶柏涵也没见过。说到底,后来那些所谓的玉简啊投影啊之类的设定其实都是许多作者按照现代科技或者网友设定而衍生出来的想象,而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像这样的概念的。 这个世界的技术发展,走向的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方向。 这种情况下,玉简是没有的,电脑也不用想。 据说天舟山有那种更加高级的法术傀儡,经过培养之后就可以进行记账等工作——这才是目前修仙界对于这类事务的安排和发展——他们更喜欢用傀儡或者使灵。 叶柏涵买不到可能也买不起那种高级的法术傀儡,偏偏伽罗山的弟子又普遍对于记账以及整理工作记录这种事情苦手,所以如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就成了叶柏涵之后烦恼的事情。 果然还是应该养两个有灵的傀儡吗? 他这样想着,摸了摸自己的乾坤戒。 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做过傀儡。当年收的草木灵还养在寄灵石之中,小叶子近年来的魂魄也在慢慢壮大,秦思归已经开始在教她修行了,也许过不了几年,那孩子就能彻底炼化自己的身躯,成为一只真正的法术傀儡。 事实证明了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误。 但是叶柏涵却再也没有炼制过新的傀儡。他并不是不能接受青竹的死,不能接受的是她当初会因为那样的原因而死去。如果是曾经努力试图生存下来但最后却失败了……那虽然令人悲伤,却也是能够让人接受的结局。 不能承受的或许是它最后是被人如此毫不在意地扼杀。 陈叙的做法也许对所有人来说都很正常,就算是千年以后,也没有人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摘下一朵花而愧疚。弱者的挣扎,对于强者来说是那样微不足道——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色希音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都无情,同情弱者也是一种很无谓的举动,因为被践踏本身就是作为弱者的命运。前世的时候,叶柏涵也知道,聪明人信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那也许不是错误的想法,只是冷漠和残酷而已。 叶柏涵只是有些拒绝成为那样冷漠的一个人——不是说他想要指责这些做法,只是觉得那样活着……会不幸福。 谁都不会幸福。 但是,他想,也不能停滞不前。 数日之后,寒泉小筑传出消息,叶柏涵再次制作了两个很可爱的小傀儡,一男一女,男童看上去像个小道长的模样,女童则像个小道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叙简直要感激涕零——当初一时冲动,他后悔了很长时间。时间证明了叶柏涵的傀儡虽然与天舟山不同,但是能力和用途都并不逊色,而且随着日夜养灵,其能力还会增长。 灵性这种东西,素来是越活得像个人,越容易养出来。叶柏涵的人偶虽然脆弱,但是有手有脚,形容极为似人,所以养灵也是事半功倍。 但是那件事之后,叶柏涵却再也不肯制作傀儡了。 相比陈叙的松了一口气,还在问水阁的小叶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却是不高兴了许久。秦思归这天回到住所,没有看到小叶子出来迎接,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很是慌张了一下。 结果却发现小人偶钻到了床底下的一个角落,正在默默伤心。 “小叶子……”秦思归有点担心。 小叶子眨巴着眼睛,因为脸部炼化了大半,已经可以做出不少拟人化的表情。她张着眼睛望着秦思归,说道:“小叶子……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秦思归说道:“怎么会?小叶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女孩了。” 小叶子目前的身体结构还流不出眼泪,所以只有大张着干巴巴的眼睛,说道:“可是……不喜欢小叶子。” 秦思归问道:“小叶子你……是不是想见小师弟?” 小叶子马上说道:“我……我才不想见那个人。一点也不想!” 秦思归:“……” 她到底为什么会养成这么别扭的性格呢? “小叶子只是……嗯……”小叶子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弟弟妹妹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这样。” 秦思归坐在床上,把她抱了起来,说道:“那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秦思归说道,“小叶子最近很用功,已经快把灵窍给炼化了。所以就当作是奖励吧……姐姐带你去寒泉小筑玩吧。” 小叶子顿时眨了眨眼睛。 这天叶柏涵醒得有些早,见远处朝阳刚出山岗,就心血来潮地换了件外袍的样式往门口走去。 结果走近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门上印进来一个影子。 他愣了166阅读网 44 046 ?看清门外人的样貌之后,叶柏涵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色希音笑了笑,说道:“师弟好像对于看见我感到很失望。” 叶柏涵说道:“……倒也没有。”只是看到是你送的花,总觉得收到花的整体喜悦感都打了个半折,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色希音重新把竹筒和花放回了地上,然后说道:“先恭喜师弟一声回复男装。”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道:“谢谢。” 色希音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叶柏涵说道:“天色未明,二师兄这做客也来得太早了一些。”虽然这样抱怨,但是叶柏涵好歹也收了他好些日子的花,倒也没有太铁齿,还是让他进来了。 不过色希音也是怪癖,人都进来了,花却不自己带进来。叶柏涵用了几天这花,还是蛮喜欢清神花的香气的,提神醒脑,就自己弯腰把竹筒抱了起来,带进了屋子里。 色希音笑问道:“师弟很喜欢这花?” 叶柏涵回答道:“我这段时间有些忙碌,这花的香气能醒神,实在帮了大忙了。”虽然色希音让人忌讳,但是这花却是令人愉悦的,一码归一码,叶柏涵倒也没有傲娇不肯认。 色希音勾了勾嘴角,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转移了话题,说道:“这段时间师弟忙碌,为的是门派里丹器材料的事情吧?师弟可真是热心。” 他这样说着,语气却带了几分冷意,完全听不出实在夸赞叶柏涵的意思。 叶柏涵听出他的意思,说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热心倒是说不上。不管二师兄对此有什么高见,还是都不必跟我说最好。” 色希音听了,说道:“小师弟的话说得好像我是特意来找你吵架似的。” “难道不是?” 色希音说道:“当然不是。”他收起了那副讥诮的模样,却是跟叶柏涵谈起了春来扇的事情。 原来他知晓了叶柏涵得到了春来扇,便想拜托叶柏涵帮他一个忙。 “也并非什么麻烦事。”色希音说道,“我新近研究术法,得了一点成果。有一样稀罕物,希望小师弟你帮忙扇上一扇。” 叶柏涵听得好奇,便问他是什么东西。 色希音便回答他说是一只菌妖。 叶柏涵顿时也来了兴趣。菌妖算不算植物还真不好说,但是稀罕是肯定的。叶柏涵不能说自己完全不感兴趣,因此便同色希音询问了起来。 他与色希音走近了几天,倒是惹得不少人十分稀罕。过去几年,整个门派都知道叶柏涵不待见色希音,成天都绕着他走——当然,色希音素来阴晴不定,谁绕着他走都不奇怪。 不过叶柏涵是色希音的同脉师弟,又是掌门的血脉转世,会绕着自家师兄走就比较稀奇了。 为此还有师侄好奇地问起:“小师叔最近跟色师叔关系很好啊?” 叶柏涵顿了一顿,才说道:“三师兄送了点东西给我,帮了我不少。都是师兄弟,倒也不必计较那么多。” 这话传了出去没几天,门里就出了事。 这天有弟子匆匆忙忙跑进来,说道:“小师叔不好了!” 叶柏涵问道:“怎么了?”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一声震天哄响。 那弟子这才说道:“韩师叔和色师叔打起来了!” 叶柏涵愣了一愣,然后就跟那弟子跑出了寒泉小筑。 寒泉小筑在问道峰的中心,是个半洞天式的所在,四周都有岩壁遮挡。所以叶柏涵被遮挡了视线,虽然能听到双方打斗的声音,却看不见身影。 等叶柏涵终于跑到开阔地点时候并且看到两人打斗的场面时,他简直被惊呆了。 只见天空之中,色希音脚踩一件月牙形法器,手持一个不停旋转的太极□□法器,每一转必然发出一道五行法术,或风或水或雷电。而韩定霜半身悬空,却只持一柄剑器,不论对方出什么招式,都只用这一柄长剑来应对。 漫天的水珠如飞舞的晶石碎片,却在接近韩定霜的时候瞬间凝结成无数锋锐的冰刃,结果在凝结出来的那一瞬间就猛然被剑气割裂,重新散落成纷乱的冰尘。韩定霜的长剑瞬间挥出数十道剑光,而每一道剑光袭向色希音的时候,就被一堵飞快形成的五行障壁给挡下,障壁破碎之后,只留下满目风火雷光的残影。 叶柏涵几乎每天都看到门派里的师侄们比斗,但是韩定霜和色希音这种层次的还是第一次。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觉得色希音的战斗方式完全不像剑修。 旁边的师侄解答了他的疑问:“我也是听师父说的……色师叔早年也是剑修,后来寻到了功法,自己转了法修。” 有另一人便开口说道:“好厉害……外面的法修我也见过,但是从来没见过像色师叔这么厉害的。” 又有弟子开口说道:“可是我觉得还是韩师叔利害一点。你看他只用一把剑,色师叔就已经是防守多于攻击了。” 一众弟子在山上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打算上去阻止的意思。 叶柏涵:“……” 你们看得还挺起劲啊。 最后还是应真道人带人赶到,把两个弟子揪了下来。 他问两人掐架的原因,色希音便嘴角含着笑意,毫不在意地说道:“并非争斗,切磋而已。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师父太过大惊小怪了。” 应真道人自然不信,还想要继续逼问。色希音却转头望向韩定霜,说道:“师兄你也是句话啊。我们是不是在切磋啊?” 韩定霜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确实是切磋。” 应真道人扫了两个弟子一眼,皱了皱眉。如果说色希音没事儿和人打一场他倒是不觉得奇怪,但是韩定霜也跟着胡闹就太稀有了。 但是因为两个弟子都一口咬定坚持是切磋,他问了几句未果,就放弃了继续追问,只是开口说道:“即便是切磋也不要在这里,扰乱你们师弟和师侄们的正事儿。” 这边距离寒泉小筑很近,打起来的时候在寒泉小筑之中都能听到动静。叶柏涵倒是不在意韩定霜和色希音在附近打架,但他很担心对方把山打塌了。 应真道人说完这些,就不理两个大弟子,而是走过来对众弟子说道:“散了吧。” 他身后跟着秦思归,怀里还抱着小叶子。应真道人柔声询问了叶柏涵一些功课的进度和小市的情况,就放了他回寒泉小筑。秦思归却没有走,反而抱着小叶子陪着叶柏涵一起回了寒泉小筑。 叶柏涵看到小叶子,忍不住用神识扫描了一下她的状况,然后说道:“神识壮大了很多,灵壳也炼化了大半,说不定很快就能完全炼化了呢。” 结果小叶子立刻把头埋到秦思归怀里,生气地道:“太过分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偷看人家的身体。我可是女孩子。” 叶柏涵:“……” 女孩子个头,你明明就还只是一个人偶啊,以前也是棵没有性别之分的野草。 但是即使神识壮大了许多的现在,小叶子现在的智商也不过相当于十多岁的小孩,叶柏涵跟她吐槽这个其实也没用。 女孩子就女孩子吧。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定位本来就是成为“人”的基本条件,小叶子有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是她人格完整化的一种表现,不但不应该打击,其实还应该尽量支持。 所以叶柏涵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尽量温柔地对她道了歉:“是我没礼貌。小叶子不要生气啊……我以后要检查你的身体情况会事先说一声的。” 小叶子缩在秦思归怀里,好半天才傲娇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叶柏涵顿时微笑了起来。 小叶子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叶柏涵脸上露出的笑容,然后一转头又重新埋进了秦思归的怀里。 她讨厌叶柏涵笑得那么温柔……因为那样子会让她没办法恨他。 之后,叶柏涵就带着秦思归和小叶子回到了寒泉小筑,并且让小叶子见到了“弟弟妹妹”。小道长和小道姑穿得比小叶子老成很多,但是却没有小叶子那么活泼。因为刚刚被点化不久,哪怕叶柏涵已经有了更加精湛的技艺和精深的修为,目前两个傀儡也只学会了些许的交流对话,还没有生动的人格。 秦思归把小叶子跟小道长和小道姑放在一起,让小叶子跟他们一起玩,结果小叶子看两个新傀儡呆呆的,而且因为身体没有被炼化过,目前不管是平衡能力还是力量都离自己差不远了,忍不住就偷偷欺负了新傀儡一下。 小道长一下子就被她给绊倒了,平地摔在了床上。 小人偶不会哭泣,只是发出唔唔唔含义不明的声音。小叶子被吓了一跳,赶紧偷看了一下外边的情况,然后跑过去把小道长扶了起来。 “不疼不疼……站起来就好了啊。”她拍了拍小道长。 其实人偶原本也不会疼……只是秦思归一直这么哄她,她就也这么学了。 而在外间,叶柏涵正在和秦思归说之前的事情。 “大师兄和二师兄……”秦思归听叶柏涵问起他们之前打斗的事情,想了想,回答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小师弟还是不要管最好。” 叶柏涵回答道:“我没有想要干涉师兄们的意思,只是好奇,所以问一问而已。” 秦思归说道:“师弟,我派里面,同门弟子素来天真烂漫,你都尽可跟他们友善相处,只有几位切记不要太过亲近——就是小师叔和我们同脉那三位。”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秦思归说的是166阅读网 45 047 ?同样是应真道人门下,秦思归平日与师兄妹相处得也不错,突然说上那么一句,倒是让叶柏涵为之一愣。 他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为何?” 秦思归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原因说起来十分复杂,小师叔暂且不说,两位师兄和无恨他们,都是心思重的人,性格牵扯运道,前途恐怕都会多劫难。柏涵你若不想牵扯进去,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 叶柏涵:“……” 他全然不明白。 如果说同门多劫难,不是应当要鼎力相助才好,为什么三师姐却偏偏告诉他要他躲着点……这未免也太过凉薄了一些。 叶柏涵心里觉得三师姐并非这样的人,所以对于她的话颇有些疑惑。 叶柏涵说道:“危长老也说我命不好。” 秦思归愣了一下,才说道:“你是运道不好……”然后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师兄师妹的命,按照凡人的说法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他们命硬,若有坏运道,也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只能凭自己的力量走过去。你不一样,柏涵你的性子是很好的,就是很多时候差了一点运气。所以如果可以,关键之后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好了,千万别逞强,替人出头。” 叶柏涵看师兄妹们,心里觉得大师兄是个天然呆,二师兄和小师姐都有点蛇精病,但性格活泼——差不多都快活泼过头了,一点都看不出心思重的迹象。 可他也觉得,秦思归绝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面骗他。 他忍不住开口问秦思归:“三师姐,你说我运气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我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呀。” 秦思归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 三师姐留下十二字谶言飘然而去,却没有把叶柏涵想知道的事情说清楚。叶柏涵虽然有心想问,无奈秦思归似乎有为难之处,并不肯说。 叶柏涵随后忍不住就问了应真道人有关两位师兄的事情,应真道人的态度比秦思归更直接,说道:“这件事你三师姐说得不错,你离你师兄师姐都远点。他们命硬,平时胡闹自己也有能力解决,你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无恨这孩子,她如今性格还不稳,你平时少跟她单独相处。” 叶柏涵想起来自己刚上山的时候,无恨就很想缠着他,当时就被应真道人冷待了。 不过相比起来,二师兄和小师姐也就算了,叶柏涵更关心大师兄的事情。 他问道:“大师兄呢?” 应真道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大师兄……跟常人不太一样。” 叶柏涵便问道:“不一样?” 应真道人说道:“若我没有算错,你大师兄恐怕是哪位大能转世,但是他转世的时候心窍堵塞,应当是被另一位十分强大的道修给下了禁制。转世之后不但神魂不全,一点宿慧都没留存下来,就连今生的情志都受了影响。” 叶柏涵:“!?” “他长到十余岁,对父母全无感情。他母亲要送他去学艺,当时正好有人家要买个小厮,见他俊俏,就要出高价买。他母亲死活不肯,他却自己答应了,只因为觉得价格更高。我看中他根骨带他上山,但是上山之后他也只是沉迷剑道,对其它一律漠不关心。只是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可以想见前生也定然是个走正道的修士。但是柏涵……你大师兄,是个少了心的人。” 叶柏涵沉默片刻,说道:“大师兄对我很好的。” 应真道人便说道:“但凡我交代的事情,他素来都会办好。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弟子,但是别太依赖你大师兄。” 应真道人把话说得好像韩定霜只是因为他的交代才照看叶柏涵似的。叶柏涵有心想要反驳——他素来直觉敏锐,对于他人的真心假意是很分得清楚的,而且也信任自己的判断——然而他对于韩定霜的事情知道得实在有限,即使想反驳,也找不到足够的论据。 叶柏涵想了想,又问道:“……那二师兄和小师姐又是怎么回事?” 应真道人沉吟了一下:“说来你也未必能理解……” 叶柏涵才不放弃:“师父你说说看嘛。” 应真道人最受不了他撒娇,没奈何地开口说道:“你二师兄身体有点毛病,你小师姐神识不太稳定,可能是因为这方面的关系,两个人的性子都有点偏。不影响修行,说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确实和大家都处得不是很好。你心里有数就行,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叶柏涵觉得色希音不是身体有毛病,明明是精神有毛病才对。 池的时候。 叶柏涵没办法,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后来给掌剑长老送酒的时候,叶柏涵顺便提了一下韩定霜和色希音打架的事情,顺口问了一句:“孟师兄,我师兄们的事情你知道吗?” 掌剑长老顿时笑了,说道:“我入门比两位师兄还晚呢,怎么会知道?不过你问起来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肯定会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也一定能算出来。” “危长老?”叶柏涵马上就猜出来了。 掌剑长老点了点头。 叶柏涵却没有那么乐观:“危长老看上去很讨厌我的样子。就算我去问,他也不可能会告诉我吧?” 掌剑长老愣了一下:“讨厌你?小师弟为什么会这么想?” 叶柏涵说道:“我上山的第一天,他就把我摁星池里面淹了一顿。” 掌剑长老说道:“泡星池也不算是惩罚吧?我要是想去泡一泡说不定还给被危长老踹出来呢。” “那时候我才多大?我差点都以为自己会被淹死了。” 掌剑长老说道:“嗯……危长老有预言之能,性情和普通人是有些不一样的。不过他以前与小师弟你是至交,又是被你从危境带回来的。你若是去问,他应当会说的。” 叶柏涵:“!?” 他猛然站了起来:“我跟危长老……以前是至交!?” 掌剑长老反而有些奇怪:“小师叔你不知道吗?危长老是危境的修者,危境陨灭的时候,是小师叔你救了他,并邀请他来伽罗山做了客卿……大约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吧。” “等下,我不是三百多年前就死了吗?” “三百多年前……”掌剑长老愣了一下,才问道,“小师叔说的是哪次?” 叶柏涵黑线:“难道我三百多年前还死了好几次?” 掌剑长老便说道:“叶师弟……不行,说起这个就觉得不能管叶师弟你叫师弟了。”然后他就很随便地改了称呼,“我知道的,叶师兄你第一次转生是在掌门上山的时候,因为遭了魔修毒手而过世,那时你是掌门的女儿。后来你投生一户姓楚的人家,掌门把你寻了回来,修行了大约十多年,但是因为遇上门派变故,为抵抗叛徒而牺牲。那件事发生得比韩师兄上山还早一年,后来掌门才先后收了韩师兄和色师兄为弟子。” 他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不是所有陨落的前辈都能保持神魂完整而转世重生的,叶师兄你的运气还真不错。” 叶柏涵:…… 被一部分同门觉得运气很好,另一部分同门觉得运势太差,叶柏涵也是无奈了。 他想了想,问道:“所以,我到底死了几次?” 掌剑长老回答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反正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叶师兄你的死讯呢,有时长有时短。不过最后一次是在四十多年前左右吧……当然危长老占卜师兄你的下落,据说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已然‘不在此世’,当时掌门都快疯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颇为郑重地对叶柏涵说道:“还是希望叶师兄这一世保重自己,尽量长命百岁才好。否则就算师兄还有来世,我却未必还有。”他抱着酒,说道,“我还指望着多蹭师兄几年酒呢。” 他这样郑重,叶柏涵愣了一愣,才点头郑重回复道:“我尽量。” 掌剑长老说了不少往生的事情,但是他毕竟对叶柏涵的事情还是不太清楚。叶柏涵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危长老探探情况。 他想了想,虽然听说掌剑长老说了他跟危长老原本是至交,但他自己毕竟没有记忆,所以不敢太过冒昧和托大。 想了想,他动手准备一抽佳肴和一坛灵酒,这才上门拜访了危长老。 危长老发现叶柏涵出现在门口,倒是有些惊讶,却没有把他拦在门外,而是很自然地放了叶柏涵进门。 叶柏涵进门之后,看到危长老屋中的布置,顿时眨了眨眼。 危长老的屋里很多东西,上面都盖了绣了未知符咒的黑布。 危长老察觉他的目光落处,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说道:“我天生天机眼,又是占星一族出生。我族以危为姓,父亲为我起名弗言,其实就是警示我……预测天机乃是危险之事,不要紧要时候,不可多言。” “虽说如此,我族以占星为立身根本,我也不能全然弃了它。这些都是我族的祭器,当然我平日是不用的。我已经多年未曾占过卜了。” 只是有些事情……即使不去探究,也会一直自己跑到他梦里来——危长老这句话没有说。 叶柏涵说道:“我不是来求危长老占卜的……我过来其实只是想问问前世之事,以及我两位师兄的事情。” 危长老坐下来,把菜肴摆好,闻了闻酒香,看上去似乎挺满意的,这才开口说道:166阅读网 46 048 ?叶柏涵注意到了这句三百年前,开口问道:“我听掌剑师兄说,我前世与危长老是好友。” 危长老自管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才说道:“不是你。” 叶柏涵愣了一下。 “跟我交好的人是一个不守承诺的混蛋……跟你没什么关系。”危长老喝了一口酒,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菜,如是说道。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埋怨前世的叶柏涵还是为他开脱……叶柏涵一瞬间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 半晌,他才说道:“师父说,大师兄被人下了禁制,情志缺失,二师兄身体有恙,小师姐神识不稳……” 危长老说道:“这就是他们的道。” 叶柏涵抬头,有点疑惑地望着危长老。 “世界上所有的磨难和缺失,都是为了磨砺世人。苦难亦是一种道,你大师兄修的是剑道,但他真正的道却不在剑上面。你二师兄修的无情道,可无情道他早已不需要修,因此无情也绝非他的道。你小师姐的命脏得很,她的道至今暧昧不明,等候的也是一个契机。” 然后他说道:“唯有你三师姐,近日心境已经趋于圆融,想来很快就能更进一步了。” 叶柏涵愣了愣,才问道:“三师姐……修的什么道?” 危长老说道:“她修的是善道。你看她一年出山两三次,一去就是月余,其实是她济世救人去了。” 叶柏涵听得稀奇,说道:“二师兄说,道是无情道。” “那是他的道。”危长老回答道,“善道是道,恶道也是道。这世间既有无情道,自然也有有情道。比如我就知道,叶柏涵你这一世,必然修的还是有情道。”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心境猛然开阔了许多。 ……原来有情,也可以是道。 危长老继续说道:“道只存乎于一心,天地之道是无情道,可是众生之道是有情道。无情道未必就胜过有情道……只因修行者生于世间,无论无情道还是有情道,都是生而相伴。既然两者生而共存,又为何非要分出个优劣?又如何分出个优劣?” 叶柏涵说道:“都说天地无情,所以长存不老……” 危长老笑了:“众生有情,可是你可见众生死亡殆尽了?这有情众生,自古以来就是伴随着那无情天地一路同生的。换句话来说,亘古以来,又何曾见修无情道的修行者得到了永生?蓬莱神君活了数千年,最后还不是出了蓬莱,一路撞进了滚滚红尘?既是有情众生,又何必非要求那无情天地的道?” “那二师兄……” 危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他的情况不同。” 却没有说哪里不同。 叶柏涵有心追问,危长老却说道:“叶柏涵,色希音的事情,你本来不该来问我。” 危长老的话,让叶柏涵消化了数日。虽然两位师兄的事情还未弄清楚,但是他的心却安定了许多。 随后小市也渐渐进入了轨道。 丹器两阁的众位长老们很快就感受到了寒泉小筑小市的便利,因为只要写张条子,不用自己费心,就可以针对性地收到所需的材料,这种做法显然受到了众位长老的深切喜爱。 这天器阁的一位长老带着叶柏涵参观了器阁的仓库,顺便把一堆炼制了之后就堆积在仓库的次等法器交给了叶柏涵。叶柏涵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和弟子一起给所有法器列了一张清单,并且把这些东西都分了类——哪些是要留给本门弟子自用的,哪些是比较适合拿去跟都琅阁和唐楼交易并换取灵石和材料的。 这活计做起来不难,却格外繁琐。跟着叶柏涵干这事的弟子熬了一天,觉得头都胀起来了,因此对叶柏涵深感佩服。 不过说到底这活计也就是生手的时候比较苦逼。修仙者神识强大,是绝没有弱智的。不过计算之类的主要还是看方法,在这一点上伽罗山之类的剑修们就很不擅长了,不但要靠叶柏涵指点诀窍,可能还要适应一段日子才能习惯。 不过对于大部分弟子和长老们来说,很多事情做起来确实方便了许多。 长老看叶柏涵在那里分类法器,琢磨着哪部分留给门中弟子使用,哪部分要交与都琅阁处理掉,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说起来,宗门的大仓库里有许多法宝更适合给弟子使用,不过自从前代执掌库房的长老陨落之后,库房就已经许久没开了。开库房的钥匙应该在掌门那里。” 叶柏涵听了,顿时起了好奇心,也想看看都有些什么库存,能不能拿来给弟子们使用,便去问了应真道人。 应真道人听了,开口说道:“开库房倒是没有问题,就是里面乱得很。掌库长老陨落之后,我因为门派之中事多人少,一直只忙于召集在外的弟子回来重新整顿门派,至于库房里回收回来的各类法宝都没有整理过,堆积在那里一时半会儿很不好处理。你若是想要用起来,我就开了库房让你进去看看。” 叶柏涵自然是同意了。 结果看完了之后叶柏涵觉得特别心塞。 这件偌大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库房,堆满了一座又一座法器的小山峦。那大量法器索性直接就如垃圾堆一样被堆在地上,叶柏涵仔细看过之后,发现里面竟然还夹杂了数量不少的损坏的法器。 他说道:“这架流光弩……里面全腐朽了啊师父!” 应真道人说道:“那是一些战斗之后回收回来的弟子们的法宝,有些战斗之中毁损了之后,主人也战死了,所以也没有人再拿去修复。但是因为是战死的弟子的法宝,总不可能遗弃在外……因此都回收了回来。” “如果可以修的话,你回头看看情况把东西修复好吧。有弟子用得着的就分发给新弟子,也算是让法器获得新生了。” 叶柏涵说道:“明天开始,师父您把库房开了,我带人过来整理库房。” 次日叶柏涵带弟子过来,顺便带了几样储物装备。袋子不好放置,叶柏涵带来的都是箱子,将法器分门别类放置了。 损坏的法器一个箱子,完好的一个箱子,品质特别好威力格外强大的则另放一个箱子。 然后库房之中的各种法器简直是如山如海,整理了一上午,叶柏涵甚至连一座小山丘都没有推平。 叶柏涵看着这么多法器,多少有些不相信起来,对师侄抱怨道:“这法器也太多了吧?我们整座伽罗山才多少人。” 师侄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伽罗山现在只有三千多弟子。不过三百年前,据说光金丹期以上弟子就有数十万。” 叶柏涵:“……” 他看着满库房的法器,突然有些哑口无言。 三百年前的事情对于叶柏涵来说没有什么真实感,但是看着眼前这满目损坏的灵器,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件灵器后面,也许都存在着一位战死的同门。 叶柏涵总觉得那一瞬间库房里的气氛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突然有点疑惑——三百年前的伽罗山跟现在的伽罗山是一样的吗?叶柏涵完全无法想象现今的伽罗山会有弟子发动反叛,但是三百多年前的伽罗山,应该比如今更加强大和富足才对。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原因……会决定判出门派? 可惜这件事恐怕只有应真道人和林墨乘知道了,而叶柏涵自己都不确定能从对方的口中问出真相。 他现在也只有更用心地试着搞定门派的事务。 第二天走上,叶柏涵还在整理法器,结果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嗤笑,然后色希音的声音响了起来,说道:“你这样整理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叶柏涵便问他:“那还要怎么整理?” 色希音说道:“我教你个法子。” 然后就见他走了进来,在一堆法器前面站定,半晌,伸出双手,捏了个法决,然后双手挥动了一下,就见眼前一大堆的法器全部都浮空了起来,然后自动分成了两列,飞向了不同的乾坤盒。 叶柏涵看得呆住。 然后就听色希音念道:“刀枪剑戟,弓琴法奇,各据其列。” 然后就见色希音的面前,各种灵器纷纷分散,各自排出行列。只是不止为什么,却还有一些物件没有排进原先的队伍,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绕着圈乱飞。 色希音愣了一下,才伸手一指,把它们送去另外堆成了一团。 他问叶柏涵:“这些灵器要放到哪里去?要不要都分开来安置?” 叶柏涵立刻告知了色希音自己的安排。 等安置好了之后,他开口问道:“刚才三师兄用的……是什么法术。” “是个控器的小法诀。”色希音笑了起来,问道:“想学?”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色希音说道:“行啊,我教你。” 这么爽快?叶柏涵有点不敢相信。但是色希音却并不是开他玩笑,真的认认真真地教了叶柏涵这个所谓的控器小法决。 他最后还说道:“法宝有灵,这个法子一般只能控制那些目前无主的法宝。不过……”他附在叶柏涵耳边,开口突然说了一段秘法,然后说道,166阅读网 47 049 ?“二师兄!”叶柏涵被吓了一跳,说道,“这些灵器修好了之后是给师侄们用的。” 色希音回答道:“然后?” 叶柏涵说道:“哪有在同门的法器里动手脚的?” 色希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无聊的坚持。” 不,叶柏涵想,明明是你三观不正得厉害。 色希音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只是说道:“反正法子我教你了,要不要用我随你自己。”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其实你用上这个法子也不一定是为了针对同门……也可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啊……对吧?” 叶柏涵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玉骨箜篌检查了一遍,甚至直接动用了真灵眼。但是检查了好几遍,玉骨箜篌也没有显出任何异常的迹象。至少就目前叶柏涵的能力来看,他看不出什么端倪。 色希音跟伽罗山的众多傻白甜不太一样……这位二师兄人虽然有点蛇精病,但是在术法的研究上还是很精深的。但是叶柏涵毕竟是真灵眼的根骨,他的直觉非常灵敏,而且他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觉。玉骨箜篌上面确实没有任何被下了法咒的迹象。 是因为色希音手下留情没有对他的法器下咒? 叶柏涵有些不明白起来。 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叶柏涵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这位二师兄在门派里几乎称得上人见人怕,按照师侄们的说法,就是不知道色师叔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色希音平时总是在笑,就连不该笑的时候也往往会对着笑,甚至于看到别人受伤的时候,他也会露出一种极为开心的笑容。 虽然一直笑着,但是却一点也不可亲。这种情况下愿意接近色希音的弟子一直都不怎么多,不过色希音也并不在乎这些。他平日里多数时间都只是独自住在红尘居,研究一些莫名其妙但是难免都带着些许血腥的术法,对于弟子们的避而远之也毫不在意。 这种情况下,所谓对法器动手脚的术法对于色希音是全然无用的,他也不是炼器师,接触不到很多人的法器……所以这个术法,色希音自己应该是没什么机会用的。 ……总挑拨着让叶柏涵去做一些恶事,他以为自己是引诱世人堕落的魔鬼吗? 想通这一点之后,叶柏涵倒是不太在意了。 结果当天一大早他带人继续去整理库房,却惊异地发现库房里已经变成空荡荡一片,而几个乾坤盒里面则已经齐齐整整地放置好了所有的法器。 叶柏涵愣了一下,赶紧取出灵器查看了一会儿,确认灵器都没有被动任何手脚,才安心下来。 然而他还是觉得奇怪。 末了他去把库房钥匙归还应真道人,应真道人便让他自己收着。因为宝库带着十分复杂的法阵,适合用来存放珍贵的丹药和灵器,空着不使用也有些可惜,叶柏涵便把钥匙收了下来。 他对应真道人说道:“二师兄什么时候走的?我该谢谢他的。” 应真道人顿了一下,才说道:“你二师兄做了什么?” 叶柏涵便说了一下情况。 应真道人听了,问道:“你是说昨晚有人把所有法器都收拾好了放进了乾坤盒里面?” 叶柏涵点了点头。 应真道人说道:“跟希音应该没有关系,可能是你大师兄顺手收拾的。他昨天说是要练一套双手剑法,向我拿了钥匙进宝库找了一柄灵剑,应该是看到的时候顺手整理了一下。” ……怎么顺手才能顺手清空大半个库房? 不过知道是大师兄做的,叶柏涵莫名地就安心了许多。实在是之前色希音说的话让他很有些不安。 不过韩定霜近来十分神出鬼没,叶柏涵自己又忙碌着,还真是很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他便想着什么时候去拜访大师兄一趟。 这样想着,他多少有点失落,总觉得大师兄一天到晚都在那里修炼,却也从不来寒泉小筑看他,他去洗心崖的时候韩定霜又总是不在——简直就好像被应真道人说中了一样。 其实大师兄也没把他当成交情很好的同门,说不定在韩定霜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跟两位师兄的关系也其实差不多?不过是普通同门的关系? 这么一想,叶柏涵难免有点失落。 然后叶柏涵做了个深呼吸,决定还是不多想了。 他回到寒泉小筑,先整理了一下宝库里找出来的各类灵器。威力最强要求修为在化神以上的灵器叶柏涵都先放置在一边,主要还是先处理了同门们能用的部分。 损坏的灵器很多,但是没有损坏的也有一些。叶柏涵之后便让值守的弟子贴出了告示,之后凡是对新法器有需求的弟子,都可以在这些法器之中选择一件适合自己的,前提是修为已然达到灵器所需求的等阶,并且功绩点足够。不过如果原本没有适合法宝,或者升阶了之后一直没有找齐需要的材料所以没能打造出合适剑器的弟子,可以不要求功绩点。 当然,如果选择的是原本有破损的法宝,至少还是需要凑齐换取修复所需要用到材料的功绩点的。 这个告示一出,寒泉小筑果然很快就迎来了一波人潮。叶柏涵才知道原来伽罗山有那么多弟子穷到连一样适阶的法宝都没有。 为了修复这些灵器,叶柏涵接下来数个月都十分忙碌,每天都要修复数件甚至十数件灵器,自然就没什么时间去探访韩定霜了。 不过在忙碌的这段时间里,他每天清晨的时候又再次收到了那一束清神花。 撇除花束可能被三师兄下了毒这种让人觉得不安的猜测,这么一束花总体来说对于叶柏涵还是满有用的。 就是色希音每次都只有花影而没有人影,看上去神秘兮兮的,被叶柏涵默默吐槽了好一段时间。 等到好不容易忙碌缓和下来,已是来年的春天。伽罗山的新年没什么气氛,大家都生活在没有时间变化的时间里,年与月的改变仿佛就像不存在一样。 叶柏涵又大了一岁。 镜中的男孩已经呈现出些许少年人的姿态。 叶柏涵想:母妃还好吗? 他偷偷给镜都传信过,也托陈律打探过镜都方面的消息,但是纸鹤从不曾飞回,陈律打探来的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 他只知道明皇很好,林妃也挺好。 他的飞剑已经驾驭得比以前好很多了,只是还不能飞越太远的距离。等到他能从伽罗山一路飞到镜都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母妃一面。 如果能见到的话……叶柏涵想,我要跟她说什么呢? 想要伸手抱住她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了呢?她会不会觉得陌生呢?会不会觉得尴尬呢? 真是为难啊。 这天午后,叶柏涵总算修复好了最后一件灵器的预定。他让师侄们守着寒泉小筑,自己驾剑去了一趟洗心崖。 他在小楼前扣响门扉,一声一声甚至带上了灵力,叩门声如同波纹一般震荡开来,甚至带了回声,但是半天都没有人回应。 自从叶柏涵不再住在洗心崖之后,韩定霜让他把李婶和杂役也给带走了,所以此时韩定霜应当是一个人独居在洗心崖。若他不在楼里,屋里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叶柏涵敲门没人回应,到底没有直接闯空门。他在崖边的石台上盘膝坐下,却是取出一本四海杂记开始读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一回头就见韩定霜走了出来。 叶柏涵合上书,笑说道:“大师兄果然在躲我。” 韩定霜被他将军,说不出什么理由,半晌才说道:“并非在躲你。” “那是为何?”叶柏涵问道,“师兄分明在家。” 韩定霜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这回答太过耍赖,反而令叶柏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柏涵说道:“师兄不是在躲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我每每来找你,你也总是不在。” 韩定霜回答道:“……我有去看你。” 叶柏涵愣了一下。 “只是每次见你都很忙碌,就没有打扰。” 叶柏涵听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师兄来找我,即使我在忙碌的时候,也可以叫我一声的。也许我那时正想歇歇呢……师兄叫一声我,还正能给我找到偷懒的时机。” 韩定霜顿了一下:“是这样吗?” 叶柏涵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是如此。” 韩定霜听了,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那我下次去的时候叫你。” 叶柏涵便对韩定霜微微一笑,然后韩定霜竟然也回复了一个笑容。 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但确确实实是一个笑容,虽然看上去不太熟练,但是至少能让叶柏涵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感情。 叶柏涵张大了嘴。 “师兄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韩定霜听了,却自己收敛了笑容,然后说道:“我不太擅长这个。” “不……”叶柏涵说道,“很棒。师兄笑得很好看,你该多笑笑的。” 韩定霜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才好,于是再次僵硬地对叶柏涵笑了笑。 叶柏涵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天空之中突然飞来两只纸鹤,分别悬浮166阅读网 48 050 ?叶柏涵上山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有其它修仙门派的客人出现,顿时为之一愣。 韩定霜的反应却要快上一些,说道:“无量仙宫……是北疆那边的客人。” 叶柏涵自从去了一趟瀛洲就开始通过都琅阁和唐楼收集各种书籍,最近更是看了不少杂记,对于北疆也算有所了解,便问道:“我们跟无量仙宫有往来?” 北疆是妖族的领域,只有两个人修的门派,一个是无量仙宫,另一个就是碧海仙宫。妖族和人族的关系并不好,原因跟鲛人族差不多。一是天性不和,妖族和人类是两种风气,人修尤其正道人修还是颇为讲规矩的,但是妖修多数都是兽类直接修成,讲究的是□□裸的弱肉强食,而且不修因果,不修前尘来世,道不同,自然彼此不相为谋。 不过妖族和鲛人族还是多有不同之处的。鲛人坐拥整个东海,而且并不擅长在陆地上生存,故而对于人类的领土并没有兴趣。妖族则世代与人类共存,甚至于修道之前就已然可以说是互为天敌,宿怨本来就不浅了,何况开智之后,又有生存领地之争。 另一处与鲛人不同的则是繁衍能力。妖族和人类几乎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即使偶尔有混血诞生,但是因为其地位的尴尬和人数的稀少,也往往处于十分弱势的地位。所以相比鲛人热衷与人类结成伴侣,妖族对于异族混血可以说是丝毫也不留情,十分残酷。 这种情况下,北疆的人修和妖修自然关系是非常不好的。 韩定霜说道:“无量仙宫的云台老祖是我门三百年前的一位前辈转世,所以和我派一直维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 叶柏涵问道:“说起来……修道者转生,其实是能记得前生之事的吗?” 韩定霜想了想,才回答道:“如果神魂完整,大约能记得不少。但是一般来说,能保持神魂完整的实在不多。就像秦师妹虽然是寿终正寝之时被师父护佑着转生的,但是也不能全部保存着前生记忆……凡是转世神魂总会受到一些损伤。如果是大能者,也许还能在转世后保有较为完整的记忆。” “等下,三师姐……她是被师父护佑着转生的?”叶柏涵原本准备问的是韩定霜是不是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位大能,没想到却从韩定霜口中听到这么一个大消息。他忍不住问道,“三师姐难道原来是门派的哪位前辈?” “不是。”韩定霜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她是你的……” 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大师兄和小师弟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说无量仙宫来人了吗?”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出现,顿时就不说话了。 叶柏涵本来还想问韩定霜关于他前生的事情,但此时也不方便开口了,就对色希音开口说道:“我们正要去。” 色希音便对叶柏涵笑说道:“要不要二师兄载你一程啊?” 叶柏涵却是很干脆地拒绝了,然后自己取出飞剑,抢先一步飞往了正殿。 正殿算是相当热闹,五大主峰的长老都来了,除此之外林墨乘也在。两位师姐已经先一步赶到,正站在应真道人身边听无量仙宫的人说话。 叶柏涵等三人到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师兄弟们也没有惊动殿中的人,只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应真道人身后,和他们一起听无量仙宫的人说话。 无量仙宫来的人都是二代的弟子,其中领头的是无量仙宫宫主青霞道人的大弟子余若虹,她身边则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据说是青霞道人的小弟子玄玉。 余若虹正在说的正是北疆目前的现况。 “……天迹山的妖魔很不安分,最近北疆修士失踪或者受袭的情况非常严重,怎么看都是那群妖族做的。光我们北疆两宫的弟子就已经失踪了三十七人,其它零散的修士更不用说。差不多又是一千年过去了,师尊算了算,觉得金日的大劫恐怕已经近在眼前,看他这架势八成是要炼心魔阵。金日要以杀戮人修的方式来渡劫,为天地所不容——若虹恳求真道宗各位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出手相助,助我北疆二宫度过此番劫难。” 应真道人沉默片刻,说道:“无量仙宫与我伽罗山颇有渊源,只是妖族老祖渡劫此等大事,如何处理我还需要与门中长老商议一番才能决定。诸位不妨先安置下来,待我安排好之后,再派遣弟子去北疆相助各位。” 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无量仙宫大师姐的性子可能比较急躁,面对应真道人的时候也没耐住性子,最后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还请真人尽快安排。” 她这话说得就有些失礼了。殿中若有心思重的人,难免就对余若虹有了些微辞,觉得她区区一个无量仙宫二代弟子,竟然在自家掌门如此的许诺之下还这样催促,实在是没礼貌。 好在应真道人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便让色希音和秦思归一同带着无量仙宫的弟子去洗尘峰安置了。 应真道人安排弟子向导的时候,并没有让韩定霜和叶柏涵出头——叶柏涵是因为年纪小,韩定霜却是因为他不大爱说话。 虽然在和叶柏涵私下独处的时候颇为话唠,但是大师兄其实在不熟的人面前很少说话,非要说的时候也比较言简意赅,冰山人设并不轻易崩坏。 不过虽然没让做向导,应真道人还是让叶柏涵跟着无量仙宫的人去做了一趟陪客。 青霞道人的小弟子玄玉是个看上去跟叶柏涵差不多大的男生。因为年纪差不多,所以他很主动地找了叶柏涵说话,叶柏涵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瞳孔竟然是红色的。 不过定睛一看,那红色又仿佛成了一种错觉,玄玉的眼睛还是原本的黑色。 玄玉对叶柏涵说道:“你叫叶柏涵?是乌宗主新收的弟子?”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是。” 玄玉便说道:“我叫玄玉,玄色的玄,玉佩的玉。这名字是我师父给我起的。据说我小时候可黑,跟块黑色的玉似的,师父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叶柏涵有点讶异,说道:“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黑。” 玄玉就说道:“大概是……长到一定程度就会看起来比较白了吧。” 这说法有点怪,叶柏涵觉得这位无量仙宫的小弟子对中原地区的官话掌握得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过除此之外,这位玄玉的性格倒是并不难相处。他性子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询问叶柏涵的全都是一些诸如“伽罗山附近哪里好玩”,“无间海到底有多大”,“听说以前伽罗山有修士从归桥回来过,是不是真的”这样的问题。 叶柏涵能解答的都解答了,不能解答的则也直说不清楚。 不过即使如此,因为近几年来一直博览群书的关系,玄玉的问题他差不多也能回答个七七八八。玄玉一开始只是问伽罗山相关的问题,后来见他什么都回答得出来,问的问题也渐渐变得天马行空。 到后来他甚至开口问叶柏涵:“南方是不是没有妖修啊?”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说道:“也不是没有,就是比较少吧。伽罗山外面的无间海里面,估计就有不计其数的妖兽,师兄说里面也有修成了人身的。不过无间海很大,他们住得也很分散,彼此并不干涉,更不会像北疆的妖修一样聚族而居。” 玄玉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跟这里的妖修……不争斗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也要看是什么妖兽。”他解释道,“伽罗山四周有结界,而且师兄师姐们的剑法也都很厉害,一般出去之后妖兽很少回来主动招惹他们的。而且不是所有妖修都会袭击人的……主要还是看品种。” “看品种啊……”玄玉听了,笑了起来,说道,“我们那边的话,连豚族的妖修都很凶暴,而且他们跟人修有很大的仇怨,所以很多时候一见面就会打起来呢。”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无间海这边大部分时候不是妖兽很温和,而是伽罗山的一众同门太凶暴了。叶柏涵不止一次听出去历练的师侄们聊起外面的剑修有多么脆弱,同级的都有如纸糊,高一层的也未必擅长实战,往往只要耐性足够,迂回一下总能找到破绽。 真道宗的弟子下山时,好像都能越级干掉袭击他们的散修或者魔修。话说回来,一般只要清楚是伽罗山的弟子,也很少有魔修愿意主动招惹上他们。伽罗山的剑修简直有毒,狭路相逢都能扎你一身剑窟窿的那种。 不到不得已,谁也不大愿意陪真道宗弟子玩耍。 叶柏涵觉得这才是无量山的妖修特别乖巧可亲安分守己的原因。 不过玄玉说到豚族,不经让叶柏涵对北疆妖族的情况好奇起来,问道:“北疆的妖族里面还有豚族吗?” 玄玉点了点头,说道:“金日手下的主要几族分别是狐族,金乌族,海族,豚族,狼族,天羽族,至于其他种族的妖修也有,不过势力都不是很大。” “金日是……?” “他是金乌族。” 叶柏涵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金乌,顿时有些好奇。 他又开口问道:“海族是不是就是北方的鲛人族?” 玄玉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是不是分不清楚人族和妖族?” 叶柏涵愣了一下。 玄玉便对他说道:“鲛人族是属于异人族的,我们一般把它们当做人族的一员。妖族和人族最大的不一样,是人族生来就有灵智,而妖族则要修行之后才能有灵智,而且不是所有妖族都能修行出灵智。虽然也有天生就有灵智的种族,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种族,一般幼崽之中也只有一两成是灵智天生。而没有灵智的妖族,甚至不算是妖修,只能算是妖兽。” “所以,是不是妖修,跟妖力修为没有关系,只跟灵智有关?”叶柏涵问道。 玄玉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这一路走来,玄玉固然从叶柏涵这里问到了许多让他好奇的事情,叶柏涵也因为他而增长了不少冷门偏僻的知识。 他对这位同龄人观感还是挺不错的。 第二天的时候,他受应真道人的吩咐,整理和筹备武器和丹药,以便之后让一众同门带去北疆。结果没想到刚到洗尘峰,就见余若虹166阅读网 49 051 ?长老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余道友且慢慢说,令师弟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去山上哪里练功了?” 余若虹说道:“不是……我感觉不到他的神识了。我有一个法宝,原本可以察觉本门所有弟子的所在地点的,但是现在完全感觉不到玄玉的行踪了。” 但是她刚刚说了这句话没多久,神色却马上一变,猛然转身向着门外冲了出去:“师弟!?” 然后就见有个人手里提着少年御剑从空中降落了下来。玄玉等飞剑一落地就开始拼命挣扎,叫道:“放开我!” 韩定霜这才把人松开,让他在地上跌了个踉跄。余若虹赶紧动手去扶住他,叫道:“玄玉!” 韩定霜却冷着一张脸,语气冰冷地说道:“在伽罗山,别乱跑!” 他的话里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用词,但是整个人的气场却都似乎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 叶柏涵也多少有些为之一愣。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大师兄的这一面了。 玄玉顿时涨红了脸,说道:“我才没有乱跑,我就是看见——”然后他猛然停住,似乎不想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就是看早上风景好,想要到附近去看看。我们是来伽罗山做客的,又不是来坐牢的。你凭什么连山门都不让我出去!?” 叶柏涵听了,就对玄玉说道:“师兄说得对,你不应该私自出去的。无间海很危险,你又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要出去也应该找师兄们或者同门一起。你这样不对,刚才你师姐可是急坏了。” 他虽然年纪和玄玉差不多大,但是这段话的语气却像长辈似的。只是那语气却并不严肃,反而还带了一些温和的关心。 玄玉听他的语气温软,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发脾气了。 他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啦。”然后对叶柏涵说道,“你师兄好凶,跟你一点都不像。” 韩定霜凶吗?叶柏涵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板着脸木然站在那里散发冷气加发呆的韩定霜,心想他一点都不可怕好吗? 只是你不了解而已。 他这样想着,对玄玉笑了笑,却没有解释,而是说道:“你看那边。” 玄玉转过头,就看到余若虹一脸狰狞地看着他,伸出爪子就对着他的耳朵冲了过来。 玄玉赶紧求饶道:“师姐我错了!我错了!” 余若虹却并不放过他,拖着他足足教训了一个时辰左右。等到玄玉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逃到了叶柏涵这里。 因为余若虹不让玄玉乱跑的关系,玄玉变得有些无所事事,就开始蹲在寒泉小筑看叶柏涵炼丹炼器。 这样一看,倒是被他看出稀奇来了。 这时候叶柏涵炼丹的时候已经用上了小机关,这些小机关设计上没什么难度,大致就是预想准备好固定分量的药物,然后放置在药炉旁边的小机关之中,用钢丝线拨动。这种情况下,叶柏涵可以同时用神识笼罩二十座左右的丹炉,可以不费太多灵力就能控制所有丹炉的变化,大大增加了炼丹的效率。 如果纯粹只依靠灵力来操作二十座丹炉,那消耗就太大了。 既然要去北疆,门派要挑人,叶柏涵这边自然也要开始准备丹药了。事实上,这段时间里这天开始丹器两阁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大战之前,军备是必然要齐全的。不过如今丹阁就算全力开动,在炼制中低级丹药上的效率也没有叶柏涵来得高。 他跟开了挂似的。 玄玉这辈子头一次看到有人是这么炼丹的。 但是叶柏涵那灵巧的动作,精准的时机把握,不管怎么看都令人觉得赏心悦目。伽罗山的名声在外,玄玉一直以来对伽罗山的印象也就是一群直肠子的剑修,却还是头一次看到像叶柏涵这样的伽罗山弟子。 他跟伽罗山的风格简直南辕北辙,但是却又那么融洽地融入在其中,就像冰天雪地之中的一个温暖的火堆,仿佛天生就是配在一起的。 玄玉抱膝坐在一旁,看了许久,觉得以后要跟叶柏涵打好关系。 他一看就会变成很厉害的炼丹师。 到了天色渐晚,玄玉不肯回去洗尘峰,就想在寒泉小筑借住一晚。叶柏涵没拗过他,询问了余若虹一番之后,就答应了下来。 他给玄玉安排了客房住下,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半夜的时候,却猛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穿透了寒泉小筑的结界,顿时猛然张开了眼睛。 这股气息一闪而逝,简直就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但是叶柏涵却觉得那并不是错觉——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结果就见院子里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那影子太过巨大,简直覆盖了小半个寒泉小筑,叶柏涵一时之间竟然都无法分辨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看上去不像是人的样子。 只听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说道:“让你想办法找个方便见面的地方,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却听玄玉说道:“这里不是挺好的?寒泉小筑住着的人少,叶柏涵的修为也不算太高。” 那黑影却说道:“他修为是不高,但你知道他是谁吗?” 叶柏涵顿时长大了眼睛。 在那个巨大黑影微微移动了一下头颅之后,叶柏涵终于看清了对面是一个什么怪物——那是一头巨大的狐狸。月光在它身上撒上了一层微微的光芒,让他的毛色显出了一种青灰色。 ——青狐! 叶柏涵瞬间往后退后了一步。 然后在下一刻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退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仿佛之前就已经早早等候在了那里,在叶柏涵撞上的一瞬间,就用手轻轻捂住了叶柏涵的脸,然后叶柏涵就觉得鼻间传来一股迷梦香的气息,视线就是一黑。 他瘫倒在黑衣人的怀中时,那动静惊动了院子里正在说话的两个“人”。玄玉发现这边的动静时顿时有点吃惊,叫道:“你们想对他怎么样!?” 却不料浑身都被包裹在斗篷里的黑衣人却轻轻在叶柏涵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就把他横抱了起来,说道:“我送他回去睡觉。” 那声音在玄玉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总觉得最近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男人绝对是伽罗山的某人——伽罗山的人,为什么会跟妖兽青狐混在一起? 然而青狐却没有留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他伸出了一只爪子,示意玄玉爬上来。玄玉略一迟疑,就化作了一个黑色的细小影子,瞬间爬上了青狐的爪背。 然后几个腾跃,青狐就带着他一路奔出了寒泉小筑,离开了问道峰。 青狐似乎对于整个伽罗山都非常熟悉,穿透一座座阵法几乎没费什么功夫。玄玉琢磨着它在伽罗山上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什么身份。 还有……那个黑衣人。 叶柏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自己床上醒过来的。 他想起了昨夜发生的时候,很快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冲向了玄玉的房间。 他本以为屋里会没人,没想到玄玉正打着哈欠坐在床上,看到他冲进来,还露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愕然了一下,才说道:“早安。” 叶柏涵环顾四周,半晌,对玄玉开口问道:“昨天你和那只狐狸妖兽见面,做了什么!?” 玄玉却反问道:“什么狐狸妖兽?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叶柏涵却冲上来,猛然就对玄玉动了手。 玄玉本来觉得叶柏涵也不过就是金丹期,也不怕他动手,没想到叶柏涵一出手就出乎了他的预料——从见面以来,叶柏涵一直表现得很软孺很没有攻击性,这让玄玉一时都忘记了。 ——他可是伽罗山的人。 玄玉边打边退,很快就没有了还手之力,被叶柏涵几招下了禁制。 叶柏涵对他问道:“昨晚你见的那只妖兽是什么人!?” 玄玉还跟他打太极,说道:“你说的话真好笑。妖兽怎么会是人?”就是不正面回答叶柏涵的问题。 叶柏涵与他争执不下,便抓着他踩上飞剑,向着主殿飞去。 这是短短两天内玄玉第二次遭到这种待遇了,不由得觉得十分愤怒,叫道:“你干什么!?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叶柏涵只是说道:“带你去见师父!” 叶柏涵的师父自然就是真道宗的掌门应真道人。 玄玉这时才有点慌张,说道:“混蛋!你放我下去!” 叶柏涵却根本不理会他,而是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挣扎大骂,只是一直驾着飞剑直奔正殿。 一刻钟之后,无量仙宫的弟子们纷纷赶到,看到殿内的场景都有些惊疑不定。叶柏涵简单明了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玄玉却十分嘴硬地否认了叶柏涵所说的所有内容,只一口咬定叶柏涵做了梦,把梦里的景象当了真。 余若虹听到叶柏涵说到巨大狐狸的时候,心就吊到了嗓子眼上,却是突然打断了叶柏涵与玄玉的争执,说道:“如果真的有叶师弟说的这样强大的妖兽,被叶师弟发现以后,叶师弟怎么166阅读网 50 052 ?叶柏涵其实也不解他为什么最后会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但是无论如何,他十分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做梦。 为什么会有妖兽能够进入伽罗山?尤其是被阵法保护的寒泉小筑?之前站在他身后把他弄晕的是什么人?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 这些都是个谜,而且是个有可能对伽罗山弟子造成危险的谜。那妖兽这一次虽然没有对叶柏涵造成什么伤害,但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出入伽罗山于弟子们总是危险。 而且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存在。 因为有这样的担忧,叶柏涵完全没有顾虑自己和玄玉之间之前建立起的浅薄的友情,反正一口咬定对方昨夜和妖兽相会。 玄玉气得跳脚,心想昨天晚上还担心那黑衣人对他怎么样,早知道就让前辈把他吃掉算了! 他选择性地忘记了昨晚青狐并不是因为他的请求而决定不吃掉叶柏涵的。 两人对峙许久,基本上是各执一词。伽罗山的人自然是都相信自家的小师弟小师叔,唯一的问题是在玄玉和余若虹的狡辩之下,叶柏涵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昨晚发生的事情。 情况顿时进入僵持。 然后这个时候,围观的无恨盯着玄玉看了半晌,突然戳了戳色希音,让色希音低下头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色希音为之一愣,然后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无量仙宫的人还在试图与叶柏涵争辩,却不料横空突然一道雷光袭来,直奔玄玉而去。这一道雷光迅疾之极,玄玉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却见余若虹惊慌之下,直接以自己的长剑为媒介,竟然使了个引雷决。 原本由色希音发出的奔雷决受到余若虹发出的引雷决牵引,倒是有大半被引得一偏,直冲余若虹而去,但是剩下还有几率雷光缠上了玄玉,然后就听到玄玉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那惨叫异常尖锐,叫声到了后期甚至不像是人的声音。 而他果然也不是人。 只见雷光闪过之后,原地已经没有玄玉,而只剩下一只黑得如同墨石一般的小狐狸。 余若虹被那雷光劈了个正着,整只胳膊都变得乌黑焦灼,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立刻就想要冲向玄玉,却迎面正好对上密密麻麻的长剑。 此时殿中的弟子已经很自觉地拔剑包围了无量仙宫的一众弟子。 除了余若虹和玄玉之外,一众无量仙宫弟子都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玄玉为什么会变成狐狸。 无恨粲然一笑,说道:“我就说这小子是个妖怪。小子!你接近我们小师弟有什么企图!?” 但是玄玉已然化作原型,而且元气大伤,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却听余若虹开口说道:“乌宗主!玄玉是我师父捡回来的孩子,他虽然是妖族,但是从小就被我师父收养,跟妖修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应真道人听了,问道:“你师父知道他是妖族?” 余若虹回答道:“玄玉自小就是被师父从天迹宫下捡回来养大的,师父自然是知道的。” “云台老祖也知道?” “……是。老祖也知道。” 余若虹这样回答的时候,无量仙宫之中顿时也是一阵哗然,显然就连无量的许多弟子都根本不知道玄玉原来竟然是妖族。 应真道人问道:“那他偷偷跟妖修见面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余若虹也没有办法继续掩护玄玉。她开口说道:“我……还请宗主为师弟治疗,让我亲口问他,必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却见无恨插嘴道:“交代?我可看到你刚才还想帮他隐瞒来着,可信吗?”然后她对应真道人说道,“师父,不如我们把那小狐妖抓起来,严刑拷打,肯定能把事情问清楚了……” 然后就听到应真道人没好气地对她说道:“闭嘴!” 无恨顿时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巴。 然后就听应真道人说道:“治疗一下那小狐狸。余若虹,你最好劝说你小师弟说实话——否则,否则,你们也不用回去无量仙宫了。” 无量仙宫的众人顿时一惊。 叶柏涵见应真道人发怒,并且说出了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语,顿时愣了一下,才开始接近黑狐狸,想要给他治一治伤。 然后他还没有靠近,却被丹阁的一个师侄给拦了下来。丹阁的一位长老主动走了上去,给玄玉服了丹药。 过了一会儿,玄玉总算稍微缓过了气来,重新化为了人形。他化成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叶柏涵大喊:“混蛋!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叶柏涵说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不会在我的寒泉小筑跟妖修相会!” 玄玉顿时噎住。 余若虹在众多剑尖所指之下,走近了自己的师弟,语气颇为严厉地说道:“说吧!如果你还认师父和我这个师姐,就告诉我你到底去见了谁!?” 她拿剑的手臂还是一片焦黑,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进行治疗。玄玉看着自家师姐生生把将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雷光给引走,宁可自己被雷劈也要救他的性命,顿时又是难过又是后悔。然后他便大声说道:“我不知道那位妖族的前辈是谁,我只知道它非常强大,然后……他跟你们伽罗山的人在一起!” “!?”殿中人顿时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玄玉说道:“我是青狐和红狐的混血。自从三十余年前狐族内乱,青狐被红狐灭族之后,我母亲也被至亲杀死。是师父救了我,把我养大。我跟天迹宫没有关系——我恨天迹宫!我没有跟妖修勾结……我就是想见见亲人!” 他这样说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却因此引来了真道宗的猜疑和攻击,他觉得委屈极了。 豢养青狐的是伽罗山的人,他也并没有任何伤害真道宗师兄师弟们的意思,只是想要偷偷跟有可能是亲族的妖狐见个面而已,却不料会给门派招来这样的灾祸,还导致自己的身份曝光。 应真道人很快抓住了玄玉话中的重点,对一众长老问道:“我门中有人豢养狐妖的?” 长老们纷纷摇头,表示对此并无了解。 应真道人沉默片刻,开口询问玄玉:“你说的豢养狐妖的人长什么样子?” 玄玉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说道:“我没看到他的长相。他穿着一件很严实的黑斗篷,脸上戴着一张看上去很诡异的银色狐狸面具,我没看见他的脸。” 然后他又急忙说道:“但是我有听到他的声音!我确定我之前听过他的声音,就在伽罗山!我不骗你们!他肯定是伽罗山的弟子。”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他亲手把叶柏涵给抱回了房间里。我听到了他说话,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他肯定是叶柏涵认识的人。” 应真道人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已经有点发青,然后有点不死心地问道:“……是女修?” “……不是、是个男的。”玄玉感觉到了应真道人眼中透出来的寒气,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道。 “……” 叶柏涵瞬间发现所有同门都在向自己或直接或偷偷地投来视线,而且那些视线里面都带着含义未明的古怪味道。 叶柏涵:想掀桌怎么办!? 片刻之后,应真道人便开口说道:“彻查五峰,一定要找到这只妖兽和豢养妖兽的人!” 而随着他的这句令下,伽罗山顿时变得相当混乱。各峰都开始各自搜检起来,但是最后搜检的成果却很不好。 诸如在某个男弟子的柜子里搜出一堆针线包,在某个妹子的箱子里搜出师姐的小像这种令人尴尬的旁枝末节就不多说了。应真道人下令抄检之后,第一时间竟然是跑自家四个徒弟的居所搜检了一遍,明显就是信不过自家弟子的反应。 但是叶柏涵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是修为有成的真人,想要藏东西多的是手段,自然很难被抓到痛脚,反正最后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妖狐和黑衣人没有找到,也没有证据说明玄玉说的是实话。而因为这件事情,应真道人显然对无量仙宫起了疑心——他没有再派遣弟子前往无量仙宫进行支援,而只是派了几位剑术较为高超的弟子“护送”无量仙宫众人回去北疆,顺便了解一下北疆两宫的情况。 也就相当于婉转拒绝了无量仙宫的求援。 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对于余若虹来说这也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她被治好手臂之后,就默默地带队准备回北疆。 结果要出发的当夜,无量仙宫的弟子之中却发生了内乱。 玄玉的身份暴露之后,原本关系不错的师兄师姐对他的态度都明显有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在伽罗山遣返无量弟子的时候猛然爆发了出来。 有无量弟子攻击玄玉,最后双方都受了伤。双方的伤势虽然都被丹阁长老治好,但是无量弟子却不肯罢休,私下找到伽罗山长老,表示愿意166阅读网 51 053 ?表示愿意用玄玉的头颅换取伽罗山援助的是无量仙宫的一个女弟子,也是玄玉同辈的一位师姐。 无量仙宫的云台老祖和现任掌门青霞道人都是女子,这就导致无量仙宫颇有点阴盛阳衰的迹象。这个女弟子正是无量仙宫的另一位领头人,也是青霞道人故去的师姐,余若虹大师伯的弟子,名字就叫红琅。 修仙门派的弟子起名大约有两种情况,如果是俗家就起过名字的,那么名字就直接沿用俗家的名字。如果之前是孤儿的,门派就为之另外起名,但不加姓氏。 所以从有没有姓氏这一点上,大致可以分辨一个弟子是不是自小就被门派收养的。 红琅显然就是就被门派收养的弟子,她和玄玉的名字形式相近,正好说明了其身份来历。 年纪上红琅要比余若虹大上十余岁,外表当然看不出来,这是修仙者的好处。十余年也不过就是眨眼而过,根本留不下痕迹。 红琅的师父死于妖族之手,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妹死于妖族之手,甚至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也在不久之前被妖族抓走了——所以站在她的立场,她有足够的理由对妖族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拿掌门的弟子作为牺牲。 她跟玄玉之间没有仇怨,甚至平日的关系还是比较友善的。但是当知道玄玉是妖族的那一瞬间,别说对玄玉,红琅对青霞道人都产生了恨意。 妖族……玄玉竟然是妖族。 红琅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消息——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玄玉从小在无量仙宫长大,跟妖族应该是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觉得——既然玄玉是妖族,那他就该死! 掌门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妖族!?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才发现玄玉是个妖族。 红琅看上去比余若虹老成许多,她在应真道人面前行过一个大礼,就开口说道:“乌宗主,宫主收养妖族一事,我无量仙宫众人是全然不知的。我等与天迹宫素来结怨极深,如果知晓他是妖族,又哪里容得他留在宫内!?” “我知晓此事发生,又差一点危及到宗主爱徒,必然会让宗主对我无量仙宫有所不满。但是此时北疆形势一片混乱,金日来势汹汹,两宫决不能有失。如果宗主实在担忧,我愿去斩杀玄玉以示我宫的诚意。” 应真道人见她竟然说出了这么一段话,顿时目光变得有几分犀利:“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无量仙宫的意思?” 红琅说道:“是我的意思!但也是我无量仙宫六万同门所必然会做的选择!” “你就不怕云台老祖怪罪?” “我是为了无量仙宫六万弟子的安危,想来老祖不会怪罪。就算是老祖真的怪下来,也大可由我一人承担。”她语气冷冽无畏,说道,“是我憎恶妖族,所以诛杀玄玉,与伽罗山没有一点关系。” 应真道人却摇了摇头,说道:“但是你的想法并非云台老祖的想法。我们对于你们带着个妖族来伽罗山求助我门派弟子前往北疆对付妖族这件事情感到非常不解。不过不管玄玉是不是妖族,总之他不能死在我伽罗山的地盘上——你回去把事情告知云台老祖,就说我真道宗不想与她结仇,但却也无法相信她的做法……就这样吧。” 然后他就让人监视无量仙宫众人离开伽罗山。 红琅被弟子送回到洗尘峰的时候,余若虹还在照顾玄玉,并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于师姐脸色不好这件事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她有心询问红琅,但是红琅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直接进了屋。 随后伽罗山弟子便开始通知一众无量仙宫弟子,让他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伽罗山。 这相当于是被驱逐出境了。 一众弟子极是恼怒,却又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离开了伽罗山。 叶柏涵对于这种情况颇有些措手不及,最后也只是收拾了正在炼制的丹药,打算存储起来以备后用。 却不料十数日之后,无量仙宫的弟子再次出现在了伽罗山,而这一次,出现的人却与原来完全不是同一批。 这一次出现的只有两个人,女的叫孟海瞳,男的叫石一笑,却是余若虹的师弟师妹,玄玉的师兄师姐。 然而这两个人的气质态度都与余若虹完全不同,反而与红琅更加接近。 孟海瞳见到应真道人的时候,就直接一拜到底,把叶柏涵吓了一跳。应真道人把她叫起来之后,孟海瞳才开口说道:“求乌宗主救我无量仙宫数万弟子一命!” 应真道人也有点意外,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孟海瞳便抱拳又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好教乌宗主知道,我无量仙宫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玄玉不敬师长,杀伤同门,已经叛出宫中。大师姐亲近妖人,伤害同门,两人已然双双被老祖所厌弃,数日前已经被公然逐出师门。而在那之前,我师父受到妖修偷袭,身受重伤,不知所踪,老祖怀疑与天迹宫有关,交代下玄玉之事后就去寻觅师父,目前行踪不明,而近日天迹宫周围天象越发明显,金日渡劫可能就要近在眼前——求乌宗主速速派人援助,否则他日北疆恐怕就会沦为妖修的猎场!” 应真道人听了,皱了皱眉,说道:“你们老祖……将你们大师姐和那小狐狸逐出师门了?” 孟海瞳应道:“是!”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她神色毅然,并不见丝毫动摇和悲伤。 应真道人紧皱眉头,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神态严肃而想法难明。 叶柏涵正在惊愕之间,结果却有一双手伸过来,牢牢地挽住了叶柏涵胳膊。 叶柏涵一回头,就看到了差不多已经只到他眉间的无恨。小师姐紧皱着眉头,一副害怕的样子,靠在他身上,低声跟他耳语道:“这个无量仙宫的师姐好可怕哦。” 她的双眼瞪着孟海瞳,一副真的又厌恶又害怕的样子。 叶柏涵:“……” 为什么他看不出孟海瞳到底哪里可怕?要说可怕,你才比较可怕吧。之前玄玉身份暴露倒是有一半是你兴风作浪的功劳。 他这样想着,就问道:“哪里可怕了?” 无恨噘着嘴,说道:“那小狐狸可是她师弟耶。同一个师父的师弟耶!说不定还是一起长大相处了很多年的。可是你看她刚才的表情——我可以肯定,她一点也不难过,也没有舍不得,说不定还挺高兴的。” 然后她就再一次说道:“人类好可怕啊!” 叶柏涵吐槽道:“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人类一样。” 无恨撇了撇嘴,说道:“我虽然身体是人类,但是心里不是很懂你们人类啊。” 叶柏涵:槽多无口,请恕他懒得再吐。 孟海瞳有悲伤吗?叶柏涵觉得是有的。只是有些人的感情并不会十分外露,所以不一定看得出来而已。甚至于叶柏涵觉得孟海瞳身上不但带着悲伤,还带着如海潮一般汹涌激荡的愤怒,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那敏锐的观察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时候和人感同身受,很容易导致感情失控,显得他很脆弱。 叶柏涵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应真道人沉默许久之后,捻了个手诀起占,片刻之后便让人叫来之前已经选定的一众弟子,说道:“让众弟子在一个时辰内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前往北疆。” 叶柏涵愣了一愣。 “定霜,希音……柏涵,你们三人带领众弟子,一起前往北疆,帮助无量与碧海抵挡天迹宫的入侵,务必不能让金日渡成杀劫!你们……算了,柏涵你跟我过来。其他人都各自去收拾。” 叶柏涵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留了下来,跟着应真道人进了内室。 结果应真道人伸手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叶柏涵。 叶柏涵接过盒子,在应真道人的注视下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是一个银色的长命锁。 长命锁有各种各样款式的,叶柏涵看到的这个款式比较独特,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只有半朵莲花,而且一侧还有凹槽,更像是半把锁——叶柏涵本能地就觉得这把长命锁应该还有另一半能与它契合在一起,而两者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朵莲花。 没有莲花的那一面,则被刻了一个江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柏涵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长命锁——难道真的是他前世什么时候的旧物? 因为应真道人没有阻止,叶柏涵就顺手用神识探看了一下长命锁的内部,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把锁的材质真的就是很普通的没有经过凝练的银质,似乎只是一把凡锁。 只是核心部分被装上了一颗力量十分强大的珠子。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猜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之前应真道人从小蓬莱寻来的宝物——归珠。 据说是如果宿主殒命,就会护持着魂魄一路回到预设地点的强*宝。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说道:“金日非常强大,并非尔等可以阻挡。不过他本人不一定会直接进攻无量仙宫。如果他出现了,不要硬挡,只问他一句:166阅读网 52 054 ?叶柏涵听到应真道人这么交代,心头顿时一动,问道:“楚含江是谁?” 应真道人闭上眼睛半晌,才似乎非常吃力地回答道:“是你。” 叶柏涵还想问些什么,应真道人已经快速打断他,说道:“有什么事情,等从北疆回来之后再说。现在你也快去收拾东西吧。” “……你修为不高,遇事不要强出头,到了北疆之后,炼炼药给师兄师侄们疗个伤就行了,别的事情不要多管。” 这句话几乎每次出门的时候应真道人都要交代一下,叶柏涵都快要会背了。他一头黑线地应了下来。 前往北疆的这一路赶得很急。众弟子依旧还是坐飞梭,只是这一次人多,所以用了两架飞梭。一架由韩定霜操控,另一架由色希音来控制。 叶柏涵自然是坐韩定霜的飞梭。 色希音被叶柏涵拒绝,却也像没事人一样,只管自己上了飞梭。 这一路众弟子赶得很急,也没有之前去瀛洲时候飞梭上的欢颜笑语,闲情逸致。虽然坐在飞梭上还是颇有些无所事事,但因为北疆情势告急,没有人没眼色地露出欢快的表情,都是一副严肃沉闷的样子。 叶柏涵看气氛严肃,就问起了北疆那边的具体情况。 这一问,他才知道目前北疆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我师父失踪之后,碧海仙宫那边的乐海道人也为了追踪师父的行踪而失去踪影。北疆就这么大,碧海的重明老祖认为我师父很有可能是被天迹宫偷袭抓走了。” “这次来袭的主要是狐族中人——现在妖狐一族是以红狐为首,玄玉的身份暴露之后,红狐族一直在抓着这件事不肯放,说我们藏匿狐族叛徒,要我们交出玄玉。但是玄玉已经失踪了很久,而且老祖也已经将他逐出门派,我们从何去找!?” 孟海瞳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冷笑:“为了这只小妖狐,师父失踪,师姐直接背叛了六万同门,背叛了我和三师妹,四师弟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师弟,叛宫而去。”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那只小畜生在我的面前出现,我绝对亲手把它碎尸万段。我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收养一只妖狐,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大师姐的所作所为……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杀死她还有那只妖狐!” 孟海瞳的声音十分坚定,带了浓浓的冷冽之感。 叶柏涵终于发现,他之前观察到的孟海瞳的那股悲伤郁结之气是真的,只是原因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叶柏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他对玄玉的印象还好,觉得那就是个有点鲁莽有点话唠的大男孩,但是之后的事情发展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其实……他想,如果之前玄玉所说属实,那么这事情的发展其实并非他的错误。那小狐狸也不过就是被命运和各种纷争所玩弄的一个孩子而已。 人修和妖修是为了什么在争?这世间真的容不下两族共存吗?说到底只是因为双方都不想去谅解,不想去接受而已。 叶柏涵第一次面对这样直接而□□裸的血腥争斗,其实颇有些茫然和不解。看着孟海瞳眼中的仇恨,想到北疆死去的那些人,忍不住就感觉到了一种想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北疆顾名思义,就是大陆北方的土地。 但是它比昆仑还要更靠北,也更靠近东方。在飞梭飞到接近北疆上空的时候,叶柏涵就看到了无数连绵的山脉和满目苍茫起伏的雪峰。 而此时甚至不是冬天。 无量仙宫和碧海仙宫在北疆南部的山脉上,远远地跟天迹宫遥遥相望。以修仙者的目力,站在无量仙宫的广场边缘,其实直接就可以看到遥远天际那水晶冰宫隐约的轮廓。 叶柏涵问道:“那就是天迹山?” 青霞道人四弟子石一笑说道:“那就是天迹山。”然后忍不住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妖族给抓走了,老祖能不能把她给救回来。” 叶柏涵其实不太清楚情况,所以也不好多说。 因为狐族一直来骚扰的关系,无量仙宫的弟子这时候都是闭宫锁门,完全不再外出。但是即使如此,狐族每次来骚扰的时候,也总能破坏两层阵法,或者抓走几个人。 从无量仙宫这边望去,可以看到整座天迹山周围都弥漫着一层诡异的气息,那冲天的煞气几乎都能冲到远在百里之外的无量仙宫。 这并不是天地大劫的迹象……这看上去更像是要过心魔劫。 然而这要多大的劫数,才能像这样以无形之劫,牵动有形的天象? 然后他想了起来,好像听应真道人说过,金日是要以杀渡劫——他是要以杀戮渡心魔劫!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心魔劫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心结——念头不通而心魔起,这是一般的说法。 天地无情,众生有情……那是危长老对叶柏涵解说的无情道和有情道。天地无情,所以所有有形的劫数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行善或者作恶而出现。但是修为或者恶孽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确实会有雷劫降下。 不过按照叶柏涵的理解,那是因为雷劫天生就与恶气相吸。 但是心魔劫却不一样。 那其实是一种无形之劫,是修行者自己内心不够坚定而引来的劫难。按照凡人的说法,那就是心乱了,疯魔了……心魔劫若是度不过去,最大的可能其实是发疯。 发疯会让人行为失去控制,失控的结果就是被人合力斩杀。 但是叶柏涵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心魔劫会需要用杀戮来跨越——不论是魔道,仙道,还是妖魔道,杀戮一般都只会增强和扩大修道者的心魔。 以杀戮破心魔,这完全是一个没有逻辑的做法。 他发现自己想不通之后,倒也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开始进了宫内了解目前无量仙宫众弟子的情形,并且为受伤者送去了丹药。 这样过了几日,红狐一族几乎每日都会前来骚扰,翻来覆去地拿着玄玉的事情说话。不过因为伽罗山众弟子的出现,没有准备的妖修们刚开始很是吃了一点亏。 无量仙宫虽然声称有六万弟子,不过叶柏涵也看出来了,其中大部分弟子都只是在筑基前后徘徊的低级弟子,对于修为强大的妖族来说就跟糖豆似的,根本没有威胁性,还一咬一个硌蹦脆。 相比之下,伽罗山派来的这批弟子却各个都是实战的高手。虽然叶柏涵以前每每嫌弃他们打架没分寸,但是到了这种事情,更多的搏斗经验和更强忍受伤痛的能力,确实让他们在战斗之中更有胜算。 红狐来了几次,每一次的阵容都比上一次强大,但是每一次最后都是大败而归,被人修们留下了大量的纪念品。 这样数次之后,天迹宫突然停息了攻击,好几天都再没有一点动静。 难得的平静让弟子们多少有了松一口气的机会,但是色希音却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反而特意叮嘱弟子加强警戒。 无量仙宫长时间受到的攻击已经让这座仙宫的阵法变得千疮百孔,虽然一直在修补,但是很多细节上还是补得很混乱,因此而导致法阵运转越发不流畅。 叶柏涵考虑着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无量仙宫的外围,他看着几个看上去随时好像都会崩坏的结点皱了皱眉,却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在一路走一路调整和更换阵石。 叶柏涵愣了一愣,叫道:“二师兄!?” 色希音抬起头来,对着叶柏涵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 笑容温柔,看上去阳光灿烂。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师兄你这种时候就不要笑了……你怎么笑得出来?” 色希音听了,慢慢收敛了笑容,却说道:“为何不能笑?” 叶柏涵说道:“妖族好几天都没有动静,我总觉得他们在酝酿大阵势。一旦无量仙宫被攻破,就是好几万修士的性命……恐怕我们也不能幸免。” 色希音听了,想了想,说道:“放心,就算无量仙宫被攻破,我们抛下他们逃回伽罗山去就行了。就算北疆两宫全灭,我们真道宗总还是不怕妖修的。你不会出事的。” 叶柏涵并不是为自己而在担心。 但是这段时间过去,他其实已经相当明白色希音的思维。他这位二师兄说是修无情道,那就真是无情道,他对不管是什么人都非常无情。七年前他逼迫叶柏涵虐杀妖兽的事情,叶柏涵至今也没有明白原因。 那时候他只觉得色希音是个蛇精病变态。 不过后来他却发现了,色希音并不是喜欢虐杀的人。或者说,不管杀人还是救人,对于色希音来说都不是什么事儿。这位二师兄思维非常古怪,平时谁也不在乎。他总是挑拨叶柏涵去做一些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叶柏涵发现,色希音似乎每一次都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为了叶柏涵好。 ……也是够了。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还是老样子。你在这里修整阵法,不是为了帮忙守住无量仙宫吗?” 色希音说道:“天迹宫主力未出,无量和碧海目前内忧外患,彼此之间还有龃龉,我们守不住的。”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北疆两宫即使被杀戮殆尽,对他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叶柏涵倒吸一口气,问道:“什么龃龉?” 色希音说道:“碧海乐海道人倾慕青霞宫主多年,但是青霞宫主对其一直不假辞色。此次青霞宫主遇难,乐海道人追随而去之后便不知所踪……碧海宫内似乎颇有异议。此番无量仙宫若是被攻破,碧海仙宫或许会作壁上观也说不定。” “更甚者,他们说不定166阅读网 53 055 ?叶柏涵听了,一愣之后,才说道:“北疆只有无量和碧海两宫共同对抗妖族,彼此之间如同唇齿相依。碧海如果放弃无量仙宫,就不怕唇亡齿寒吗?” 色希音却说道:“道理谁都懂,可是事到临头,谁又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如是说道,“夫妇是如此,父母子女是如此,同门师兄弟是如此……又何况只是同盟的两派?” 他说这话时,表情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也没什么感情波动。刚开口的时候似乎还想露出个笑容,但是很快想到叶柏涵应该不喜欢他在这时候笑,便压下了那一个不合时宜的表情。 叶柏涵却没有关注他的神态变化,而是在反复思考之后,说道:“……那可是六万余修士。” “妖族的金日大帝要干掉没有云台老祖和青霞道人的这六万修士,也不过几个回合。” 叶柏涵便问道:“那加上我门弟子呢?” 色希音说道:“我和大师兄联手,妖族目前大部分的首脑都能抗下。但是金日除外。不过没所谓……即使不是金日的对手,要护着你回去伽罗山还是没有问题的。” 叶柏涵听了,却是顿了一下,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胸前那藏着归珠的长命锁。 他开口问道:“……如果金日不出手的话……我们能抗住天迹山的进攻吗?” 色希音思考了一下,才说道:“如果金日不出手的,胜负大约是对半分。”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我有些想法,二师兄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色希音说道:“好啊。” 他甚至没有问叶柏涵想要他做什么。 数日后,妖族集结大军攻打无量仙宫。这回可不仅仅只是狐族一族了,而来了狐,狼,天羽三族。 虽然是三族齐出,但是光看排兵布阵就可以发现,这三族虽然是结伴而来,但彼此之间却都空出了很大的一段距离,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叶柏涵最擅长细微观察,看到这一幕就隐隐有了些许感想,开口对石一笑问道:“这妖族之间的排阵一向是这样的吗?” 石一笑说道:“妖族虽然被统称为妖族,其实他们彼此之间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同族。他们与人修的关系其实就像是乱世里诸侯国联合起来试图对抗和瓜分势大的宗主国,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其实彼此也是异国异族,说不上什么同心一致。” 叶柏涵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然后他询问石一笑:“这三族之间的战斗力如何?” 石一笑想了想,说道:“狼族悍勇,一般都为先锋。狐族狡猾,喜欢迂回作战。天羽族是最为难对付的……他们不靠任何法器就悬空飞翔,灵活度甚至胜过飞剑,非常不好对付。” 叶柏涵听了之后,又问道:“天羽族与狐族的关系好吗?” 他看对方排阵,狼族在中间,狐族在左,天羽族在右,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 石一笑听了,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不清楚……不过按照一般的说法是不太好的。” 叶柏涵又开口问了一些问题,才点点头,到另一侧开口与孟海瞳和红琅等人说话去了。 随后等着一众妖族接近的时候,无量宫前方的大地上突然浮起了五朵巨大的莲花。莲花所在的地方几乎笼罩住了妖族所在的大半个战场。而叶柏涵在莲花出现的同时,手中突然出现一把翠绿色的羽扇,随着羽扇挥动,一股庞大的灵气瞬间直冲战场上的五朵巨莲。 灵气与莲花接触之后,瞬间爆裂了开来,猛然开始催发植物生长。众妖族瞬间一惊,却很快发现这些生长了整座战场的花草也不过就是些普通花草。 但是只有在城上的无量弟子才能发现,往下望去,那些花草直接生长成了五座阵法,而且看上去似乎是五座巨大的迷阵。 但是他们已经没什么时间关注这些,因为孟海瞳已经传音命令众弟子动手迎击。 叶柏涵目前能够操纵春来扇做到的事情很有限,操纵灵植或者妖植都是没戏的,但是一些凡花野草即使操纵催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才选了这么一个做法。 用草木进行布阵! 无论是凡植还是灵植,生长的时候都能够自动聚集生机灵气。而这些生机灵气只要稍稍进行控制,就可以取代灵石成为布阵的材料。前几日叶柏涵在色希音的协助下在无量仙宫的四周埋下了大量的植物种子,而这些种子埋下的位置大有讲究,生长之后会正好都形成阵法。 而且还是连环迷阵。 种子在生长之前能够留存的灵力很少。如果直接在战场埋灵石或者排阵,妖族肯定在闯入之前就会发现异常。但是此时,这群人看着遍野盛开的鲜花,却全然还没有发现这些花草背后隐藏的含义。 直到有天羽族发现自己张着翅膀却都已经飞不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阵法之中。 “破坏这些花!”有人大喊着。 但是事实上却根本没有用。这些人砍掉或烧掉花草之后,却马上又会有新的根茎和花朵从泥土里生长出来,前赴后继生生不息,真正应了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这个时候,无量仙宫的攻击也已经迎面而来。 这一场大战,完全是无量仙宫的优势战场。相比前面几场单独面对狐族时候的你来我往,这一场却反而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三族死伤都非常严重,反而是无量仙宫方面,因为阵型安排得好,众弟子众志成城,守望相助,伤亡率并不是很高。 叶柏涵在后方主持阵法,有几个无量仙宫的弟子则跟在他身边,按照他的意思随时准备着救治伤员和安排人员替换。 数个时辰之后,妖族终于破坏了叶柏涵所布下的迷阵,但是同时损伤也非常惨重。最后三族先后仓皇后退,无量弟子在红琅的再三命令下回转无量仙宫,没有继续追击。 当战斗结束,叶柏涵也颇有些疲惫,最后停止了催发阵法,前往了无量仙宫的正殿广场。 而他来到广场的时候,正好看到韩定霜手提着一只妖族,然后大踏步地向着众人走来。最后他把那只死去的妖族扔在了地上,叶柏涵总算看清了那尸体的具体模样。 那是一只天羽。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只天羽的服饰特别华丽,看上去就不像一般的天羽妖修。但是再华丽的服饰,也遮挡不住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这妖族似乎是直接被人斩成了两半。 韩定霜把他扔在地上,说道:“这好像是个天羽族的首领。” 那场面有些残忍,虽然是敌人却也有点让人不忍直视。叶柏涵忍着恶心,看了几眼,问道:“是什么人?” 却见孟海瞳走上前来,看着地上的妖族开口说道:“是天羽族副族长的儿子。这是天羽族这一代最有前途的修士之一……你竟然能抓到他!?” 韩定霜却十分平静地回答道:“是他主动来找的我。” 但是这也算是个战果。 不管怎么说,能斩获敌方一名大将也是孟海瞳喜闻乐见的事情,北疆两宫与妖族绝对是积年的仇怨,能够杀伤对方的大将肯定是非常振奋人心的事情。 孟海瞳的第一个反应就想把那天羽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用以泄愤和震慑敌人。 不过她的命令还没下达,叶柏涵却突然上前抓住了孟海瞳的衣服,说道:“孟师姐!我有话要同你私下说。” 孟海瞳愣了一愣,才屏退众人,听叶柏涵说话。 叶柏涵就靠近了孟海瞳,与她细细说了自己的想法。孟海瞳听到他开口之后,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听着听着,眼睛却越睁越大,脸色也是变化不定。 叶柏涵终于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后,孟海瞳便皱着眉头,神色纠结地望着他,问道:“……此事可行吗?” 叶柏涵说道:“不妨一试。” 他开口说道:“云台老祖这许久没有回来,宫中没有化神的老祖坐镇,对付妖族大帝我们并没有胜算。碧海那边的态度又有些暧昧不明——如若妖族全员尽出发动攻击,重明老祖决计是会庇护碧海仙宫的,却未必肯出手相助无量。这种情况下,若是我们能釜底抽薪,从内部分化妖族,情况会好过许多。” 听叶柏涵这么说,孟海瞳思考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点了点头。 次日,狐族巫师诛香的弟子在天迹宫的外围收到了一只属于人族的鹤信。鹤信表示,如果狐族想要知道小黑狐玄玉的行踪,那么就到天迹宫与无量仙宫之间的那一片树林之中与人一会。 巫师弟子收到这封鹤信的时候,就把它转交给了巫师。 玄玉之事曾经是狐族攻打无量仙宫时候的借口。金日大帝要以杀戮灭心魔,六族为了获得老祖的青睐,也为了能建立自己的地位,都是争相出手。 但是只有狐族是直接在无量仙宫云台老祖失踪之后就派遣精锐袭击无量的。狐族作为天生智力较高的妖族,最先学会的就是人类的各种言语陷阱和阴谋诡计,也包括了所谓的“师出有名”。 此时人族传信给她,大巫思索片刻,就打算直接赴约。 不过,她要166阅读网 54 54.01 ?求见金日的却是白狐族的族长。 因为叶柏涵玩的手段,狐族与其它几族果然起了矛盾。如果说狐族收到无量仙宫送来的天羽人头之事在之前爆出来,也不过是些许膈应。 但是当这一场大仗之后再爆出来这件事情,对于狐族就是个大麻烦了。 这一场大仗之后,无量仙宫明显是有备而来,天羽族在其中损失最为惨重,其它各族也多多少少有些损失——韩定霜和色希音出马,自然要有所建功的。但是唯有狐族,这一场战斗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当然,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战果。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分辩自己并没有跟人族勾结,一切只是人族的阴谋,恐怕也没有人会愿意相信。 狐族顿时陷入了被其他各族所怀疑和敌视的危机之中。他们很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然而如果真的说出来,却反而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妖修各族之间本来也不是什么和谐友好的关系,平时没有纠纷的时候都要彼此贬低两句,何况如今狐族露出了这么大破绽? 眼看狐族很有可能在这种时候被其它各族群起而攻之,白狐族族长冰魅无奈之下,只好去求助金日老祖。 金日虽然是金乌族的出身,但是因为他其实并非北疆这片的金乌族的妖修,非要追究起来,他诞生的时候,北疆还是荒芜到既没什么人,也没有妖修的荒原。 他的出身已然成谜,但是由于六族都托庇于他手下,而且平日都直接为他办事,所以金日对六族的态度还是较为公平的。 只要他相信了狐族的话,那么另外五族就没有办法随意向狐族下手。 考虑到这一点,冰魅才急急忙忙前来跟金日解释。 只是她进门之后,就发现了金日的神色有点阴沉。 金日问道:“什么事?” 冰魅赶紧低头,把发生的事情给叙述了一遍。 金日听了之后,紧紧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人类修士……还是这么爱使阴谋,卑鄙无耻!”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道:“……我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其实这一次并不想要以杀戮渡劫——这一次是千年大劫,金日明显感觉到情况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胸中似乎已经有一块地方奇异地开始松动,仿佛只要把那一块儿挖开,就能得窥大道。 然而那一块儿松动却一直仅仅只是松动,心魔却已经在慢慢逼近。而且……这群托庇在他手下的小妖也有点太积极了,在他还没有渡劫的时候,就开始主动为金日渡劫开始劫掠人修。 其实金日又何须他们动手?以他金日的修为,只要不中人修的暗算,直接杀进两宫去进行一场大屠杀都没有问题,也就云台和重明两个小东西能给他造成些许阻挠。 金日不是不知道手下的六族借着他的名义在大肆掳掠人修,但他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这件事,甚至于人修死得越多,他其实反而越高兴。 ……反正,就算妖族不动手,他们也总是在自相残杀。 而且,在他看来,妖族虽然*心也重,但是至少比人族要直接坦率许多,也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他们的*都是□□裸的,不需要太多的防备。 金日离开了静室。 而随着金日的出关,妖族里顿时却是一片欢呼,众妖纷纷欢欣雀跃。金日看着他们高兴的模样,开口说道:“明日第一缕日光照亮天迹山之时,全力攻击无量,碧海两宫。” 这天得知众妖来袭之时,叶柏涵也是匆匆中断了打坐,然后组织弟子开始准备抵抗和反击。 这一次的妖族袭击明显与前几次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就是所有妖族竟然开始混杂在了一起,而且隐隐约约还排出了阵势。 这是之前绝对没有过的事情。 除了阵势之外,众弟子明显可以感觉到妖族也比之前更加卖力了,再不像之前的有所保留。而这之间的不同,显然很大程度上跟悬在半空之中,扇着巨大黑色翅膀的男人有关。 男人看上去气势逼人,长至脚踝的黑色头发被扎成一束垂落脑后,在晨风中飘扬。因为距离太远而看不清他的相貌和神态,但是叶柏涵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那应该就是金日。 跟想象中有些不同。 或者是因为在首领的面前,众妖族非常拼命。虽然叶柏涵也想调动弟子进行声波攻击,但是此时各族混杂一处,攻击也形成了阵势,使用音攻却显得有些鸡肋了。 叶柏涵只能一边游走战斗,一边在有弟子落于弱势之时进行协助和搭救。 但是妖族的攻击实在太过密集,众弟子也确实应对得十分辛苦。 有伽罗山弟子协助的几路还好,有些没有伽罗山弟子协助的几处,死伤就显得异常严重,时不时有弟子甚至来不及避让和吃药,就直接命丧妖族之手。 叶柏涵的修为不算太高,这种时候也只是勉力战斗。结果还没战斗一会儿,韩定霜和色希音就双双靠近了他,在解决掉他身边的小妖之后,让叶柏涵紧跟两人,才继续开始斩杀妖修。 而远远地金日也看到了这边的景象,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伽罗山弟子……?” 但是他这么嘀咕了一句,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就算是伽罗山弟子,也跟他没有关系。金日冷漠脸看着无量仙宫的战况,心想。 无量仙宫的众弟子本来就是弱小的低阶修士较多,此时在妖族的步步紧逼之下,只能连连后退,或者被斩杀。妖族已经开始占尽优势。 眼看有一处屏障就要被攻破,突然有一个白衣白裙的身影从远处飞来,然后猛然把一大群妖修从无量宫的城墙上打落了下去。 有弟子看到了这个身影,顿时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叫道:“老祖!” 叶柏涵侧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位身姿挺拔,英气勃勃的美貌女子。 ……这位就是伽罗山前辈转世的云台老祖? 然而这位英气女子此时的眉宇之间却萦绕着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连举动都带着浓浓的暴戾,挥剑就在众妖之中开始了屠杀。 孟海瞳两剑斩杀了纠缠她的小妖,然后就冲上去问道:“老祖——我师父——” 然后就见云台回过头来,几乎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她已兵解……元神不知所踪!” 听到这个消息,孟海瞳停顿半晌,猛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无量仙宫到处都有哀嚎声起,愤怒的弟子们仿佛突然被加持了法术,攻击瞬间就猛烈了许多,一时气势反而盖住了妖族。 然而云台老祖的到来并没有真的扭转形势,因为金日已经直接向她飞了过来。两人交手数轮,云台显然处于下风。 韩定霜与色希音双双迎了上去,一左一右袭向金日,三人才勉力跟金日战了个平手。然而这平手也不过是短短数十个回合的事情。 金日老祖出手,竟然能压过云台与韩色联手。 叶柏涵看着他们你来我往,韩定霜与色希音彼此配合,却依旧出于下风,难免颇有些急躁。 但是金日似乎对伽罗山弟子多少有点顾忌,对韩色两人只是出手击退,却对云台毫不留情。 而在这方面,云台却也是一样的反应。弟子的陨落似乎已经让这位前辈师姐失去了理智,云台出手越来越狠辣,越来越拼命,简直就像在以命相搏。 到最后,她的动作甚至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哪怕对着韩定霜和色希音也全无顾忌,剑风时不时就会扫到两人所在的地点,让叶柏涵的两位师兄不得不闪躲以避开攻势。 这就导致这一场争斗变得不像是三人共战金日,而更像是四人混战。这对于无量和伽罗山一方当然是不利的,叶柏涵未免就皱起了眉头,觉得云台这种行为非常不理智。 失去了弟子的伤心他可以理解,但是整个无量还有她数万的徒子徒孙呢,如果此时不能冷静下来,一旦无量被攻克,能幸存的人修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云台的任性终于导致了让人不愿看到的后果。 她被金日一掌击中,直接撞到了无量仙宫的宫壁上。 “老祖!”“老祖!” 一众弟子纷纷惊叫道。 而这个时候,碧海仙宫的重明与门下弟子乐山乐海终于匆匆赶到。重明一掌对上了金日,挡下了他对于云台的追击,然后摇晃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在原地站稳。 显然吃了亏。 但是乐山乐海却同韩定霜与色希音两人双双迎了上去。四人不算默契,但是至少能够彼此配合,随着重明略作调气之后也跟了上来,这一次终于跟金日斗了个旗鼓相当。 叶柏涵看得皱眉,然后努力拜托了妖族的纠缠,很快就跑到了云台老祖的身边。 云台老祖的唇角流着血,紧闭双目昏迷不醒。叶柏涵不禁有些懊恼——如果她此时还能一战,那么与金日的这场争斗,说不定人修一方还能占据优势。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叶柏涵听到响声,却是金乌终于发了大力,把与之交手的五人都打了出去。 他这一回没有留手,伸掌就迎向了韩定霜。 叶柏涵见到这一幕,猛然大叫道:“楚含江!” 金日愣了一下。 叶柏涵大叫道:“你还记得一个叫楚含江的人吗!?” 色希音倒在地上,听到这句话,突然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而不合时宜的笑容。他的166阅读网 55 55.54.01 ?楚含江……这个名字,金日当然不会忘记。 金日当年历劫时遭到暗算,逃出老家徘徊不敢回,结果在途径伽罗山的时候法力用尽,现出原形。那绝对是他修道有成之后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听见人修落地的声音时,他几乎是绝望的。 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伽罗山上。 如果是他巅峰之时,遇到任何人修也敢于一拼。但是那时候他就连维持人形也难,才知道什么是弱者的恐惧。 那种感觉金日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如果没有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也许那瞬间的感情就会成为他后来的心魔。 但是事实却是,那人修看了看他的模样之后,就把他带到了山中,还给他治了伤。 楚含江是个让人觉得非常舒服的人。他做事果断利落,偏偏又大气。伽罗山的弟子都很喜欢他。金日一开始对他是充满了警惕的,后来也慢慢卸下了心防。 楚含江教了金日很多东西,很多都是他数千年修行都不曾学到过的东西。不过其中最最重要的,也许是他教会了金日什么叫人心。 人心的道。 既不是妖的放肆任意,也不是天地的无情无觉。在楚含江看来,人心之道正是自有情与无情之间取得的那个平衡。 他告诉了金日,人与妖的区别,不在于种族或者性情,而在于他们看到的世界的不同,人的世界更复杂,却也更丰富与广阔。它的形态变化万千,每一种风景都是金日趴在山野之中几千年都没有见过的。 金日觉得难以理解,却也觉得有趣。 楚含江教了金日许多人间的事,那时候他对于人类的世界第一次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以金日直来直往的思维,他其实很难理解很多事情,但是他却愿意蹲在旁边,安静地听楚含江说。 等伤养好了之后,楚含江问金日有没有要回去的地方,金日那时修为还没有恢复,又有点顾忌老巢附近的敌人,便留了下来。 他那时候甚至觉得,就算一直留在伽罗山也没关系,又或者在无间海里占一个地盘,就跟楚含江山上山下地住着其实也挺好。 这样他就能知道很多人间的事,听楚含江讲许多有趣的事情。 在遇见楚含江之前,在金日的脑子固然有仇恨的意识,却没有恩情的概念。但是被楚含江救了之后,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楚含江对他是有恩情的。 后来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就开口问楚含江:“你救了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楚含江愣了愣,然后想了很久,才对金日说道:“嗯……如果你想报答我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 金日望着他。 “在没有受到威胁或者伤害的时候,不要主动去杀戮那些无辜的人或者妖。” “为什么?”金日不理解这个要求对楚含江有什么好处。 “因为……”楚含江停顿了很长的时间,似乎想着要如何用容易理解的说法告诉这个有些单纯的妖修为什么。最后他说道,“因为也许你以后会跟他们变成朋友呢。” 金日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他不理解楚含江的意思。 楚含江只好说道:“就像我们一样。如果有一天在某个地方我被某一只大妖杀死了,我就永远不可能遇见你,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了。所以,不要随便杀戮,因为也许以后你们会变成朋友。” 金日便问楚含江:“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 妖族没有五伦,如果说首领,父母,兄弟姐妹和夫妻的关系是天地自然赋予,朋友的概念却是他们所并不了解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金日感到欢欣。 他们是朋友。 于是楚含江不让金日吃活人和活的妖兽,他就不吃。虽然吃有道行的活物更有利于他恢复道行,但是对于金日来说,这种行为很明显是令他唯一的人类修士的朋友感到不开心的。 所以他就不做。 妖族的感情素来直接而单纯,甚至就连偶尔使用的阴谋诡计,在人类眼中都会显得有几分幼稚可笑。三足金乌本来就不是什么天性凶暴的妖兽,所以金日的性情也并不残忍。 而金日那种天真的残忍常常让楚含江想起另外一个人。 他还在家中的弟弟。 楚含江离家时才七岁,而那只比他小了一岁的弟弟楚含溪,却是一个十分让人担心的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受到族人的厌恶,就连楚含江的父母也并不怎么喜欢他。 因为这个孩子跟妖族一样,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甚至比起妖族来,楚含溪要更加不像人类。金日高兴时就笑,生气时也会发火,楚含溪却连高兴或者生气的表情都从来没有,甚至连祖母死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 所有人都在大声哭嚎,无论是出于真心和假意。只有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站在那里像个木偶一样。 那一天族人的表情都有些难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楚含溪。楚含江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明白许多事情。他就一直把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挡住楚含溪的脸,不让人看见。 他让楚含溪学着他的样子哭,哪怕摆出个样子呢……可是楚含溪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哭。 可是楚含江知道,那不是因为弟弟冷漠,那只是因为……他真的不会。 除此之外,只要楚含江一没有注意,楚含溪就会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他会捉住小青蛙,然后好奇地压住青蛙,用小刀剖开它们的肚子,想要知道青蛙为什么会动。 妖族还是为了增进修为才杀生,但是楚含溪却往往只是因为好奇。 到后来,发展成麻雀,兔子,老鼠。楚含溪只要有机会,就喜欢剖开这些小动物,看看外表不同的它们,内里是不是也都有很大的不同。 那种天真的残忍,能让所有人都感觉到背后发凉。也因为如此,族中开始流传着楚含溪其实是妖魔的留言。 因为这些流言,楚夫人感到很愤怒。楚含江的父亲素来沉迷享乐,对子女漠不关心,而楚夫人又是个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又任性的人物。她依赖早熟的长子,却恐惧厌恶与常人大不相同的次子。所以她一天到晚找次子的麻烦——一边是脆弱又依赖自己的母亲,一边是即使挨打也从来不会去反抗的弟弟,楚含江那时一直是焦头烂额的状态。 楚含溪不知道什么是疼痛,所以他也不知道小动物被割开血管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用力地挣扎,所以即使被母亲用花瓶打破脑袋,他也不会哭闹。 因为会痛……所以有些事不能做。 这样简单的道理,却是楚含江用尽力气也没有办法告诉他的。 楚含江上山的时候,很认真地对弟弟说:“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会学会怎么治好你的病。” 他始终相信,他的弟弟不是妖魔……他只是得了病。 所以他对金日说:“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就算出生的时候没有带着一颗人心,但是只要愿意,你就可以慢慢修行出一颗人心……而它会让你活得更好,修行更加通透,也能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 金日相信他。因为他是楚含江……因为他们是朋友。 那段时间,楚含江走到哪里,金日就跟到哪里。楚含江的师兄师姐们师叔师叔祖们都嘲笑他养了只年份太大的乌鸦宝宝。金日甚至还会顶嘴表示自己的年份很正常(……),被楚含江无言地抓回来。 而这一切,却只持续到了伽罗山内乱。 那一场内乱的原因十分复杂,金日只知道是理念之争,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理念之争。人类修士的思想一向如此复杂,让人无法理解。 只是那一场内乱之中,金日亲眼见到了人修世界之中最丑陋最残酷的一面。 曾经谈笑风生的同门拔剑反目相向,曾经挚爱的道侣把刀剑插入了彼此的胸口,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兄弟恩断义绝……楚含江那个素来对他有点冷淡的师父第一次对他托付重任,明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楚含江却义无反顾地应下。 那是金日第一次知道,那个少年原来有着如此惊人的天赋。他长剑所向,面前总有千军万马……也难以逾越分毫。 楚含江带着众弟子死守问道峰主殿,他身上的法袍染了不知道多少血,虽然是法器,却也被浸染得色泽大变。还没有恢复修为的金日就化作金乌,专门飞出去给楚含江打听消息。 路上看到很多修士的尸体,其中有些是敌人,有些是同伴,金日非常眼馋。但是他牢牢记住了楚含江的话,没有吃掉他们,哪怕吃掉有修为的血肉能让金日很快地恢复实力。 他那时隐隐就有些明白了楚含江的话。 虽然是敌人,但是因为他们对我笑过,所以不能吃掉。 ……不能吃。 带着这样的想法,金日找到了一位熟悉的伽罗山师叔。它按照楚含江的交代,降落下去向对方打听消息,却突然陷入了埋伏,最后的印象是有人把一个咒语打入他的身体里。 当他再清醒的时候,他的手上正握着匕首,而楚含江如同无法站立一般倒在了他的身上,匕首深深地插入了楚含江的胸口,带着法咒的凶光。 ——你救了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金日只知道,那166阅读网 56 56.55.54.01 ?金日甚至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模糊地记得一些,就是他把楚含江吃掉了。并不是为了恢复修为,大约只是因为……他不想抛下他。 这对于人类修士来说,大概是个不可原谅的行为吧?金日自己也知道,可是谁还管那么多呢?他是妖啊……妖啊……终究不是人。又为什么要去遵守人的规矩呢? 这个世界太过复杂,金日在真正接受之前,就产生了严重的抗拒。 金乌妖杀死楚含江之后,猛然才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苏醒过来。他发出悲鸣,扔掉了匕首,左顾右盼。有敌人趁机冲入殿中,与一众心神动摇的弟子搏斗。金日看着周围的人死去,却没有多大反应。 在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了叶柏涵。 他不但吃掉了叶柏涵,他还吃掉了他目光所能看见的所有尸体。 修士的血肉之中含有十分充沛的灵力,金日很快恢复了大半修为。谁也没有想到,楚含江一直以来养着的金乌妖竟然有着这么强大的修为。金日振翅飞出了大殿,然后他把路上的尸体全部吃掉了。如果是敌人,就先杀死再吃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所有跟楚含江作对的都杀掉!杀掉! 他后来知道自己是做错了的,因为他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楚含江会反对他去做的事情。 然而楚含江终究死了。 就算他对楚含江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严格遵守,楚含江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在乎楚含江说过什么? 在金日的帮助下,伽罗山众弟子歼灭了大部分的反叛者。但是金日却在之后直接飞离了伽罗山,只留下了楚含江身上的饰物,却把那个人给完全带走了。 他没有回去原本的老巢,而是一直往北飞翔,直到飞到了北疆。那寒冷的天气让他不适应,却也终于能压抑下那如同在沸腾一般火热的血液温度。 他决定从此之后老老实实做一只不懂人心的妖,就那样蹲在北疆,跟人修泾渭分明。哪只人修要是进入他的地盘,他就把对方干掉然后吃掉。 再不跟人类修士做朋友,再不去了解人心是何物,也再不与人族往来。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金日是这么想的。 楚含江让他和人类修士交朋友,他就偏偏见一个杀一个。不去了解,不去知道,就不会有什么遗憾和愤怒。 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他在北疆定居,占下偌大的一块地盘,四方都有妖族来投。 因为曾经的独来独往让金日吃过亏,这之后金日收了很多的小妖作为手下。但是不知道是时光变化,还是因为与人类接触多了,北疆的妖族也开始有了跟人类一样复杂的小心思。 但却没有当初金日见到过,像是楚含江那样通达的念头和心。 那时金日就想,学个一半的人心,只学了人性之中卑劣仇恨,愚蠢自私的部分,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学。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又总是在一遍一遍地想……若有了人心,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那少年突然大喊,问道:“你还记得一个叫楚含江的人吗!?” 金日顿了一下,然后望向对方。 他对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记得了!” 叶柏涵:“……” 叶柏涵以为应真道人让他对对方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所凭依的。但是金日的反应却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双方对视半晌,叶柏涵叹了一口气,抽出了玉骨箜篌,对准了金日。 师父教的什么烂招,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还是要靠打的来解决问题嘛。 叶柏涵知道自己对上金日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不管色希音平时如何蛇精病,他大体上对叶柏涵还是好的。叶柏涵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任由他被杀死! 然而这个时候,色希音却猛然翻身而起,挡在了叶柏涵的面前,警戒地望向金日。 金日却停住了动作。 他开口一字一句问叶柏涵:“为什么问我……记不记得楚含江?” 看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还记得。 叶柏涵说道:“师父说,你欠楚含江一份恩情。他说楚含江是我的前世……所以我可以向你要这个恩情……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 “……转世?” 金日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柏涵看着,一副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的样子。 不怪金日觉得惊愕,因为他压根没想到人修们竟然还有这个人设。转世什么的不是妖修们的常识——相比人类灵智天生,妖物却是肉身强悍,普通不作死的话,即使普通的妖兽也可以活上几百上千年。 更遑论妖修了。 人类修士有类似于黄泉引路术之类的法门,妖修们可不会。他们不讲求来世。 金日自然也无法分辨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楚含江的转世。 他眼中带着怀疑,对叶柏涵说道:“……你跟楚含江,一点也不像。” 这样说着,他却忍不住仔细观察了一下紧护在叶柏涵身边的色希音——非要说起来,当四目相对的瞬间,金日觉得那个青年反而与楚含江有些许相似之处。 然而气质上却是天差地别。 金日无法分辨所谓的转世,所以他看了叶柏涵半晌,开口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叶柏涵便皱着眉,回望了四周的妖族和无量弟子,说道:“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约束自己和你的手下,再不主动攻击人类修士!即便有所争斗,只要对方不曾出手,妖族也不许主动出手!” 金日惊愕地望向叶柏涵,半晌也再没有声音。 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叶柏涵莫名地看着他。 “什么为什么?” “提这样的要求,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柏涵说道:“无量碧海同我都是修仙的通道,这段时间众道友照顾我颇多,我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陨落,不是吗?” 金日看了他半晌,许久没有言语。 叶柏涵见他不说话,却又继续说道:“阁下身为妖族老祖,为何也不爱惜手下子孙性命?” 如今金日手下的六族并没有他的子孙,不过是手下罢了。但是金日却并没有特意向叶柏涵解释。 时隔多年,他却又听到了极为类似的要求。 叶柏涵是不是楚含江的转世?亦或者这其实只不过是人类的有一个巧思的阴谋? 金日无法分辨。 但是只有那一瞬间,金日终于明白了。 无量仙宫之上本有万里阴风,金日只是站在那里,周围仿佛就有无数无形无影的妖魔在疯狂舞动,罩得整座山脉都充满了阴霾。 然而在那么突然的一瞬间,所有阴风都突然平息,心魔化作的阴气很快在空气中溶解无踪,然后便有一缕阳光从空中照射了下来。 金日的心魔劫……竟然还没开始就直接消散了。 叶柏涵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金日却突然发现,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花开花落,日升星灭,他徘徊在原地这许多年,只是因为他是一只愚蠢之极的妖,始终分不清要往哪个方向去。 而事实上,对于伽罗山来说,也许这一切根本都不重要。死去的楚含江已经死了,成千上万的弟子陨落了,但是在曾经成为战场和墓场的废墟上,却有许多人已经重新获得了新生。 眼前的少年是不认识自己的,虽然他说他是楚含江的转世,但是他既没有属于那个人的记忆,在相貌上与当初的青年也并不相像。 或许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一瞬间,他要求金日实践的这个承诺。 撇除所有情境和理由上的不同,他们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金日曾经一度没有能守住的诺言。 金日突然开口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现今的真道宗宗主,法号应真。” 金日问道:“那老道士对你好吗?” 叶柏涵皱了皱眉,对金日的这个称呼感觉有点复杂,但还是说道:“师父对我很好。” 金日听了,却是转身就走,并且同时也命令六族开始退兵。六族首领虽然还有人觉得不甘,但是终究慑于金日的威势,不敢违抗。 金日最后望着叶柏涵,说道:“如果你真的是楚含江……就帮我告诉当年的他——我原本,也是想守诺的。” 叶柏涵听着不对劲——什么叫做原本也是想守诺的?是最后没有守住,还是根本没有守?但是金日却已经随着妖兵们消失在天际,也来不及追问了。 妖族退兵之后,两宫弟子纷纷开始救治伤者,叶柏涵也变得繁忙不已。 云台老祖醒来之后,听说了发生过的事之后,便要求跟叶柏涵见面。 她细细端详了叶柏涵一番之后,说道:“我已经不记得楚师弟到底长什么一个模样了,但却每每记得那时他那惊人的一剑。你如今剑法如何?” 叶柏涵老实回答道:“剑法一般,我术法要更好一些。” 云台老祖点了点头,说道:“金日当年之事,我转生也只记得大概。此妖天生凶性,被楚师弟驯养时还看不出来,但是自从定居北疆之后,其凶暴却可见一斑。” 然后她对叶柏涵说166阅读网 57 57.56.55.54.01 ?叶柏涵听云台这样说,便问道:“师姐请说。” 云台便说道:“青霞为了维护玄玉和余若虹两个不肖弟子被狐族围攻而兵解,我不求金日责罚狐族,只希望你能让他令狐族交出他们收走的青霞魂魄。这件事,只有师弟你一个人能做到,算师姐恳求你。” 叶柏涵愣了一下。 他自己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毕竟金日的态度十分模棱两可。他虽然退兵了,但是叶柏涵觉得自己没有对于金日的记忆,金日好像也并不真的承认叶柏涵的身份。 他觉得云台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即使如此,云台的爱徒之心……叶柏涵多少可以理解。 青霞道人已然兵解,云台老祖想要取回她的神魂应当是为了送她转生。云台和青霞道人的感情约莫很深,所以云台之前对抗狐族的时候才那么不顾一切,招招如同拼命一般。 但是即使云台这样说,叶柏涵对于她的这个要求也没办法轻易应下。全然不能确定能够做到的承诺,叶柏涵觉得不能轻易应下。 他只是说道:“我不肯定我能说动金日。其实我原本也不认得他。” 云台紧皱眉头,咬牙半晌,说道:“我知道此事为难师弟……但,还求一试。” 云台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叶柏涵也不好生硬拒绝,脑子里转了半晌,想了几个法子,才说道:“那我便……姑且一试。” 像云台老祖所说的一样,直接去恳求金日肯定是不行的。且不说时隔三百年,拿着叶柏涵本身也根本没有印象的所谓恩情去要求他人报恩有多么不靠谱,就是说叶柏涵刚用那份恩情胁迫金日退了兵,而且从此不能主动攻击人类修士。 不管金日能不能守住承诺,这个要求都已经够大了。再拿同一件事来不停索求,不说金日会不会恼羞成怒,就是叶柏涵自己也觉得不适合。 但另一方面,他也多少能体谅云台的爱徒之心,知晓这位前世的师姐,如今无量仙宫的老祖是走投无路之下才这样强人所难,虽然理论上不太赞同,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对方一试。 只是,不能是云台老祖希望的试法。 叶柏涵找到韩定霜,向他询问关于楚含江的事情。 韩定霜对此完全是一脸茫然。 他上山正好是伽罗山动乱之后,对于楚含江的事情了解得着实有限。 结果反而是色希音托着腮在旁边说道:“小师弟为何不问我?” 理论上来说色希音入门比韩定霜还晚,更没有可能知道楚含江的事情了。但是听他这样说,分明是知道不少的样子。 叶柏涵觉得奇怪:“二师兄入门理应比大师兄晚吧?为何反而知道得比大师兄多?” 色希音便笑:“啧,你大师兄那个闷葫芦,能知道什么事?他想知道什么,也得先张得开嘴跟人说话啊。你想知道什么八卦,当然应该来找二师兄啦。”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便装乖卖巧地对色希音问道:“那二师兄,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色希音便笑着对叶柏涵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个蠢货。” 他笑得温柔可亲,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可亲。叶柏涵一头黑线,忍不住就动了手,对着色希音就一脚踹过去:“你怎么骂人啊!?” 色希音:“……” 他觉得无辜。 楚含江……本来就是个蠢货。 色希音左躲右闪,最后还是放弃挣扎,任由叶柏涵结结实实地在身上打了好几下,才说道:“他本来就是个蠢货。” 对于这一点,他特别坚持。 然后他认认真真地跟叶柏涵论证了楚含江为什么是个蠢货。 楚含江出身南国世家,在那个时候,楚家是那个国家非常有势力的大家族,而楚含江是楚家家主的嫡长孙。 当时楚家的家主十分看重这位嫡孙,因为楚含江的父亲是个不能指望的浪荡子,而其同辈的兄弟都比楚含江差了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由而不堪重任。 楚含江就成了最受期许的继承人。 但是他却选择了跟随应真道人去修仙。 色希音说道:“若真的能修得长生也就罢了,但是他修到了什么?小师弟,你知道那一年楚含江几岁吗?” 叶柏涵:“……” 色希音说道:“那一年,他离二十岁还有十六日。” 然后他靠近了叶柏涵,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师弟,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叶柏涵看着他。 “那一年,不该死的人死了很多,该死的人却还有人没有死。” 韩定霜叫道:“师弟!” 色希音立马放开了搂住叶柏涵的手,说道:“哎!我就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韩定霜便质问他:“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色希音便笑着说道:“哎……这是我跟小师弟的秘密,可不能告诉师兄啊。” 韩定霜却仍旧追问不休:“你说的是谁!?” 色希音说道:“也……没说谁吧。” 韩定霜一定要问清,色希音死活不肯说。叶柏涵看场面僵持,便说道:“大师兄,你帮我去看看外面受伤的弟子都怎么样了,好吗?” 韩定霜愣了一下,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大踏步走了出去。 叶柏涵这才问道:“二师兄可以告诉我你指的是谁了吧?” 色希音却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师兄可真听你的话。” 叶柏涵:“二师兄!” 色希音叹了一口气,说道:“嘛,你太傻了。我等你变聪明点再告诉你。” 叶柏涵说道:“我现在怀疑你只是在耍着我玩。” 色希音听了,说道:“怎么会?我从来不耍人的。” 叶柏涵觉得吧,他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最大的谎言。 他不想陪色希音玩下去了。 结果他刚要扶门而出,就听到色希音在他身后说道:“等师弟什么时候可以面不改色把宗门附近的所有活物都杀光,我就把你想知道的答案告诉你。” 叶柏涵:“……” 他说道:“算了吧,我不想听了。” 这个蛇精病。叶柏涵觉得自己跟他认真说话就是个大错误。 他本来想从师兄那里问到一些有关楚含江的事情,如果可以顺便知道一些关于金日的事情就更好了。因为云台老祖的央求,他虽然为难,但还是想要为之勉力一试。 叶柏涵想到的不是挟恩相报,而是利益交换。 要是知道些许金日的事情,但凡是些许性情喜好,然后与之交换,只是最简单的方法。不管金日最后是不是会同意,至少他要尝试一下。 但是两位师兄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则是神经兮兮加神秘兮兮,双双都靠不牢。叶柏涵只好自己临湘方法。 其实之后他也尝试了一下向无量弟子打听金日的事情,结果大家的回答是这样的: “金日?”放低了声音,“听说他喜欢吃人。” “妖族都喜欢吃人吧?这算什么喜好?” “玄玉就喜欢吃鸡。” “听说他原型是只狐狸。” “那金乌族喜欢吃什么?话说金乌族跟一般的乌鸦一样吗?” 话题不知不觉就扯远了。 叶柏涵听他们提起玄玉,便开口说道:“玄玉是妖族的事情……你们……”这么随便地说起来好吗? 那弟子顿时愣了一下,闭上了嘴。 叶柏涵想了想,问道:“你们对玄玉的事情是怎么想的?” 但是一群弟子却瞬间闭上了嘴,开始一个也不说话了。 好半天,才有个弟子开口说道:“叶前辈……怎么看玄玉的事?” 叶柏涵想了想,许久才说道:“……我其实不讨厌他。”如果他不要半夜带着只妖狐敲晕自己的话。 听他这么说,才有弟子说道:“其实,虽然说是妖族,但是玄玉也是跟大家一起长大的。说恨妖族吧,我觉得这事跟玄玉没什么关系。” “而且我们无量以前有过弟子娶了妖族前辈的事情,那个弟子原本是掌门的大弟子……” “后来那位师兄就被桂师伯……就是红琅师姐的师父误杀了。我记得那时候掌门还跟桂师伯打了一架。说起来那位妖族的师嫂其实挺好的,后来她就走了。” “我记得那位师嫂是海族的女妖。余师姐跟她很要好的。”另一个弟子开口继续说道,“掌门以前就一直说,妖族和我们只是习性不同,若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但是老祖和桂师伯都很讨厌妖族。后来桂师伯被狼族杀了,红琅师姐去给桂师伯报仇,音讯全无,回来的时候可惨了。然后她那时候就发了誓,要杀尽天下妖族。” 那八卦听得叶柏涵一愣一愣的。 “金乌和豚族以往是从来不参与人妖之战的,结果此次也参与了,应该是因为之前碧渊峡的事情吧……” 看来北疆这边的故事,远远比叶柏涵知道的要更加复杂一些。 最后一个弟子说道:“其实妖族和妖族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前辈你要打听消息,可以从金乌族和豚族入手。狐狼两族心性凶暴贪婪,喜欢捕食人类修士以增长修为。但是金乌和豚族以前是和我们相处得还算和平的……如果不是碧渊峡的事情,我们还会每年进行交易。而且除非金日的命令,他们是不会主动袭击人修的。” 叶柏涵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碧渊峡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一年前,北疆这边的形势还是没有这么糟糕的。青霞道人一直想法设法调节人妖之间的关系,甚至在碧渊峡设立过人妖互市,常年与狐,狼之外的四族进行互市。 直到因为人修的某些阴谋,一年前碧渊峡仙人市受到埋伏攻击,人妖两族都损失严重。而在这场变故之中,暗设计谋的166阅读网 58 58.1 ?“猎影会?”叶柏涵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可惜弟子们对这个组织了解有限,并不是十分清楚它的具体情况。 叶柏涵问不出端倪,于是话题又转回了金乌老祖可能喜好的物件上面。弟子们想了半天,才说道:“果然还是人修的尸体?妖族好像靠这个增长修为的吧?” 叶柏涵一头黑线。 结果另外一个弟子说道:“如果只是想跟金日交换的话,不如用之前留下的那些妖族的尸体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 那弟子附在他耳边嫌弃地轻声说道:“那群妖族连同族的尸体也吃的。” “……”总觉得三观每天都在被冲击。 叶柏涵听了那弟子的话,一开始还有点惊愕,不过很快地,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意识到,妖族吃同类的尸体其实也算不上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无论人也好兽也好,他们都是吃着植物和动物长大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吃活食或者尸体生存的。 尸体这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菜或者肉。而人之所以会那样排斥同类相食,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对是错,而是因为畏惧。 文明是专为人类而塑造的,一个安全又理想的环境。而同类相食本身是破坏这种安全感的重要因素。 但是,叶柏涵觉得他大可不必把这种文明的枷锁强硬加到妖修身上,也大可不必为这种原因大惊小怪。 因为,人与人,人与妖,妖与妖之间,原本也就是完全不同的。 与你不同的,未必就是错的,未必就是有罪的。 他对自己这样说。 然后他就想办法对金日传达了这个意思。 这个交换意向传达过去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叶柏涵还在无量仙宫炼药,结果就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飞鸟一路从天迹山如狂风卷浪一般飞到了无量仙宫之上。无量仙宫外围的阵法根本挡不住这只千年老妖——他的翅膀就如一块巨大的黑幕,从半空中飘然落下,带着振翅声。 叶柏涵亲眼看着这只金乌在他面前轻盈着地,巨大的翅膀自然地垂落,然后化作黑衣的后摆。 金日开口就问道:“你的传信是什么意思!?” 他看上去一副十分恼怒的模样。 叶柏涵愣住,然后站起身来,对金日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把之前陨落的妖族的尸体全部还给你们……不过只希望你们把青霞掌门的魂魄还回来。” 金日说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叶柏涵不解。 金日说道:“你要我不要吃人……也不要吃妖。” ……等下!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叶柏涵觉得有点反应不过。他好像只是跟金日约定了要人妖两不侵犯,只要人修没有主动出手,妖修也不能主动动手伤人……好像是这样吧。 叶柏涵说道:“我只是让你不要主动出手去攻击没有恶意的人修——” “所以,妖的话无所谓对吗?”金日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冷。 叶柏涵有点目瞪口呆:“妖族都是你的手下,你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金日:“……那你为什么要把尸体跟我们交换?人的尸体不能吃……妖的尸体就可以随便吃吗?” 叶柏涵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金日猛然抬起了右手,当叶柏涵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亮出了尖锐的爪子。 那爪子悬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叶柏涵瞬间觉得一惊。 他开口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如果是人修的话,同伴的尸体我们都会埋掉。如果是妖族的话,就会拆卸成材料。我不知道妖族是怎么处理同族的尸体,但是我想……那是你们的自由。” 金日说道:“所以,即使我吃掉妖族的尸体,对你们来说也无所谓对吧?” 叶柏涵不知道自己说话的内容怎么刺激到金日了,但是他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吃着草木或者兽类的尸体而活着的吧?如果你或者我死后,即使不被野兽吃掉,血肉也会化成腐肉,慢慢肥沃土地。然后土地里面会生长出草木,牛羊食草木,虎豹再吃牛羊……最后人修或者妖兽也会吃掉虎豹……这样血肉就经历了一个轮回。” “……就像,神魂也总会经历一个轮回。” 金日呆立在原地,似乎没想到叶柏涵会说这样的话。 叶柏涵问金日:“你养过小鸡么?” 金日愣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我养过一只小鸡。我给它起了名字,养了三、四年吧。后来爷爷病了,奶奶就把它杀了,炖了汤喝。后来,好几年我都不能吃鸡肉,不能喝鸡汤。然后我想,别的动物呢?小虾呢?它有没有母亲?怕不怕疼?番茄呢?我咬一口下去,它是不是正在失去生命?” “可是我终究不可能不吃不喝,因为爷爷奶奶会伤心。不吃肉身体会不好,爷爷奶奶也一样会伤心。那一天我想了好多好多,后来我就什么都吃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蔬果动物的尸体,我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不会浪费,但是我会高高兴兴地活下去,我会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我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回来的。” “我要活出那些被我吃掉的植物或者动物的价值。” 金日的爪子悬在半空,却一直没有抓落。 叶柏涵说道:“如果你杀死一个人或者一只妖,你就已经剥夺了他们的性命。吃不吃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并不懂妖族的事情,但是我觉得那跟我们吃任何草木和动物的尸体是一样的,终究就是一个轮回,不过更加短暂而已。” “只是……最好不要辜负那些你吃掉的生命。” 金日望着叶柏涵,突然泪流满面。 叶柏涵:“……” 他现在觉得像了,虽然眉目相貌丝毫没有相似之处,但是叶柏涵好像知道他的所有心事一样,却教他不要辜负。 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三百年,他竟然一直在辜负。 如果是楚含江,必然不会辜负三百年的生命。他那么通透,就算前路再艰险,他也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不会迟疑,不会逃避,不会停滞不前,困在一段短暂的记忆之中出不去。 金日哭得像个小孩。 此时金日背后已经出现了好些人,就连刚刚伤愈了大半的云台老祖也出现了。 她看着哭得像个傻子一样的金日,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心。 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云台老祖的许多记忆也已经随着转生而模糊了,只记得当初某只金乌也是这样一边哭得泪眼模糊,凄惨无比,一边把设计它的伽罗山叛徒都杀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看到金日像个小孩一样,伸手就抓住了叶柏涵的袖子哭得声嘶力竭,云台却最后还是慢慢放下了放在剑柄上的手掌,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物克一物。 这只暴戾的猛兽,如果能够一直被人这样系上绳子就好了。 小师弟功德无量。 带着这样的心情,云台把其他人带走了,因为她知道,金日不可能再杀楚含江一次,不可能再吃他一次。 就如云台老祖所知道的,就算如今立场颠倒,牵着绳子的是叶柏涵,而被套住脖子的是金乌。 北疆人妖争夺地盘多年,虽然金乌很少真正出现,但是只要他还是妖族,云台对他就不可能有什么善意。 ……她也早已不是当年的伽罗山弟子了。 云台老祖出去一段时间之后,金日就离开了,叶柏涵告诉她那只金乌妖已经答应了让狐族交还青霞道人的魂魄。 但是结果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狐族根本不会招魂引魂,缚魂停魂的法术。 也就是说,青霞道人的神魂根本就没有在狐族的手里,是真的不知所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台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老祖!”“老祖!” 弟子们纷纷上前相扶。 云台摆了摆手,让弟子们退开。 她再次使用了引魂术……然而并没有用。 她能感觉到……她想要招引的那个魂魄是被人给困住了,却怎么也判断不出青霞道人到底被困在了哪里。 此时无量仙宫的事情也已经大概安定了下来,云台便打算去找三目仙。 “三目……仙?” 叶柏涵有点怔愣。 直到一群人坐上了回往伽罗山的飞梭,叶柏涵才从色希音口中知道了三目仙是什么人。 三目仙是一位鬼仙,她善于操控一切与魂魄相关的术法。但是,要求助于她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三目仙收集强者的眼睛。 她出生时因为天生生有三目,而被人所厌恶,死时甚至被挖出了眼睛。后来机缘巧合,三目仙修成了鬼仙,眼睛成了她的力量。但是她自从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就要不停地用他人的眼睛来替代,而且每一只眼睛都不能用许久。 所以要三目仙办事,就要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三目仙一生只为一个人办一次事,因为她知道失去所有眼睛的痛苦,所以她从来不肯为人办第二次事,自然也不会要走对方的第二只眼睛。 云台去求三目仙,必然会失去一只眼睛。 叶柏涵听到这个故事,顿时愣在当场,问道:“为什么?” 青霞道人终究已死,就算是找回神魂,也只能送她去投胎。反过来说,就算找不到神魂,魂魄兜兜转转,也总会化为新生。 不过是没了一世记忆而已。 听他这样问,色希音停顿了一下,才166阅读网 59 59.58.1 ?回去伽罗山的路上,叶柏涵一直情绪低落,有些闷闷不乐。 色希音见他一直闷闷的样子,就掐指算了一卦,然后说道:“呀,现在是桃花节,下面正在举行桃花会呢。师弟要不要下去玩玩?” 叶柏涵还没有回答呢,结果就见一群师侄纷纷探出头:“哪里哪里!?”“桃花会?什么是桃花会啊?” 有知道的人就给不知道的师弟师妹们解释:“桃花节就是凡尘的一个节日,是普通人举行来拜祭花神的。他们会选一个桃花开得最好的节日,一般是上巳节,举行一次祭典。各地的风俗不同,但是一般会有花神祭,流水饮宴,花神坐轿等活动……” 听着师兄的描述,一群的弟子顿时都来了兴趣,纷纷鼓动色希音下去看看。 色希音却看着叶柏涵。 叶柏涵知道他的意思,看着弟子们兴奋的模样,就笑道:“好啊。我好久没在山下的城镇玩过了!” 韩定霜见叶柏涵有兴趣,便催了飞梭降落到了一座山坡上。 然后一众弟子便欢欢喜喜地往城里走去——有人还想驾飞剑,被有经验的师兄啪地一下按了下来。虽说仙人典故到处流传,但是凡间对于修仙者还是非常大惊小怪的,没事儿实在没必要引人注目。 因为适逢节庆,城中景象非常热闹。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少爷小姐,此时都显得兴致勃勃。街上有人卖桃花酿,有人卖桃花糕,其它当季的各种蔬果点心更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伽罗山的一众同门看上去都觉得新奇,一路过街如蝗虫过境,扫荡了无数的摊铺,让一众摊主都瞬间眉开眼笑。 银子肯定不如灵石珍贵,但是这群修士依旧是没有的,所以照旧是叶柏涵请客投喂。 有师侄吃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打定主意回去要多给小师叔送点花啊草啊之类的东西。 众人一路走,一路看,甚至还参与和围观了镇上的不少活动。末了就见一阵喧哗:“花神来了——花神轿来了。” 只听远远地就听到锣鼓唢呐声,还有不太有水准的瑶琴琵琶声,弹奏的人可能都只是随便凑起来的,听上去相当混乱,但是在这嘈杂的环境之中却也没什么要紧了。 人群拥挤,看不见前方的景象。有师侄一手贱就想搭飞剑前去围观,结果被色希音一个法诀给打了下来,幸好没有被人发现,只奇怪怎么有人突然摔倒。 色希音警告一众同门:“老实地上呆着。” 师侄们委委屈屈地应了。 不过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最后还是看清了花神轿的样子,以及上面被装扮成花神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大裙,头上戴了个镶金嵌玉的花型冠冕,模样很是俏丽。 但是那女孩坐在轿子上面,却一直都在哭。 路上的行人都在围观,对于少女的哭泣和眼泪好像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同门里就有人很是不解,问道:“她为什么要哭?” 关于这点,无论叶柏涵或者两位师兄弟也并不理解。 最后叶柏涵就去问了一位旁边在看摊子的老伯。 老伯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要祭花神。” “祭花神?什么意思?”叶柏涵心里一动,但又不是很确定,于是追问道。 老伯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对叶柏涵说道:“玉仙观的观主定下的花神祭仪式,选取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在城外的古桃树前宰杀,祭祀花神,据说少女就会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成为花神的侍女,同时花神也会保护镇子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风调雨顺,花果丰茂。” 一众真道宗弟子顿时听得目瞪口呆。 几个弟子忍不住议论起来:“这是邪术吧?” “肯定是邪术啊。” “这个玉仙观的观主莫非是哪来的魔修?” 却听一个声音突然开口问道:“那玉仙观……在哪里?” 叶柏涵听得顿时愣住,却见一向在人多的地方就很少说话的大师兄脸上一片森寒,盯着那老伯就冷冷问道。 韩定霜的气场向来强大,此时没有收敛,那老伯当下就被他吓住,结结巴巴地指出了方向。 然后就见韩定霜唰地一下驾着飞剑,冲着老头指出来的方向直飞而去。 周围的人顿时都被这一幕所惊吓到,色希音回过头,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对叶柏涵温柔一笑:“大师兄的话……我用法术打不下来。” 叶柏涵顿时捂住了脸。 他明白他明白,二师兄你根本不用解释的。这种解释好没意义。 而此时不管做什么也都已经太迟了。色希音想要开口问叶柏涵要追么,却不料看到韩定霜御剑景象的众人都已经被这情景所惊动,纷纷围了上来,询问众人是不是仙人。 叶柏涵只好解释他们并不是一路的,才好不容易平息了这场祸患。 之后一群弟子就想方设法地摆脱了人群,才找到机会避人耳目赶到了玉仙观。结果还没有进到观内,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看到玉仙观内情景的一瞬间,一众弟子几乎都呆住了。 只见玉仙观之中,一个穿着道姑衣服的女子已经生生地被剑气给切成了好几截,而在最里面的静室之中,有数具被制作成了僵尸的女子身躯,却是被砍得身首分离,碎得全部变成了茶壶大小的肉块。 然而韩定霜似乎还并不觉得解气,他的鞋尖踩在那道姑已经与身体分离的头颅上,竟然是一副想要生生把那张脸都踩成肉泥的模样。 那场景实在是太过恶心。 叶柏涵觉得喉咙有点难受。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却是韩定霜的表情。他的这位大师兄紧紧地盯着地上女人的尸体,浑身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冷气。而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无疑是那一双眼睛,幽深黑暗,带着满满逼人的恶意,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叶柏涵他们赶到的时候,他正对着那具尸体露出一个十分恶意的笑容,犹如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世间花神,不沾血腥,从来至真至善至纯,怎么容你们借她之名……做下这种恶心的事情?” 叶柏涵大声叫道:“大师兄!” 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如此陌生,几乎就让叶柏涵觉得他根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对方。 然而随着他这一声大叫,韩定霜仿佛恍然之间突然从梦游之中醒了过来,转过头来茫茫然地看了叶柏涵一眼。 然后他慢慢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地上那可怕狼藉的景象。叶柏涵又觉得想吐了,然后就被韩定霜一把抱紧了怀里。 韩定霜死死地把叶柏涵的头抱在怀里,然后就带着他往外飞去。众弟子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赶紧追了上去。一路离开玉仙观之中,韩定霜才把叶柏涵放了下来。 他捂了一下自己的头,抱怨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叶柏涵抬头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不记得了?” 韩定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就是不知道方才为什么突然那么大火气。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叶柏涵确实被吓着了。韩定霜刚才的模样简直就像突变的大魔王,有那么一瞬间叶柏涵还以为他走火入魔了。刚才那表情根本不是韩定霜自己会露出来的。 叶柏涵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定霜回答道:“记得。” 叶柏涵说道:“刚才师兄的表情……真的好可怕。” 作为一名资深面瘫,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表现得像个人格精分? 当然,这句话叶柏涵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韩定霜愣了一下,然后心头一紧,问道:“我方才的样子很可怕吗?师弟你觉得可怕吗?” 叶柏涵说道:“就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大师兄。” 韩定霜说道:“我方才就是突然有点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就是觉得这些人借花神之名残杀无辜有点太恶心了。这魔修该死……我……” 他想要努力地对叶柏涵进行解释,但是他素来都有些不善言辞,所以越是解释,反而觉得这些解释都有些苍白无力。 韩定霜最后也只能比较无力地说道:“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如果我下次失去控制,小师弟你就叫我一声,骂我也行……我听到小师弟的声音应该就会清醒过来了。” 叶柏涵听了,却伸手拉住了韩定霜的袖子,说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韩定霜的情况真的有点吓到叶柏涵了。他家大师兄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行事过,今天的表现简直有点像是人格分裂了。 作为师门同辈之中罕见的精神正常者,叶柏涵可不希望韩定霜也变成了二师兄或者小师姐那样的精神病患者,所以他满脸都是担忧。 结果没想到韩定霜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却猛然伸手仅仅抱住了他。 这位向来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的大师兄在抱紧166阅读网 60 60.59.58.1 ?——你在这里,我就没事了。 叶柏涵听到韩定霜的这句话,忍不住伸手也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他其实以前就有一定感觉,这位大师兄似乎总是特别亲近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叶柏涵觉得对方像一条冰川,但是在那之后的相处,却让叶柏涵发现了这条冰川下面的温柔和笨拙。虽然门中的弟子还都觉得韩定霜是座冰山,叶柏涵却再也没有那样认为过。 大师兄对自己是特殊的——这一点叶柏涵不用任何人提醒也很清楚。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待他跟旁人不同呢? ……也是因为……前世吗? 叶柏涵心里带着疑问。 他对前世的感触不深,至今也会怀疑师长们口中的前世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但是这跟刚到伽罗山那种怀疑是不同的。 他能感觉到师父师兄师姐们对自己的好……感情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作假的。 他只是缺乏了真实感……大约,是因为全然没有所谓前世的记忆。 如果是完全没有记忆,自己也不知道的前世,追寻下去有意义吗?应真道人让他不要管前世的事情,因为据说所谓的前世全是不值得追究的东西。他姑且认为那是因为他最后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但是即使如此,到目前为止他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会令人觉得恐惧的事情。 大约是他约见的所有“前世”认识的人,对他都从来没有真正展现出什么恶意。 虽说刚来伽罗山时候的场景吓人了一些,但是在相处熟了之后,他到底发现了二师兄其实就是个纸老虎,大师兄呆萌有余而冰山不足,危长老据说是他前世的好友(只是不爱跟他见面说话)……就连应真道人,最后也放弃了强行将他扮成女孩子。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却突然有些想知道自己跟大师兄之间到底有过怎么样的交集。 他想知道,韩定霜待他为什么与旁人不同,他们之间是否也有过特别的交情,所以才会让大师兄待他格外不同。 于是叶柏涵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以前认识前世哪一世的我吗?” 韩定霜停顿了许久,才说道:“认识。” 叶柏涵听了,顿时好奇道:“我们交情好吗?” 韩定霜停顿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不怎么熟。” 叶柏涵:“……” 心塞塞。 大师兄你简直不会聊天。 韩定霜其实没有说全。他上山之后,叶柏涵又转过两世,每一世的时候其实他都对对方有着奇异的亲近感,有想要接近的*。 可是他接近不了。 没有办法跟他说话,即使对方主动跟韩定霜说话,韩定霜也只会说些无趣的,干巴巴的内容。那时叶柏涵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大概觉得这位大师兄其实并不想要跟自己往来吧? 那时跟叶柏涵处得最好的永远是色希音。 他们吵吵闹闹,追追打打,色希音平时也不是个容易情绪激动的人,但是每每跟叶柏涵相处性格就变得特别活泼。 有一次两人吵架,那时候还是叶柏涵那一世修仙不久的时候,色希音的修为也不高。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色希音一怒之下就把叶柏涵从山崖上推了下去,结果马上自己也跳了下去,护着叶柏涵一路翻滚,把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叶柏涵却反而没怎么受伤。 现在想起来,二师弟真是狡猾啊。 韩定霜想,他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那种地步。就算想办法为了小师弟被人刺上一剑,用这样的方式拉近关系,他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寻找合适的时机。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会? 他也想给叶柏涵送让他欣喜的礼物,用妙语连珠逗他发笑,也想能够了解小师弟一颦一笑之后的每一丝情绪,并第一时间做出合适的反应……可是他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 韩定霜纠结之时,叶柏却伸手抱了他一下,说道:“不怎么熟就不怎么熟吧。反正现在我和大师兄关系最好,是不是?” 他望着韩定霜,微笑着说道。 韩定霜愣了一愣,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常常需要好几秒钟进行准备的笑容:“嗯!” 之后一群弟子带着玉仙观主的头颅和几个僵尸的尸首跑到了衙门前面,强令县令出面,喝止了祭祀的进行。玉仙观的情形让许多人议论纷纷,这时候才有马后炮的书生跑出来表示早就觉得人祭伤天害理,必有妖邪。 已经被制作成活僵的少女是没有办法再挽救了,但是这一年死里逃生的花神侍女却是对伽罗山弟子感激涕零,她的母亲出现之后更是又哭又笑,扑下去就直接对着一众弟子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一些新嫩弟子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就直接呆住。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都是往后躲,只有韩定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散发着一身的寒气。 叶柏涵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家大师兄已经被这情况吓傻了。 唯一神态动作还比较从容的色希音,却是躲在一侧抱胸看着,一点要干什么的意向都没有表现出来。 叶柏涵只好主动出手,先把一家三口都扶了起来,然后谢绝了女子父母想要请客报答众人的提议,最后带着一群弟子逃难一样地逃出了镇子。 出城之后,一众弟子总算缓过来了,纷纷兴奋地说着感想。色希音跟在后面,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只是当师侄们讨论到魔道残忍,被抓作祭品的少女与其父母可怜的时候,色希音却突然开了口,说道:“可怜?哈。” 色希音的声音照旧听不出任何嘲讽的语气,但是那态度明显是在讽刺。众弟子不管挺明白没听明白,一瞬间通通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叶柏涵皱了皱眉:“二师兄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色希音:“……不想直说。” 叶柏涵:“……” 真想揍这家伙。 色希音却紧接着说道:“不过如果小师弟很想听,我也可以说。” 叶柏涵:“那你就说。” 色希音便说道:“那妇人虽然哭得利害,但是来得也未免太快。你看那坐轿的丫头,又没被绑着,一直哭一直哭的,却一点也没有准备要逃,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关于这一点,叶柏涵早就想过。 小姑娘死到临头却不肯逃,自然是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在逼她。他真灵眼洞悉世事,看得比色希音还细致,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手都粗糙得很,显然是平日常干活的,但是两人都穿金戴银,小姑娘还能说是因为要上祭,她母亲明显不正常。 但是他却叹了口气,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兄,人间有句话我要送给你:人活世上,难得糊涂。” 色希音冷哼:“可惜有人糊涂着糊涂着就没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了笑容,横扫过叶柏涵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寒意。叶柏涵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色希音这句话里面的含义。 但他并不生气,只对二师兄说道:“就算三千载飞仙,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死的,但我不会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后悔或者懊恼。”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却只继续盯了他半晌,说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就敢说不后悔!?” 叶柏涵说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能这么说啊。”他露出些许微妙的笑容,“二师兄,有些事情,我要先记得才会有相应的感情,悔恨也好,不甘也好。如果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记得……除了不悔我还能怎样?” 既然已经不记得,那自然也不可能会有任何后悔的可能。 听叶柏涵这么说,色希音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说道:“你应该再去死一次。” 被诅咒的叶柏涵:“……” “死十次好了。” 被无情攻击的叶柏涵:“……” “……反正你都不记得了。”色希音最后说道。 然后就见韩定霜突然出手,猛然用剑鞘生生地把色希音给拍了出去。这一次他直接就是偷袭,色希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韩定霜偷袭成功了。 他愣了一下,转身过来,手上流光一闪就向韩定霜扑了过去。 叶柏涵:“……喂!” “你们省点力气啊!” “待会儿还要驾驭飞梭呢!” “别把灵力用完了!” …… 两人这一架最后还是打完了。因为没有师长干涉,韩定霜最后成功把色希音制服了,虽然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被揍了一顿的色希音还不得不委委屈屈地给一众弟子驾驭飞梭,那委屈简直是都快满溢出来了,可惜叶柏涵并不理他。 之后飞梭飞行了数日,终于回到了伽罗山。 结果下了飞梭之后,叶柏涵却很快发现了门中的气氛不对,仿佛紧张了许多。 抓住一个弟子询问了一句之后,叶柏涵才知道,最近166阅读网 61 61.1 ?“回来得正好。”看到几个弟子,应真道人倒是多少松了一口气,“巡山大狩危险不小,让思归和无恨负责我还真的有些不放心。思归的剑术差了点火候,无恨自己都未必能控制自己,要是打到一半被魔气影响,那真是要命了。” 叶柏涵:师父你刚才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 然后应真道人问了几句关于北疆的事情,色希音就开口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叶柏涵注意到色希音在描述金日出现时的情景时说得特别详细,简直就是把金日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而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目光一直紧紧地盯住了应真道人。 应真道人在听到色希音复述金日的问话时,表情很明显地绷紧了一下,然后才听弟子继续说了下去。 最后听完事情经过之后,他却没有马上对整件事进行交代,而是伸出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关切地问了他在北疆的情况,以及衣食住行上是否舒适。 在两位师兄都还在,并且几人之前还在说正事的情况下,应真道人的这个举动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就好像……听了色希音之前的复述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急于表现对于叶柏涵的关怀,连正事都顾不得了一样。 叶柏涵皱了皱眉。 然而抬头望向两位师兄,两位师兄好像都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很是耐心地听完了应真道人对小师弟那絮絮叨叨的关怀,才开始继续巡山大狩的话题。 真道宗的巡山大狩不是固定时间的活动,但是每隔数十年却总会进行一次,通常是为了剪除无间海之中,伽罗山周边攻击性太强的妖兽而进行的。 基本上也算是对弟子们的一种实战磨练。 理论上来说,巡山大狩不会进行得太频繁,因为凶兽们从诞生到真正成长得有能力威胁到伽罗山弟子也需要时间。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同。 这一次伽罗山巡山大狩所针对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妖虫。 魔妖虫并非天生天长的妖兽,非要说的话其实是一种魔道的产物。它一般是聚合冤孽而生,喜恶而厌善,喜欢附身在人或者兽的恶念或者凶暴情绪之中,并吸取这些情绪而生长,强大,最后影响修士和妖兽本身的理智,甚至反过来控制修士和妖兽。 它们本身的力量并不大,但是增生得很快。当魔妖虫在无间海被人发现的时候,应真道人也不能确定目前山里到底到底已经有多少妖兽被魔妖虫寄生。 所以巡山大狩势必要进行,如果放纵它们继续繁衍生长,那么随着时间过去,伽罗山附近的妖兽只会越来越暴躁,迟早有一天会影响到真道宗的众弟子。 刚回来不久就要进行巡山大狩,韩定霜和色希音却并没有显出任何不快或者倦怠的情绪。大师兄依旧面无表情,二师兄则再次露出他那永远不合时宜如同一张面具的笑容,应下了这件事。 应真道人又交代叶柏涵休息一天之后,跟着韩定霜去一起参加巡山大狩。 因为要范围性地搜索魔妖虫的寄生体,所以伽罗山的众弟子是分成小队进行地毯式搜索的。问道峰的一众师兄弟们被分配了东南和正南两个方向的任务。因为种种原因,韩定霜带着无恨,走正南方向,色希音则配合秦思归,清理东南方向。 刚与三师姐重逢的时候,三师姐看着叶柏涵就快步走过来抱住了他,然后上上下下把他给细细检查了一番,问道:“一路上休息得怎么样?没有受什么伤吧?世界那里准备了些零食,回头记得来拿。” 叶柏涵看着秦思归,有些无奈,说道:“师姐你表现得像我娘。” 秦思归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点点他的鼻子说道:“我倒是想当你娘呢。我家柏涵最最讨人喜欢了,要是我是你娘那就太好了。” 叶柏涵没想到秦思归会这么说,忍不住吐槽道:“师姐你连个道侣都没有,怎么会想当别人的娘的?” 秦思归听了,静默了一下,才说道:“有没有道侣跟想不想当娘也没有必然的关系啊。” 话是这样说,但是当师姐的母爱这么泛滥,还是让叶柏涵觉得有点纠结。 相比之下,无恨的表现就孩子气了许多。她对着叶柏涵比了比身高,发现叶柏涵的身高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小截,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师弟你比我高了啊?真好,我们现在的身高很相配呢。” 结果色希音插嘴进来,说道:“然后很快就会不相配了呢。说起来等小师弟长成轩昂美男子的时候,四师妹你大概还是个豆丁。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说不定就像叔侄,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配了。” 无恨听了,瞬间把这个搅局的二师兄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她好像有点怕色希音,所以最后也没冲着对方发火,而是一闪身躲到了叶柏涵的身后,扑在他背上装哭:“呜呜呜,小师弟你看啦。二师兄他欺负我。” 叶柏涵:……你们的战争,不要把我卷进去啦。 不过他却好奇起了另外一件事,所以问道:“为什么说我长大了四师姐也不会长大?说起来四师姐至今都没有长高长大一点点呢,难道是练了什么特殊的功法?” 无恨听他这样问,笑容消失,愣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笑了起来,挂在他身上问道:“想知道吗?不过,这件事可是我的秘密啊。师弟如果知道了的话,就要当我的道侣哦……” “因为她长不大。都不是人了怎么还能长大?”背后的色希音毫不在意地泄露别人的秘密。 无恨的双手死紧死紧地抓住叶柏涵的衣服,连肩膀都在发抖,似乎已经气到无法忍耐。 叶柏涵:“……” 他转头握了一下无恨的手,另一只手伸出来对着无恨的脑袋虎摸了一下以作安抚,然后才对两人说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四师姐你如果有一天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师兄,你也不用说了。” 虽然叶柏涵确实挺好奇的,果然从别人打探无恨的消息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失礼。 不过就算这样说,叶柏涵的手掌穿过无恨发间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受了一下她后脑的温度。 ……还是有些温度的。 色希音说的那句“都不是人了”确实让叶柏涵有点惊愕,但是越是惊愕,他反而把心中的疑问给憋了回去。 如果真的是不能轻易拆穿的秘密,还是不要随便打探的好。 无恨伸手抓住了叶柏涵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她却一直紧紧跟在了叶柏涵的身后,几乎一直跟他形影不离。 到与另外的队伍分开,各自出发的时候,她才开口问道:“……你真的就不好奇我的秘密?” “其实很好奇。”叶柏涵回答道,“但是总不能逼师姐说你不愿意说的事情。如果是会让师姐伤心的事情,那还是不提的好。毕竟一点好奇心……也不值得逼师姐伤心。” 无恨听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嘟起嘴,轻哼道:“甜言蜜语!” 叶柏涵顿时噎住。他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甜言蜜语。在伽罗山呆了这么多年,同门尤其师兄师姐们对他来说更像是亲人,这样的体贴也不过是一种本能,并不是刻意讨好。 不过接下来无恨就用手臂环住叶柏涵,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说道:“但是我好喜欢听啊。小师弟,你当我道侣好不好?好不好嘛?” 叶柏涵:“师姐你别开玩笑了。” 无恨说道:“不是玩笑啊。师弟你嫌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叶柏涵侧头看了她一眼——无恨当然是长得很漂亮的,甚至漂亮得有些灼眼。但是……他对这位小师姐没有这个意思啊。 他无奈道:“我对师姐没有男女之思,师姐对我也没有,当什么道侣啊?” 他说得果断直接,无恨顿了一下,说道:“前面那句也就算了,我就不计较师弟伤我的心了。后面那句师弟你怎么就能说得这么肯定?”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 叶柏涵如是说道。 无恨突然觉得有点讨厌。真灵眼这玩意儿真是太作弊了……什么都一清二楚,简直不合理。她僵了一下,最后还是从叶柏涵身上跳了下来,说道:“啧,不让你背了。去打妖兽了。” 叶柏涵:本来也不是我在背你,明明是你刚才趴在我背上就不起来好吧。 之后众人就慢慢开始发现妖兽的踪迹。虽然不是所有妖兽都被魔妖虫所寄生,但是攻击师门队伍的妖兽却显然不止只有被寄生者,有些饥饿或者性情暴烈又灵智不高的正常妖兽也会攻击人类修士。 这样一路下来,众弟子倒是遇到了不少实战的机会,就连叶柏涵也狩猎到了好些妖兽。加上不少弟子狩猎到妖兽之后就拿着材料到叶柏涵这里献宝,很快叶柏涵就又收了一堆的材料。 之后的狩猎他没有参加。 因为出来得急,之前在北疆又消耗了大量的丹药,所以叶柏涵发现自己手头和众弟子身上的伤药都开始变得有些吃紧。 幸好他随时都能炼丹,所以这天就守在营地里,开始就地取材炼制一些基本的疗伤丹。这一炼制就是一天,炼丹消耗灵力和神识,所以韩定霜他们回来的时候,叶柏涵就已经入定了。 他这一入定就入定到了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止了打坐,而陷入了似梦非梦的镜像之中。而在半梦半醒之家,他总觉得有一双巨大的冰蓝色眼睛正在紧紧盯着他。 叶柏涵从梦中惊醒,结果就见到166阅读网 62 62.61.1 ?叶柏涵被吓了一跳,叫道:“师兄!?” 韩定霜应了一声:“嗯。” 叶柏涵疑惑地问道:“你在守夜?” 韩定霜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嗯。” 叶柏涵就知道了,韩定霜这句嗯是在骗人。相处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从韩定霜的细微表现之中揣测他的真实感情。 所以发现韩定霜竟然在说谎的叶柏涵感到很惊讶——因为在他记忆里,大师兄从来十分坦诚,几乎是不说谎的。 而刚才他那句嗯很明显就是一个不熟练的,让韩定霜自己也感觉到不自在的谎言。 只是是不是在守夜的问题而已,是不是都哪里值得韩定霜故意说谎?叶柏涵不明白韩定霜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静静地望着韩定霜,很快就让韩定霜感到了异常。韩定霜突然低下了头去,拨弄火堆,避开了叶柏涵的视线。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要不师兄你去睡吧。我来与师侄们一同守夜好了,顺便再练几炉丹。” 韩定霜听了,想不出好的拒绝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好。” 但是躺下之后,他装作闭上眼睛睡觉的模样,却在叶柏涵转过身去的时候,就睁开眼睛紧紧盯住了叶柏涵的背影。 他盯着叶柏涵,一眼也不肯漏,总觉得好像少看一眼,以后就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韩定霜的手指嵌进了掌心。 他记得这种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一直这样望着某个人,看了许多年,但是却始终不敢更靠近一点。 他送她鲜花,哄她开心,想尽办法想让她快活,然而她却总是不快活。 ……因为她的快活与否从来都只跟另一个人有关。 然后韩定霜突然就愣住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擅长和人交流,更不用说哄人开心了。这奇怪的感情,这若隐若现与他完全本性不和的记忆,真的属于他自己吗? 那个“她”是谁?真的存在吗?又或者其实他只是把自己跟小师弟代入,自己给自己捏造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故事? 韩定霜对于自己的感情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之后他有些无奈地想,他真是疯了。 韩定霜终于清楚地开始意识到,他喜欢那孩子,他爱慕他。 如果被师父知道,一定会被杀。 但是韩定霜却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即使被杀也无所谓了。 他隐隐约约总觉得自己和叶柏涵的渊源并不止那么点……但是转头又觉得,不管以往有什么样的渊源,终究都早已过去了。对于韩定霜来说,也许真正重要的只有此时此刻,只要他张开眼,就能看到小师弟鲜活的模样,看到对方对自己露出笑容。 这一刻的满足,一千年时光都不可交换。 当天光大亮,韩定霜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微热的气息。韩定霜侧过头去,正好看到叶柏涵靠在他颈边的脸。 那睡颜天真而没有防备,慢慢的都是信任。守夜的师侄见他醒来,就开口说道:“小师叔炼丹时神识消耗得利害,不久前才刚刚睡下,韩师叔要不让他再睡一会儿?” 韩定霜伸手把叶柏涵轻轻抱进了怀里,说道:“好。” 之后叶柏涵醒来时,先是给一众弟子都补充了伤药,又把一部分多余的丹药另外分装了起来,交到了师兄弟们的手中,让他们万一遇到其它狩猎的队伍时,可以分给其它同门。 这种时候叶柏涵就察觉到宗门的各种储备不足了。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巡山活动所需要的药物本来应该由宗门事先准备好,然后统一分发。但是现实情况却是伽罗山丹阁的药物从来都是炼多少发多少,弟子们用起来也毫无计划,导致真正需要的时候就常常捉襟见肘,只能现用现造,十分不合理。 叶柏涵考虑着这方面的管理需要一定的改进。 因为附近的魔妖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以营地换了个位置,向前推移了一段距离。叶柏涵仍旧保持着参与一段时间的狩猎,留在营地炼一段时间的药的行程。虽说是往正南方向前进,其实越远离伽罗山的所在,弟子们需要左右推进的范围就越大,直至与其它队伍相交为止。 这种情况下,叶柏涵可以通过每次相遇的情况把伤药通过狩猎时相遇的弟子转交出去,通过多次转交,即使最远的队伍也可以拿到一部分丹药。 不过正因为这样,叶柏涵几乎供应着巡山大狩的所有伤药用度,忙碌自然是不同寻常。 巡山过程之中也不是没有危险发生。无间海非常大,里面自然也有着各种修为高深的妖兽。不过总体上来说,大部分妖兽的修为还是不及伽罗山的精英弟子的,所以这次巡山大狩进行得还算是比较顺利。 只是韩定霜等人时不时要在弟子们遇到高阶妖兽的时候前去救场,因此显得比较忙碌和疲于奔命。 这样一路南行,越到无间海外围,韩定霜每天清扫时飞出去的距离就越远。中途其它队伍的师兄师姐们也都在方便的时候纷纷溜过来叶柏涵所在的营地探了一下班,顺便补充了一下伤药。 和妖兽战斗要比同门比斗时还要危险许多,耗费的药品也多。众人一边对叶柏涵抱怨丹阁的长老动作慢,一边哄着他给自己的队伍多两成药。 叶柏涵便语重心长教训他们:“虽说丹药治伤快,但是连续使用丹药强行催发生机也是会伤及根本的!你们在战斗的时候只要稍微谨慎沉稳一点,根本就用不到这么多药!我说,我会记住你们各峰都拿了多少丹药,要是这次巡山用得太多,等狩猎结束的时候我扣你们弟子的功绩点。” 因为他这样说了,一众弟子才收敛了许多,不把伤药当糖豆磕了。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给众弟子都备足了伤药,只是跟他们说道:“没用完的到时候都交回上来。只算你们用掉的丹药数量。” 众弟子纷纷应了,又把话传给了其它弟子。 叶柏涵手头的药材不少,但是也经不住这样耗费。幸好无间海之中原本就药材丰富,他让跟随他的几个弟子一边走一边采集,倒也勉强够得上消耗。 只是这一日众人出发后不久,他派遣了弟子前去采药,结果却听到了几个采药弟子前去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吼声。 叶柏涵顿时一惊:好强的妖兽! 叶柏涵意识到这妖兽至少是元婴以上的修为,而几名弟子都还只是金丹期。虽说伽罗山弟子实战强悍,但是对付这妖兽仍旧会有危险。 叶柏涵便顾不得刚炼制好的丹药,飞身往吼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说起来他也觉得奇怪,之前负责的狩猎的两路弟子分明是以营地为中心向外清理妖兽的,没想到还是留下了漏网之鱼——这妖兽躲藏得够好的啊? 叶柏涵取出了玉骨箜篌,一路追了上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只妖兽。 采药弟子不知所踪,只留下地上的斑斑血迹。妖兽身上有剑伤,但是并不影响腾挪跳跃,只是五窍都散逸出黑气,明显是被魔妖虫寄生的样子。 叶柏涵顿时心头一震——弟子们呢?还活着吗? 他出现的时候,妖兽也看到了他。 那是一只金毛的妖虎。妖虎食人,弟子们此时的情况无疑是凶多吉少了。 叶柏涵毫不犹豫地就取出箜篌,拨弦向它直击而去。妖虎被魔妖虫寄生之后,原本就性情暴躁失去了理智,此时被叶柏涵攻击,顿时勃然大怒,一爪子就向着叶柏涵挥来。 叶柏涵身躯轻盈如同蜂蝶,在老虎挥爪的时候直接从它的爪子之间穿越了过去,然后又是一道音刃,再次直接划破了老虎的皮毛,在他身上割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他这段时间也多多少少经历了不少实战,打斗的功夫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这妖虎对付起来虽然吃力,但是也还应付得过去。 却不防在战斗之中,叶柏涵突然又听到身后一声吼声,然后转头之间,就见一只体型更加巨大的妖虎向着他直扑而来。 糟! 电光火石之间,叶柏涵硬生生地从两只妖虎的攻击之中拔地而起,避过了那厚重如小山一般的巨爪,然后猛然一道音刃就直攻雄虎的眼睛要害。 妖虎避之不及,捂住眼睛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声。 眼睛被伤之后,妖虎的攻击越发没了章法,但是也猛烈了很多。叶柏涵在两只妖虎之间闪躲奔逃,时不时地趁隙攻击一下,形容一会儿就变得相当狼狈。 不过看似险象迭生,他去始终没有真正受伤。 两只妖虎本来就已经被魔妖虫寄生,甚至有些敌我不分,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叶柏涵盯着眼睛等要害招呼,战斗时越发没了章法。叶柏涵在两者的攻势之间闪躲,因为身形小,反而引得双方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等到两只妖虎的伤势越发惨重之后,叶柏涵才终于正经出手,开始往箜篌的弓弦之中开始灌注灵气,准备给那只看上去受伤更轻的妖虎致命一击。 流光划过半空,弦影拉出长虹,终于随着一声悲鸣,妖虎轰然倒地。另一只妖虎猛然撑起重伤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叶柏涵直冲而来,想要再给他一下。 却在腾身而起的时候轰然倒地。 叶柏涵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两只妖虎确确实实都已经没有了动静之后,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猛然张大了眼睛。 只见对面的林中,一个浑身被黑色斗篷所包裹的男人正缓慢地走来,那身形如此熟悉,让叶柏涵猛然想起自己在哪些时候见过这样打扮的人。 寒泉小筑那一夜突然出现的,带着青狐的黑衣人,以及瀛洲五根市上那跟紫鳞王同进同出的黑衣人。 叶柏涵紧紧盯着对方,然在开口问道:“你……166阅读网 63 08.21.01 那黑色长鞭看似无声无息,其实鞭上却带着惊人的力量。 叶柏涵在看到长鞭向他席卷而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猛然大变。他方才才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和灵力都消耗了不少,其实内里已经比较空虚。而此时向他袭来的这一鞭,叶柏涵只靠直觉就知道,即使在体力灵力充足的情况下他也很难与之相抗。 为了躲过这一鞭,叶柏涵狼狈地向一旁闪躲而去。 但是紧接着,那黑鞭却如同自己有思想一样,再次向着他席卷而来。 随着黑鞭的动作变化,叶柏涵瞬间意识到了,那鞭子并不是想打他,而是想抓他。 叶柏涵愣了一下之后,便顾不上地面狼藉,碎石散落,猛然向着一侧滚了过去。 鞭子只差了分毫,没能卷上他的身体。 但是随着长鞭第三次追逐而来,叶柏涵感到了力不从心。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横向里一道雷电突然追踪黑鞭而来,猛然把黑鞭击偏了开去。 叶柏涵猛然抬头,就见一个身影挡在了他前方。 “二师兄!?” 色希音境界着那黑衣人,没敢回头,只把一只手放到身后,冲叶柏涵摆了摆,说道:“去找大师兄!” 叶柏涵说道:“我不知道现在大师兄到哪儿了。” 色希音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就回门派!” 他的语气难得有点严厉,但是叶柏涵却知道色希音这样说话的缘由——眼前的黑衣人修为深不可测,根本不是色希音能够对付的。 逃回门派求救?不,时间上来不及。 与色希音并肩战斗?以他的能力,估计也不怎么派得上用场。 总觉得像个死局。 但是就算是如此,叶柏涵觉得自己也该尝试一下。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御剑要往外飞。 色希音顿时噎了一下。虽然是他让叶柏涵逃跑的,但是对方真这么爽快地逃了,他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黑衣人当然不可能真的让他跑掉,见叶柏涵驭剑逃离,立刻就一鞭子追袭而上,试图把他卷回来。色希音虽然不爽叶柏涵,但是仍旧术法连发,生生把那一鞭给再次打偏了。 也就这么一个空隙,叶柏涵趁机就逃了。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开口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拦得住我?” 色希音说道:“试了才知道行不行!” “真是……兄弟情深。”黑衣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楚含溪,你明明恨你哥哥恨得要死,却要装出这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你不觉得难受吗?” 色希音冷冷道:“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然后他反诘道:“都这些年过去了,你觉得三十八年前发生的事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 黑衣人这才愣住。 半晌,他开口说道:“你竟然猜出来了……” 色希音说道:“我不是猜出来的。”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的事情,要比你想象之中还要来得多得多。” 黑衣人听了,沉默半晌,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看到我接下来不得不把你给永远留在这里了。” “说得好像你原来打算手下留情似的。”色希音却并不在意他的威胁。 黑衣人听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原来还真是这么打算的。虽然你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但到底也是他养着的畜生。做让他难过的事情……我一向是犹豫的。” 色希音却说道:“我是畜生,你就不是畜生了?都是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何况,害人性命的事情你都做过了,如今却说什么不想让他难过……你虚伪不虚伪?” 黑衣人说道:“我从未想要害他……” 色希音说道:“对,你不过就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一次又一次而已。”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看来你知道的真的不少……” 色希音说道:“我固然天生狼心狗肺,畜生不如,但是再不懂人心,在这座伽罗山上,我也没有比你们这些长了人心人肺的畜生更危险。我有时候觉得,他要是也跟我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畜生窝里,要人心有什么用?” 黑衣人说道:“说得不错,可惜晚了。”然后他对色希音笑了笑,“我原本也觉得,他若是能离我远点是最好。不过,人心不可控,连你这没心的都忍不住,何况是我这早已疯了的?” 他这样说着,猛然一鞭向着色希音呼啸而去。 “此去黄泉,就不要再相见了吧,狼心狗肺的小含溪。” 这一鞭呼啸而来,再没有了之前的宛转缠绵,却仿佛带着一股惊天动地的雷霆之怒。若是叶柏涵在场,他就会发现原来黑衣人先前的出手竟然都还算得上温柔,甚至犹如陪小孩子玩闹的一场游戏。 然而那鞭动固然如雷霆,色希音却迅速驱动法器结印,随着鞭影落下,四周猛然形成一个阵影,身形不动如山岳。 但是只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在抗住攻击的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分。 长鞭挥落之后,并不停息,又是一鞭夹着风雷之声再次袭来。色希音往后疾退,双手再次迅速结印,再次被打散。交手之间,色希音疾退无数步,一个又一个的手印结出,各种法术交换使出,但是即使如此,对于黑衣人那夹杂着惊人威能的鞭影也并不能产生太大的影响。 ……终究,还差了太多。 色希音从来不是什么修道的天才,甚至于修仙路上来说,他的眼前横亘着的是远超出常人的障碍。一个没有心的人……他能做什么呢? 也幸好他是个没有心的人,所以即使旁人的冷淡,刻薄,厌恶,他都可以全然不在乎。 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而活。 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伪装。不知道喜悦的感觉,但是要伪装出一个笑容却还是非常简单的。流不出眼泪?但是伤心的表情还是可以做给人看的。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但是那又如何?别人看他是怪物,他看别人又何尝不是鬼怪? 不过,即使这样自欺欺人,色希音终究也已经走到了一个极限。天道讲究感悟,色希音既不能感,又不能悟,怎么修得出来这个道?怎么跟……真道宗曾经被称为宇内资质第一的天才相抗争? 然而即使不能抗,依然要相抗。 再一次交手之后,色希音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感到身上的体力和灵力都有些衰竭,好在色希音从来不会觉得疼痛,所以并不会被这样的感觉所牵累,而导致行动失常。 色希音想:“他应该快到伽罗山了吧?” 黑衣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没用的。就算他今日逃回了门派,难道我改日就不能动手了?” 色希音却并不理会他,而是再次结印。 但是黑衣人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他说道:“最后一下了。你这法术是越来越没威力了……” 然后长鞭便高高扬了起来。 然而在鞭子扬起的那一瞬间,色希音和黑衣人的脸色双双猛然大变。 只听远远地传来几种不同的妖兽吼声,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 色希音可能认不出天下人的声音,却不可能听不出叶柏涵的。他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却被黑衣人一鞭夹着风雷抽了下来,直接重重地贯落在地上。 但是黑衣人也没有再继续与色希音纠缠下去,就已经瞬间御剑直冲那声音来处。 色希音伸手撑在身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挣扎了数息,却都没爬起来——他虽然不知道疼痛,但血液和灵力的流失依旧会影响他的身体状况。 他不管一切想要爬起来,四肢却并不听使唤,反而越是急躁,越发无能为力。焦急之下,色希音竟然流下了眼泪。 “啊——”色希音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思绪混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那淌下的泪水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流泪了?他怎么可能会流泪?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猛然粗鲁地抓住他的后领,伸手就把一把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那丹药带着伤药独有的苦涩,在入口的一瞬间就化作丹液流进了咽喉。 那只手把色希音拉上了飞剑。 ……叶柏涵。 色希音想:他早该知道的。这小鬼……他就做不出抛弃同伴一个人跑掉的事。 叶柏涵说道:“我设了一个留音阵,然后引了一堆妖兽过来。我让那些妖兽喝了我的血,还留了三根手指给他们……那群妖兽应该能纠缠他好一会儿。在灭掉所有妖兽之前,他估计也很难确定我是不是已经被妖兽所杀。这点时间,应该够我们找到外援了。” 色希音才发现叶柏涵的一只手上包着绷带。仿佛缺了半截。伽罗山上众弟子虽然经常切磋到断手断脚,但是却还是要把断掉的肢体捡回来,痊愈起来才会快的。 叶柏涵直接扔掉了小半只手掌,此时虽然服了伤药,但是手掌还是缺了骨肉,让人觉得……会痛。 色希音 64 08.21.01 色希音说道:“你回来干什么?” 叶柏涵一时无语,说道:“我不回来你就要被打死了!”这个死傲娇,这种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吗? 色希音说道:“死就死了,反正人总是要死的。” 叶柏涵终归还是不理解,色希音是没有傲娇这种情绪的。他说出的话说到底也就只有真话和假话这两种,而他若有心说谎,说谎的缘由也不是傲娇这么可爱的原因。 而此刻他说的却是确确实实的真心话。 他对叶柏涵说道:“就算我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所以跑回来做什么!?你管别人的死活做什么!?你脑子有病吗!?” 他紧皱着眉头,对着叶柏涵十分不耐烦地吼叫着。叶柏涵直接被他给惊呆了,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神奇的是,叶柏涵确实发现了,色希音真的是很愤怒且很当真地在对他说着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他是很认真地觉得叶柏涵最好跑了就不要回来,而且完全不觉得叶柏涵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有什么不对。 他这二师兄……三观真是与常人大不相同。 叶柏涵也不喜欢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救人,结果还被对方揪着骂,所以他皱着眉头,语气也有点不好地说道:“你才脑子有病!我特地回来救你,你正确应该要说的话就只有‘谢谢’,其它的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懂不懂!?” 色希音:“……不谢。我根本不用你救。” 叶柏涵有点无奈了,说道:“你在闹什么别扭?” 色希音说道:“我没有在闹别扭。我就是觉得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叶柏涵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他的衣领,说道:“你搞清楚,我要是没回来,那黑衣人就把你杀掉了!” “杀掉了就杀掉了呗。”色希音回答道。他望着叶柏涵,一副真心十分不解的语气说道,“我就不明白,你管别人的死活干嘛!?” ……你自己的性命,是别人的死活? 叶柏涵觉得自己不管过多少年,都很那理解他这个蛇精病二师兄的逻辑。 然后就听色希音说道:“而且,我死了也无所谓吧。反正就算是活着我也觉得没什么大意思。”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旁人都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对于色希音来说,活着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也不会难过,也不会伤心,也不会害怕。” “我感觉不到这些。”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色希音说道:“……就是那个意思。你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我也不想解释……反正就算解释了,你也会很快忘掉。”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了色希音的话。 ……这混蛋在说他反正很快就会死掉再转世。 叶柏涵吐槽道:“现在到底是谁快死了?” 色希音:“……” 他推开叶柏涵,在飞剑上坐稳了,然后说道:“你一下子给我喂了那么多药,死人都能给喂活了,我还怎么死……” 虽然这样说,其实他的气息还是有点虚弱。 好半晌,叶柏涵才突然开口说道:“不是别人……” 色希音愣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我是说,二师兄你虽然人神经病了点,但那也是我的二师兄,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别人,所以不能不救。” 色希音听了,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给个什么样的反应,但是脑子里混沌一片,完全无法确定该给个什么样的反应,最后还是对叶柏涵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色希音式笑容。 叶柏涵:每次看到二师兄微笑就觉得他心惊胆战,我总算明白师侄们的感受了。 他猛然加快了飞剑的速度,让色希音差点撞上自己,心里想着,二师兄笑起来还真是不如不笑。 直到抵达门派的时候,那黑衣人也并没有追上来,但是叶柏涵却并没有因此放松很多,反而带着色希音快速赶去见了自家师父。 应真道人看了两人的模样,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之后他细细询问了具体情况,然后在看到叶柏涵被自残掉三根手指的手掌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神色瞬间大变。 叶柏涵对于自己能这么果断地做出这种自残的行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觉得他一定是平日里断手断脚看多了,导致脑子也出现了问题,否则哪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应真道人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才一把抓住了叶柏涵的手,说道:“吃药,我给你施法。” 叶柏涵点了点头,然后找出了一些回气的丹药,先吞了一颗。 断肢再生和断肢重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前者需要特殊的术法,而且消耗的灵力和体力更大,叶柏涵只感觉到左手一阵蚀骨彻心的麻痒,然后就是尖锐刺骨的疼痛,一瞬间让他几乎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差点被汗水给浸湿了。 应真道人看他往一边倒,伸手就搂住了少年的腰身,把他抱了起来,一只手还继续施着法术,直到那手指重新长成和手掌其他部位相配的大小。 老实说,看到一只断掉的手掌上长出婴儿般大小的指头……这过程还满恶心的。 断肢再生从叶柏涵身上抽取了太多的体力和灵力,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虽然拼命想要站直身体,但是连骨头都是酥的,根本没有办法。 应真道人问他:“有带丹药或者灵食不?随便吃点。” 叶柏涵一头黑线,心想丹药还可以随便吃的?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哆哆嗦嗦地拿了不少补齐的药物吃了,末了等手腕的力气回来了,拿东西也不抖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灵酒,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然后才觉得终于又重新活了过来。 之后应真道人才详细问起了黑衣人的事情。叶柏涵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把自己知道的内容都说了。应真道人听了,又问色希音有没有什么内容要补充,色希音眯起眼睛看了自家师父半晌,露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他确实很厉害……那法宝长鞭也是非常了不得。”他停顿了一下,认真观察了一下应真道人的神态,才继续说道,“……那么厉害的法宝,我竟然认不得来历。” 色希音既然这么说,应真道人顿时也有些琢磨不透。叶柏涵修为有限,虽然觉得那黑衣人真正厉害的可能不是法宝,而是本人的能力,但是因为色希音先开口这样说了,他反而有些不确定起来,便也没有特意开口提出不同的看法。 他想了想,最后开口说道:“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应真道人望向了他。 叶柏涵想了半晌,才有些沮丧地说道:“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应真道人听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安排叶柏涵先在碧砚崖休息一天之后,便马上召集弟子,开始搜索起了无间海。 搜索的过程很不顺利。众弟子在无间海之中确实发现了大量妖兽打斗的痕迹,但是其中并没有修士的影子,反而更像是两帮不同势力的妖兽在互殴。 但是韩定霜很快就在其中发现了令人疑惑的部分。这一次互殴之中,至少有十余种不同种类的妖兽参与了战斗——这也跟叶柏涵描述的情形基本上相符。这些妖兽甚至有互为天敌,以及天性相克的……然而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竟然没有留下一只妖兽的尸体。 而这有两种可能性,其中一种,是妖兽们打完之后势均力敌,然而出于各种考量,已经有了灵智的妖兽们决定偃旗息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避免打个两败俱伤。 然而这个可能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大群的妖兽大家,其中必定有强有弱有凶暴者也有胆怯者——在甚至还有天敌存在的情况下,所有妖兽正好势均力敌? 这也就是个假设。 而另一个可能性,则是妖兽们打完之后虽然有伤亡,但是最后所有尸体都被妖兽或者修士所带走,没有留下来。 “其实……”无恨仔细观察了一番现场的痕迹之后,突然开口说道:“除了你们说的这两种可能性,应该还有第三种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5 08.91.01 “操控妖兽……?”叶柏涵听到这个推断,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他忍不住思考了起来:“什么法术能操控这么多妖兽?” 然后他听到色希音开口说道:“能够操控妖兽的法术不少……” 叶柏涵望向他。 “……但是能操控这么多高级妖兽的法术并不多。” 色希音受到的伤比叶柏涵其实还严重一些,叶柏涵只是一点外伤,但是色希音却是灵脉整个被震散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恢复不好。那人当时是真的想要废掉他的。 但是他对这一点似乎毫不在意。 叶柏涵觉得二师兄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 俗称“破罐子破摔”。 色希音坐在床边的桌子前,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叶柏涵亲眼看着他把舌钉草当做香料放进了茶壶,然后再喝了一口之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来,偷偷把茶水连着茶壶一起扔进了乾坤袋里。 他开口若无其事地接上了前一个话题:“能够操控高级妖兽的法术本来就不是很多,更别说同时操控这么多妖兽。要做到这一点,对方要有非常厉害的修为才行。我们伽罗山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叶柏涵停顿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也觉得……那个黑衣人可能就是门中的人吗?” 色希音停顿了数息,才开口说道:“我并没有这么说。我说过了吧,我们门中能有这样修为的人并不多,说不定……也可能是外人伪装成伽罗山弟子一直潜伏在我们之中呢。” 叶柏涵思索了一下,皱紧了眉头。 色希音却并不希望他继续深想下去,于是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些事情有师父还有师兄,你就不用多想了。” 但是叶柏涵却说道:“我总觉得那个黑衣人是因为我才出现的。” 色希音顿了一下,才说道:“这也是你自己在瞎猜吧。” “我直觉……一直还蛮准的。” 色希音就说道:“但也不可能次次准确。你又不是预言师。” 叶柏涵对这话没法反驳,所以最后只有闭嘴。 然后就听到一声推门声,叶柏涵一抬头,就看到了半个身体隐在门后,探头露出一张俏丽笑颜的无恨。 “四师姐。”叶柏涵开口招呼道。 无恨看到叶柏涵刚露出一个甜蜜蜜的笑,结果看到色希音举起一只手说了声“哟”,顿时脸色就变了。 叶柏涵一看就知道,二号深井有点怕一号深井。 伽罗山感觉上有属于自己的食物链,而色希音绝对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掌门门下四位弟子——撇除叶柏涵这个小的不算——三师姐秦思归据说是四人之中战力最弱的,但是按照危长老的说法,却是道心最圆满的。 她谁也不怕。 韩定霜和色希音的战力相当,但是性格和人缘却完全不同。韩定霜虽然冷若冰霜,但同门敬他却不畏惧他,甚至还都带着崇拜;色希音则正好相反,他成天都在笑,师侄们看到他笑都恨不得远避三千里。 就连无恨,也是不怕韩定霜却怕色希音。 难道真的是一物克一物,深井还需深井治? 色希音看到无恨出现,顿时懒洋洋地笑了笑,问道:“这是来干什么啊?” 无恨勉强地笑着,说道:“我……来看看小师弟。” 色希音笑吟吟地说道:“你站这么远,能看清楚吗?” 无恨便问道:“那……我能走近点看吗?” 色希音便回答道:“可以啊。” 无恨这才慢慢地走近了一些,但还是拉了一张椅子,在距离色希音老远的地方坐下,保持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期间乖巧得跟另一个人似的。 色希音见她不主动说话,索性也不理她,只是与叶柏涵继续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突然往叶柏涵身上一靠,说道:“我又想睡了,让我靠靠。” 这个动作未免有点太亲密了,叶柏涵刚想推开,却看到色希音苍白的脸色,动作就停了一下。就这么一点时间,色希音竟然就已经睡着了。 “……” 这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啊?叶柏涵急忙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发现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叶柏涵一抬头,就正好和无恨四目相对。他瞬间怔了一下——因为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无恨的眼神看上去非常可怕,简直像是看十世仇人一样,那恨意凌厉刺人,看得人心惊。 和叶柏涵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无恨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猛然移开了视线。 叶柏涵却免不了想,那恨意到底是针对谁的?是对他,还是对色希音? 但是接下来无恨却再也没有露出那样的神情,一直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甜甜地跟叶柏涵说着话,逗着趣,没有显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然而之前的那个眼神给叶柏涵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无恨见他的神态,就知道叶柏涵还在为之前的事而耿耿于怀。她皱了皱眉,一咬牙,就开口对叶柏涵说道:“小师弟,我刚才要是吓到你了,师姐给你道歉啊。师姐以前出过一些事情,有时候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柏涵听了,对于无恨的解释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说道:“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师姐,师姐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无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回答道:“怎么会?小师弟这么讨人喜欢,师姐怎么会恼恨你?” 这话听上去就虚伪得很。就算关系再好的人,也难免有会闹矛盾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永远不生另一个的气? 随后无恨告辞,色希音苏醒的时候,叶柏涵就忍不住问了自家二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常常欺负四师姐?可别把她惹恼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词相当地隐晦,并没有提到无恨之前的反应。 色希音却说道:“惹恼了又怎么样?” 叶柏涵一时语塞。 色希音说道:“无恨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而已。你别看她平日嚣张,其实她最没有胆量了。每次看她恨天恨地,我就觉得有趣。” 叶柏涵终于确定了,无恨之前那一眼看的绝对是色希音!要是他是无恨师姐,他也得恨二师兄……这也太渣了。 他想了想,说道:“好歹也是同门,师兄你手下留情。” 色希音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了。” 虽然他这样应了,但下一次和无恨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 “你跟小师弟说了什么?” 无恨顿时脸色一变,然后笑着说道:“二师兄对小师弟可真好……”她抱住自己,垂落脑袋作出一个有几分刻意的悲伤表情,说道,“真羡慕小师弟啊,大家都喜欢他。同样是师弟师妹,二师兄对我就很过分呢。” 色希音便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他比?你比得上他一根指头吗?爱达美,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要摆师妹的谱……也得你自己先是个人。” 无恨顿时皱紧了眉头,咬牙切齿。 好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就算我不是人,我至少曾经是人,比你这个一开始就不算人的总要好多了!” 色希音猛然回过头,眼神尖锐地望向了她。 无恨被吓得立刻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不等色希音发作,她就猛然一转身,御剑往外飞去。 这一飞就直接飞到碧砚崖。无恨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了小楼,叫道:“师弟救我!” 叶柏涵正想偷偷违背应真道人的嘱咐爬起来琢磨七星逐月阵的构成呢,结果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飞快地窜回了床上,假装刚醒来的样子。 然后就见无恨飞奔了进来。 他刚想问“怎么了”,就见无恨一下子扑到了床上,然后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直接往床里面一滚,躲到了叶柏涵的的身后,还抢了一半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虽然是只长不大的萝莉,但是叶柏涵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然后这个时候色希音也跑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说不出地火大。他对无恨命令道:“出来!” 无恨躲在被子底下,非但没有出来,还往叶柏涵身上挤了挤。 叶柏涵一头黑线,开口说道:“……二师兄,你答应我说不欺负四师姐……”……的。 色希音却突然开口说道:“小师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啊,在西方的一片沙漠里有一个国家……” 然后就听到无恨发出一声惨叫,猛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双眼发红,凶狠地看着色希音。 只见一阵狂风卷过,无恨身上竟然生生带上了一层血光,猛然向着色希音飞袭而去。色希音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在那狂风卷到的时候,慢悠悠地往后飘去,就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无恨的攻击。 这样一打一消之间,色希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无恨引了出去。 叶柏涵愣了一愣,最后还是没忍住,跳下了床然而跟了出去。 66 08.91.1 等他追上去的时候,就发现无恨已经被色希音揍得横尸当场了。伪萝莉躺在地上装死,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你、你不是灵脉受损了吗?” 然后她就猛然张大了眼:“……你!” 却见应真道人御剑降落在平台上,说道:“希音你突破了?” 色希音转过头,看到是应真道人,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叫了声:“师父。” 应真道人审视半晌,语气肯定地说道:“你突破了。” “是。” 这师徒俩开口对话,完全无视了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小萝莉。叶柏涵觉得在那一瞬间无恨的玻璃心恐怕已经碎成了渣渣——他过去伸手想把她拉起来,无恨却扭过头把脸埋在地上装死。 尽管如此,叶柏涵还是伸手拉住了无恨的手,在手指接触的一瞬间,无恨突然反客为主,紧紧地抓住了叶柏涵的手指,甚至用力得有点过分。 但是即使拉住了叶柏涵的手,无恨也完全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意向。她一副想要装死装到世界尽头的模样,让叶柏涵很是无奈。 却听应真道人说道:“自无情道入有情道,你这一步……比我预想之中要来得早。” 色希音便回答道:“多亏了小师弟。” “……”应真道人沉默半晌,才说道,“也不算预料之外。或者从一开始,你这机缘就是系在了他的身上,毕竟你们是……” 然后就听到一声摔倒的声音,以及叶柏涵含着怒气的声音:“四……师……姐……” 应真道人回头一看,就看到叶柏涵蜷着腿,趴在无恨旁边的地上,两只手还被无恨像是镣铐一样地死死扣住。 却原来之前叶柏涵本来想拉无恨起来,结果半途听到应真道人说到他和色希音的事情,一时走神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却被发现的无恨不开心地直接拉倒在了地上。 色希音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双眼顿时就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 却听应真道人看口说道:“……不要胡闹,无恨。” 无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 叶柏涵爬了起来之后,应真道人顿了一下,才说道:“既然你已经破境,机缘又跟你师弟有关系,你以后还是跟他多多相处吧。” 这个提议倒是正和色希音的意,所以他笑了笑,说道:“好。” 无恨听到应真道人这句话,却对叶柏涵扮了个鬼脸,说道:“你惨了。” 叶柏涵一头黑线,最后还是觉得残酷的人生也要勇于揭穿,才能让人直面现实,于是说道:“二师兄对我没对师姐你那么狠……” 无恨:“……” 叶柏涵:“……”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了,无恨恨恨地想。 然后叶柏涵看了无恨一会儿,开口说道:“师姐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每次被二师兄提起来就像是踩了痛脚? 但是叶柏涵想了想,还是觉得既然无恨这么讳莫如深,自己贸然打探也很不恰当,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说道:“我虽然看上去不太可靠,不过好歹不会随随便便就大惊小怪。如果师姐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尽管来跟我说。我会保密的。” 无恨听了,愣了一下,才说若无其事地道:“我没有什么烦恼啊。师弟你想太多了。” 然后她发现色希音正在朝这边走过来,就猛然跳了起来,草草与叶柏涵说道“师弟我们回头见”,然后就逃走了。 色希音看着她逃走之后,开口说道:“小师弟你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叶柏涵吐槽道:“师兄也管了我不少闲事呢,我倒是挺感谢二师兄你的,在那黑衣人手里救了我。”然后他才开口说道,“恭喜二师兄破境。” 色希音说道:“还多亏了你。” 叶柏涵停顿了半晌,才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有做了什么。” 色希音听了,沉默半晌,才问道:“手还疼吗?” 叶柏涵:“……”他伸出手,在色希音面前转动了一下五指,说道,“已经全好了,你看。” 色希音问道:“不疼了?” 叶柏涵嗯了一声。 色希音便说道:“那就好。”然后他就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不太知道疼是什么感觉。我就算在自己手上划一刀,也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望向了对方,露出惊愕的表情。 ……无痛症? 色希音说道:“我有时候会想跟你说话,有时候又觉得什么都没有说的意义。说到底,有些话,过了那个时间再说,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叶柏涵问道:“什么话?” 色希音说道:“好多年以前原本应该说的话。”他坐在石台上,单手支腮,说道,“不过就算那时候说了,大约时至今日,你也早就不记得了。”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二师兄,以前跟我很熟吧?” 色希音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嗯。” 叶柏涵问道:“二师兄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 色希音便问道:“你想听什么?”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二师兄你随便说说。” 色希音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我以前试图谋杀过你。” “……” 擦!要不要一开口就这么劲爆。 色希音看到叶柏涵那纠结的表情,顿时笑了起来,说道:“我当初上伽罗山,本来就是为了杀你。” …… 那一年,楚含溪二十一岁。 楚含江上山已经十四年,没有回来过一次。在他刚上山的时候,楚含溪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楚含江的离开代表了什么。 楚含溪虽然三观不同与常人,但是低下的情商另一方面也让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除了强烈的求知欲之外,一般孩子会有的各种欲望在他身上都很少出现,即使有也显得比其他同龄人淡薄许多。 所以他很少会有怀疑这种情绪,尤其是唯一还算得上可靠的兄长。 凉薄的父亲,神经质的母亲,他的人生之中没有见过多少普通人家的温暖,哥哥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把他当疯子,会跟他认真说话的人。所以即使楚含江说的很多道理他其实难以理解,但还是尽可能地听话。 虽然,因为理解上的问题,他做得并不是很好,但是至少他确实有试图想要听话的。 所以,楚含江说他会回来,楚含溪就相信了他的话。他不同别的孩子,不会在重要的人要出门的时候大声哭闹,他只是有点淡淡的不情愿……但是对于楚含溪来说,他的人生,早就不情愿惯了。 那时也许不管是小小的楚含江,还是更小的楚含溪都没有想到,对于楚含溪来说,那是他的家变成地狱的开始。 楚含江的离开,是整个楚家分崩离析的开始。 【为什么走的不是你——含江!我的含江!】 【不是还有含溪吗?】 【这孩子派不上用场,只能给家里丢人而已。】 【……等合适的时机,送他上路吧。好歹你们也父子一场。】 你知道吗?你转身之后,这个世界就变成了地狱。 更可怕的是,楚含溪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没有楚含江在他耳边一次一次地叮嘱,他甚至无法分清“正常”和“不正常”之间的界限。 如果一个人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怎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可是色希音最后还是做到了。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比任何人愚蠢。相反,他可能比这天下大部分人都要来得聪明一些。 疯子也可以有智慧。 而支撑着他去伪装,去模仿,去欺骗和讨好世人的……正是有一天哥哥会回来,会来把他带走,带离这个地狱的信念。 他始终相信,楚含江会回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等待,煎熬之中带着希望,希望之中又带着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终于燃烧殆尽的绝望,信念被苦苦灼烧,终成执念。 但是楚含江没有回来。 楚含江死后三年,应真道人出于怀念而经过南国旧地,在那里见到了与楚含江容貌极为相似的楚含溪。青年用尽了十余年费尽心思学会的虚伪和谄媚,终于哄得应真道人愿意带他上山。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楚含江早已过世,而正因为那死者的余泽,才让应真道人愿意收一个天赋上就注定在仙道上难以有所成就的青年作为弟子。 …… 如果早知道楚含江的死,色希音想,他那时根本不会跟着应真道人上山。 费尽心机一场空,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楚含溪。 他本以为说出这么一句话,会让叶柏涵被吓到,却不料沉默半晌之后,叶柏涵却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后来为什么二师兄不想杀我了呢?” 色希音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说要杀 67 08.91.1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因为色希音就是那个光从感情表现上完全分辨不出他人真实态度的人。他对他人的感情和行为,只能判断却不能感受。 比如相处至今,他也只能从叶柏涵自断三指的行为之中察觉叶柏涵在乎他,至于其他细节方面的日常相处,每一个举动之中蕴含着怎么样的感情,他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根本无法理解。 但是即使如此,他在再一次遇见叶柏涵之后,终归有了些许重新活过来了的感觉。 他曾经恨楚含江恨到想杀掉他,也曾觉得自己的追求完全失去了意义。叶柏涵的转世对色希音来说,是一种期待,也是一种失望。 他越来越像其它人,每一次转世都感觉距离自己更远。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活在世界上,原本就会一直拥有新的遭遇,认识新的人,见识各种不同的人生。 但那却是色希音无法理解的境界。 他太过依赖楚含江。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变得比当年的楚含江强大太多太多,但是无论在精神上还是感情上,他都还追寻着当年的兄长。 离开了楚含江,他茫然无措,仿佛连走路都不会了。 原本是如此。 但是不妨他追寻的对象完全不按套路来啊。他这位哥哥生生让色希音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认识我一个,你就认识了全世界。 色希音回忆当年,只觉得不堪回首。 他说道:“我之所以不想杀你了,是因为你跟我说了一句话。” 叶柏涵:“?” “你说,我要是把你杀了,以后还有谁跟我吵架……” 叶柏涵的表情顿时只有一个囧字可以形容。 别告诉我你的杀人念头就被这么一句话给化解了?你其实原来就只是在卖萌吧? 他却不知道,色希音是真的被这句话说服了。叶柏涵每次转世,性格都会有微妙的变化,也不再保有前世的记忆,但是只有一点始终没有变。那就是情商高到令人发指,每次都把周围的人吃得死死的。 他总是知道怎么去打动别人,让人为他出生入死。 怎么能做到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呢?色希音就只会威胁同门,没办法做到让人自愿为他办事。 但是这么厉害的哥哥,却每次到最后都没有好结局。明明如果他只顾自己的时候,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使自己安然无恙……偏偏最后却要一直为了不相干的人,出生入死,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送进去。 是的……对于色希音来说,同门也好亲族也好,都是不相干的人。 叶柏涵能打动别人,自然也能打动色希音。就算不再是那个偷偷摸摸,一遍又一遍用孩子气的理由告诉色希音这件事能做,那件事不能做的楚含江,但是他总知道用什么样的理由坑死自家弟弟。 色希音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就拼命地又把对方给救了回来,明明一开始本来是自己故意把人往山崖下推的。 叶柏涵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二师兄,我觉得吧,你能被这种理由说服,平时到底有多不招人待见?你这也寂寞空虚冷得有点过头了吧?” 色希音听了,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原来,我很寂寞吗?” 他若有所思。 叶柏涵觉得他纯粹在装傻。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说起来,二师兄在山上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门啊……我以前还觉得你跟四师姐关系不错的。” 色希音听了,愣了一愣,才说道:“无恨吗?我抓住了她的把柄,所以她不得不替我做事而已。” 叶柏涵:“……” 他简直无力吐槽。二师兄你不觉得你今天一直在说十分劲爆的话吗?而且抓住别人的把柄然后威胁人家给你做事这种事情不是可以正大光明说给人家听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随便便自己承认? 色希音却似乎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恶质行为,说道:“我可以把她的把柄告诉你。” 叶柏涵顿时迟疑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自己并不想知道无恨的把柄——他才不会去威胁自家同门呢。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有点迟疑。 无恨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明显是有很大的问题的。但是想要让她自己说出口,叶柏涵虽然说得好听,其实也知道那是很难的。 他不想为难无恨,可是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叶柏涵也很难正常地跟无恨相处……她生气的时候,叶柏涵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她询问刁钻问题的时候,叶柏涵也没办法即使做出正确的,让双方都觉得愉快的回答……这对于两人的想出来说,其实是很尴尬的。 然后就在叶柏涵这么一犹豫的瞬间,色希音已经开口说出了所谓的把柄。 “她屠杀了自己国家的所有人,然后骗师父说,那是附在她身上……不,她附身的法器上的妖灵所为。她为了活命,故意装作自己一直被妖灵控制,时常不能自控的样子,其实那妖灵早就被她吞并了。” 叶柏涵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把柄,顿时愕然。 色希音说道:“如果师父知道了真相,恐怕她就要惨咯。亏她能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法器之灵上面。” 叶柏涵问道:“无恨师姐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色希音顿了一下,才说道:“报复吧。杀人需要什么原因……魔道妖修,一言不合直接屠城的也有。” 叶柏涵却皱起了眉头。 无恨平时虽然蛇精了一点,但是叶柏涵不管怎么样也不愿意认为自家小师姐是这么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师父不可能放任四师姐的。”叶柏涵想了想,对色希音说道,“这里面一定还有其它什么的原因。” “所以我不是说了,她骗了师父,说是被法宝控制才杀人,师父被她骗了啊。” 色希音不耐烦地说道。 叶柏涵半晌没说话,似乎一直在思考。 色希音说道:“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受我的威胁?” 叶柏涵说道:“四师姐的事情,二师兄你知道多少?” 色希音说道:“不多,够用而已。” ……够用来威胁四师姐吗?叶柏涵真是对他服气了。不过按照色希音这种逻辑,叶柏涵觉得继续逼问估计也没什么用处,就转而打听起了无恨的来历。 色希音觉得有点不爽。如果哪来当做把柄,叶柏涵只要记住他说的事情也就够了。但是低情商如他,也看出叶柏涵问这个并不是想要拿来威胁无恨。 他不太想告诉叶柏涵更多的内容,所以说道:“屠城这件事还不够吗?你是没有看到当时的那种场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在她眼里都如蝼蚁一般。她可没什么怜悯之心。” 叶柏涵问道:“师兄你……亲眼看见过?” 色希音顿时瞪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不准备跟他继续说下去了。 眼看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叶柏涵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说道:“师兄,如果你以后觉得寂寞无聊,想找人吵架了,你可以来找我。我保证以后不嫌弃你老出馊主意。” 色希音:“……啧。谁老出馊主意了?” “当然是你。”叶柏涵不客气地说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你不真心待人,人家哪会真心对你。活该你寂寞空虚冷!所以以后不想孤家寡人,就少出些馊主意,太伤感情了。” 色希音一时没说话。 “然后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四师姐到底几岁了?我实在很好奇。我入门的时候她看上去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现在我都十二三了,她连一寸身高都没增加。这个问题可以回答我吧?” 色希音听他这样问道,仔细想想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无关紧要,便回答道:“她的话……三四十?四五十?我记得她好像是三十多年入门的。” 原来如此,叶柏涵顿时有了想法。 之后和都琅阁的弟子接触的时候,叶柏涵就开口问道:“不知道师兄知不知道三十多年,西方有哪里的沙漠之国遭遇过屠城灭国之类的祸事?” 那弟子听了,想了想,说道:“我对西域的事情不是十分了解,尤其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不过如果叶公子想要打听,我回去之后可以想办法找人打听一下。” 叶柏涵听了,顿时颇为欣喜,开口说道:“那就拜托师兄了。等下次师兄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都琅阁弟子顿时笑了:“叶公子酿的酒可是一绝,我们许多弟子都是久闻其名而不曾一见。行,我保证帮你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到时候就等你请我喝酒。”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对方果然带来了有关于三十多年被灭国的西域之国的消息。 说来也是凑钱,差不多十年之间,在西域就有两个国家灭亡,其中一个叫做“蜜坛罗”,意思是沙漠中的花朵,另一个叫做“莫西纳”,意指富裕国度。 而两个国家的灭亡都跟一个神秘的神器有关,具体什么神器都琅阁送来的文献中说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西域人称 68 08.91.1 吉祥鸟是西域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一种细小鸟类。它色彩艳红,有着漂亮的黑色尾羽,据说只要它开始歌唱,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幸福和好运。 但是关于吉祥鸟也有另外一种传说。 吉祥鸟是一种传说中的神鸟,它虽然有天神赐下的恩泽,却也有雷霆的震怒。所以如果吉祥鸟发怒,就一定要饮食鲜血才能平息。 都琅阁送到叶柏涵手里的资料里,大致讲述了一下吉祥鸟的传说,以及和蜜坛罗以及莫西纳的关系。 据说在一开始,是两国因为某个原因发生了战争了,之后莫西纳灭亡了蜜坛罗。而他们从蜜坛罗带回来的战利品之中,却有一样法宝,据说是传说中寄生着吉祥鸟的雕像。 莫西纳就将之供奉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开始供奉起吉祥鸟之后,莫西纳就开始频频发生好事。 ——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城民们收获了数倍于往年的果实,粮草,雨水比往年更丰茂,果实也要更大更甜美。 ——所有人都说,这是吉祥鸟所带来的好运。 这样的好日子在莫西纳持续了数年时间,而城民们也因为这样而变得越发富足。 但是五年过后,这样的好日子却慢慢消失了。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吉祥鸟的魔力似乎在渐渐地消失。收获开始不如以往丰茂了,甚至还慢慢开始贫瘠起来,而其它的灾难也开始再次频频出现,早已习惯受到庇护的城民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落差。 他们猜测吉祥鸟是不满自己的供奉,于是开始给神像供奉更多的东西,一开始只是些果实,后来变成了牲畜,再后来则是活生生的少年少女…… 叶柏涵关上了都琅阁送来的笔记。 笔记似乎是由某个原本经常往来于莫西纳和周边城市的商人记录下的,因为事发时他并不在莫西纳,所以最后好运地并没有遭难。不过同时,他的笔记里也没有关于莫西纳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记录。 但是叶柏涵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个莫西纳有很大的可能性跟无恨有关系。 只是由于资料有限,他并不是十分确定他家四师姐在这个故事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是莫西纳的原住民吗?叶柏涵细细思索了一下,觉得无恨的五官秀丽深邃,确实有些异族的味道。 在笔记之中,作者最后的猜测是吉祥鸟发怒毁灭了整座城市,但是叶柏涵却已经从色希音的口中得知,无恨曾经屠城。 如果她真的是莫西纳的城民,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她应该是莫西纳真正的屠城者。那么这位屠城者在莫西纳时是什么一个身份。 ……三十多年前上山,年岁应该也就三四十岁。色希音提供的时间并不准确,因为莫西纳被屠城是发生在二十九年前,想来是因为色希音对这些事情并不十分关心。不过即使如此,按照色希音所透露出的这个消息推断,无恨上山的时候应该也就十几岁。也就是说当时她的年纪应该是和此时基本相符的。 按照这些信息推断,叶柏涵隐隐已经猜测出了无恨在这一场灾祸之中一开始所扮演的角色。 ——祭品。 ——恐怕无恨的身份正是在最后的灭亡之前,城民们试图想要供奉给吉祥鸟的祭品。这基本就能解释她最后为什么会屠城了。 次日都琅阁的师兄离开时,叶柏涵便又拜托了对方帮忙打听莫西纳灭亡之前的一些事情。因为只是数十年之前的事情,就算是曾经去过莫西纳的很多凡人也依旧还活着,所以这方面的消息还是比较好打听的。 然后叶柏涵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爱达美……”他特意让对方着重打听在城灭之前,被当做祭品的少女的资料,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名字和一段记录。 爱达美,莫西纳国王的女儿之一。曾经是十分受宠的小公主,后来母亲失去宠爱,她便也慢慢失去了尊贵的地位。 在城灭之前,祭司觉得吉祥鸟不肯继续赐恩,是因为祭品的分量不够,不够尊贵。他劝说国王献出自己的血脉作为祭品,最后国王便指定了这位年方十二的小公主作为祭品。 国王的妻子之一,身为爱达美母亲的王妃为此而撞死在祭台上,希望以自己的性命换回女儿,却非但没有成功阻止祭祀的进行,反而令国王提前了仪式。 仪式到底有没有举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活着的人谁也不知道。但是叶柏涵却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后续……毕竟所有线索已经足够明显,足以可以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他合上笔记,还在思索之间,却猛然地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只见门口处,无恨一脸黑化地站在那里,一副随时会拿出柴刀来的模样。 叶柏涵:“呃,四师姐。” 无恨却无视了他的招呼,用一种看上去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哭的表情说道:“为什么要去探究呢?” “呃……”叶柏涵有点语塞。 无恨却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反而发出了一声冷笑:“呵……” 然后就在叶柏涵的面前,她的身后开始长出了一对鲜红中带着黑,如同黑化凝结了血液一般的翅膀。 狂风大作,门外天色开始凝结出一重又一重的灰。 无恨一步一步地走近,没有了她往日常常刻意扮演出来的娇憨爱闹,看上去带着一种癫狂的恐怖。 黑红相间的衣衫在风中舞动,在昏暗的天光下,映得无恨整个人如同妖魔。然后叶柏涵就发现,那不是如同妖魔……那真的就是一只妖魔。 无恨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只红色羽毛,有着长长漂亮黑色尾羽的大鸟,猛然想着叶柏涵直冲过来。 叶柏涵瞬间张开法阵,把无恨的冲击挡在了外面。整栋小楼似乎都被他们的交手牵动,晃动了一下。然后在被结界弹开的瞬间,无恨化作的大鸟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却又马上又再次向着叶柏涵冲了过来。 叶柏涵叫道:“师姐!” 大鸟发出悲鸣。 他对无恨叫道:“师姐,你冷静一下!你这是想干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无恨的声音:“杀了你!” “就因为我知道了你过去的事情?”叶柏涵觉得不能理解,“二师兄也知道吧!?师父应该也很清楚吧!?” 他这样说的时候,大鸟似乎停滞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杀害同门的结果……你应该清楚吧?” 大鸟滞空半晌,却突然如同泄了一口气一样,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长长的尾羽在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就重新化作了华丽繁复的裙摆,然后大鸟重新变成了那个看上去完全是人类的秀丽女孩。 无恨看着叶柏涵的目光透着凶狠和挣扎,整张脸的表情都是扭曲的,比起人类来反而更像某种凶残蛮横的野兽。 叶柏涵与她视线相较,忍不住就绷紧了身体。 他说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无恨说道:“你知道了……你为什么要知道……” 叶柏涵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她仿佛只会重复这一句。 “对不起。”叶柏涵说道。 “啊——”无恨突然抬起头,发出凄厉之极的一声惨叫,然后再次化成黑红大鸟,如同狂风一样向着门外席卷而出,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 叶柏涵握紧了手中的笔记。 爱达美……爱达美……这是四师姐的本名是吗?无恨这个名字应该是她上山之后才起的吧?是谁给她起的?师父吗? 叶柏涵蜷缩在书案之后,心想,他早该知道的。 无恨无恨,谁会起这样的名字?起名叫无恨,其实就是说明那人心中有恨。 如何能无恨呢?从一国的公主,沦落成了被摆上祭台的祭品。母亲撞死在祭台前,父亲亲手指着她要将她献祭。 屠城灭国,化身独命鸢。 其实,无论是蜜坛罗还是莫西纳的祭祀都弄错了,那只红羽黑尾的大鸟,不是吉祥鸟,也不会带来祥瑞。 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独命鸢。 传说中,极西之地有大鸟,生而独命,食母而生,与同类相见则搏斗致死。有仙人取将死之独命鸢,在其将死未死时放其血,取其骨,令其哀鸣七七四十九日而成鸢灵,就能炼成极凶之灵器。 灵器也叫独命鸢。 它饮食万物之血,其血流经其身躯后再被万物所饮食。饮食其血的植物,原本若有十年生命的,会在一季之中耗尽生机,长出常人不能想象的巨大丰美果实。饮食其血的生灵,会拥有更大的力气,更多的欲望,然后在更多的时间内,耗尽一生的寿命。 而这就是奇妙,却又残酷的独命鸢。 叶柏涵不知道,到底是独命鸢化身成了无恨,还是无恨在被献祭之后附身在了独命鸢上面。 之后他思考了很久,想着在之后要怎么跟无恨相处,怎么修复两人的关系。但是当真正想要开始动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因为,从这天 69 08.91.1 无恨在躲着他,叶柏涵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见识了无恨那天的暴怒,怎么也想不到无恨最后选择的是这种做法。如果她冷漠,愤怒,攻击叶柏涵……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可以理解。 但是她最后选择地却是开始远远躲避叶柏涵。 ……就好像……她在害怕他似的。 对。叶柏涵突然明白了,他家四师姐说不定就是在害怕他。色希音说无恨欺软怕硬,但是这么欺软怕硬的无恨,之前却突然对他动手,虽然叶柏涵不觉得无恨会真的杀了她,但是她当时的情绪确实很激动,很痛苦的样子。 因为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不,明明是……因为叶柏涵知道了她的秘密。 想明白原因之后,叶柏涵简直一头黑线:师姐你丫的到底有多傲娇?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不辞辛苦地跟无恨玩起了躲猫猫。 躲猫猫的过程是艰辛的。叶柏涵真的开始试图找到无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对于四师姐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平常两人的往来多数都是无恨缠着他,一旦无恨不来缠着他的时候,叶柏涵就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对方了。 事实上,不但叶柏涵对无恨的事情不清楚,就连其他同门对无恨的了解也很有限,几乎没有人清楚她平日的行踪,也没听说有谁跟她交好。 “无恨师叔……不清楚哎。” “无恨师叔的话,一般不是有时候会去找小师叔你吗?” “没听说过无恨师叔跟谁要好,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无恨师叔这两年挺黏小师叔你的倒是真的。” 这样一圈问下来,叶柏涵发现了两件事:一、无恨原来在门中真的几乎没有朋友。二、在大部分弟子看来,原来无恨跟他的关系真的很好? 感觉好像某人……? 叶柏涵想起来了——色希音。怪不得这两人平常能混到一块去……就这德行和行为,都是寂寞空虚冷的人啊。 叶柏涵一头黑线,觉得二师兄肯定知道无恨师姐跑哪里去了,至少也应该有办法找到对方。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去求助了色希音。 “无恨平常常去的地方?嗯……不知道。”色希音很直接地回答道,“我对她的行踪不感兴趣。” 面对这样的二师兄,叶柏涵只想吐槽:作为门派里最为空虚寂寞冷的两只!对你师妹好一点啦! 不过随后色希音就开口继续说道:“不过如果说找到无恨的方法,我倒是确实有……” 叶柏涵眨眼,只说了一个字:“求!” 色希音一般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于是便开始结印施咒,一边说道:“为了能确保她随叫随到,我在她身上下了咒……” ——等等!叶柏涵意识到不对,正想追问细节,结果就见远远飞来一道红色流光,然后落在了不远处。 无恨匆匆赶了过来,结果却不料在色希音身边看到了叶柏涵的存在。她顿时脸色就大变,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想要逃离。 色希音难得被叶柏涵拜托,怎么能允许她直接跑掉? “竟然敢逃!?”他冷笑一声,连续三个法印打出,直接就把无恨从半空之中打落了下来。无恨被打落地面之后,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捂住脖子露出了极为痛苦狰狞的神态。 叶柏涵吓了一跳,然后说道:“够了!二师兄!够了!” 他没想到色希音所说的方法是这样的方法。 色希音翻了个白眼,然后停了下来。 叶柏涵冲着无恨跑近,叫道:“师姐……” 结果还不见他走近,无恨就强忍着痛苦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强撑着张开翅膀就往远处逃走。 可能是因为不适,她的整个飞行轨迹就像酒醉驾驶,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让看到的叶柏涵心惊胆跳。但是既然如此,无恨逃离的速度也是飞快,甚至顾不上安全性。 叶柏涵没追多远,就把她给追丢了。 他四下环顾,也没找到无恨的身影,然后就听到身后色希音开口说道:“看来她真的很不想见你……一般来说这丫头是很没原则的,这种时候早就趴地上求饶了。” 然后他问道:“要不要我再施咒?只要施咒让她无法动弹,我们慢慢找总归是能找到人的。” 叶柏涵急忙按住了色希音的手,说道:“不用了!谢谢师兄帮忙,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早知道色希音是用这种手法找人,叶柏涵才不会来拜托他。 色希音看了叶柏涵一会儿,冷笑一声,耸肩放弃了。 之后叶柏涵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在青鸢府无恨的住所外守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看到过无恨的影子。 她似乎根本没有回过自己的住所。 叶柏涵不明白,她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这样说,其实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固执得可以——普通人也不会在同门的洞府前守个好几天。而且,虽然想要开解无恨,但是叶柏涵其实是很忙的,所以他甚至在青鸢府的门口炼起了丹…… 伽罗山上四季如春,但是夜深时候还是有点阴凉。 叶柏涵带了只自己炼制的小亭子,晚上就睡在亭子里。 无恨看他睡着了,才敢偷偷走近,结果刚走近就直接被困在了亭子之中,叶柏涵也揉了揉眼睛,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无恨超级恼火,想要破坏掉结界逃走,结果就听叶柏涵说道:“师姐,你听我说两句话好吗?” 无恨靠在立柱上,捂住脸,不说话。 叶柏涵说道:“师姐一直以来对我都很亲近,我当师姐是想跟我做朋友的。” 无恨略微张开指缝,从手指头后面露出一双看上去色彩诡异,颇有些不似人类的眼睛,然后说道:“谁想跟你做朋友!?我不过就是想师父看重你,要是能跟你结成道侣,那师父好歹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跟我过不去而已!” “既然是这样,师姐你为什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呢?”叶柏涵笑着问道。 无恨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不是傻子,就算我说什么你也肯定不会上当受骗了吧!?所以我放弃了啊!” “那师姐之前为什么想要杀我?” 叶柏涵又问了一句。 “因为……因为……”无恨想了一下,自己停顿住了。 为什么呢? 叶柏涵说道:“同样知道师姐的事情的人肯定不止是我,为什么师姐特别害怕我知道呢?” 无恨听了,忍不住也开始想:为什么? 她自己的脑袋里还是混乱一片,结果叶柏涵却自己揭晓了答案,说道:“大概是因为师姐你真的很不希望我改变态度,希望我向以前一样跟你相处,对不对?” 叶柏涵的结论下得实在太过温柔善良,无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几乎本能地想要反驳:“怎么可能!?我根本……” 她咬了咬牙,说道:“我根本不在乎你的事情。我才没有想要讨好你的意思……我告诉你,叶柏涵,我从很久以前就只在乎自己了,如果我给你几分好脸色,也就是想利用你而已。你觉得我是想要讨你喜欢?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叶柏涵在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既然这样,师姐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无恨愣了一下。 “如果想要利用我,顺着我的话讲,让我觉得师姐你其实在乎我不是更好一点?你如果想利用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话,不是就利用不了了?” 无恨咬牙,一脸挣扎,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脑子一团混乱。 叶柏涵说道:“师姐的心乱了。” 无恨真想甩这个在这种时候还一脸笑容,异常淡定的小混蛋一巴掌。 然后她就听叶柏涵说道:“如果师姐没什么要说了,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无恨本能地怼道:“才不听!” 叶柏涵却无视了她的傲娇,语调平稳地说道:“屠城这种事……师姐是犯了大错。” 无恨的心一抖。 “人活在世上,难免受委屈。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是为人的本分。迁怒无辜者只会造成连环的悲剧,到最后,谁也得不了好。” “不过,谁也不是圣人。我不是,师姐也不是。过去的错误已经铸成,但是这并不表示师姐要永远地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被它折磨和围困。我不知道别的同门怎么想,但是我相信师姐不是坏人……也不会从此把师姐当做坏人看待。” 无恨抬头望向叶柏涵。 叶柏涵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坦坦荡荡地回望了她。 无恨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又一股难以挣脱的重压。她觉得不能理解:“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她大叫道,“我可是屠城了啊!屠城了啊!而且我实话告诉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我看着那些人全死了,我觉得痛快极了!” 她流着泪,却又带着笑,表情显得极为狰狞,说道:“我管他们无辜不无辜!我就觉得痛快极了,我一点也不后悔!” 叶柏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嘴唇微张,愣在当场。 70 08.91.1 叶柏涵被无恨那癫狂的姿态惊异到,半晌都没有做出恰当的反应。 他没想到无恨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顿时愣在当场。但他毕竟感知灵敏,能够从人的细微反应之中分析出大量信息。 他几乎依靠本能就能察觉无恨的态度其实不对劲。 无恨说她不后悔……但是叶柏涵想,她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说一个沉迷于屠杀,能在屠杀之中获得乐趣的人,那么她说她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后悔,那是有可能的。 因为她能从中取乐,屠杀之中得到的乐趣,远远盖过了所有的悔恨与恐惧与其它。 但是无恨是这样的人吗? ……是才有鬼。 殷怜看着四师姐就知道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她说自己不后悔,不后悔的理由是那时杀得痛快,可是痛快痛快,原本就是一时之痛,一时之快。 紧抓住一时的痛快作为自己不后悔的理由的无恨,她真的不后悔吗? 所以叶柏涵定了定神,就开口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师姐你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你的故乡,没有一个人是让你觉得怀念,希望当初手下留了情的。而你觉得只要那时候的痛快,不在乎师父发现真相将你斩杀,也不在乎有同门发现真相,用厌恶的看杀人魔的眼神看你。” 此话简直诛心,无恨听了,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脸上一副凶狠却似乎要哭的表情。 说到底,她屠城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争得了一时痛快,可是她并不是真真正正意志坚定,心灵已经没有任何动摇的魔头。 真正的魔头才不会把日子过成无恨这个样子。 就如危长老说的一样,无恨她还一直把自己放在当年的岔路口上。如果她真的是魔头,她就想法设法强大自己,哪怕饮人鲜血,修习邪术呢……这事儿如果发生在色希音身上,叶柏涵的这位二师兄肯定不会有什么犹豫。 无恨却做不到那种地步。说到底,历经这许多年,她也还只是个孩子。 她咬牙半天,终于忍不住一把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 叶柏涵见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蹲了下来,蹲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哭。 他伸手摸了摸无恨的脊背,动作轻柔而带着安抚的味道。 无恨大哭着,却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哭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不能后悔啊……” 叶柏涵愣了一下。 无恨说道:“那么多人都死了,如果我说后悔……那算什么……所以我不能后悔的!我不能后悔的呀!” 叶柏涵听到这里,却是终于有些明白无恨是个什么样的心态了。 她说她不能后悔,是因为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她想要继续走下去,只能强制告诉自己不后悔。 道歉只能对生者道歉……对于死者来说,所有对啊错啊道歉啊后悔啊其实都早已失去了意义。 那一场屠城,屠去的必然不止无恨憎恨的仇人,也会有她的亲人朋友。人在被恨意蒙蔽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可以想象那一场屠城之后,无恨其实已经失去了一切,所有跟这个世界的联系……甚至于回忆。 如果这事发生在叶柏涵身上,他肯定宁愿跟着所爱的人一起去死,也不会那么执着地想活下来。但是无恨想要活下去……原本也不是什么错误。 她的生命本来就是被人残酷地强行剥夺的。 她哭得痛苦,叶柏涵拉了拉她的手。 “师姐。” 无恨只是哭。 “师姐。” 叶柏涵再次不死心地继续叫她。 无恨红着眼,抬头看他。 叶柏涵便对她说道:“如果你觉得后悔没有用,那就不要后悔了。不过我们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好吗?我们来当朋友,如果师姐有难,有人要杀你,我会拼尽全力来救你。但是师姐也要承诺,再不会对朋友动手。” 无恨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说,顿时半晌没有说话。 她说道:“二师兄说得对……” 叶柏涵有点疑惑。 无恨说道:“小师弟你就是个傻子!” 叶柏涵有点牙痒痒。 却不料无恨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说道:“可是你这个傻子比他好太多了。让他见鬼去吧,我就是要跟傻子……做朋友。” 叶柏涵顿时笑了起来,然后抱住无恨,轻轻拍着她的背。 打开了四师姐的心结,叶柏涵还觉得蛮高兴的。他喜欢周围的人都开开心心的,那样子仿佛自己也能幸福起来。 但是很快他却发现,跟四师姐做朋友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色希音来访时,盯着叶柏涵腰上的红色玉佩看了半晌,表情有些微妙地说道:“小师弟这腰上的凤佩……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叶柏涵一头黑线,说道:“二师兄你明明已经猜到了,干嘛还这么问?” 于是色希音就一脸不高兴,盯着那红色玉佩命令道:“给我出来!” 那玉佩扭了扭,才不甘不愿地化成了人形,出现在了叶柏涵的身侧,说道:“你好烦。人家要睡觉。” 那口吻已经完全由以往那故作成熟的妖气口吻变成了恶意卖萌的小孩子口吻。 色希音头冒青筋,说道:“谁允许你挂在小师弟身上的!?” 无恨说道:“当然是……小师弟同意的啦。” 色希音望着叶柏涵,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柏涵便说道:“二师兄跟四师姐要好好相处。都是同门师兄弟,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仇,好好相处有助于修道。” ……有助个头。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色希音觉得叶柏涵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虽然他可能原本就不怎么怕。 想到这一点,色希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算了,你高兴就好。你修为有限,把这个没用的用起来也好。” 无恨哼了一声,就重新化成了一道红光变回了叶柏涵身上的腰佩。 其实真要说起来,无恨挂在叶柏涵身上还是有很多不便之处的,比如说洗澡的时候。 叶柏涵敲了敲玉佩。 玉佩装死。 他再敲。 那红凤凰的眼睛稍微动了动:“什么事?” 叶柏涵说道:“我要洗澡啊。” 无恨便回答道:“哦……那我去睡一觉啊。师弟你不用管我。” 叶柏涵说道:“师姐你不想被我直接扔进乾坤戒里面去吧?” 面对着叶柏涵那温柔的微笑,无恨最后还是识趣地变回了人形,然后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结果她刚跨出门槛呢,身后的门就被啪地一声给关上了,然后几乎是瞬间,整座楼的四周就迅速展开了一个阵法,隐没在了雾气之中。 无恨对于叶柏涵这种防贼一般的做法感到了目瞪口呆,然后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地吐槽道:“害羞什么……我都是器灵了。” 这位器灵师姐显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还妄想当人家的道侣呢。 这件事之后,叶柏涵也总算有心情把精力重新转移到正事上来了。经过巡山大狩的事情,他觉得给伽罗山的库存系统建立一个应急机制是件很必要的事情,否则到关键时候丹药法器供应不上,可是有可能导致门派弟子出现不必要的伤亡的。 而就在叶柏涵专心于炼药和修炼的时候,门派已经再次准备开始对无间海进行第二次搜检。应真道人对于之前得到的消息感到十分不安,所以打算再次派弟子搜索无间海,保证万一有魔道潜伏在无间海之中的话,这一次就能把对方抓出来。 为此,他甚至特意找上了林墨乘:“……那黑衣人据希音的描述修为很高,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由师弟你出手主持大局,我才能安心一些。” 林墨乘听了,手指在长剑上抚摩半晌,然后抬头笑了起来,说道:“也好,那这次巡山就由我出手吧。既然希音见过那黑衣人,不妨让他辅助我。早日把那人抓出来,也能让弟子们安心一些。” 应真道人听了,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 之后他便传信给色希音,向他交代了这件事。 色希音收到传信之后,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然后揉碎了纸鹤。 接下来,叶柏涵就听说了色希音修炼不得法,导致走火入魔,接下来要闭关养伤的消息。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探望对方。 探望的时候他给色希音把了把脉,发现果然经脉错乱得严重。偏偏这家伙一点也不知道严重性,这种时候也还在笑。 叶柏涵跟他说话半晌,怎么也想不到色希音这种心态,怎么会突然就走火入魔了?他不是前段时间才刚刚突破了境界吗? 但是他到底境界不够,对于修炼的事情也了解得不够多,最后也只能皱眉交代色希音好好养伤,色希音笑着应了。 因为受伤的事情,色希音自然不可能跟着林墨乘去进行第二次的巡山活动了。林墨乘听说了这个消息,还特意来看了一趟色希音,发现他确实经脉受伤,便交代他要好好休息,然后转而指定了韩定霜辅助他进行巡山工作。 韩定霜素来最是听调,自是应下。 结果巡山没几日,叶柏涵就听到消息,说是韩 71 08.90.1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柏涵心里就急了,急急忙忙就冲去了洗心崖。 不过韩定霜的伤势其实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叶柏涵到洗心崖的时候就看到他家师兄一本正经地在那里练剑,看上去跟没受伤一样。 不过看上去没受伤不等于真的没受伤。叶柏涵还是强制拉着韩定霜进行了一番检查。他用神识查探韩定霜的经脉时,大师兄别扭得可以,一直试图反抗。 但是你说他反抗吧,他反抗得又不彻底,大致就是叶柏涵神识进去探一下,韩定霜往后躲一下,躲完了似乎觉得不应该,自己又凑回上来。 叶柏涵顿觉无语。 他说道:“大师兄,你这样乱动我没办法探查。” 韩定霜顿了一下,才说道:“……那我不动。” 叶柏涵便开口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师兄你怎么会受伤的?是遇到了厉害的妖兽吗?” 韩定霜说道:“嗯。很厉害。” 叶柏涵等着他的后续,结果韩定霜却偏偏说完这句很厉害就闭嘴了。普通人要是聊天,那就是等着友尽的结果。好在叶柏涵早就知道了这位大师兄的德性,说道:“大师兄,很厉害后面,你应该具体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韩定霜虽然表情上没什么变化,脑子里却是恍然大悟,立刻听话地说道:“我遇到的是一只梦螭,看修为差不多快要化神了。很厉害……我差点就没打过它。” 虽然内容还是有点干巴巴的,但好歹多了点过程。 叶柏涵就继续引导他说话,问他:“小师叔没有帮你吗?” “小师叔去追另一只妖兽了。” “另外一只?”叶柏涵问道,“……也是接近化神期的妖兽?” 韩定霜说道:“那只直接就是化神期的。” 叶柏涵听韩定霜这样说,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问道:“无间海之中,化神期的妖兽多吗?” 韩定霜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化神以上,整个无间海也就那么几只,且都与我派有旧。若没有关系,这样强大的妖兽,师父是不会容忍它们在左近居住的。” 叶柏涵:“……” 无间海那么大,都快抵得上好几个北疆了,光是居住在无间海里,根本就不叫左近好吗? 不过作为真道宗弟子,叶柏涵也能理解大家把无间海划作自家地盘的想法,并没有吐槽韩定霜的距离观念,而是说道:“那两只妖兽呢?也与门派有旧?” 韩定霜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那两只妖兽应当是新近才晋级的,我印象中无间海中居住的化神妖兽并没有梦螭。” 叶柏涵问道:“另一只妖兽是什么?” 韩定霜回答道:“是魂孙。” 梦螭和魂孙是共生的妖兽,韩定霜和林墨乘在无间海中同时遇见这么两只实力接近化神期的妖兽倒是并不怎么奇怪,因为共生妖兽原本就是同进同退,修为自然也是同步增长。 但是如此一来,叶柏涵就有了其它的疑惑。 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说那魂孙后来和梦螭分开了?它为何不跟梦螭一同战斗?” 韩定霜说道:“那魂孙似乎被魔妖虫寄生,并不受自身控制。” 叶柏涵说道:“后来那魂孙可杀死了?” “小师叔说是已经除去。” 叶柏涵问道:“可看见尸体?” 韩定霜:“……不曾。” 叶柏涵顿时陷入沉思状。 韩定霜看他表情凝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叶柏涵摇了摇头,对他笑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对魂孙有些兴趣。还没见过真的魂孙呢。” 韩定霜说道:“若是小师弟想看,我回头问问小师叔——” “不用!”叶柏涵却制止了他,说道,“我自己去问就好。” 然后他放开了韩定霜的手,说道:“经脉很多地方都有损伤,虽然被丹药之力修补过了,但是伤处还是有些脆弱,师兄切记短期内不要与人打斗,避免再次伤到经脉。” 韩定霜应了。 叶柏涵收拾了东西,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松手的时候,韩定霜其实觉得有点舍不得。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些什么让叶柏涵回头看他一眼,说些什么让叶柏涵愿意多停留一会儿。 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痛恨起来自己的笨拙和贫乏。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觉得自己应该是能言善道的,是能开口把叶柏涵哄得笑颜逐开的。 但事实上,他连一句最基本的询问都拙于开口,连一句简单的好话都不会说。 韩定霜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然后叶柏涵就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地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他回过头,望向自家大师兄,问道:“怎么了?” 韩定霜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最后也没有说话。 叶柏涵看着他那照旧显得有些苍白缺乏感情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拥抱了自家大师兄一下,说道:“大师兄你要好好休息,乖啊。” 然后他松开了手臂,走出了门之后,又关上了大门。 韩定霜却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着身上残留下的属于叶柏涵的温度,心绪浮动又带着几分失落。 其实灭除那只梦螭的时候,韩定霜差一点点就死了。 只是在重伤之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从身体的深处涌了出来,寒冷却熟悉的力量……还有奇怪的记忆片段。 ——您不要等了……师父闭关恐怕还要很久。 ——那我就在这里修行好了。 ——你说,人为什么要修道呢? ——为了永生? ——那你说,我们妖……又为什么要修道呢? ——…… ——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跟他长相厮守。可是我并不期待永生这样漫长的时间,只求能多见一日,多见到一天,那一天就是值的。可是修到了永生,他却不见我了。六百年啊……六百年我只见了他一面。 ——这样的永生,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您不要伤心了。您看这山上的花开得多漂亮,它们要是见您伤心,也会伤心的。要不我给您讲个笑话吧? …… 是啊,要是山上的花见到她流泪,也是会伤心的。谁忍心让她伤心呢? 记忆中的脸庞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但是韩定霜却知道了,他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只要像是那样子坐在旁边,听她讲对“师父”的点点情意,安慰她,给她讲些没有意义的笑话,就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 那个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定霜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漫长到令人感到绝望的等待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笑容,可是却让人觉得那样幸福……又满足。 叶柏涵离开了洗心崖之后,就去了红尘居。仿佛短短时间内,问道峰两位战力最强的师兄全部都重伤在身,处于修养状态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叶柏涵反而觉得色希音受伤的过程不自然。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色希音正在画法阵,看他进来首先就扫了一眼他的腰上,发现没有红玉凤佩,便开口说道:“咦,今天没有跟着你啊?”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师兄,所以不适合带着四师姐。” 色希音便放下笔,问道:“什么事?” “师兄的伤……真的是走火入魔造成的吗?还是……师兄故意自己震伤了经脉?” 色希音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收敛了几分笑容,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小师弟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叶柏涵索性直接发问:“那日的黑衣人……可是同门中人?” 色希音回答道:“不知道!” 叶柏涵便说道:“师兄回答得也实在是太快。” 色希音便说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同门和非同门的可能性大约三七开吧,若你非要问,我觉得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的回答直接而自然,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叶柏涵皱了皱眉,之前的想法颇有点动摇,但还是再次追问道:“师兄真的不知道黑衣人到底是谁?” 色希音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知道还不马上把他给揭穿了?那家伙可是想杀我啊!” 叶柏涵说道:“既然如此,二师兄为何要故意受伤避开跟小师叔一起去巡山!?” 色希音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抬头深深地望了叶柏涵一眼,然后说道:“小师弟啊小师弟,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不管你怎么猜,我就是运功不当所以伤到经脉而已,没有其它的原因,也没有想要避开谁。” 然后他停了一下,语气有些复杂地望向叶柏涵,说道:“而且,怀疑林师叔的后果……你有认真想过吗?” 叶柏涵:“!?” 色希音慢条斯理地说道:“林师叔是我们伽罗山第一剑修,说不定也是现今的宇内第一剑修。他若是对你有恶意,恐怕门内没有任何人一个人救得了你,就连师父也无能为力。” “所 72 08.90.1 叶柏涵听了色希音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笑说道:“师兄说得有理。” 但是一回头他就去找了应真道人。 “想要看看魂孙的尸身?”应真道人听了叶柏涵的要求之后,想了想说道:“我去问问你小师叔。” 结果问完回来告诉叶柏涵:“恐怕不成。师弟说当时下手比较没有分寸,加上担忧魔妖虫死灰复燃,那魂孙尸身已经被烧成灰了。不过柏涵你若是实在好奇,你师叔说可以耗费神识让你见识见识,你可以随后去找他。” 叶柏涵听应真道人这么说,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有些犹豫。 如果在这之前,他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但是从某件事之后,他对林墨乘慢慢开始产生了怀疑。 说起来,那天动手的黑衣人是不是小师叔? 或者说,那天夜里出现的那个带着巨大青狐的黑衣人是不是小师叔?那天那个站在紫鳞王身边的黑衣人是不是小师叔? 就时间和地点来说,林墨乘确实是有很大嫌疑的。 可是如果说是,林墨乘特意假扮成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到底有什么意义?又或者说对方有什么目的? 那黑衣人当时为什么要攻击他?又或者说,对方是真的有心想要杀掉他或者色希音吗?叶柏涵心里起了怀疑之后,对于应真道人的提议就有了迟疑。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之前黑衣人的事情,师父觉得那人有没有可能是门内的人?” 应真道人听他这样问,思索片刻,回答道:“若是说实话,门中比希音修为高深,而且能够在短时间内令他重伤的弟子并不多。但是师父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我会细细排查弟子,如果真是同门,袭击伤害同门师兄弟,我必然不会轻饶。” 他说师兄弟,显然已经排除了作为师叔的林墨乘。叶柏涵有心想要提醒和试探,又觉得自家师父对于林墨乘可以说是深信不疑,自己并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黑衣人跟林墨乘相关,说到底也只是不确切的猜测而已。 这种情况下,无论应真道人相信了自己的猜测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猜测都是个麻烦,叶柏涵就没有真的说出口。 接下来他一直犹疑不定要不要去见林墨乘。若果林墨乘不是黑衣人,他这样的防备自然是很可笑的。但是万一林墨乘就是当初那个想抓他的黑衣人,那么他这一去相当于羊入虎口,那危险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不管如此,现在叶柏涵严重缺乏信息,如果想要知道更多,摸索真相,那么与林墨乘的接触是几乎不可避免的。 叶柏涵迟疑了好几天之后,却没有再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接下来的日子,他专心致志地制作了一件法器,并尝试着学习炼制了一种新的丹药。 法器在功能上算是比较简单的,叶柏涵把它成为乾坤简。他自从发现这个修仙界没有传说中的玉简之后,就开始琢磨起了这个法器。 乾坤简跟他前生看到那些现代网文之中的玉简完全没有什么共同点,反而更像是一些早期之中经常出现的所谓“天书”。 叶柏涵结合了乾坤囊和一般书籍的特性,使用刀叶笺制作出了这一样法器。它拥有乾坤囊的特性,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薄薄一册,但是叶柏涵其实足足给它安装了十万页有余的道纸,其中有一部分还夹杂了符笺。 平时不使用的时候,这些纸页就会隐藏在类似于乾坤囊空间一样的地方,但是一旦使用,就可以通过符笺上的阵法和法咒召唤相应的页面。 初步炼制完成的乾坤简其实还挺简陋的,叶柏涵在设计的时候其实有想到其它许多后续的有用功能,比如说在乾坤简的一部分页面上额外设计出乾坤囊的功能,在里面放置各种东西,比如说阁楼,丹炉等等,最好还能够有一定鉴定放置入其中的物品的功能。 可惜以目前叶柏涵的水平,能够炼制出来的法器有限,这些功能还只是处于设想之中,并不能真正地实现。 所以目前总体来说,乾坤简的主要功能只有两个,一个是扩大内容空间,并将大量内容隐藏于乾坤囊空间里面,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能召唤出来。第二个就是可以通过一定的阵法联系自动读取相关的内容,其中的读取部分叶柏涵采取了神识辨别的方法,逻辑系统跟未来的电子书查阅方式相近,当然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仙道手段,只是运用了同样的概念手法。 不过神识本身跟电子编码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叶柏涵目前研究还不完善,所以这部分功能也是时灵时不灵的,需要未来进行改善。 不过目前叶柏涵希望能利用它做点事,也就顾不得它还不完善了。 除此之外,他另外准备的丹药则是一种特殊的丹药,叫做清神丹,虽然名字听起来简单,炼制的手法却很复杂。他是从费长老那里得到了一本拥有大量含糊残方的丹书,然后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和实验,最后才炼制出来的一种丹药。 以清神花作为主药的这剂丹药,对于炼丹师,炼器师,符术师等职业的人非常有用,可以提神醒脑,且增强感悟。当然,就算不用于各种炼制的术法之中,它对于剑修或者法修进行感悟也是有不错的效果的。 叶柏涵前世看修真,常常看到类似于“某个等级的某种丹药只能使用数次,每次效果递减,然后就数次之后就丧失效用”这样的设定,好在真正开始修仙时,他并没有遇到过像这样奇怪的设定。 总体来说,这个世界没有能增加修为的丹方。补充灵力和增强体质的倒是有,但是多数也只是能稍微增强修炼的效果,并不能真的让人随便冲击更高的境界。 清神丹总体来说是会一直有效的,当然人体能够吸收的药效有限,要是短时间内服上个三四五六颗并不会叠加药效,纯粹只是浪费药物而已。 乾坤简和清神丹这两样东西,是叶柏涵分别要拿去给丹阁和器阁展示的东西。他相信两阁的长老一定会特别喜欢这两样东西。 而果不其然,叶柏涵把东西带过去并简单给两个长老解释了一下功用之后,两阁在场的长老和弟子都顿时十分好奇。 费长老说道:“没想到你还真的炼出来了?这清神丹效果如何?” 叶柏涵回答道:“效果与丹书上所说的相仿。我是初初炼出此丹没有多久,以后若是多多尝试,可能还能提升丹药效果。” 然后他说道:“长老您先试一下丹药的效果吧,我有事要去一趟砺剑峰林师叔的洞府,大约一两个时辰,回来时再跟您将具体的丹方。” 费长老问道:“可是急事?” 叶柏涵便回答道:“确实比较要紧。万一拖延了,长老你可以到时候来催一下我。” 之后他去了器阁,也是类似的说法。 比起只是重新琢磨和补全了丹方细节的清神丹,乾坤简引发的动静显然更大。叶柏涵介绍了一下乾坤简的功效之后,顿时整个器阁都开始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忍不住开始抢着围观起来。 这东西对于一众修仙者来说也实在是稀奇。 仙道与科技的发展方向不一样,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的技术已经够了,却因为思路的限制而无法制造出类似的物品。 叶柏涵的这个想法实在是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其中的神识查阅规则更是有点大巧若拙的味道,让人难以捉摸。 而做完这些之后,叶柏涵才开始往砺剑峰飞去。 砺剑峰,山峰如其名,陡峭非常,既像是一把锋利无双的剑器,又像是磨砺剑修的险峰。林墨乘的洞府就在山腰接近峰顶的部分。 那洞府是栋高耸的塔楼,周围几乎没有立锥之地,看上去相当险要。 叶柏涵御剑于门口的狭小台阶前,然后朗声说道:“禀告林师叔!问道峰寒泉小筑师侄叶柏涵前来拜访。” 然后塔楼的门便突然自己开了。 叶柏涵迈步就走了进去。 一楼看上去是间剑室,并没有什么人。但是令叶柏涵觉得惊讶的却是这件剑室四面的墙壁上竟然都镶满了镜子。 不是铜镜,不是琉璃镜。叶柏涵在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仔细地凑近看了一番,发现竟然全是一面面巨大的水晶镜。 他看得吃惊,却不妨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问道:“我这里的布置柏涵你看得可还顺眼?” 叶柏涵猛然转头,便看见林墨乘从台阶上缓步走下,还是那副缓带轻授的模样。 73 08.90.1 叶柏涵诚实说道:“师叔这边的布置极美,自然是很好的。” 水晶镜为墙,鲛绡为帘,光是一个贵字已经难以形容其格调了。如果是琉璃镜子也许反而会因为太过明亮而显得刺眼,但是水晶镜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朦胧和柔和感觉。 在这样一个环境的围绕下,叶柏涵神情甚至有些恍惚,仿佛好像时空变幻,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过眼前的场景,实在是让叶柏涵没有办法不去思考林墨乘和鲛人族以及紫鳞王的关系。 林墨乘听到夸奖,顿时笑了起来,说道:“跟我上来吧。”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才跟他上了塔楼。 林墨乘把叶柏涵带到了一间屋子之中,叶柏涵环顾四周,发现这依旧是间带了大量水晶镜的房间。 叶柏涵微微觉得有些不适应——都说喜欢把屋子里摆满镜子的人多少有点自恋倾向,这跟林墨乘平日里给他留下的印象可差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跟林墨乘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密,所以了解自然也有限。林墨乘给他留下的印象,未必就是他的真实面貌。 林墨乘看到叶柏涵看镜子,便走到他身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真是个漂亮孩子。伽罗山的日子不知日月,你却是越长越好了。” 叶柏涵说道:“比不上师叔。” 修仙者常年受灵气蕴养,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丑人。叶柏涵虽然觉得于修仙者来说,容貌已经不是重点,但既然林墨乘夸他,他也自然是要顺势谦让两句的。 没想到他这么一句客气话,林墨乘却很是受用,问道:“柏涵真的觉得师叔我长得好?” 叶柏涵愣了一下,说道:“师叔自然是长得很好的。这话随便问门派中哪位师兄弟,大家肯定都会这样说。” 林墨乘说道:“那倒是不必。”他笑着对着镜子忘了半晌,说道,“我自然是极好的,不必问人。” 叶柏涵:“……” 对不起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了。 不过下一瞬间,林墨乘就将话题扯回到了正事上。 “柏涵你想看魂孙的模样?” 叶柏涵迟疑地应了一声。 林墨乘便让他在桌前坐好,然后伸手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叶柏涵只觉得脑中瞬间涌进了一堆乱象。然后他就意识到了那应该是林墨乘的记忆,马上闭上了眼睛,集中神识去辨析和记忆脑中的画面。 “!?”叶柏涵猛然从幻想之中惊醒。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一处挂着银灰色帐子的大床上面,那银灰色帐子轻盈飘逸,怎么看也是鲛绡制成。 叶柏涵伸手扶住了头。他感觉脑子涨得厉害,有种用脑过度的疲惫。 ……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叫道:“叶师弟,你还好吧?” 叶柏涵一抬头就看到了费长老。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是他之前特意安排好的,让丹器两阁都知道自己来了砺剑峰,而且还留下了约定的时间和有足够分量的诱饵,确保自己到时候没有出现,会有人忍不住来林墨乘这里找人。 但这也只是叶柏涵设计来以防万一的手段,他并不预期会产生作用。 难道……竟然起效了? 叶柏涵捂着头坐起身,问道:“我怎么了?” 费知命说道:“林师叔给你传递意象,似乎是一时传递过去太多意象,导致叶师弟你承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叶柏涵听了之后,有点觉得意外。他仔细回忆,果然记起来一大堆的内容,都是林墨乘在之前传递给他的妖兽资料。 ……不对,似乎还有其它的什么内容。 叶柏涵神色一紧,总觉得这里面还夹杂了什么不属于妖兽资料的东西。他的脑子之中隐约浮过几幅应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但是因为太模糊了,并不能分辨清楚。 原来不是被暗算了吗?叶柏涵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 费长老说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不好再去丹阁了,要不师弟你还是继续休息?” 叶柏涵说道:“我回寒泉小筑。” 他这样说完,却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于是在看到林墨乘之后,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说道:“我头还有些晕,师叔送我一下吧。” 林墨乘便伸手扶住了他,说道:“好。” 不过紧接着,叶柏涵又说道:“费师兄也跟我回去吧,小筑有我之前研究丹方时记下的笔记,或许对师兄有用。” 反正他就是不想跟林墨乘独处……有点不安。 费长老没什么意见,就一同过去了。 到了小筑之后,叶柏涵看到一众弟子在那里忙碌,总算安下了心。他仔细想了想,说道:“笔记在丹房里,费师兄自己去看看吧,抄一份也行,不过不要把它们弄乱了。” 费长老没有多想,就回了句好。但是刚要出门的时候,末了又回来说道:“对了,陈叙让我跟叶师弟传一句话,明年天舟山开市,若是师弟想去,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 这倒是个大消息,叶柏涵应了下来。 等到进了屋,叶柏涵让傀儡去泡了茶,然后就邀请林墨乘坐下,说道:“没想到我这样不中用,倒是劳烦师叔你照顾了。” 林墨乘开口说道:“是我失了分寸。” 叶柏涵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面继续纠结,而是说道:“说起来师叔的洞府中许多水晶镜与鲛绡,师叔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是鲛绡的……师叔特别喜欢这类的饰物吗?” 林墨乘便一手托腮,笑答道:“是啊。以前有人说我与这些东西特别相配,柏涵觉得呢?” 叶柏涵噎了一下,才说道:“师叔气度非凡,确实与这类华贵的饰物非常般配。” 林墨乘顿时笑了,说道:“言不由衷。” 叶柏涵说道:“话是诚心的,不过师叔故意讨要夸赞,我一时也是找不着太过真情实感的辞藻。” 这解释也算是恰当。 林墨乘就开口说道:“水晶镜或者鲛绡说到底也就是些凡物,说不上贵重。如果柏涵你想要,我过一阵子送你点珍贵的。” 叶柏涵愣了一下,却马上拒绝道:“不用了,怎么好收师叔的贵重礼物……” 林墨乘说道:“你都不问是什么礼物吗?” 叶柏涵便正经回答道:“既然不能收,还是不问的好。” 这回答倒是聪明,但是林墨乘却并不管他愿不愿意,只是说道:“你先前不是得了一把春来扇?我这次得了一样东西,和春来扇可以说是配套的,是御河公主当年使用的另一样法器。” 叶柏涵愣了一下。 他倒是真的有点好奇起来。 林墨乘便伸手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古琴。 古琴上有着一串明亮如同燃烧一般的纹路,正好形成一只凤凰的样子。琴身总体上是一种非金非玉,敲击之下却带着金铁玉质之声的特意木材。 林墨乘说道:“此琴……名曰凤来。” 春来扇,凤来琴,听起来似乎确实像是配套的法器。 但是叶柏涵还是说道:“……无功不受禄……” 林墨乘却不容他拒绝,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便当是我给你的礼物吧。”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之前那黑衣人出手毒辣,看上去似乎想要将叶柏涵和色希音双双击杀的模样,叶柏涵不禁有些怀疑起了之前的判断。 但是叶柏涵皱了皱眉,决定不能被表现所欺骗。他想了想,绝对之后想办法多关注林墨乘的行踪,不管林墨乘是不是黑衣人,都不应当在这时候妄下判断。 ……话说回来,如果林墨乘是黑衣人,他伪装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在伽罗山的地位仅次于应真道人,地位超脱受人尊敬,实在没有做出这种事的必要……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对叶柏涵有着某种隐藏的仇怨。 可是叶柏涵可以感觉到,林墨乘对他没有敌意,至少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 叶柏涵没法确定之前去到林墨乘洞府之后突然的断片是不是意外,但是他决定以后都要谨慎一些。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再去砺剑峰,更希望能避开和林墨乘单独相处的机会,但他又很想多了解一下这位小师叔,至少了解一下他的来历故事,以及他到底对于自己是怎么看的,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虽然过去多年,但是叶柏涵至今都还记得刚上山的时候的很多事情,比如林墨乘的那句“你不必记得”……这样想来,林墨乘和叶柏涵以前的某一世是不是也有什么恩怨呢?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对前世的前世什么的完全没有真实感,但是如果是因为前世的恩怨导致林墨乘对他有杀意……他只想对对方说:“人死债消!你就不能在前世的时候就先干脆地把恩怨解决了吗!?”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道:“那就多谢师叔了。如果师叔有空的话,下次过来喝茶吧。我会准备好茶好酒的。” 林墨乘说道:“好。” 林墨乘离开之后,叶柏涵倒是仔细地观察了那架凤来琴一番。他能感觉到那是一架十分强力的攻击型法器,而且明显已经到了仙器的级别。 “弹奏的时候……不会真的能引来凤凰吧?”叶柏涵若有所思地想到。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夜他做着事,莫名其妙又半途断片,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而在这个梦里,他是雁北一个修仙世家的嫡长子。 74 08.90.1 叶柏涵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心头一阵慌张,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努力回想时,却又偏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他的脑袋里空茫茫一片,有一瞬间竟然冒出一个问题:“我是……我是谁?” “我是……白……”然后他好像突然回过了神来,“不对,我是叶柏涵!”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的神智总算慢慢回来了,然后皱了皱眉头,疑惑道:“我刚才想说我是谁来着?” 白……白什么? 叶柏涵用力揉了揉头部的几处穴位,觉得自己是头昏了。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相当真实复杂,导致他醒过来的时候都还以为是梦里的那个人。 但是总体来说,虽然梦的具体内容已然模糊,这个梦给人的感觉并不好,所以残余下来的情绪反而让叶柏涵觉得不舒服。 清醒过后,为了早些拂去这样的感觉,叶柏涵便持剑走出了小楼,在寒泉小筑后面小竹林前的空地上练起了剑。 这样一练练到天光大亮,叶柏涵被清晨的凉风吹得精神大振,顿时也清醒了许多。然后这个时候,有人御剑从两侧崖壁间那一道空桥上翩然落下。 叶柏涵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就叫了一声:“大师兄!” 韩定霜收起剑器,如仙人一般飘然落在地面上,说道:“我明日开始……要闭关修炼。” 叶柏涵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然后才开口问道:“……要闭关多久?” “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韩定霜回答道,“上次要妖兽相斗,深感修为不足。加上这段时间潜心修习,感觉有所进益,我想索性闭关一段时间,冲击一下化神。” 无论几个月或者一两年,对于闭关的修仙者来说都不算太久,但是叶柏涵终究免不了觉得有几分失落。 不过那黯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后他就扬起笑容,说道:“若是如此,就先预祝大师兄闭关顺利,有所突破了。” 韩定霜听了,沉默半晌,然后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叶柏涵见了,着实有些惊艳,说道:“师兄近来笑得越来越好看了。”不再像当初那么惊悚了。 韩定霜听他这么说,收起了笑容,说道:“我并不时时想笑。” 叶柏涵不知道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就开口说道:“爱笑是好事。笑口常开者,想要做什么也容易三分。” 韩定霜听他这样说,便顿了一下,才说道:“……像二师弟那样?” ……不,他是个反例。 叶柏涵瞬间就觉得自家大师兄变刁钻了,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韩定霜却突然开口说道:“我只遇到师弟时才想笑。” 他的目光难得地柔和,语气虽然变化不大,但仍让叶柏涵感觉到了几分不同,顿时愣在当场。 但是叶柏涵明显是七窍通了六窍,就差那一窍死活不通,也没察觉自家师兄那温柔语调之中蕴含的深意,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接道:“是我看上去特别逗人?” 韩定霜:“……” 叶柏涵见韩定霜半晌没说话,反而笑了起来,说道:“玩笑话而已。”不过接下来就端正了神态,说道,“师兄若是闭关了,我大约是会有些寂寞的。” 韩定霜听他这样说,就定定地望着他,说道:“小师弟若是寂寞,几位师弟师妹是很愿意陪伴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吃醋一样。叶柏涵觉得有点古怪,又无法分辨出古怪在哪里,最后只是说道:“大师兄,我初上山的时候,是大师兄照顾我。” 韩定霜听了,顿时也回忆起团子模样的叶柏涵,神色里难免有几分怀念。 叶柏涵继续说道:“说起来自从我不住洗心崖之后,就跟师兄疏远了许多。我其实是不喜欢这样的。” 韩定霜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说,于是也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我此次闭关,为的正是冲击新的境界。如果修为能有所进益,我方才能实现心中所求。” 叶柏涵顿时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兄心中所求是什么?” 韩定霜回答道:“现在还不可说。” 叶柏涵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听韩定霜这样说,便说道:“那我不问了,只祝师兄闭关出来后能得偿所愿。” 韩定霜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韩定霜闭关之后,叶柏涵便开始完善乾坤简。 只是完善乾坤简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叶柏涵开始频繁出现奇怪的印象。比如说在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恍然间觉得这件事以前曾经做过,却又不记得到底什么时候做过。 他与色希音研究阵法的时候,谈到符文刻印法需要维持的灵力输入强度,然后叶柏涵突然停了下来,问色希音:“……这个话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聊过?” 色希音愣了一愣,才回答道:“确实聊过。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些你应当不记得才对啊。” 叶柏涵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或者……前世残像?” 色希音说道:“从未听过什么前世残像。” 叶柏涵说道:“若说是前世,难道不可能有人在转世之后因为机缘巧合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吗?” 色希音便说道:“小师弟,记忆本来只跟魂魄走,可是转世原本就会伤及魂魄,所以转生之后,很少有人能记得前世的事情,这绝非是因为忘了,而只因为他们的这部分记忆已然在转世之时失去了。所以一些往事,你若是转世后记不起来,那之后也再不会想起。” 他这样说着,神态却突然显出几分恍惚,说道:“所以说,你每次转世,其实都已经是不同的人。与以往的信念也不同,喜好也不同,心事也不同……除了在我看来那点莫名其妙且十分无聊的义气和固执,在我看来几乎可以说是不同的人。”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若是完全不同的人,师父又为何一定要把我带到山上来呢?” 色希音想了想,才说道:“若你问我的话,就是虽然有千万点不同,偏偏就是舍不下那唯独相同的那一点点地方啊。” 叶柏涵听到色希音这样说,顿时有点感慨。 然后色希音托腮对他说道:“对你来说也许都一样,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快活的。但是小师弟,对于我来说,你每一次陨落,其实都已经是一次非常彻底的告别。就算是找到来世的那个人,那也只是一种寄托,而并非原来的那个人了。” 叶柏涵听色希音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色希音却借机伸手来捏他的脸,说道:“多残酷啊。我的话……一、二、三……认识你足足三次,看着你死了三次,师父的话还比我多一次呢。”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便回答道:“嗯……二师兄,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点不知道情况信口胡说的嫌疑,但是我觉得自己呢,是一个很珍惜性命的人。我很喜欢活着,一点也不想去死。所以如果我因为某个原因死了,一定是因为我有某件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也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情。”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顿时愣在当场,然后笑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色希音说道,“但我还是不爽。而且,有时候有些事情,你觉得值得,其实未必真的值得,只是你知道得太过片面,不了解全部的真相,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值得的而已。” 叶柏涵没想到色希音会这么说,他不知道色希音是出于什么原因说的这些,所以也不好跟他争辩,所以最后只是含糊地应道:“……可能吧。” 但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叶柏涵当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番,然后想着,做了之后会后悔的事情肯定有,但是说起来,色希音和他的三观相差实在太大,所以色希音所说的会后悔的事情,他却未必会真的后悔。 就这样沉入梦乡之后,叶柏涵在睡梦之中却是又变成了那个姓白的青年。 然后有个声音对他说道:【你选择了这条路,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后悔不后悔,小师叔你说了是不算的。我选的路,总归只有我自己呢……才知道会不会后悔。】 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浮和吊儿郎当,但是在睡梦之中,完全与其性情不符的语调却没有让叶柏涵感到任何违和。 他甚至伸出手,抱住了身前的人,然后用一只手强硬地扭过了对方的头,抬起那人的下巴,以极近的距离细细开始审视。 【小师叔你可长得真美。】 【嘴里喊着小师叔,你这语气可没有一点尊敬长辈的意思。】林墨乘的语气有点冷冷的,听上去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 【哎呀呀,小师叔这样年轻貌美,我要是跟对那些个老头子一样地待你,岂不是徒徒辜负了小师叔这般美貌?我喊小师叔……不是敬老尊贤,是情趣啊。】 然后,叶柏涵在梦中看 75 08.90.1 这是一个极为奇怪的视角。 在梦境之中,叶柏涵明明觉得自己就是青年,青年就是自己, 但是他又偏偏可以看到青年的长相,仿佛他并不是存在在青年的躯壳之中,而是漂浮和独立在某一团空气之中一样。 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场景,暧昧而旖旎的氛围,轻浮而跳脱的对话……叶柏涵本能地排斥着那样的情景,所以他从睡梦之中惊醒。 醒来之后,他摸了摸头,皱着眉头想那梦境是怎么回事? 想不分明也就算了,反正只是梦一场。叶柏涵如是想着,便没有深究。 却不料这一场梦远远不止是异常,次日的时候他又再梦见了。 梦中他还是紧随着那姓白的青年,但是这一梦之中,那青年却没有表现得如之前那样轻浮讨人厌了。 梦中似乎是哪里的秘境,他与林墨乘受人追杀,林墨乘不知为何身受重伤,只能由他照顾着逃命。 追杀他们的人好像是来自某个类似于佛门的教派——之所以说类似于佛门,是因为叶柏涵隐隐感知到对方的道更像是禅宗被道修吸收之后融合而成的一种道法,已经失去了禅宗本身的大部分特性。 这一宗派的禅修甚至可以娶妻生子。 而林墨乘……他家小师叔竟然跟那门派的某位男性前辈有婚约。即使在梦中,叶柏涵也依旧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觉得极为荒唐。 【林墨乘!你连发下同心誓的至亲爱人都杀,简直狠毒至极!我今天就要为师兄报仇,手刃你这个妖邪!】 追杀他们的是个修为极为高深的女修,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似乎是林墨乘恋人的师妹。叶柏涵心里觉得荒唐,但是梦境却出乎意料地完整和有逻辑,让他忍不住就想观看下去。 林墨乘虽则受伤,但是修为之高仍旧不是对方女修能够匹敌的。他与林墨乘设下计策,设伏令那女子重伤,最后林墨乘让他杀了那女子,叶柏涵并不听他的,那女子便试图怂恿叶柏涵杀林墨乘。 【小兄弟,你今日与他情浓,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与我师兄结下同心誓,却转头就辣手杀了我师兄!此人心狠手辣,你与他要好,如有一日不如他意,迟早也是命丧黄泉的下场。】 却听那姓白的青年说道:【结下了同心誓,却还辣手杀掉了你师兄……看来仙子你家师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啊。】 那女修顿时被他噎了一下。 那青年说道:【我虽不好说自己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知道结下同心誓,那定然是下了非常的决心。有这样的情谊还会反目相向……姑娘,其中定然有缘由,并非我师叔一个人的错。】 那女修望着青年,神态挣扎。 却听林墨乘说道:【……你与她废话什么!?直接杀了便好!】 青年却挑了挑眉,说道:【我怜香惜玉着呢,不杀!】 林墨乘顿时也被青年噎着。 却见青年话头一转,说道:【唉,我不想杀人,偏偏两位长辈却要打打杀杀。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带着小师叔跑了——仙子后会有期!】 然后他还真的就那么把林墨乘抱起来,御剑就跑。 ……还是公主抱。 林墨乘还在那里垂死挣扎:【……我要你杀了她!】 青年却说道:【若师叔你身体无恙,修为还在,我自然是听师叔的。至于如今……只好麻烦师叔你听我的了。】 林墨乘气得几乎想要吹胡子瞪眼,可惜没有胡子可以吹,就想要用目光杀死青年。 但是青年根本就不怕他,他公主抱抱得还挺开心。 也不知道腾云驾雾过了多久,林墨乘似乎是运功疗伤缓过了气,猛然把青年扯了下去。青年防备不足,被他扯了下去,等到落在地上,两人已经换了个姿势,变成了青年被林墨乘抱在了怀里。 林墨乘说道:【……现在是谁听谁的?】 【……】青年望着林墨乘,手臂垂下装死。 林墨乘拿他没办法,沉默半晌,却问道:【……那女人说的……你怎么想?】 青年便撒娇道:【师叔竟然还有老情人……】一副深受打击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墨乘却突然开口说道:【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青年立刻竖起了耳朵,叶柏涵也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醒了。 叶柏涵恨自己的生物钟。 那梦境给人的感觉其实是很温柔的,也因为如此,叶柏涵竟出乎意料地有几分留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姓白的青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若是梦到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如此接连梦见,还如此真是连贯,就有些让人惊疑了。 所以之后与色希音见面时,他就顺口与对方打听起了林墨乘的事情。色希音遇见林墨乘相关的讯息往往都不喜与叶柏涵多说,总是含糊其辞,装神弄鬼的多。 但是这日叶柏涵问的话题却实在是很直接。他直接问色希音:“二师兄可知道渡生门?可知道小师叔与这渡生门之间是否有纠葛?” 色希音顿了一下,才说道:“……知道一些,并不是很清楚。你若是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 叶柏涵便回答道:“嗯,请师兄告诉我。” “渡生门是个禅修门派,居于极西,地界几乎已经接近小蓬莱。它所在的洞府称为极乐府,虽然也是大派,但是因为距离遥远,与我派并没有多少往来。据说几百年前也有过一段渊源,不过之后就罕有来往了。” “我真道宗,曾与渡生门结过一段亲。” 叶柏涵想起梦中的情景,顿时睁大了眼,望向了色希音。 色希音说道:“那样亲事在修仙者之中也是极为罕有……因为结亲者,却是两个男子。” 叶柏涵问道:“……是小师叔?” 色希音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但是这门亲事最后并没有结成,因为其中一人移情,被另一人所杀。双方曾经结下同心誓,杀人者因此而受到誓言反噬,同时因为使用的手法残酷,而为正道所不耻,甚至失去了继承我宗掌门之位。” 说到这里,叶柏涵终于基本上可以肯定了,色希音说的是林墨乘。 叶柏涵说道:“……若是对方移情,为何反而是小师叔受同心誓所反噬,且为人所不耻?” 色希音说道:“师弟可知晓同心誓的奥妙?” 叶柏涵听说过同心誓这东西,却不知道这其中具体的运作原理,就说道:“只听过名字,知道是有情人之间的誓言……” 色希音摇了摇头,说道:“同心誓不是誓言,其实是咒法。情人之间互相结下同心誓,发誓不离不弃,是以自身为引而下的咒法。” “此事当初闹得很大,但是我伽罗山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还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我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出来的。你若是去问别人,恐怕不会有人能够告诉你……” 色希音说道:“据传当年渡生门的前辈死前,并不曾受到同心誓反噬,也就是说他并未真的移情,但是却又确实为了某些原因要和万合宫的少宫主结为道侣……林墨乘便是为此勃然大怒,最后将那两人双双斩杀的。” 叶柏涵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难以理解,后来梳理了一下,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背叛小师叔,只是别有苦衷?小师叔却杀了对方?” 他的理解其实有误,但是色希音并不想为林墨乘解释,就说道:“大致是这个意思。” 叶柏涵便问道:“可……师叔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色希音轻轻一笑:“呵……这我可不知道了,但也不能去问小师叔本人是不是?要我看来,林师叔其实为人是有些刻薄的,小师弟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了才好。” 问题是,现在不是叶柏涵要不要跟对方走得太近的问题,而是一些奇怪的梦境已经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上了他。 叶柏涵好奇当年故事,却又不可能直接去问林墨乘。甚至于他对这位小师叔还是颇多顾忌的,对于梦境本身也多有怀疑。 但是他没有去问,接下来的梦境之中,林墨乘却自己告诉了他。 【……他觊觎万合宫的财势,正好那女人也倾心于他,他便要跟对方共结连理。我本来不想杀他们,可是我想放过他们,他们却不想放过我!】 然后,叶柏涵也不知道发问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梦中的青年:【可是,他不曾违背同心誓……】 【因为同心誓只能辨别一人是否对你有情。凡是这世上原本就有一种人,是可以心里爱着你,却拿刀把你千刀万剐,然后分食的。】 【我自负一世聪明,其实从来是个傻子。法咒终究只是法咒,如何控制得了人心呢?你为你父亲出生入死,他数次舍弃你你也不曾怨恨,那是你的本性,并非因为你对师兄孝顺无怨。同样……对于那个人来说,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 【他或者从未爱过顾梦贞,他或许从来不曾移情,他却可以跟顾梦贞合谋来害我。我却做不到这样狠心,所以我杀他时,已然不爱他了。】 【是我 76 08.89.1 梦境还在继续。 叶柏涵这梦境连续做了许多日,每日只梦到那些许,但是一日复一日,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让他觉得如同看故事一般,算得上有趣,但是之后却感觉到了压力。 梦境太过逼真,白天夜里就像是一次又一次频繁的身份转换,慢慢地就开始模糊界限。有些时候叶柏涵甚至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哪些只是梦境里的幻象。 更要命的是,那些记忆密密麻麻,竟然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仿佛那青年与林墨乘相处过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被记录了下来,然后在梦境中回放。 林墨乘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最近还偶尔到访寒泉小筑。因为被梦境困扰,叶柏涵有时候会直接把现实和梦境混淆,而产生错误的反应,然后恍然醒悟,或者说强行把自己从梦中叫醒。 他在林墨乘对他笑的时候猛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外面看看!” 林墨乘好不容易把叶柏涵带入那种让人怀念的气氛,对方却又突然转身走掉,令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而叶柏涵在走出林墨乘所在的院子时,才猛然停下脚步。 他对自己说道:“我是叶柏涵。前世的记忆也好,宿世的记忆也好,给我从脑子里滚出去!” 叶柏涵很少发这样的脾气,但是这一刻他真的很愤怒。 他不讨厌知晓前世的事情,但是绝对不愿意被所谓的“前世”影响到自己的“今生”。他很乐意知道一些事的真相,毕竟只有知道更多的真相,才能够更好地掌握未来的人生。 但是如果所谓的“记忆”会影响他正常的判断和人生,那么叶柏涵一点也不想要。 他这样对着空气发泄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一点都没有用处,于是叹了一口气,去检查了一下弟子们的工作之后,就回到了院子中。 他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怎么想都觉得他那突然复苏的前世记忆跟林墨乘肯定有很大的关系,只是不能确定。 就梦中场景来说,叶柏涵觉得那人和林墨乘的关系不错,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对方到底是不是前世的自己——他觉得或许可以询问一下色希音。 凭他现在跟色希音的交情,只要他问了,对方应该不会回绝才对。 所以叶柏涵之后就问了。 但是色希音的反应跟想象之中还是有些不同,他还是很反感叶柏涵询问过去的事情,说道:“问这么多有什么用?你既然已经不记得了,又何必去追索不记得的事情?” 结果叶柏涵说道:“二师兄,我身边一堆对我的往事了如指掌,而且从一开始就想用带着成见看我的人。师父老觉得我会随随便便就弄死自己,危长老觉得我运气差得惨绝人寰……你们呢,一边说不在乎以前,一边还不是用看故人的眼光看我吗?” “二师兄,这不公平。”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手指玩着桌上的棋子,沉默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说道:“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反而容易被困住。” 叶柏涵说道:“有些事若是不知道,也容易被困住。而且二师兄,若我会被某件事困住,那么不管我是不是事先知道,该困住的时候总会困住。何况一知半解的真相,永远比完整的真相更具有伤害性。” 色希音听了之后,思索了许久,才说道:“……好吧,若有我知道的,你问,我就说。” 叶柏涵就说道:“那二师兄不妨说说我以往都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人。” 色希音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只能从我知晓的部分说起。我知道的,最开始的部分只是听说,未必准确。” “师弟你最初,是师父和三师姐的庶女,名叫乌小福。” 叶柏涵:“!?” “师父和三师姐!?” 色希音笑了起来,说道:“对,三师姐是你嫡母。她原本是一位大家小姐,出生于南国一世家,却从来体弱多病。她长得极为美貌,师父修仙前是个浪荡的世家公子,因她美貌而看上她,后来却因为她的无趣而渐渐冷待了她。” “三师姐前世的姓名已经无人知晓,她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不过有些事情她却还是记得的,若有必要你到时候可以去询问她,她未必会隐瞒。” “三师姐那一世体弱多病,不能生育。有一日身体好些,在园中闲逛,却遇到一个可怜的孩子。那女孩不过四五岁大小,看上去又瘦又小,偏偏还丑。乌家几乎没有人待见她。她是师父酒醉时与一个粗使丫头意外生下来的孩子,师父心高气傲,自诩风流美男子,醒来之后自然对那丫头厌恶至极,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将那丫头卖了,却对那小女婴无从处置。” “那么一个丑丫头,在乌家浑浑噩噩地长大,既没有母亲,父亲也不疼惜她,长到四五岁上,连个名字都还没有……直到遇见了三师姐。” 叶柏涵问道:“……那个丑丫头,是我?” 色希音沉默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师兄你继续说。” “三师姐因为体弱,只担了一个正妻的名,在乌家却并没有什么权力。然而她从来心善,看师弟你可怜,忍不住就把你抱回去了。她给你起了个名字,就叫乌小福。这么难听的名字……也亏你还喜欢得紧。”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自然应当是喜欢的。毕竟三师姐是唯一一个对我施以善意的人。” 然后他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才说道:“福字虽然俗气,却是个很好的名字。一般来说,做人父母的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希望孩子一生享福,无病无灾。” 色希音冷哼一声,才说道:“然而你可没有享着什么福气。” 他继续说道:“三师姐把你养到十来岁吧,乌家就出了事。师父要被押解流放,然而当时他身受重伤,军士怕他死在路上,又因为仇家嘱咐成心刁难,便让他自妻妾子女之中选人照顾,却不料他平日宠爱的妾室儿女无人愿意跟随照顾……” 说到这句话额时候,色希音的眼中明显带了几分寒意。 叶柏涵听了,虽然没有太多的代入感,也不由地叹息一声,问道:“所以他最后选中了我?” 色希音说道:“……怎么可能?”他冷笑道,“便是选人,师父可从来没有把个丑不拉几的小丫头放在眼里。他根本不曾想到你好吗?他大约是见妾室子女尽皆推脱,或有不忍吧,一直没有选,士兵们不耐烦,便要三师姐这个正妻出来照顾。可是三师姐素来体弱,当时自己也病倒了,若是跟着上路,怕是很快也一起死在路途上。” “然后你这个傻瓜为了维护三师姐,就自己站了出来。” 叶柏涵望着色希音,只愣了一下,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然后他说道:“原来我以前跟三师姐感情这样好。” 色希音见他不知反省,顿时翻了个白眼。 “你照顾师父,可师父还嫌弃你。你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师父缓过劲来。师弟你担忧母亲,然后又知道师父幼年时有仙人留下一块牌子,觉得那是为乌家平反,拯救嫡母的唯一法子。你那时虽然长得丑,受师父嫌弃,脑子却好用,最后终于把师父送到真道宗,自己却被魔头给杀了,倒是成全了所有人,只坑了自己。” 叶柏涵便问道:“那是在师兄你们上山之前的事情吧?” 色希音嗯了一声,说道:“那是我们上山之前数十年的事情。” 叶柏涵便说道:“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三师姐反而是三师姐,排行反在两位师兄后面?” 色希音说道:“这我也知道。师父在你死后倒是想要去接三师姐上山。那时三师姐在南国也是苦苦生存,甚至于乌家散了之后,她还始终坚持着在等你回去。知道你的死讯之后,她没跟师父上山,反而在被师父治好宿疾之后,在南国经营起了小生意,收养了许多孤儿,将他们养育长大,直到她自身大限将至,师父才接了她去转世,收为弟子。” 叶柏涵听了,半晌之后才叹息道:“师父还骗我说他不记得他妻子的名字了。” 色希音说道:“……呵。” 其实万事纠葛,乌怀殊不记得秦思归前生的姓名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连色希音本人对于楚家的事情也已经忘却得七七八八了。 但是他倒是不在乎叶柏涵有这样的误会。 却见叶柏涵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不过二师兄你对这些事情也了解得太过清楚了,比大师兄知道的多好多……是三师姐跟你说的?” “……是你告诉我的。”色希音回答道。 叶柏涵顿时愣了一愣:“我告诉……你的?” 色希音说道:“对,这些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虽然你自己也可能不记得了。因为你接下来就投胎成了一个姓楚的世家的嫡长子。那一世,你叫楚含江。” 然后他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我叫……楚含溪。” 77 08.89.1 妈呀!这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叶柏涵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懵逼。 半晌,他才试探地叫了一声:“……弟弟君?” 结果色希音笑着,乖乖巧巧地回应了一声:“哥哥。” 叶柏涵僵了一下,然后瞬间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说道:“别别别,二师兄你还是要么叫我小师弟要么叫名字吧。” 色希音便没有再说话。 叶柏涵好奇地问道:“师兄这么说,莫非是师兄也投生过?” 色希音说道:“不是。我就改了个名,色希音是我道号,跟无恨的名字是一样的。” 叶柏涵:“……”他就没见过三个字的道号! 但是知道彼此曾经是兄弟倒是让叶柏涵轻松了许多,便顺势问了起来:“怪不得二师兄竟然知道那么多关于我是楚含江时候的事情。” 色希音说道:“我也知道得不是很多,毕竟那时候年纪还小。你上山之后的很多事情,我都是后来打听到的。” 然后色希音又给他说了接下来两世的事情。这两世之中,他一世叫做诛月,是从小被伽罗山养大的孤儿,后来为了诛杀当时某个伽罗山的叛徒,也就是当年叛出伽罗山的大魔头,与对方同归于尽。 另一世叫做白袭青,却是燕国一个修仙世家的嫡子,应真道人当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收为弟子。 按色希音的话说,诛月虽然毒舌,但是却最讨人喜欢。白袭青为人轻浮,甜言蜜语,反而让人讨厌。 虽然都是说他,但是叶柏涵却毫无真实感。 不过,好歹跟梦中的场景给对上了。他便忍不住问道:“白袭青和小师叔的关系怎么样?” 色希音顿时愣住,好半晌才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柏涵见他语气冷淡,就说道:“我就问问。” 色希音安静半晌,才说道:“关系很好。所以,你最后才会被林墨乘给害死。” 这句话炸得叶柏涵一时头晕。他想过很多可能性,偏偏就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不由皱起了眉头:“林师叔……为什么要害我?” 色希音说道:“他身上有同心誓的诅咒,偏偏要来纠缠你,所以最后才害死了你,你不懂吗!?” “中了那诅咒会怎么样?” 色希音沉默许久,说道:“这法咒是小师叔自己下定的,而会随着他自升修为而壮大,若是他一生无情无爱还好,若是与人两情相悦,就会害死对方。” 好惨,所以小师叔注定是孤家寡人的命了对吧? 不过仔细想想,叶柏涵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对于修仙者来说,结不结婚都不是必要的事情。虽说有人会结成道侣,但是孤家寡人四处晃荡的修士却更多。 所以他想了想,很自觉地说道:“我以后会离小师叔远点。” 色希音:“……”他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说,顿时一愣,问道,“为什么?” 因为虽然没记忆,但也会有一种遇到前男友的尴尬感。先不要说叶柏涵并不想搞基,就算是他真的想交个男朋友也不会选林墨乘。 而且师叔师侄这种关系……算乱伦吧? 叶柏涵觉得自己最多就能接受个师兄妹之类的关系。在这种门派之类的地方混了这些年,叶柏涵深刻地感受到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的含义,而且应真道人在各种意义上都跟他爹差不多,林墨乘差不多就该是叔叔。 ……搞基还是跟自家师叔谈恋爱,这种行为太过挑战叶柏涵的承受能力,他决定放弃。 之后叶柏涵见到林墨乘,就开口说道:“小师叔,我觉得你有点不厚道。” 林墨乘愣住。 却听叶柏涵说道:“我向师兄问了前世的事情。” 林墨乘说道:“……原来如此。” 却听叶柏涵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道:“师叔停了我每夜的梦境吧。我是叶柏涵,不是白袭青。” 林墨乘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说道:“柏涵,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叶柏涵说道:“我自从那日在师叔你的洞府晕倒之后,回来就每晚做梦,梦见白袭青的事情。但是师叔你要明白,我不是白袭青,我也没有白袭青的记忆,我梦中梦见的不是前世的记忆……分明是师叔你的记忆。” 林墨乘抬头望向他,有些惊愕。 他很惊讶叶柏涵是如何发现这一点。 叶柏涵继续说道:“我若梦见往事,理应只能看到自己所见的一切,这之中绝对不会包括自己的相貌模样。所以,我就知道那梦境里所见……与我并没有关系。” 林墨乘说道:“……那确确实实是往日记忆,如何能说与你无关?” “所以我已经说过,我并非白袭青。”叶柏涵叹了一口气,刺林墨乘,“师叔身上的诅咒已经解开了吗?” 林墨乘沉默半晌,才说道:“快了。” 叶柏涵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想了想却是说道:“无论如何,我敬重师叔如尊长,所以也请师叔待我如后辈。”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 不管两人上辈子是什么关系……他不认。 林墨乘的脸色就显出几分难看。 但叶柏涵觉得哪怕被人当做自作多情也罢,自以为是也无所谓,总之该说清楚的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这前世今生真是让他郁结得慌。叶柏涵以前还当是听故事,但是到这种程度上,就不是纯粹的故事了。 前生若影响到今世,那就不叫前生了。 按照道经上的说法,修道者修行,就是修魂魄和肉身。转世则是尽量保持前世魂魄完整,然后令其重新投入肉身。 但是事实上,哪怕魂魄并不完整,最后也仍旧是会在魂飞魄散之后重新聚集成万物灵魄,然后慢慢重新吸收灵子,壮大自身的。 所以投胎与新生本来也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弄清楚其中的道理之后,叶柏涵便没有怎么把这所谓的投胎放在心上。他虽然其实也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直保持魂魄完整,一再转世,但是按照他的理解,即便是转世也相当于新生——便是同样的魂魄,也早就重组过了,怎么也不会是同样的性情。 因为带着这个想法,叶柏涵也从来不想变回成为谁。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应真道人也好,色希音也好,不管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但是明面上他们至少都认可叶柏涵本身的身份……但是这位林师叔却显然是不同的想法。 真是奇怪……叶柏涵皱着眉头想。早些年相见的时候,林墨乘并不曾表现出这种想法,甚至还会故意避着他。 但是此时对方的表现却是大有不同,让叶柏涵颇为疑惑。 然而人心本来善变,就算是修仙者叶柏涵也不觉得会有太大不同,所以他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就很快放下了。 若是一直梦见前世故事,叶柏涵就算不因为这样频繁的梦境而产生错觉,也容易因为记忆混乱而性情迁移,但是即使性情迁移,他也依旧不会变成白袭青,最多就是“误以为”自己是白袭青。 叶柏涵不知道林墨乘是不是知道这一点。 但是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叶柏涵都不打算配合下去了。 他开口说道:“我知道师叔怀念过去情谊,只是人终究要向前看。师叔还是面对现实吧。” 他的态度坚定,林墨乘没想到他态度那样果决,愣了一下,却是笑说道:“柏涵,师叔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说你做梦的事,梦境终究不过是梦境,师叔也并没有拉着你回忆往事是不是?你若是被梦境困扰,师叔那里有安神珠,也可以送来给你。” 叶柏涵见他这样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倒是不用了,我自己会配置安神的丹药,倒是不劳师叔费心了。” 随后林墨乘离开寒泉小筑的时候,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他其实并未对叶柏涵做什么,但是对方对他的警戒心却已然显而易见。林墨乘不明白——为、什、么?分明还是同一个人,但仅仅只是转生过后,便已然性情大变,连心都不向着他了。 凭什么!? 三十多年前白袭青的死可以说是林墨乘自己造下的冤孽,他不能恨。甚至于说,他曾对那人见死不救……三次,他笑着看乌小福死了,楚含江死了,诛月死了,甚至于在他们的死亡中,他都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但是白袭青……他本来是不想他死的。 看别人的留不住,有种残酷却又痛快的感觉,但是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不这么有趣了。 他怨憎乌怀殊,所以很乐意看他失去至亲。当年的乌小福被一个魔道的喽啰折磨致死的时候,林墨乘就在那里看着,看那个凡人女子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挣扎,却仍旧被一点点,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致死。 后来,乌怀殊再次把楚含江带回到伽罗山,林墨乘虽然不关注,却仍旧知道了他的前生就是当年那个看上去平凡至极却又确乎意料倔强和硬骨头的丑姑娘。那少年对着自己的师父有着非常的尊敬和孺慕,乌怀殊却只想着了却因果……他大约永远想不到,他与那人的因果根本没有可以了断的一天。 然后是诛月。楚含江死于门派大乱,随后乌怀殊就带回来了诛月,那是乌怀殊从襁褓开始亲自精心养大的少年,最后被林墨乘设计鼓动,为了灭杀乔恩而与对方同归于尽。 那时林墨乘觉得多么痛快,若说失去乌小福和楚含江对于乌怀殊来说都只是一时的伤心,诛月之死对于他这位师兄来说才真正是致命一击。 不知道有多痛快。 那时林墨乘精心设计,诛月本来应当魂飞魄散,绝无再投胎之理的。却不料对方不知道是时运太好,还是真是因为受上天喜爱,乌怀殊竟然在数年后又寻到了其转世。 ……那人就是白袭青。 林墨乘回到塔楼之后,并没有上楼,而是打开了一处机关,进入了地下的一处密室。密室之中,被精心雕刻而成的青年的雕像栩栩如生。 林墨乘伸手抱住它,把脸贴上了雕像那冰冷的脸颊,叫道:“……袭青。” 诛月死了,林墨乘以为他已经魂飞魄散,但是乌怀殊却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白袭青。白袭青死了,林墨乘却 78 08.89.1 林墨乘对于叶柏涵是愧疚的。这愧疚让他曾经一度想要放过对方,但是他原本就是个非常肆意妄为,我行我素的人,否则我不会因为嫉恨乌怀殊而三番两次对无辜的叶柏涵下手。 所以他那“善良”也仅仅就持续了数年时间,随着那孩子越长越大,他就觉得越来越不甘心,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尊敬?谁要你的尊敬?”他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礼法道德,原本就是他看着最恶心的东西。所谓礼法,真的有理吗?别开玩笑了,不过是有些人为了利己而给他人带上的枷锁而已,林墨乘早就明白了。 他不屑去用同样的手段,却也不愿意遵守他人指定的规则,所以他迟早要把这个世界闹个天翻地覆……只是如何处理叶柏涵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好。 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去想。 只有那个孩子,一直是在林墨乘的控制之外的,而且也许永远都不会按照他所期望的路走。如果有一天,林墨乘决定要做些什么的话,他并不怀疑那人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因为那孩子的心已经变了。 ……林墨乘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林墨乘离开之后,叶柏涵本以为他的梦境会变得好一些,但是事实上,这一夜他仍旧做梦了。不过这次的梦境不再像以往一样温温吞吞,不痛不痒。 如果……这还算是梦境的话。 叶柏涵张开眼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在了寒泉小筑的屋子里,但是他知道那不是现在的寒泉小筑。数十年前的寒泉小筑与数十年以后的寒泉小筑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的。 叶柏涵十分惊愕,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还是自己的手掌。他环顾四周,发现屋中有镜子,便对镜一照——镜子里照出的还是他自己的模样,顿时让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茫然。 这还是梦境吗?又或者其实是场幻境? 叶柏涵正纠结之间,却突然听到了开门声。 他猛然转过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走进来的青年。 那是叶柏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见到面,却已经在梦中看见过了许多次,熟悉的面容。 青年高挑俊美,有一头长及腰际的漂亮黑色卷发,和琥珀色的眼珠。他的五官带着属于北方异族和中原人混血之后才有的深峻和美丽,衬着白色绣银线的宽袍大袖,有种难言的魅力。 他在看到叶柏涵的瞬间也愣了一愣。 白袭青看到叶柏涵之后,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才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还是妖魔?” 叶柏涵便回答道:“我倒想知道你是谁。” 白袭青便回答道:“我是这院子的主人。”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才是这院子的主人……你不过是林师叔的一段记忆,一个幻象。” 然后他对着空旷处说道:“师叔!够了!放我出去!”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白袭青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孩子真有意思……” 叶柏涵紧皱了眉头,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用处之后,便不得不面对白袭青。他开口对白袭青说道:“虽然不该对‘自己’说这种话……但是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白袭青听了,眨了眨眼,重复道:“……我已经死了?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是谁?” 叶柏涵望着对方,白袭青却也毫不避讳地笑着回望他。 叶柏涵便说道:“我们是不可能处在同一个地方的,因为本来就是你死了之后,才有的我。” 白袭青听懂了他的话,有些愣然,然后才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来的这里?” 叶柏涵反而奇怪:“你相信我的话?” 白袭青说道:“姑且信之。”然后他便继续问道,“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回到过去这种事情?”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没有回到过去。我只是在做梦……我只是有些弄不清楚,站在这里的你到底是谁……” 白袭青便回答道:“我叫做白袭青,你呢?” “叶柏涵。”叶柏涵回答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是想不通,你到底是不是白袭青……或者说,你怎么可能是白袭青……” “我自然是白袭青,为什么不可能?” 叶柏涵说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白袭青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叶柏涵,对于我来说,我此时的所见所闻,可不是梦境哦?” 叶柏涵说道:“那你能带我去见林师叔吗?” 白袭青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跟林师叔的关系很好吗?” 叶柏涵摇了摇头,回答道:“倒也不是特别好,但是……大概只有找到他,我才有办法醒过来。” 白袭青听了,愣了一下,才说道:“你想要马上醒过来吗?为什么?难得见面,你不想多留一会儿吗?我还想听你说一说以后的事情呢。”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觉得你需要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因为知不知道以后,不会影响你会做下的任何决定。而且我也觉得有些未来不知道会更好一些……人不应该被未来影响现在。” 同样,也不应该为过去而影响现在和未来。 每一个人的过去总会影响和造就未来,可是叶柏涵觉得,前世也好往事也好,他可以被造就却绝不能被围困。所以所谓的前世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不知道会更好一点。 然而对于叶柏涵来说,他自觉自己有跨越它们的勇气,所以哪怕知道前世,他也不愿意被束缚住手脚,思想和灵魂。 白袭青听了,点了点头,赞同了叶柏涵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他还是有点觉得可惜,说道,“不过有点可惜,这么漂亮的孩子,虽说是我的来世……但是不能相处得久一点,总觉得有点遗憾呢。” 这样说着,他还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脸。 叶柏涵顿时一脸黑线,心想,没想到小师叔喜欢的是这样性格的人……或者说没想到自己的前世是这么一个人,也太让人心累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袭青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去找林墨乘。 出人意料的是,白袭青没把叶柏涵带去林墨乘的洞府,而到了砺剑峰的一处演武场。那里有很多弟子正在习武,林墨乘则正在教授弟子练剑。 他看到白袭青牵着个少年人出现,神色微微一动,然后就跟着两人进了一旁的屋子。进屋之后,白袭青便开口说了叶柏涵的来历,然后问林墨乘有没有办法把叶柏涵送回原本的时间。 而在白袭青开口的时候,叶柏涵很是认真地盯着林墨乘看了许久。 他想从林墨乘的神态和动作反应之中分辨出对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林墨乘。 叶柏涵不会相信此时此刻发生的这些幻象会跟林墨乘没有关系,但是他并不确定眼前的林墨乘到底是现实中林墨乘本人,还是基于这一场幻境而出现的一个关于林墨乘的幻象。 而要辨别这一点,叶柏涵便要细致地观察林墨乘的反应,从蛛丝马迹之中了解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看反应的话,林墨乘似乎并不认得叶柏涵。 他听到白袭青的话之后,尤其是叶柏涵是白袭青来生这种荒谬的解释之后,整张脸的脸色就是一变,然后便皱着眉头,细细地打量了叶柏涵一番。 “来世?”林墨乘露出冷笑,“这故事也太离奇了一点吧?你这故事是谁教的?” 叶柏涵说道:“是真的。” “哦?若是真的,你倒是告诉我,你来自什么时候?袭青在什么时候,如何会死?”林墨乘看着他的神色显露出几分危险,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叶柏涵便说道:“我出生的时候,他自然已经亡故了。” 林墨乘却说道:“那你合适出生的?” 叶柏涵说道:“快了。” 白袭青顿时脸色一变,他很明显感觉到了叶柏涵是在故意激怒林墨乘。林墨乘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内里真实的性情如何白袭青最明白不过了。 所以他立刻出手隔开了林墨乘和叶柏涵,开口说道:“师叔,你别动怒!”然后转头对叶柏涵说道,“你不是说要请师叔出手助你苏醒吗?不如说说要怎么做。” 林墨乘说道:“你护着他?” 白袭青便说道:“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还是我的来世,师叔你怎么忍心动手?你这也太狠心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颇有些嬉皮笑脸,但是因为模样长得好看,反而不让人觉得猥琐,而只让人觉得如同撒娇一般。 叶柏涵看着白袭青的笑容和轻轻搭在他双肩上的手,却突然开口说道:“换句话说,若他不死,我就永远没有办法出生。而若我不出生,他大概就不会死……” 林墨乘听到这句话,终于神色大变。 他的长剑猛然出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叶柏涵刺出。 白袭青吃了一惊,出手就想挡下赐下叶柏涵的剑,却终究迟了一步。林墨乘的剑迅疾无比,眼看就要刺穿叶柏涵的胸口,却不防一瞬之间,一切都出现了变化。 长剑在刺中叶柏涵之间就化成了光点,犹如幻象的粉末,而随之消散的还有 79 08.89.1 这一幕看上去异常不可思议,白袭青一时之间颇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咦?发生了什么事?师叔呢?” 叶柏涵说道:“那不是林师叔。” 白袭青:“怎么会……?” “那应该只是一段记忆的残像,林师叔恐怕还在某个地方,正看着我们。” 白袭青重复了一遍叶柏涵的话:“……记忆的……残像?” 然后他仿佛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忍不住转身推开了门。白袭青往门外望去,外面弟子还在一板一眼地练着剑,然后白袭青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 所有弟子的动作都十分标准,几乎就像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景象。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白袭青熟悉的面孔……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他回头望向叶柏涵,说道:“我以为……是你穿越了时间。但事实上,是不是我也只是一个记忆残像?”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白袭青却已经有些明白了。 他站在叶柏涵面前,长袍逶迤,笑得有些空落,却又坦然,说道:“穿越时间理应当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你既然出现这里,其实不是你回到了过去,应该只是我已经成了一段残像了吧?” 叶柏涵说道:“……虽然我觉得自己在梦里,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梦和幻象的出现到底是遵从的什么样的道理。所以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这样啊。”白袭青听他这样说,却笑了起来,似乎是接受了叶柏涵这样的解释。他望着叶柏涵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若是如此,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你问吧,虽然我不一定能回答。” “小师叔他……他还活着吗?他还好吗?” 叶柏涵:“……活着。活得让人挺焦心的。” 可不是让人焦心?叶柏涵也没有得罪对方,对方竟然就开始找他麻烦了。 白袭青听他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后问道:“……焦心是什么意思?” 叶柏涵见他的神态,看上去是真的挺担心林墨乘的,想了想,正色说道:“放心吧,焦心的意思是他让别人过得不舒服,他自己倒是好好的。” 白袭青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若是师叔让你生气了,柏涵你要原谅他,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真的很在意他。为什么?”明明在一开始,林墨乘和他之间的羁绊是最少的。 “为……什么?让我想想,非要说的话,是因为师叔这么好看,我不忍心看到他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啊。”白袭青笑着,语气似认真又似玩笑地说道。 叶柏涵却说道:“伽罗山上没有什么丑人,其他人也都长得挺好看啊。比如大师兄,他也长得很是俊俏不是吗?” “但是师叔是不一样的。”白袭青回答,“他特别孤独,我不忍心放他一个人。”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正想要反驳对方,却自己放弃了。 追寻大道理所当然是孤独的,但是白袭青说的并不是这个,他只是真心觉得林墨乘孤独堪怜,并且想要陪伴他而已。 所以所有理由都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有他本人的感情。 明白到这一点之后,叶柏涵就不太想追问了。 他只是有些疑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白袭青吗?或者说,这是什么时候的白袭青? 白袭青站了起来,说道:“现在怎么办?要我继续带你去找什么人吗?” 叶柏涵看着眼前站着的白袭青,对方看上去熟悉又陌生。若说熟悉,毕竟白袭青曾是他的前世,近日里他又夜夜梦见,会觉得熟悉也并不奇怪。 但是那种陌生感又从何而来呢?白袭青对他来说原本是陌生人,不应该有这种多年不见物是人非一样充满了违和感的陌生情绪。 然而偏偏叶柏涵就感觉到了那种仿佛打破了原本认知的陌生感,仿佛在告诉他,白袭青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似的。 比如说,当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时,真的可以做到这样云淡风轻吗?就算不畏惧死亡,至少也会去追究事情的因由和经过吧?但是白袭青却似乎很正常地接受了这件事的结果,既没有追问,也没有抗拒。 ……这是不正常的。叶柏涵想,除非对方早已经知道了一切,否则这样的反应是不正常的。 而确认这一点不正常,需要的只是叶柏涵的某个确认。 于是带着这样的情绪,叶柏涵开口说道:“那就拜托你带我去找二师兄吧。也许他能够帮上我的忙。” 白袭青想了想,说道:“好吧。” 然后他就带着叶柏涵去找了色希音。 见到色希音之后,叶柏涵终于基本上确认了,这个幻境之中所存在的人物,并不是真正的原来的人。 叶柏涵并不熟识白袭青,但是跟色希音可是接近朝夕相处,所以更加了解对方。而这个幻境里的色希音,从头到尾都让叶柏涵感觉到了不对。 这绝不是错觉。 然后叶柏涵就开口说道:“白袭青,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白袭青愣了一下,然后笑答道:“你问。”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林师叔和伽罗山所有人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哪个?” 白袭青没想到叶柏涵开口就是这么一个问题,顿时愣住。 叶柏涵静静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白袭青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叶柏涵却很认真地说道:“有的,而且或许就在不久以后……所以,你告诉我你会怎么选择,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袭青突然伸手用力地捧住了叶柏涵的脸,说道:“如果是这样,你什么都听师叔的,乖乖的不好吗?” 他的表情里还带着笑容,但是那笑容却突然扭曲了几分,变得与之前的感觉大不相同。 叶柏涵还来不及挣脱,就见白袭青突然也模样模糊,然后整个人瞬间也化成了飞散的光点,消失不见。 叶柏涵终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并不是他的梦境,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也许是林墨乘本人的梦境,或者是由他的记忆所构成的幻境。 出现在这里的所有角色应该都是林墨乘的记忆幻象,是按照林墨乘记忆之中的形象而建立起来的影像。但是当记忆之中的影像与他本人的想法冲突的时候,那影像就会崩坏。 环境中的林墨乘想杀死“来世”的叶柏涵,但是真正掌控这个幻境的林墨乘是不希望幻境中的叶柏涵被杀死的,所以两人的念头产生冲突,林墨乘的幻象破碎。 而叶柏涵询问白袭青的那个问题,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叶柏涵会做出的选择和林墨乘的期待是完全相反的。就算白袭青色令智昏,但是若是同一个人,叶柏涵还是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某一点是相似的,始终不变的。 即使白袭青无法轻易做出选择,也不可能直接放弃所有其它重要的人。 所以当白袭青说出的是林墨乘所希望他做出的选择,而非他本人可能做出的抉择时,那幻象也不得不随之破碎。 因为记忆与欲望互相矛盾了。 知道这点之后,叶柏涵开口说道:“师叔,你停下来吧。这些小花样对我是没有用的,你就算再制造出一千个人,我也能很快就让他们全部消失。” 而当叶柏涵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眼前的所有场景瞬间都开始溶解消散。叶柏涵以为自己马上就会醒过来,然而眼前的场景一变,他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寒泉小筑。 他从床上爬起来,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上,然后看到不属于自己的手,身体,和腿。散落在床上的卷曲长发瞬间让叶柏涵联想到了什么,然后他便爬了起来,冲到镜子前面照了一照。 果然不出所料,他在镜子之中看到白袭青的模样。 叶柏涵顿时有些无奈——林墨乘怎么就这么不死心?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开始在屋里搜寻自己需要的东西,想要找到类似于武器之类的工具。 他不确定自杀能不能让自己醒过来,毕竟幻境里就算是他自己也只是幻象,要凝聚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凡是这种幻境之中,必然有一个意念的来源。 这个意念的来源就是操控整个环境的基点,只要让这个点崩坏,那么幻境就会自然而然地解除。 而他要做的就是破坏这个点。 林墨乘的幻象不是这个点,白袭青的幻象不是这个点,那么最有可以被这个点寄生的存在应该是什么人或者物呢? 叶柏涵认真思考着,然后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回头,再次看到了林墨乘的身影,大踏步向着他走来。 林墨乘的神色坚定,目光温柔地望着叶柏涵,说道:“袭青,我想了一夜,我决定答应你。我会放弃现在所计划的一切,包括对师兄 80 08.88.1 “海外,北疆,西域……哪里都可以,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林墨乘如是说道,表情温柔。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有一瞬间真的有点惊讶。 林墨乘对应真道人有怨言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亲耳听见是绝对猜测不到的。而且听林墨乘的话,他跟应真道人之间还有什么仇怨,这也是叶柏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看现在的设定,他似乎成了白袭青,而林墨乘则正和他约定私奔,甚至愿意放弃某些暗地里的计划。叶柏涵本来是想直接找到幻境的结点然后破境的,但是此时却突然改了主意。 林墨乘想玩,叶柏涵就决定陪他玩一会儿,正好可以从对方的口中探听一些相关的过往,尤其是林墨乘是不是黑衣人这件事。 虽然最后也未必能探听出许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总要试一试。反正寻找结点也需要时间,叶柏涵又是被林墨乘主动拉进来的。 所以他就没有反抗,而是故意模仿白袭青的语气,问道:“如果我不跟师叔走的话,师叔会做什么呢?” 林墨乘说道:“如果不跟我走……为什么?” 叶柏涵说道:“师叔,你真的这么怨恨师父吗?” 林墨乘听了,回答道:“哼!” 叶柏涵便转了话题,说道:“如果师叔真的能放下所有的恩怨,又何必非要离开伽罗?而且要是离开真道宗的话,师父肯定会让人来找我们……” “所以,你是不愿意了?” 叶柏涵说道:“……师叔你生气了吗?” 林墨乘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就算留在这里也好。只要你愿意陪着我,就随你的意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接下来的环境之中,林墨乘对叶柏涵的态度却是非常明确的。叶柏涵很明显地发觉自己被管制了,虽然在环境中的伽罗山上,他却几乎见不到其它的什么人,反而林墨乘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就算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总会有被监视的感觉。 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但是好处也是有的。比如说幻境之中林墨乘的洞府对白袭青来说几乎是不设防的,而洞府本身至少也是数十年前林墨乘洞府的投影,所以里面有很多叶柏涵可以探索的秘密。 而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也确实发现了,林墨乘对他确实丝毫也没有防备。而他从林墨乘洞府的细节之中也确实地发现了,林墨乘的势力之庞大。 光就平日的往来叶柏涵就能发现,林墨乘与妖族,异人族,甚至于魔修都有往来,甚至控制着这些势力之中的一部分力量。按这个情况推论,林墨乘是黑衣人的可能性实在很大。但是即使在幻境之中,林墨乘会这样毫无忌惮地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叶柏涵,也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基本确认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情之后,叶柏涵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很可能会被永远地困死在这个幻境之中也说不定。就算不会永远被困死,林墨乘毫无顾忌地把这么多秘密透露给他,也有点以后都不会放过他的意思在里面。 ……必须得逃出这个幻境。 问题是怎么逃?现在叶柏涵是白袭青的身份,而林墨乘的意识投影也投影在他本人身上,相当于叶柏涵现在本人代表的就是林墨乘的执念,也是他的精神寄托。 这种情况下,很多手段都变得不太好使。在幻境之中林墨乘是无所不能的,即使叶柏涵试图杀死“白袭青”,林墨乘也多的是法子可以把人救回来,甚至起死回生。如果让“白袭青”试图去袭击“林墨乘”呢?不,恐怕也并不会有什么用处。 林墨乘其实很清楚在白袭青躯壳里的是谁,而且叶柏涵之前也曾经试图拒绝过林墨乘一次,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林墨乘采取了这种激烈的手段直接把叶柏涵困在了幻境之中。 让“白袭青”本人背叛“林墨乘”?先不说在真正的林墨乘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只是幻境,就说叶柏涵之前那态度,说不定对于林墨乘来说也已经相当于背叛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啊。 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实地打破林墨乘的幻境逻辑,使其自主崩坏呢?叶柏涵思考了一下,觉得林墨乘试图选择了这么一个背景作为幻境的基础,本身来说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是他最希望留住的时间,这种情况下,只要想办法让他留不住这个时间就行了。 人或许希望美梦永不停止,但是谁也不会希望反复经历噩梦。 而相比此时的祥和,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对林墨乘来说应该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了。叶柏涵所需要做的大概只是让这静止的时间前进。 他在这个幻境之中的力量很有限,但是只要集中所有精神力量还是能做到一些事情的。束缚神识的环境说到底就是一种精神力量的对抗,叶柏涵虽然很难彻底压制和反抗林墨乘,但是借助林墨乘本身的记忆,对于他的精神进行暗示,撬动他本身的意识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叶柏涵就开始思考可以撬动林墨乘意识中时间的方式。 他庆幸自己之前特意问过色希音有关同心誓的事情。同心誓的诅咒理论上是纠缠在林墨乘本人身上的,而只有经由林墨乘才会转移到白袭青的身上。麻烦的是,叶柏涵并不知道诅咒确切地表现方式……所以可能做不到全然地复原。 不过……反正重点在能够暗示到林墨乘就行了。 那么,第一步就试图重现那位渡生门前辈,也就是林墨乘那位旧情人最后被杀死的景象好了。叶柏涵这样想着,慢慢在自己的面前幻化出了一条细长的蛇。 一条之后又是一条。在林墨乘的幻境之中以神识制造幻象实在是十分费劲,但是叶柏涵还是幻化出了几条长虫,然后指挥着这些长虫慢慢啃食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幻象,但是林墨乘制造的幻境太过逼真,叶柏涵被啃食的时候多少有些脸色发白,疼得咬牙切齿。 他努力催眠自己:我不疼我不疼,这种痛法忍一忍就过去了,根本不算什么! 而当“林墨乘”回到洞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被蛇类活生生啃食到不成人形的“白袭青”。叶柏涵因为不知道白袭青当初具体的死法,所以只是比较随意地选了一个比较常见的同心誓的应验方式进行试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运气不错,正好猜对了的关系,在看到那一场景的瞬间,那幻境猛然四散破碎,然后他终于从睡梦之中情形。 叶柏涵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是跑到丹房,吞吃了一颗安神丹——虽说他尽量假装不怕疼,但是万蛇噬身的感觉真是能把人逼疯,加上在环境之中停留了太久,他多少有些神识耗损过大的疲惫感。 太危险了……他之前怎么也想象不到会被林墨乘拉到幻境之中,明明寒泉小筑本身就蕴含着许多防御法阵,但是还是抵挡不住林墨乘的入侵。不过想来不奇怪,按照白袭青前世与林墨乘的关系,林墨乘一定已经把寒泉小筑的整个情况都摸索得相当清楚了,这些法阵阻挡不住林墨乘也是理所当然的。 叶柏涵觉得当务之急,莫过于要早点重新设计寒泉小筑的防御法阵,决不能让林墨乘再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到寒泉小筑之中。 但是在重新设计法阵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叶柏涵快速换了一个外出的装扮,然后取出了自己的飞剑法器,就往外走去。 林墨乘明显预谋多年,对自己的门派,对应真道人都有着不善的意思,叶柏涵不能装作没看见。 然后他刚刚出门,就见一个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林墨乘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寒泉小筑门外。 他的表情可怕,在看到叶柏涵的一瞬间,就如一道黑色流光猛然向着叶柏涵袭来,然后钳制住了叶柏涵的下颚,说道:“你怎么敢……” 叶柏涵被卡住下巴,原本是十分痛苦的。但他还是注视着林墨乘的眼睛,分毫不让地说道:“师叔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白袭青。” 林墨乘瞪了他半晌,然后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袭青……可从来不会这么不乖。”然后他叹息一声,说道,“柏涵,师叔觉得你这辈子实在太不乖了,师叔真的很不喜欢……这么不乖的你。” “既然你这么不肯听师叔的话,那师叔就不勉强你了。就让更听话的来吧……”他这样说着,神识猛然开始侵入叶柏涵的识海。 如山的记忆涌入叶柏涵的脑海,同时他本身的记忆猛然就开始坍缩,被一道封锁了起来,叶柏涵本能地拼命开始挣扎,却抵不过林墨乘那如同海潮一般汹涌而不可抵抗的强大神识。 叶柏涵的挣扎逐渐脆弱下去,最后他终于不再动弹。 再次睁开眼之后,少年对着林墨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叫道:“师叔?” 林墨乘伸手把他抱了起来,送进了屋里,然后 81 08.88.1 次日醒来的时候,叶柏涵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方,自己是谁。脑中全部都是一个叫做白袭青的人的记忆,然而他本能地排斥着这些记忆,仿佛那不是他本人的记忆一样。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却得不到想要追寻的答案。 然后有人在屋外敲门,叫道:“叶师叔,你起床了吗?” 叶柏涵仿佛猛然从迷蒙中惊醒,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了,他姓叶,不姓白。他想起来了……但是他叫什么呢?叶……叶……叶柏涵想不起来。 然后他猛然从床上爬了下来,跑到门口打开了门,一脸焦急地对门口的青年问道:“告诉我!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乍然之间完全愣住,半晌才有些疑惑地问道:“叶师叔?” 叶柏涵再一次问道:“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叶师叔你名讳上柏下涵。” 叶柏涵听了,反复咀嚼了半晌,心慢慢地就稳了下来:“叶柏涵……叶柏涵……对,这是我的名字。我不是白袭青,我是叶柏涵。” 但是哪怕这样一再强调,叶柏涵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属于自己的记忆,反而满脑子都是关于一个叫白袭青的人。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焦躁,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失去属于自己的记忆而带来的畏惧和不安。 这种焦躁一直到了他见到了某一个人才终于得到缓解。 色希音看到叶柏涵的样子时就察觉到有所不对,而当叶柏涵抓住他的手臂,神态紧张地问:“你是谁?”的时候,那不妙的预感果然成了真。 叶柏涵失忆了。 听到这个消息,洗尘峰是第一个乱起来的,丹、器两阁的长老匆匆赶过来就开始给叶柏涵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很不好,叶柏涵几乎把所有事情都忘掉了,不管是伽罗山的,还是他俗世家人的。 或者是因为失去记忆,叶柏涵明显缠人了许多。他虽然不记得色希音,但是却在色希音一出现就紧紧抱住了对方的手臂,随后就不肯再放开,而这种黏人劲儿一直到秦思归出现之后才好了一些。 秦思归出现的瞬间,叶柏涵就猛然放开了色希音的手,转而拉住了自家三师姐的衣袖。 他仍旧不知道秦思归是谁,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依靠直觉和本能从秦思归身上获取安全感——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秦思归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叫秦思归,是你三师姐。” 叶柏涵便伸手就抱住了她,然后死活没有再放开手。 秦思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却也并不排斥,也伸手抱住了他。 等到林墨乘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叶柏涵左手牵着色希音,右手牵着秦思归,看上去跟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一样。 他皱了皱眉,然后才刻意露出一个笑容,向叶柏涵走了过去。 结果还没靠近对方,叶柏涵却已经看到了他,猛然就往秦思归身后一躲。色希音眼神一动,秦思归不明所以,说道:“柏涵不要怕,这是林师叔。” 这是林墨乘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形。 他封印了叶柏涵所有的今世记忆,强行灌输进了大量有关白袭青的记忆,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混淆叶柏涵的自我定位,让他变得更加亲近自己。但是没想到昨晚睡前奏效了那么一瞬间,今天早上一起来,叶柏涵的态度就又变了。 而且很明显,他在意识上并没有把自己变成白袭青,反而因为失去原本的记忆而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戒心。 但虽然如此,他色希音和秦思归的态度却如同以前一样亲近。林墨乘意识到这一点,看向两人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林墨乘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低下头去对叶柏涵叫道:“柏涵?” 叶柏涵却只是把头埋在秦思归的背上,不肯说话也不肯有所反应。 林墨乘的脸色有点难看。 秦思归一看这架势,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本能地偏向了自家的小师弟,开口说道:“师叔你别在意,师弟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比较怕生,不是对师叔你不尊敬。” 林墨乘听到尊敬两个字就觉得自己似乎被刺了一下。虽然秦思归肯定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还是难免让他想起叶柏涵以此为借口,试图与他保持的距离。 但是此时人非常多,而且每个人都用在关注叶柏涵的情况,所以林墨乘即使想做点什么,也不得不自我克制。 他盯了叶柏涵许久时间,不得不承认少年的意志之坚定是他平生少见。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并且被灌输了捏造的记忆,那么就很容易被制造出来的记忆所控制,进而产生错误的认知。 毕竟人是理性的存在,容易被语言所欺骗。 但是叶柏涵却完全没有被那虚假的属于白袭青的记忆所控制,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并非白袭青,并且坚守着自己的认知。哪怕记忆被篡改,他也没有给林墨乘留下丝毫的空隙。 林墨乘不知道该觉得骄傲,还是觉得郁闷。 他的计划到此为止,已经是一败涂地。 但是他不会就此放弃。 一个人失去记忆之后,必然会露出许多破绽。一个失去记忆的叶柏涵,防备心一定会比之前那个对林墨乘充满了排斥和警戒心的叶柏涵来得低许多。 从现在开始重新建立起两人的关系也是可以的。 林墨乘正盯着少年,应真道人却猛然转身,然后望向了林墨乘,说道:“师弟,跟我过来。” 来了。 林墨乘在听说叶柏涵失去记忆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那孩子总有办法让违背他心意的人招惹上麻烦。 应真道人瞪着他,神态有些严厉,问道:“柏涵的记忆出问题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墨乘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早知道叶柏涵心念如此固执,就直接封印住他的记忆好了,制造虚假的记忆不但费力,最后还导致自己的行为暴露。 他对应真道人说道:“师兄要责备我吗?” 应真道人猛地瞪向他,质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林墨乘说道:“我并不知道……师兄你在质问什么。” 应真道人听了,却是开口说道:“从今日起,你便在自己的洞府闭门思过。十年之内,不许出洞府一步。” 林墨乘听了,眼中漫出了勃然的怒火,半晌,怒极反笑,说道:“三百多年了,我倒是都没被罚过闭门思过了。” 应真道人说道:“所以才让你这样肆意妄为!” 林墨乘听了,冷哼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应真道人之后便回返到了寒泉小筑。这时候费长老等人已经为叶柏涵检查过了,但是没发现任何不妥。林墨乘封锁叶柏涵的记忆时并没有伤害他神识的意思,所以费长老也没检查出什么损伤。 他只能根据叶柏涵目前的状况判断:“若没有弄错,柏涵可能是被人用了锁魂珠。” 应真道人顿时皱紧了眉头,忍不住骂道:“真是混账!” 他自然骂的林墨乘,倒是费长老不解其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相比问道峰众人对于叶柏涵本身记忆的关心,洗尘峰的师兄弟们显然更关心叶柏涵的知识记忆,发现他没什么事之后,就叽叽喳喳开始询问起了最近术法的研究问题。 叶柏涵顿时有点懵,随后顺着一众长老的询问思考了半晌,竟也回答出来了不少问题,顿时让众人送了一口气。 应真道人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这群师侄竟然只关心叶柏涵的丹器知识是否还完整,顿时颇为不满,故意清了清嗓子。 有人瞬间会心,有人则比较呆,根本没有注意到应真道人的声音,不过很快也被同门迅速示意提醒,暂时放过了叶柏涵,依依不舍地退去。 等大部分人走光之后,叶柏涵的情绪也好了一些。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没有失去自身感知上的敏锐性,本能地发觉了来探望他的一众师兄都存着好意,那失去凭依而充满空落感的心情反而稳定了下来,感觉到了安全。 应真道人说道:“希音你暂时就留下来陪柏涵吧。” 无恨听了,说道:“我也留下来陪小师弟吧!”眼睛闪闪发光。 应真道人却不赞同,说道:“你是女孩子,留下来成何体统!回去!” 无恨倒是想说我也可以只是一件灵器,但是到底不敢跟应真道人呛声,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驱逐了回去。 秦思归看无恨的下场,便也不好说什么。她其实才是那个很想留下来的人,可惜毕竟隔了及世,彼此的关系也不一样了。 等所有人走掉之后,色希音关上了门,说道:“要不是大师兄闭关了,估计也没我什么事。”语气里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叶柏涵抬头问道:“……大师兄?” 他失忆之后,反应一直有些慢一拍。色希音看他可爱,忍不住就戳了一下他的脸,说道:“你见到就知道了。” 叶柏涵没有见到韩定霜本人,所以没什么感觉。他坐在床上,摸出了乾坤简在那里看着。 色希音凑过去一看,发现乾坤简的某一页上,写了十分凌乱的三个字:换法阵。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不解其中的意思,却见叶柏涵突然从床上爬了下来,说道:“我们去换掉外面的防御法阵。” 色希音愣了一下,然后多少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伸手抓住叶柏涵的手腕,问道:“你是不是 82 08.88.1 叶柏涵想了想,指了指乾坤简上的标注,说道:“上面说要换法阵……?” 色希音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上面会写着换法阵吗?” 叶柏涵说道:“我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失忆,想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要换法阵的话,应该就是现在在用的法阵已经不安全了,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可以在我不希望的情况下通过法阵进入寒泉小筑……所以我才觉得需要换法阵。” 色希音:“……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觉得是谁?” 叶柏涵平静地回答道:“那位林师叔。” 色希音有点震惊:“你真的失忆了?” 叶柏涵回答道:“应该是吧。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尽管如此,他却很排斥脑中关于白袭青的记忆,而白袭青记忆之中出现最多的人就是林墨乘,他本能地就觉得这件事跟对方有关。 少年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没了记忆,又不是没了智商。” “智商?”色希音一时没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叶柏涵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脑子?” 色希音:“……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嘲讽谁?” 叶柏涵问道:“有吗?” 色希音虽然没法判断出叶柏涵到底在嘲讽谁,但是却深切地感觉到叶柏涵在失忆之后给人的感觉变尖锐了。 少年坐在那里,明明模样还一如既往地稚嫩软孺,但是面无表情的脸和冷冷淡淡的语气却让人觉得他身上仿佛带了刺,谁要敢碰一下他就会戳人。 叶柏涵自己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在失去自己的记忆之后便有一种不安感,而脑子里充斥着不属于记忆更让他觉得异常地暴躁,偏偏甩脱不了。其实林墨乘强行灌输进来的记忆带了一种虚浮的不真实感,本来存在感是不会这么强烈的。但偏偏叶柏涵本人的记忆被封印,什么也想不起来,就显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特别有存在感。 虚假的记忆存在感越强,叶柏涵心里就越排斥,情绪上难免暴躁。而一个人心情差劲的时候,性格显得不那么友好亲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色希音本来对于感情上的事情就缺乏敏锐度,自然也不会知道叶柏涵这样复杂的情绪变化。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叶柏涵心情不太好,于是决定转移话题。 他开口说道:“既然这样,要不要试试看我们上次试着摆过的那个法阵?” 色希音根本不擅长安慰人,他连别人具体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烦恼都很难分辨清楚,幸好他也很明白自己的问题,并不试图去强行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不得不说这对叶柏涵来说很有效。 叶柏涵就算失忆了,本质上的性格和喜好是不会有很大的改变的。他读中学的时候就有那种喜欢跟高难度的奥数题,物理题,或者其它的什么题目死磕的习惯,常常一道题解不出来就不吃不喝……工作之后变成了跟设计图死磕,修道之后则变成了跟术法,法阵,法器的结构模型死磕。 何况他并没有失去所有的知识性记忆,虽然失忆导致的部分研究记忆损失在所难免,但是大部分已经形成本能反应的基础内容却依旧还在。 色希音的话题转移到法阵上面,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叶柏涵开口问道:“……什么法阵?” “就是那个紫霄同鸣阵,你之前不是说那个阵法很有意思吗?虽然威力上不强,但是感觉用来警戒会很有用呢。” 叶柏涵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想起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法。 失去记忆之后,难得想起的是不烦人的有用信息。而且知识相比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在叶柏涵的认知之中更无害也更让人觉得安心,顿时让他情绪回缓了不少。 紫霄同鸣阵是一个通过金属与鸣石制造出来的结点引动空气中存在的细小雷电之力,最后如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引起天地变化的阵法。总体来说这个法阵警戒的意义更大一些,不过杀伤力也有。 只是这种杀伤力是双向的,很难进行控制——这个法阵本身是古书上不知道那位不知名法修创造出来的未完成阵法,因为未完成,所以还有不少缺陷,如果色希音和叶柏涵要使用的话,还得进行修补和完善。 事实上两人之前就已经对法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补,只是还没有彻底完成这方面的工作。到了差不多晚上的时候,叶柏涵就开始不停地看色希音。 色希音:“?” 叶柏涵视线望向一侧,犹犹豫豫地说道:“二师兄……你今天晚上不要走好不好?” 色希音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好啊!” 叶柏涵惊讶地望向色希音。 色希音说道:“我们干脆把法阵完成吧。说起来,现在这情况,我也不太放心。” 于是寒泉小筑的灯火就亮了一夜,而在寒泉小筑之外,林墨乘握紧了长剑,盯了那灯火小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开。 次日叶柏涵就封闭了寒泉小筑一日,然后跟色希音一起开始布置阵法。也差不多就是布阵的时候,从弟子们口中传来消息,林墨乘被应真道人禁闭了。 听到这个消息,叶柏涵倒是有了想法,问道:“师父是不是发现了?他被关禁闭了,是不是就不可能来找我的麻烦了?” 色希音倒是觉得他还太过天真,开口说道:“师父和林师叔在修为上不相上下。说起来,当年林师叔的天赋还更好一些,是公认的掌门继承人,后来因为犯了错才导致师祖传位给了师父。师父与师叔的感情极好……”色希音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应真道人非常爱护这个师弟,总认为自己愧对于林墨乘,却不知道林墨乘都做过些什么。 这次如果不是林墨乘再次对叶柏涵下手,触动了他的逆鳞,恐怕应真道人还未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然而在色希音看来,所谓的禁闭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应真道人其实早就已经控制不住林墨乘了。如今除非应真道人趁林墨乘不备,结合伽罗山修为最高的一众长老的力量伏击林墨乘,趁其不备一击必杀,否则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林墨乘这条恶狼咬伤。 可惜伽罗山上一群傻白甜,指望他们能做到这一点,还不如指望色希音自己得到奇遇修为大涨,灭林墨乘于手下。 然而自觉可能是伽罗山唯一一个知道真相者的色希音一脸冷漠。他反正不在乎伽罗山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他很在乎叶柏涵的安危。所以如果有一天必须引爆林墨乘这个危险人物的话,他宁可是以伽罗山引爆,这样至少可以避免把叶柏涵卷入进去。 所以他对少年说道:“你现在才是个金丹期,不要妄想跟林墨乘对抗。师父很信任林墨乘,如果你去跟师父告林师叔的状,说不定会引得师父生气,所以现在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目前能做的事情……林师叔就算想做什么,也要顾忌一下山上的其他弟子,不敢做得太过分。” 最后他宣布:“今天开始我就住寒泉小筑了。” 叶柏涵不由自主地鼓了个掌。 自从失忆之后,叶柏涵明显缠人许多。色希音想起前几年的时候自家小师弟看到他就往大师兄背后躲,到现在虽然外表上还是一副淡定面瘫脸,但是自己离开一会儿就东张西望表现出明显的局促不安,顿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在心里对韩定霜做出了祝福:大师兄你不如闭关个百八十年,一路冲破化神直接修到大乘期好了,省得一出来就抢夺叶柏涵的信任。 这个想法有没有传达给此时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闭关的韩定霜不好说,但是色希音确实希望韩定霜的修为有所长进——在他看来,韩定霜比乌怀殊还可信得多。 几天之后色希音和叶柏涵终于完成了寒泉小筑之中阵法的重新布置,虽然不知道能阻拦林墨乘几分,但是至少对方想要无声无息侵入是不太可能了。 然后这天费知命来了一趟寒泉小筑,让叶柏涵收拾一下,准备去丹谷。 “丹阁的能力有限,这锁魂珠是上古的奇物,而且极其含有少见,记载也比较稀少,恐怕除了丹谷就很难有人能够消解其影响。我与掌门师伯商议过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带着叶师弟过去试上一试。这次看来不得不向那群矫情的混蛋低一低头了。”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问道:“这样好吗?会不会太过麻烦师兄?” “……没事。”费知命顿了一下,说道,“正好也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真道宗未来的大宗师。我之前传信的时候说我门派出了一位天赋卓绝的丹师,他们竟然敢说我眼界低!说我那是没见过真正的天才!” 费知命的语气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叶柏涵一头黑线,心想带他过去的主要目的其实是炫耀吗? 虽然不想打击费知命的士气,但是叶柏涵还是实诚地提醒了一下,说道:“但是,费师兄。我现在脑子里糊里糊涂的,炼丹的事情也有很多记不清楚了。” 费知命听了,顿了一下,才说道:“竟然连炼丹术都影响到了!?不行,去丹房,我看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叶柏涵无奈,只有跟着他去了一趟丹房。 费知命便让他炼一炉疗伤丹来看看。叶柏涵想了想,看着现有的药材,隐约想起来几个技艺比较深刻的丹方,就试着炼了一炉。 他记忆混乱,也不知道自己想起来的其实不是丹阁常用的一些疗伤丹丹方,而是他失忆之前不久刚改进过的一个新丹方。 费知命看到他开始投药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但是这时药材已经入了丹炉,再提醒已经太迟,索性也没有说话,只看看他到底忘了多少。 再看下去,叶柏涵炼丹的手法倒是依旧娴熟,也没有错漏。费知命觉得若是只有丹方记不得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再背一遍就好了。 却不料随着药液化解,融合,凝结,叶柏涵按着错误的丹方,炼制得却顺畅非常。费知命回想了配方上的诸多药材,发现竟然颇有章法,说不定还真能炼制出可以使用的伤药。 然而真正开 83 08.88.1 费知命先前一直有注意叶柏涵的动作,所以也大致记得他投入进去的药材。 他几乎可以确定叶柏涵投入到丹炉之中的大部分药材都只是一些药效比较普通的中品药材,里面最多就夹杂了两三种比较珍稀的草药,还是年份在五十年以下的。 但是最后出炉的丹药,却有至少六成以上,甚至可能超过七成都是上品伤药的色泽和品相。费知命觉得极为惊愕。 当然不是说中品药材就不能炼出上品丹药。事实上只要用好的丹方配上高明的炼丹术,一般来说一炉中品丹药之中总能冒出几颗上品的,但是六七成的上品丹药成丹率却是太惊人了。 费知命往常是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的,但是此时的情况实在是异常,所以他忍不住就伸手凌空抓起了一枚品相上等的丹药,仔细观察了一番。 光视觉上看不出端倪,他就用神识探索了一下,发现确实是上品疗伤丹。 费知命当时就激动了,拉住叶柏涵追问道:“你这用的是什么丹方!?” 叶柏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新丹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到费知命这样激动的样子,顿时有点怔愣,半晌才回答:“不是很清楚,就是记忆里的一个丹方。” 这样说着,他就给费知命背了一遍丹方里面的具体内容。 费知命听了之后,重复了一遍,发现果然是原本没见过的丹方。说起来这丹方跟丹阁原本拥有的一个疗伤丹丹方很接近,大概有七成以上的药材是一致的,但是分量上有一定的变化。剩下三成的丹方,却是多多少少融合了其它丹方的配置,但是其中又几样关键性的药材,包括药引,却是选择了完全崭新的材料。 费知命问道:“你说你这是脑子里记住的一个丹方?” 叶柏涵“嗯”了一声,对于费知命的这个反应有些疑惑。 费知命目光复杂地看了叶柏涵一眼,说道:“这么说起来,你还有记得别的丹方喽?把你记得的丹方都背出来,让我听听看。” 叶柏涵抬头看了费知命一会儿,突然无辜地笑了:“可是,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啊。我现在好多东西都不太记得了,如果不到需要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头绪。” 费知命听了,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就没有再追问,就说道:“那你先准备一下吧,回头我们去丹谷。” 等费知命离开之后,叶柏涵静静思考了一下,心想难道那还是什么了不得的配方?就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配方,看上去也像是他自己的私藏的配方。 他听人说自己的丹术全部都是向费知命和一众丹阁长老学的,就算不是向两阁长老学来的,至少也是从两阁长老为他搜集而来的丹术或者残本之中学习来的。 照理说,在这方面他应该对丹阁的长老们,至少对于相同于他丹道老师的费长老没有隐瞒才对,但是刚才那个丹方费长老明显表现出了并不知道的态度……他其实是会在这方面私藏,连教导自己的师长都不能分享的人吗?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呢? ……因为小小的误会,叶柏涵对自己的人品有了奇怪的误解。 难道他其实是个很自私很忘恩负义的人? 叶柏涵这样想着,扑在了床上,心想要不还是尽量把记得的丹方默给费长老吧。 “丹方……”费知命扫了一眼叶柏涵递过去的书笺,扫了一遍之后,说道,“都是原来在用的丹方啊……只记得这些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安地说道:“暂时只能想起这些了。没有用吗?” 费知命说道:“也不是没有用……”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要想起你失忆之前可能还有些新丹方根本没有记录下来,就觉得特别火大!你真的不记得闯入寒泉小筑对你下手的人到底是谁了吗?连个可疑的对象都没有!?” 原来是为了这种原因。 叶柏涵看着费知命生气的模样,顿时皱了皱眉,然后把疑问的眼神投向了色希音。 色希音猜到他的意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费长老本身的战力并不算太高,而且对于林墨乘也没什么怀疑,如果叶柏涵直接指控林墨乘,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可能引来麻烦。 叶柏涵失忆之后对色希音的信任度很高,见他这样表示,就对费长老摇了摇头。 费长老说道:“可恶!要是有一天发现是什么人做的,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不可!他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吗?” 叶柏涵有点汗颜。他虽然挺喜欢研究丹器术法之道,却没有费长老对于珍贵丹方的执着,至少费长老这种“谁封了叶柏涵的记忆就是对所有丹修犯下了大罪”的想法,他是不能理解的。 说到底,就是忘了几个丹方。 准备出发的时候费知命的脸色还是有点阴阴的。 叶柏涵想了想,却是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乾坤简。他虽然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不少内容却是一旦看见就回想了起来。这几天他已经重新记起了这东西的大部分用途和设计,熟练地将之使用了起来。 费知命郁闷的情绪让叶柏涵做下了决定,想着之后还是要把这东西勤快地利用起来。 这一次去丹谷色希音也陪着叶柏涵一起去。一来他那神魂方面的问题去丹谷再诊察一下更好,另一方面叶柏涵现在失忆,比较容易不安,应真道人也觉得色希音跟着一起去让人感觉更安心一点。 出发当天,无恨很自觉地悄无声息地挂到了叶柏涵的腰上,但是却被应真道人敏锐地发现,然后伸手一招给拿了下来。 凤佩到了应真道人手上之后挣扎了一下,然后就落到了地上化成了穿着黑边红裙的少女。 无恨在应真道人面前素来乖巧听话,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行为,只是央求道:“师父,我也想跟小师弟一起去丹谷啦!” 却听应真道人回答道:“不行!” 无恨便央求地望向了叶柏涵。 叶柏涵还在惊讶自己带着的玉佩怎么会变成自家师姐,结果看到无恨对他卖萌,却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转过了头。 无恨顿时咬牙切齿。 失忆之后的叶柏涵让人觉得格外无情。 丹谷顾名思义是个山谷。 飞梭还没有飞到地头的时候,叶柏涵就看到了两棵高耸入天,茂盛繁荣的双生大树。他张开了眼,很认真地扫视了半晌,然后分辨出那是传说中高两千丈,通三重泉的扶桑神木。 飞梭降落于丹谷外围,叶柏涵发现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灵药组成的原野,十分惊人。 而丹谷之中的房屋就这样交错坐落在这些药原之中,叶柏涵隐隐感觉到浓郁的灵气,确认这山谷之中必然有灵脉流过。 不过想起来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洞天福地。 被谷口的弟子引进正殿之后,叶柏涵就见到了一众丹谷的谷主与丹师。 “就是这孩子?” “真道宗那个在丹器上的天才?” “开玩笑吧,这才多大?看这模样,身体和骨骼都也还没成长完全……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叶柏涵被一群丹师围着评头论足,一时简直无语。尤其是那些人对于年龄上的判断,让他忍不住地嘀咕。 ——这些丹师的智商是不是有点问题?他这个体型身高,不用看骨骼也知道最多十五六岁吧? 不过他虽然自从忘掉不少东西之后性格就变刻薄毒舌了许多,至少情商没有大降,所以还知道这样的心理活动不能直接表露出来。 虽然他很不爽。 叶柏涵的卖相实在太好,正从男孩向着大人蜕变的少年有着一种这种年龄所独有的处于可爱与漂亮之间的气质,显眼到让人移不开视线。就算是丹谷里这一群对外表漠不关心的丹师们也没办法对他产生恶感,说出口的话多数都是夸赞。 但是多半还是在夸赞他的外表,对于所谓的天才之说颇为不以为然。 虽然叶柏涵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天才,但是被人这样看低却还是有一点点不爽。 他望向了费知命。 却不料费师兄表现得相当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显出十足的自信。 他语气淡淡地说道:“若是几百岁上才能有所成就,那也不叫天才了。” 丹谷的丹师愣了一愣,感到了一阵不爽,不过马上转而笑容有些微妙起来,说道:“说到天才,我们丹谷也有一个呢。修行不到八十年,但是在丹道上面非常有天赋,几乎已经是大丹师水准。” 叶柏涵:“……” 为什么感觉你们一不小心就进入了竞争状态呢? 费知命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说道:“柏涵变成大丹师也是迟早的事情……不,不如说,他变成丹道大宗师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对方没想到他的口气这么大,反驳道:“大宗师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情。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费师兄也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了。” 费知命正想与对方争辩,却不料那人话头一转,望向了殿外:“正好,我们的大丹师来了!” 费知命猛然转头,却见门口一个 84 08.88.1 看到那人的时候费知命有些愕然。 那青年长着一张十分醒目的脸,也不是不俊,就是面相看上去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简直就是一张枭雄的脸。 眉眼细长,锋锐且向两侧扬起。双唇浅薄,鼻梁陡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丹师。 偏就是这么一张看着就写着“难相处”三个大字的脸,此时还被青年本人写满了“不高兴”的标注,费知命一看就有点脸抽,偏偏他身边的丹谷堂主完全没有自觉,脸上笑容灿烂地为费知命等人介绍道:“这就是我们丹谷的天才丹师,阮飞青。飞青,这是真道宗来的师叔师伯们。” 阮飞青扫了几人一眼,然后一副不甘不愿地口气问候了一声:“见过诸位师叔师伯。” 然后堂主又特别向阮飞青介绍道:“这位是叶柏涵,是真道宗掌门的五弟子,在真道宗也是丹道上的天才了,你们没事儿可以交流交流。” 阮飞青愣了一愣,然后说道:“真道宗?” 语气里带了些许倨傲和隐含着不可思议语气的不屑。 然后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叶柏涵,然后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天才啊。” 叶柏涵黑线: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后辈。 然后阮飞青开口说道:“虽然对几位真道宗的师叔师伯比较失礼,不过很抱歉,我平日事情很多很忙,可没时间……”他微微勾起嘴角,颇为不屑地说道,“……陪真道宗的小师叔玩耍啊。” 费知命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丹谷谷主面对阮飞青的这个反应,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配合着说道:“说得也是,飞青你现在受到堂主们的倚重,肯定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那你就下去吧,我让其他人来陪客好了。” 叶柏涵看着两人的眼神十分微妙:这两人一搭一唱的,以为自己是在演戏吗? 费知命却没有这么好的涵养,正想要出口质问丹谷的众人,叶柏涵却伸手拉了他一下,说道:“费师兄,你就让他们炫耀炫耀,也好早点说正事。” 他这话带着一股长辈纵容小辈的包容味道,费知命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说的也是。” 然后他便低声对叶柏涵说道:“你也不要在意,丹谷的这些师兄们性格都有些幼稚,可能是常年用心在丹道上吧,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礼仪也学得不好。柏涵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尽量多包容一下他们。” 叶柏涵回答道:“放心吧,师兄我明白的。” 两人的对话虽然小声,但是毕竟也不曾设立什么隔音结界。修为第一点的小辈可能并不能听清,但是丹谷的一众谷主堂主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 不过费知命本来也就是想让他们听清楚。 这时就显出修为上的差距了。众谷主堂主都尴尬地沉默了一下,阮飞青却没有一点反应,很自然地告退,然后昂着下巴从真道宗众人面前走了过去。 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想:真幼稚。 丹谷谷主多少看到了真道宗众人看阮飞青的眼神,顿时也自觉表现得有点幼稚,不由地清了清嗓子,说道:“费兄的信件,本座之前已经看过了。锁魂珠这东西我等以前也不曾接触过,倒是要研究研究。” 费知命说道:“我们这一次过来,就是希望能请丹谷帮忙看一看这锁魂珠的效力是否有法子可以解开。我等会在丹谷借住一段时间,还希望诸位道友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费兄来访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客舍,请几位道友跟我们过来。” 不过带领几人前往客舍的途中,丹谷谷主还是有些奇怪,审视了叶柏涵一番之后,说道:“说来也是奇怪,叶师弟这样年轻,什么人非要给他用上锁魂珠这种罕见的法宝?也太过小题大做。” 费知命明显不喜欢对方这么看清叶柏涵,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无非是嫉妒柏涵的天赋,想要阻挠他成为大宗师罢了。天才自然是遭人嫉妒的,我早就看透了。” 叶柏涵头上冒汗,他觉得自己被封住记忆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丹谷谷主也不以为然,只觉得费知命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没有自知之明。费知命自己都不是什么天才,这么一副“你们这群庸才,你们险恶的用心我早已看透”的模样好吗?话说回来,这连模样都还没成长完全的孩子,就算有天赋,几十上百年后的事情又怎么说得清呢?成为大宗师可不是简单的事啊。 虽然这样说,颜谷主还是给了费知命一点面子,低头一脸温柔慈祥地对叶柏涵问道:“叶师弟可已经开始学习识药?” 叶柏涵:“……大约是已经学过了。” “既然这样,我考验考验一下你好了。”颜谷主开口说道,顺口就问了一个问题,“说说茄罗的功效。” 叶柏涵随口答了。 他回答得十分快速而且漫不经心,但是回答的具体内容却很详细。 “……可用于疗伤丹,回气丹,却毒丹……与紫椒以及其他效果相类的药材相克,茄罗素甲可用于肉身肌理修复,茄罗素乙——” 颜谷主愣了一愣,然后突然问道:“茄罗素甲是什么意思?” 叶柏涵愣了一愣,显然是意外于颜谷主竟然不知道茄罗素甲的意思,然后才解释道,“应当是茄罗之中存在的一种药物成分,主要影响伤药效力的那一部分……” 颜谷主又开口问道:“……药物成分?具体是指什么?” 叶柏涵便又对着对方解释了一番具体的意思。这样一路问一路回答,每次回答之后,又会催生出新的问题。 叶柏涵之按照记忆之中的内容回答颜谷主的问题,他因为失忆,并不能分辨哪些是现代的知识点和用词,哪些是这个世界的,说出来的内容难免就有些生涩难懂。 但是即使如此,在仔细询问和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颜谷主也感觉到了惊讶。叶柏涵对于药物本身的理解暂且不说,不管他问什么都能回答出来个一二三四,而且内容准确毫无错误也暂且不说,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是叶柏涵本身用来分析药物的思路和方法。 简介,明晰,清楚,高效。 就这方面来说,叶柏涵对于炼丹之道绝对是有着自己的理解和领悟的,并非只是懵懵懂懂还在跟着师兄学习丹术的初学者。 而以他这个年纪,想来修行和修习丹道的时日都不会太久,能够做到这一步还真的不算辜负了天才之名。 颜谷主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过于武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费知命一眼,说道:“也不知道你们伽罗山是什么运气,竟然能被你找到像这样的丹道好苗子……也太可惜了。” 费知命眼睛一瞪,说道:“你这可是说错了!你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剿灭乔魔头的那一位的转世!” 颜谷主听了之后,为之一愣,然后便低下头来,细细把叶柏涵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竟然是那位?”随后他点了点头,说道,“故友归来,当是令人欢喜之事,当浮一大白。” 费知命说道:“刚才还让你那小徒弟寒碜我们?” 颜谷主笑容僵了一下,却直接当做没听见费知命的这句话,说道:“啊,给你们安排的客舍到了,我们进去吧。” 费知命说道:“别以为转移话题就能躲过去了。” 颜谷主说道:“行了行了!他年纪轻,性子浮躁,傲气一点是正常的。你跟小辈计较什么?” 费知命说道:“我叶师弟——” 颜谷主打断他,说道:“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徒弟,你得意什么!?再说了,你那水平自己不知道吗?能教出什么高明的徒弟。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孩子很多的东西都是自己领悟的,跟你就没什么关系!” 费知命说道:“怎么没有关系!这些年来我为他找丹书,可费了不少功夫……” 颜谷主:“……我就见你这些年飞来飞去,到处想方设法敲诈人收集各种乱七八糟的丹书残本,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可那些残本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让人读这个,不是误人子弟吗!?”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却是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这可说错了。偏偏柏涵就从这乱七八糟的残本里面学到了不少东西。前阵子可是连安神丹的方子都给解出来了!” 颜谷主一听,却并不相信,说道:“别说大话。安神丹的方子可不是随便看看残本就能解出来的。就为跟人争个先,你至于这样胡乱夸口吗?你就算承认自己丹术烂,我丹谷又不会瞧不起你——” 然后就听到哐当一声,费知命已经拔剑,说道:“你打赢了我,我就承认自己医术烂!” 这种一言不合就开大的做法实在太有伽罗山的风格,叶柏涵莫名地就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似乎在哪里常常看到过这样的情景。 结果还不等叶柏涵对着这场景开始发呆,色希音就抓住他的胳膊,开口说道:“我们先进去吧,让费师兄跟颜谷主先交流交流……”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颜谷主却猛然向着这边逃了过来,说道:“别走啊,那个得了 85 08.88.1 “断情之症?”叶柏涵有些不解地望向色希音。 色希音回答道:“我的病的名称,丹谷自己起的。我以前来看过病,这位颜谷主不太擅长记别人的姓名,但是对于罕见的病症却往往记得很牢,过几百年都不会忘。” 这样说着,颜谷主已经一头冲了过来,躲在了色希音和叶柏涵的身后,说道:“费兄,一言不合,大动干戈,非君子所为。” 费知命说道:“我乃剑修,遇到有纷争时以剑来解决,原本就是最合情合理的事情。” 说着就向这边大步走来。 颜谷主明显有点慌张,说道:“我乃丹修,费兄每每总是以武力相迫,不觉得有些胜之不武吗?” “胜就是胜,何来不武?颜兄着相了!” 眼看费知命步步逼近,颜谷主脸色纠结,叶柏涵惊讶之后,却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看颜谷主,心想既然这么怕他,又何必用话招他? 但他也看出来,费知命并不是真的想动手。 伽罗山的作风一向是从不拖泥带水,如果费知命真的想动手,二话不说就先出剑了,何至于这样惺惺作态? 然而颜谷主怕得颇为真情实感,倒是让叶柏涵有些好笑。好歹是一大仙宗的宗主,何至于对于同道那半真半假的恐吓这样怕得情真意切? 眼看费知命快要走到眼前,颜谷主突然攥紧了色希音的衣服,说道:“这位师弟,看在丹谷当初为你看过病的份上……” 色希音顿了一下,才很是敷衍地伸手压了压法器,说道:“颜谷主都这样说了,费师兄你看……” 费知命便顺着台阶哧溜一下滑了下来,说道:“看在师弟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 颜谷主顿时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倒是收敛了许多,再不敢随意去招惹和刺激费知命。 不过叶柏涵还是听到他嘀咕了一声:“所以最讨厌剑修这群野蛮人了。” 费知命瞄了他一眼。 颜谷主自觉站在色希音身后安全了许多,便站直了身体,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说道:“进屋吧,顺便让我看看传说之中的锁魂珠。” 给叶柏涵解开锁魂珠的封印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相形之下其它事情都往后靠。颜谷主既然说到了这件事,费知命的神色顿时也郑重了起来,与他说明了一下大致的情况。 颜谷主听完了费知命的说明之后,问道:“就这些?” 费知命:“……嗯。” 颜谷主说道:“亏你还是个丹师,给人看了这么久竟然才这点……”然后他瞄到了费知命手中出窍了一指左右长度的剑锋,“……总之,我先给他看看吧。” 之后颜谷主便给叶柏涵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结果检查着检查着,他的目光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他忍不住地开口感叹道:“锁魂珠果然是天下奇丹,竟能能够欺瞒遮蔽神魂!”这样感叹了一句之后,他表情又慢慢开始变化,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这样玄奇的丹药,竟然只是被拿来让人失忆,简直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费知命一时无语,说道:“你激动什么!?” 却不料叶柏涵笑着接话道:“我懂。若有锁魂功效的药物,用来保护神魂功效想必极好,若是与黄泉引路术相配合,至少能守住一位道友神魂不灭。拿来夺人记忆,实在是短视的做法。” 颜谷主听了,眼睛一亮,顿觉如遇知己,说道:“你这孩子跟你师兄真是不太一样!我就觉得你更适合我们丹谷——” 费知命:“能别勾搭我师弟吗!?” 这一场检查下来,不但费知命疲乏不已,色希音都觉得有些无语。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谷主几乎每天都会过来,花费一定的时间研究锁魂珠的功效,并且尝试对叶柏涵进行治疗。 治疗过程之中两人倒是聊得很投机,颜谷主考虑到叶柏涵光光是坐在那里可能觉得无聊,甚至还拿了几部不属于丹谷秘藏的医书来让他读,权作消遣。 不过虽然不是丹谷秘藏,却也是丹谷方面搜集来的高明医书。叶柏涵看了之后确实受益匪浅。 费知命一看这情况也不跟颜扶生掐架了,开始在旁边蹭医书看。 费知命学习丹术多年,读医书时候的理解能力却还不如叶柏涵,颜扶生说他没有天赋,倒也并不算有意贬低。 但是即便如此,他读得也是非常认真,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甚至不耻下问,不在乎向叶柏涵请教和与之讨论。 这让叶柏涵很是感慨。 据他目前所知,费知命师兄跟自己差不多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名义上虽然只是同门师兄弟,叶柏涵的丹术据说却全部是向他学的。这种情况下,费知命还可以压下心气来与他讨论,甚至向他询问,叶柏涵难免油然而生一股敬重之意。 所以下次颜扶生再次拿着叶柏涵的天赋贬费知命的时候,叶柏涵就忍不住放下书,说道:“谷主……” 颜扶生:“嗯?” 叶柏涵很认真地说道:“费师兄很了不起。天赋是天生的,然而缺乏天赋却还能静下心来为自己寻一条路并踏踏实实前进的人,比像我这样纯粹只是靠着天赋懵懵懂懂往前走的人可敬多了。天赋虽然重要,但是要做到费师兄这样,更需要大智慧,大毅力。” 颜扶生听了,愣了一下,才说道:“……我也不否认这一点。” 叶柏涵:“……?” 结果他轻声对叶柏涵说道:“你这师兄从以前开始就尽喜欢仗着武力高欺负人。我被他欺负了这么多次,难道还不许我欺负回去吗?” 费知命正好在这个时候望过来一眼。 颜扶生端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茶杯,对叶柏涵开口说道:“你脑子里的锁魂珠,目前已经不算是珠或者丹的形状了,而真正是覆盖了整个脑部的锁魂之力。它看上去更像是雾气,丹力所在之处,基本上完全隔绝了神识的探索,对你的神魂其实是有保护作用的。” “但是麻烦也在这里。因为丹力本身隔绝神魂,我用神识探测的时候也无法深入到神经之中,检测起来相当麻烦。锁魂珠的性质介于丹药和法器之间,那丹力隐隐甚至有认主的迹象,看上去似乎是想要赖定你不离开了。如果真的赖定就麻烦了……” 叶柏涵问道:“它是如何影响神魂的?我自己好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识海运转也是正常。” 颜扶生想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的神魂出入识海没有障碍吗?” 叶柏涵摇了摇头:“没有。也感觉不到丹力的存在。” 颜扶生听了,顿时感叹道:“看来这锁魂丹本身的秘用比我们猜想得还要更多。” 因为锁魂方面的研究没什么进展,叶柏涵不想在这上面着急,白白给自己和颜扶生堆积压力,就转而询问起了断情之症的问题。 颜扶生回答道:“……断情之症虽然称为‘症’,其实在我看来却并非是病,而只是一种异人的天性。” “异人的天性?”叶柏涵重复了这句话,有点疑惑。 颜扶生说道:“天下多有异人,虽然同为人族,性情却各不相同。有异人族天生活泼好动,却也有异人族天性淡泊少欲。淡泊少欲者,喜怒不形于色,行为处事好奇者多于爱憎……以前这一族还未灭亡时,凡人称其天人族。” “你师兄性情上虽然淡漠,却并非完全无情。他并非不讲理的人,只是行为处事上,多了几分好奇而少了几分人情感触……我怀疑他家血脉之中可能混杂了天人族的血脉,你师兄又正好有返祖的迹象,所以才表现得不同常人。” 叶柏涵问道:“但是就算如此,师兄这种情况平日为人处世却非常不便,而且在悟道上也进境缓慢,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颜扶生想了想,说道:“人情世故上倒是没什么法子……不过话说回来,天人族的性子未必不适合修道,这一族既然称为天人,天赋自然也是极高的,不如说就是那性情才格外合天地之道,你师兄如今修为进境缓慢,不过是没有适合其性情的道法而已。” “谷主知道哪里有适合二师兄的道法吗?”叶柏涵开口问道,然后察觉唐突,又问道,“这样说来,断情之症对于日常修行是没有影响的了?” 颜扶生还未回答,就听到有人踏步而来,顿时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三声叩门声。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说道:“请进。” 然后就见阮飞青走了进来,还是那副下巴朝天,凡人走开的德性。 虽然是来的真道宗居住的院子,但是阮飞青却仍旧看都不看叶柏涵一眼,只是目不斜视地颜扶生说道:“师父,要交付给南疆明月宗的这一批丹药已经炼制完成,随时可以送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颜扶生回答道:“回头传音通知明月宗刀堂主,让他们派人来拿取就行了。”然后他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这么没礼貌,进来也不跟叶小师叔打声招呼。” 阮飞青愣了一下,不明白师父的态度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是还是不甘不愿地说道:“小师叔好。” 叶柏涵朝天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颜扶生却说道:“我这几天与你叶师叔论道,颇有些所得。你这几日要是有闲暇,也多过来跟你叶师叔交流交流,各自取长补短。” 阮飞青愣了一下,才说道:“师父,我 86 16.09.16 然而虽然被颜扶生要求彼此交流,阮飞青和叶柏涵面对面坐到一起之后,却一副我根本没有话跟你说的态度。 颜扶生看这情况不对,就开口说道:“我之前与你叶师叔说到药材之中药性解析的问题,叶师弟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建议,就是将药物两两进行炼制,不必特意注意丹方,只看两种药物配合炼制之后的情况并分析炼制出来的药液,以此来观察药材彼此之间能产生的影响。” 阮飞青听了之后,想了想,说道:“有什么意义?” 叶柏涵倒是对他那反抗的态度没什么反应,很平常地说道:“通过观察和记录两种药液之间的融合度,配合度又或者是彼此之间的促进或者消解作用,可以在炼丹的时候更好地改进丹方,选择合适的丹材,我觉得还是很有用的。” 阮飞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么一想之后,他反而多少有点不服气起来,就忍不住开口跟叶柏涵辩论起来:“改进丹方?你知道改进一张丹方有多么不容易吗?你说得也太过轻松了一点。” “虽然不容易。”叶柏涵回答道,“但是难做和根本不去做,那是两回事吧?只要试着去做总会有成功的机会,再难做的事情,多做几次总能有点进展,但是如果完全不去做,那就算过再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阮飞青便说道:“那不知道叶师叔有什么进展了?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很有心得了吧?” 叶柏涵还真有些心得。他之前做药材的材料分析,已经得出了不少有用的内容,此时见阮飞青问起,便随便开口就某个常见丹材的特性讨论了起来。 阮飞青原来问这个问题是想要挑刺来着,但是没想到叶柏涵说得头头是道。他自己也是丹道上的大家,平时对于炼丹颇有心得经验,叶柏涵也不过就是对于已有的材料特性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归纳,两相印证之下,他说的东西到底是凭空捏造还是有所依据阮飞青自然分辨得出来。 而分辨不出来的部分,阮飞青想着想着,也觉得似乎很有道理,这就导致他没敢轻易去反驳,而只是顺着叶柏涵的话问得更深入和刁钻了起来。 这样一来二去,倒是真有一点讨论的模样了。 颜扶生在旁边坐着,时不时插上两句,气氛倒也算是融洽。 不过讨论着讨论着,话题就慢慢开始延展了开来,涉及到了更多医道方面的问题。叶柏涵虽然对于丹道很有心得,对于真正的医道却了解有限,只是个半吊子。 发现这点之后,阮飞青就如同找到了叶柏涵的弱点一样,开始频繁地把话题往医道方面引。叶柏涵对于医道方面的了解寥寥,也不喜欢信口雌黄,遇到这些问题难免就哑上一下,而阮飞青似乎从这件事上得到了乐趣,一直逼问得叶柏涵哑口无言。 最后他临走之前,却是得意洋洋地说道:“叶师叔还是多学点医术吧!修丹道不修医术,也太过偏门和功利了一些。要知道丹道和医道从来是相辅相成,只修其中一样,可是难以大成的。” 颜扶生听了,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说话的!?我看你叶师叔很有天赋,医道不精通不过是年纪和环境所限而已,你在他这年纪还在背医书呢,还没有他这些见识呢!” 阮飞青发现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家师父也不知道被叶柏涵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竟然颇有些要倒戈的迹象,顿时恨得牙痒痒。 等到他走后,颜扶生便对叶柏涵说道:“叶师弟不用放在心上,这孩子就是平时心高气傲惯了,听我们提起过你的天才之名,有些不服气而已。” 虽然就外表来说阮飞青看上去年纪确实不大,但是好歹也修行六七十年了。叶柏涵倒是发现了,这些修士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久了,基本上都缺乏心机,也导致一把年纪都还带点孩子气。 当然,也可能跟门派氛围有关系。 像是无量仙宫那边的氛围就没有丹谷来得平和悠闲,大概是因为丹谷全是一群技术宅的关系? 他倒是没有对阮飞青生气,还微笑着对颜扶生说道:“谷主严重了。其实阮飞青说得不错,医丹相辅对于修习丹道是大有好处的。只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医术方面的内容,就算是想要自学,伽罗山上留存的医书也极少。” 颜扶生听了,却是开口说道:“若你对医道有兴趣,在丹谷停留的这段时间大可以看些基础的医书学习一下,也可以跟着我谷中的弟子一起学习。外谷那边常年设立了多处看诊点,是专门给修士医治伤势,诅咒感染,以及其它病情的,再往外还有为凡人设下的看诊点……不过那些看诊点就远了。凡人能力有限,不可能进入丹谷,我们只能在外围的一些州城设立看诊点,往返有点距离。不过叶师弟若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弟子引领你去看看,师弟想练练手也是可以的。” 叶柏涵愣了一下,说道:“若是这样自然最好。会不会太麻烦谷主?” 颜扶生说道:“没办法,谁让我爱才啊。实在不忍心让你毁在费知命那个莽夫手里。” ……颜谷主,你说这种话,费师兄可是打人的哦。 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叶柏涵来说,颜扶生的这个提议也算是帮了大忙,所以他还是很认真地谢过了,然后决定随后闲暇的时候就去跟着丹谷的弟子们一起学习。 他刚去的时候其实挺不顺利的,因为丹谷的很多弟子似乎都听说过了他的天才之名,所以对他的敌意和警戒心还是颇为浓重的。 只是见到本人之后,这种警戒心和敌意就完全维持不下去了。 按照阮飞青的说法,就是众人都很快地被叶柏涵那张脸给骗过去了。 对此,一众弟子的回答是这样的:“……阮师兄这是嫉妒吧?因为他那张脸就算想装成和蔼可亲的样子看上去也像是坏人呢。” 阮飞青:“……” 不过真正开始学习之后,叶柏涵也确实表现出了强劲的学习和吸收能力。比起伽罗山那完全不靠谱的教学方式,丹谷这边的授课简直是靠谱得不得了,虽然内容还是有些复杂枯燥,不过对于叶柏涵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他学得很顺利。 因为差距太大的关系,一众弟子往往还来不及兴起嫉妒之心,叶柏涵就已经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学习。不但如此,他还会主动跟人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和学习方式。 比起这时候古板而按部就班的学习方式,叶柏涵学习时候使用的方法显然更有技巧性,让人受益良多。这种情况下,他虽然表现出众,但是却基本上完全没有引起任何反感。 相反,叶柏涵总结出来的各种学习技巧,包括医术病灶的背诵归纳技巧在丹谷内广为流传,一时之间被尊为宝典。 这种情况下,叶柏涵非但没有受人排斥,反而一时之间成了学神一样的存在。 这天正好是一月一次的医术考核,叶柏涵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就见自己住的院子门口偷偷摸摸溜过来一大群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费知命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叶柏涵:“……”他忍不住对几人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一众弟子立刻齐刷刷地摇头:“没事没事!叶师叔你忙自己的。” 叶柏涵虽然觉得有几分奇怪,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也干不出什么坏事,就没有多想。结果他转头过去梳洗了一下,就听到色希音语气古怪地说道:“……小师弟,他们在拜你耶!” 叶柏涵:“……”他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最后一人合掌隔空对他拜了一下,嘴上念念有词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才溜走了。 这源远流长的迷信活动。 之后叶柏涵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谷口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他因为本人不是丹谷的弟子,进度和一众弟子也不同,所以并不参与丹谷内部的考核。另外,虽然一直呆在丹谷,叶柏涵还是记得自己是伽罗山的弟子的。 费知命会在丹谷那个仅有的演武场练剑,叶柏涵却自己选择了谷口的这个小树林。这边的风景很好,这个季节还有满地的枫叶,看上去简直是风景如画。 叶柏涵拥有一颗文青之心,实在抵御不了这样的美景。 不同于色希音已经完全放弃了剑道,叶柏涵虽然也不修剑道,却一直有学习和练习剑术,把这个当做锻炼体魄的方式。这么多年下来,也算卓有成效。 他一套剑术使完,就见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萝莉,双眼闪闪发光,拼了命地鼓掌,鼓到手都差不多快发红了。 萝莉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年纪大上不少的年轻弟子,被气氛引动,也跟着萝莉鼓起掌来。 叶柏涵认出这群人是丹谷灵枢一脉刚刚进入筑基期的弟子,便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准备出谷看诊?” 弟子们回答道:“是的,叶师叔!”还有人感叹道,“叶师叔的剑使得真好,不愧是真道宗的剑修。” 叶柏涵说道:“我不是剑修,是玄修啦。” 正说着话,却不防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群弟子从谷外御剑飞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落在地面上,乍看之下大部分人身上都是 87 16.09.16 ?叶柏涵看到这情况,顿时愣了一愣,然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时一部分弟子在落到地上之后就直接倒了下来,已经人事不醒了。还有一部分弟子根本就不是自己飞回来的,而是被同伴一路给背回来的。只见其中一个看上去伤势还不是很严重的弟子回答道:“我们去炙焰洞捕捉赤蚕,没想到今年的赤蚕王变异了。师兄弟们都被蚕王打上了……你们身上有疗伤丹吗?我们身上的伤药都在途中给受伤严重的师兄弟们用完了,但是根本连血都没怎么止住!” 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不少弟子试图拿出伤药给受伤的同门疗伤了,但是此时聚集在谷口的都是筑基期的弟子,身上的疗伤丹等级都偏低,而受伤的弟子多数都已经到了金丹期,伤势又十分严重,筑基期弟子所使用的疗伤丹对他们来说效果根本不明显。 有人看到这个情况,忍不住就叫道:“这样不行,我去找丹堂拿更好的疗伤丹。” 叶柏涵看到这个情况,却是伸手取出了三瓶上品疗伤丹,然后递给了三个弟子,说道:“拿去给大家疗伤,伤势严重的一颗内服,一颗捏碎了外敷。” 几名弟子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叶柏涵并不是丹谷的人,就匆匆忙忙地先跑去给师兄们敷药疗伤了。 真道宗的疗伤丹本来就效果出众,何况这些年又经过叶柏涵的反复改进,上品疗伤丹的治疗效果极其出众,几乎是服下的瞬间就立刻见效,一众丹谷灵枢弟子甚至连金针也没来得及使用。 有弟子发现这个情况之后,忍不住就开口惊呼道:“这疗伤丹的效果也太好了吧?是哪个堂研发出来的方子?” 然后就有人弱弱地回答:“……是真道宗叶师叔给的丹药。” 这个消息显然让一众弟子都觉得很惊讶。真道宗是出名的暴力剑宗,可没听说他们在丹术上有什么出色的建树。真道宗的伤药效果好也就是宗内弟子自己知道的事情,外面少有耳闻,所以令众多在丹道上骄傲自负,眼高于顶的丹谷弟子很是惊奇。 之后阮飞青率人赶到的时候,众弟子的伤势基本上就已经控制住了。但是赤蚕身上有火毒,有不少弟子已经呈现了高热的迹象,阮飞青还要负责带领其他弟子为之拔除。 叶柏涵之前也没有见过拔除火毒的场面,真道宗弟子们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直接自己运功化解,熬过去就算,丹阁也不擅长治疗这种伤势,所以叶柏涵就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跟进去围观了一番。 阮飞青虽然平日里不太靠谱,但是在医术上确实还是有一把刷子的。叶柏涵进屋之后,就见他手捻金针,动作如飞,不但认穴精准而且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十分流畅。 叶柏涵把他的拔毒过程和医术上的内容彼此进行了印证,一时之间倒是受益匪浅。 叶柏涵对于阮飞青顿时有些改观,觉得这位师侄倒也不是只会挑衅和说大话,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因为受伤的弟子太多,所以阮飞青等人一路忙碌到了黄昏。中途叶柏涵觉得观摩得差不多了,后面都是相似的工作,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提前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有个弟子抱着之前他给出的三瓶丹药走了过来,说道:“叶师兄,你的疗伤丹……不过已经快用完了。” 叶柏涵看了看瓶子,发现三瓶之中合起来也就还剩七八颗丹药,就直接赠送给了对方,说道:“你收着吧,以后受伤的时候用。” “谢谢叶师叔。”那弟子听了,顿时颇为感激,然后说道,“今天的事情麻烦叶师叔了!王师伯让我跟叶师叔说一声,等师兄们伤势好转一些,他会亲自来谢过叶师叔,到时候会置办一份厚礼。”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王师兄太客气了,无需如此的。本来我受到颜谷主医治,就是受了丹谷的恩情,只不过是略加回报而已。” 结果那弟子狡黠一笑,说道:“王师伯的话我已经传到啦,叶师叔的回复还是到时候自己跟他说吧。” 然后就告退了。 叶柏涵无奈,还是先回了住所。 之后颜扶生来的时候,叶柏涵与他说起了这件事。颜扶生愣了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开口说道:“若是王堂主的厚礼的话,叶师弟你先不用忙着推拒。我丹谷培药堂有一样东西,虽然也说不上十分贵重,但是对于丹师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尤其是对叶师弟这样有天赋的丹师来说,能帮助你的丹道日进千里,王堂主要是要送你,你就收下好了。” 听颜扶生这样说之后,叶柏涵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起来了。 等到几日后,培药堂堂主果然送来了一样令人十分惊奇的谢礼。 却是一只雪白的小兽。 王堂主说道:“此兽名为食药兽,顾名思义,就是要使用药材或者丹药为生。它几乎百毒不侵,不论是丹还是毒都能吃,但是食用不同的丹药却会有不同的反应。” 这样说着,他取出了一颗下品疗伤丹,给食药兽喂了下去。 却见食药兽欢快地从王堂主的手上叼走了疗伤丹,吞了下去。然后紧接着,随着丹药下肚,它浑身的雪白皮毛都突然变了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红色。 叶柏涵看得一愣。 不过那红色的皮毛只持续了短短的十数息时间,就重新褪去,又变回了原本洁白的皮毛。 王堂主说道:“食药兽吃下不同效果的丹药,会变成各种不同的颜色,比如疗伤丹是红色,养气丹是蓝色,毒丹一般是紫色或者蓝紫色……不过根据丹毒的具体效果不同,也会展现出其它的颜色。丹药的效力影响食药兽变化的时间,一般效力越大的丹药,造成的变化时间也会越长。” “食药兽本身能吃一般的食物,但是只有用药材或者灵食喂养它才能成长,喂得越多,进阶越快。它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且性情温顺不喜欢打架,所以万一有需要战斗的时候,记得把它装进灵兽囊里面去……万一吓到了它是会生病的。” “生病?”叶柏涵想了想,问道,“它百毒不侵,但是却会生病吗?” “……它神经纤弱,会生心病。” 叶柏涵:“……明白了。” 等王堂主走后,叶柏涵伸手逗弄了一会儿食药兽。食药兽的模样极为可爱,这个身体都像一颗水滴状的肉球,有着雪白的毛皮和尖尖的嘴巴,还有类似于垂耳兔一般的长长宽宽的耳朵。眼珠子挺大,是黑色的,而且人性十足。 小肉球一点也不怕生,被王堂主扔下之后就在叶柏涵身边蹭来蹭去。叶柏涵见它可爱,一不小心就喂了它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瞬间博得了小肉球的欢心,一回头的时候就被它爬到了头上。 ……光就这胆量看起来,一点也看不出神经脆弱的迹象。 叶柏涵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丹绒”。 这食药兽可不就是一个丹药做成的绒毛团子? 然后就在叶柏涵玩食药兽玩得爱不释手的时候,阮飞青却正拿着他之前分发出去的疗伤丹紧皱着眉头。 他的面前,灵枢堂的弟子苦着脸,一脸郁闷地说道:“阮师兄,那是叶师叔给我的疗伤丹。” 阮飞青皱了皱眉,然后随手取出一瓶自己炼制的疗伤丹,扔给了对方,说道:“拿去!算是我跟你换的。” 虽然小半瓶的疗伤丹换一大瓶并不算吃亏,甚至还可以说是赚了,但是灵枢弟子明显有点不甘不愿,拿着丹瓶站在那里,却没有把丹药收起来,反而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阮飞青嗅了几下叶柏涵送出的疗伤丹,一抬头看到那弟子还站在那里,顿时有点不耐烦,说道:“怎么?觉得我炼的丹药比不上他炼制的?” 他这问话明显带了一些不善的情绪,灵枢弟子顿时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摇头,说道:“不是不是!阮师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就是……”他迟疑了一下。 阮飞青更不耐烦了,说道:“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吞吞吐吐的像是什么样子!?” 那弟子立刻说道:“就是我接下来要参加灵枢堂的考核听说叶师叔学东西的时候很神拜拜他能够增加考核通过的机会所以我想供奉他用过的东西应该也有这个作用我想把丹瓶和里面的丹药拿回去每天拜一拜再背医术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都不带换气的,听得阮飞青一时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时,阮飞青瞬间直接青筋暴露。 “拜个头啊!想要考核通过就平时好好学习,专搞这种歪门邪道有什么用!?”然后他就对那弟子说道,“滚回去看医术!别在我面前碍眼!” 小弟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叶师叔给我的疗伤丹……” “没收了!”阮飞青异常166阅读网 88 16.09.16 ?灵枢弟子情绪低落地哭着跑走,留下阮飞青对着手上的丹药叹了一口气,露出复杂的神情。 通过药香阮飞青倒是多少分辨了出来叶柏涵拿出来的丹药到底是那个系别的疗伤丹,但是详细到配料成分就很困难了。 修仙者的丹药和凡人的药丸不同,后者只是简单地将丹药烹煮之后揉制在一起,前者却是经过彻底地炼制和融合,基本上很难分辨出药物成分。 阮飞青尝试了一下,发现叶柏涵拿出的疗伤丹疗效确实很好。但是即使如此,让他承认这是叶柏涵炼制出来上品丹药还是有点难。 ……八成是费知命炼出来的。 阮飞青肯定地下了这个判断。 但是虽然自管自地下了这个定论,但是下次阮飞青和叶柏涵见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时嘴贱,开口问了一句:“你上次拿出来的疗伤丹效果不错,是费师伯炼制的?” 叶柏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炼制的。” 阮飞青听了,愣了一下,然后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说道:“你自己炼的?说大话也有个度吧。那可是上品丹药,你才几岁?能炼得出上品丹药!?” 叶柏涵抬头看向了阮飞青。 他半天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僵硬。阮飞青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什么意思?” 叶柏涵叹气一声,对着阮飞青说道:“我说你啊……好歹也老大年纪了,能不能稍微成熟点啊?我虽然能理解你一直被人叫做天才,然后突然遇见另一个人被夸奖时候的不服气的心情,但是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孩子气了好吗?” 阮飞青没想到叶柏涵会说出这么一段话,先是愣住,然后就涨红了脸,说道:“够了!谁孩子气啊!?谁孩子气啊!?你别胡说八道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他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两句了。 叶柏涵看他生气,却是走过来,踮起脚尖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别钻牛角了,算我不如你好了。” 那种包容的,纵容的,看待晚辈一样的慈祥眼神和溺爱的语气,简直让阮飞青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把甩开了叶柏涵的手。 结果叶柏涵却是宽容地笑了笑,没有在意,就打算转身离开。 阮飞青本能地不想他这么离开。他意识到真的放叶柏涵这么离开的话,估计回头他们的相处模式就真的要这么定性了。他才不要真的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一脸慈祥地当晚辈看待。 噁。 所以阮飞青猛然追上去几步,对叶柏涵说道:“我不相信你能炼出上品丹药!” 叶柏涵说道:“那就当我练不出来好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阮飞青想要得到的回答。 阮飞青继续大声说道:“我们来比试一场!” 叶柏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问道:“比什么?” 阮飞青说道:“比炼丹!选定一个上品丹方,我们同时进行炼制,看看谁炼制得更好。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叶柏涵听了之后,果断回答道:“不比!” 阮飞青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为什么!?” 叶柏涵说道:“我忙得很,没时间陪你过家家,也不想答应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而且他本人除了疗伤丹之外并不擅长炼制很多丹药,上品丹方更是知道得寥寥无几。 这个比赛内容对他来说太不利了。 阮飞青却不知道他的情况,只以为叶柏涵说了谎,于是大声说道:“你怕了吗!?那些丹药根本不是你炼的吧!?真可悲,竟然把别人炼制的丹药说成是自己炼制的——”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就算叶柏涵只把阮飞青当做了一个超龄超得有点过头的熊孩子,也不表示他就不会对熊孩子生气,不会想要揍对方一顿。 所以他一回头,却是对着阮飞青说道:“算了,看来如果不让你达成目的,你是不会罢休的。既然你要比,我还是陪你玩玩吧。说吧,你想怎么个比法?” 阮飞青顿时愣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你不是想比吗?说出比试的条件吧,你既然主动提出比赛,应该是有备而来吧?所以,说说你想怎么比吧。” 阮飞青不知道叶柏涵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其实叶柏涵只是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纠缠,觉得还是展现一下能力,不管胜负,好歹让阮飞青看看自己的本事,避免对方再脑补一大堆。 阮飞青也是一时冲动,哪里来的什么计划。但是他不想在气势上示弱,所以就紧急想了个主意,说道:“丹谷最近从外面得了一个奇丹的配方,叫做迷心丹,是一个上品丹方。这个迷心丹我也没有炼制过,想必你也不可能知道。我会从丹心堂抄录两份丹方,一份给你,一份给我,然后五日之后,我们比试炼丹。不管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叶柏涵说道:“比试好说,就这个答应对方一个条件的要求我有疑问。我要是赢了,要丹谷的丹心密录,你也给我吗?” 阮飞青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也要你能赢!”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是顿了一下,还是开口补充道:“这个条件必须是不损宗门,不伤人和,不害性命的。” 叶柏涵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条件倒是还可以接受,便说道:“那请你随后把迷心丹的丹方送来我的住处吧。” 阮飞青见他应了,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说道:“好!” 当天下午阮飞青果然把抄录好的丹方送到了叶柏涵的住所,同时很快双方的赌约也流传了开来。丹谷的一众堂主都觉得阮飞青胡闹,但是颜扶生的反应却十分乐观,说道:“诸位何必这样紧张,说来飞青在谷里一直缺乏对手,难免显得有些目下无尘,叶师弟的天赋诸位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两人想要比试其实是一件好事,不管谁输谁赢,都磨练了自身。” 却有堂主说道:“叶柏涵比飞青小了那么多,若是输了自然可耻,说不定还会让飞青大受挫折。即便是赢了也不值得什么高兴的,毕竟年岁的差距摆在那里。” 颜扶生听了,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飞青现今缺少的正是这么一次挫折。” 堂主们听了,品味了一下颜扶生话中的意思,却是慢慢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才有人说道:“就怕飞青年轻气盛,承受不了挫折,反而做出过激的举动。” 颜扶生便说道:“若真是如此,他迟早也是要经历这么一遭的。天下之大,天才何其之多,如若连世界上有人比自己出色这件事都无法接受,那么这种傲气对修道有害无利,还不如趁着现在他修为还低主动诱使他发作出来,求个破而后生。” 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不过在我看来,飞青也未必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若他真的这般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自觉无人可匹敌,又何必向叶柏涵发出挑战?挑战之事,本来就是因为自觉势均力敌,又或者差对方一筹才做出的请求。所以在这点上,至少说明飞青其实还是相当认可叶柏涵的能力的……他就是嘴上不承认而已。” 几人说到这里,倒是有人免不了觉得奇怪,说道:“说起来比试也还未开始,为什么你们看上去似乎都已经觉得那位真道宗的叶师弟会赢过飞青的笃定模样?那孩子才几岁?你么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王堂主顿时笑了,说道:“你是不知道。怎么说呢,那孩子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飞青在丹术上或许比人家高明精湛许多,但是那孩子……他的层次不同。他虽然修的不是丹道,但是对丹道的悟性却比飞青强太多了。飞青的丹道还太过流于表面,要胜过对方,至少要顿悟一次。” 丹谷众人对于这一次比试的结果基本上已经有了结论,但是被他们一致看好的叶柏涵却明显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有自信。 他拿到了迷心丹的配方之后,顺便还在丹心堂看了一次阮飞青炼丹的现场。阮飞青炼制丹药的手法相当纯熟,而且各类丹药的炼制过程都是举重若轻,手到拈来。光就技巧上来说,叶柏涵差了他不止一个层次。 叶柏涵炼丹主要靠的是他敏锐的感知能力。一般来说,丹炉里药液还在融合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判断出下一个投入丹材的合适时机,进而事先准备着。阮飞青却往往在丹液快融合完毕的时候才会有所动作,但是他对炉火和丹液的控制能力强过叶柏涵太多,这是千锤百炼才练出来的能力,叶柏涵差了太多经验。 阮飞青炼完丹之后,对叶柏涵挑了挑眉,说道:“你看了我炼丹的过程,是不是也让我看看,叶师叔你炼丹的水准?” 叶柏涵虽然技巧不如阮飞青,面对这样的挑战也并不悚他。他想了想,说道:“我控丹的能力有限,就不再阮师侄面前献丑了。倒是我手头有一个自己改进的丹方,炼出来的效果不错,正好可以让师侄指点指点。” 阮飞青颇为不以为然,心里绝不认为叶柏涵能改进什么丹方。但是比试在即,他也想看看叶柏涵的水准,便没有节外生枝,只是说道:“叶166阅读网 89 16.09.16 ?叶柏涵取出丹材的时候,阮飞青扫了一眼,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叶师叔这莫非想要炼一炉中品丹药?” 叶柏涵脸色不变,笑答道:“是啊。” 阮飞青说道:“叶师叔不会是还不会炼制上品丹药吧?” 叶柏涵说道:“阮师侄,你这脑补的习惯能不能稍微收一收?” 阮飞青:“……” 他皱了皱眉,说道:“脑……什么脑补?” 叶柏涵却并不理会他,而已经转而开始炮制药材了。 随着叶柏涵开炉,把一样一样的丹材扔进丹炉之中,阮飞青也慢慢意识到叶柏涵的丹术确实熟练,每次开炉投入丹材的时机也掌握得非常精准。 他的手法与阮飞青比起来也许还相对比较稚嫩,但是如果以叶柏涵本身的年纪来说,却已经十分精湛娴熟了。更可怕的是,纵使手法有差距,叶柏涵实际炼制的效果却并不比阮飞青来得差,其中主要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叶柏涵的时机掌握得更好。 他似乎在丹液产生反应之前就预判到接下来的变化,这让他有更多的反应时间。所以虽然动作没有阮飞青来得灵敏,但是拥有的反应时间却更长一些,也导致最后的效果跟阮飞青相差无几。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叶柏涵本人的神识感知要比一般修士更加灵敏……最主要的是,比阮飞青更加灵敏。 而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阮飞青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以天赋自傲的人,没有经历过高峰与低潮之间汹涌起伏的世事洗礼,所以一旦落差太大,就容易丧失平常心。阮飞青的天赋既促成了他,却也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切断了他其他的路。 叶柏涵却并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很平常地炼着丹,即使见识过阮飞青之前那精湛的炼丹技术也没有因此而退缩。叶柏涵心里没有必赢的*,对他来说,就算阮飞青故意挑衅,提出比赛,能赢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即使输了,也未必就不是一种经历。 半晌之后,药液凝结成丹。叶柏涵开炉把疗伤丹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却听有人发出惊讶的一声“噫”。 阮飞青望向丹炉之中,表情看上去颇有一些不敢置信。只见一炉本该是中品疗伤丹的丹炉之中,却圆滚滚地掺了大半色泽和品相皆为上品的丹药,看上去就跟假的似的。 但是这丹是叶柏涵在众目睽睽之中亲手炼成,怎么也做不了伪。此时在丹炉周围围观的人,倒是有大半的修为都比叶柏涵来得高,他得有多大的手段,才能在众人的注视下换掉丹药? 阮飞青说道:“怎么可能!?” 却听有人已经对叶柏涵问道:“这是上品丹方?” 叶柏涵回答道:“是中品丹方,不过据说我之前改进了不少,所以成效不错。” 何止不错,根本就是逆天。 用中品丹方和中品丹材炼制出上品丹药,还是超过一炉丹药六成以上的上品丹药,这种事情就算在丹谷也几乎不曾耳闻。 或者几百上千年前有过那么几个人能做到,但就算是丹谷最出色的前辈,也不是次次都行的,其中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 而把一张中品丹方进行改进,然后用中品丹材炼制出上品丹药,那是几乎闻所未闻的事情,也难怪众人这么惊讶。 然后有人注意到了叶柏涵之前话里某个有些奇怪的用词:“……据说?” 叶柏涵说道:“我被人锁魂了,是来丹谷求医的,还记得吗?” 众弟子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就有弟子说道:“叶师叔如此天才,难怪会引人生出妒忌。不过以锁魂这种手段试图阻碍别人的道也太过下作。否则以叶师叔的天赋定然能有不小的作为,造福的是整个丹修界。” 不知不觉之间,这些弟子竟然也变成了和费知命一个想法。 叶柏涵的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林墨乘干这事绝对不是因为这些纯真无邪的丹修们脑子里猜测的原因。林墨乘本人就是闻名宇内的天才,根本用不着嫉妒谁,何况他也不是丹修。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叶柏涵也不好对这群丹谷弟子解释。 叶柏涵被众弟子围着说话,阮飞青却没有参合进去。他苍白着一张脸,走到了丹炉旁边,捻了一颗丹药细细探查之后,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然后他对叶柏涵问道:“……这丹方,真是你琢磨出来的!?”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应该是。” 阮飞青便问道:“丹方内容是什么!?” 他心烦意乱,连一些忌讳都忘记了,一时之间直接就开始质问叶柏涵的配方内容,其实是想知道到底是丹方本身有效,还是叶柏涵炼制的时候用了什么秘法。 但是这种行为相当于质问别人的秘方了。有丹谷弟子愣了一下,然后猛然叫道:“阮师兄!” 阮飞青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顿时皱起眉头,一眼不发,就转身往外走去。 叶柏涵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阮飞青却已经快步消失不见。 之后叶柏涵带了迷心丹的配方回到了住所。他见到颜扶生之后,就说了一下他跟阮飞青之间发生的事情,颜扶生听了之后,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不用在意,他迟早还是要过这个坎的。”然后才问叶柏涵道,“既然五日之后你们要比试迷心丹的炼制,那你现在就差不多应该准备起来了。迷心丹的炼制手法对你来说可有难度?” 叶柏涵回答道:“确实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他十分诚实地说道,“说实话,我最擅长炼制的是疗伤丹和回气丹,其它丹药的丹方接触得不多,有几个稀罕的中品丹药方子还是自己根据一些丹书残本东拼西凑一点一点琢磨拼凑出来的。迷心丹的炼制手法跟疗伤丹还有回气丹都有很大的不同,我确实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颜扶生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这几天就试着炼制几炉迷心丹看看吧。正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你纠正一下。” 叶柏涵有点讶异:“……这样好吗?我要跟阮飞青比试,颜谷主您又是他的师父……” 颜扶生说道:“我的弟子我自己知道。他要炼制一炉迷心丹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哦?” “……不过这一次比试他八成会输。他的心乱了。”颜扶生大喘气。 叶柏涵觉得已经不知道颜扶生到底是看好自家徒弟还是不看好自家徒弟了。不过他琢磨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然后向颜扶生讨教起了迷心丹的炼制问题。 不管怎么样,难得有个宗师级的炼丹师可以讨教,不管颜扶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愿意教导叶柏涵,叶柏涵都希望能抓紧机会从对方那里尽可能多地学到东西。 费知命在这点上对于叶柏涵也非常支持。他只要自家师弟能学到东西,根本不在乎是从谁那里学到的东西。 虽说是以学习炼制迷心丹为缘由,但事实上颜扶生却不止教导了叶柏涵与迷心丹有关的炼制手法。他顺路就给叶柏涵讲了十余种不同丹药的主流炼制手法。为了方便讲解,颜扶生还用一些不属于秘传的普通丹药给叶柏涵进行了讲解。 而在一教一学的过程之中,颜扶生也发现了叶柏涵在丹道上面的天赋。每次教导他一种新的炼制手法之后,叶柏涵总能在很快的时间之中把握到其中的精髓,并且举一反三。哪怕是极为普通的低级丹药,在叶柏涵的手中也能炼制出上乘品质。 为此颜扶生不止一次感叹道:“你在丹道上的天分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怎么就入了真道宗呢?这么好的丹道天赋,在真道宗能有什么出路!?” 说道激动处,恨不得捶胸顿足,叹天地不公。 遇见这种情况,费知命的选择往往是果断拔剑,砍掉颜扶生时不时冒头的想要挖人墙角的*。 而相比叶柏涵这头的其乐融融,另一头的阮飞青却远远没有他家师父和对手来得轻松悠闲。 这两天时间,阮飞青所在的丹方时不时就飘出一股丹药炼制失败所会导致的诡异焦臭气息,惹得一众弟子纷纷捂鼻,奇怪地问道:“阮师兄这是干什么?怎么会失败这么多次?”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事……” 但是即使如此,阮飞青却仿佛如同已经疯魔了一般,只是不停地炼制丹药,然后再不停地失败。如果有人关注了的话,就会发现阮飞青这几日炼制的时候使用的都是叶柏涵当时在炼制疗伤丹的时候曾经一度使用过的丹材。 但是遗憾的是,无论炼制多少次,阮飞青都没有找到正确的配方,也没能炼制出像是叶柏涵当时炼制出的大量上品疗伤丹。或者说,他炼制出来的结果根本连普通的中品丹方都不如,即使偶尔成功,也只能炼出一堆寒碜的废丹或者劣丹。 不过即使如此,阮飞青的水平在那里。他之前与叶柏涵说自己没有炼制过迷心丹,这句话确实是真的,但是虽然没有炼制过,炼制迷心丹的所有手法他却都已经熟稔在心,炼制迷心丹所用的所有丹材他都使用过千百次。 所以哪怕阮飞青这几天一直166阅读网 90 16.09.20 ?事实上,就算颜扶生以极其肯定的态度表示叶柏涵会赢,叶柏涵本人却并没有这样的信心。不过没有信心不表示他觉得自己会失败,相反,叶柏涵做好了所有自己能够做好的准备,以极为冷静且宠辱不惊的心态等候着约定时间的到来。 就这样到了约定比赛的当天。 叶柏涵确定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就去了丹心堂。 结果他到丹心堂的时候,发现阮飞青竟然早已经在那里了。 不……与其说是对方早已经在那里了,不如说看上去阮飞青其实根本没离开过丹室。叶柏涵到的时候,他一副熬了很久的模样,目光始终集中在丹炉之中,根本没有发觉叶柏涵的到来。 直到有人提醒阮飞青叶柏涵到了,阮飞青才反应过来。刚提醒的时候,他一副没睡醒神游物外的模样,听到对方的话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话里的内容,只是莫名地不耐烦和勃然大怒,叫道:“不是叫你们不许进来吗!?” 那弟子吓了一跳,然后才再次说道:“阮师兄,真道宗的师叔来了!您跟人家约定了要比试丹道的,今天已经是要比试的日子了。” 阮飞青听了,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说道:“是今天吗?”他皱了皱眉,似乎在疑惑时间竟然过了这么快,然后才说道,“我……” 他本来想说他还没准备好,但是这样说好像是在耍人一样,所以阮飞青最后还是紧皱眉头,一咬牙放弃了废话,吩咐人开始留出地方,给双方准备用来比试的场地。 没一会儿最大的丹室就被清理了出来,接着丹谷的谷主和一众堂主也陆陆续续出现了。阮飞青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就皱了皱眉,然后才开始去准备各种丹材。 虽然阮飞青的没有准备让叶柏涵感到颇有些意外,但是叶柏涵觉得阮飞青自己应该是很自信,所以才能这样不慌不忙,毫不在意。 然后就是正式开始比试炼丹的时间。 丹谷的丹室虽然说面积不小,但是到底不是专门用来给人进行参观的地方。不过这里本来是丹师们教导弟子们炼丹术的地方,而对于丹谷的人来说,演武场可以不常用,丹室却一定很常用,所以这屋子倒也不算太小,至少几十个围观者还是能装得下的。 不同于真道宗弟子在这种时候一般会有嘈杂和耐不住性子,丹谷弟子明显很习惯这幕场景,从头到尾保持着非常专业的安静,既不走动也不说话,一直在尽量假装成不存在,以免影响到两人炼制丹药时的注意力。 叶柏涵在此之前已经练习过多次迷心丹的炼制,即使说不上十分熟练,但是却是已经慢慢掌握到了诀窍,所以一开场,就直接开始顺畅地按照次序投入丹材,看上去也算是有模有样。 不过他虽然熟练,但是却仍旧不如阮飞青看上去动作行云流水。两人之间的经验差距怕不是要以几十年来计算,这种情况下,差距还是明显的。 不过即使如此,叶柏涵也显得很沉稳,哪怕一种围观者都觉得他可能会要输。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阮飞青紧皱着眉头,神态纠结,突然往丹炉之中扔进了一样根本不存在在丹方上面的药材。 他这么做的时候,大部分不知道迷心丹具体丹方内容的低级弟子都还没什么反应,但是知道配方的人却一时愣住,然后望着阮飞青露出惊异的神情。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里,阮飞青却是开始不停地往丹炉里面投入根本不对头的丹材,有些丹材是丹方上面列出的材料,而有些不是。不过不管是丹方上有还是没有的丹药,阮飞青的炼制方式都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只是非常随心所欲地往丹炉之中乱扔东西,根本不管往里面扔的丹材是不是遵从丹方。不过如果跳出丹方的限制仔细观察的时候,一众堂主其实也能发现,阮飞青往丹炉之中丢的丹材其实跟很多迷心丹要用到的丹材药性是一致或者相近的。 但是即使是药性一致或者相近的丹材,在真正炼制使用时也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并不能随意地替用。 颜扶生一眼就看了出来,阮飞青做这件事之前并没有精心地对于丹方进行重新设计。不过迷心丹这种高级丹方,本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改进的。 再加上丹谷常用的丹方大多经历过千锤百炼,阮飞青以往也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对于丹方进行改进,对于这方面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个生手。这点上叶柏涵是不一样的,那孩子除了真道宗原本那千变万化的疗伤丹和回气丹配方之外,接触最多的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丹术残本,这些残本上的丹方多数残缺不全,有些甚至还有一定的谬误,所以叶柏涵要自己试着去补足和改进……他在这方面上有着充足的经验。 偏偏此时阮飞青已经陷入了执念,非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还在比赛途中直接失控,试图对一张完整的上品丹方进行改进,那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阮飞青喃喃自语着:“多目果在这里使用的话,效果相似但是比百目蛇的蛇眼毒性更小效果更强……”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开始不停地往丹炉之中投入一些自己觉得效果更好的丹材。 丹谷丹心堂堂主看着阮飞青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神识与颜扶生交谈道:【飞青这是执念了。】 颜扶生说道:【他素来自视甚高,所以完全不能容忍有比他更加出色的天才。这种想法其实很要不得……修道之事,天分并非一切,后来居上也是大有可能的。他这样自负,容不得别人强过他一点,有这一场是迟早的事情。】 然后他想了想,目光移到了叶柏涵身上,说道:【倒是真道宗的这位叶师弟在我看来实在是了不得。明明年纪这样小,心思却十分通透,行为上也罕有出差错的时候,实在难得。】 【可惜竟然入了真道宗那个野蛮的剑修门派。】丹心堂堂主听了,跟颜扶生很有默契地抱怨道。 【正是如此。】颜扶生与自家同门在这点上是英雄所见略同。 然后这个时候,阮飞青那边终于出现了问题。这也是几位师长一直等着的情况——阮飞青往丹炉里面乱扔东西,还一直一厢情愿地在那里觉得自己是在改进丹方,全然不顾他前几天甚至都没有练习过迷心丹的炼制,随着时间过去,他终于完全控制不住不同丹材的丹力冲突,在一阵嗤嗤声之后,那丹液终于彻底完蛋,彼此侵蚀损耗,变成了一团焦黑发愁的丹渣。 这一幕发生之后,丹室内众弟子终于没能再控制住情绪,开始各种窃窃私语,而阮飞青却是猛然跌坐在了地上,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颜扶生却没理他,而是皱了皱眉,不满于整间丹室之中弟子们的嘈杂。阮飞青虽然说已经炼制失败,但是叶柏涵还在继续呢。炼丹需要比较安静的环境,迷心丹对于叶柏涵又是新学会的丹方,他们这么嘈杂,很容易影响叶柏涵导致他炼制失败的。 但是他显然是多心了,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之中,叶柏涵明显也发现了阮飞青那边的异常,但是他却只是朝着阮飞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重新注视着丹炉开始继续炼丹,很能分清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样等他终于炼好了丹,开炉收了丹,才挤过人群,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看到跌坐在地上的阮飞青和丹炉里面一塌糊涂的废丹之后,叶柏涵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你怎么会把迷心丹炼成这个样子?” 阮飞青用可怕的眼神望着他。 叶柏涵说道:“瞪我也没用,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没错,这是飞青你自己的问题。”这个时候,颜扶生终于也走了出来,对着阮飞青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飞青露出受伤的表情,似乎是没想到自家师父也这么说。 然而颜扶生非但不安慰他,反而对叶柏涵说道:“恭喜叶师弟胜了这一局,看来我预料得不错。” 叶柏涵没好气地说道:“颜谷主,你这样对你家徒弟,小心你徒弟以后不孝。”然后他又伸手摸了一把阮飞青丹炉之中的丹灰,放在鼻尖稍微嗅了一下后皱起了眉头,说道,“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丹怎么能炼成这个样子的?材料根本就不对吧?” 然后他对颜扶生说道:“我本以为这一局比试是谁的丹炼得更好的比试,没想到竟然只要我炼成了就会赢。颜谷主……这种情况下,只要随便找个能炼上品丹药的弟子都能赢阮师侄吧?根本不需要你看好我。” 结果颜扶生却笑说道:“不,一定得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话,飞青是不可能输得这么惨的。”然后他望向阮飞青,说道,“飞青,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阮飞青脑子里混乱一片,只觉得周围师兄弟们的视线都有些刺人,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在丹炉上,哪里还听得去颜扶生的话。 然后就听到颜扶生猛然提高了声音,如同雷霆,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阮飞青愣愣抬头。 颜扶生便问道:“柏涵,若是这一局你输了,你会怎么样?” 叶柏涵听了,想了想,回答道:“输了就输了,至多就是以后努力修习丹术。话说回来,我的炼丹术本来也不是学来与人比赛的。” 颜扶生说道:“说得好!” 然后他对阮飞青说道:“我的弟子里面,你任何一个师兄弟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是像你这样的反应。飞青,当初你入门的时候,你的师兄们也个个天赋不如你,他们可有你这样没出息!?修道不修心,一头钻进牛角尖,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阮飞青叫道:“师父!?” 颜扶生说道:“你一直认为自己什么都比师兄弟们强,时时眼高于顶不肯正眼看人,其实你师兄们有太多比你强的地方,只是你只看到自己的天赋,不肯看别人的强处而已。” 阮飞青被颜扶生一连串的打击敲打得都快没脾气了。他擦了擦脸,有些沮丧地站了起来,看着周围的师兄师弟,终于认识到颜扶生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叶柏涵的身上,盯了他半晌,才转开了目光。 他说道:“……我明白了。我愿赌服输,以后不会再自以为是,会摆正自己的位置。” 颜扶生说道:“你懂了就好。” 阮飞青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还请叶师叔以后教导我如何改进丹方!” 叶柏涵说道:“……若只是一些理论上的思路,我很愿意跟阮师侄互相讨论,共同进步。” 这话说得漂亮,颜扶生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到了叶柏涵提出赢下比试之后条件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开166阅读网 91 16.09.20 ?“……还没想出来。”叶柏涵如是说。 阮飞青愣了一下,然后视死如归地说道:“不管什么条件,叶师叔只要提出来我都会尽力做到。所以叶师叔可以尽管说,我不会赖账的。” 叶柏涵说道:“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一时之间没有什么能够想到的要求。非要说的话,我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锁魂的事情和师兄的断情之症,但是这两件事阮师侄也知道……” 你根本没办法,连你师父目前都还在研究之中。 原来不是客气,是真的在嫌他没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阮飞青终于忍不住做出了失意体前屈状。 然后阮飞青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但是其实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出色。 或许比起师兄弟来说,他的学习能力确实出众,在炼丹上也极为有天赋。但是这些真的就多么值得骄傲吗? 真正的丹师看重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阮飞青虽然炼丹术也算是精纯,但是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得意于自己的天赋,和懵懵懂懂跟着师父和各位堂主的指示去做事,却从来没有做出过属于自己的成就。 诚然,他把诸位师长交代的事情都完成得很好,但是,那也是师叔师伯们手把手教会了他怎么做。但是这些事情换成其它的师兄师弟们就完成不了吗? 不,阮飞青仿佛突然之间意识到,他做的大部分事情,换成任何一个师兄师弟,只要对方足够用心,都可以完成得很好。 他也许学得更快,但是别人也就是需要多花费些功夫。而一旦学会之后,天赋的差距也会被练习和经验一点一点拉近,本质上说,他跟任何师兄弟都没有区别。 然而除此之外呢? 叶柏涵能够自己修复和改进丹方,阮飞青的大师兄专注于各种五行毒伤的研究,二师姐虽然天赋上有限,但是治病时观察细致,总能发现一些别人难以注意的细节,并以此为引做出最好的治疗。就连阮飞青的师弟近两年也可以表示要专修针术。 只有阮飞青自己陶醉于自己的天赋,至今什么都学,但是却丝毫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而这样反而他,非但不是不能取代的,甚至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影响力。 现在想起来,谷里真正需要他去做的也就是各方面的杂务,即使不交给他,交给其他师兄弟大家也一样可以完成。 他算是什么? 想到这里,阮飞青猛然站起身,就想要往外走去。 叶柏涵愣了一下,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颜扶生却开口说道:“飞青,你去哪里!?” 阮飞青说道:“我回自己的屋子。”然后他仿佛突然领悟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有些无礼,为了补救开口说道,“禀告各位师叔师伯,飞青暂时先回屋了。我想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道。至于叶师叔……你要是什么时候有需要我做的事,随时可以告诉我。若是觉得现在的我还太没用,那么就等以后再说,等我有所成就了,叶师叔到时候再吩咐我做事也可以。” 其实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是有点冲撞无礼。不过叶柏涵已经知道了,阮飞青平常没礼貌惯了,估计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不失礼且不顶撞到他人的说话语气,就算想要改正恐怕一时也根本改不过去,倒是没放在心上。 颜扶生却没想到阮飞青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愣了一愣之后,对他说道:“去吧去吧!” 等阮飞青消失之后,颜扶生便对叶柏涵说道:“叶师弟也跟我回去吧。我昨天找到了点有用的东西,今天要确认一下。” 叶柏涵点头,便跟了上去。 回到住所之后,颜扶生先是检查了一下叶柏涵的识海状况,然后说道:“我之前便让弟子帮忙打听关于锁魂丹的消息,无论是传闻八卦都可以,现在倒是真有点成果了。前几日门下弟子从来治病的道友手里得到了一册笔记,正好说到了一个故事,就内容来说似乎是有关于锁魂丹的。” “这个故事讲的是大约几百年前有位道友,是位仙子,因为失去道侣而饱受折磨,她的姐妹就给她找来了一颗锁魂丹,然后封锁了她的记忆。后来这位道友潜心修道,在历经多番磨难之后恢复了记忆,却掌握了锁魂之力。” “叶师弟,我看了笔记之后,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锁魂丹最初做出来的目的可能并不是为了抹消记忆,而是让人助人修习锁魂之力的。”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他之前就发现了,锁魂丹这东西虽然能抹消记忆,但是实行起来之后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一个人的记忆的组成并非只有事件,还包括很多其它东西,比如知识,自我意识和肢体记忆。 如果把这些部分全部都抹消了,那么一个人直接就会变成傻子,还是四肢不协调连基本的肢体活动都无法操控的傻子。 但是锁魂丹明显不是这样的东西。它虽然抹消了记忆,对于人本身的智能或者生活却并不真的造成影响,甚至某种程度上,它还会有保护神识和屏蔽神识的作用。 而这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就像颜扶生说的那个故事里刚开始的情况一样,是为了抹消那些令人伤心的记忆而存在。 这其实说不太通。修道讲究的是一个魂窍通透,而欺骗自身的感情绝对不是一个修士该做的事情。修道是要跨越重重障碍的,如果逃避自身情感,很容易影响修为,导致从此寸步难进。 而另一个可能性则是某种特殊的试炼或者体验。让一个人体验一段完全忘却自身过往经历的人生,理论上来说对于修行是有一定的好处的。 修行这件事本来就是经历得越多越容易有所感悟。 当然,颜扶生提出的是另一个大有可能的假设,也更符合修行者的想法。只是因为笔记上只是有人辗转听说过这个故事之后记录下来的随笔,所以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几分戏剧化,颜扶生并不能确定有多少值得参考的内容。 叶柏涵说道:“也不知道当初那位仙子修得锁魂之力是不是偶然,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这故事是真的,就说明被使用过锁魂丹的人很可能有机会修得锁魂之力。” 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话说锁魂之力到底是什么?” 颜扶生顿时大汗:“……原来你不知道?” 叶柏涵说道:“不,只是不是很确定它的具体共用。自从谷主为我看诊之后,我也琢磨了挺久关于锁魂之力的事,目前知道的就是它是一种隔绝和保护神魂的力量,同时也能驱逐和控制记忆……但是不清楚修士修习了锁魂之力之后确切能做些什么。” 颜扶生说道:“说到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修习锁魂之力的修士非常之少,这力量我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过就我推断,如果修习了锁魂之力,至少也能做到隔绝神魂和驱逐神魂……至于其它部分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毕竟我没有修习过。如果有一天叶师弟真的修习到了锁魂之力,到时候自己慢慢体验吧。” 叶柏涵说道:“可我现在还是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怎么去修习。颜谷主你觉得只要修习了锁魂之力,我的记忆就能自然恢复吗?” 颜扶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修习了锁魂之力之后,可能可以控制着锁魂之力慢慢接触对于你本人记忆的封锁,然后想起以前的事情。” 两人之后又就这件事讨论了许久。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修习锁魂之力到底需不需要特定的功法?”颜扶生翻来翻去翻了好几次之前的修士送给弟子的笔记,几乎快把那一段的每个字都背了下来,却还是不得要领,“虽然笔记上说那道友是自己领悟了锁魂之力,但是也不妨她是意外得到了相关的功法然后才修习成功的。毕竟记录笔记的人也只是听说了这件事,而不是当事人本人所写。” 叶柏涵听了之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笑说道:“此事慢慢来就好。功法的获取也是讲究缘法的,颜谷主不用着急,尽人事就好。” 这样过了几日,两人一直在研究锁魂之力的事情,直到阮飞青自比试之后,第一次主动再次出现。 他对颜扶生说道:“师父,我决定带领师弟前去剿灭赤蚕王!” 叶柏涵愣了一愣,然后问道:“就是上次打伤了一众弟子的赤蚕王?” 阮飞青这次倒是没有不理他,反而很是乖巧地回答道:“就是炙焰洞的赤蚕王。自从上次之后,师弟们又结队去炙焰洞试探了几次,但是都无功而返,反而频繁有人受伤。所以我想自己带队,想166阅读网 92 16.09.20 ?阮飞青没想到叶柏涵会主动提出这个主意,顿时愣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承蒙颜谷主给我看病,我虽然不是很厉害,但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士。正好我家师兄最近也比较无聊,我们也一起去好了。”然后他望向门口,说道,“是吧,师兄?” 色希音抱胸站在门口,笑说道:“我确实有些无聊。” 相比只是金丹期的叶柏涵,色希音在阮飞青看来却是接近深不可测。他顿时颇为欣喜,然后说道:“我们明日卯时出发,在谷口集合,两位师叔方便吗?” 叶柏涵便回答道:“没什么问题,我和二师兄都是素来早起的。” 这样约好了之后,两人就在次日早上于谷口和一种丹谷弟子会了面。 集合之后叶柏涵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发现这群丹谷弟子明显修为都不浅,看上去都在金丹之上,只有小半是筑基后期,不过也差不多快要突破了。 而且与叶柏涵平日接触的丹谷弟子不同的是,这批弟子看上去就沧桑许多,一看就是经历了不少次战斗的,光看打扮和站姿就知道在实战方面颇有经验。 至于真正的战斗力还要见识过才知道。 等人数全到齐之后,阮飞青便开始带队出发。 所谓炙焰洞在丹谷的东南方,差不多位于平南城和潞城之间的位置,据丹谷算是有一段小小距离。 叶柏涵等人御剑飞了小一刻钟才飞到了地头。 而越接近炙焰洞,叶柏涵就发现周边的空气越发炎热。他便开口对阮飞青等人问道:“附近可是有地热?” 便有丹谷弟子回答道:“正是。炙焰洞所在的区域正是地热所在的中心部分,常年被一群赤蚕占据。一般来说,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但是赤蚕繁衍极快,而且会吞食地热附近的岩石,导致地面表层破裂,地热涌出地表,所以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来清理一次,控制它们的数量。没想到这次竟然出现了一条变异赤蚕王,倒是一时令我们措手不及。” 叶柏涵又问道:“以前没有出现过吗?” 阮飞青便接口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不过比较稀少。不过赤蚕王变异是每隔十几年都至少会发生一次的事情,运气最差的时候还曾经连续两年都变异了一次。” 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赤蚕王变异也有快有慢,有强有弱。要是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及时处理,等地表被啃食干净了,它们还会向外繁衍……到时候可就危险了。附近的植被生灵都有可能被啃食干净。” 叶柏涵问道:“如果被赤蚕啃食干净了,之后地面环境还有可能能够恢复吗?” “把赤蚕的尸体扔在原地,过一段时间它们就会石化,重新形成岩层。”阮飞青回答道,“不过植被之类的就需要重新慢慢生长了。” 叶柏涵点了点头。 色希音听完之后,说道:“这东西好像挺有意思的……等到把赤蚕王解决之后,它的尸体你们也会丢在原地吗?” 阮飞青愣了一愣,才说道:“我们会取走一部分有用的材料,比如赤蚕王内部的火核石,然后把大部分的尸体留在原地等它重新石化……色师叔想要吗?如果色师叔想要的话,可以让给师叔。反正谷里这类材料已经积攒了不少了。” 色希音便笑说道:“我想要完整的尸体……没问题吧?” 阮飞青不解地问道:“完整的尸体……?为什么?赤蚕王的身躯很大的,而且主体还是火岩,一般死后过不了多久就会石化。色师叔要尸体有什么用吗?” 色希音说道:“我想切开来看看。你不觉得一块会动的岩石很有点意思吗?它吃石头长大,死后又会变回到石头……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让它动起来的,你不想知道吗?” 听他这样说,阮飞青说道:“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值得研究的地方。” 这样说着话,一群人已经到了炙焰洞的附近。 炙焰洞的长相说实话有点恶心,看上去像是无数条巨大的火红色石蚕堆积在一起形成的小山。当然,通过丹谷弟子们刚才的说明,叶柏涵已经多少猜到,这座山洞说不定还真的就是由无数的赤蚕尸体多年以来堆筑而成。 这些赤蚕哪怕被屠杀殆尽之后,在次年也会重新会生出新的来,据丹谷弟子的猜测,是因为赤蚕们把卵产在地热甚至岩浆之中,孵化之后才会爬上地面,啃食岩石壮大自己。 相比炙焰洞外观上的恶心,叶柏涵等人进入到洞里面之后,却发现内部的景观反而没有外部那么生动恶心了。石壁看上虽然有点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啃食过一样,但是给人的感官反而正常许多。 因为地面也被啃食得坑坑洼洼的,所以并不是十分好走。因为空间比较逼仄,众弟子也没办法再继续御剑,于是都开始落在地面上,用双脚开始步行。 不过对于叶柏涵来说,倒也不算太难走。 赤蚕啃食过的地方虽然比较凹凸不平,但是中间还多少夹杂着一些赤蚕爬行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就相对比较平坦了,属于方便落脚的地方。 再加上叶柏涵好歹也是金丹期修士,平时在伽罗山上蹿下跳也是常事,所以动作还是很是灵敏的。反过来倒是丹谷一众弟子,一看就是平日疏于锻炼的样子,虽然有修仙者的体质,但是动作却比叶柏涵要笨拙多了。 色希音和叶柏涵进洞之后,动作轻捷一下子就踩着几处落脚点跳出好远,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丹谷弟子们正一个个互相搀扶着试图从一堆碎石和凸起之间慢慢穿越过来,顿时双双突出一串省略号。 尤其是阮飞青,那笨拙的姿势简直都不能看。 叶柏涵看他走得十二分地艰难,迟疑了一下又快步跳了回去,说道:“我说……你们是修士吧?这点路要不要走得这么辛苦?” 阮飞青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抬起头来想要反唇相讥:“你以为谁都是你们伽罗山这样的……” 结果就是这么一抬头,他就生生绊到了一块凸起的石牙,眼看就要五体投地地扑向前方那充满着各种尖锐石刺和石块的地面。 看到他要扑出去的一瞬间,一众弟子都吓了一大跳,大声叫道:“师兄!”有人伸手想要抓住阮飞青的衣服,然而却只差一点点没有抓到。 眼看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阮飞青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猛然闭上了眼睛,却不料下一秒,一只纤瘦明显不似成人的手臂突然就环过了他的胸口,止住了他落下的趋势。 叶柏涵及时扶住了阮飞青,然后索性把他抱了起来,放到了一侧的落脚处,没想到阮飞青竟然一直动也不动,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叶柏涵愣了一下:“……吓晕过去了?” 结果却见阮飞青猛然张开眼,怒道:“没有!”然后推开叶柏涵抓着岩壁上的一处石芽自己站稳了——他只是特别想装死而已,因为太丢人了。 之后花费了好长时间,众人总算穿过了外部的山洞走道,到了一群赤蚕聚集的底下内部空洞之中。叶柏涵一眼就看到了聚集在石洞中心的十余条赤蚕。 然后就有赤蚕发现了众弟子的所在,然后似乎是努力地想要向着他们游过来……游游游。 游了半天,没游出来,因为被前方的同伴给挡住了。偏偏赤蚕动作缓慢,转向也不快,笨重得很。 叶柏涵一脸黑线,回头对阮飞青等人问道:“你们的师兄弟就是给这种玩意儿给打伤的?” 阮飞青顿时脸黑,说道:“他们是被赤蚕王给打伤的,不是赤蚕!赤蚕王动作很快,跟这些普通赤蚕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样说完,他又解释道:“你别看这些普通赤蚕看上去动作缓慢笨重,但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它们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又带着火毒,是非常不好对付的。” 他正说着,却不防前方突然不知为何飘过来一丝阴凉的气息,然后一众弟子本能地抬头往前望去,就见一个人影悬浮在半空中,然后随着手中法器的动作,炙热的岩洞中温度猛然疯了一般地往下降去,然后竟然飘出了雪花。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雪花开始成片地出现,直接疯了一般地飞舞化成了一阵暴风雪。暴风雪并没有持续太久,但是当它开始散去之后,地面上却只剩下了一堆冻成了冰块的赤蚕。 色希音轻轻笑了笑,而随着他的笑声响起,地面上的赤蚕却纷纷开始裂开,直接都变成了近乎于玉石一般的碎块。 这时洞里的温度才开始慢慢地回升,然后很快地升回到了让人觉得炎热逼人的程度。一冷一热之间,有丹谷弟子反应缓慢,才刚刚觉得冷,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肩膀“阿嚏”一声地打了个喷嚏。 阮飞青166阅读网 93 16.09.20 ?喵的这都什么人啊!?阮飞青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跟对方好好玩耍了。 你们再这样下去是会失去丹谷的友谊的,你们知不知道!? 不过比起他那别扭的心理活动,他的师兄弟们却显得有些兴奋,纷纷对色希音的战力惊叹不已。 “色师叔好厉害……” “要是我也能有这种战斗力就好了。一招就直接秒杀一群赤蚕,好帅。” 阮飞青其实也觉得色希音刚才那招有点小帅,但是他是不会承认的。所以他只是正色说道:“不要废话了,继续走!” 然后之后一群人慢慢进入到了炙焰洞的深处。 越是到洞穴的深处,阮飞青等人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差不多到了一个位置之后,他开始让所有人停下脚步,然后开始布置陷阱。 阮飞青布置的陷阱是以他们用神识探索出来的赤蚕王所在地点作为中心然后往外延伸的一个半圆形,涉及的面积相当之大。 叶柏涵也看到了赤蚕王的具体模样。那是一只十分巨大的赤蚕,形象有点恶心他就不具体描述了,块头确实比普通赤蚕大了不少,但是看不出能力上和它的同族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阮飞青等布置的陷阱还是蛮复杂的,他们在所有赤蚕王所在巢穴往外延伸的通道里洒一种混杂着药液的粘稠粘性液体,每条通道都洒了厚厚一层,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然后在粘液上左右两侧接近石壁的地方假设了两条相当狭窄的木板路,用于己方的通行。 这一路洒出去,叶柏涵估计他们用掉的粘稠药液都差不多有几吨了。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是什么药液?” 阮飞青便回答道:“是我们特别调制的用于给赤蚕王设陷的一种胶质,虽然掺入了一定量的药液,但是本身不是药液。它会在赤蚕王通过的一瞬间黏住它,让它行动变缓慢。赤蚕王力气很大,而且身体带着高热,一般胶质能起到的作用比较有限,所以我们的这种胶质是为它特别调制的,高温下还能起到一定作用,虽然也比较有限。” “不过那药液对赤蚕王的皮肤表层有软化作用,所以我们才化在胶质里面用来设伏,这样一会儿会好打很多。” 这样正说着,已经有人把赤蚕王引了出来。 赤蚕王的速度果然远远超出了叶柏涵的预料,跟普通的赤蚕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被引诱出来之后,就如同一辆不会鸣叫的火车一样猛然撞了出来。 丹谷动作最为敏捷的弟子踏着木板急急忙忙地往前跑着,好几次都差一点就被赤蚕王追上,不过踏上药液区就好多了,赤蚕王明显动作变得迟缓许多,还有些挣扎痛苦的模样,显然是被胶质和药液所困。 阮飞青便让众人开始攻击。 叶柏涵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这么费工夫。 那赤蚕王的身体简直是刀枪不入,一般的法器刀剑攻击想要在其身上留下痕迹都难。丹谷一种弟子使用的是一种法器弓箭,箭头上似乎有特殊的设置,能装入药液,在集中目标的时候爆开。 所以在攻击的过程中,一众丹谷弟子一直在试图以弓箭攻击赤蚕王的视线,或者将它们射入赤蚕王的口腔。 只是要做到这点显然并不容易。不说准头问题,因为这种法器箭矢,一般在射出之后主人还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对其进行操控的。 但是显然赤蚕王也知道眼睛和口腔内部是自己的弱点,轻易根本不让人攻击到这两个部位,而且还会主动抵挡和躲闪这样的攻击,所以一时之间丹谷众人的攻击却是很难奏效。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偶尔有一直沾了药液的箭矢好运地击中了赤蚕王的眼睛和口腔,赤蚕王就会猛然做出剧烈的动作,然后挣扎翻滚,显然药液对其还是有伤害性的。 不过它在挣扎翻滚之后,攻击力度也会有所增大,伤到人的几率也变得更高。丹谷弟子有人碰到一点,就直接被甩了出去,直接重重被贯在了岩壁上,遇上石芽总有法衣还是受伤不轻。 每当这种时候,阮飞青变回迅速分出人手,指挥没有受伤的弟子把已经受伤的弟子扶起之后,快速转移到安全点去。 这样一来二去,攻击的效率就更低了。 便有弟子对阮飞青说道:“阮师兄,这样不行……按这受伤的速度,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击杀赤蚕王!” 阮飞青听了,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不要慌张。”然后便抬头望向叶柏涵和色希音两人,说道:“还望两位师叔出手相助。” 叶柏涵这时候差不多也观察好了丹谷众人的攻击方式,大致想了几种配合的方式。他点了点头,说道:“稍等。” 他略一迟疑,还是取出了玉骨箜篌。这样法器他使用多年,已经多少有了一些心得,也很是学了一些曲目,其中就有给人提神,使其精神力更加集中的两首定魂曲类型的曲子。 叶柏涵弹奏了起来。 曲子奏响的时间,阮飞青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他没想到这位伽罗山的小师叔用的是这么风雅的一样武器,多少有点意外。 话说这两位来自真道宗的师叔用的武器似乎都不是剑,作为阮飞青印象中全部都是剑修的伽罗山弟子来说多少有点出人意料。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毕竟还在战斗之中,阮飞青也没时间多想。 然后他发现叶柏涵的箜篌声并不仅仅只是定魂而已,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节奏地发出一个重音,而每到这个重音的点就会有弟子受到隐约牵引不由自主地射出箭矢,而这种时候往往都是赤蚕王防备松懈或者难以防备的动作到半途的时期。 这样双重加成之下,丹谷弟子们的攻击效率显然上升了许多。 这个时候色希音也已经开始动手了。他这边的情况比较麻烦,色希音擅长的是五行攻击,对于赤蚕来说最有效果的应该就是冰系攻击,但是无奈现在的混战情况,他根本没办法直接发动暴风雪,否则可能误伤到丹谷弟子。 冰箭之类的攻击手段又不够强力,无法穿透赤蚕王的表肤。 尝试了几次没有明显结果的时候,色希音便猛然靠近了叶柏涵,与他说了几句话。叶柏涵听了之后,愣了一愣,然后就点了点头。 紧接着,只见叶柏涵收起了手上的箜篌,然后猛然取出了一把种子。色希音在叶柏涵收起箜篌的时候就开始操控五行盘沙化地面。比起胶质的地面,沙化的土地无疑让赤蚕王容易移动许多,动作顿时快捷了一些,顿时把一众丹谷弟子吓了一跳,纷纷躲闪。 然后这个时候,叶柏涵在赤蚕王前方的地面上猛然撒上了一片火红色的种子,种子在触地的一瞬间,沙土就迅速陷落翻转,被色希音控制住埋在了土中。 这时赤蚕王正好向着这边游动而来。 当它□□到种子埋藏地点的上方时,叶柏涵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扇子,然后他拿着扇子挽出了一个类似法诀的扇花,就见赤蚕游过的地方,猛然长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火红色藤蔓,那藤蔓生长速度奇快,几乎在赤蚕游过的一瞬间就直接把它卡在了其中,有一部分甚至直接穿透了赤蚕王的身躯,长进了它的内部。 这种火红藤蔓本身是一种炼器的材料,有个个赤蚕王很相近的名字,就叫做赤火藤。 赤蚕王啃食火岩为生,整个身躯差不多都是由火岩构成,不畏火而且坚硬如铁。赤火藤也差不多是相似的性质,它生长在火气浓厚的岩土之中,吸收岩土之中的火土之气生长,藤蔓坚韧而强大。 它开始生长之后,一瞬间就开始吸收起了地面以及赤蚕王身上的火灵之力,从根本上开始瓦解赤蚕王的力量来源,同时完全束缚住了赤蚕王的动作,一瞬间丹谷众人的箭矢纷纷正中目标,赤蚕王极力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一众弟子给干掉了。 这结果简直出乎意料。 战斗结束之后,叶柏涵想了想,便拿了一把赤火藤的种子,让众人拿着它们去到整个火岩层的外围,然后把赤火藤种下来。赤火藤可以吸收地火之气,又能克制赤蚕,算是一举数得的举动。 不过叶柏涵表示:“赤火藤长出来了之后,你们要是收了得留三成给我。” 阮飞青面色古怪,说道:“……叶师叔你还真是个生意人。” 叶柏涵说道:“……真道宗很穷,不像你们丹谷这么有钱。” ……所以你就要这样抓紧一切机会赚钱吗?阮飞青听了,心头一动,瞬间就感觉到了叶柏涵的不容易。 之后众人回到了丹谷,阮飞青安排受伤的弟子去治疗和拔毒,叶柏涵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结果还没进屋,就听到屋里费知命和颜扶生在说话。 只听费知命十分生气地叫道:“你166阅读网 94 16.09.20 ?因为争执激烈,屋里的两人甚至没有分心注意到叶柏涵的归来。 却听颜扶生说道:“你说话别这么绝对!这件事主要还是要看叶师弟自己的意思,你说了不算。” “问谁的意思也是一样!”费知命说道,“我伽罗山真道宗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让掌门弟子入其它的门派!?” 颜扶生听了,一副无奈的语气,说道:“所以说并非让你师弟改弦易张,只是让他来丹谷当个寄名弟子或者寄名的客卿。你师弟天赋极好,但是我丹谷的不少丹方都是秘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让他来丹谷寄名一段时间,进修丹道,只是当个寄名弟子还便宜你们真道宗了呢。” 费知命听了,愣了一下,问道:“……你要让他学你们丹谷的秘藏?” 颜扶生回答道:“那孩子非常有想法,虽然现在还没完全体现出来,但是迟早是个丹道大宗师的料。他的一些想法很有意思。”然后说道,“叶师弟若是入我丹谷当了寄名弟子,弟子的规矩当然也要守,但是我可以预想保证,叶师弟学会秘藏之后,要是在这基础上能够有所改进,在这基础上得到的新丹方可以传给真道宗。” 叶柏涵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颜扶生这是看上了他的实验思路,希望能利用他的思路使丹谷目前的丹方质量更上一层。 费知命果然被引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真的会让他学丹谷秘藏?毫无保留?” 颜扶生一头汗,说道:“毫无保留?你也想得太美了吧。肯定是有所保留的,毕竟就算丹谷内部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丹方是不会传给普通弟子的。”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不过如果叶师弟打到了丹谷规定的得到传授的条件,又或者有必要的时候我也会传授的。” 至于这个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屋里的两人和屋外的叶柏涵都懂。 然后两人就察觉叶柏涵回来了,神识一飘,费知命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家师弟。 他忍不住问道:“你听到了?” 叶柏涵说道:“听到了。” 费知命便问道:“你想不想学丹谷秘藏?” 叶柏涵便问道:“可以吗?” 费知命便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反对。丹谷秘藏之庞大,是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的。偏偏他们还敝帚自珍,不肯让相关的术法外传!” 颜扶生顿时一脸无奈,说道:“费兄,这些都是我丹谷的立身之本,自然是不能随意外传的!” 费知命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感情上本能地感觉到不爽而已。 他说道:“所以难得颜谷主今天变大方了,要不要在丹谷当个寄名弟子你自己决定吧。” 寄名就是挂名的意思,叶柏涵这还是能理解的。 叶柏涵问道:“这样做可以吗?师父不会生气吗?” 费知命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问题。不过半晌他就想到了主意,说道:“没什么关系。如果掌门师叔问起,就说因为解除锁魂珠涉及了一些丹谷秘藏的功法,所以只能在丹谷当个寄名弟子,这种情况下师叔也不能说什么。” 这还不是应真道人根本不会允许,所以得找借口忽悠对方的意思吗? 不过听费知命这么一说,叶柏涵还真的是有些心动,所以说道:“唔……我可以详细问一问,作为寄名弟子都能做些什么,还有需要做些什么吗?” 颜扶生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应有之义,没问题,先坐下吧,我慢慢与你说。” 之后颜扶生便花了不少时间,跟叶柏涵说了不少关于丹谷的事情。 丹谷在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群丹师的聚集地,说起来并不是真的修仙门派。不过丹修战力弱,容易受人欺侮,高明的丹修常常会被胁迫甚至利用过之后直接被谋杀……有感于这些事情,所以一众丹师才联合起来建立了一个联盟。 因此丹谷最初并不叫丹谷,而叫丹盟。 不过随着丹盟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丹修发现聚集在一起的好处简直数不清,不但更方便交流,互相印证所学,还方便于交换材料,结伴冒险等等,这种情况下,丹谷才慢慢成了型。 在丹修联合起来之后,一些法力高强的魔修也不敢再随便打丹修的主意,主要是丹修们也比较奸猾,他们始终不忘初衷,所以内部一直门规森严,态度团结,还专门设立了一本“黑名单”,一旦发现有人伤害到丹谷弟子,就将之放上这本黑名册,视其情节严重与否,采取拒绝医治或者发悬赏令等行动。 因为这一点关系到丹谷本身的威慑力,所以谷内对这方面的规定十分严格,若是弟子违反了相关的规则,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清理门户。 总之,除此之外,丹谷虽也有一些其它细碎的规定,但是都没有这条来得严厉。 入丹谷,就要遵守这条门规,与丹谷同气连枝。 叶柏涵听了之后,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其它的姑且不说,颜谷主,如果有什么情况下,真道宗与丹谷弟子发生了冲突或者争执,又或者丹谷弟子因为自身行为不端而被杀,这种情况下我也要敌对对方吗?” 颜谷主听了,愣了一下,说道:“不,叶师弟你误解了。这一条规定的要旨并不在于有人杀害我门弟子,而是在于‘为了胁迫弟子为之治疗’而杀害了我们弟子。私人仇怨不算在其中,自有各自亲近的师长朋友为之报仇,不会上升到门派的高度。” 叶柏涵听了,整理了一下之后,明白了具体的情况,说道:“若是如此,我能够接受。” 于是接下来颜扶生又与他说了一些其它的需知,比如丹谷七堂的由来,诸堂各自分别的职能,以及弟子们修习各类秘藏的条件。 其具体制度比伽罗山可完善多了。 其实说起来丹谷弟子修行各类丹书秘藏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考试,没完没了的考试。丹谷每月都有例行的考试,不强令弟子参加,但是只有通过了考试才能修行相应的秘藏。 除了考试之外,就是病例了。有一种情况下丹谷弟子是可以申请在没有通过测试的情况下就临时被授权阅读特定的秘藏的,就是遇到了一些格外难以对付的伤情或者病灶的时候。 同时,因为丹谷常年在外面开设医馆,谷中的弟子每个月都有一百个病案的必须任务,根据各自的能力不同,会被分配到凡人馆,仙人馆,甚至如果自己有意愿,去当游医也可以。 除了病案之外,炼丹也能抵消任务。完成三十炉谷内征集的丹药同样也能申请进行测试然后阅读秘藏,不过能阅读的秘藏是不同的。 值得一提的是丹谷收取的报酬。丹谷对外有悬赏令,一般来说,若有人完成了悬赏令就可以抵偿诊金,但是也有一种情况,比如说病症很难解决,或者求医的人本身不是善类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完成一次悬赏,同时交上人头和诊金,丹谷才会为之医治。 这样层层设置下来,既给人留了各种余地,又最大程度地增加了丹谷的影响力,叶柏涵对于设定这些规则的人算是相当佩服。 然后颜扶生说道:“你的丹道水准是够了,只是很多方面还缺乏了见识。当然这不能怪你,毕竟真道宗的底蕴有限……” 费知命又想打人了。 颜扶生赶紧换了个话题,说道:“……所以这段时间我会有针对性地给你安排一些功课,主要是用来扩展你的见闻和对于各类丹药的了解。你能学到什么程度,下一次考评的时候可以得到什么样的评价,直接就会影响你可以借阅的丹书层次。” 因为颜扶生这样说,接下来叶柏涵就开始花费不少时间读起了丹书。在学习的过程之中,他确实长进了不少。相比费长老教他的东西,颜扶生的教导明显更加完整而具有系统性,把叶柏涵以前学过的很多细碎杂乱都内容都整理了一番并且联结了起来。 然后很快就迎来了下一趟的测试。 在测试之中,叶柏涵成功地得到了很高的评价,然后被开放了地级以及以下秘藏的阅读权限。之后他第一次进到丹阁的秘藏阁。秘藏阁虽然以阁为名,其实却是一个小秘境。 叶柏涵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卷轴和典籍,一时之间却是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阮飞青看他这副模样,顿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叶师叔是不是很震撼?我们丹谷的藏书阁跟你们真道宗想来大不一样吧?” 他本来应该会说的是云泥之别,不过好歹多吃了几次亏,没敢表现得太过嚣张,还是斟酌了下用词的。 叶柏涵却没在意他的话里有话,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令人震撼。丹谷不愧是丹谷,底蕴丰厚。” 他这样坦诚地称赞,反而让阮飞青愣了一愣,然后有一种又输了的挫折感。他总觉得叶柏涵的反应每每衬得自己特别小家子气……他真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样,阮飞青还是带着叶柏涵一路进了秘藏阁,然后根据他的意愿为他挑选了数部丹书和医术,教会他如何取得秘境的允许之后带了出来。 等把书带回到住所之后,叶柏涵阅读的时候,忍不住询问颜扶生能不能对于书籍进行抄录。颜扶生便回答道:“抄录是可以的,但是不能赠与他人。如果丢失了那是没有法子,如果故意流传出去,被人发现之后会予166阅读网 95 16.09.20 ?到目前为止,乾坤简原本的功能叶柏涵已经基本摸索清楚了——具体包括索引,储物,记录和搜索。 其中的一些功能在炼制难度上都不算太高,奇妙的是其思路。乾坤简上使用了大量的法阵,其中很大一部分的阵法都经过了大幅度的改良。比如说光是记录这一功能,形成的时候就包含了数个被特意改良而成的特殊阵法,其中包括了储存和取用墨水的阵法,抽取灵石之中的灵力把神识意念转变为真实文字的阵法,还有其他一些细节里面优化了整个功能的细小法阵。 整个乾坤简就是由密密麻麻彼此连接和互相作用影响的大量法阵构成。 叶柏涵总觉得这个思路比较新奇,似乎并不是一般来说常用的法器设计方式。但是这种不常见的方式,对他本人来说又有着熟悉之处,总觉得似乎在另外一个场合或者时间是很常见的设计思维。 被锁魂的不好之处就在这里显示出来了……他记不起来具体的情况。 不过对于叶柏涵来说,不管记得起来记不起来,一些改造乾坤简的工作都可以继续下去。 乾坤简目前的四个功能,其中索引可以通过关键词句迅速检索到需要的内容或者章节,储物就是配合一些显影功能将储存在储物空间之中的物品影像投影在书页上。 这个功能说起来简单,真正制作的流程却非常复杂,叶柏涵初初一检视,就发现自己原来在上面使用了至少七八个法阵,才勉强做出投影功能。 除此之外,搜索的功能是跟记录联合在一起的,具体就是叶柏涵携带乾坤简走过,或者用神识扫过的地形地点,乾坤简都会主动把地形给记录下来,以后距离千里之外,叶柏涵也可以查询地图,搜寻需要的资料。 这件法器虽然目前只有四项功能,但是每一项功能的用途却都非常实用。 乾坤简作为储物类法器,本身就是有认主功能的,但是叶柏涵想了想,最后还是拿着自己的神魂作为印记,确保即使自己去世了,除非是自己的转世,否则其它人也无法炼化和开启这样法器。 至少无法通过一般的手段炼化。 至于一些非常罕见或者强大的术法和炼器手段,叶柏涵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就没有过多纠结。 不过因为抄录丹术的问题,叶柏涵又在原来的基础上给加入了一个功能,就是复制。这个功能在启动之后,乾坤简可以通过阅读时候的神识意志把正在阅读的内容直接记录和复制下来,算是记录功能的扩展。 之后叶柏涵就开始专心学习丹术和抄录丹书。而随着时间过去,他的进度可以说是突飞猛进,难免继续让阮飞青嫉妒不已,不过嫉妒到一定程度,他也差不多已经麻木了,已经不会再刻意去跟他比较了。 这样一段经历下来,阮飞青恍然竟有些感悟,还私底下问了一下自己的师兄弟:“……当初一起学习的时候,师兄/师弟是不是也因为我而感觉到不甘心过?” 他家师兄当即就一头黑线,说道:“你问这个是想要挑衅吗?” 阮飞青:“……并不是。” 然后他家师兄说道:“认清原本有人比你出色有天赋,原本也是人世修行的一部分。这种感悟也是很重要的,能让人从不切实际的幻梦之中醒过来,重新脚踏实地。” 然后他对阮飞青露出了一个有些坏坏的笑容,说道:“……恭喜师弟,回到人间。” 阮飞青听了之后,花费了很多天去思考这件事情,终于彻底想通。 强求自己一定是最强,受到所有人的尊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仙道途中永远前途未卜,后来居上者不计其数,而阮飞青自己也知道不少事例,是有人遭受过挫折之后奋发图强,最后后来居上的故事。 其实他的师长们应该早就看出来他已经误入迷途,才会试图通过这件事来点醒他。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阮飞青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对待叶柏涵的态度也自然了不少。 之后的日子,叶柏涵继续学习医道和丹道,他天资聪颖又有想法,学习之中举一反三,倒是提出了不少让颜扶生觉得有用的问题。 其实颜扶生也颇有些惊叹,奇怪于叶柏涵怎么会有这么多想法。而且这些想法显然并不是空中楼阁,天马行空而有所凭据,非常难得。他甚至觉得阮飞青其实就是少了那么点自己的想法,才会在叶柏涵面前相形失色。 因为有这个念头,颜扶生便暗暗决定了以后要多方面地督促阮飞青开阔思路和琢磨丹道,至少要培养出他的这种习惯。 学习丹道总体来说是一个十分枯燥和费脑的工作。空隙的时候,叶柏涵就会琢磨乾坤简的改进以转换思路。色希音在其中也帮了一些忙,他虽然不擅长炼器,但是在阵法方面却很有见地,叶柏涵受益不浅。 不过琢磨到一般,叶柏涵却发现自己手上的道笺和法墨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顿时有点郁闷。他跟色希音讨论了一番,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跟都琅阁和唐楼有交易,对方也会定期按照他列出的单子为他配送相应的物材。 此时叶柏涵身处丹谷,没有办法与都琅阁进行交易,这些东西自然就要自己去买了。 两人便定下了去到去到附近的心符宗城市据点购买纸墨的计划。 不过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搜检物品的时候,同时也在自己的乾坤囊之中搜检出了一个银色的挂锁,他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挂锁发了一会儿呆。 色希音见到那个长命锁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 叶柏涵说道:“二师兄,你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吗?我看它的造型,似乎还有另外一半……难道是什么信物?” 色希音顿了一下,才自己取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另一把长命锁。叶柏涵看着一模一样,只有方向不同的长命锁,顿时张大了眼睛。 叶柏涵心里琢磨着自己和色希音为什么会有同样的一对挂锁,琢磨着琢磨着就想歪了,脸色顿时有点苍白起来。 ——天哪,难道说他跟二师兄原本是一对断袖,然后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可是叶柏涵对色希音一点那种意思都没有啊,他光是这么一想象就觉得很不自在,有种浑身恶寒的感觉。 叶柏涵虽然对自己失忆之前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但是却总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比较喜欢女孩子的……可是如果这么对二师兄说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渣,会不会觉得自己失个忆就变心很过分? ……叶柏涵脑补得百转千回,结果却听色希音说道:“这是我从楚家带出来的长命锁,楚家是以前你还是楚含江的时候出生的家族。” 叶柏涵:“……” 他猛然捂住了脸。色希音有些莫名其妙,叶柏涵却十分懊恼,唯独只庆幸刚才只是在脑补,并没有把心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暴露出来,否则就不止是丢人而已了。 色希音对他这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已经习惯自己看不懂别人的情绪反应这件事了,这种时候一般只要假装成很懂的样子就行了,所以他开口说道:“师弟不用伤心,楚家覆灭是他们自作自受,一个人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为了楚家觉得难过?叶柏涵甚至连楚家都有些什么人都没有印象了,而且又听说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多少觉得就算那一世的亲人还在,估计现在也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需要为之难过。 反而被色希音这么一提醒,他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稍微为了自己曾经的家人难过一下。不过理智上虽然明白,感情上却非常难以融入。叶柏涵最后还是没憋出难过的情绪,想了想到底放弃了这种多少有点虚伪的行为。 然后他看了看色希音的那把长命锁,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师兄你的那把锁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色希音自然没有什么不可的。 叶柏涵拿到那锁之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挂锁的细节,发现至少看上去两把锁是完全可以合在一起的样子。考虑到这一点,他就伸手试着把它们组合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把两把锁组合在了一起的一瞬间,两把锁之中同时猛然飞出了一道神光,然后分为两条,分别想着叶柏涵和色希音疾射而来。 色希音脸色一变,猛然拦住了两条光芒,然后才发现只是记忆残像,愣了一愣,到底还是放开了两道神识残像。 随后残像入脑,叶柏涵和色希音便双双看到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识海之中,一座仿佛处于云端之上的城市巍然伫立,视野转变之后才发现是处于高山之巅。而这座城市之中,到处都是俊美秀逸但表情淡漠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相处倒也彬彬有礼。 影像入脑的166阅读网 96 16.09.20 ?疑似是天人族残像的影像还在两人的脑中继续上映着。 从视角上来说,以这个画面来看,留存这个信息的人应当还相当年少,身形瘦小。可惜从他们的视角上并不能明确分辨留存信息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等着从之后的信息之中进行分析。 撇除掉这一点,光就此时的场景来看,天人族聚居在山巅的城市之中,性情淡漠但是彼此之间相处自有默契,反而带了一种别样的融洽感觉。而且即使性格冷淡,却并不表示他们生活无趣……乍看之下,这一族多高冷、毒舌、呆萌、慢一拍,看上去也别有意趣。 令人奇怪的是,这段记忆之中,时间流逝飞快,但是记忆的主人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随着时间过去,记忆主人的视角也在不断拔高,叶柏涵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原主还是个孩子,正在慢慢长大。 记忆残像并不是按部就班的,许多时候只会给人看它留存下来的东西,所以这一段记忆看似历经多年,其实只是一闪而过。 随后两人终于知道了原主的身份。 因为在原主成长到一定年龄的时候,有个侍女走了进来,对原主说道:“殿下,祈福仪式要开始了。” 侍女说话时候用的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但是因为是神识传递的关系,叶柏涵和色希音却都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叶柏涵这才知道,这少女原来既是这座山巅之城的少城主,同时还是巫祝。而她之所以不能说话,似乎也跟她的职责有关。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了叶柏涵的预料。天人族的祭典上,族人纷纷突然中了暗算,大群人类修真者突然出现,然后袭击了城市。 于幻境之中,叶柏涵意识到虽然天人族被认为是异人族,但是天人族自己却是把自己当做是人类之中的一个种族的,和鲛人族还不一样,天人族除了性情不同,外表上与一般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也觉得自己本是人类一脉。 这些人类修士袭击天人族的城市似乎是为了什么寻找什么宝贝,一直逼迫中了暗算的天人族中人交出他们的神器,但是天人族天性之中就带了一种残酷与冷漠,而且悍不畏死。即使在中了暗算的情况下,悍然反抗的天人族也给偷袭者造成了惨烈的结果。 叶柏涵站在记忆的主人的立场上,看着族人一个个被杀戮,被仅剩的一些没有遭受暗算的族人从敌人之中护送带走,几乎仿佛就能感受到那悲痛绝望的氛围。从原主的视野之中,天空仿佛都带上了一抹红。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少女最后还是没有逃出侵略者的手中。他们遇上了另外一拨敌人,护卫一个一个被杀死,少女试图反抗,杀了几个人之后最后落入敌手。 本来众人也要杀死她的,但是看她身份似乎不同寻常,便没有杀她,而是把她抓了起来,试图去威胁天人族。最后有天人族在众人的威胁下,终于吐露:“神器的秘密……只有巫祝知道……” 然后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女声开口说道:“我乾族的神器放在一个秘境之中。而乾族秘境唯有承神恩的双子才能开启,我的姐妹出生不久就已经早夭,我是无法开启乾族秘境的。” “乾族鲜少说谎,而神器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我数千子民,当着我的面被那些恶人一一杀死,却每个人都一口咬定,只有我知晓乾族神器的所在之处。”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便从此陷入了永无止境的谎言之中。” 无数的天人族在少女面前被杀害,包括少女的父亲,天人族的城主。少女在成年前不能说话,于是试图以文字告知敌人真相,告诉他们“她无法开启秘境,只有城民中同血缘的一对双子才能开启”,但是那些恶人看不懂天人族的文字,族人为了避免她说出真相,又故意激怒那些修士,最终都一一死亡。 而她的父亲,最后只是告诉她:“永远别告诉他们秘境的真相……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少女终于知道,原来这些死亡,只是为了保护她。 天人族的反抗远比修士们想象中来得更加残酷和可怕,所以哪怕给城中的大部分人都下了毒,前来袭击的数千修士还是被屠戮过半,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这些损失自然要从天人族身上找补——他们搜刮了整座城市,夺走了无数法器和珍宝,最后还对少女上了各种恶毒残酷之极的刑法,可是他们不知道,天人族天生不畏疼痛,不怕任何刑罚。 少女几乎被折磨致死,但是还是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她以为自己就要去见族人了,没想到转眼之间,人族之中发生内乱,有一群修士突然出现,杀死了灭亡了天人族的恶人,把少女从刑牢之中放了出来。 把少女从刑牢中抱出来的,正是楚家的先祖,少女后来的丈夫,楚容。 他对少女悉心照顾,帮她养好了伤势,知晓她的身份之后,非但没有把她交出去,还帮她隐瞒了下来,让她装作普通人族女修混迹在修士之中。 少女最后嫁给了楚容为妻。 她为楚容生了一对孪生子。 结果生下孩子的那一天晚上,楚容终于图穷匕见。楚家人抱着她刚出生的两个孩子,威胁少女……楚夫人交出天人族的秘密。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叶柏涵吃了一惊,然后猛然几乎掉下泪来。 他其实不知道少女跟自己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只是纯粹为了这么残酷的一幕而感到无法承受。 然后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女声:“我觉得自己很蠢。我怎么会忘了呢?外面的人一直都是这么残酷的啊。” “我的孩子身上带着一半乾族的血统,一人身上多点,一人身上少点。他们当晚就把孩子抱走了,威胁说只有我交出神器,才会允许我们母子团圆。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人类最爱说谎了……就跟楚容骗我一样。” “父亲说,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任何人神器的事情,除非我已经有了绝对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而现在,因为有这两个孩子在……所以我更不能说。” “一旦他们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杀了我……和留着乾族血脉的我的孩子们。” 接下来的记忆画面平静中带着微妙的残酷。少女拿着自己的首饰炼制了两个长命锁,然后对着首饰偷偷施了法术,让人把长命锁挂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检查这一对长命锁,所以我祈求他们发现不了其中的秘密。如果这挂锁最后也到不了他们的手里……便当是我们母子都没有运气吧。” 然而她的运气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所以最终楚容抱着两个孩子出现的时候,女人就发现两个孩子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把银锁。她微笑了起来,楚容见她心情不错,就劝说了起来,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是女人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听着。 最后楚容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说道:“我都忘了……天人族的人都是没有心的……你未必就在意两个孩子的安危。” 女人没有说话。 之后在记忆之中,楚容再没有出现过。但是女人陆陆续续地从仆人口中听到消息,说是家主娶了新夫人,新夫人生了儿子……类似这样的消息。 楚容虽然没有再出现,楚容的堂兄却还时时试图来威逼女人。而随着时间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女人的那对儿子也已经长大,如同女人所预料的一般,天人族血统的孩子被人所敌视,甚至受到折磨,而她的另一个孩子却在之后主动前来央求她说出秘密。 女人从来不正眼看他,也从来不跟他说话。 没多久,天人族血统外显的那个孩子的死讯就传到了女人的耳中。女人终于没忍住,哭了一场。她的次子再次出现,说道: “你满意了吧!?你就抱着你的那些秘密去死吧!你可千万别说出来,别为了任何理由说出来……因为,上面沾着哥哥血淋淋的一条性命呢!” 那孩子愤然离开,再也没有再在女人面前出现过。 但是即使如此,女人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有长命锁之中留下了最后一段遗言:“我看到了那孩子的遗体,这些影像将会留存在这一把长命锁之中,只有拥有乾族血统的兄弟姐妹平安地成年之后,在有能力自保或者楚家其他人都已经死亡殆尽之后同时启动这两枚锁,秘密才会开启。” “我会在今夜死去。只有让那孩子成为这世上存活的最后一个乾族人,他才能平安地活下来。” “乾族已亡,若你们不幸流着乾族的血液出生,不用去报仇,只要……好好保护自己。若有必要,可以开启秘境。秘境里不但留存着那没一点用的神器,还有大量适合乾族修习的功法,或许能让你们更好地生存下去。” 影像在这最后一刻消散,叶柏涵和色希音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都没想到,两人的身世和楚家的过去还有这样的秘闻。 同时,两人的脑中也多了一段关于乾族秘境的信息。 叶柏涵猛然站起来,说道:“去找吧!乾族秘境里面应该有适合二师兄的功法!找到之后说不定师兄你的修炼就能变得比较顺利了!”166阅读网 97 16.09.20 ?“不过,这地点有点谜啊。”色希音查看了一下信息之后,面色古怪地说道。 确实是很谜,因为这条信息的具体内容是“金乌落足后第一块土地上的水晶之门里”,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根本没有具体的地点可言。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是不是要先打听一下那座天人所居住的城市的遗址?既然是天人族的秘境,那么应该是以天人族的居住地作为基点然后才指出的路径。金乌落足后第一块土地,我们可以认为是天人族城市的东方。在这个地点搜寻一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端倪。” 色希音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查查看。” 叶柏涵便说道:“我也去跟谷主打听看看。” 然而叶柏涵的打听没什么效果,颜谷主听了他的问题,说道:“我是听过有关于天人族的传说,但是具体关于他们的栖息地的内容却并没有记录在我看过的相关笔记上面。”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把真相说出来,只是说道:“我跟师兄讨论了一下,若是他真有天人族血脉,说不定天人族遗迹会有一些解决他目前修行问题的方法,所以想问问看相关的问题,有机会去探索一番。” 颜谷主听了,想了想之后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天人族遗迹的相关内容我是真的没看过。柏涵你要是有耐心的话,我可以让弟子顺手帮你搜集打听一下,但是不能保证结果,毕竟一千多年过去了。” 叶柏涵听了,立刻说道:“谢谢谷主。” 颜谷主便问道:“却毒丹炼制得怎么样了?却毒丹的炼制手法与疗伤丹有些相近,只是药材上有所变化而已,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叶柏涵说道:“丹方已经熟悉了,目前解五行毒性的却毒丹都已经能够顺利炼制了,其他偏门一些的还有些困难,需要再熟悉一段时间的药材药性。” 颜谷主点了点头,说道:“你学习炼丹的方式与一般弟子不同。一般弟子都是背下了丹方之后懵懵懂懂直接跟着师父的指示走,你却会事先先了解和背书丹方之中用到的所有丹材的药性和融合变化。这样的做法确实有不少的好处,当然也麻烦许多,一般弟子是很难学习了。不过等你学习完毕,留下的笔记记录倒是可以让他们参考研究一番,或许会大有帮助。” 颜扶生死活要挖真道宗的墙角把叶柏涵收入囊中,无非就是垂涎他的天赋和丹道上的思维。叶柏涵对此十分理解,并且一直很配合。 拿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忠人之事。叶柏涵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原则的,所以目前也算相处愉快。 打听天人族的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能不能打听到目前也还两说,所以叶柏涵不得不耐下性子来,把心思集中在丹道上面。 然后这个时候,色希音却开口,表示打算离开丹谷,回伽罗山一趟。等回过伽罗山,他还准备南下,回楚家当初所在的府城一趟。叶柏涵有些意外,问道:“师兄手上是不是有楚家留下的文献典籍?” 色希音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上了山之后就没想要回去楚家,所以楚家带来的东西我反正是能扔的通通都扔了,连一样也没留下。” 二师兄你这还真是够绝情的啊。你到底有多厌恶楚家啊? 不过仔细想想那段记忆残像之中楚家人的所作所为,叶柏涵倒是多少也有些理解色希音这些厌恶的来源。 不过既然是这样,叶柏涵有些不理解,色希音回伽罗山是为了什么。 色希音见他有所疑问,就主动说道:“我回去山上一趟,取点东西。我上山的时候带的东西并不多,楚家虽然败落了,但是原本应该还有不少残留的文献典籍。我大致知道楚家一些残留的物件是被什么人占据了,只是要拿回来恐怕要费一些功夫。” 叶柏涵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二师兄你打算怎么把东西拿回来?” 色希音想了想,回答道:“看看情况。若是能够不费事地拿回来最好,如果不行,也只好用些手段。” 叶柏涵说道:“别伤及无辜。” 别怪他多说这么一句,若是其他同门也就算了,他家二师兄明显缺乏不能伤及无辜这个概念,多提醒一句不嫌多。 色希音听了,顿了一下,才说道:“如果师弟你在意,我会注意的。” 叶柏涵听他这么说,顿时放了一点心。色希音虽然没什么一般人都会有的怜悯之心,但是许下的承诺还是会用心遵守的,叶柏涵对这点还是比较相信的。 之后色希音先回返伽罗山,接下来则转道楚家。 叶柏涵则继续在丹谷修习丹道,顺便研究锁魂之力。 随着时间过去,这一天颜扶生匆匆出现,面露喜色,说道:“柏涵,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叶柏涵看了他带来的东西,发现是一本写着《魂经》的功法。 叶柏涵见了,便说道:“修魂的功法?这可少见得很。” 颜扶生说道:“修魂的功法确实很少见,就是修习的人也不多。毕竟这玩意儿比较鸡肋……不过我们研究研究,说不定能研究出解决锁魂问题的方法。” 颜扶生既然这样说,叶柏涵便也就开始修习起了魂经。出乎意料的,一般人来说十分难以修习的魂经叶柏涵修习得异常顺利。 但是魂经的顺利修习并没有帮助叶柏涵从锁魂之力解脱出来,再一次检查的时候,魂力增强了与否颜扶生没有察觉出来,但很明显,锁魂之力却再一次增强了。 颜扶生查问了叶柏涵,知道他并没有感到不适之后,便让他继续修习。 “锁魂之力既然作用于魂魄,”颜扶生说道,“那修炼魂魄使之强大应该不会有错。即使现在看上去修炼魂力也同时增强了锁魂之力,但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回你的记忆,而非消除锁魂之力。”颜扶生说道,“如果能修习神魂使之强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控制锁魂之力,我们的目的也一样能够达到。” 叶柏涵听了,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回答道:“既然如此,我会用心修习的。” 这样修习魂经修习了一段时间,叶柏涵果然察觉到自己在思绪浮动之间似乎可以稍微影响到锁魂之力的动静了。虽然如何控制还毫无头绪,但是光是可以察觉到锁魂之力的存在就已经是一大进步。 结果正修习之间,伽罗山来了。 来的是陈叙,同时带来的还有天舟山在千珠城上方开放通行的消息。叶柏涵因为忘掉了许多事情,所以把天舟山的事情也给忘光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令人期待的消息。 陈叙万分无奈,只有重新给他介绍了一番有关天舟山的消息,叶柏涵果不其然再次对天舟山产生了兴趣。修习魂经短期内也看不出多少成效,加上费知命也早就知道叶柏涵期待天舟山开市已经很久,便打算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陪叶柏涵去参与天舟山的仙人市。 正说话间,叶柏涵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陈师兄……你腰上的这块玉佩……看上去有点眼熟。” 陈叙低头一看,顿时愣住。 可不是眼熟吗?之间陈叙腰上一块红色凤佩,怎么看都是无恨的化身,此时正安安静静地假装成一块没有灵识的真玉佩,默默挂在那里。 陈叙震惊了:“什么时候挂上来的!?” 叶柏涵:“……你说呢?” 自然是陈叙还在伽罗山上的时候偷偷溜到他身上的。 陈叙掩面,十分有自觉地说道:“完了!我一定会被掌门师叔杀了的。” 叶柏涵:“……至于这么夸张吗?” 陈叙开口说道:“……你不知道,你师父看你小师姐看得可紧……” 叶柏涵说道:“现在说这个也太迟了,要不先给师父传个信?” 陈叙说道:“……不行,我得先把她给送回去。” 结果话音刚落,那凤佩猛然一闪,却转眼已经挂到了叶柏涵的腰上。叶柏涵无奈,敲了敲玉佩的正面,说道:“师姐,听话。” 结果却听玉佩闷闷地说道:“师弟,你现在敲的位置是我的胸部。” 叶柏涵立刻缩手,说道:“啊,抱歉。” 然后又立刻反应过来,一头黑线,说道:“师姐,你都变成了玉佩了,还哪来的胸啊?你别闹了好吗。” 然后无恨才语气正经了许多,用神识传音说道:“小师叔名义上被禁闭,其实已经不在伽罗山,山上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二师兄怀疑小师叔离山之后会想办法来找你……所以可以的话,尽量让我跟着你,万一遇到小师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反抗的余地。”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才说道:“要不……还是给师父传个讯吧?师姐看上去真的很想去天舟山的样子。” 陈叙说道:“天舟山都是些炼器师,小心他们见猎心喜,看到无恨的时候试图把她抢走炼化……” 他的话没说完,无恨166阅读网 98 16.09.20 ?要靠无恨保护肯定是没什么指望的事情,但是好歹无恨也算带来了有用的消息。 叶柏涵对林墨乘一直怀抱着很强的警惕心,凭他的聪明才智,根据已经有的讯息基本上还是能猜出林墨乘的目的的——对方无非不过是想制造一个替身。对方不在乎叶柏涵的人格或者自身意愿,只是想制造一个合自己意的替身。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的所作所为都带着一种自私到极点的冷酷。 叶柏涵叹了一声气,觉得自己有点讨厌起那个据说是自己前世的白袭青了……不过因为不管怎么样,白袭青只是做自己的选择,叶柏涵总不能让他为还不存在的来世承担责任,所以也不能抱怨太多,只能自己承担白袭青做过的事情的后果。 他想了想,再给应真道人传书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暗示了应真道人一下关于林墨乘的事情。虽然他从众人的态度之中已经发现应真道人对于这位师弟信任有加,但是叶柏涵仍觉得自己应该尝试提醒一下。 应真道人收到信之后,先是对无恨私自出逃这件事皱了皱眉头,然后就看到了叶柏涵关于林墨乘的提醒。 他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复杂。 他有些不解于叶柏涵为什么会对林墨乘充满敌意。就像色希音知道的那样,乌怀殊和林墨乘当年是共患难过的,又是那一代真道宗仅剩的一对师兄弟,他们之间是有很强的信任关系的……乌怀殊虽然不是很清楚林墨乘与白袭青之间确切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在印象之中叶柏涵与林墨乘的关系应当还算不错而已。 不过他思路稍微一转,就彷如有了领悟。他也隐约觉得,林墨乘最近的所作所为是有点疯癫了。其中的缘由乌怀殊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却不是十分肯定。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乌怀殊也不得不做些什么。 他阅信之后,迟疑半晌,就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来到了砺剑峰林墨乘的洞府外,然后开口说道:“师弟,我想就柏涵的事情与你谈谈。” 却听里面林墨乘的声音传来,说道:“师兄不是都关我禁闭了吗?还有什么好谈的。” 乌怀殊说道:“便因为你是他师叔,又有旧事在前,我考虑到你只是情志难守,才只关了你禁闭。否则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师弟,我欠那孩子太多,这一世必然会护他平安,你若是下次再做这等事情,我必不会再手下留情。” 林墨乘答道:“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师兄你便关我一辈子禁闭好了,又何必来如此惺惺作态?” 乌怀殊听林墨乘这样说,皱了皱眉头,却觉得有几分不对。 若是平常吵架赌气,林墨乘这样说话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是为着叶柏涵的事情,林墨乘明显全然放不开,否则断然不至于竟然洗去叶柏涵的记忆。如今谈起这件事,林墨乘反而决口不提叶柏涵,还一副愿意老老实实关禁闭的模样,明显有哪里不对。 乌怀殊皱紧了眉头,开口说道:“师弟,开门,让我进去!” “我要关禁闭,师兄就不要来打扰我了。”却听林墨乘回答道,“你还是请回吧。” 这样说着,林墨乘的语气里面还带了几分嘲讽,但是乌怀殊这次细心分辨,却敏锐地察觉了那话语之中隐藏着的几分紧张。 他的脸色顿时大变,语气也严厉了起来,说道:“师弟,你若再不开门,我就要硬闯了!” 门里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惊慌和色厉内荏,说道:“师兄连最后这点情分也不顾了吗?” 那语气或许是因为恐惧,听上去有几分扭曲,差不多就已经不太像是林墨乘的声音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乌怀殊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说话的人并不是林墨乘,顿时再不客气,直接开始强行破阵。 伽罗山一众洞府都有自己的防御法阵,但是大多并非洞府主人自己所设,而是前人所留。乌怀殊作为掌门,哪怕阵法的主人不是他,至少对于每个洞府的禁制是那一类的法阵,如何破阵还是一清二楚的。 他甚至未曾花费多大力气,就破开了洞府的禁制。 然而破开禁制的一瞬间,乌怀殊就察觉到一阵凌厉的劲风迎面扑来,他本无防备,然而到底修为不凡,一剑刺去,却是正中要害,带出一蓬鲜艳的血花。 袭击他的是一团青色的毛团,袭击不成被刺了一剑之后就踉踉跄跄地落在地上,化作了人形,然后伸手抱住旁边一个身穿七色锦衣的少年就欲逃走。 乌怀殊却伸手就一道剑气,直击那狐妖和鹦鹉妖身上的穴位,却不料那狐妖竟然很有些道行,佯装被击落的模样,却在跌落地面的瞬间,猛然捏碎了一枚千里符。 乌怀殊刚松了一口气,却不防就这样被两只妖修给逃了。但是妖修虽然逃了,乌怀殊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关键。 他皱了皱眉,隐隐约约想起叶柏涵和色希音都分别暗示过他,说之前袭击两人的妖兽与林墨乘有所牵扯,但是乌怀殊一直不觉得林墨乘有任何勾结妖修对付同门的理由,所以对于这样的暗示一直不以为然,只认为两人思虑太多。 就算是此时亲眼在林墨乘的洞府看到妖修现身,乌怀殊也仍旧不太愿意相信林墨乘有在背后筹划对真道宗不利的事情,最多不过怀疑林墨乘私下驯养妖修而已。 但是无论理由是什么,乌怀殊都意识到林墨乘的消失对于叶柏涵来说显然是十分危险的,而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叶柏涵收到回讯的时候,发现乌怀殊很干脆地同意了让无恨与之同行,并同时让他始终将凤佩佩戴在身上,不要离身。 在此同时,他又催促一行人早日前往天舟山,不要在路上多做逗留。同时到了天舟山之后,尽量多与同行交流,不要闭门造车,也尽量不要独处。 叶柏涵从这短短的一段留言之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怀疑伽罗山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终归是不方便询问。 不过叶柏涵推敲了一下乌怀殊的语气,觉得那语气上听起来最多就是有些警戒,并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所以最后还是压下了疑问,打算听从师父的意思,先前往天舟山。 天舟山平时悬浮于云层之上,只有这十年一期的仙人大市才会悬停于中原各个城池的上方,而且每隔十日左右就会略微偏移一下位置,一年的开市期正好在大陆上走一个循环。一年之后,修士仍旧可以留在天舟山上,但是只能出不能进,而且天舟山在这段时间会被迷阵所笼罩,一旦离开天舟山范围,除了持有相关信物的天舟行会成员,他人是绝对别想再进山。 陈叙的意思是,叶柏涵要是能在天舟山遇到机缘就在山上留一轮,如果没能遇到机缘,那就停留一段时间然后离山。 这也是比较合理的建议。 这段时间天舟山正处于千珠城上空,而千珠城距离丹谷的距离并不是太远,众人御剑稍微飞行了一段时间就到了。 千珠城是中州大城,周边不少村镇环绕。叶柏涵等人抵达的时候城外就相当热闹,时不时有人挑担驾车,出城入城。 凡人的城市,如果有修士御剑出现毕竟还是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叶柏涵等人并没有接近城门主道附近。叶柏涵抬头望向千珠城上空,只见天空晴朗,一片澄澈,什么也没看到。 他愣了一愣,问道:“难道是已经飞往他处了?” 陈叙却有经验得多,开口说道:“自然是外部有迷阵保护。否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凡人城市的上空,岂不是引人慌乱?”然后他便对叶柏涵说道,“我们往上飞。” 叶柏涵便跟着众人一起往更高处御剑飞去。 等飞到一定高度之后,叶柏涵终于看到了天舟山的真面目。原来天舟山的底下看上去竟然又如一片澄澈无云的蓝色天空,而且会随着四周天色的变化而变化,多云时就如同浮在云上,无云时却又如同嵌在一面倒转的镜子或者湖泊之中。 叶柏涵看到的时候,就怀疑天舟山底下迷阵的结构会不会跟一些涂在现代交通工具上的隐形涂料的原理一致。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他自己愣了一下。 “现代”这个词让他的思绪有些茫然,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的脑子里又隐约浮起了一些有关于“现代”的影像——耸立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各式车辆,以及各种方便的电器…… 叶柏涵皱着眉头捂住了头。 每到关键的时候就想不起来前因后果让叶柏涵觉得有些暴躁。他拼命回想,却还是想不出来这个“现代”具体在哪里,便开口对陈叙问道:“陈师兄……你知道有那个仙人集或者秘境,名字叫做‘现代’吗?” 陈叙愣了一下,问道:“……现代?哪两个字?” 叶柏涵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想不起来……” 然后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接近天舟城的城门口。只见整个天舟城看上去极为宏伟,墙体竟然是珍珠色的不知道什么石材。而接近天舟城外围的时候,陈叙便对叶柏涵等人说道:“我们下去吧,天舟城设了许多法阵,上空是不能飞行的,如果御剑会直接被法阵的力量吸住掉到城里。” 他刚这样说着,叶柏涵就看到一个从远处天空一路飚飞剑而来的修士一个收势不及冲到了天舟城上空的范围之内,然后冲到一半突然仿佛被166阅读网 99 16.09.20 ?修士打了个滚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然后感叹道:“这屋子可真结实。” 听到叶柏涵的感叹,陈叙愣了一下,才有些表情复杂地回答道:“这里毕竟是天舟山,炼器师很多。房屋营造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炼器的一种方式,很是有些房子直接就是由法器构成的,所以不太容易坏。加上城里又配置了很多法阵,对于无论法器还是直接攻击都是有一定防御作用的,所以才不会担心损坏。” 然后他们就走到了城门口。城门前的修士倒是并没有向几人收缴入城费之类的东西,只是询问了一下几人的身份,然后给每人发了一对铭牌。 叶柏涵等人要在两块铭牌上都留下神识印记,一块自己放在身边作为身份证明,一边留存在天舟山的官方机构作为索引。 叶柏涵审视了一下铭牌,发现这东西很有些奥妙。铭牌之中似乎镶嵌了多个法阵,而且两块铭牌之间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系,叶柏涵猜想天舟山的人应该可以通过一块铭牌来追踪另一块铭牌的气息。 同时铭牌有一定的认主和保护功能。叶柏涵虽然不曾细致探索,但是却本能地觉得这块铭牌跟天舟山本身的气息非常和洽,几乎融为一体。 不但如此,叶柏涵敏锐地察觉到整个天舟山范围之内都均匀散布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法阵气息,非要说的话比较像是监视器或者摄像头的感觉,不过具备的不是监视或者记录图像的功能,叶柏涵怀疑这些法阵覆盖了整座天舟山,城里密集城外稍微稀疏一些,起到的是排除未经记录的生命气息的作用。 光就这点说来,天舟山的防备确实十分紧密。 叶柏涵没有再追究自己脑子里相关设备的印象到底从何而来,他已经基本上习惯了作为一个失忆者十有*的东西都记不完全这个现实。 之后他与陈叙讨论过之后,陈叙确认了他的这个想法:“天舟山上是布有大量的法阵,所以一旦有人闯入很容易被发现。铭牌不要弄丢,也不要放入乾坤囊之类的地方,否则很快就会被卫兵盯上的。不过在住所或者店铺之内就无所谓了,法阵不会监控住宅内的情况。” 然后陈叙就把叶柏涵等人带到了一家店铺之中。 叶柏涵本来以为他们是会住客栈的,没想到并不是。陈叙把他们带去的是一家据说由他老朋友在经营的店铺,这家店铺叫做万象斋,据说就算是在天舟山内也是一流的法器店铺。 店铺的主人是位看上去中年人模样的修士,相貌阳刚,留着两撇八字胡,不知道为什么叶柏涵看着总像是印象中某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可惜记不起来具体像谁。 这位万象斋的斋主姓廉,叫做廉心政,据说在天舟山经营法器店已经有上百年,是一位在城里很有些影响力的人物。 他与陈叙的关系似乎相当不错,所以对着众人的态度也算热情。陈叙见面之后,先是交给了廉斋主一个乾坤囊,叶柏涵怀疑里面装着法器,事实上两人之后的对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廉斋主往袋中查看了一番,说道:“这次的剑器不少啊,而且品质似乎也相当不错。这可太稀奇了……你们不是一向盈余不多的嘛,难道贵派的弟子突然大彻大悟,决定不糟践法器,爱护着使了?” 陈叙听廉心政这样问,却是脸色复杂,回答道:“怎么可能?那群兔崽子们,能悠着点别把法器用废了才拿来修我就谢天谢地了。这回的法器数目多,却是要多亏了掌门师叔新收的小弟子。” 然后他便回过头来,拉着叶柏涵到了廉心政面前,说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叶师弟,虽然年纪小,但是在炼器之道上很有想法,也肯用心。以后我伽罗山恐怕就要靠他了。” 叶柏涵问了一声好。 廉心政听了,愣了一下,才笑说道:“你这样高评价,想来他应该确实是极有天赋的。你们先进来,我带你们去客房,然后一路慢慢说吧。” 这样一路被廉心政带着穿过万象斋,叶柏涵也多少了解了一下万象斋的内部情况。 万象斋的占地面积可以说是相当不小,而且内部设施相当齐全。它面对大道的那一方是店铺,往前走一段路却如同变成了炼器坊,其中除了炼器室,还有符室,养器室,以及专门为了试用法器而建造的练武场。 廉心政一边走,一边考较了叶柏涵一些炼器方面的事情,结果这么一聊却有些惊奇起来。叶柏涵看上去完全是没有长成的少年——修仙本身是修身又修魂,修魂的部分与外表无碍,暂且不说,就修身这一点来说,本身与一般的凡人练武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效果更明显一些,都是能让少年人强身健体,却让成年人长命不衰,始终保持在最佳年岁的法门。 所以此时叶柏涵的实际年龄唯有比相貌来得小的,理应当不会超过二十。这年龄,若是说天赋出众,在廉心政看来也不过就是比一般初学者好一些。没想到叶柏涵却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是真的颇有些想法。 廉心政顿时觉得惊奇。 之后几人又往后走去,才走到了万象斋斋主及弟子居住的地方。伽罗山等人在客房安置下来之后,廉心政又招来一部分弟子,跟他们介绍了一下。 中途他很是赞扬了叶柏涵一番,一半因为确实赞赏叶柏涵的想法,另一半却是因为他是客人,又是陈叙的师弟。 然后他就发现自家弟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在他的吩咐下勉强问候了一番,但是脸色都有些勉强。 叶柏涵也察觉了这点。 廉心政愣了一下,心知弟子们可能有所误会,但是又不方便当着陈叙的面解释或者训斥弟子,就只有先压下。 而这些弟子之中,只有一人的表情态度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对叶柏涵等人笑得热情洋溢,没心没肺地露出八颗闪着白光的牙齿。 廉心政便开口说道:“就……小虎你去带伽罗山的小师叔和师兄弟们去转一圈吧,我正好跟陈兄叙叙旧。” 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的陈小虎响亮地应了一声:“好!” 之后他领着众人出去之后,伽罗山的一众弟子脸色都有些古怪。作为心直口快的剑修,很快就有人开始憋不住了,窃窃私语起来。 万象斋弟子们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了,让平素不擅长察言观色的野性人物们也感觉到了异常,实在是对方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但是,叶柏涵捂住头,说道:“安静点。” 旁边还跟着一只陈小虎呢,万象斋的弟子确实有些没礼貌,但是明显自家的师侄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坏话就不能忍到只剩下自家人了再说吗? 不过陈小虎倒是没有因为众人的窃窃私语而露出不满,事实上,他左右环顾了一番,却是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你们不要在意,师兄们平日也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临近天舟行会的入会选拔,师父又对叶师叔称赞有加,所以师兄们担心会被你们抢走名额,态度才差了一点。” 叶柏涵问道:“天舟行会的入会选拔?”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陈小虎见他不知道,便笑着开口给他讲解道:“就是天舟行会每年会举行一次选拔,选拔进入行会的成员……对了,天舟行会的收人规矩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 陈叙的一个弟子便开口说道:“我好像听师父说起过一点。天舟行会的收人规矩有三种,一是贡献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入选升阶,二是如果在天舟山的炼器大比获得优胜也会被破例招收,三就是天舟城内一些大型店铺的店主推荐……” 陈小虎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样。财力强大或者修为深厚的修士可以以第一种方式入会,成名的丹器符咒师可以尝试第二条路,但是像我们这种普通的弟子,一般就只能指望受到师长的推荐入会了。虽然受推荐入会也要经过考核,但是考核的内容却比参加大比获胜简单多了。” 便有弟子问道:“若是如此,等在炼器之道上有所成就之后才参与大比取得优胜入会,不也一样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陈小虎摇了摇头,说道:“因为作为行会会员有很多好处,比起当一般法器铺的学徒弟子好太多了。天舟上像是我们这样的学徒弟子太多了,多数都是仆役的子女或者被收养的孤儿,修炼的天赋也并不是很好,所以能加入天舟行会,得到的资源也会大不一样,未来的修行也更有指望一点。” 然后他说道:“师兄们最近都有些争红了眼,所以对于有可能竞争这个名额的叶师叔才会有些敌意,叶师叔不必放在心上,等选拔过后,大家的情绪缓过来了就会好了。他们现在彼此之间也有些别扭,都鼓足了劲想要争一争,其实不是针对你们。” 叶柏涵抿嘴笑了笑,回答道:“没关系,我不在意的。而且我原本166阅读网 100 16.09.20 ?之后的气氛就稍微和谐了一些。不管陈小虎的师兄,万象斋的弟子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经过陈小虎这么一番解释,叶柏涵就假装他说的是真的了。 至于叶柏涵的师侄们,因为都没什么心眼,所以比叶柏涵还不纠结,估计陈小虎这么一说,众人就全信了。 接下来陈小虎带着众人在东市转了一圈,大致告诉了众人一些主要建筑的位置。天舟城上其实不但有各种法器,符咒,丹药铺,同时材料铺一类的店铺也并不缺少。 当然,这边的材料普遍上就比下面贵了许多。 各种普通的材料大多贵了一倍以上,反而是一些珍稀材料的价格浮动不大,最多就是上浮了一两成左右。 不过纯粹以增加的灵石数目来说,当然还是后者的增长更多。 不过想起来也不奇怪,想来只要来天舟山的修士,都会有意地收集一些珍惜贵重的炼器或者炼丹材料带到天舟城来。反倒是一些常见的普通材料不会刻意去收集,毕竟普通材料就算价格翻倍,其实也贵不到哪里去。 天舟山不愧为天下最大的仙人集,城中的店铺种类极为多样,而且千奇百怪地什么都有。陈叙说对于天舟山来说,房屋其实也是灵器的一种,叶柏涵随后所见很快证实了这一点。他很快看到了一家店铺,看上去专门就是贩卖各种房屋形态的灵器的。 架子上的各种灵器看上去就跟一座座房屋模型似的,设计精巧,造型多样,十分引人注意。光就材料来看,有竹屋,木屋,石屋,金屋,玉屋,水晶屋等等……屋子就形制来说规格都不是很大——其实也可以理解,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法器房屋肯定比一般房屋造价贵许多,而且出门在外,太大的房屋反而不好安置,不是太好的选择。考虑到这一点,这类法器房屋才会多数制造得小巧玲珑。富丽堂皇的大屋虽然也有,数目上却相对稀少很多。 这些房屋法器上主要使用的术法包括了防御法阵和乾坤变化术。说起来,竹屋和金屋虽然材质不同,但是对于修士来说其价格却几乎没什么区别,而真正影响到这类法器价值的却是镶嵌在上面的法阵法术符咒等级。 店铺的伙计说道:“一级乾坤变化术二十个灵石,二级乾坤变化术八十个灵石,三级乾坤变化术两百个灵石……一级基础防御法阵十个灵石,二级五十个灵石,三级三百六十个灵石……另外我们还给客人提供各种量身定制的法阵,比如四象同归阵,五行定山阵等等。这是我们的阵法图鉴。” “店里能够提供的多数都是一到五级的常见法术法阵。”伙计说道,“不过如果客人自己能请到高明的阵法师,我们可以配合阵法师为客人镶嵌需要的阵法,只按照材料和人工收少量费用。” 叶柏涵觉得这设计还是挺人性化的,于是又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细节。 基础的房屋法器价格底价统一为五十个灵石,不管是竹木石头质地还是黄金玉石水晶质地都一样。当然这里的竹木也是经过仙道手段炼制的,在坚固度上并不逊色于其它材料。 但是在基础之上,乾坤变化术和防御法阵才是法器真正的价格大头。防御法阵影响法器本身的防御能力,而乾坤变化术则影响法器的各种空间与体积变化。一级乾坤变化术只能给单独的物件施法,五级则直接可以给法阵范围内的整个空间施法,区别非常之大。 除此之外,店家还会给房屋法器配备各种家具和设施。这种小屋规格虽然不大,功能却可以十分齐全,除了基本的居住环境之外,还能被配备上专门的丹室,炼器室和修行的静室等等。 当然,如果要加上一些乾坤储物法器,还要买家另外价钱,加的数额也跟乾坤储物器本身的空间大小有关系。 叶柏涵对于这种法器很有兴趣,不由地就挑挑拣拣起来。几个师侄看上去也有点眼馋,不过大概是囊中羞涩的关系,几人很是算计了一些时候,却还是表示不买了。 叶柏涵便说道:“你们各自去挑一个吧。五百灵石以下的每人挑一件,就当是我送你们的。” 众弟子顿时露出了喜悦之色,暗暗都觉得跟叶师叔出门果然大有好处,有一种傍上了土豪的幸福感。一众弟子谢过了叶柏涵,然后就去挑选了起来。 叶柏涵自己也挑了一会儿,但是都不是很合意,于是开口说道:“只能单独配备丹室或者炼器室之一么?如果我要把这些全部都配备上吗?” 伙计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是指要把丹室和炼器室全部都配上……这也是可以的。呃……请稍等。” 他这样说着,就想去找合适的法器屋雏形。 却听叶柏涵说道:“不是,我是说,这些建筑,包括丹室,炼器室,符室,静室,练武场……能全部都建上吗?” 伙计听了,顿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意识到可能来了个大客户,便说道:“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然后他转身便搬来了一个看上去相对来说规制复杂许多的法器屋。 叶柏涵扫了一下,发现这个屋子非常之大,几乎就是一套带小楼的宅院的设计。这种规制的法器屋空位自然不少,果然足够放得下所有的建筑。 但是大型法器屋和小型法器屋的设计风格完全不一样。小型法器屋看上去风格各异,有简约风雅的也有精致秀丽的,但是大型法器屋因为本身结构的关系,多数看上去偏向复杂华丽。 就造型来说,虽然有人可能会喜欢,但是叶柏涵却觉得它没有小型的合心意。 他思索了一会儿,跟伙计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伙计愣了一愣,却是一时没有办法回复,便进了内室去找人来询问。 没一会儿出来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见了叶柏涵之后,询问道:“你想要在房屋之中施加乾坤开天术,然后在里面建造各种丹室炼器室一类的建筑?” 叶柏涵问道:“可以吗?” 修士回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开辟容纳得下这么多建筑的乾坤世界,估计花费会很是不菲。毕竟这需要使用到级别不低的乾坤开天术。” 叶柏涵想了想,却是开口问道:“能大致估算下价格吗?” “嗯……”修士听他这样说,顿了一下,便取来了一本册子并一叠刀叶笺,又取出一个纯黑色金属质地的算盘,拨了起来。 拨算盘的时候,修士顿了一下,又详细地开口问了一下叶柏涵的要求,比如各个部分的法阵要使用哪个级别的,法器屋本身要用哪个设计的法器胚胎……中途聊到具体的设计,叶柏涵忍不住自己画了一个图。 在这个图之中,叶柏涵把乾坤世界设计成了可以如同魔方一般内部转动,然后通过特定的法术控制,随时可以转换房间,只显露出需求空间的设计。 这个设计让修士大为新奇,很是研究了一番,同时询问了叶柏涵大量关于细节方面的问题。 最后修士估算出了一个大概的价格。这个数字有点大,他又对于叶柏涵关于魔方空间的设计很有兴趣,就私底下给叶柏涵稍微打了个折。 叶柏涵听了他估算出来的数额之后,思考了一下,觉得还可以接受,就放下了订金——连同几个师侄的一起。 之后离开店铺之后,叶柏涵又到其他地方逛了一大圈。中途经过一家法袍店铺的时候,陈小虎也顺便进去买了一样东西。 他没有避着叶柏涵,所以叶柏涵看清楚了那是一根女修使用的发带。 价格比较便宜,只要五个灵石。当然这么便宜的价格,功能也比较少,只附加了一个最低级的洁净法术。 叶柏涵问道:“是要买给家人还是买给姑娘家的啊?” 陈小虎腼腆笑答道:“买给我姐姐的。我姐姐天赋不是很好,每天做活都挺辛苦,收入不多还要照顾家里,我买个东西给她让她高兴一下。” 叶柏涵听了,说道:“你还蛮辛苦的。说起来你应该也是想要加入行会的吧?但是你好像不是很紧张的样子,对我们也很友善。你不担心多出人来争名额吗?” 陈小虎听了,愣了一愣,然后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是不担心多出人来争名额,我是知道自己争不到,所以才不想太多。” 叶柏涵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陈小虎说道:“我刚才说我姐姐天赋不好对吧?其实我也差不多,修行和炼器的天赋都不是很好。唔……比我姐姐可能稍微好一点,但是跟师兄弟们就不能比了。我天赋很差,在万象斋里可能只有老实听话,和能干累活这两个优点。” 他有几分黯然,却尽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所以我要努力干活,多挣点钱。虽然比师兄们慢点,但是也许以后也能凭自己的力量加入行会呢。”166阅读网 101 16.09.29 ?叶柏涵看着他的笑容,有几分感触和动容,但是随后就变成了赞赏。 陈小虎这种乐观和健康的心态,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天赋和才能呢?叶柏涵虽然修行多年,但是心态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并不曾觉得修为就是一切。 相反来说,他觉得修行与否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心灵的状态才会,所以陈小虎这种态度他还是很欣赏的。 接下来,陈小虎带着叶柏涵到了天舟行会最近的交接点。 这时候就要说说天舟行会的情况了。天舟行会是天舟山的统御机构,由大量声名远扬的丹器师,符咒师,阵法师一类的修士们联合建立。最早期的时候,天舟行会的会员们其实就是天舟山的建造者——这也不奇怪,估计这种直接由法器构成的洞天福地,也就只有财力强横的丹器师们能够建造出来了。 不过实际说起来,天舟行会的会员也并不仅仅只有丹器师和各种器法师,正常的剑修法修也不少,毕竟天舟山也需要守护者,否则一群战斗力偏弱的丹修器修符修……光靠着法器丹药的力量保护这样一个洞天福地终究是有些不够灵活。 陈小虎把叶柏涵带到了天舟行会据点之后,叶柏涵询问了一下,就知道了天舟行会大致的入会标准。 说白了也就两个条件,你要不有能力给天舟行会办事,要不有财力给天舟行会做贡献。具体的形式则表现为完成天舟行会会定期发布的任务。 凡是到了天舟山的修士基本上都可以拿着自己的铭牌去行会据点接任务,任务的种类可以分为两个大类,一个是给战力高强的修士的,一个是给水准高明的丹器师的。 ……当然土豪们不管哪一类都可以接,天舟行会并不会在意你使用什么手段完成的任务。 就给丹器师的一类任务来说,多数是丹药或者法器符咒一类物品的制作,而且每一个任务要求的数目都不小。完成任务本身是有报酬的,价格不是很高,但是叶柏涵稍微估算一下,就发现那应该算是正常的收购价。 他之前长期跟唐楼和都琅阁进行交易,虽然把交易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对于价格之类的东西还存在着一些近乎本能的概念。 天舟行会的任务分成天地人三个等级,完成七七四十九个人级任务再经过一次技术考核可以进入地级,完成九九八十一个地级任务之后经过第二次考核可以进入天级。一旦进入天级就可以参与天舟行会的内部考核,考核通过就算是行会的正式成员了。 叶柏涵了解了一下规则之后,说道:“也不是很难啊……” 陈小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叶师叔你看看具体的任务内容吧。” 叶柏涵扫了一眼人级任务的内容。上面各种各样的任务都有,丹药的,法器的,符咒的……就是数量要求比较多,比如叶柏涵随意扫过一张单子,就看到上面要求要十颗一瓶,五百瓶中品疗伤丹,期限则在四天之内。 五千颗疗伤丹,少说也要几十上百炉,要炼起来确实时间比较紧张。 叶柏涵想了想,就伸手表示要接下这个任务。 陈小虎吃了一惊,说道:“叶师叔!五千颗疗伤丹,你们几个人几天内绝对炼不完的!你别冲动啊!这么多丹药,如果靠买卖入手很亏的。” 叶柏涵说道:“不用担心,我既然接了下来,自然是有自信完成的。”但却没有说具体要怎么完成。他自知自己炼丹的方式有点难以置信,贸然说出来反而惹人怀疑,就没有直接告诉陈小虎。 之后回到万象斋,叶柏涵便想陈小虎询问丹房的事情。万象斋总体来说来说还是以贩卖法器为主,丹房虽然设置了,却主要不是为了炼丹。 有些法器的制作会牵涉到罕见的特殊丹药,这种时候万象斋会请一些丹师来帮忙进行制作,这种时候丹室才会被使用。叶柏涵的运气不错,这天并没有丹师在,整个丹房都有些空荡荡的,正好适合他使用。 叶柏涵查看了一会儿丹室的环境。这间丹室空间不小,但是却一共只放了四座丹炉,每一座之间的距离都拉得挺远,显然是给不同的丹师进行使用的。 他查看了一下大致的环境之后,突然动手开始在丹室内放置炼丹炉,而且一口气放了十二座炼丹炉。 陈小虎被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叶柏涵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炼丹炉。 伽罗山这次来的人就算翻了倍也没这个数。 陈小虎毕竟是器师,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叶柏涵难道是要使用傀儡炼丹?但是傀儡终究只是傀儡,不能用神识感知和判断丹液的状态,连天舟行会目前也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陈小虎并不觉得其他人可以。 结果叶柏涵却并没有拿出任何类似于傀儡的东西,而是直接开始在每个丹炉旁边铺设一些奇怪的小机关。 这些小机关看上去并不复杂。虽然机械结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都有难懂,对于器师却根本不算问题。 陈小虎之前一直说自己天赋不好,但是基本的炼器知识他还是学得很扎实的。叶柏涵的机关在整体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架子,每个节点下面都布置了一座丹炉,上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格子,格子被悬挂在细细的金属条上面,然后金属条穿过架子的内部一直连接到丹炉群的中心,并在那里形成了大量带着木质键位的盘子。 如果没弄错的话,每个木键的中心都被刻下了一个功能极为简单的微型法阵,而这些盘子每一个都对应一座丹炉。每个木键也对应了一个木格。 叶柏涵先是走到每一座丹炉旁边,按照一定分量配置好丹药的材料,然后将之一一装入木格子。陈小虎到这时候已经隐约猜想到他在做什么,却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叶柏涵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和他想象的一样,那么陈小虎觉得这位小师叔真是太托大了。 陈小虎忍不住开口说道:“叶师叔,你要用同时炼十六炉丹?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叶柏涵说道:“你就看着吧,我心里有数。”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陈小虎最为晚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叶柏涵装好丹材,筹备好丹火,然后站到了中央的木盘之中。他站定之后,灵力轻轻一催,就见十六座丹炉同时燃起丹火,同时丹炉上的格子开始降落到了一个只距离炉口半尺左右的位置,似乎等候着被投入炉中。 陈小虎一瞬间只想转过头去不看。他稍微算了一下叶柏涵放入到格子中的药材价值,就觉得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虽然不是他的,陈小虎还是有点替叶柏涵心疼。 然后这样自欺欺人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陈小虎却惊愕地发现视野之中的丹液都在顺利地融合。 叶柏涵的动作非常流畅,每次轻轻敲击一个木键,就有一个格子的底面打开,丹材落入炉中,然后化成丹液,与原来的丹液融合在一起。 稀奇的是他并不是按照顺序在操控丹材的,似乎只是全无规则地随意决定着顺序,但是每一次药材加入的时候却又总是恰到好处。 陈小虎张大了嘴巴。 ……怎么可能?那可是十六座丹炉,一个人的神识到底要有多强大,才能同时掌握十六座丹炉的细节变化。 陈小虎一瞬间觉得几乎就要窒息。 他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但是叶柏涵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给人造成的震惊。他按部就班地炼制着丹药,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差不多炼制成功。 炉火熄灭,木格上升,陈小虎仿佛猛然从睡梦之中惊醒,然后对着叶柏涵问道:“……炼完了!?” 他的模样看上去比叶柏涵还要紧张。 叶柏涵说道:“炼完了。” 然后他检查了一番丹炉并开始把疗伤丹收入品种,说道:“一共一千多颗中品疗伤丹,看起来还要再练一趟。” 十六炉炼了一千多颗,一炉大约就六七十颗,说起来倒是不算多。不过陈小虎倒觉得很正常,毕竟叶柏涵之前同时炼十六炉丹药,有所损失是正常的。其实光这个作为说出去就已经很惊人了。 他说道:“师叔你好厉害……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同时炼多炉丹的。” 结果叶柏涵后面还大喘气了一下:“……剩下的六百多颗上品疗伤丹倒是要想想怎么处理,你说卖掉好还是留下来叫地级任务好?我现在手头上灵石虽然还够用,但是有出无尽,怕是迟早会花光。” 陈小虎有点懵逼:“什么上品疗伤丹……?” 叶柏涵看他这个样子,顿了一下,却说道:“……没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刺激到这孩子了,就没有再说。 之后陈小虎回到自己的房间,感觉还是有点混沌。同屋居住的师兄还没有回来,陈小虎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遭遇,慢慢意识到了叶柏涵与自己之间的巨大差距。 ……叶柏涵年纪轻,能力却很强,神识更是惊人地强大。跟没有天赋的自己完全不一样,感觉做什么都很轻松的样子。 陈小虎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想什么呢!?天赋好的人多的是,叶师叔挺好的,不要多想。 然后他把166阅读网 102 16.09.29 ?次日大概是廉斋主跟弟子们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又或者教训过了,斋里的弟子们对于伽罗山众人的态度很快有了转变,哪怕说不上有多么热情,至少友好了很多。 叶柏涵在连续炼制了几批丹药之后也变得有些疲惫,就没有马上去完成任务,而是先休息了一晚上。 次日叶柏涵就去了一趟行会据点,然后把丹药给上交了。他这么快就上交丹药令行会的人很是惊讶,对方检查了一下丹药之后,在心里默默给叶柏涵贴上了一个财力雄厚的冤大头的标签。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叶柏涵都能交付一两个任务。他本来还琢磨着要不要把炼制出来越级的药品给卖出去,后来发现按照这时候完成任务的进度,只是完成行会方面任务所回收的资金其实也已经够他使用了。 任务给予的报酬虽然偏低,基本的劳务费用还是有的,而丹师的劳务费用本来就不算低。 因为这样,叶柏涵就没有太过着急于出手一些品质较好的丹药。他现在炼制上品丹方还比较费力,所以能够取巧用一些炼制中品丹药的时候直接产出的上品丹药,对叶柏涵来说也是一种省事又取巧的办法。 这样一路做着天舟行会的任务,慢慢地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行会之中发布的这些任务的原因。像是丹谷这种大派,或者像是天舟山这种丹器师的聚集地,一般都会接受各大仙门以及像是都琅阁一类组织的订单,其中一部分难度利润不高,或者不涉及独门秘方的就会发布出来给普通的丹器师,一来省下来人力,二来也正好考较新人。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之举。 倒是行会之人见叶柏涵这样有财力,态度慢慢变得热情许多。到此时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叶柏涵并不是土豪,他上交的丹药都是他自己炼制的。 这天他交完任务,从行会据点回万象斋的途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有个背着□□的青年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青年穿一身黑色长袍,身姿俊秀挺拔,看上去就相当有气场,感觉修为不低。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脚步,有些警惕地望着对方。 青年却并不介意他的这点敌意,而是主动开口问道:“是柏涵殿下吗?” 叶柏涵顿时一愣,没预料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看青年这样子不像是劫道的,顿时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疑惑。 “……你是?” “蓬莱泽君别云生,受明皇所托,来看看殿下的情况。殿下最近可还好?” 叶柏涵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他家里派来的人。家人的事他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乌怀殊好歹没有趁火打劫,把叶柏涵的身世给瞒下来。 所以叶柏涵多少还是知道自己的出身的。 叶柏涵问道:“是我父亲让你来的!?” 别云生说道:“是,明皇陛下让我来看看殿下的情况,如有必要,便留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最近天下大乱,妖魔猖狂,陛下怕伽罗山保护不好殿下,所以让我前来协助。” 叶柏涵对明国没留下多少记忆,所以也没怀疑明皇怎么能差遣得动蓬莱的修士,还以为世俗的帝王原本就有这般力量。 不过明皇派人保护他,叶柏涵还是有些感动的。他甚至有些惭愧,因为自己完全不记得家里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他却是多少又恼怒了林墨乘几分。 街上不好说话,叶柏涵就把别云生带到了万象斋。路上他开口问了不少关于明国的事情,并且默默地衡量着其中的真假——虽然别云生说是叶柏涵的父亲派来的,但是叶柏涵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姑且判断对方有泰半可能性是明皇派来的,小半可能是林墨乘的阴谋。 这样一路到了万象斋,出人意料地廉心政竟然认出了别云生,说道:“这位莫非是蓬莱来客?” 叶柏涵愣了一下,讶异道:“斋主你怎么看出来的?” 别云生却并不惊奇,笑问道:“斋主见过我?” 廉心政便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我认错了。我师父早年原本住在蓬莱,是心门弟子,我年轻时可是很仰慕泽君的,常常上泽山听泽君讲道,受益匪浅。泽君来天舟山是来买东西的吗?” 别云生便说道:“我受明皇之托,来看顾一下皇子殿下。” 廉心政说道:“明皇皇子也在左近吗?” 叶柏涵:“……”他开口道,“斋主,我在这里。” 廉心政说道:“啊,倒是我忽略叶道友了。” 叶柏涵:“……” 别云生开口说道:“斋主,殿下的意思是,他人就站在你面前。” 廉心政愣了一下,然后大吃一惊,才知道叶柏涵的身份。 话说到这个地步,叶柏涵倒不觉得别云生在说谎了。随后他又私底下找人打听了一下关于蓬莱泽君的消息,终于觉得不太可能是林墨乘的后手。 别云生是蓬莱仙帝青玄神君座下门人,是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妖怪。当年青玄神君出走小蓬莱之后,蓬莱就由八位仙君掌管,别云生本人就是掌管蓬莱深处映月泽和泽边十二座峰峦的仙君。 知道别云生的身份之后,叶柏涵倒觉得他不太可能是林墨乘的后手了。倒是明皇能使唤这样的人物反而让叶柏涵觉得十分惊异。 之后他与别云生对面而坐,忍不住开口问道:“泽君与我父皇交情很好?” 别云生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明皇与我多有渊源。”却并不说是什么样的渊源。 叶柏涵察言观色,转了话题,说道:“泽君之前说现今天下大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别云生说道:“正是如此。近段时日中原各地都发生了不少大事,有大量魔修突然行事猖狂,开始大量做下各种耸人听闻的案子,疑似有人刻意谋划。情况不明的时候,殿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这样说着,他开口与叶柏涵说了几件最近发生的案子。 比方说有一个案子就是原来有一位修仙世家的子弟,早年曾与另一位世家女修定下过婚约,后来因为其家中发生变故,私底下杀人夺宝遇上硬点子,反遭人灭杀。之后那人家道败落,女修与其家中便不肯履行婚约,反而将之驱逐出城。 结果这一次再出现,当时的世家弟子已经成了魔修,且在防不胜防之下,掳掠了他当年的未婚妻子,将之凌虐致死。那女修灵根极好,修为亦是不低,却被魔修当做炉鼎,用邪恶功法吸干修为废去灵根之后玩弄至毙命,尸身惨不忍睹。 其它诸如此种事情还有许多。 叶柏涵说道:“那魔修抓到了没有!?” 别云生说道:“并未。天舟山虽然防备严格,但是毕竟人多混杂,不防就有魔修偷偷掩饰功法容貌潜伏进来,所以殿下要尽量小心。” 叶柏涵便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我会小心的。” 之后别云生便在万象斋住了下来,且一直伴着叶柏涵同进同出。 而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廉斋主将陈小虎叫到书房,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行会的推荐名额,就推荐你和你三师兄。” 陈小虎顿时愣住,完全不敢相信。 廉斋主见他这个模样,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了?别说你不想去。” 陈小虎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怎……怎么会?就是师父你……怎么会推荐我呢?我在炼器上天赋一般,几位师兄都学得比我好……” 廉斋主听了,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却不觉得他们真的学得比你好。你几位师兄里有几个能和你一样,目前能锻出甲级品质的法器?” 陈小虎说道:“……我不过就是练习的次数多一些而已。师兄们都已经能锻造灵器了……我还连边都没摸到……” 却听廉心政说道:“劣质的灵器也只不过是浪费材料而已。他们还没到这种程度,却偏要急功近利,我倒觉得你师兄们的心有点太大了,需要压一压!” 之后廉心政就在斋中宣布了这个消息。 消息宣布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看在陈小虎平日为人处世比较到位的份上勉强祝福了两句,也有人一改往常的态度对陈小虎态度冷淡甚至冷嘲热讽。 推荐名额难得,陈小虎说不高兴那是骗人的。但是师兄弟们态度上的变化也难免让他有些难受。不过这点难受却还不足以让他放弃未来的前途。 他先前没有刻意准备过考核的事情,在名额放出来之后,他却突然用功起来,开始花时间准备起了考核的事情。 众弟子里面,有人看上去相当失落,有人上来祝福,也有人冷嘲热讽,但是作为廉斋主五弟子的一名学徒却是脸色发黑,没有理会任何人就直接离开了。 边有人笑着对陈小虎说道:“他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呢!” 青年本来是属于万象斋之中天赋最好的那一拨人之一,之前已经成功炼出了灵器等级的成品。虽然比三师兄差一点,却也属于最有希望夺得名额的人之一。 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得紧。 等走到无人的地方,他一拳打在了柱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凭什么!?” 却听一个声音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的作风不是一向如此?” 青年愣了一下,猛然抬头,却看到166阅读网 103 16.09.29 ?青年受了惊吓,立刻大叫道:“你是什么人!?” 那戴面具的男人却笑着摘下面具,说道:“我是你。” “三十年前的你。” 青年一开始没听懂这句话,愣在当场,许久之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惊愕的目光看向男人,猛然开口说道:“你是……你是……” 而在斋中的另一侧,叶柏涵听了陈小虎的诉苦,开口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虎,一个人要出头,就总会有一些阻碍。如果你觉得值得,你可以尽力去取得师兄弟们的谅解,但也要做好自己做的大部分努力都没有用的准备。” 陈小虎顿时有些沮丧:“这样啊……其实我也知道师兄们肯定会生气。” 叶柏涵便继续说道:“大部分人都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已,时间过去就好了。至于因为这样就从此对你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的,也不值得深交。” 陈小虎想了想,觉得叶柏涵说得对,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点。 不过他表情缓和之后,叶柏涵瞟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奇怪地说道:“话说回来,小虎,你为什么来找我说这件事?” 陈小虎愣了一下,说道:“因为叶师叔虽然跟我年纪差不了多少,但是看上去真的很可靠,也好相处。我又不能找师兄师弟们说……毕竟现在是我拿了推荐的名额。” 叶柏涵听他这么说,倒是有点意外。 随后叶柏涵继续做任务升级。他算是发现了,靠做任务加入行会真的是特别麻烦的事情,越是做到后来,那惊人的任务品数目就越发让人觉得有压力。 这种情况下,唯独值得庆幸的事情或许就是天舟城中各种材料的交易量一直很大,而且还会有人看中这边药材和器材的高价,长期特意收集各种材料带来天舟山贩卖。这大大降低了叶柏涵在于材料方面的担忧。 之后别云生基本上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状态,虽然这样有点不自由,但是叶柏涵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也就由他去了。而从别云生的口中,叶柏涵很快知道了一些出乎预料的消息。 “……你是说这些事跟瀛洲有关系!?” “未必跟瀛洲有关系,就是这些魔修作恶时脸上都带着产于瀛洲的特殊面具,可以隔绝神识和灵力波动的那种,所以已经有受害者的亲友前往瀛洲无根会去讨要说法了,希望从面具的来源揪出这些魔修的根基。” 叶柏涵说道:“……为什么突然这个时候一齐闹出事来……” 他心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却听别云生说道:“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有心操纵。” 说到这里,他们刚好回到万象斋门口。叶柏涵跟店里的伙计们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后院,向着自己的客房走去。 结果还没走到门口,他的脸色却猛然一变。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谁在里面!?”随着别云生重重推开门,叶柏涵的神识也是猛然张开。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血泊之中,张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陈小虎。 眼前的场景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几乎是随后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有人随后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几人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青年。 几人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两步就开始拔剑对上叶柏涵。 叶柏涵却对他们说道:“去把你们斋主叫来!” 几人没有动,只是持剑对着叶柏涵。 叶柏涵见他们不动,皱了皱眉头,危险地盯着几人,先把他们的长相身份一一给记了下来。确定自己都记住了之后,他却不再望向三人,而是开始以整个万象斋为目标,传音唤人:“廉斋主,我是叶柏涵!有大事发生,请来我房中一趟!” 那几个弟子没想到叶柏涵竟然会选择召唤廖心政,一愣之后,其中一人突然开口说道:“叶柏涵!你简直丧心病狂,我师父好心留你暂住万象斋,陈师弟也对你照顾有加,你却对我师弟——” 却不料叶柏涵神色凶厉,眼神阴霾地说道:“……所以我绝对会替小虎抓出杀他的凶手!你们最好小心着!不管下手的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几个万象斋弟子顿时愣住。 叶柏涵补充了一句:“……包括凶手的同谋。” 在场的众弟子顿时打了个冷颤。 叶柏涵的运气总体来说还不错,廉斋主此时正在斋中,听到叶柏涵的传音立刻赶了过来,然后在看到陈小虎的尸体之后大惊失色:“……小虎!” 叶柏涵便说道:“廉斋主!找他的神魂!” 廉斋主听了,猛然反应过来,然后便取出一只纸鹤,将之催发后令其去城中寻找会黄泉引路术的大人物。纸鹤化光之后,他猛然对在场的人问道:“怎么会这样!?谁看到凶手了!?” 叶柏涵说道:“廉斋主,不要急。万象斋就这么大,而且人来人往,凶手行凶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现在重要的是立刻封闭店铺,把人召集过来,避免可能的疑凶逃走。” 廉斋主虽然伤心,但是毕竟也是生死看透的修士,当即立刻冷静了一些,决定按照叶柏涵的话去做。 在场的弟子之中有人心存不解,说道:“师父!师弟可是死在他的屋子里的!” 这简直是□□裸地试图指责叶柏涵是凶手了。叶柏涵听了,望了对方一眼,却没有说话。廉心政没想到弟子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却没有说话,反而回头望向廉心政。 廉心政听了,却皱着眉头看了自家弟子一眼,说道:“闭嘴!” 叶柏涵明确廉心政的态度之后,才开口说道:“我对小虎动手,动机是什么?谁想嫁祸,也不要做这么粗糙的设计——我刚刚才跟泽君一起从行会据点回来,但是地上的血却已经半干了!何况我与廉斋主和小虎都没有任何冤仇,反而颇有些交情。” 那弟子被他这么一训,一时哑口无言,却没有再说话了。 然后叶柏涵又对廉心政说道:“斋主若不嫌弃,我愿意助斋主一臂之力,抓出凶手,为小虎报仇!” 他的紧皱眉头,眼神看上去颇为坚定。 廉心政自然不会拒绝。 他愿意配合就最好不过了。接下来叶柏涵召集众人,先是询问了一下众人在之前几个时辰的行踪。顿时有人很不愿意,说道:“这是把我们当凶手了!?” 叶柏涵说道:“这是为了排除一部分人的凶手嫌疑!如果你是无辜的,不过是一些行踪方面的问题有什么不好说的!?” 眼看又要发生争执,廉心政却开口强行阻止,命令一众弟子听话。 之后叶柏涵的排查总算可以正常进行。他开口询问了一众弟子的行踪,然后又询问了一众在尸体被发现之前曾经在附近停留过的弟子。 万象斋之中的人不少,虽然白天蹲后院的不是很多,但是总有人要中途回来放点东西或者拿点东西的,也有弟子或者仆役今天就在后院忙活的。 这样一问,果然找出了几位案发时候就在附近的。 不过法术之中自有一些高明手段,结个阵就能掩藏声音动静,所以叶柏涵也不问他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只问他们中途可有见过什么人来过。 弟子们一一说了。 随后叶柏涵又问了一些关于廉斋主和陈小虎本人的事情,比如两人都有什么仇敌,廉斋主也一一回复了。 总体来说廉斋主自认为没有什么仇敌,他就是个卓有成就的器师,而器师不如其它好战的剑修法修,一般不会轻易与人结仇。 万象斋在天舟城内倒是多多少少有一些同业的竞争对手,竞争意识多少有一些。但是天舟城内几乎满城都是各种丹器铺符咒铺法阵铺,竞争激烈到一定程度,大家反而淡定了许多。 万象斋四周大多都是老邻居,在廉心政看来并没有矛盾不可调和到想要弄死他弟子的竞争对手。何况,弄死陈小虎除了让廉心政伤心,目前也不太可能对于万象斋造成什么影响。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可能动机,廉心政和叶柏涵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当众说出来。 廉心政是不忍去想,叶柏涵是不适合当众开口说。 陈小虎刚被廉心政选入推荐入天舟行会的行列,就这样惨遭谋杀,要说这两件事毫无关系,叶柏涵是不太相信的。这也是平时与人相处热心诚恳的陈小虎唯一一个可能跟人结仇的理由。 但是对于廉心政来说,有可能跟陈小虎争夺名额的人都是他膝下的出色弟子,让他如何不纠结和难受? 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要找出真相。 若真是自家弟子做的,他也只能让对方以命相偿了,否则对不起惨死的陈小虎。 所以廉心政开口说道:“无论什么手段,叶道友,请你尽可用出来,务必替我找到真凶,以慰小虎在天之灵。” 叶柏涵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陈小虎身边,幻化出一双手套之后,扶起了陈小虎的尸体,开始查看遗体。 查看过程之中,陈小虎的怀里突然掉出了166阅读网 104 16.09.29 ?陈小虎的发带还没有送出去给他姐姐就永远失去了机会。因为黄泉引路术和见过的死者多了的关系,叶柏涵觉得自己的心其实已经变冷了,对生老病死也看淡了很多,然而在看到发带的一瞬间,他才发现那根本就是错觉。 意识到那猝不及防的死亡后面所代表的意义,他才感到了悲从中来。 就算陈小虎带着记忆或者不带着记忆重新投生,对于他姐姐来说,她可能也再收不到弟弟所赠与的发带了。 黄泉引路归,来世不可追。它年花葳蕤,不向旧窗坠。 在这一刻,那种悲伤是不可言喻的。叶柏涵仿佛突然有一瞬间明白了,他所谓前世的死亡对于色希音……以及所有那些在乎他的人的意义。 在今天之前,叶柏涵一直觉得既然能够转世,那么死亡不过是一次删档重来。他的想法其实没有错……唯独不同的是,他忘了这样的删档重来删不掉还活着的人的悲伤。 可怕的不是失去记忆,而是被生与死这两条线而猛然割裂的关系。即使再转生,也不会再是一家人。 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终于感觉到了悲从中来,不可自抑。 他忍耐住了突然上涌的悲意,认真检查起了陈小虎的伤口,然后对他被杀时候的情况做出了判断。可惜这方面的讯息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帮助。 杀伤陈小虎的法器似乎是一把造型比较特殊的法器匕首,而这匕首的形状对于所有人都比较陌生,显然并没有人见过。这样看起来,想从凶器上寻找有关于凶手的信息恐怕很难。 然后这个时候,叶柏涵突然开口问道:“今天下午这两个时辰,有人从这扇门前经过吗?” 听他这样问,弟子们面面相觑,却都摇了摇头。 叶柏涵听了,沉默了半晌,问道:“说起来平时这边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人经过的吧?大家去厨房时也没有经过这边吗?” 有弟子回答道:“没有,今天中午黄师兄请客,我们在洗剑堂吃的午饭,都没有去过厨房!” 这话一出,倒是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向了这位黄师兄。 那位黄师兄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叶柏涵问道:“今日请客,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被他这么含笑一问,黄师兄的脸色明显更苍白了,却十分勉强地说道:“也不算什么喜事……” 叶柏涵静静地看着他。 他皱着一张脸,说道:“……不过就是慰劳慰劳众位师弟而已,难道你想说陈师弟是我杀的!?” 他态度不快,颇有些暴跳如雷的意思。叶柏涵见他这么生气,却也没有说什么。他想了想,却是突然转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说起来,廉斋主,小虎去世,天舟行会的名额也多出了一个……这个名额,你打算让谁来接替。” 他眼神认真,廉心政隐约猜到他询问这件事的用意,视线在众弟子之中扫了一圈。这一刻大部分弟子都颇为紧张,中途廉心政的视线在五弟子,也就是黄师兄身上停留了数息之后,却锁定了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弟子。 廉心政开口说道:“那就朱海吧。” 被选中的弟子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惊愕的申请,指着自己问道:“我?” 他在师兄弟之中的表现也是平平,虽然不是没有*,却总归缺乏了一点能力和自信,所以被点中的时候,不论是朱海还是其他哪个弟子都异常吃惊。 叶柏涵看似目不斜视,其实取一直用神识观察着四周的情景,然后就发现在廉心政宣布自己决定的一瞬间,黄师兄的脸色显得特别难看,望向朱海的视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刻毒。 叶柏涵心里有了计划,就对廉心政说道:“目前的线索太少,我也有事要与斋主详谈,不妨先把弟子遣散了吧……让他们短期内不要离开斋内。” 廉心政此时已经多少知晓叶柏涵的意思,其实他心里对于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多少有所猜想,只是对很多地方还有着疑惑和不解,所以要跟叶柏涵商量一下。 因为这个原因,廉心政便顺着叶柏涵的建议遣散了弟子。虽然如此,他随后就操纵着斋内的设计,在万象斋四周张开了法阵。 这法阵作为万象斋自身的保护措施,威力相当强大,虽不至于人力不能攻破的程度,却可以困住万象斋大部分的学徒弟子。哪怕修为再大的魔头,可以破坏法阵,却不可能在不惊动法阵的时候私自进出。 这种情况下,凶手如果还在斋内,想要私自逃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藏身于斋内的男人的脸色先是变了一变,后来又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但是,紧接着就听到了粗鲁的开门声。 男人愣了一愣,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青年。 黄师兄进来就开口说道:“师父说要把名额给朱海那个蠢货!陈小虎也就算了,朱海入门根本就没有几年,他凭什么!?凭什么!?” 然后他对男人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朱海也无法参加测试!?” 这个也字几乎说明了很多内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廉斋主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似乎要泄掉了——他预想到了这个事实,却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 黄师兄神态着急,男人面露微笑。但是当他刚想说话的一瞬间,却猛然停住,然后脸色大变。 他一脚把黄师兄踢了出去,骂道:“蠢货!你都干了什么!?” 但是愤怒也完全无济于事。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了紧跟在黄师兄身后找来的众人。 廉心政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然后他死死盯住了出现在眼前的修士,咬牙切齿地说道:“竟然是你!?” 叶柏涵听了,望向了那修士,却完全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是看廉心政的说法,那人却是他熟悉的人物。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要对陈小虎下手?叶柏涵对此一无所知,但是本能地感觉到廉心政与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而揭开了谜题的时候,叶柏涵不由得露出了一张惊异的脸。 因为那青年开口就说道:“师父……您也太过绝情了。” 叶柏涵才知道对方竟然是廉心政的弟子。 廉心政说道:“别叫我师父!我早就跟你断绝了关系!”然后声嘶力竭地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小虎下这种毒手!?” 男人就开口说道:“因为我乐意!” 他说道:“看到那家伙就觉得恶心。话说师父你从以前开始好像就很喜欢这种天赋一般,除了听话一无是处的小子!你越喜欢他,我越要弄死他!以报当初……师父那么对我的‘恩情’。” 廉心政听了,却是气得满脸赤红,猛然动手向着男人攻去。然而男人取出身上法器,立刻反击,竟然跟廉心政战了个旗鼓相当。 看到这个情况,陈叙等人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出手,引得男人章法大乱,最后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地直接被制住。 同时被制住的还有黄师兄。 男人显然根本没有预料到万象斋竟然还有这样强大的战力,被抓住时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惊愕而不敢相信,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叶柏涵回答道:“不过就是借住在万象斋的一波客人而已。” 但是男人看着他,盯了一会儿突然神色大变,喊道:“伽罗山!你们是伽罗山的人!”然后又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吃惊的眼神看着叶柏涵,说道,“你是叶柏涵!” 叶柏涵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够认出自己的身份。 然后他也没有否认,说道:“没错,我就是叶柏涵。” 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悲鸣,然后惨淡地看着叶柏涵,说道:“我没想到……我竟然会栽在你的手里。” 叶柏涵问道:“你认识我?” 男人却不肯说话。 之后叶柏涵却终究还是从廉心政口中知道了男人的身份来历。 那男人是廉心政早年一位弟子,而且是天赋极为出色的一名弟子。 廉心政说道:“当时我的一众弟子之中,就他和另一名弟子天赋最好。非要说起来的话,比现在在斋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更好一些。” “但是比起另外一人来,他的性格相对浮躁,而且急功近利。我当时在天舟城还没有现在的地位,万象斋第一次被允许推荐弟子时,我考虑到性格上的问题,打算磨一磨他,于是推荐了他的师兄。” “……没想到他记恨在心,在行会测试之前就设下阴谋,试图谋害自家师兄。后来诡计败落之后,到底没有成功。原本这件事,在天舟山是会被抓捕甚至处斩的,我因为一时心软,就故意露出破绽……把他放走了。” “没想到会酿成今日的大祸。是我对不起小虎。”廉心政痛苦说道。 叶柏涵便开口问道:“……那位被设计的师兄如何了?” 廉心政说道:“他没什么事,现在正式天舟行会内部的管事,逢年过节也会回来看我。”然后他叹息道,“就是因为他最后也没出事,所以我才会一时头昏放走了那家伙。” 叶柏涵叹息。他没有安慰廉心政,因为很明显在这件事上廉心政确实是有责任的。 然后他问道:“……那这一次,斋主决定如何处理?”166阅读网 105 16.09.29 ?廉心政沉默半晌,然后说道:“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叶柏涵听了,点了点头,觉得他还没有太糊涂。 那男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叶柏涵突然叫住了抓住对方的师侄,然后从男人手上取出了一只乾坤戒指,然后又开始搜索他身上的东西。 这一搜果然从他身上搜出不少暗藏的武器和不知道用途的药瓶。之后叶柏涵破解乾坤戒指花费了一些时间,然后有些意外却又意料之中地从中搜出了一张面具。 那张面具叶柏涵看着眼熟,虽然记不起来具体在哪里看过,却想起别云生所说,近来多有魔修闹事,而且多数带着瀛洲无根市出产的面具掩藏行踪。 叶柏涵用神识一扫,果然发现面具能够屏蔽神识,掩藏行踪。 但是那男人身上杀气和戾气都不重,虽然性情看上去偏激暴戾,却并不似魔修……不过话说回来,也并不是修习一些偏门刻毒法术的人才被称为魔修。 主要还是看行事。 修仙界不讲究什么官府执法,不过城内出了命案还是要向行会报备一下的。报备后怎么处置就是自己的事了,只要道理上站得住,又没有他人反对,怎么处置都是行的。 廉心政拖了几日,心一横,就把那人给杀了。据说是亲自动的手,那人也是强硬得很,最后也没有松口,只说了一大段狠话。 再见廉心政的时候,叶柏涵发现这位廉斋主一夜之间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十余岁。修真者不知日月,只要不是修为灵力耗尽,一般没有寿命之忧。 廉斋主这不是苍老了,是精神气都损耗得太过,所以才显得一日之间就憔悴了。几年之间恐怕都回复不过来。叶柏涵这样想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怨、恨、嫉、妒……从来害人害己。分明彼此也有情谊在,要彼此退一步却这么难。 想到这一点,叶柏涵也是叹息。 他想起了林墨乘。他记忆虽然不明,但细细回顾白袭青与其相处的点点滴滴,却仿佛慢慢从中发现了疑点。 白袭青是知道林墨乘许多事情的,也知道林墨乘做的许多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林墨乘几乎是原原本本地将那段记忆给了叶柏涵,没有任何隐瞒。 或许是不在意被人知道,又也许是因为是林墨乘确实什么都不想瞒“白袭青”,总之至少在白袭青死前,他知道的林墨乘不能见人的事情几乎不计其数。 叶柏涵不知道白袭青有没有向别人泄露过,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没有的。但是白袭青这个人吧……他也不是没有原则,就是从来不与人强争。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他就撒娇耍赖。自己占优势的时候,他就霸道乱来。见风使舵的无赖本事那是一流。偏偏光就记忆中情形看来,林墨乘就吃这一套。 叶柏涵不是那种面对困局会想要逃开的人,相反前途越是艰难,他就越会逼着自己静下心来,迎难而上。所以他这段时间里,凡有空闲,不但没有避开有关白袭青的事情不看不听不想,反而一旦记起什么事情,都直接动笔记了下来,希望从中分析出更多往事的端倪。 只就两人相处的方式来说,虽然林墨乘比白袭青年长又冷淡,却一直是白袭青把林墨乘吃得死死的。林墨乘就没有在什么大事上争过他过。 记忆中,林墨乘同白袭青说过一句话,他誓言但凡白袭青活下来,他就什么仇怨都不记,顺着白袭青的意思放弃一切计划带他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白袭青死前吗? 叶柏涵想不通其中的因由,忍不住按了下头。 其实说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两人之间都是有些情谊在的。但是无奈叶柏涵确实做不到白袭青曾经能够做到的事情。林墨乘要的是叶柏涵没办法给的东西,叶柏涵最讨厌欺骗……还是这种硬生生的要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剥夺他的记忆立场,伪造他的人生这样的做法。 这样说来,他其实也有不能退让的时候。 哪怕这种退让也许能够免去一场灾厄。 带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回顾白袭青的记忆,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林墨乘有所关联。因为这种中二病晚期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画风……他总觉得在白袭青回忆中的林墨乘身上经常看到。 平心而论林墨乘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可是他还是太过分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可怜你就爱怎么做怎么做的。 陈小虎的死还要对他的家人有个交代。虽然以陈小虎家人的身份,不交代也是可以的,但是廉心政终究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不但亲自去了一趟陈家,还送了不少银两作为抚恤。 陈小虎的母亲听说这消息,当时就哭得整个人都快厥了过去。姐姐收到消息回来的时候,也是悲痛得不能自已。等到叶柏涵把发带叫道她手上,并把陈小虎买发带时候的话一说,姑娘家顿时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听着那哀鸣……叶柏涵的心也慢慢坚硬了起来。 最近听说的几件事都令人悲怆,若是真的跟林墨乘有关,叶柏涵决不能视若无睹。 这样考虑着,叶柏涵越发觉得要加入天舟行会的事情变得急迫起来。当然炼丹术和炼器术的增进也是重中之重。 到目前为止,他擅长炼制的丹药都是比较常见的疗伤丹养气丹却毒丹一类,虽然用途较广,但因为太过常见,却并不能用来驱使他人为他办事。 要让修为高深者也为之心动的丹药无非两种,一种是危急关头能够救命的,一种是能够增进修为的。 而这两种丹药一般都属于上品丹药,甚至仙品,叶柏涵在丹谷虽然看过一部分配方,却没有炼制过。 倒是炼器方面,叶柏涵虽然琢磨的都是一些非战斗类的法器比如乾坤简,但是对于威力强大的武器也炼制得十分得心应手。伽罗山的武器消耗量大,当初叶柏涵整理门派仓库的时候又修复过一大堆的灵器甚至仙器,经验还是很充足的。 真正成为天舟行会的会员之后叶柏涵就能通过天舟行会发布任务,这种情况下他只要准备足够令人心动的赏格,能支配的人手就会大大增加。这样许多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情也可以指使高手去完成了。 因为这个原因,叶柏涵开始尝试起一些新方的上品丹药的炼制,并且同时开始每日炼器,试图炼制出几样品质出众的法器,作为之后执行计划的资本。 法器的炼制不比丹药。丹药的炼制过程中使用的材料虽然多,但是其炼制的手法却比较一致。炼器却并不像这么简单,不是融合了各种材料就可以完成了的,所以叶柏涵能够同时炼制十余炉丹药,却并不能同时炼制好几件法器。 不过即使如此,叶柏涵也并不嫌弃炼器比炼丹来说在效率上的差距,每天都固定要炼几件法器。这样炼了几日,虽然疲倦,但是却也炼出了那么一两件品质极好,威力强大的灵剑。 叶柏涵把灵剑收了起来,却拿剩余的法剑去了行会据点,然后随便找了两个任务把多余的法器处理掉了。 他之前已经在据点接了许多任务,而且往往一天或者几天就完成,哪怕时间并不紧张的任务也一样交付迅速。为此行会的人算是相当惊讶,一直以为他是仗着土豪身份才如此豪放,要不就是自己本身就拥有一两座炼丹坊。 却不料这一天开始,叶柏涵突然不交丹药,交法器了。 这一变化让行会人员相当惊讶。 叶柏涵再一次前往据点交付任务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问道:“小兄弟,你这一口气做掉了十几个人级任务,花了不少钱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没有解释,而是点头回答道:“是啊,花了不少钱呢。” 毕竟这样大量的货量,叶柏涵确实也花费不少,主要还是材料费。 至于那点材料费光靠任务奖励就能回本之类的话,叶柏涵却是不会说的。 在那之后,叶柏涵也找机会问了别云生一些其它的问题,比如说魔修闹事事件有什么新的发展,以及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在主使…… 别云生脾气也算好,对于叶柏涵的指使从来不拒绝,反而一直尽心尽力地去打听。于是很快叶柏涵就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然后这天叶柏涵就听到了一个很大的消息:云州出现了大变化,在一场血腥异常的清洗之后,云州禅宗大派云梦宗被早先离宗的一脉给占领,原来的弟子大部分被屠杀殆尽,小部分投靠了新的掌事人。现在云梦宗完全是由新出现的几个大修所控制,至于这些人跟四处突然爆出的魔修事件有没有关系,却还不能肯定。 叶柏涵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中隐约有不安的感觉,却没法确定,自然也很难跟别云生说明。 他只有越发用心地修炼魂经,试图早日恢复记忆,然后166阅读网 106 16.09.29 ?然而这恢复的记忆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到叶柏涵都弄不清楚那到底是记忆还是妄想。 记忆之中,他穿越千山万水,费尽了无数心力去找一个人。结果找着找着,却在一座冰山之中找到了一只被镇压的龙。 龙张开眼睛,对他说道:【你怎么女变男了?】 叶柏涵生生被这段景象给雷醒。 女变男是什么梗!? 叶柏涵修习魂经,倒是冒出了不少记忆,但是这些记忆基本上都乱七八糟,甚至可以说是不知所云。他花了好些力气才分清哪些是正常的记忆,哪些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诡异场景。 诸如自己被冰封在一块水晶之中的奇怪幻象也就算了,梦见金发碧眼的异人女人只穿着抹胸冲自己投怀送抱是什么鬼?(上辈子的交流生学妹,只是穿着小可爱而已)叶柏涵觉得魂经越是修炼,他的记忆反而越是诡异了。 再这样下去,叶柏涵几乎怀疑自己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给弄得更混乱。 好在他情绪上还是比较冷静的,既然记忆混乱又细碎,那就整理一下吧。所以叶柏涵每次记起什么,就把它们都记下来,能分辨出什么时候的分一类,不能分辨出来源的分到另一类。 然后分析着分析着,他察觉到了问题。 他记起来的有来源的记忆……有些不符合常规。 叶柏涵失忆之后,色希音很是给他科普了一下他与伽罗山众人之间的关系,也告知了关于他前世的简略经过。所以说起来现在的叶柏涵比起刚上山来的时候还是有谱了不少的。 也因为如此,他根据场景记忆和形象记忆,大致能够判断跟他说话的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以及对方到底是在对着谁说话。 那种特别奇葩诡异的也就算了……就是那些能分辨来源的记忆里面,出乎意料地有着叶柏涵明显能分辨出属于某个前世的记忆。 ……怎么可能?他转世不止一次,每次转世基本上就好像格式化硬盘重写一样,即使在刚格式化的时候,有些数据还可以尝试还原,但是在格式化数次之后,已经被覆盖的记忆怎么还可能重新复原? ……这跟失忆可是不一样的。 叶柏涵带着淡淡的怀疑,思索着这之中隐含的深意。 随后他的法器屋也到了完成的时候,叶柏涵去取了法器屋。法器屋的价格相对比较高昂,幸好叶柏涵这段时间也稍微收入了一批灵石,所以还不算难以承受。 结果他要付灵石的时候,法器坊的掌柜却告诉他:“小公子的帐已经有人付过了。” 叶柏涵愣了一下,问道:“……谁付了?” 掌柜回答道:“是行会的一位大人,据说很赏识小公子,所以才让人为小公子付了帐。” 叶柏涵皱了皱没有,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他问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掌柜回答道,“不过应该是北玄大人或者北渊大人,付账的是本区的负责的大人。北玄和北渊大人入主云亭区不久,正是大力囊括人才的时候,难免热忱一些。” 叶柏涵听了,却很是皱了皱眉,颇有些疑惑。 北玄北渊是万象斋所在城区的管理者,是一对兄弟。北玄是兄长,北渊是弟弟,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掌柜说对方在招揽人才的事情倒并没有假。两兄弟入主天舟山不到二十年,据说十分缺乏人手,所以求才若渴。光上一次天舟城开放的时候,两兄弟就收揽了数十位修士。 但是……叶柏涵一点也不想加入他们的麾下,因为这两兄弟据说有非常不好的传闻。 北玄北渊两兄弟喜欢夺人爱侣——这简直是魔道的作风,但是因为本身作风不算强势,目前也没有真正闹出大祸事,所以这些传闻目前也还是停留在传闻的程度上,并没有引起太过严重的反感。 对此无恨的反应是:“师弟你也担心得太过头了吧,你又没有爱侣。” 叶柏涵说道:“跟有没有爱侣没有关系……就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无恨说道:“那也可能只是传闻而已。” 叶柏涵便转头问道:“泽主怎么看?” 别云生说道:“我常年不出蓬莱,对天舟山的事情没有了解。不过一般来说,空穴来风,理所当然事出有因。” 无恨说道:“这么说……还好师弟没爱侣。” 叶柏涵说道:“就算我有,那两位也不至于见人就抢吧?位高权重的人,眼光也一定很高。我就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往来而已。” 然后他说道:“回头到行会问清是谁代付的,把灵石还给对方最好。” 但是叶柏涵接下来到行会询问的时候,才发现法器坊给的根本就是错误的讯息,法器屋的费用其实没有涉及到北家兄弟那么高的层次,其实是郑管事付的。 叶柏涵虽然不想成为北家的下属,但是跟一直往来的郑管事还是有点交情的。但是,再怎么样的交情也不值得对方为他付那么一大笔灵石。 叶柏涵坚持要把灵石还给对方,郑管事却坚持不肯收下。双方相争半晌,郑管事到底没办法在据点前厅与他推推攘攘,最后还是把灵石收了回去。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做着任务,结果下一次去的时候,郑管事却突然问起叶柏涵能不能炼制玉清丹。 玉清丹是一种上品丹药,属于护体丹的一种,炼制困难药材珍稀,会炼的人也很少。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郑管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位坊主正要派人前往雷音洞狩猎雷蛇,但是缺乏足够的玉清丹,叶公子会炼就太好了。” “因为不是行会任务,算是特殊的委托,我会以向丹谷订购的价格购买……” 叶柏涵说道:“不必,管事按照一般的任务来发布即可。我想早日入会。” 郑管事说道:“但是玉清丹是上品丹药,小公子目前还是人级……”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我回头炼好丹药之后送过来,郑管事你随便发几个等价的任务,然后权当我完成了可以吗?” 这倒也算是一个方法,虽然做得有些露骨,但是这种程度的通融应当还是可以的。 过几日叶柏涵果然送来了说好的玉清丹,完全没有拖延。这一批玉清丹的品质都很好,应该能派得上大用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郑管事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就更热情了,而且他也意识到,不管叶柏涵自己是不是高明的炼丹师,他身边毕竟有一名技艺非凡的高明丹师。 之后北家的队伍带着这一批玉清丹去狩猎雷蛇,果然以最小损失成功完成了任务。叶柏涵再次出现的时候,郑管事却是突然给了他一盒子雷蛇内丹。 明紫色的内丹上带着细细的金色纹路,光是靠近就能感觉到上面满布的雷气。十几枚内丹被小心翼翼地堆在一个盒子里,最大的有婴孩拳头大小,小的也有明珠的大小。 算是非常珍贵的炼器材料。 叶柏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立刻就想推拒,但是却没有推拒掉。郑管事说道:“这是小公子应该得的,也算是我们的谢意。” 叶柏涵之前炼制玉清丹,名义上郑管事只是按照人级任务付了报酬。但是玉清丹本身是珍稀丹药,同级之中的售价永远高上一筹。 考虑到这一点,郑管事才留了一盒雷蛇内丹作为后期的酬劳。 叶柏涵推拒了一下,却被郑管事说服,最后还是收了下来。 等他离开之后,郑管事才去了后堂。后堂有一个玄衣金带的男子,正在听人汇报事务,见郑管事进来,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这一次狩猎雷蛇如此顺利,我们定然能在接下来的丹器大会之中获取先机!” 然后他顿了一下,问道:“这一次开市可有发现什么可用的人才?” 郑管事顿了一下,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刚走的叶柏涵。但是他至今也没弄清楚,叶柏涵到底只是个土豪还是真的是个高明的丹修,所以迟疑了一下,说道:“确实发现了有天赋的丹师,只是目前还有些许不太明了的地方,恐怕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北渊顿时来了兴趣,说道:“是什么样的人?” 郑管事说道:“是个伽罗山来的少年修士,据说还是丹谷的寄名弟子。他上月出现在天舟城,至今已经完成了十余个人级任务,而且上交的所有丹药都品质优异,且还带着火气。” 北渊说道:“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郑管事说道:“坊主不知,他看上去身形未成,修道恐怕还不足三十年。但是无论中品丹药还是上品丹药,交付都极为快速,甚至还偶尔会上交法器。他接取任务到上交丹药的时间许多时候甚至不到一天,根本不太可能炼制出足量的丹药。” 北渊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那你便调查一番吧。”他如是说道,然后就跟郑管事讨论起了天舟大市的事情。166阅读网 107 16.09.29 ?天舟城十年一开市,开市一段时间之后,等人流聚集得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开办大市。说是大市,其实就是各种活动——丹会,器会,符会,阵法会……其它的各种交流会不说,天舟行会本身每十年就会举行一次大会,为的就是吸收新鲜的血液。 然后跟很多凡尘的大家族或者店铺选拔人才一样,天舟行会也讲究对内宽松,对外严厉。每年选入行会中的人,由行会内各坊主长老客卿所引荐的要比丹器大会选拔上来的水准差一大截。相对来说,想要选拔进行会,难度也要比引荐考核高许多。 当然人才不管是到哪里都是受到看重,所以丹器大会虽然夺魁的难度高许多,但是通过这个途径入选的丹器师往往也更有名气,更受重用。 叶柏涵听说了这方面的安排时,就有心想要了解下详细的情况。他问道:“对于参赛者有什么要求吗?” 万象斋的弟子回答道:“需要是有行会注册的至少能够炼制三种以上上品丹药的丹师或者是五种以上灵器等级法器的其实,其它诸如符咒师,阵法师,灵植师之类的也是比照这样处理,有固定的规矩。如果是那边的比武大会规则就简单多了,一般就是镖擂。” 叶柏涵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忍不住疑问了一下:“镖擂?” 对方便向他解释了一下镖擂的具体内容。 镖擂的具体内容是比武双方各携带一个镖箱上台,以夺取或者毁损对方的镖箱为目标进行比斗,保有原有镖箱并且夺得对方镖箱的人积两分,保有镖箱并且毁坏对方镖箱的人积一分,平局不积分,镖箱被毁损负一分,镖箱被夺走负两分。 叶柏涵问道:“不能放进乾坤囊?” “不能。” 叶柏涵很是思考了一下,就想通了行会设定这些规则的原因。镖箱还是其次,行会主要还是希望看到参赛者在受到牵制之下的实力表现。 叶柏涵对自己的实力很了解,自然是不会妄想参加镖擂的,不过他在丹器擂都报了名,虽然夺魁的成功率不高,但叶柏涵仍旧想尝试一下。 随着时间过去,天舟山越发热闹起来,几乎每一天路上的人都会有明显增长。天舟山本身城池就不小,如今到处密密麻麻人来人往,而且个个出手豪爽。 叶柏涵也因此注意到,每十年的天舟山开山确实是非常引人注目,各种订单源源不断地涌来,又有无数的货物被贩卖出去。因为本身居住于万象斋,叶柏涵对于这方面的感觉不免更加灵敏。 万象斋的法器存货像是无穷无尽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方舟城要十年一开市的原因。方舟山差不多要花费十年时间攒出足量的商品,开山个差不多一年就卖个七七八八了,只好关门继续造。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强大,叶柏涵想过很多原因,却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不管怎么样,天舟山最近的热闹和繁盛是不可否认的。叶柏涵只有在瀛洲无根市的时候看到过像这样热闹的场景。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修仙者?叶柏涵无法估算,但是保守估计,恐怕也有千百万。 修仙者没有生老病死。哪怕修为差一点,只要能避开天灾*,就能活很长时间。 这样说来,此时出现在天舟山的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而其中各种丹师器师的比例高到惊人。 行会开丹器大会的时候,叶柏涵就去了。这个所谓的丹器大会,叶柏涵一开始也对具体的情况有所猜想,没想到真正的比赛方式跟叶柏涵所猜想的完全不同。 比想象中还要随便许多。 赛场是露天的,有十六个台子,报过名的人可以随时上台炼丹,炼出上品丹药就算过关,可以参加一段时候之后的正会。 但是即使没有参赛意愿的人也同样可以上台炼丹,因为台子会开放将近一个月左右,丹师们的交流也算是活动的一部分,所以在丹台空闲的时候,行会也不会阻止任何丹师上去展现自己的能力。 因为这样的开放性,所以叶柏涵上台的时候就特别引人注目,何况他还同时参与了丹器两方的初试。 面容秀美到让人觉得一眼难忘的漂亮少年人,因为先前的失忆而在态度上显出几分自卫,也因此显得有些冷漠。但是即使如此,那种冷漠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带了些许让人觉得有如容易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容易让人溢出同情心的可怜感觉。 叶柏涵自己可能没有自觉,但是事实上,就算他板起脸来,在很多人看来也丝毫不可怕,反而让人想摸摸他的头。 何况,他本人还有着超乎围观者预料的丹术和炼器术。事实上他上台的时候很多人还不以为然,但是当丹药炼制完毕的时候,却很快引起了一些店主的注意。 叶柏涵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才逃走了。 他理所当然地是通过了行会的初试审评。结束之后他很是受到了一番纠缠……或者说是招揽也可以,不过毕竟是嘈杂热闹的丹器大会,在这种场合之中,因为环境的关系,叶柏涵能够引动的骚动也很有限。 不像另一边的镖擂,因为灵力和剑气的流动,动不动就引人注目。 叶柏涵虽然参加了丹器会,本身却并没有停止接受行会的任务。他对于丹器会的整体水准并不太了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夺魁的可能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行会的任务也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不过速度却是慢了许多。 丹器会说到底比起一般任务来说还是重要许多,毕竟按部就班做任务,叶柏涵就算中途再怎么顺利,估计也至少要做一年多可能接近两三年,但是如果能在丹器会上夺魁,这时间却是完全可以省下来了,孰重孰轻叶柏涵自然是分得清的。 因为这个原因,叶柏涵花了更多时间进修丹术,练习着原本并不熟练的手法和丹方。 事实上,非要说的话,叶柏涵在炼器术上的修为还更加全面一点,毕竟相比费长老的严重偏科,陈叙在法器上的造诣要更完善。 不过陈叙能教的东西已经都教给叶柏涵了,反而叶柏涵刚刚得了大量丹谷的秘藏,在丹术上更加有进步的余地,自然是要从这方面下手。 而在叶柏涵专心致志地修习着丹术的时候,行会那边郑管事却开始越来越多地试图在叶柏涵这里发布私活。他似乎对叶柏涵之前完成的工作觉得很满意,所以渐渐地开始把一些不往外发布的私活也交给叶柏涵来做。 这部分活的内容更加复杂,而且涉及的多数是一些上品丹药和特殊灵器的炼制。叶柏涵对此感到很奇怪:“云亭坊应该不缺丹师和器师吧?” 郑管事便回答道:“云亭坊虽然有几个大型铺子,但是那也只是铺子而已。受两位坊主直辖的丹师器师并不多,可能是天舟山众多坊市之中最少的。而且说实话,就丹药炼制这一件事上面来说,坊中的丹师几人合起来也不如道友你有效率。” 叶柏涵听了之后,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接下了交托的任务。 其实叶柏涵去参与丹器会擂台的时候,郑管事有让人帮忙关注叶柏涵的表现。不同于其他人只是偶然发现,郑管事派去的人却是在叶柏涵一出现的时候就全程关注着,所以回来回报的内容也很详尽。 所以这个时候,郑管事基本上已经确定,叶柏涵身后也许有其它丹器师,也许没有。但是不管有没有,他本人都有相当不错的丹道和器道水准水准。 而这对一个修行没有多久的少年来说是很稀罕的,这说明他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郑管事有心想要说服坊主招揽叶柏涵,便开口试探道:“叶道友要是想要加入行会,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像这样按部就班地积攒任务完成量的。” 叶柏涵便回答道:“我知道。”他笑着回复道,“我现在参加丹器会,就是盼望着能侥幸夺魁。若是能夺魁,也省下我不少时间。” 郑管事听了,笑了笑,却没有附和。主要是天舟山内部也有相应的派系,丹器会的魁首必定会受到各坊甚至于行会会长的拉拢,对于云亭坊这种弱势坊来说并无什么优势。所以他淡淡说道:“不过想要在丹器会上夺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叶柏涵说道:“我明白。我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能说会尽力一搏而已。郑管事不用担心,即便失败,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这种淡然自若,不骄不躁的态度实在让郑管事欣赏。郑管事沉默一瞬,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比起在云亭坊夺魁,各坊的坊主也是会自己选人收入行会,加以重用的。这比丹器会夺魁要容易太多了,而且实话告诉一声道友,我之前对坊主提到过道友你的事情,坊主非常欣赏。如果道友有意的话,我可以向两位坊主推荐道友你。” 叶柏涵愣了一愣。 郑管事说道:“我也见识过道友的本事。若是道友愿意,我明日就去向坊主力荐道友。之后道友就可以直接被作为坊主的心腹入会,省下许多力气。” 这条件却是令人心动,而且看起来不是北家兄弟看重他,而是郑管事对他青眼有加。撇除北家兄弟那边的传闻不说,叶柏涵本人又没有道侣,云亭坊两位坊主私德方面的问题并不会干扰到他的计划。 但是,总归有点迟疑。 他想了想,说道:“……还是166阅读网 108 16.09.29 ?“所以,这位叶小公子真的是丹器师,而且修为相当出众?”北渊坐在圈椅上,长发垂落靠背上,一副反派大佬的气场。 郑管事却似乎已经习惯了,平静汇报道:“是的。我拜托金管事注意了一下,他在丹器会上炼制的丹药是凌止丹,法器则是奔雷鞭,似乎就是使用上次给的雷蛇内丹配合雷蛇皮炼制出来的灵器,品质都非常出众。” “这么年轻的丹器师我还没见过呢,下次要是有机会,不妨带来给我看看。” 郑管事应是。 北渊又问道:“他说想要参加丹器会,试一试自己的能力?” 郑管事回答道:“是。” 北渊便问道:“试过之后呢?他说要加入云亭坊了吗?” 郑管事愣了一下,然后猛然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才意识到,叶柏涵其实什么实质性的回复都没给。 北渊看着他的神态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笑了起来,说道:“郑管事,你也在我手下快一轮时间了,怎么还能被这种小花招敷衍过去呢?” 郑管事说道:“抱歉……坊主。” 北渊倒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说道:“是个不好对付的小少爷呢。不过既然如此,我反而有点想要把他弄到手了。既然他说想试试,那就试试好了,不过这一试……怕是没什么用的。” 不管叶柏涵有没有夺魁的实力,他都认为那少年人不该夺魁。 若是夺了魁……还有他云亭坊什么事呢? 初试结束之后,就是真正的正赛了。 到这个时候,关于这一次丹器会的传闻也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其中有今年出现的新丹方,灵器的传闻,也有高明丹师,器师,有夺魁潜质的高手的议论……叶柏涵本人也在讨论的范围内,但是多数都是关于他的年纪,相貌,以及来历。几乎没有人真的关注到他具体炼制了什么丹药和法器。 叶柏涵的年纪问题完全掩盖了他本身的能力,让人的关注点偏移。 相比之下,其它人的传闻却都靠谱多了。能够炼制点灵丹的神秘青年,直接炼制出了养真丹的美貌女修,炼制灵器为斩神刀的高冷道长,化气为符的符师……诸如此类的传闻一直在流传,直到正会的时候,叶柏涵见到了传闻之中的一些本人。 叶柏涵出现的时候,一旁直接就是之前呼声很高,传说中炼制出了点灵丹的青年。那青年看到叶柏涵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口问道:“你也是来打擂的人?” 叶柏涵点了点头。 青年便笑了笑,说道:“我叫悬晖,你叫什么?” 叶柏涵也没隐瞒,回答道:“叶柏涵。” 青年听了,顿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我叫你小叶好了。你不是天舟山人吧?” 叶柏涵回答道:“不是。你也不是吧?” 悬晖回答道:“我先祖曾经是天舟山的建立者之一。” 叶柏涵倒是挺惊讶的,问道:“是这样吗?那算是渊源很深了吧?” 悬晖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才会来参加天舟丹器会,我想回到天舟山,跟先祖一样在行会中取得一席之地。” 两人这样聊了一会儿,也算是认识了。但是紧接着就没有什么时间聊天了,因为比赛就要开始了。 这一次比赛的内容却是炼制玉丹泥。 玉丹泥这名字可能听上去有些陌生,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却是流传已久常在传说中出没的神物——就是万灵丹。 真正的万灵丹肯定是不存在的,这世上哪有可以治百病的仙丹?恐怕就连神仙也做不到这样违反天道法则的事情。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这才是天地法的真正表现。病理有寒症热症,药理有寒毒热毒,所以任何丹药自然也有相生相克的病气。 既然如此,天舟行会又怎么让众丹师炼制玉丹泥呢? 这里就要说一下玉丹泥和民间传说之中万灵丹的区别了。要理解这一点首先要弄清楚丹泥是什么——而丹泥其实就是丹气的存储物。 叶柏涵刚学习炼丹的时候,似乎有人教过他,好的丹炉在炼制丹药的时候是能够储存多余的丹气的。后来他自己慢慢琢磨,也知道了为什么丹炉之中要储蓄丹气。 药材天生地养,哪怕同样一株药材,其中的药性也可以用于多处。但是对于丹师来说,往往特定用途的丹药只需要用到一种丹药之中的几样药性,而其他都是多余,反而容易导致与其他丹材产生冲突,影响最后的结果。 但溶炼丹液的过程,本身也是驱逐炼化多余药性,提纯丹液的过程。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丹师们才能以凡人所不及的手段,炼出各种药效高明的灵丹。 玉丹泥的炼制方式却跟所有灵丹的炼制手段都不同。它与其说是一种丹药,还不如说是一种丹器。丹师将大量药材投入到丹炉之中,分离但是却不驱逐丹气,然后让特定的丹液融合形成丹泥。 根据丹师本身的水准不同,炼制出来的丹泥有数种甚至十余种效用上的数量差距是比较正常的情况。这也是一种特别能够测试出丹师水平的做法。 对于丹材药性的理解,对于丹液和丹炉的控制力,以及对于炼丹本身的了解,在这个过程之中往往也就一览无遗了。 叶柏涵以前没有炼制过玉丹泥,但是了解了一下玉丹泥的炼制手法之后,却也并没有觉得压力。事实上,一般丹师炼制丹药,也总会偶尔炼出一些丹泥,不过那些丹泥并不能被称为玉丹泥,一般就是普通的丹泥或者废丹罢了。 玉丹泥与普通丹泥和废丹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的多种药性都会被充分利用,融合得较为完美,不会产生太过严重的药力外泄或者虚耗。 叶柏涵隐约记得丹谷其实有专门讲述玉丹泥炼制手法和上等组合丹材与丹方的典籍,但是因为是比较偏门的内容,叶柏涵并没有优先抄录,所以也没有现成的丹方可以使用。 不过好在叶柏涵的丹材知识一直学得很全面很踏实,并没有惊慌。他很快开始动手设计丹方,想要找一组合适的药材与有效的丹方。 相比叶柏涵的镇定,其它丹师们的反应就有些接近人生百态了。玉丹泥的炼制确实能够很好地测试众丹师本身的能力,但是这东西毕竟比较偏门,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的。 此时场中至少有百余名参与丹器会的丹师,作为评审的各大坊主看着下面的骚动,都觉得颇为有趣。其实丹器会选用玉丹泥作为最后比赛的项目并非第一次,行会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清楚丹器会的历史,肯定会有所准备。 叶柏涵听到题目的时候愣了一下,明显有些茫然的模样,让一位坊主忍不住开口对北渊说道:“看来你看好的这位小丹师没什么准备啊。这样看来,他夺魁的可能性怕是很小了。” 北渊听了,露出微微笑容,说道:“不管如何,我还是相信他的。” 虽然这样说,北渊的视线却细细扫过了叶柏涵的身上,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其实话说得好听,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郑管事口中十分看好的这位少年丹师。 北渊扫过叶柏涵的模样时,唯独得出的结论是“果然是人如其名的美貌少年”。不过这不算什么对于丹师的赞扬,反而令北渊颇有些不同的感触。 太过华美的外表,总给人一种不可依靠的感觉。至少在北渊第一眼看起来,叶柏涵绝对不像一个高明的丹师。 他盯着叶柏涵,轻慢地这样想着,却不防感觉到了对他射来的灼灼视线。北渊修为高深,目光拥有者又似乎完全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所以几乎是一瞬间双方的视线就突然对上。 然后北渊露出了惊愕的神态。 望着他的人一身玄衣,乌黑长发与犀利目光都带着属于蓬莱玄水之畔那令人怀念又憎恶的气息,让人觉得想看到,又不想看到。 北渊心神一动,神魂已经化作一道青光,向着别云生飞扑而去。 别云生注意到这一点,静坐在原处没有动弹,但是却也分出了一道神识,在北渊略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紧跟而上。 有坊主察觉到这神识的骚动,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叶柏涵却没有意识到场外的这些骚动。相比周围丹师们的焦躁,同样没有炼制过玉丹泥的他却要冷静得多。 他花费了一段时间终于整合出来了一个合适的丹方,虽然仓促之间可能不是那么完美,不过也没有什么其它的选择了。叶柏涵炼制丹药之前本能地偏过头望了一眼左侧的悬晖,却发现他似乎已经炼制了一会儿。 ……对方肯定有现成的玉丹泥配方。意识到这一点,叶柏涵也瞬间有了紧张感和竞争意识,再不多关注周围,而开始拿取需要的丹材。 不管有没有胜利的希望,叶柏涵都绝不容忍输给自己。而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最终的结果。166阅读网 109 16.09.29 ?两道神识一路追逐纠缠,直到了四周无人的荒野才停了下来,这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天舟城的范围内了,而来到了天舟山的外围。 北渊的神识先落在地面,从无形无影的神魂猛然幻化成了可见的形体。别云生紧随其后,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别云生看到了北渊之后,说道:“……没想到云亭坊的坊主竟然是你们。” 北渊回答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天舟山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缩在泽山不出来了。难道你终于想通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嘲讽。 别云生说道:“……我来天舟山是有事要办。” 北渊听了,问道:“什么事?竟然能把你从那种自怨自艾的境地里拉出来?” 别云生说道:“与你无关。” 北渊听了,说道:“那也就算了。”他转身离开,临走说道,“你好自为之。主上之仇,我等不会不报,如果你继续留在蓬莱,别怪我们到时手下不留情。” 别云生看他特意引人出来,却又只说了一句就走,紧皱眉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北渊离开之后,别云生也回到了会场。 经历大半个时辰之后,叶柏涵的玉丹泥也基本上已经炼制完成。这一次炼制比预想中的要困难许多,相当于在同一炉内使用同一批丹材炼制数种不同的丹药,其难度还是很高的。 但是叶柏涵旁边的悬晖却是很快就完成了玉丹泥的炼制,而且炼制出来的成色非常之好,虽然具体效用光用看的看不出来。 到炼制时间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光看表情就能看出大部分人的成果——有人自信满满,有人愁眉苦脸,有人紧张非常。 叶柏涵自己也多少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做得并不算完美。 每一分玉丹泥炼制完毕之后,都会被侍者取走,然后放入专门保管丹器的瓷盒之中进行检测,而检测之后,就会报出玉丹泥的具体效用。 按照报出的内容,侍者应该是先报诵几种上品丹效,然后是中品丹效。至于下品丹效,虽然有,但却只报诵种数而不报诵具体的效用。 叶柏涵原本有些担忧自己没有炼制过玉丹泥,会较之其它有心准备过的人逊色,但是没想到大部分人炼制玉丹泥的手法也并不高明,炼出来的玉丹泥多数都只有两三种上品等级的功效。 慢慢地叶柏涵就松了一口气,直到有人报出之前十分引人瞩目的那一位美貌女修的成果。 她炼出的玉丹泥竟然有七种上品成效,而且其中竟然有她之前炼制的养真丹在内。 养真丹是一种非常稀有而难以炼制的丹药,因为这是可以增加一个人修为增长速度的丹药,对于洗练经脉,凝练神识都大有好处。叶柏涵发现之后,就知道对方应当是自己的强力竞争对手。 这个成绩一出,大部分丹师都知道自己已然没什么指望,场内一片黯然与叹息。 不过紧接着,轮到悬晖的时候,侍者报诵的内容却更加让人惊愕。 “悬晖,十三种上品丹效,分别为——” 叶柏涵惊讶地回头望向他,结果悬晖捕捉到他的视线之后,却只是微微对他笑了笑,笑容在倨傲中带着自信。 悬晖炼制的玉丹泥中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稀有的丹效,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以其惊人的成绩震撼众人。 这就导致在他之后出场的叶柏涵的作品显得逊色许多。 “叶柏涵,七种上品丹效,分别为……” 叶柏涵炼制的玉丹泥之中没有太多特别值得注意的丹药效果,但是他在整个炼制过程之中最引人瞩目的,应该是他从头到尾没有浪费过丝毫丹力——悬晖用了上百种丹材才炼制出了玉丹泥,那美貌女修碧烟也差不多,其中不乏各种珍贵丹材。而叶柏涵却只用了二十三种丹材,其中只有三种算是灵药,其它都是凡药。 叶柏涵不知道丹器会官方有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悬晖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讶他也有这样的本事。 叶柏涵却只是勉强地在察觉他的视线时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之后便是评选。而这个过程是通过各坊坊主投票完成的。事实上不管叶柏涵有没有夺魁,只要被各坊坊主看中,还是有不小的机会入选行会的。 所以叶柏涵还是心怀希望。只要有人注意到他对各种丹材的充分利用,叶柏涵觉得也应当会有人愿意提拔他一下的。 但是现实情况却是,十六位坊主一一投票,有人点选悬晖也有人点选那美貌女修,但是叶柏涵虽然名列第三,却仿佛直接被人无视和遗忘了一般。 随着点魁首进行下去,叶柏涵的心越来越冷,当点选两人的坊主各自超过六位的时候,叶柏涵终于彻底死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结果最后轮到云亭坊的时候,那位长发华服的坊主却径自吐出了叶柏涵的名字。 别云生在台下瞬间吃了一惊。 叶柏涵自己也十分意外。 事实上不止叶柏涵,整个会场看上去都有些静默,实在是北渊的行为让所有坊主都有些不解——悬晖和碧烟现在是八票对八票,而如今决定性的一票就在北渊的手上,结果他却毫无助益地直接点选了一直站在旁边发呆,完全没有可能夺魁的叶柏涵。 被北渊点名的时候,叶柏涵还没反应过来,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北渊却也没有在意,反而开口招揽道:“怎么样?我很看好你,你要不要加入云亭坊。” 他不是第一个出口招揽的坊主,前面大部分坊主在点选魁首的时候都尝试过招揽自己看好的丹师,但是众人的关注点却都在前面两位身上,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叶柏涵。 叶柏涵回过神来的时候,沉默半晌,然后笑了起来,说道:“承蒙坊主青睐,我愿意加入云亭坊。” 他原本是十分迟疑的。叶柏涵虽然本人性子不算高傲,但是他实在是被伽罗山和丹谷众人给宠坏了,总觉得自己稍微露一手就自然有人争相来招揽他。结果现实却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丢人。 方才在擂上,他分明表现也就明面上仅次了悬晖和碧烟些许,但是天舟山一众坊主却没有一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也全然没有人愿意费心来招揽他。 唯独云亭坊这位坊主却完全放弃了对于前两者的招揽——作为最后举足轻重的决定者,北渊是绝对有机会招揽到碧烟和悬晖其中一人的,但是他却宁愿把这一票用在毫无意义,即使点选了也绝无可能夺得魁首的叶柏涵身上。 ……是因为之前的合作所以真的很看重他? 叶柏涵虽然不清楚北渊的具体想法,但是他几乎已经不太可能受到其他坊主招揽。他也不是不识相的人,比起花费一两年时间完成那繁复的任务然后加入天舟行会,北渊既然招揽他,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至于私德上的问题,叶柏涵觉得只要北玄北渊两人做得不过分,他可以忍。 北渊顿时笑了起来。 却听坐在另外一头的女坊主开口说道:“北渊!你别胡闹了!我们今天可是点选丹会的魁首,选的是最优秀的丹师!你们兄弟想招揽丹师想疯了!?什么次货都收也就算了,但是这一场比试谁的能力更出众是明显的事情,你们连脸都不要了吗!?” 北渊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眼神一愣,尖锐地刺向了对面。 但是他却没有马上回复女坊主的话,而是望向叶柏涵说道:“既然叶丹师已经应允,我便让管事去为阁下换个牌子吧。” 他虽然语气平静,但那急切的态度很明显就能让人发现,北渊简直是迫不及待要把叶柏涵收入麾下。 叶柏涵说道:“……坊主,我既然愿意投云亭坊,就不会反悔。何况我待会儿还要参加器会,实在不方面离开。” 他这样一说,才让人知道他竟然不单是个丹师,还是个器师。就算是水平不如前两者,这一点却又让抬高了一下他的身价。 毕竟待会儿是器会的正赛,而不是初试,能够进入本身就说明了叶柏涵的水准不错。 那女坊主顿时默了一下,也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嘲讽叶柏涵和北渊。 北渊听叶柏涵这么说,盯着他思索数息,倒也不再在这件事上面继续坚持,而是说道:“杜坊主,我自然不是随意点选魁首,而是真心诚意觉得叶丹师足以成为魁首,原由……就是他用的丹材。” 杜坊主皱了皱眉:“他用的丹材有什么不同?” 北渊笑了起来,说道:“叶丹师炼制七转天玉,只用了二十三种丹材,其中只有寥寥几株是灵材。相对来说,悬晖丹师和碧烟丹师都用了至少上百种丹材,其中碧烟丹师用的灵材最多,足有三分之一。” “这难道166阅读网 110 16.09.29 ?北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那女坊主愣了一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说道:“二十三种丹材!?怎么可能!?” 也难怪她不肯相信,玉丹泥的炼制是非常复杂的,即使是可以使用同一批丹材之中蕴藏的不同药性炼制出来的丹药,具体的炼制顺序必然也会有所不同。上品玉丹泥又被称为天玉,叶柏涵和碧烟炼制的都是七转,代表着有七种效用,悬晖的则为十三转。 但是碧烟的七转里面有养真丹的效力,又比纯粹的七转天玉高明许多。但是无论如何,玉丹泥的转数越多,需要耗费的丹材就会越多,需要驱除的无用药力也会越多。 因为每增加一转的天玉,不能通用的丹材也会增加。丹师需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丹材损耗,却很难做到毫无损耗。 利用二十三种丹材炼出七转天玉,其中的药力就算不是丝毫没有损耗,但也应该接近了。这其中需要的强悍控制力暂且不说,就说这种丹方如果存在,就已经是价值连城的丹方了……足以让各坊的坊主用无数灵石去换。 所以女坊主才这么惊愕。 虽然一般来说,上百丹师的会场上,也不会太多人关注某个特定丹师的药材选用。但是一般人虽然不会关注,但是有人却一定会注意到。 那就是行会所安排的,负责给丹师们打下手和筹备丹材的侍者。 不止这位秋坊主,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台上众坊主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北渊——不用想就知道,负责辅助叶柏涵的侍者要么就是被北渊收买,要么就是原本就是他的人,所以才会隐瞒这么重要的细节,在之前的评选中一言不发。 这样说起来,大部分人也已经想到,北渊肯定是早就知道这位叶丹师的本事。 十七坊主之中,天明坊叶坊主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存在,所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说道:“哎呀呀,没想到我竟然漏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既然如此,这一场当然要判叶丹师赢……我要改票,选这位叶丹师。” 然后又与叶柏涵套近乎,说道:“说起来叶丹师与我都姓叶,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叶丹师,我天明坊也十分缺少像你这样修为出众的大丹师,来我天明坊如何?” 他也是堂堂一坊坊主,刚才还十分热情地招揽悬晖,此时却当着大庭广众愣是改口,实在是不要脸得很。当即他身边的云坊主就发出了一声冷哼,说道:“五百年前是一家?你这是说人家是你孙子吗?” 也难怪云美人这话说得难听,因为这位叶坊主虽然外表不显,但其中在一众坊主之中也算最年长的那几位之一。他不多不少,今年刚好五百一十七岁。他说两人五百年前是一家,若真是一家,叶柏涵可不得算是他孙子曾孙一辈? 叶柏涵当时脸色就有点抽。叶坊主被云坊主这么一顶,神色也有些尴尬,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云坊主何必针对我?” 云坊主对他冷笑一声,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其他坊主到底没有他这么不要脸,之前的评审已经完成,自然是不能轻易反口的。比如云坊主就拉不下脸来反口投叶柏涵的票,哪怕她其实确实有那么一股冲动。 ……再说了,这时候即使再对叶柏涵示好,也很难争取到对方的好感了,还得罪悬晖和碧烟,她自然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所以她开口说道:“叶丹师利用二十三种丹材炼出七转天玉固然能力非凡,然而悬晖丹师的十三转更加令人惊叹。我仍旧选定悬晖丹师为魁首。” 其他大部分坊主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做不到像叶坊主那样完全不要脸,所以最后撇除弃权的北渊和叶坊主,悬晖最后还是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叶柏涵最后还是只得了个第三。 之后是器擂。这一次倒是有很多人关注了叶柏涵炼器的过程,叶柏涵也不负所望,炼制了一把品质极好的流风扇。流风扇引风御流,也算是相当优秀的灵器了。叶柏涵然后没有使用许多太过贵重的材料,只凭着自己强大的神识和器炉操控能力,炼出了品质最好的灵器。 他的态度比起早上的丹会明显有些敷衍,诸坊在关注他的人几乎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基本上已经不在丹器会上。器会时间未过一半,叶柏涵已经炼制好了流风扇,让侍者交付之后,就直接走到了北渊的身边。 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已经认定云亭坊,不打算再改换主意了。而之前炼器时候叶柏涵展现的手段,明显说明了他其实还游刃有余,或许水准还要高出他展现出来的一筹。 未满二十岁,丹器双修而且卓有成就,这差不多是只在传说手札之中才出现过的故事,难免惹人感叹。 叶柏涵却对此并不在意。他走到北渊身前的时候,北渊倒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本人还是比较中意像叶柏涵这样知进退,认好歹,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目光短视的丹师。 他便露出了温和神色,不但让人给叶柏涵搬来了座椅,还跟他细细聊起了入会之后的一些情况,比如说在云亭坊定居的时候,非天舟大市年在天舟山和外界往来的方法等等。 这都是对于叶柏涵极为有用的内容,所以叶柏涵都认真听了进去。 但是在他听北渊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异常紧张地望着两人之间的互动。 别云生坐在观众席上,紧盯着这边的动静,心头却是跳动得飞快。实在是他根本没想到,就这点时间,叶柏涵和北渊竟然似乎聊得很愉快……明明之前叶柏涵对于北玄北渊兄弟还颇有些排斥,而北渊甚至还不知道叶柏涵的身份。 北渊这边却正对叶柏涵说道:“丹会你虽然只得了第三,但是却也有机会自天舟山的馆阁之中选取三样丹方进行抄录。若是以后还要抄录,就要以同等的丹方或者功绩来交换了。功绩获取的方式与入会考核差不多,都是完成任务,差不多完成三个总会任务就可以选取一张同级丹方进行抄录。当然,我云亭坊自己也有收藏的丹方,这些丹方就不需要完成任务才能抄录了,回头我给你送一份过来。” 叶柏涵没想到北渊这么大方,急忙道谢。 道完谢之后,叶柏涵迟疑了一下,却又开口问道:“行会馆阁之中,有关于法术傀儡的器图吗?” 北渊没想到叶柏涵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之后,说道:“法术傀儡的器图只有一些简单的构造图。这东西是倪长老的看家本事,并非由行会掌握。不过虽然没有具体的器图,但是倪长老早年的笔记都已经捐与馆阁,如果你能看懂,想来也能掌握基本的法术傀儡制作方法……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请说。” 北渊便说道:“行会有自己的规矩,各种图方只可自己使用而不能外传。另外丹师和器师的典籍与图方都是分开放置的,虽然同样能以功绩兑换,但是馆阁有规矩,只有丹师才能抄录丹方,器师才能复绘器图。” 叶柏涵便立刻开口说道:“我也是器师。” 北渊便说道:“这话你同我说其实没有什么用。若想抄录相关的图方,你要同馆阁的长老商议好,最重要是要向他证明你本人是器师。”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彷如自言自语般说道,“那老头子还挺固执的。”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坊主提醒。” 北渊点了点头。 之后器会结束告一段落,北渊先让人在坊内给叶柏涵安置一处住所,然后就去找了自家兄长。 他开口说道:“……比想象中更好对付一些。修行时间虽然不长,却很有章法,是个人物。” 北玄视线并不离开身前的画卷,却对北渊问道:“可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来历?” 北渊便回答道:“初步打听过了,听说是明皇皇子,被伽罗山真道宗收为弟子,随后又被丹谷看中,当了寄名弟子。” 北玄听了,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明皇皇子?明国的明皇?” “否则还有哪个明皇?”北渊笑答道。 却不料北玄的眉头越皱越紧,望向他的眼神也似乎带了些许阴郁之气。北渊不解兄长这样反应的原因,问道:“怎么了?明皇有什么不妥吗?” 却听北玄开口说道:“阿渊,事实上,我这次去追查那边的事情,巧合之中得到了一条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消息。” 北渊见他神色严肃,模样顿时也沉静了一些,问道:“什么消息?” 北玄正打算要说,却猛然脸色一变,挥袖猛然向着门外袭去,顿时带出一股锋利无比的劲风:“什么人!?” 门扉轰然而倒,门外的人却似乎并没有躲避或者逃离的意思,黑色白边的靴子踩在地上,身影166阅读网 111 16.09.29 ?这双靴子属于别云生。 他走进来的时候,北氏兄弟都有些愣住,然后北玄说道:“是你?你舍得离开蓬莱了?” 别云生说道:“没有舍得不舍得。我一直留在玄水,不过是因为除了那里我没有别处可去。” 北玄嘲讽道:“……那这次是为了什么离开玄水?” 别云生说道:“我要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 “柏涵殿下。” 北玄听了,沉默了许久,问道:“明皇皇子?” 北渊顿时很是惊异,问道:“大哥你知道?” 北玄却没有心情理会自家兄弟的追问,反而神情很是严肃,一字一句地逼问道:“你为什么要保护他?” 别云生说道:“我自有自己的用意,坊主还是不要追问得太多才好。我倒反而想问两位坊主,你们有意接近柏涵殿下,是何用心?” 北玄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再次质问:“你现在……是不是在给那一位做事!?明皇是不是他!?” 别云生便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北玄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却是异常愤怒,怒道:“别云生!你别忘了主上是为谁所害!除了主上的子嗣,我不会承认任何殿下!你怎么敢……怎么敢把那人的子嗣叫做殿下!?” 别云生却是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但是殿下就是殿下。我希望你们不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免得惹他人不快,又令自己后悔。” 然后他说道:“我以后都会跟随在柏涵殿下身边。我不管你们是为何原因刻意接近他……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希望你们把对那位的怨气发泄在殿下身上,否则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北渊听别云生那么一说,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结果别云生已经转身离去。北渊想追,却被自家兄长阻止,说道:“不用追。他既然还要留在天舟城,那么之后自有见面的机会。” 然后他对北渊开口问道:“对于这位明皇小皇子,你知道多少?” 北渊没想到兄长会开口问起这个问题,一愣之后开口答道:“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他,先前只知道他是来自丹谷的丹器师,并没有真的接触过,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由郑天成汇报上来的……我先前只觉得他年纪虽小,丹道修为却很出众。”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大哥,你觉得明皇真的是那位?如果是如此,我们就算出手对付他在凡尘的子嗣,难道就能让他动容?” 北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人心冷如铁,杀他个把子嗣根本不痛不痒。何况若他真的化身作了人间帝王,凡尘血脉必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未必有多么看重。” “既然如此……大哥我们还要出手对付他吗?” 北玄却说道:“……不,先别动手。你想办法多花些功夫,调查一下这位叶丹师的具体情况,尤其是他的出身。别云生虽然留在蓬莱,但是他并不是那人的走狗。当年他坚持留在蓬莱,不过是因为生性懦弱没用,无法接受主上陨落的事实。但即便如此,就他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是做不出背弃主上的事的。” “其中必有蹊跷。”北玄如是说道,“我怀疑这位明皇皇子的身份有什么奥妙在——先前别云生说到他的时候,那态度可不是因为明皇的关系而显出来的讳莫如深。既然如此,他也有可能并不是在受那位驱使……” 北渊沉思半晌,猛然瞪大了眼睛,望向北玄:“你的意思是——” 叶柏涵却并不知道别云生与北家两位坊主之间的风起云涌。 郑管事帮他安置了一番。本身不归属于行会的外来修士是不能在天舟城定居的,不过加入行会之后就有了拥有住宅的权利。如果叶柏涵之后娶妻生子,那么一些基本权利还可以保留下来,流传给子孙……虽然子孙没办法直接什么都不做就成为天舟行会的成员,不过光是天舟城的定居权应该也算是一种优势。 当然就叶柏涵的立场来说,他或许并不需要这些。不说其他问题,就说他此时此刻面对着林墨乘可能采取的行动,几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总之……不能对林墨乘的所作所为放任不管,叶柏涵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他在安置好之后,就对郑管事询问了作为行会成员的任务和权限。 天舟行会一共分成十七个坊市,分别由各自的坊主掌管。除此之外,还有并不属于坊市,而属于核心地城的内坊。 因为天舟山本身是一个巨大的法器,所以它的山体并不是自然形成,内部自然也有控制着主体建筑的贯通整座山脉的法阵。 行会最重要的建筑都存在于山脉的中心,包括存放道典,功法,丹方,器图的馆阁,和众长老所在的御器坊等等。这些建筑都并不向外开放,内坊只有天舟行会的成员才能进入,里面并没有店铺,但是却有外面店铺所没有的珍稀法器,只对于行会成员开放。 这些法器并不能购买,不过可以通过消耗任务贡献来换取。而行会内部发布的任务跟对外的又有所不同。 对外发布的任务,是只要行会成员都可以通过行会的渠道进行发布的,任务奖赏一般是由发布者本人提供。内坊发布的任务却不同,它的任务内容一般是特别珍稀或者难得的特殊法器,属于没有被大部分会员所掌握的罕见技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制作出来。 行会一般会根据内部的需求,定期向这些掌握特定丹方或者器图的丹器师发布订单任务,这些订单任务会支付平价的内部酬劳,同时积累一种叫做仙元的代替贡献币。成员要同时使用仙元和灵石才能从行会之中购买自己所需要的法器。 郑管事带着叶柏涵参观了一下内坊的灵器阁,叶柏涵才知道,原来他以为修仙界应该没有的一些技术并不是真的没有。 比如说,叶柏涵原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类似于电话的仙术的,但是事实上,天舟山内坊有一种非常罕有的法器,叫做灵犀镜,取得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头。这种灵犀镜据说可以追索神魂,沟通阴阳,甚至于与千万里之外的人对话……前提是能有一缕对方神魂的印记。 郑管事说道:“通常来说,黄泉引路术如果能够配合灵犀镜来使用,一般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惜这种法器材料稀有,炼制不易,不是普通修士可以到手的。” 叶柏涵问道:“这东西要怎么使用?” 郑管事便跟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灵犀镜对神魂极为敏锐,而正常来说,修行者和自身神魂印记之间是有感应的,修士操控法器利用的就是神魂印记的感应能力。而灵犀镜则可以追踪和强化这种神魂感应,让人千里之外控制自身的神魂印记,与人进行交流。 叶柏涵颇有些好奇地拿着灵犀镜,按照郑管事的说法试用了一下。等开始使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属于其它人的神魂印记。郑管事正想给他递一枚属于北渊的神魂珠,却不料镜面突然亮了起来。 叶柏涵本能向着灵犀镜忘了过去,却在镜中看到了完全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镜中映出了一个长发的青年,那青年有着叶柏涵平生仅见的美貌,眉目间一丝一毫都像是用最好的笔墨描绘而成。叶柏涵自己相貌也算出众,但是与镜中人一比,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然而这青年却被封在一块不知道是晶石还是冰柱的半透明晶体之中,紧闭着双眼,一动也没有动,仿佛如同已经死去一般。 郑管事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非常惊讶,问道:“这是什么人!?” 叶柏涵有些茫然。 郑管事怔愣之下,伸手想要拿过灵犀镜,叶柏涵顺势放手。结果在他放手的那一瞬间,镜中的景象也如同被打散的水波一样开始消失不见。 郑管事愣住,随后问道:“叶丹师……镜里的那个人……是你认识的谁吗?” 叶柏涵说道:“……我不知道。” 郑管事又问:“您刚才是不是用了什么当做神魂印记?”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用。” 郑管事顿时皱紧了眉头,动手试图捣鼓了半天灵犀镜,却没发现什么端倪。随后他与灵器阁的器师说了两句关于灵犀镜的事情,器师检查了一会儿之后,便断言灵犀镜情况正常,郑管事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叶柏涵却站在原地很是发了一会儿的呆。 镜里的那个人……他认识。 虽然叶柏涵不记得他到底和对方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面,也不知道彼此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绝对认识那个人。 而且非常熟悉,熟悉得仿佛他曾与对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166阅读网 112 16.09.29 ?叶柏涵想破了脑袋,但是却始终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谁。脑子里的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但是却仿佛因为隔了薄薄的一层膜,死活也戳之不破,导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叶柏涵终于忍不住低声诅咒了一声。 林墨乘实在是害人不浅。 这个时候郑管事也走了回来,看来是没弄清镜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叶柏涵隐隐感觉到灵犀镜的故障与自己有关系,为了避免引人疑窦,却是没有再敢碰触。 不过他心里却已经决定若有机会一定要获取一面灵犀镜,好好研究研究,弄清楚镜中出现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郑管事又对叶柏涵介绍了一些其他天舟城内坊的事,约好了明日再来与叶柏涵商议之后工作安排的事情,就送叶柏涵回了万象斋。 万象斋的弟子们知道叶柏涵之前参加丹器会然后名列第三的事情后,都发生了严重的骚动。叶柏涵却对之完全不为所动。 加入云亭坊之后,北渊便让人为叶柏涵安排了住所。但是虽然如此,叶柏涵之后还是决定继续与陈叙等人一同寄居于万象斋。廉斋主对此颇为高兴,他先前虽然也比较看好叶柏涵,但是并没有预料到他此时竟能在丹器会上名列前茅。如今叶柏涵声名大噪,对于万象斋也是有好处的。 次日叶柏涵前往行会的时候,却突然被郑管事叫去,见了云亭坊的另外一位坊主。 叶柏涵早就听说云亭坊的两位坊主是双生兄弟,不过到真正见到的时候,他才发现两人长得有多像……简直就像一个人。 并不仅仅只是外貌模样而已,就连表情气质也极为相似,简直像是复制出来的一样。一般来说,即使是孪生兄弟,在生长过程之中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产生性情和气质上的差别。但是云亭坊的两位坊主却连气质和习惯都如出一辙,让人非常惊愕。 当然,北玄和北渊并没有刻意试图让人混淆自己的身份。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让人分辨,他们还在脸部的不同位置纹了一朵细小的莲花。 男人在脸上纹花未免会显得有些女气,好在两兄弟的气场颇为强大,总体上还压得住那一朵莲花带来的艳气。 所以北玄开口的时候,叶柏涵总体上还是能够分清对方具体是谁的。 北玄开口对他问道:“叶丹师来天舟以后,在这边可还住得习惯?” 这种嘘寒问暖的景象也算是必备的,算是主人与门客之间所必然会有的一种礼仪。叶柏涵清楚这一点,所以笑着回答道:“劳坊主费心,我过得不错。” 北玄说道:“如此就好。我听说叶丹师皇族出身,我想平日生活定然比较精细,就怕招待不周。” 他面带笑容,语气听上去十分真诚,但是叶柏涵却有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嘲讽。 叶柏涵当初身为明国皇子时,过的日子确实十分优渥,伽罗山的日子也确实十分清苦。但是凡尘与修仙界的生活又怎好相提并论? 叶柏涵不知道北玄问这句话有何深意,但是也不能妄断是嘲讽戏弄,所以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结果却听北玄继续问道:“说起来,叶丹师贵为皇子,却选择了寻仙修道,不知道是明皇的意思……还是令堂的意思?” 叶柏涵脑子里对于明国的事情完全就是空白,哪里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走上修仙这条道路的?所以北玄的这个问题,却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停顿了一下,然后选择了一个最为无辜的答案:“……机缘巧合而已。” 北玄却追问道:“令堂呢?令堂可有什么说法?” 叶柏涵看了他一眼,说道:“母妃有什么想法……我也不知道。” 北玄愣了一下,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问道:“……令堂是宫妃!?” 叶柏涵这回是真感觉到北玄的态度不同寻常了。他父亲是一国君王,母亲不是宫妃还能是什么? 但是北玄似乎觉得他的母亲根本就不应该是宫妃,而且看他的表情和反应,他似乎对于他的母亲会是宫妃这件事十分排斥,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凶意。 叶柏涵有不好的预感。 他开口说道:“坊主似乎对我的母妃非常关心?” 北玄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引人疑窦,便开口解释道:“我不过想叶丹师丹道和器道修为出众,猜想叶丹师可能是某个修仙世家的子弟,所以才家学渊博,并非有意冒犯令堂。” 这话倒是也可以说得通。 但是叶柏涵可没有忘记,之前流传着的关于这两位坊主的流言。他警惕地望着对方,说道:“冒犯倒不至于。不过我的丹器之道都是由同门的师兄传授,跟我母妃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原来如此。”北玄这样说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开始继续打探起叶柏涵的家庭情况。 然而无论他如何试图打探,接下来的时间,叶柏涵都警惕非常,只要他一把话题扯到母族身上,叶柏涵就迅速转移话题。 虽然……其实就算不转移话题,叶柏涵大概也什么都不知道。 到最后双方都觉得太过露骨了,北玄略一迟疑,还是主动放弃了继续追问,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里却默默地对这两位坊主有所警惕。 随后叶柏涵便前往内坊报道顺便进行登记。按照郑管事的说法,他应该可以在内坊的馆阁选取三种丹方,一份器图,同时他最好还能在内坊登记一下自己能够提供的丹药法器,以方便行会向他下达订单。 叶柏涵已经得到了丹谷的秘藏,对于大部分丹方的需求已经不是很大。不过天舟山毕竟是天舟山,其中还是很有一些特殊的丹方是丹谷也不曾见过的。 比如说剑意丹。 这种丹药似乎可以把一缕剑意储存在丹器之中,捏碎丹药就可以短暂地运用或者感悟这一缕剑意,是非常有用的丹方。 然而虽然有用,却也非常难以获取。剑意丹在馆阁中被定为天级丹,而目前叶柏涵却只被允许抄录三个人级丹方。 如果要获得天级丹方,叶柏涵至少要完成五个以上天级任务,而天级任务目前还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叶柏涵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三个比较有用,而且丹阁秘传之中没有包含的人级丹方,分别是幻身丹,绮罗醉梦香和碧落归神香。 这三种丹方真的说起来其实都算不上是丹药——幻身丹应该算是丹器,而绮罗醉梦香和碧落归神香都是一种香丸,要放在特定的法灯或者法炉之中点燃才能使用。 绮罗醉梦香的作用是引发人心中最深的*,并且利用这些*将人挽留在睡梦之中。不过另一种意义上说来,这也可以作为磨练弟子心智的道具。对修为太高的修士作用肯定会大幅度减弱,但是如果能够用在像是在北疆时那种大规模混战之中,效果应当会很不错。 碧落归神香则是正好相反的香种。它主要的作用就在于凝聚神魂,对于防备各种针对神魂的攻击相当有效果。叶柏涵在选取这两种丹方的时候,已经在脑中大致构建出了对于法器的设计。 他打算把法灯设计成鸳鸯灯的形态。不是鸳鸯外形的法灯,而是类似于鸳鸯壶或者鸳鸯锅那种,能够双重燃烧的法灯。 以法器作为界点形成结界,结界内燃烧丹香,结界外燃烧毒香。这种情况下,应该能让使用者取得最大限度的战斗优势。 相对来说,比较麻烦的反而是关于叶柏涵本身可接受的任务商品的报备。按照郑管事的说法,一般来说丹器师报备的内容越多,对本身越能形成优势。 如果有多种独特的丹器,行会可能会向丹师下达大量的任务,但是丹师自己可以选择要不要接受,或者花费多长时间完成。可是如果行会对你的能力缺乏需求,长期不下达任何订单,那么对于丹师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能获得足量仙元的话,就很难利用内坊的资源进行进一步的进修。 叶柏涵迟疑的就是要上报什么丹药或者法器作为自己的订单项目。天舟行会算是个内部规矩比较宽松的组织,行会中的成员即使有什么独有的绝活,也都可以自己保留,天舟城只会向他们下订单,而不会强求他们共享丹方器图。 不过如果有人愿意贡献丹方器图,那么天舟山也会给予非常优越的回报。仙元,灵石都不在话下。 如果是需要交出丹方,叶柏涵能够选择的范围会非常有限。他目前能够自主决定处置的丹方器图都不太多,而且多数都是在伽罗山或者丹谷的原有配方上改进而成,虽然乌怀殊和颜谷主都不会干涉他对于这些东西的处置,但是叶柏涵终究要考虑师门的立场。 他还是更希望把这些都留给师门的。 相当来说,只是提供成品对于叶柏涵就轻松多了。他手头上有丹谷秘藏的海量丹方,和来源于伽罗山的剑器图以及还原于残本然后经过修复和改进的一些罕有器图,计算往少里算,至少也有一成左右是能用于行会的。 叶柏涵最后挑了其中五样上报内坊的灵器阁。 灵器阁的管事扫了一眼他上报的五样丹器,然后停顿了一下,有些惊愕地问道:“……你166阅读网 113 16.09.29 ?叶柏涵上报的内容,多数都不是一些让人耳熟能详的知名丹器。灵器阁的管事也是看了一侧关于丹器的具体说明才了解作用的。 叶柏涵在单子上报出来的一共有五件物品,分别是蕴水丹,回生丹,清脉丹,洗尘镜和生息泥。 这五种丹器,有来自丹谷秘藏的也有叶柏涵自己改良的,还有从残本之中复原出来的配方。 管事扫了一眼大致的注释,发现每一样的注释描述的都是极为罕见的功效,虽然也许不算是太珍稀,但是也别有各自的用途。如果它们的效用如同描述一样,总体上来说行会方面还是可以订购一些的。 但是就是不知道实物是不是真的有如同注释一般的效果。 所以他开口问道:“这些丹器在行会没有相关的记录,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一份来让灵器阁看一看具体的成效?” 叶柏涵知道光靠描述不太容易让人信服,便答应了下来。他直接从乾坤戒之中取出了五种丹器,交到了对方的手上。 之后验证丹器的效用还需要一些时间,叶柏涵就去了一趟内坊。他询问了一下关于发布任务的具体过程,郑管事就给他解释了一番。 天舟行会发布任务的方式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发布任务,然后等人来接。第二种则是将奖励物品挂在专门的店铺之中,如果有人询价,就告知任务内容。 相比起前一种来,后一种的奖励通常会更好一些,也能吸引更多人参与任务。郑管事对他解释道:“如果是比较紧急或者艰难的任务,可以多挂些法器,多吸引一些参加任务的修士。” 叶柏涵想了想,却是突然取出了五六把长剑。 剑器掉落在柜台上,互相碰撞,发出清越的响声。郑管事随手拿起一把剑,□□看了一眼,然后猛然吃了一惊:“灵器品质的诛星剑……!?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 叶柏涵说道:“我自己炼制的。” 郑管事十分惊讶:“……你在丹器会上炼制的奔雷鞭……品质似乎还不如此剑?” 叶柏涵说道:“我学炼剑的时间和学习炼器一样长久。而且我本身算是半个剑修,对于剑器的了解还是胜过其它法器的。” “这么说来,你很擅长炼制剑器?”郑管事问道。 叶柏涵点了点头。 郑管事见了,顿觉得了意外之喜。 叶柏涵却再次开口问道:“郑管事你觉得这些剑器作为任务奖励合适吗?” 郑管事回答道:“主要还是看你要发布什么任务,若是一般的任务,以此作为酬劳其实有些可惜了。不过若是这事难度不小,那么用这些作为奖赏应该能吸引来能力不错的剑修。”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说道:“……任务的具体内容,可以在有意的人出现之后直接让我与对方谈吗?” 郑管事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虽然也不是不行……不过可以问一问,叶丹师想做什么吗?可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处?” 叶柏涵回答道:“也不算什么难处。郑管事知道近日地上魔道特别猖狂的事情吧?” 郑管事说道:“倒是有听说……难道是叶丹师你的亲友受到了牵连?”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为的是别的缘由。总之这件事我怀疑和一个我认识的人有牵扯,所以希望能找人去查看一下。因为是窥探魔道的行踪,所以恐怕会有些危险,而且我也怕公然以天舟山的名义调查魔道的动向会遭人忌讳,所以还是私下商谈比较好。” 郑管事听了,倒是觉得叶柏涵这做法也是考量周全。他想了想,说道:“但是一旦任务下达,恐怕消息一定会泄露出去。这事恐怕只有我们私下自己派遣修士前去调查才不容易泄露消息。” 叶柏涵却说道:“不要紧,只要让对方认为是我私人所为就可以了。一个丹师私下里因为私怨调查针对魔修的活动,与天舟山公然发布任务针对魔道活动……区别毕竟还是很大的。后者更容易引起魔道的注意,我以私人名义调查,对方未必会多么把我放在眼里。” 叶柏涵说的其实也算在理。 如若只是调查的话,叶柏涵的作为就算是被发现了,也相对来说比较不引人瞩目。就算天舟山势力庞大,但是区区一个新加入的丹师对于天舟山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少,魔修们未必会在意。 考虑到这一点之后,郑管事便坦然按照叶柏涵的意思发布了任务。 次日的时候,叶柏涵接收到了内坊的第一张订单。 或者说其实也不算第一张,因为行会直接对叶柏涵上报的五种丹器都下达了订单,没有时间期限,但是排列了优先等级。就五样丹器都被下达订单的情况看来,叶柏涵的工作还是相当被看好的。 这一行会下达的任务,优先级最高的是清脉丹和洗尘镜。这两样之中,清脉丹是叶柏涵自丹书残页之中还原出来的丹方,主要的作用是通过药力清理经脉,驱除和纯化灵力。对于一些因为修炼不当而导致真力驳杂的修士非常有用。 洗尘镜则是叶柏涵自己经过这许久的丹器学习,参考几种重要的丹药和法器自己设计出来的法器。甚至于他还参考了自己脑中一种叫做电视剧和一种叫做电脑游戏的东西。 洗尘镜这东西主要是用来梳理神智对付心魔。修士经由洗尘镜可以在短暂时间内进入幻境,法器会根据喜怒哀乐四条路线来为修士制造幻境。而通过这样的方式,修士们可以梳理心魔,体验七情六欲,进而洗净心尘。 所以这东西才会被起名叫做洗尘镜。 行会方面给叶柏涵下了五千颗清脉丹,八十面洗尘镜的订单。五千颗清脉丹,按照十颗一瓶,就是五百瓶,每瓶算作了一百灵石,两点仙元,五百瓶就是五万灵石,一千仙元。 按照叶柏涵之前的了解,五百点仙元就可以兑换一张内坊的人级丹方或者灵器器图,所以这样一张胆子确实算是大手笔了。 另外八十面洗尘镜也被给出了不菲的酬劳。炼器不比炼丹,炼丹一炉可以出上百丹药,炼器却只能一件一件地炼制,所以两者的报酬也完全不同。行会给洗尘镜固定的价格是五千灵石,十点仙元一面,八十件就是四十万灵石,八百点仙元了。 不过拿来换取贡献值平均都在一万仙元以上的天级丹方还有些距离就是了。 叶柏涵之后就开始准备炼制丹器完成订单,结果即将炼制的时候,才发现用来炼制清脉丹的材料已经不足够了。他便打算出门一趟。 结果到了平日经常光顾的材料铺时,对方看了他所列出来的材料列表,却对叶柏涵说道:“……这里面不常用的药材太多了,这里面大概有三分之一的药材我们店里都没有大量存货。” 叶柏涵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失望。 然后店主说道:“如果要大量的这类药材,我觉得您可以去这几家看看。都是城里比较大型的材料铺子,规模小一点的恐怕都没有这么多存货。” 叶柏涵听了,接过了店主手中的清单,然后道了一声谢,就转而离开了。 他按着店主给的单子很快找到了名单上的一家店铺。这家店铺的占地面积很大。虽然天舟城的大部分简直都有使用乾坤开天术,但是很显然,比较庞大的建筑到底比较吸引人的视线,从外观上基本上也可以看出店铺属于哪个等级。 叶柏涵走进店铺之后,就开始向伙计询问起了关于药材的问题。大型店铺果然不一样,伙计很快就确认了材料的充足,然后开始为叶柏涵拿取起来。 结果这个时候,店铺的另一边却响起了争吵声。 那声音对于叶柏涵来说竟然有几分熟悉。 需要值得一提的是材料铺内部的空间其实很大,而且被分离出了几个空间,除了贩卖各种丹材和炼器材料之外,也贩卖一些其它的成品材料,比如说符纸,丹砂,寄灵石,阵石等等。而不同空间之间,往往也用雕花拱门和珠帘给各自间隔了开来,所以只要不故意用神识去窥探,是不容易知道其它位置的情况的。 但是此时争吵起来,叶柏涵却很快发现了争执双方的身份。 争吵的男女两方,分明就是丹会上一度成为竞争对手的悬晖和碧烟。这两位一同以丹师魁首和榜单身份加入行会的高明丹师,叶柏涵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是加入了哪个坊市,又或者索性哪个坊市也没有加入,只是以独立丹师身份在为行会工作。 叶柏涵收好伙计交与的材料并付了钱之后,就撩开珠帘走到了声音传来的屋子里,结果就看到了悬晖与碧烟正在争执的源头。 只见柜台上此时正放着一座白玉似的丹炉法器,而悬晖和碧烟正在前方对峙着。166阅读网 114 16.09.29 ?叶柏涵扫了一眼那一座白玉丹炉,却并没有从丹炉的外表上看出具体的端倪。丹炉的质地看上去不错,但也说不上特别出类拔萃,就连器型都是最常见的蕴气如意炉的形制。虽然说有些具有隐蔽性的法器只看外形进行判定会缺乏准确性,但是叶柏涵毕竟是水准还算不错的器师,如果连他也完全看不出来丹炉的真正价值,那么要不就是这个丹炉隐蔽自身的等级远远高于他的认知,要不它就真的是只普通的丹炉。 但是如果是普通的丹炉,怎么可能会有两位高明的丹师在那里撕破了脸相争? 难道真的是他眼光不如对方? 心中带着疑惑的叶柏涵很是纠结地想道。 材料铺的伙计还在趁机煽风点火。 “两位真是好眼光!这丹炉可是我们店主珍藏的宝贝——” 结果却听悬晖恼怒地打断对方,说道:“宝贝什么!?这就是普通的丹炉法器!连灵器都不算,不过就是件普通的法器而已!” 叶柏涵一头黑线,在后面插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这个丹炉?” 听到他的声音,柜台前的两人立刻双双转过头,望向了突然出现的叶柏涵。 悬晖看到他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我觉得……它与我有缘而已。” 碧烟却毫不相让,几近针锋相对地冷笑道:“巧了,我也觉得它与我有缘。” 悬晖便开口说道:“这东西可是我先看上的!这种品质的法器,如果不是我先看上,碧烟丹师应该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吧!?说到底,你不过是因为我看中,所以故意来抢。碧烟道友,做人不能太过无耻!” 碧烟却说道:“悬晖丹师这话说得可笑。这丹炉放在店里,你又还未买走,我就不能也看中它的好处?” 悬晖冷笑:“那你倒是说说,这丹炉有什么好处?” 碧烟便回答道:“我不过觉得碰到这丹炉的时候感觉很不寻常,所以才要买回去研究一下。你现在问我,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想必悬晖道友应该是知道这丹炉有什么不同之处的吧,所以才一定要买回去。” 悬晖说道:“我不知道!” 叶柏涵听了,便开口问道:“我能不能看一看那个丹炉……?” 作为真灵眼的拥有者,叶柏涵的神识是异常的敏锐。如果白玉丹炉真有什么蹊跷,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察觉不了。 结果却不料悬晖猛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变得异常可怕:“……你也要跟我抢!?” 叶柏涵愣了一下,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悬晖那一瞬间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阴狠,跟他之前留给叶柏涵的印象完全不同,让他十分惊愕。 片刻的静默之后,悬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说道:“我告诉你们这个丹炉有什么不同之处好了。” 然后他对伙计说道:“我想用一下这个丹炉,可以吗?” 伙计听了,迟疑了一下,表示要询问一下掌柜。 没一会儿掌柜出来了,开口问道:“不知道这位丹师想要如何使用这个丹炉?” 悬晖说道:“用一下丹火即可。”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掌柜听说了之前的经过,倒也有一点想知道悬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就答应了。 然后就见悬晖开炉,点火。他没有炼丹,而只是使用丹火灼烧着炉子。然后灼烧着灼烧着,叶柏涵眼角扫过炉子的地步,却是愣了一下。 这时候碧烟也发现了问题。 原来在炉子被灼烧的中央部分,炉体竟然直接开始透光,然后在中间映出了一个火红的“晖”字。 然后悬晖就开口说道:“看到了吧?这就是这个炉子对我来说的不同了!” 叶柏涵问道:“这个晖……是你的名字?” 悬晖说道:“是。这丹炉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后来离开了天舟城就没有再带上。它是我年幼时父亲送我的第一个丹炉,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器,连灵器都算不上。碧烟丹师……你真的还要跟我抢吗!?” 悬晖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碧烟也难免有点站不住脚。她也不想买个嵌着对手名字的丹炉,尤其是这个丹炉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器时。 所以碧烟沉默了一下,说道:“算了。”然后她转头对掌柜说道,“我要一批材料,大概是……”然后报了一长串的材料名字和数量。 她报得很快,伙计一时记不下来,急忙说道:“请说慢一点,客人。” 碧烟就说得慢了一些。被她这么一整,话题自然而然地也就被转移开了。看这样子,她是不打算再跟悬晖争夺丹炉了。 悬晖冷哼了一声,然后便向掌柜询价。 正规店铺不像小地摊,即使两个客人竞争也不可能搞价高者得这种没品的行为,否则损伤的是长期积累的名声和好感度,所以两人不争了掌柜也没什么可惜的意思,反而松了一口气。 悬晖询价的时候,叶柏涵一直盯着那只丹炉看,惹得悬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但是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试图跟他争那只丹炉,倒是让悬晖松了一口气。 把丹炉收起来的时候,悬晖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总算是不把叶柏涵当敌人了,也恢复了之前那副活泼阳光的样子,对叶柏涵问道:“听说你入了云亭坊。怎么样,还习惯吗?” 叶柏涵说道:“挺好的。我之前就有在接云亭坊发布的任务了,两位坊主也挺看重我的,给了我很好的待遇。你呢……你加入了哪个坊?” 悬晖笑了起来,说道:“我加入了映月坊……坊主也……”他笑得有几分暧昧,说道,“……挺看重我的。” 映月坊的坊主姓云,就是丹器会之中曾经一度逼问北渊和竭力为悬晖争取支持的女坊主。映月坊是天舟城规模最大的三大坊市之一,在天舟山可以说是相当有影响力。 叶柏涵虽然听悬晖的语气有点敏感,但是却主动地放弃了往里深想,而是说道:“那就好。” 悬晖说道:“这是我现在的住所,若有时间我们可以研讨一下丹道。碧烟那个女人是指望不上了,我知道你挺有本事的。” 叶柏涵没想到他态度这么热情,但礼尚往来,却也把自己的住所和暂住万象斋的事告知了对方。 因为拿到了所需的材料,回到万象斋之后,叶柏涵就开始处理和炮制药材,精炼的精炼,提纯的提纯,分装的分装……正工作的时候,行会来了人。 一个小伙计带来了两个修士,这两位修士竟然是为了同一样法器而来的,却是叶柏涵之前拿去给郑管事做任务的几把剑器之中的一把,叫做离水剑。 离水剑长三尺七寸,莹彻如一泓秋水,却是用东海水灵晶加寒铁为主要器材炼制而成。叶柏涵炼制的离水剑表面有几乎微不可见的断纹,正好形成一个偏门的大寒凝水阵阵法组合,一旦击中敌人,就会迅速地抽取对方的真力化作冰寒,凝固血液。 不过这一招一般只能趁人不备,只要对方撑过了初期的出其不意,之后还是能够运起内力进行反抗的。 伙计带来的两位修士,彼此之间几乎不说话。一位剑修叫做韩维英,是个青年人模样的修士,表情严肃;另一位叫金梳玉,气质和名字一样带着几分阴柔,不像良善。 叶柏涵也不介意,并不打算以貌取人,只是与对方说了一下任务的内容。 讲述任务的时候,叶柏涵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两人的身上,关注着对方听到任务内容时候的反应。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心志坚定还是真的不为所动,两人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听完了叶柏涵的要求之后,金梳玉突然笑着问道:“叶师傅可能是忘了……我们可是为了同一样法器来的。若是按你所说,只是帮忙打听消息,若是我们都打听到了有用的线索,那么最后算是谁完成了任务?” 叶柏涵给他的回答是在桌上扔了数把不同的剑器——离水剑,离火剑,七星斩月剑……除了之前交付给了郑管事的离水剑之外,其他剑器也都是上好的灵器,也许还没有到仙器的地步,但是绝对都是威力不小的法器。 他说道:“……不止是这些。只要你们任务完成得好,我还有更多的灵器可以让你们挑选。这些剑器都是我亲自炼制而成,只会多不会少,但是能拿到什么,却要看你们的成果了。” “你们也无需彼此相争,我不看谁输谁赢,只看谁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韩维英静默半晌,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明白了。那么叶师傅你具体想要什么的消息?不妨交代下来。”166阅读网 115 16.09.29 ?叶柏涵便开口问道:“我希望你们分别在东海和中原腹地之中选一处前往,然后了解一下目前这两处都发生了哪些变故,其中有多少可能是由于魔修才引发的变故,若是知道详细的过程自然最好。” “另外,如果途中听到有其它引人注目的变故,也不防记下来,等回来时候再告知我。若是我觉得有用,也许会额外增加一些报酬。” “什么样的报酬?”金梳玉笑吟吟地问道。 叶柏涵便取了一些药瓶和几样辅助类的法器放在桌上。 他的能力一直十分出众,那法器虽然等级不高,设计却十分精巧,功用也出彩,其中就包括新设计出来的鸳鸯灯。 韩维英和金梳玉看了之后,把玩了一下,就放了下来,接受了他的请托。 数日之后,陈叙来叶柏涵屋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没有在炼丹,而竟然正在看书。 这段时间叶柏涵一直十分忙碌。虽然内坊发布的订单并没有限时,但是因为他想要积攒仙元换取丹方和器图的关系,一直都还挺拼。 所以这天上午他竟然在那里悠闲地看书倒是让陈叙挺惊讶的。 他问道:“任务完成了?” 叶柏涵回答道:“还差一些。一直炼丹炼器也挺无趣的,而且灵力消耗也很大。我看会儿书找下灵感……顺便琢磨一下之后先从内坊馆阁换个什么配方。” 陈叙说道:“你看的丹术还是器谱……?” 结果转过来一看,叶柏涵看的却既不是丹书也不是器谱,而是一本标注着天舟志的书籍。 叶柏涵解释道:“我想看看天舟过去的人物志,从人物志上了解一下天舟城过往的大人物和他们所擅长的道法,当我接下来选要换的丹方器谱的参考。” 陈叙问道:“有收获吗?” 叶柏涵回答道:“……稍微有一点。” 随后过了一段时间,韩维英首先回来,给叶柏涵带来了他所在意的消息,说道:“云州的变故在我看来应当是魔道所为,但是很奇怪……到目前为止,始作俑者非但没有像魔道以往作风一样大肆屠杀破坏,反而把云州控制了起来。” 叶柏涵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看来他们的野心不小。” 韩维英说道:“云州城几位修为高深的前辈修士目前都不知所踪,是死是活全不知道,但是云州四大世家的年轻一辈修士,凡是不附庸那群魔修的已经全部被屠杀戮尽了。平民们对此基本上一无所知,官府之中凡是发现异常的人似乎全部被不知不觉地替换成了鬼侍,现在云州已经完全在魔修的控制之下,非常麻烦。” 叶柏涵问道:“……就没有修士主动去讨伐!?” 韩维英说道:“云州的情况比较诡异,之前有几位大能前去袭击,结果后来都带伤而归。现今云州又在于魔修的掌控之下,里面还有数十万民众,就算是正道也不能轻易动手……怕波及无辜。” 叶柏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之后他继续招徕修士,然后开始派遣他们前往魔修活跃的地域去打探消息,耳目终于变得不再与以往一样严重闭塞。在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渐渐描绘出了这段时间天下大势变化,以及魔道活动的具体脉络。 他皱起了眉头。 “还能探测到更多关于云州的消息吗?”叶柏涵开口问道。 韩维英说道:“可能会有些困难。云州城内,凡是涉及到修士或者是官府的地方,都被掺进了大量的鬼侍,要躲避他们的巡视非常困难。”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有办法掩盖鬼侍的耳目,那么你有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潜入到云州城内部?” 韩维英想了想,说道:“若是能避过鬼侍,潜入云州应该不会太难。” 叶柏涵便给了他一个面具。 韩维英吃了一惊,他认出这个面具就是云州城之中一些魔修经常使用的,可以隔绝和掩藏自身神识的面具。 他惊问道:“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叶柏涵说道:“我以前去过瀛洲,得过几张面具。这是我根据瀛洲城的面具和你们对于魔修们所佩戴面具的形容仿制的,功效应该相差无几。” 然后他又递交了给了韩维英一瓶丹药,说道:“这是幻身丹。一瓶里面有十颗,服用之后短期内可以模仿他人的样子幻化出与对方同样的身形长相,一颗幻身丹大约有十二个时辰左右的功效,同时可以进行最多三次的幻化……每一次幻化都会消耗丹力,如果连续幻化三次,丹力恐怕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左右,记得慎用。” 这倒是极为有用的丹药。 韩维英试用了一次丹药之后,叶柏涵便教导他幻身丹一系列正确的使用方式。韩维英完全学会之后,便觉得有信心能再探云州城,便出发了。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中,叶柏涵一直一边用心完成内坊的任务,一边耗费了大量灵石和丹器,频繁雇佣和招来修士,让人长期探查魔道的动向。 不但是探查,他还以谨慎小心的做法为原则,暗地里指使众人在必要的时候破坏魔修的行动,但是不要与对方直面敌对。 而随着时间过去,叶柏涵慢慢开始发现了这些魔道组织背后的一些秘密。 这些魔道组织,如果非要说起来,并不算真正的魔道。至少就目前看来,他们都没有真正使用过一些魔道常用的,令正道诟病的手段。 除了部分魔修出世的时候针对了原来的故旧采取了非常残酷的报复手段之外,这群魔道真正喜欢做的是以复仇作为借口,试图攻击占领一些重要的道修门派或者世家,然后利用雷厉风行的血性手段镇压不服者,却并不会进行大规模的屠杀——比起数千年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的魔道屠城事件,手段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 北渊知道叶柏涵在追索这方面的事情之后,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突然开口说道:“这作风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叶柏涵愣了一下,便开口说道:“请教二坊主。” 北渊说道:“这个人你应该比我熟悉很多才对。他以前也是伽罗山的人,叛出伽罗山的时候,还直接导致了真道宗差一点就泯灭。” “斩世魔王乔恩,据说他最后还是死于你某位已经过世的师兄之手。” 叶柏涵心中为之一震,忍不住问道:“……哪位师兄?” 北渊倒是有些意外,问道:“你不知道?据说是百余年前非常强悍有名的剑修……名字好像是诛月。”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柏涵却是不能不愣住。 他虽然忘了许多,但是有些过往色希音却是一度曾经告诉过他的,其中就包括他数次转世时的身份和性情,而诛月……正是他曾经某一世的名字。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真道宗是不是很多叫诛月的弟子……?” 北渊回答道:“虽然我以前和真道宗接触不多,但是诛月应该并不是很常见的名字,至少就我所知,真道宗我只听说过一个诛月。” 叶柏涵听了,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就抬头对北渊问道:“坊主为什么说现今魔修的作为让你想起乔恩?乔恩不是听说已经被人猪杀了吗?” 北渊说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坊间应该还存有不少关于乔恩的笔记书籍记录,叶丹师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去看看,看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叶柏涵听了他这么说,之后还真的找了一些相关的记录来看,然后终于知道了北渊为什么说魔道如今的作风让他记起乔恩。 因为当年乔恩声称斩世魔王,本身主张的也是撇除所有礼教,理性,良善,只凭借力量而活。 他要斩断尘世一切羁绊,然后只以随心所欲的态度修得无上大道。而当时伽罗山据说有近半弟子都是支持他的这个想法的,所以他们叛出伽罗山,甚至不惜以同门的血作为誓言,直接毁掉了师门的根基。 叶柏涵看到这段笔记的时候,有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 乔恩当时叛出真道宗,很是带走了一批真道宗的精英剑修。而这群人在想法上跟乔恩其实都是同路人。按照笔记上的记录,伽罗山素来是个有些邪性的门派,门中弟子凶暴而肆意妄为,万事都以剑来作为决断。 而乔恩却并不满意仅仅这个程度的肆意,所以他想要变幻这世间的法则,不再拘泥于礼教道德,而纯粹只以手中的剑和术法来决定胜负对错。 他这样想,后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乔恩后来建立的弃世殿,据说就是完全的强者上位制度。乔恩不在乎手下彼此竞争甚至自相残杀,他甚至允许下属挑战主人,徒弟挑战师父,而只要挑战之中挑战者展现了压倒性的力量,双方的地位就会完全转换。 不止是上下地位转化,就连师徒关系也能转换。据说师父一旦败给徒弟,那么当师父的就要转而管徒弟叫做师父。 ……这在当天也是令天下震惊的做法,完全打破了既有的伦理规则。166阅读网 116 16.10.15 师徒之所以为师徒,并非只是因为力量强弱的区别,其中还有施与受的关系。在一般的世间伦理之中,师徒其实如同父子,父亲总是比子女更早老去,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认为老弱无力的父亲就应该受到子女的挟制与支使。 相反,世间伦理道德还会去强求子女去孝顺,敬重父母。这种尘世的规矩虽然黏糊,却在人和野兽之间划出了一道分界线,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点温情。 而乔恩的做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无疑都是残酷的,魔性的,失却基本人性的。所以即使乔恩修炼的是正统的剑道心法,最后还是被人归类到了魔道之中。 而北渊之所以说云州城魔修的做法让人想起乔恩,是因为这些魔修实行的也是力量晋位制,甚至于更加彻底。 据叶柏涵得到的消息,云州城目前完全是霸权主义的统治方式,魔道内部的竞争也非常残酷。虽说下位可以挑战上位,但是如果真的动手了,一旦挑战失败,多数就会被夺走性命。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挑战成功了,却不会被人追究任何事情,至于选择要不要留下失败者的性命也可以自行决定。 ……可以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只是这样的日子,叶柏涵是绝对不想过的。 而就在他对魔道动向的关注之中,天舟山的大市接近了结束。很快,天舟山开始缓缓地移动,四周都开始隐没在云雾之中。 叶柏涵算了算,发现按照开市的日子算起来,时间还不到一年,顿时有些奇怪。 对此,郑管事的回答是:“今天早晨,城中地一千二百五十三店铺的店主来了行会,宣布存货已经告罄。天舟城今年开店的只有五千零五家店铺,按照行会的规矩,如果有一半的店铺开始进入休业的情况,就算不想关市也肯定要关市了吧。” 这理由还真强大。 叶柏涵有点惊讶:“……不能一边炼制一边售卖吗?” 郑管事说道:“没有这么简单。天舟山上有很多货物都不是短时间内制作出来的。以法器屋为例,叶丹师之前也定制过吧?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才对。一般来说,像是屋器,傀儡之类的东西,炼制非常复杂,从炼制到组合到绘制法阵,到最后启动,往往要数位甚至十数位器师和阵法师花费十数日甚至数十日的时间。除此之外,有些法器还需要进行梳理和蕴养,十分耗费功夫。” 这样说来,还真的得关停市集专心炼制才行。 不过这样的话,对于叶柏涵的计划就有不小的影响了。 他问道:“……那接下来,一般的修士就没法进出天舟城了吧?” 郑管事说道:“不能进,但可以出。不过如果你还想继续差使他们为你注意魔道的消息的话,其实可以自己去下面的城池之中进行联络。另外,也可以通过天舟山在下界的开设的店铺,我们在几乎所有的仙人集中差不多都开设了联络点,也会定期采购各种材料,和售卖一些常见的丹器符咒。” 叶柏涵听到这里,顿时倒是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日子里,叶柏涵便开始集中更多精神在炼器和积攒仙元上面。而这段时间之中,他渐渐地也和天舟山的许多丹器师混得熟稔了。 这段时间,叶柏涵顺便就看完了那数十本的天舟志。通过这些志记,他对于天舟城的整体情况倒是也算有所了解了。 天舟山算是一个非常有规模的丹器师组织,但是其中也不是没有过勾心斗角。他们建立的理由和丹谷十分相似,可是比起以门派为名,大多数时间更注重于救死扶伤,积累善功的丹谷,天舟山明显更有组织也更具野心。 天舟山一共有十七位坊主和二十三位长老,其中长老多数是丹器师,反过来坊主之中却是各种剑修或者法修居多。兼任两者身份的人不是没有,不过并不是很多。 虽然天舟志里面并没有记录太多详细的过往变故,但是光从坊主们频繁更换的情况来看,情况似乎也是相当血雨腥风。 而后随着时间过去,叶柏涵在天舟山的进步是很明显的。他频繁完成任务,又学会新的丹方和器图,在闭市之后的第一个年头,叶柏涵已经学会大量珍贵丹器的炼制,而在闭市之后的第三个年头,在只有一些笔记而没有具体器图的情况下,他已经学会炼制自己的法术傀儡,虽然炼制的方式和具体的结构都与现有的傀儡有所不同,可是其功效和完成度却已经相差不远。 他的进步是所有知道的人都感到惊愕的。 而另一个进步极为快速的人却是悬晖。 在进入行会之后,悬晖的表现就非常亮眼。他几乎很快学会了各种珍稀丹药的炼制,而且无论多么高难度的丹药,他炼制的时候成功率和出丹率都非常之高,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有什么秘方或者特殊的传承。 不过叶柏涵也知道,在这一点上,恐怕别人看他时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在外人看来,叶柏涵和悬晖的关系也算是不错,至少比碧烟要好上不少,偶尔也会互相往来,探讨丹道,互相委托订单。但是叶柏涵对此却很是怀疑……悬晖的性情其实非常反复无常,只是平时并不明显地表现出来,可能是尽量在克制自己。而这种作风让他本人显得颇为虚伪,至少站在叶柏涵的立场上来看,他完全不觉得对方是个容易建立交情的人物。 闭市后的第三年,叶柏涵在天舟山的修行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他决定离开天舟山,回去一趟伽罗。然而这一点让两位坊主感到颇为不悦。 天舟山内部暗潮汹涌,自从叶柏涵加入云亭坊之后,云亭坊在丹器方面才开始渐渐不再处于劣势。若是以往的话,云亭坊其实对于坊市的管制是相当无力的,因为缺乏足够有影响力的丹器师,导致坊市方面经常会在行会管事所不了解的偏门丹器上瞒天过海。 叶柏涵的目光却十分犀利,即使是他自己没有制作过的丹器,却能在很短时间内通过神识探测出其中的奥妙,甚至于难度不高或者不涉及太过大量的灵气消耗时,他直接可以在之后把相关的灵器给仿制出来。 因为这一点,云亭坊加上外面诸坊的铺主们基本上都畏惧叶柏涵如虎狼。对于天舟城的众多店铺来说,丹方,器图,符法……这些东西一直是各大店铺立身的根本。但是偏偏有这么一位丹器师,只要过来扫一眼你的法器,基本上就能还原出最重要的器图,如何不让人心惊? 所以为了能不让行会祭出这尊大神,云亭坊的一众铺主这几年表现得特别老实,一点幺蛾子都不肯出。就算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幺蛾子,也绝对要在第一时间迅速自己将之压下去,反正绝对不能让那个每天笑得温柔,做事却完全不留情面的小丹师出现在自己的店铺里。 光是杵在那里就这么有威慑力,也难怪坊主们不甘愿让他回门派。 但是就算是不情愿,也不能把叶柏涵扣着不让他回去,所以北玄还是应允了这件事。当然,临走前,叶柏涵还是主动把大部分店铺都转了一遍,婉转表达了一下“爷虽然要走了,但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回来,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点”……的意思。 色希音离开后一直没有联络,叶柏涵这次回去一来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找到了乾族秘境,二来则是想要打探林墨乘的行踪。 虽说林墨乘已经不知所踪,但是伽罗山毕竟是他生存了数百年的地方,肯定还会留下一些重要的痕迹,说不定就有魔道活动的残留线索。 临走之前叶柏涵去向两位坊主辞别,结果因为不凑巧,只见到了北玄。结果这位坊主在他临走之前突然开口说道:“听说你之前去内坊想要兑换几面灵犀镜,结果灵犀镜的存货不足,只兑换到三面?” 叶柏涵说道:“确实如此,也是我自己失误,没有早些去准备。” 北玄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真是从来也不去责怪别人的,但凡我去内坊拿货,发现灵犀镜这样重要的东西都能够存货不足,我肯定是要发火的。” 叶柏涵笑答道:“您毕竟是坊主。” 北玄却说道:“你也是我云亭坊第一丹器师,慢待你跟慢待我有什么区别?”虽然这样说,他到底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追究下去,而是取出了一面灵犀镜,说道,“这面是我平日备用的,你先拿去吧。我过两日再去内坊拿一面就好。” 叶柏涵愣了一愣,倒也没有客气,伸手便去接那面镜子,一边说道:“那就多谢坊主……” 却不料在碰到灵犀镜的一瞬间,镜子猛然亮了一下,却是直接被强制触动了。 117 16.10.15 这意外直接让叶柏涵猛然把有几分严厉的目光投向了北玄。他几乎第一时间注意到北玄盯住灵犀镜时那紧张的视线,但是对方随后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因为灵犀镜之中……什么也没有显现出来。 叶柏涵便颇有些不善地望着北玄,开口问道:“……坊主在看什么?” 北玄放开了灵犀镜,笑答道:“没什么。只是镜子刚才突然闪了一下,令我有些惊异罢了。” 叶柏涵说道:“难道不是坊主方才失手,一不小心启动了镜子吗?” 北玄便装作无辜的样子:“……是我失手吗?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或许不曾注意到。” 对于北玄的说法……叶柏涵是一句也不信。 他知道对方的作为绝对是故意的,又或者他发现了什么。叶柏涵收起了灵犀镜,然后把手拢进了袖子里。 他从第一次接触到灵犀镜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法器对他本人有影响。之后他私下也曾使用过灵犀镜,然后发现了几点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他使用灵犀镜的时候,哪怕不动用任何神识印记,也会自动开始连接到某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必定是那个沉睡在晶体之中的男人的所在。 ……这是很荒唐的事情。 灵犀镜会追寻神识的连接。它有两种功效,一种是通过法器上的神识印记追索神识主人的所在,另一种是通过主人的神识连接追索法器的所在。理论上来说,叶柏涵在不动用神识印记的时候,能够追索到的应该是自己手头所有认主的法器的位置。 但事实上却并不是如此。他私下使用灵犀镜的时候,不管尝试多少次,都只能追溯到男人所在的洞窟。 叶柏涵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启用灵犀镜就会追踪到对方身上,所以他去查了不少与灵犀镜相关的内容,还亲自去询问过能制作这玩意儿的器师。 然后他就大致知道了灵犀镜的运作机制。 灵犀镜总体上按照这样的规则来运作,如果是由法器印记追踪主人,他们是由较弱的神识点追踪较强的神识点,也就是只会追踪到神识印记的原主。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作为联络用。而反过来,如果是由主人追踪法器所在的神识位置,那么理论上是会随机显现目标且可以更换的。 但是叶柏涵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没有其它的选择。 他对于这一点感到郁闷。 后来他问器师:“有没有可能在一个人不使用神识印记追索目标的情况下,却一直追踪到另一个人?” 器师听了,意外了一下叶柏涵的这个问题,然后就回答道:“这是不太可能的吧?” 然后他就给叶柏涵讲述了一堆为什么不可能的道理。 但是过了几日,那器师却又突然来找叶柏涵,然后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理论,说道:“叶丹师,你之前说的事情,我之后回去又思考了一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只是这件事距离我们太远,所以才没有想到。” 叶柏涵听了,问道:“什么样的可能性?” 器师便说道:“……有可能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本身只是神魂化身。据说足够强大的上古修士,能够直接使用神魂化身出实体,外貌与真人一般无二。若是遇到这些化身,让他们使用灵犀镜,一般只会追寻到神魂的原身。” “若真追寻到了,恐怕会激怒对方,所以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去做。” 叶柏涵没想到器师说的却是这样的可能性。对方却不知道,叶柏涵说的人根本就是自己。他怎么可能是谁家的神魂化身?有那么糊涂的神魂化身,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分不清楚的吗? 但是叶柏涵还是谢过了对方。 之后叶柏涵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关系,至少有一点是很清楚了……那个躺在晶体中的男人,和自己之间八成有着有重要的关系。 如果对方真是什么上古大能,那么现在对方也不知道是正在沉睡还是遭遇了封印,一旦被人攻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相应的还手之力。 考虑到这一点,叶柏涵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在弄清楚具体的情况和彼此的关系之前都不能让人发现这些异象。同时考虑到难免会有需要使用到灵犀镜的场合,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定为自己制作了一双手套。 这双手套是用天蚕绡做成,内里的咒文参考了瀛洲城和魔修使用的面具,基本上有隔绝神识的作用。因为是用的天蚕绡,所以手套极为纤薄,肉眼几乎不可见,如果不是使用神识探测,那么不太可能发现端倪。 叶柏涵依靠这种手段躲过了北玄的窥探,却仍有些心有余悸,于是决定要提前出发,离开天舟城。 他出了坊主府的时候,就看到别云生已经等在那里。别云生基本上不进坊主府,如果一定要进的时候,他也往往会躲在屋外,并不与北玄北渊兄弟打照面。 虽然对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现,但是不知道违和叶柏涵就是觉得双方好像是旧识。不过若是旧识,他们彼此的态度却又有些奇怪——不像有仇怨,却又彼此无视,从不说话。 叶柏涵试探过几次,被别云生和两位坊主有意回避过之后,便没有再深究下去。 天舟山此时悬停的位置与伽罗山相据并不远,基本上就在无间海的边缘处。当然,由于天舟山本身的特性,它的隐蔽性极高,正常情况下就算有修士从附近的云中飞过也是不可能发现天舟山的情况的,反而会不知不觉地陷入迷阵,然后穿越天舟山所在的空域。 也只有叶柏涵这样拿着天舟山定位法器的人,才能通过法器确定天舟山的位置,进而有目的地在附近搜索,找到城市所在。但是即使如此,如果进入天舟山的人只有定位法器神魂却没有在天舟行会记录在按,就会受到天舟城结界和法阵的攻击,轻则被驱逐或者抓捕,重则殒命。 因为距离不远,同行的又只有两个人,所以叶柏涵并没有使用飞梭。他们直接就驾驭着飞剑飞向了伽罗山所在。 结果刚离开天舟城不远,别云生就突然发现了不对,他突然拔剑,然后猛然划过虚空,虚空竟然生生被他给划破,落下无数磷粉。 叶柏涵眉头一皱,立刻判断了出来:“红粉迷心阵……!?” 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别云生的眉头皱得更紧,偏偏此时两人又是处于虚空,许多手段都不容易施展。别云生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殿下,你之前炼制的蕴水丹可还有剩下?” 叶柏涵愣了一下,说道:“有是有……”他伸手取了出来,递了一瓶给别云生。 别云生接过瓶子,取出了三颗蕴水丹,融入灵力之后,就见三颗蕴水丹开始悬浮于半空,然后开始源源不断地渗出了水汽。 那水汽看上去有烟气之象,真正碰触到却寒冷如冰。随着那水烟扩散,凡是碰触到的虚空就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掉落磷粉,天空直接被这冰寒水汽侵蚀,几乎以浪奔水腾的速度迅速地破开了一片片空间,露出了本来模样。 叶柏涵本来以为别云生是剑修,此时才意识到他应该是水系法修。他惊讶于自己的糊涂——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应该已经了解才对。别云生被成为泽君,他必定是生活在水气极为丰茂的临水之地。而这已经足以说明了他本身的属性。 阵法被破得让人猝不及防。因为这个原因,设伏来攻击两人的修士们甚至还来不及躲藏,就已经被别云生正面迎上。那些修士也不悚,直接就操纵法器攻了上来。 就连叶柏涵这边也没有放过。 不过袭击叶柏涵的修士显然修为并没有袭击别云生的修士来得高深。叶柏涵伸手取出凤来琴,快捷地拨出一段音符,就见琴中一只橙红如同烧着烈焰的凤凰猛然腾空而起,直接就向着围攻他的修士袭击而去。 凤来琴与春来扇一样来历非凡,都是当年上古大修御河公主用过的法器。春来扇也就罢了,并非主攻的法器,但是凤来琴的威力却是非同小可。 叶柏涵弹出的琴曲灼灼如火,正与火凤的攻势相得益彰,迅速就吞噬了几个来袭修士的性命。而其它人对于别云生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围攻别云生的修士很有几位接近化神的大能,但似乎对于别云生来说丝毫也不能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如果叶柏涵单独面对的话,恐怕结果就完全不同。 袭击者见同伴纷纷被杀,便有人想要逃走,别云生如何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他手臂一样,身上却飞出了无数洁白纤细的奇怪绒毛,如同一条长鞭一样卷向意图逃走的几人,然后生生地把对方拉了回来。 然后他开口便开始审问对方:“你们是何人!?是谁派来的!?攻击殿下是为什么目的!?” 118 16.10.15 那被抓住的修士抓住缠在他脖子上的白色绒鞭,十分艰难地说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别云生便问道:“奉谁的命!?” 修士迟疑着没有回答。 别云生却毫不留情,瞬间绞断了对方的脖子。 那修士的脑袋掉下去,眼看要凌空坠落,却在半空中猛然连同身躯整个化作了血雾,然后变成一阵血雨坠落而下。 另一个修士看到了,连忙说道:“是东坊主让我们来的!因为叶丹师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叶柏涵:“……” 他说的叶柏涵一句也不信。如果说是东坊主派来的,叶柏涵还不如相信对方是云坊主派来的。东坊主的百善坊是整个天舟城之中业绩最好的坊市,东坊主自己就是一名才能出众的丹器师。 他虽然外表上看上去有点古板冷淡,但是本人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虽然平日里在别人看来,他对于叶柏涵的态度确实比较冷淡,但是只有叶柏涵自己清楚,他受到过东坊主好几次答疑解惑的帮助,而且即使态度冷淡,东坊主的帮助却绝不敷衍。 素来就是日常言行最见品性,所以叶柏涵根本不认为东坊主是那种会因为这么一点竞争关系就做这种事的人。相反,一直以来潜行修行的东坊主反而最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因为对方的性情天生就更擅长默不作声做事,而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 叶柏涵也喜欢做事多过喜欢玩弄阴谋,所以虽然立场不同,叶柏涵也自觉比大部分人更能理解对方。 他说道:“你说谎!” 但是对方就是一口咬定是东坊主指使,叶柏涵面露嘲讽,别云生就直接动手再次把对方绞成了血雾。 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叶柏涵还没开口,对方就开口求饶道:“是云坊主!是云坊主主使的!我全说了,道友手下留情!” 叶柏涵听了,神色却淡淡的,说道:“云坊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发现叶柏涵接受了这个答案,那人嘴角顿时露出了一点几不可见的欣喜,开口说道:“因为叶丹师三番两次拒绝云坊主的招揽,让她很不高兴,所以才……” 叶柏涵听了,却笑了笑,说道:“你回去,告诉云坊主,这次我回去之后,会去见她,为她做事的事情也好商量……我虽然管着云亭坊,但也是行会的丹器师,偶尔为她办点事也不算什么,叫她……就便派人来了吧。都是行会的人,何必用这样激烈的手段?” 他的回复完全出乎了修士的预料,一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叶柏涵却露出一个笑意不到眼里的笑容,若有所指地问道:“你也是天舟山的人?” 那人含糊应了一句。 叶柏涵便笑道:“那边……日后城里再见。” 然后他就对别云生说道:“让他走吧。” 别云生愣了一下,便松开了束缚住对方绒条。那修士被放开之后,就立刻御剑仓皇逃走,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叶柏涵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然后才转过身来,对别云生说道:“我们继续上路吧。” 别云生有些不解:“……真的就这么放走他?” 叶柏涵便说道:“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喽啰,是杀是放都不会影响大事。我想抓到的是背后真正的主使。” 别云生讶异:“你已经知道主使者是谁了!?” 显然他也不认为对方供出来的云坊主是真正的主使。 叶柏涵说道:“嗯,差不多已经知道了,现在只需要最后的确认。我们先回伽罗山吧。” 别云生问道:“……谁?” 叶柏涵平静回答道:“除去了我,或者挑拨了我和两位坊主的关系对谁好处最多,谁就是真正的主使者。” 抵达伽罗山的时候,叶柏涵先去找了应真道人,应真道人看到他很是惊喜,随后就传信通知了众位同门这个消息。 他询问着叶柏涵关于修行和记忆的事情,叶柏涵却问起了林墨乘的事情:“师叔后来有回来过吗?” 应真道人望着他,突然陷入了沉默。 叶柏涵看到他这反应,就察觉到有所不懂,开口叫道:“……师父?” 应真道人说道:“他没有回来过,不过……” 不过后面的内容,应真道人似乎难以启齿一般,,半天没有说出来。 “不过,他已经彻底与门派敌对。不但如此,他还宣言,天道不公,师祖虚伪,所以他侍奉在师祖身边数十年,天赋又远胜过其他师叔师伯,最后师祖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师父。”乌怀殊说不出来的话,秦思归大踏步走了进来,开口说道,“他憎恶师父,也憎恶伽罗山,这里的所有人。他满心都是别人对不起他的事情,哪里还记得数十年养育之恩,数百年同门情谊!?” 应真道人斥道:“思归!够了!” 秦思归却语调凄厉,说道:“不够!不够!怎么可能够了!?” 叶柏涵失忆的时候,秦思归正在外修行,所以没有见到叶柏涵本人的情形。但是即使如此,听说了发生在叶柏涵身上的事情,她也十分痛苦和憎恶。 无垢的心境……重新又起了波澜。 她怒斥道:“乌怀殊!公平一点吧!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小福……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她伸手抱住叶柏涵的头,看着他眼中一片陌生和茫然的情绪,却是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她开口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们都不在乎他,你们都不过在利用他。装作在乎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利用他的善良,利用他所有的好,来达成自己的私利。” “三百多年,我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的。他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乌怀殊又是惊愕,又是无奈,说道:“思归……你……” 秦思归说道:“你不喜欢她,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更因为她是你的耻辱。她生来无依无靠,明明是你犯下的错误,却成了她的原罪。她生来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你的宠妾们掌管着宅子的一切,过得锦衣玉食,却不舍得施舍她一顿饱饭。” 秦思归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只是乌怀殊没想到她转生之后,竟然还把这些记得牢牢的,丝毫也没有忘记。他以前就知道乌小福是秦思归的执念,她看到乖巧可怜的小女孩就会心软,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丝毫也没有忘记。 明明平日相处,秦思归素来表现得十分正常,纯粹只以师徒的关系相处。 “到了六岁上,她还说不清几句话,因为没有人任何人教她。可是她比谁都聪明,甚至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我不过给了她一块点心,她就那样跟我走了……那么乖。”秦思归抱着叶柏涵,动作大得几乎要勒痛他,但是叶柏涵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动作之中深切的感情和痛苦的心情,强忍着没有挣扎。 乌怀殊声音都带着颤抖,说道:“你别说了……” 秦思归说道:“你让我说……我天生体弱多病,一年倒有九个月是卧在病床上的。整个庄子里,你的所有妾室子女恐怕都日日夜夜盼着我去死吧?然而只有小福,她无论如何都希望我活下来。我不在乎你怎么对我,因为说实话,那时候病痛对我的折磨……远远要胜过你的妾室给我的折辱,哪怕她们收买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替换我汤药中的药材。我无数次想死,但是……最后还是想要活下来。” “……因为我总是在想,要是我死了,那孩子怎么办……她要怎么活下去?那几年我们相依为命,那孩子把我当做亲娘一样对待,我就是她的一切。她甚至恳求神明,说是可以替我去死——”秦思归说到这里,简直是泪如雨下。 她咬牙切齿,说道:“乌怀殊,像你这样的人,会被肤浅的外表和虚伪的讨好所困住的人,应该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吧?这孩子要是认定了一个人,他会永远忠诚,他不会被任何事物所迷惑,被任何人所收买。就像那一条死路,她从来不是为了你而狠心走下去的,她是为了我!她是替我死的!” 乌怀殊想要反驳,因为他绝不承认乌小福曾经做的那一切只是为了秦思归。秦思归没有经历过那一路的惊险与不堪,所以她不会明白,那一场逃亡需要耗费多少勇气和决心。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深厚的感情,乌小福是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的。 可是他却偏偏又沉默了下来。 因为乌小福确实每一次的生死关头,每一次主动承担危险的时候,都会一次一次地对他表示担忧,恳求他一定要在之后好好照顾秦思归。 叶柏涵听到秦思归的这段话,神魂受到冲击,不知道为什么也突然就觉得秦思归口中的场景仿佛变得历历在目。 他的眼前仿佛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情景在飞快地闪过,一时是拼命咳嗽的美丽年轻夫人,一时是用厌恶眼神望着自己的乌怀殊…… 直到最后,所有的景象都定格在某一个瞬间。 那是满目可怖的鲜血,和 119 16.10.15 这是什么东西!?叶柏涵被这影像影响,一时表情痛苦。 秦思归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却是送了一些力气,反而擦干了泪水,抱住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叶柏涵奇妙地理解了秦思归话里的意思。 她并不是为了方才所揭露出来的真相,亦或者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在道歉,而是为自己作为“母亲”,却始终无法保护那个孩子而感到懊恼痛苦,悲伤绝望。 所以他舒展开了眉头,伸手轻轻抱了抱秦思归,说道:“我觉得师姐已经做得很好了。师姐一直是个好人……至于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以后能过得高高兴兴顺顺利利的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秦思归听了,抹了抹眼泪,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如果连同以前的教训也忘掉了,那只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所以柏涵,师姐告诉你!你小师叔不是好人,而且他……永远永远不会变成好人。所以无论任何人对你说什么,你只要记住,你对他不必有任何原谅。” 叶柏涵虽然本来也不打算对林墨乘心怀同情,但是秦思归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带了一点让他心惊的恨意。 乌怀殊开口说道:“思归,师弟他只是……” 秦思归却很是无理地打断了他,说道:“你对林墨乘总是有很多毫无意义的容忍和在意,怎么就不记得分一点给柏涵!?” 乌怀殊说道:“我并没有……”对他很残酷。 然而当他想这样说的时候,却又自己咽了回去。 秦思归冷笑着说道:“你确定?你要我说出来吗?这孩子每一世的惨死……到底是因为谁?为了谁?又是被谁所害!?” 乌怀殊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试图补偿。” 秦思归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那你哪怕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没有利用了他而真的有补偿过他吗?” 乌怀殊半晌没说话。 秦思归笑了起来,说道:“师父……你的修行到了瓶颈了吧?我猜这一次的瓶颈……应该是要跟小师弟有关系了吧?毕竟你欠了他这么多次。” 乌怀殊叹了一口气。 秦思归说道,嘲讽地笑道:“世间难熬……是因果啊。” 乌怀殊说道:“思归,我承认我做错了许多事情。我一直想着要补偿,绝无逃避之意。但是我并不只是因为想要补偿才把他带回来。我是真的想要保护这孩子,让他这一生平平顺顺,安宁喜乐。” “我没有维护师弟的意思。” 秦思归说道:“既然如此,师父你就不要阻止我告诉小师弟真相。他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乌怀殊说道:“我不过觉得……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 叶柏涵之前一直没说话,结果到这里的时候却突然附和秦思归,说道:“师父,如果有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让我知道。我觉得有些事情,只有知道真相,我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乌怀殊愣了一下,闭上眼睛,露出挣扎的神情。 他说道:“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哪怕那一切对你来说并不美好?” 叶柏涵说道:“……我确实很想知道。我也不会预期所有的过去都是美好的,但是我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对我造成伤害。” 乌怀殊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对不起你小师叔,也对不起你。” “!?” 叶柏涵问道:“我能问具体是因为什么吗?” 乌怀殊说道:“你师祖是在我出生时收我为徒的,但是他算出我天性浮躁,还有尘缘未了,必须要红尘之中经历一番磨练才能入道。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带我走,而把我留了下来,给我留了一样信物,让我在成年后自己去找他。” 这个故事叶柏涵已经听色希音说过。 “你小师叔是你师祖最小的弟子,也是最出众的一位。他原本是预定的掌门接班人,但是后来却因为犯了错误而被你师祖所责罚。我刚刚入门的时候,他正是心灰意冷之时。那时门派之中波澜暗涌,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师叔救过我好几次。” “但是后来……你师祖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即使师祖不把掌门之位传给师父,也未必会传给小师叔。” 叶柏涵其它的事情不清楚,但是对于林墨乘为什么会受到他的师父厌恶的原因却很清楚。以那个原由来说,已经心存芥蒂的师祖即使把掌门之位传给其它任何天赋不如林墨乘的弟子,也不会给林墨乘。 乌怀殊说道:“我知道。但是柏涵你不会明白的,当时几乎所有弟子都认为林师弟才是接任掌门的最合适人选,那种氛围下,他会有所怨恨……并不奇怪。”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师父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继续说道:“那一次门派大乱,乔师叔叛出门派。我明知难以抵挡,却让你率领弟子守护秘境入口,而让大部分人去支援林师弟等人……那时我是知道,你有可能会陨落的。” “但是,我仍旧选择了这么做。” 他的神色挣扎,屈下身来,半跪蹲在叶柏涵面前,看着他说道:“柏涵,我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你,并非是因为我问心无愧,而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已经花了许多年后悔。从头到尾,也许是只有那一次你的死是我自己选择的。但是那之后,即使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是上天却再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所以不管你师叔怎么想,柏涵,师父这一次绝对会以你为先,你要相信我。” 叶柏涵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这段记忆是真是假,不过,师父,我好像记起了一点乌小福死时候的事情。” “……”乌怀殊露出惊愕的神情,然后问道,“小福死时的事情!?你说真的!?”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如果是记得一些前世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记得前几世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怎么想也有些荒唐。 叶柏涵说道:“所以说我也不知道这记忆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师父你想不想听。” 乌怀殊说道:“你说。”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乌小福的记忆里,我见过小师叔。” “!?”乌怀殊一脸震惊。 “我总觉得,乌小福死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感觉……很可怕。”叶柏涵说道,“我总觉得在那一段记忆里,我非常害怕他,害怕他看着我的眼神。” 乌怀殊想了想,说道:“不太可能吧?小福过世的时候,林师弟根本还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呢。” 叶柏涵说道:“所以,我想确认一下那些记忆都是真是假。师姐,我问你,那时候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绘着木槿纹的拔步床?” 秦思归愣了一下,半晌才说道:“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叶柏涵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送过我一只玉簪子,上面是莲花的样子?” 秦思归睁大了眼睛,说道:“对!有的!那是羊脂玉的簪子,我一直想,你虽然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性子可爱,气质又好,等你长大了,也会变成一个清秀佳人……那时候肯定特别适合羊脂玉的簪子。” 然后她愣在当场,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可能记得!?” 叶柏涵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自从开始魂经之后,我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奇怪的记忆,有些看上去就不像今生的记忆,我怀疑是好几世以前的记忆。” 乌怀殊沉默很久,才问道:“林师弟那时候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杀?他跟杀你的人……可有什么关系?”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没有,我总觉得那时候的小师叔只是因为有人被折磨致死而感到愉快而已。”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乌怀殊一瞬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脸色明显发青。 秦思归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她比乌怀殊和叶柏涵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她很多年时间一直怀疑是林墨乘鼓动诛月去诛杀乔恩的,甚至怀疑林墨乘与乔恩之间还别有关联,只是不能确认。 但是她也知道,林墨乘早就遭过报应了。 她多少知道林墨乘为什么会仇视乌小福,但是她永远不会对叶柏涵说出真相。那孩子陨落那么多次,但每一次都能在他人心里留下痕迹。他好像永远不会丧失勇气和美好的品性,哪怕性情改变,对人的感情也产生变化,他性格里面那些正面的情感固然会让自己遭遇不幸,但奇妙地,叶柏涵自己似乎永远不会后悔……反而总让害了他的人自己而觉得悔恨。 林墨乘不过就是迁怒而已。他失去了属于他的忠诚,所以他憎恨一切不属于他的忠诚。林墨乘可能怨恨吧——凭什么他遇到的就是人渣,而乌怀殊遇到的就是乌小福,是楚含江,是诛月…… 那孩子越是深情和忠诚,林墨乘就越是憎恨。 结果,一遇上白袭青,他就毫无抵抗之力。可是凭什么呢?林墨乘这么多次……这么多次伤害了秦思归最重要的那孩子,他怎么配得到那孩子的忠诚?秦思归绝不会再给林墨乘任何机会让叶柏涵对他产生任何好感。 120 16.10.15 抱着这样的念头,秦思归给叶柏涵灌输了很多关于林墨乘与他的事情。里面其实有很多内容都只是秦思归的猜测而已,但是秦思归却毫不犹豫,把自己的猜测都灌输给了叶柏涵。 她说出口的很多内容都几乎全无凭据,让乌怀殊皱眉不已。但是秦思归说得信誓旦旦,乌怀殊刚刚被叶柏涵说的话所震惊,对于很多事情都心存怀疑,一时也不能确定秦思归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能任由她给林墨乘刷仇恨值。 叶柏涵听得稀里糊涂,总觉得秦思归口中的林墨乘与他印象中的林墨乘完全不同。在今天之前,他虽然也对于林墨乘的做法感到不满,但是对于林墨乘的目的却相当肯定。 或者说在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还存在一点莫名的自信,觉得不管他怎么做林墨乘都不可能真正地伤害他。 然而秦思归所说的话却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加上那被记忆带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回忆,叶柏涵突然意识到,在白袭青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故作高冷,实则别扭,还带着点偏激的林墨乘……其实也未必就是真正的他。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会变的,也许会变得更好,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叶柏涵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家师姐,却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以及一股巨大的震荡开来的灵力。 叶柏涵等三人顿时都愣了一下,乌怀殊颇为气恼弟子们竟然在这个时候打斗起来,但是稍微一探查,神色却起了变化。 那庞大的灵力绝对不是普通弟子能牵动的程度。 三人出去一看,才发现外面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人,而在人群上方打斗的两个人,不是别云生和韩定霜还是谁? 叶柏涵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两人的打斗并不凶险,比起伽罗山弟子一向没分寸的战斗来反而更加符合切磋这两个字的定义。发现这一点之后,叶柏涵就安心了一些,转而开始静下心来看两人的比试。 发现到叶柏涵与乌怀殊等人出来之后,别云生再接了韩定霜两招,就主动后退了两步脱离了韩定霜的攻击范围。韩定霜见他收手,也懒得跟他纠缠下去,一回身就落在叶柏涵的身前。 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叶柏涵,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到少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时间过去几年,叶柏涵身上的变化自然不小,已经隐隐有了长成的迹象。 叶柏涵看着对方,突然福至心灵,叫了一声:“大师兄?” 韩定霜愣了一下,才说道:“我听说……你失忆了。” 叶柏涵爽快回答道:“嗯,我失忆了。” 韩定霜还以为他已经回复记忆了,却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回答。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原本心情一直起伏不定,在心底深处担忧着如果叶柏涵彻底把自己忘掉了该怎么办。 他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所以在那之后就一直在想,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叶柏涵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跟自己变得亲密。韩定霜以前从不会烦恼这种事情,但是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对自己毫无信心,也决定一定要做点什么。 但是叶柏涵的态度和他想象中却完全不同。 韩定霜顿时觉得原来提上来的一股气莫名地泄走了。 “你还记得我?” 叶柏涵说道:“虽然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但是感觉上还是跟师兄很亲近。” 韩定霜顿时松了一口气。 叶柏涵说道:“大师兄你真厉害,竟然能跟泽君打个不相上下。你突破化神了吗?” 韩定霜被他夸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冷着一张脸干巴巴地回答道:“突破了。不算厉害。” 然后他顿了一下,问道:“泽君?” 叶柏涵便为双方介绍道:“这位是蓬莱泽君。”然后又为韩定霜介绍道,“泽君,这位是我大师兄,韩定霜。” 别云生听了,看着韩定霜的目光颇有些别有深意,说道:“原来是你师兄吗?” 叶柏涵转头时正好看到他那明显暗藏他人所不知道意味的神情,突然开口问道:“倒是泽君你怎么会和师兄打起来?” 别云生笑了笑,说道:“不过就是想跟他切磋一下而已。你师兄看上去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厉害的一个故人。” 叶柏涵便开口问道:“很厉害的人吗?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大师兄长得很像吗?” 别云生笑笑,说道:“长得倒不像,像的是别的地方。而且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明显一副不欲深谈的样子。叶柏涵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此时人来得齐全了一些,叶柏涵也总算可以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了。他先是交代了一下自己这几年修习魂经的成果,然后就说起了这几年打探到的有关魔道动向的信息。 乌怀殊听完了他所说的话之后,思考了半晌,开口说道:“按你的说法,看起来魔道是所图甚大啊。这群魔道是不是想在九州建立自己的势力?”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这事是毫无疑问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开口继续说道,“大坊主说了一些让我觉得非常在意的事情……他说现今魔道的做法,与多年以前叛出本门的乔恩做法十分相似……” 乌怀殊听了,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关于这件事我也有所察觉,你想问跟乔恩有关的事情吧?” 叶柏涵回答道:“不但如此,我还想问诛月的事情。” 乌怀殊听他这样说,沉默半晌,才突然开口回答道:“柏涵……虽然时过境迁,但是此事对我来说仍旧有些不堪回忆。如果你想问这件事的话,可以问你大师兄。他对于当时的情况大概还是比较清楚的。” 叶柏涵望了乌怀殊一眼,发现他的神态确实看上去有几分难受。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继续追问。 因为乌怀殊这样说,韩定霜就在叶柏涵回去的时候跟上了叶柏涵,说道:“师弟,你今晚要不要跟我去洗心崖住?” 别云生猛然视线灼灼地望向了韩定霜。 叶柏涵却很随便地回答道:“好啊。” 别云生问道:“你以前经常跟你师兄住?” 叶柏涵坦诚回答道:“听说我很小的时候一直是大师兄带着的,带了好些年呢。” 韩定霜便笑笑。 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可以笑得比较自然了,虽然叶柏涵不在,他一个月也笑不了几次。 别云生说道:“是这样啊。”然后他就跟着两人一路到了洗心崖。韩定霜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不过别云生一直紧紧盯着两人的视线让叶柏涵觉得有些刺人。 他有点怀疑别云生跟韩定霜……或者说是跟韩定霜很像的那个故人之间可能有什么仇怨。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仇怨,别云生的反应却又有些太平淡又过分露骨了。 叶柏涵观察了半晌,倒没觉得别云生对自家师兄有什么确实的恶意,就没再计较别云生态度上的不寻常。 之后这一夜,他与师兄秉烛夜谈,韩定霜给他讲了诛月的故事。 诛月出生之后不久就被乌怀殊带到山上来。他可能是乌怀殊亲手带大的第一个孩子,之前无论楚怀江还是韩定霜,上山的时候都至少已经是个小少年,唯有他被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婴儿。 韩定霜说道:“师父不会带孩子,你那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你从小就特别乖,所以虽然麻烦点,却一点都不讨人烦。” 韩定霜没见过楚含江,但是和诛月倒是自从一起长大的。诛月小时候跟他的关系也比较亲近,但是自从色希音上山之后,因为色希音总能找到有趣的东西哄他,诛月就很快变成了色希音的小尾巴。 不过他们虽然关系很好,却三天两头地吵架。韩定霜有时候会很羡慕两人的关系,因为诛月在他面前一向态度恭敬,相对来说也没那么亲密。 事实上,诛月对于门派里的师长们一向态度恭敬,虽然性格天真活泼,还有点小毒舌,却从来不至于失了分寸,显得特别乖巧可爱。 大家都很喜欢他。 林墨乘对他也很好,每次外出都会给他带回来礼物。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听那种传奇演义。小师叔经常出外游离,而且在九州各地留下了不少事迹传闻,你那时候特别崇拜他,也喜欢听他讲故事。” 韩定霜这样说道。 叶柏涵沉默了片刻,想了想,问道:“你也觉得诛月的死跟林师叔有关系吗?” 韩定霜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柏涵,师兄大概是不太聪明,所以很多事情,我常常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我是个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虽然紧紧抿住了双唇,但暴露在月光下的半张脸却俊美惊人,又带着一种超脱于普通人的直率和坦诚,怎么看也不像个笨人。 叶柏涵说道:“我却觉得师兄你是个大智慧的人。” 121 16.10.15 叶柏涵虽然对于以往的记忆不多,但是却真心不觉得韩定霜是个笨人。 反而只是短短的一面,他就发现了自己这位大师兄荣辱不惊,坦率真诚,虽然有些地方显得有些笨拙,但是并不影响大局。 他伸手握住了韩定霜冰冷的手掌,说道:“我觉得大师兄你很了不起。蓬莱泽君据说活了不知道几百年,师兄你竟然能跟他势均力敌,真的是很了不起。” 韩定霜听了,沉默了一下,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他有留手。” ……当然他自己也有留手。韩定霜想道,毕竟不是真的生死相拼,两人都没有展露出真实本事。 叶柏涵却说道:“那也很了不起了。” 韩定霜转而把挡住眼睛的手挡住了自己的脸,继续给叶柏涵说起了有关诛月与乔恩的事情。 非要说的话,诛月和乔恩并没有什么牵扯,只不过诛月成长的那段时间,正是伽罗山与魔道争端最为严重的时候。乔恩叛出门派,给真道宗带来的不止是耻辱,还有血和泪的洗礼。 诛月性情一直有几分天真,偏偏他的天赋与运势都极好,导致很多弟子都认为他是当时日益倾颓的伽罗山的希望,加上他前世又是被乔恩设计杀害,这就让两人之间有了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诛月一直以来就怀抱着总有一天要灭除魔门,为被杀害的同门报仇雪恨的信念。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部非常强大的魔门传承,又被人鼓动,就直接私自去找了乔恩。 他失踪多年,再出现的时候却是魔教大典的时候。魔教大典上,乔恩作为领头人久久不曾出现,才被人发现死在了修行的密室之中。同时死在密室的人还有诛月,他死时身上一身惊人魔功,死状凄惨,令人不忍目睹。 韩定霜说这些内容的时候,虽然依旧没什么语气起伏,但是叶柏涵却莫名地觉得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浓重的低落。 叶柏涵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位大师兄就特别心软,所以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师兄你也不要难过了,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虽然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是不管怎么想,都不会希望师兄你这么难过的。” 韩定霜沉默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叶柏涵想了想,却是伸出双臂,一只手穿过韩定霜与被单之间,抱住了自家师兄。抱住的时候,叶柏涵还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下韩定霜的触感——韩定霜的腰身非常劲瘦,感觉上就充满了巨大的力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害羞的关系,叶柏涵一抱住他他就整个人明显僵硬起来。 害得叶柏涵也有点不自在起来。他顿时很是后悔自己此时太过煽情的举动,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个大男生的年纪了,一般意义上的抵足而眠也就算了,躺在床上还紧紧抱住自家成年几百年的师兄,感觉好像有点基哦? 这样想着,叶柏涵就想立马反悔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结果没想到韩定霜明明僵硬得要死,却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反而伸出手臂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叶柏涵:“……师兄?” 因为之前脑子里冒出了不太纯洁的念头,所以叶柏涵此时立刻感觉到了韩定霜的手臂存在感惊人,简直让人不能忽视。 他只好催眠自己说:这是师兄这是师兄……人家的年纪差不多都可以当你不知几代曾祖了呢,而且看着你长大好几次,不要多想了。 这样自我催眠了许久,才终于红着脸压下了想要挣开的念头。 韩定霜其实自己也很紧张,抱着叶柏涵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摸了摸叶柏涵的后颈,以动作代替语言示意他可以入睡了。 之后的几日,叶柏涵在被目前在山上的大部分弟子都围观了一遍之后,又被洗尘峰的长老们拉去了收拾残局。 他离开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很多原本在做的事情也只能由其他人担起来。一般的事务弟子们熟悉一下也就能够处理了,但其中有一些工作却是只有叶柏涵才能做的,或者是其他弟子因为不清楚原理,至今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 为了处理这部分的事务和教会弟子们,叶柏涵花费了不少时间,不知不觉就在山上度过了小半个月。 他也发现这几年之间,山上又多了不少年纪不大的新弟子。 叶柏涵又与这些新弟子一一彼此认了一下长相,顺便还作为师叔给了每个人送了见面礼。这段时间他呆在天舟山很是赚了不少灵石,也攒下了各种各样的法器丹药,囊中很是丰厚,有些东西正好拿来拉拢小师侄们。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叶柏涵终于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结果这天早上,叶柏涵就收到了天舟山传来的急讯。他启动了灵犀镜,结果就听见北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柏涵愣了一愣,才开口回答道:“事情倒是做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想去瀛洲走一趟,查一查魔道的动向。” 北玄却说道:“先别管魔道怎么样了,你先回来一下!” 叶柏涵:“怎么了?” 北玄说道:“朱湘长老被卸职了。他在之前的一次任务急于求成,造成行会十余位精英成员的损伤和陨落,之后却因为害怕受到责罚,而试图掩盖事实,为此试图灭口。有逃出来的弟子向坊主揭露了这件事情,朱长老目前已经被卸职关押。目前长老之位已经空缺了出来,之后很可能会落到你或者悬晖的身上!你最好快点回来,内坊的诸位不可能一直等着你的。” 叶柏涵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成,去瀛洲的事情就显得相当不重要了。如果能成为天舟山的长老,那么他能掌握的力量就会大很多,之后的行动也会方便许多。 考虑到这一点,叶柏涵便放弃了前往瀛洲的想法,立即决定起身回去天舟山。 韩定霜当即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叶柏涵愣了一下,问道:“这样方便吗?师兄不用留在门派吗?” 乌怀殊出人意料地也同意了韩定霜的这个决定,说道:“让他跟着你吧。我有点不太安心,林师弟性子偏激,如果真的入了魔道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似乎有点针对你的样子,让你师兄跟着你我也比较安心。他最近修为大进,就算未必能敌过师弟,但是对付起一般的魔道高手还是可以的。” 既然乌怀殊都已经这么说了,叶柏涵就没有拒绝了。韩定霜看上去是挺可靠的,他本能地对对方也有几分亲近,便觉得如果跟对方在一起也不错。 这样叶柏涵就带着韩定霜一起回到了天舟山。 刚回到天舟山的时候,叶柏涵就被坊主给叫走了。 这天难得两位坊主人都在。北玄开口就问叶柏涵:“对上悬晖你有多少赢他的信心?” 叶柏涵说道:“那要看比的是什么……您知道的,我兼顾丹器两道,但是博而不精。悬晖在丹道上的造诣要比我精深不少,光是丹药品质上来说,他炼制的比大部分丹师都要来得更好。” 北玄听叶柏涵这样说,却开口说道:“事实上你也不见得比他差。他虽然擅长炼丹,你却擅长改进和研发丹方。就算是考较到炼丹方面的内容,只要你能在丹方上占有优势,最后的结果也不好说。” 不过他话题一转,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人的本领各有长短,估计行会也不会愚蠢到选择偏向于你们其中任何一人的方式进行笔试,更有可能是谁也不偏向,发布一个根本无关丹器一道的任务。” 叶柏涵听了,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这样的话,大约就是纯粹只拼各自的手段了。” 北玄点了点头,说道:“想来是如此。我们云亭坊肯定是支持你的,映月坊也肯定会支持悬晖。但是剩下的各坊和诸位长老就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了。你跟各坊的坊主和长老们关系都不错,你觉得有哪些人会在悬晖和你之间选择支持你的?”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东坊主和叶坊主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丹谷的两位长老,心符宗的三位长老……我都有把握争取到。其它的坊主和长老我会在这段时间试着去拜访一下,尽量能争取几位算是几位。” 之后他离开了坊主府,结果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有人等候在那里。 等候的那个人,正是一脸笑容的悬晖。 他开口说道:“几年过去,没想到我们又要为了一个长老之位而开始竞争了。” 叶柏涵不动声色,礼貌性地笑着回答道:“说起来自从那次丹器会之后,我倒是再也没有看见过悬晖丹师你现场炼丹了。如果这一次能够看到,想必很多城里很多丹师也会觉得庆幸吧……” 叶柏涵的这段话听上去也算十分正常,说不上有什么敌意,但是悬晖的表情明显一滞,接下来也没了跟叶柏涵闲唠嗑的兴致。 他说道:“叶丹师,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跟我争了。真可惜……我原本还挺喜欢你的。”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122 16.10.15 别云生双手抱胸,看着悬晖远去的背影,语气寻味地问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叶柏涵说道:“他是来想要威胁恐吓我,想让我知难而退的。不过看起来好像一不小心被我威胁到了。” 韩定霜愣住,不解地望向自家师弟。 叶柏涵领会到他的意思,解释道:“他炼丹的手法有问题。或者说……他炼丹时候使用的某些手段或者器物有问题,不能轻易显露于人前,所以他听我这么说就有些心烦意乱。我估计他心里觉得我会尽量避免与他比试炼丹。如今发现我很有可能会选择在人前与他比试炼丹,心就慌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说道:“比赛内容的方式大概不用担心了,目前看来,他会想方设法避免进行丹道上的比试,但是他又不擅长器道或者符道,所以估计最后的比试内容会是各自势力的比拼……我现在还是暂且先去争取各位坊主和长老们的支持吧。” 别云生看了叶柏涵的背影一眼,总觉得这种地方其实也很像。 加上在旁边对着叶柏涵温柔笑着的韩定霜,别云生越发感到了微妙。 只是这种程度的微妙到底不能证明什么。 接下来拜访众坊主和长老们的事情也进行得比较顺利。丹谷和叶柏涵自然原本就是一派的,心符宗这几年跟叶柏涵往来甚多,三位长老也很好说话。 叶柏涵去拜访的时候,三位长老甚至直接跟叶柏涵说道:“前几日悬晖丹师也来过,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他说叶丹师你天赋出众,引人生嫉,问我们难道就不嫉妒你吗?还说你如今符道上已经有些造诣,等过个十几数十年,难免不会破解我心符宗的秘技法门。我们否认了有嫉恨之心之后,他便愤愤然地离开了,还让我等日后不要后悔。” 叶柏涵说道:“我不会去破解贵宗的法门。世间符道千千万万,最后总是殊途同归,我何必针对贵门,坏了彼此的交情。” 心符宗长老笑了笑,说道:“那小子心胸狭窄,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千百年,各种修道法门渊源流传,何止百万之数?其中未必就没有胜过我心符宗的传承,而我心符宗之所以能木秀于林,不过是因为集思广益,不断自新。若是一直故步自封,嫉贤妒能,那么我心符宗早该自毁了。” 他说道:“叶丹师才能出众,对于符器之道多有想法,这几年也让我等受益良多。此时我们还没琢磨出如何制造出可以多次使用的灵符,我们如何舍得跟叶丹师交恶?” 叶柏涵便笑说道:“王长老这话我却不爱听。难道等灵符研制出来了,长老你就舍得与我交恶了?” 长老哈哈而笑,说道:“之后自然又有新的符咒可以研制,符器之道原本无穷无尽,哪能有结束的时候。既然如此,我等的情谊自然也是天长地久的。” 叶柏涵笑道:“长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之后的会上,也希望几位能大力支持。” 几人爽快答应,一点也没有犹豫。 之后内坊来人,通知了具体宣布选拔的时间。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对于叶柏涵来说还是颇为紧张的。他在关键时候离开了天舟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之中,需要拜访的人物悬晖应该已经都拜访过了,这就让叶柏涵显得相当不利。 不过话说回来,悬晖平日性情过于喜怒不定,在天舟山的人缘其实不太好。虽然他平日里装得比较到位,在普通行会成员面前还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真正在其面前暴露出来过的对象只是少数,但是各位坊主和长老哪个不是人精?对于他的本性自然是十分了解的。 这种情况下,其实还是叶柏涵的人缘更好一点。古板耿直如东坊主一类,自然是更看重叶柏涵而对于悬晖颇有意见,其它性格比较活泛的坊主或者长老,也更多地愿意选择在两人之间左右逢源,双双交好,而很少有人露出明显的偏向。 但是像是选择膺选长老这种大事,涉及的远远不止于平日的交情,还有未来的合作,彼此间的利益。叶柏涵不用想就知道,悬晖必定有对几位态度暧昧不明的坊主提出了十分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能不能拉拢到足够多的人还是要看悬晖给人提了什么样的条件。叶柏涵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却不能预估悬晖的行动。 所以叶柏涵前往明珠坊的时候,徐坊主就对他说道:“是,前几日悬晖丹师也来过了,他提出说如果我愿意在膺选之中支持他,那么接下来五年之内,他会无条件为我提供大量丹药。” 然后他笑着望向叶柏涵,说道:“不知道叶丹师打算用什么条件打动我?” 叶柏涵一瞬间很想别过头去。他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会有人待价而沽,但是却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赤裸裸地直接提出来。 他略一思索,觉得悬晖的条件未免提得太不顾后果了。一个坊市需求的丹药数量是很大的,而且如果悬晖真的向明珠坊提出了这样的条件,那么他可能还不止向一个坊市提出过类似的条件。 这种情况下,接下来五年悬晖光是炼丹就要耗去大量时间,对于叶柏涵来说是很缺乏考量的行为。当然也不乏徐坊主在诈他的可能性。 叶柏涵也不是只有这一个路子可以走,他虽然想要尽量争取坊主和长老们的支持,但自觉尽力即可,并不想不惜后果。 所以听徐坊主这么说之后,他稍微考量了一下,却开口说道:“若是诸位坊主支持我,我在膺选成功之后会为各坊都送上一件大型法器,就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研制的大千镜台。” 所谓的大千镜台就是叶柏涵根据记忆中某种监控系统而设计出来的法器,总体来说就是利用一种法器散发出来的仿造神识扫描一整个地区的情况。除了扫描之外,大千镜台还能绘制和记忆附近地域的地形,并在静态上化作极为真实的立体沙盘景象呈现出来,很适合用来监控坊市和自己掌管的地区。 徐坊主说道:“不知道叶丹师这大千镜台是打算供给所有坊市,还是只供给我一家啊?或者说,若是我不支持叶丹师,叶丹师是不是就不为内坊提供这大千镜台了?” 叶柏涵笑说道:“当然不是。不论诸位坊主是不是愿意支持我,我这法器制作出来,肯定都是要供给内坊的。不过这法器制作不易,我现今也非常繁忙,所以可能很长时间才能制作一个。” 然后他望向徐坊主,说道:“若是徐坊主愿意支持我,大千镜台制作出来,我愿意推掉其他事务,先为所有支持我的坊主们制造大千镜台。” 徐坊主听了,沉默半晌,冷着脸说道:“叶丹师,你这条件可不太诚心啊。” 这显然是不太满意叶柏涵提出的条件。 叶柏涵便说道:“坊主,我已经非常诚心了。大千镜台的制作极为损耗神识,我并不能连续不断地大量制作,否则容易伤及根本。” “坊主您好好考量一下吧。”他笑着说道,“其实我并不是非要获得长老之职才可。悬晖丹师能力出众,如果最后真的由他当上了长老,我心里也是服气的。”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诚恳,哪怕是心里早已认定他不可能真的这样想的徐坊主,也不能从他的话里听出虚伪之意,仿佛叶柏涵真心是这么想的。 其实叶柏涵也多少有些心理准备,长老之位固然难得,却不是他非要弄到手不可的。有云亭坊两位坊主的支持,叶柏涵在天舟山的行动还是比较方便,长老不过是稍微增加了一些权限,本质上并不会给他或者悬晖的行动带来太过巨大的变化。 能够得手固然好,即使不能到手,只要尽了自己的力,也没什么好懊恼的。 这样的态度表露出来之后,难免给徐坊主造成了些许不快,最后两人颇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 之后叶柏涵就把剩下的众人也全部拜访了一遍,拜访过程之中,众人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叶柏涵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优势的,便没有再过分强求。 这样很快就到了膺选的那一天。 内坊中心大殿之中,众坊主占据了半边,众长老占据了半边,正好围绕着圆形大厅坐了一圈,倒是很有些议会雏形的味道。 然后北玄便开口说道:“选择谁成为长老的事情,不知道诸位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想法倒是有一点,不过就怕……我同北坊主的想法不一致啊。”映月坊的云坊主立刻开口回答道。 北玄便说道:“一致不一致,云坊主不妨开口说了再让我等来判断。” “既然如此。”云坊主便开口说道,“比丹道对叶丹师不公,比器道的话我家悬晖又不会。所以按我所说,不如这样。” “定下三个月时间的期限,两位丹师各凭本事,从内坊接取任务来完成,这期间获取到仙元最多者继任为长老。” 123 16.10.15 云坊主提出的这个条件,表面上听起来是十分公平的。 但是其中却颇有一些可以暗中操作的部分,比如说这段时间里,内坊的任务都由谁来发布,发布的大部分内容会不会偏向其中一人更擅长的领域,又或者在任务的结算过程之中,因为两人对于任务的需求而故意压低价格,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叶柏涵听了这个建议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云坊主的这个建议,我有一些不解之处,希望云坊主为我答疑。” 云坊主说道:“你说。” 叶柏涵说道:“请问我们的比赛之中,哪几位长老会负责内坊任务的发布?内坊发布给我们的订单总额是否是一样的?如果订单数额有差距,我们能否互相接受向对方下达的订单?……” 他一连串的问了数个问题,云坊主听了之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叶柏涵询问的内容全部都是这次比试的关键,也是比赛之中最容易玩弄花样的部分。她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当初让她看走眼过的漂亮少年人,但是每每到这种时候,却仍旧要讶异地高看他一眼。 云坊主毕竟是个女人,就像性取向正常的男人都喜欢娇俏可爱的美少女一样,云坊主作为位高权重的女修,自认也喜欢聪慧俊俏的美少年。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可惜了。 如果当时稍微多关注一些丹器会的进程,她应当也能发现对方的本事。那时候想把对方收于麾下也还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云坊主首先是个强者,其次才是个女人。强者的一大特点就是不会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悔恨当初和自怨自艾上面,所以即使有些许后悔,但既然一切已成事实,她也不会因为一点私人情绪影响行动决策,所以面对叶柏涵犀利的提问,她脸上毫不变色,回答道:“内坊的任务安排自然是由长老们进行决定,我们本来就不会做出干涉。至于比试期间会有什么任务被发布,这还要看诸坊需要什么,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这说辞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叶柏涵便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下,各坊是否能通过内坊向我们下订单?” 云坊主知道他已经发现了整个比试的重点。这场比试考验的不但是两人各自的影响力和统筹力,还涉及到了各坊和长老们对于两人的支持。 只要坊主们愿意,大可以付出仙元大量向其中一人下订单。如果坊主或者长老们跟其中一人有所勾结,就可以私下为对方提供无限便利。只要私下里商量好利益分配的方式,完成任务而进行的资金转移过程也不过是一手进一手出的问题。 但是叶柏涵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却并没有发出任何类似于抗议的言论。因为他只要思索一下就知道,天舟行会在营运的时候,从来讲究的就不是什么公平公正,而是□□裸的有利于壮大天舟城本身和各大坊市的利益赚取过程。 这种情况下,不让各坊主以有利的方式为自己获取最大利益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说明云坊主和悬晖对于各大坊主的偏向性都非常有自信,他们一定用什么手段拉拢了不少人。 但是即使知道这些,叶柏涵也毫不慌乱。事实上,对于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是有了一定预期的,此时不过是通过对手的态度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验证而已。 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准备。 所以接下来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开口深究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询问起了其它的关注问题。 他再一次开口问道:“那假如说,我手头上的订单不足或者任务所需要使用到的材料不足,而对方接到的任务还有不少未曾完成,而我又正好能够完成的时候,我是否可以直接选择指名对方的任务进行完成?” 这个问题着实很犀利。 叶柏涵之所以这样询问也是有原因的。他本人既是高明的炼丹师又是炼器师,而悬晖却只专修炼丹一道。也就是说除去了一些私人所有的配方,大部分任务需求的丹药叶柏涵也是可以进行炼制的。 这种情况下,万一悬晖勾结长老,不给叶柏涵发放充足的任务数量,或者故意只发放一些材料难寻,炼制困难,收益又低的丹药法器,那么叶柏涵的任务就会完成得很困难。 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能不能抢先完成对方的任务,对于叶柏涵来说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这个条件明显对叶柏涵这边有利许多。就算长老故意不给叶柏涵发放合适的任务,那么叶柏涵只要抢先完成发布给悬晖的任务,一样可以抢夺到仙元。而在出丹的速度上面,悬晖是几乎没有可能性可以跟叶柏涵竞争的。 叶柏涵神识强大,可以同时操控数个丹炉的传言早就传遍了整个天舟城,云坊主和悬晖自然也是知道的。 云坊主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开口说道:“论理既然是比试,叶丹师想要争夺任务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若是指名发布给悬晖的任务,却让叶丹师接了,那叶丹师你要确保丹药的品质不弱于悬晖丹师炼制的丹药才好。虽说是膺选长老,但是各坊的订单也不好敷衍了事,品质还是要保证的,否则要是见了成品,哪位坊主觉得有所不足的话,也是可以驳回任务的。” 她这么说,却是因为悬晖在高品丹药上的炼制确实更加出众,通常来说品质也更好一些。这种情况下,只要拿丹药品质说话,就能堵住叶柏涵的嘴——万一对方抢夺订单,只要丹药的品质上有一点点不足,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驳回他上交的任务成品。 叶柏涵此时也是非常出众的年轻丹师,他炼制的丹药就算品质比悬晖稍逊一筹,那也绝对至少在优等以上,所以云坊主说出这样的话,摆出这样的态度其实是极为不要脸的。 不过她摆明了要不要脸,叶柏涵其实也是没有任何法子的。关键时候,想来不管云坊主还是北渊北玄都不会在乎不要脸一下。 叶柏涵问完了问题,就又有其它坊主和长老们开始询问云坊主更多的细节。他们的问题细致又充满逼迫性,一时倒是惹得云坊主差点应付不下直接失守。 到了最后的时候,众人终于把膺选的具体过程都确定了下来。在商议结束的那一瞬间,却有一位坊主突然开口说道:“我出五千灵石,向悬晖丹师订购一批地级养神丹。” 叶柏涵愣了一下,没料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快就直接开始发难。 但是这却还远远不是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之中,马上就有坊主接了下去,也是开口向悬晖预订丹药。这么一接,包含云坊主在内就先后有十一位坊主直接开口向悬晖预订丹药,而且全部都是地级以上,还有几桩直接就是天级的。 等十一位坊主直接下完单,剩下六位没有动静的坊主都皱起了眉头。他们大体上来说都是或约定,或自主选择了支持叶柏涵的,没想到云坊主会做得这么□□裸,所以神态里面颇有些不满。 结果就听东坊主突然开口说道:“叶丹师,你最近在炼器方面可还有什么新作?” 这个态度,明显是打算支援叶柏涵,打算给他下任务并从他手上购买一批实用的法器。 叶柏涵当时就比较感动,没想到平日关系并不亲密的东坊主竟然会公开在这样的场合表示出支持他的潜在意味。 人家支持他,叶柏涵自然也要给出相应的态度。所以他笑着对东坊主说道:“如果是接下来三个月的任务相关,我会回头就给内坊交上一份单子。我这么久以来手头上也攒了不少珍稀的丹器材料,这三个月内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接任务,把以往这几年囿于材料不足而没法炼制的一些法器都炼制出来。” 东坊主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我便先期待着。叶丹师的丹器炼制都极为出色,我百善坊每次十年一度的大市之中货物存量都常有不足,既然这次叶丹师要竭力出手,那我便也放肆地下几张单子吧……但愿不会把叶丹师你累坏了。” 但是却没有说具体要下什么样的单子,想来应该是打算回头通过内坊把单子送过来。 叶柏涵说道:“东坊主客气了。东坊主要是有事大可吩咐,我定然尽快完成。” 之后叶柏涵就列了一张单子,送到了内坊。单子第一时间传到了内坊目前负责的长老手里,却不料长老看到这张单子之后,整张脸瞬间都幡然变色。 没有办法不变色。 与悬晖的做法相反,叶柏涵并没有花太多功夫或者让出太多利益来诱惑诸位坊主,但是光看这个目录,长老就意识到可能没有人能够对这样一张目录不动声色。 叶柏涵实在是豁出去了。 长老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在丹器两道上做得非常出众,天地级的丹药,或者是仙器等级的法器,叶柏涵偶尔也会出手那么几件,只是数量不多,频率也不高而已。 但是这一次的单子上,叶柏涵在过半的条目上都标注了——仙器级。 124 16.10.15 长老紧皱眉头,思索着叶柏涵是不是真的能提供单子上的这些法器,还是只是在说大话。叶柏涵能够炼制出仙器级的法宝,那是众人都知道的。但是他能不能稳定地,大批量地炼制这种等级的法宝,却是天舟山中大部分人都不是很能确定的事情。 事实上,很多人对于叶丹师的了解,都是他擅长丹器,总是能改进或者复原残方,设计出十分有用的器图。但是叶柏涵平常的时候不喜欢招摇,一般的任务交接或者私人交易都是默不作声的,所以很难让人掌握他目前的真实实力。 至少在悬晖看来,两人实际的炼丹水平应该是相近的。不过相比起来,他比叶柏涵拥有了更多的底牌,所以也比对方更有优势。 但是当真正看到这张单子的时候,长老就知道,恐怕叶柏涵也隐藏了不少实力。列表上的很多法器都是十分珍稀的法器,单件法器算起来,大概有七成的法器天舟山能够炼制的器师不足十位,剩下三成甚至根本就没有人能炼制——全部都是失传或者只剩下图谱残本的法器种类。 其实这些图谱残本大多数都存在于天舟城馆阁之中,叶柏涵借阅的时候也并不曾试图掩人耳目。这几年之中,他也确实放出了不少还原成功的器图残谱,不过都是比较简单的残谱。就因为如此,大家也默认他没有修复出更加复杂的图谱。 但是长老仔细回想了一番,却发觉这段时间之中,其实叶柏涵一直在试图收购一些相当珍稀罕见的炼器材料。还有一些材料虽不算是分罕见,却不是他平日炼制丹器所需要的必备材料。 只是作为长老他并不能时时刻刻监视某一个丹师平时的财物流通,而且他也不能确定叶柏涵就没有在炼制自己所不知道的法器或者进行自己所不清楚的私人交易,才至今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这样说来,叶柏涵说不定很早就在积攒能够制作一些失传法器的材料了。如果他真的打算利用在这三个月一口气把这些搜集来的材料消耗干净,那么内坊也只能下订单。否则一回头他告诉你,材料消耗光了不接此类的单子了,损失的反而是各个坊市。 甚至于长老怀疑叶柏涵说不定早就已经完成了不少数量的各类法器,否则他不会大言不惭地说声称自己能够炼制。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过分的部分。叶柏涵给出的列表之中不但有法器,还有大量的丹药名称,其中有大约九成的丹药品种直接跟悬晖的任务单重合,而其中一些丹药在之前的时候根本没有上过叶柏涵本人的任务单。 说是药效相近,但是实际上炼制的成本取远在悬晖之下,叶柏涵自己也承认了是简化配方,效用比悬晖的作品要弱上一筹。不过他也主动提出,他的成丹不需要跟悬晖一个等级的报酬,按照正常评定就好。 不过虽然这样说,内坊接下来的丹药单子却一个也没有发到过叶柏涵的手上,一周左右没收到单子,叶柏涵心里就清楚必然有人从中作梗。 不但如此,就连其他坊主应该会送来的单子,叶柏涵也并没有收到一张。云亭坊和百善坊倒是给他下了大量的单子。叶柏涵一思索,就亲自给东坊主送去了自己的丹器单子。 东坊主看到单子之后,神态很是凝重,半晌笑了起来,说道:“难为你评定刚出来就为我把单子送来了。” 叶柏涵笑笑,说道:“内坊的评定七日之前就完成了,我本以为评定完成之后内坊会主动给各位坊主查看目录,但是这么长时间一直不见东坊主的任务发下来,才猜测是有人从中作梗,扣下了我提供的目录。” 东坊主听了,神色一凛,说道:“竟然有这种事情!?内坊虽然喜欢使手段,但是做这种事情也真是太明目张胆了!” 然后他想了想,问道:“你们坊主那边是什么意思?需不需要我帮忙?” 叶柏涵说道:“我们这边已经有了一些打算,倒是并不要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要拜托坊主帮个忙。” 东坊主便说道:“你说。” 叶柏涵便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 东坊主惊讶道:“这么做好吗!?这可是会影响整个天舟城的大动作,你那里有多少存货?” “七十多种一共一千多万,算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全部。”叶柏涵回答道,“其实有一小半还被我留在门派和交托给都琅阁进行销售了。这些丹药我本来是想存放起来,以后给弟子用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我打算全部出手。” 东坊主说道:“有这么一大批丹药的话,接下来的形势确实会对你相当有利。不过这么做的话,你自己的损失也会不小吧?毕竟按照现有的价格,这一批丹药的价值可不小。”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不过我耗费的材料也不是很多,所以这个价格算是比较合理了。而且毕竟是由馆阁得到的配方里直接改进而来的丹方,如果可能的话,回头我可以一部分比较常用的丹方回赠到馆阁之中,也可以顺便换些仙元——在三个月结束之前。” 东坊主顿时很是吃惊:“你打算向馆阁捐赠配方?”然后他思考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这也确实是个办法,“若是这样,你确实能在结束之前攒下大量仙元。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做……”……这样的准备? 叶柏涵说道:“东坊主,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就是你为什么看不惯悬晖丹师吗?” 东坊主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说道:“我看不惯他,主要是因为他性情不正。而且……” “而且?” 东坊主犹疑了半晌,却是开口跟叶柏涵说了一桩旧事。 叶柏涵听着听着,慢慢神色就凝重了起来。他之前关注了不少关于悬晖的事情,也读了一遍天舟志,心里颇有不少想法,此时却随着东坊主的故事慢慢都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 次日,按照叶柏涵的单子,东坊主向他下了一笔订单。这笔订单的数目非常巨大,足以让叶柏涵忙活很长时间,同时叶柏涵私下向东坊主低价出售了大量的丹药。 随后,这些丹药就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在百善坊上架了。 东坊主不但自己上架丹药,还愿意批量销售给其它坊市。而且这一批上架的丹药几乎全是悬晖擅长炼制的丹药,却无需付出仙元,需要付出的灵石价格也只差不多只有一半。 这种情况下,虽然坊主们也可以继续高价从内坊订购悬晖的丹药,但是总体上来说这种行为却显得有点傻。 天舟山的坊主们虽然都是修士大能,商业习气却很重,一般也不喜欢干亏本的事情。就算有人一开始想要支持悬晖,却也会估算自己的投入和相对的机会成本。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长老就发现自己有些弄巧成拙了。而这却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如果把内坊的订单给叶柏涵,他必定会抢走大量单子。但是不把订单给他,叶柏涵又能直接通过各个坊市的店铺压低悬晖所上交的各种丹药的价值。 这差不多成了一个死结。 到这个时候,长老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背后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两者之间实力的差距。 不管三年之前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反正此时此刻,叶柏涵的实力已经彻底压制了悬晖。偏偏悬晖对自己自信过头,并没有真正地把对方放进眼里。 这样下去,悬晖会落败几乎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长老迟疑了片刻,便决定放弃悬晖,把态度偏转向叶柏涵。他不再压下叶柏涵的订单,转头就准备好了叶柏涵提供的目录,打算给诸坊的坊主送过去。 然后就在他送出目录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听到了一个消息。 百善坊拿到了从叶柏涵那里订购的大千镜台,并且从今天开始正式安装了起来。大千镜台通过仿神识扫描监控了整个百善坊,不但可以显现出百善坊的模型图,还随时可以监控,搜索和记录百善坊发生的所有事情。 据说按照天舟大市时候的事件发生频率和密度,也能够记录差不多一百二十年的坊内情况,功能极为有用。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很多坊主都忍不住来围观了。 却见那件法器是一个巨大的镜台,镜台前面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台面,像一张小桌子,只是上面却不是空的,而是混合着五行属性的粉尘,然后形成了一座微缩的百善坊。 而微缩版百善坊的街道上,还有惟妙惟肖的人物影像在或者行走,或者停驻,或者流连于店铺。 那情景惊楞了许多人。 叶柏涵说道:“这就是大千镜台。这镜台上的房屋街道完全是百分百还原着此时在坊内发生的一切事件。同时只要在这五行沙盘的任何一处输入灵力,镜面上就会显示此时在相应地点发生的景象。” 他这样说着,随手点了一下某个地点。 然后就见镜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处百善坊内的偏僻小巷。小巷不大,但是叶柏涵知道里面有人,因为沙盘已经显示出来了,可惜他并没有预估到目标地点目前所发生的具体世界。 所以镜面上的景象一出现,叶柏涵就听到了一阵 125 16.10.15 这一阵娇喘伴随着一串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不但令围观的众坊主目瞪口呆,就连始作俑者的叶柏涵也差点失手攻击了自己亲手炼制出来的贵重法宝。 他素来也算是个比较淡定的人物,无奈眼前所见的此情此景实在是让人难以淡定。叶柏涵手忙脚乱的直接切换了监视地点,令有人松了一口气,而有人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 画面很快切到了一处正常的街市场景,叶柏涵尴尬说道:“没想到会照到这样的情景……大街上这也太不讲究了。” 一般来说,修士的房屋都有一定程度上阻隔神识入侵的法阵的,否则不要说这种监视,就是一般普通修士的神识扫描就够他们吃一壶的。就算是小巷吧,然而在修士的世界里这跟在大庭广众面前也没什么区别。 东坊主立刻安慰他,说道:“这不是你的错。”然后就叫来手下,让人去把那对有伤风化的修士给抓起来,“他们当我百善坊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当众做这种事情,简直不能容忍!你们派一队士兵过去,抓到了之后直接扔到城外河里清醒清醒!” 听到东坊主这么一段话,天明坊与叶柏涵同姓的叶坊主顿时有些无趣,说道:“东坊主你这也太过不解风情了吧?人家道侣在那里干些双修时干的事情,只不过是有些率性奔放,不太注意时间场合而已,又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狠吗?” 东坊主便冷着脸说道:“叶坊主要是怜香惜玉,大可前去把人带回去,我绝没有意见。只是带回去之后务必要管好他们,别让他们再踏入百善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了,叶柏涵赶紧把话题拉回到了正题上面。 “两位坊主请不要吵了,姑且让我先介绍一下大千镜台的具体功用与使用方式,好吗?” 说到底在场的都是对灵器功能感兴趣的诸位坊主,所以叶柏涵这么一说,两人还真的姑且停止了争论,重新把视线转移到了大千镜台之上。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大千镜台主要分成‘镜’和‘台’两个部分,台的部分是由灵台玉和五行砂构成,灵台玉上刻了九九八十一个法阵,通过这些法阵沟通五行砂,可以让之形成与其守护范围之内地形形貌相近,但是大小缩到足以完整显现在镜台上的景象。而‘镜’的部分,则可以通过向特定的一点输入灵力,使那一点的景象完整呈现在镜面之中。” “当然,只是这样的话,一般修士运用神识也可以做到,哪怕探测的范围没有那么大,但是既然能做到就不算稀奇。不过大千镜台有个特殊的能力,是光凭神识做不到的,就是它不但会记录一切神识扫描到的内容,还可以在以后的某一个时间进行回溯。” “也就是说,如果拥有大千镜台,诸位坊主随时可以查询过去的时间之中坊内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这些灵器神识也是可以屏蔽的,如果有人事先有所准备,或者刻意掩藏,那么法器也是探查不出来的。不过一个坊市这么大,没有人能够完全屏蔽。而且为了防止有人试图屏蔽神识,我也用了一些手段。” 然后他就给众人展示了一下他所使用的一些手段。 只见镜台上的沙盘之上,所有房屋上面猛然开始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绿色光芒。不但如此,街上行走的行人们犹如细小白影一般的身上也开始笼罩上了绿色光芒,除了少数几个。 那个被除外的少数几个身上直接冒出了刺眼的红光,其中一个直接就出现在百善坊坊主府的门外。 众坊主顿时都吃了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柏涵却没有马上回答众人的问题,而是想伸手点选了那个红点。只见红点所在位置的情况迅速显像在了镜面上,却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修士。 云坊主看到对方模样的瞬间,迅速就脸色一变,对叶柏涵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也难怪她反应那么大。天舟城内各大坊市之中坊主的近卫或者侍从的打扮通常都是固定的,虽然不是强制要求,但是因为坊主府会主动为侍者提供法袍和一些其它的法器装备,所以其风格还是都具有一定的统一性的。 比如云坊主就喜欢给侍卫配备一些紫色镶边流云暗纹的法袍,所以她的很多侍者都是穿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情况下,叶柏涵只要一看对方的打扮,就能知道对方的身份来历。 叶柏涵见云坊主发火,赶紧开口安抚道:“坊主先别急着生气,我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倒想告诉您这红光出现的机制。” 他语气温柔诚恳,加上一张脸秀美无双,好声好气地对人说话的时候,云坊主却是有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于是有些不情愿地开口说道:“……你说吧。” 叶柏涵便说道:“这个红点的机制其实很简单。整个天舟城之中是布有大量阵法的,这些阵法控制着所有坊市的运作,但是却允许坊市之中出现各种屏蔽神识探测的阵法或者结界。这原本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大家的私密而存在,不过若是被人利用,也可能用来让人使用神识屏蔽的法器非法停留在天舟城内。” “大千镜台本身的机制,其实就是神识探索坊内的所有修士行踪,然后将之标记,将一般的修士标记为绿色,而屏蔽了神识且本身没有铭牌气息的修士标注成了红色。” 叶柏涵说道:“所以,我当然不是要指责云坊主你什么,只是指出云坊主的手下可能是在并未携带铭牌的情况下同时屏蔽了自身的神识气机而已。” 这样的说法确实让人能够接受一点,但是就本质上来说其实没有改变任何事情。换句话来说,一般情况下到底什么人需要有意地屏蔽自身的神识,并且藏匿或者脱离铭牌的牵制? 对于行会来说,他们自然是很不喜欢这种脱离了本身控制的情况,也粗暴地认为会这么做的人无非就是阴谋者或者试图对行会不利的人。 云坊主听了叶柏涵的解释之后,情绪还是非常不悦,说道:“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是不是因为竞争关系有意构陷?” 叶柏涵便回答道:“想要确定是真是假的问题也是很容易的。云坊主只要回头去取了那人的铭牌,花费些许时间关注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他的态度坦荡自然,完全没有心虚感。云坊主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自然会去做。” 但是事实上,她此时心里记起了一些事情,难免也有了些许疑虑。于是趁着叶柏涵对其它人继续介绍大千镜台的功用时,云坊主就走到一边,交代自己的亲信迅速前去寻找内坊寻找那人的铭牌,不要惊动其它任何侍从。 结果没过多久时间,她的心腹快速赶了回来,同时还带回了一个让云坊主心头一跳的消息:“……那边寻找了一番之后,倒是找到了几个姓名相近的铭牌,但是都不是我们坊的那一位。不但信息对不上,铭牌的指向位置也不对。他们……没找到那一位的铭牌和身份信息。” 云坊主听了之后,脸色不免大变。她一瞬间很想把那人抓起来,质问对方是何来历,有何图谋,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没有忘记,这个人是从悬晖那里推荐到她手上的。事实上,悬晖推荐给她的人远远不止一个两个,她也一直很信任悬晖,只要对方确实有本事,绝不吝啬于重用。 她可以不相信叶柏涵,但是如果内坊都没有相关的身份记录,那对于云坊主本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本人确实没有天舟城的身份,但是这不太可能,因为既然对方已经为坊市本身工作,那么即使原本是擅自停留,也可以直接让云坊主帮忙解决一下。但事实上,对方完全没有提到过类似的事情。第二个可能的原因就是那人刻意不想被行会监控到行踪了。 天舟行会对于行踪的监控并不严厉,也无法监控到住宅内部的行动,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行踪都不愿意被捕获,那么就相当可疑了。 云坊主此时只想知道,这到底是对方本人的行为,还是悬晖也参与了其中。而悬晖推荐给她的其他人之中是不是也可能有类似的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重新向着叶柏涵大步走来,然后开口说道:“这个大千镜台定价多少灵石!?我要一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尽快炼制出来!” 云坊主是悬晖的直属上司,也是他的最有力支持者,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主动向叶柏涵订购法器,而且是在三个月的比试期间。 在场的大部分坊主都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叶柏涵听了,开口说道:“云坊主可以通过内坊向我下任务,我会尽早完成的。” 云坊主说道:“七日内能完成吗?” 叶柏涵回答道:“只要内坊正式向我下了任务,我就可以直接交付一件。我之前其实已经准备了几件大千镜台,毕竟前几日都没有什么任务,我索性多炼制了几件。” 云坊主顿时为之一噎。她心里隐隐明白,叶柏涵没有接到任务,应该是自己这边有人压下了他的任务单子。 她心里起了怀疑,就变得一秒钟也等不下去。所以她开口说道:“一 126 16.10.15 云坊主的态度这样急切,倒是令一众围观者都显得相当惊讶,越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大部分都只能猜测到应该与那身份不明的侍从有关,只是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叶柏涵设下的局,也不明白云坊主为何这么容易相信对方。 但是不管如何,众人都感觉到了暴风雨出现之前那令人压抑的宁静。 云坊主虽然心中思绪起伏,外表却不动声色。之后她掩人耳目,与叶柏涵去到了内坊,发布任务后从叶柏涵的手上得了大千镜台之后,几乎马不停蹄地就回到了映月坊。 回去的时候,悬晖正等在她屋里,看到她回来,露出一脸笑容,问道:“东坊主费尽心思替叶柏涵展示的法器看上去如何?” 云坊主心中已经是万千思绪,许多怀疑,脸上却不肯露出一点端倪。。非但如此,她还要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伸手挑起悬晖的下巴,吃吃笑着问道:“你很在意?” 悬晖便笑着回答道:“不过有些许好奇罢了。” 云坊主说道:“不过是个能神识扫描四周情形的镜台,稀罕倒是挺稀罕的,但是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大用。” 然后她搂住悬晖,说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那孩子年纪那么小,不过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了些,仔细说起来也并不如你利害。你只要按照平日的做法来就好了,剩下的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悬晖说道:“那就多谢坊主了。” 云坊主搂了搂他,说道:“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结果一离开悬晖的视线,她的脸就沉了下来。 之后她按照叶柏涵先前的说明炼化了大千镜台,然后就立刻使用了起来。 以映月坊为中心设置了监控的领域,镜台上形成映月坊的缩略图颇花费了一些时间。结果在缩略图彻底形成,并且显现绿点和红点的时候,云坊主的脸上倏然就是一变。 只见映月坊之中,密密麻麻分布了几十个红点。 她心里还很有几分怀疑,并不全然相信叶柏涵的话,认为他有可能只是故意挑拨自己跟悬晖的关系,把他所知道的与悬晖关系好的人牵扯进来,试图离间双方。 但是哪怕心里带着这种主观念头,云坊主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偏见。她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不会自欺欺人逃避现实,直视真相的勇气还是有的。或者说如果不能追寻到真相,那么她会遭遇到的结果只会非常惨烈。有这样的觉悟,她到底没有表现得太过愚蠢懦弱,而是继续开始探查这些红点的身份。 随着云坊主点选查看了几个红点的身份,她的脸色慢慢地变得难看起来,因为探查的过程之中,她发现红点代表的人竟然有过半都是与悬晖有关联的,而剩下的小半她并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否跟悬晖有关系。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确定,剩下的人跟悬晖没有关系。 而随着时间的过去,云坊主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她发现有一群散发着红光的人物频繁地出入映月坊之中一所宅院,而这所宅院距离悬晖的住所非常接近,最重要的是,那是一位由悬晖引荐给云坊主的法修的住所。 云坊主皱了皱眉头,让人去查了这个人的情况,发现这人手上倒是拿着铭牌的。 但是区区一两个拿着铭牌的人到了这地步已经不能说明些什么了,反而正因为对方拿了铭牌,越发显得这群人的成分构成复杂,所图极为巨大。 到这个时候为止,云坊主明显就已经有点疑心悬晖,而偏向叶柏涵的说辞了。 她一一查录了这些人的相貌,出现的位置。在这种人之中循环梭巡了半晌之后,她选中了一个看上去跟悬晖那一批人似乎没有关联,似乎只是个普通非法居留者的修士,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抓捕了起来。 抓捕并审问了之后,发现对方果然有屏蔽神识的稀有法器。按照往常的规矩,在特别查明对方与其他人之间没什么勾结之后,云坊主也没有对他做什么,直接把他扔出了城外。 接下来的时间,云坊主把剩下的人全部都排查了一遍,结果越是排查越是心惊,越是排查越是愤怒。 她之前已经是相当纵容悬晖了,所以任由对方扶植亲信,与坊中一众管事交好。但是即使如此,云坊主也万万没有想到,悬晖在映月坊安插的人手竟然还远远超出了她所知的那些。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想要谋夺映月坊吗?然而映月坊是他想要谋夺就能谋夺的吗?他当整个天舟行会都是死人吗? 不管怎么看悬晖的做法都不是正经想要争夺坊主之位的做法。相反,他看上去更像是意图暗中架空云坊主,控制映月坊。 这显然比一般的谋夺坊主之位让云坊主这样高傲的大修更加难以忍受,除了对于背叛者的愤恨,还有对于悬晖藐视她,自以为可以轻易控制她这种想法的恼火。 接下来的时间,云坊主把剩下来的那些红点的身份都查了一遍,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那些人是一伙偷偷停留在映月坊,不知道暗中在筹划着什么的危险人物。 这天晚上,叶柏涵,与叶柏涵关系较为亲密的几位坊主聚在一起说话时,云坊主叩门而进,说道:“七十八人!按照我目前的调查结果,他在我映月坊安插了七十八人,其中我认识的……才十三人。” 北渊顿时发出了一声嗤笑,说道:“七十八人?我没听错吧?你映月坊被安插了七十八人竟然还没更换门庭,我这也是够服气的!” 云坊主冷声说道:“这七十八人并非全部安插在我手下,有些只是居留在我映月坊内,但是平日大多出入其它各大坊市,与一些坊市内人物多有往来。你们的手下未必就没有人与之有所往来。” 北渊说道:“就算是如此,至少我云亭坊还没有成为居心叵测者占据的老窝。” 这态度实在让云坊主觉得不快,偏偏他说的真的就是事实,而且之后如果要对付这群人未必就不需要其他人的协助。考虑到这一点,云坊主便硬是忍住了不快,到底没说出太过得罪对方的话,忍下了北渊这透膝一箭。 倒是东坊主出来把话题拉了回去,说道:“我坊中虽然没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据说其它好几个坊市都出现了问题。悬晖不但在映月坊安插了人手,在几个和他交好的坊主或者管事那边似乎也都安插了人手。这群人大多数都有正经的铭牌记录在案,本身的身份也很完美,目前唯一可以证明他们身份可疑的证据,就是常有大量红点进出其住所。” 北渊听了,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情况不是很明显了?” 东坊主说道:“问题还不在这里。你不妨仔细想想,悬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介丹师,虽则天赋出众,但是他毕竟年轻,能力也还偏于稚嫩。这种情况下,他凭什么差遣和驱动这么多的高手?” “不说我没有查出来的,就只说我先前搜集到手的消息——听从悬晖命令的那些修士之中,最低也是元婴期修士,而且数目只怕在百数以上。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潜伏到我天舟山之中,纪律上一定遵守得非常好。悬晖年纪轻轻修为又有限,凭什么让他们这样听话?” 东坊主说道这里,其它人顿时也是为之一惊。按照东坊主的推断,结论几乎就摆在了眼前。悬晖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要么本身身份不同寻常,要么就是他的身后必定还存在着一个真正的主事者。 不管是哪种原因,这股势力背后恐怕还有隐藏的力量。 北玄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之后开口说道:“不管存在什么样的力量,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破绽,就算是占据了先手。我们现在要想的也就无非是怎么去利用这次先手,把优势一直维持下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这一片的杂草迅速拔除!” 一般修行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的修士都不喜欢太多鬼蜮伎俩,毕竟当有足够的力量时,耍弄过多的诡计难免只让人觉得麻烦和费力。 悬晖虽然在天舟城安插了大量的人手,但是此时无疑还根本不到动摇天舟山根基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只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趁其不备直接下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倒也是个办法。 做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众人并没有马上发难。相反,他们都如同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动声色地回去了自己的住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叶柏涵根据各坊下达的订单,在尽量隐蔽的情况下交付了各坊的大千镜台。 因为怀疑内坊之中已有长老被悬晖收买,也为了避免他们对悬晖泄露重要的信息导致处于被动,这段时间众坊主甚至故意遮掩了长老们的耳目,故意简化了很多交易信息。 但是尽管如此,这一天,悬晖与其相关的修士们也明显骚动了起来,似乎有所警觉地突然开始采取异常的行动。 127 16.10.15 这天早上一大早,悬晖早早就出现在了云坊主的面前,还为她筹备好了早膳。 若是以往,云坊主说不定会有一些受宠若惊。悬晖的性子其实是挺高傲的,跟云亭坊那个虽然才能卓越,性情却一直很温和的少年丹师完全不同。 但是也就是这种喜怒不定,让他显得更有魅力,也让人又爱又恨。 不过此时他献起殷勤来,云坊主却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心思,反而心里颇有几分了然和讥讽。 她慢悠悠笑说道:“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让你这样勤快起来?” 悬晖毫不露端倪,只是笑说道:“难不成我非要有什么目的才能对坊主好?坊主你想太多了。” 云坊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桌上这盅汤喝了吧。” 悬晖听了,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语气猛然激烈了起来,说道:“坊主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会谋害你不成!?” 云坊主却不为所动,说道:“若是今天之前,我本来也是不信的!悬晖,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这样设计我!?” 悬晖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说道:“坊主!你这是听了谁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设计害你?” 云坊主却说道:“你有没有害我,我只要拿了这碗汤盅让内坊一验就知道了。” 悬晖的表情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变,然后猛然冲上来拿起汤盅,说道:“若是坊主不信我,觉得我在汤中下了什么毒,那我自己喝掉就是了!这样做你就不会觉得是我在害你了吧!?” 然后他猛然捧起汤盅,就向自己嘴边送去。 汤水温热,正是好入口的时候,但是悬晖在吞入第一口的时候,却猛然脸色大变,瞬间就想扔掉汤盅把喝下去的汤水给吐出来。 结果云坊主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一手按住汤盅,却是硬生生地直接帮他把汤水直接给全部灌了下去。 悬晖在尝到那一口汤水的味道时就已经发现不对,那汤水寡淡无味,还带着苦,绝对不是他为云坊主准备的那一盅汤。他既然想要云坊主不知不觉地把汤水喝进去,怎么准备味道这样奇怪的汤?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坊主竟然已经把汤掉包了。 悬晖呛咳了半晌,伸手入咽喉想要催吐,却被云坊主擒拿住不让妄动。 悬晖无奈之下,脸色发青,怒而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云坊主冷冷说道:“叶丹师给的搜魂丹。叶丹师说了,这是回报你月余之前送出的重礼,虽然你假托了东坊主和我的名义,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了真正的送礼人,并很乐意给你回一份好礼。” 搜魂丹这东西是十分珍贵的稀有丹药,也是悬晖手头上并没有配方的一种古丹,作用是控制神魂,让人不由自主地有问必答,且每一句话都不能自控地发自真心。 悬晖明白自己的本性,他平时对待云坊主也不是十分真诚。即便不说他平日针对天舟城而做出的种种设计,就说若是在云坊主面前展露出他对对方的真实态度,那么他就绝没有可能再巧言说动云坊主。 意识到这一点,悬晖一时却是对叶柏涵怨毒之极。他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丹师……他早该知道的,以叶柏涵的身份来说,他原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善类。 能让主上都束手无策的人……怎么可能是善类呢?他也是被叶柏涵的外表给骗了。 不过,悬晖清醒的时间也就到这时候为止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几乎是直接感觉到了药物的影响,却没有办法自己压抑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屈服于药物的作用,然而这个意念几乎是一冒出来,就被其它的意识给压制下去,直接被打得溃散无踪,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到天舟山来有什么目的!?” 悬晖冷笑,说道:“什么目的?自然是通过慢慢渗透天舟山控制你们天舟行会以及所有十八坊的坊主和会长。可惜你们内坊的坊主隐藏得太深,我们至今没有探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 云坊主冷哼一声,说道:“内坊坊主根本就不在天舟山,我也就见过他两三次。你们想打他的主意也想得太美了。” 然后她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听从谁的命令?” 悬晖回答道:“我是七十多年前映月坊坊主杨海成的幼子!天舟山当年迫害我父亲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我主上身份神秘莫测,岂是你等可以窥探的!?” 云坊主愣了一下,心想这搜魂丹的效果不是很好啊,怎么悬晖还有能力反抗。然后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主上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 悬晖说道:“主上就是主上,我如何会知道他的名讳!?” 云坊主:“……” 原来不是搜魂丹的效果有问题,而是连悬晖自己也不知道幕后指使者的真实身份。 云坊主便继续开口,又对悬晖询问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计划,包括天舟城的事情到底谁才是主使者,悬晖到底还有哪些同伙,他们的大本营在哪里。 这些问题悬晖有些回答了,有些自己也回答不了。云坊主知道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倒也没有继续逼问。 到最后的时候,云坊主问的却是一个私人问题:“……悬晖,你来天舟城之后,我待你也是不薄。你如此设计害我,难道心里就没有丝毫不安?” 悬晖冷笑道:“不薄?若是不薄,你会这样反手设计我?云兮,你也不过就是个冷血薄情的女人,之前待我亲密,不过是你天性□□,需要找人满足奉承而已!” “你若不是映月坊坊主,我会这样奉承你!?我忍了你霸道的性子这么久,难道还应该对你心存感激?你待我是比别人好一点,但是那是我这么久时间床上床下做牛做马换来的!” 云坊主听了,看着他那充满恶意的表情,一瞬间气得简直心肺炸裂,差一点就想失手一刀宰了他。 不过她好歹忍住了,因为此时魔道安插到城里的人还没有处理,而且她也要对其它坊主有个交代,现在还不到收拾悬晖的时候。 等药效过去之后,悬晖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他看着云坊主,表情似怨似恨,云坊主却心冷如铁,说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待你,你看我却只是个□□霸道的女人……哼?” 悬晖能暴露的东西都已经暴露了,索性也懒得继续装下去了。 他开口说道:“你不霸道吗?普通女人的话,一旦嫁人就该听丈夫的话,哪有反要让对方来听你的话,讨好你的道理!?” 云坊主冷笑道:“说得好像我嫁给了你似的!”然后她揪住悬晖的领子,一字一句说道,“世间女人要听丈夫的话,是因为她们太弱,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而修士之间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分,既然如此,自然是谁强听谁的,反过来你若是修为更深手段更高,自然也可以让我听你的,你有什么意见!?” 悬晖被她勒住了衣领,颇有些难受,却讥诮地看着她,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过是用了些手段而已,你又何必这幅样子!?成王败寇而已,弄得好像是我亏欠了你一样,何必?” 云坊主却是放开了手,袖子一挥直接将他重重打落在地上,说道:“听说魔道在云州发展起了势力,讲求的是强者为尊,我还觉得他们有几分长进。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是不长进的很哪?他人为弱肉时,你们便要强食,然而他人强大时,你们是不是又要感叹世事不公,觉得大道亏待了你们?” “实在是……可笑!” 她看着悬晖,双眼中带着一种怜悯的笑意,说道:“悬晖啊悬晖,姐姐如今便来教你一回。你们觉得这世道便该弱肉强食,却不知道这世道原本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正道魔道也好,谁不是一路从底层摸打滚爬上来!?谁不是弱小时对人低头,强大时让人低头?” “但你知道仙道与魔道最大不同在哪里吗?” 悬晖自然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想配合她受她教训,所以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云坊主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所以也不在意他的反抗,而是嗤笑着说道:“……就是仙道比你们这些蠢货明白要多留三分情分。仙道为长远计,从不赶尽杀绝!我自认待你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恩情,你却不知感恩……你这种人,不论修正道也好魔道也好,在这世上都是活不长久的。你待人无情无义,难道还指望手下人爬上来了会待你手下留情!?” “时间一久,此长彼消,怕是无需我等动手,你们自己就要将自己灭亡了!” 云坊主此话实在是刺激到了悬晖,只见他脸色一变,似有怒意,说道:“你别胡说!我家主上修为高深,决胜于千里之外,他的才智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揣测的!” 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以为抓住我一切就结束了吗!?你们信任的那位叶丹师可是我们主上的爱侣!若不是为了他,我们何至于在天舟山藏匿这么久还不动手?” 云坊主猛然一惊。 128 16.10.15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坊主一时很是震动。不过她思路稍微一转,就发现悬晖所说的话之中的问题。 她笑说道:“若真是如此,看来叶丹师对你们主上很是不满啊?据我所知,他这几年可是一门心思在调查魔道的动向,阻碍你们的行动。” 悬晖一听,脸更黑了,对叶柏涵也更恨了。 云坊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重点。她若有所思,对叶柏涵的疑虑倒是去了几分,只是奇怪叶柏涵既然与对方有这样的纠葛,为何不直说。 ……想来,对方也不怎么信任她吧? 之后云坊主就私下里押着悬晖去找了叶柏涵等人,并且告知了悬晖说出口的讯息,但是她隐瞒了悬晖最后所说的那一部分没有透露,直到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她才叶柏涵说道:“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有一个消息……我估计你不会希望被其他人听见。” 叶柏涵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云坊主若是有话大可直说。” 云坊主看了叶柏涵一眼,突然理解了叶柏涵为什么死活要跟魔道……悬晖口中的主上作对。少年看上去就带着一种鲜活的气息,而那魔头还不知道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即便修士外表没有变化,但是内里该腐朽的还是会腐朽。 就算是她,也不会中意像那样内里腐朽的老怪物,这得要多大的好处才能抵消那透骨的腐朽气息? 想到这里,云坊主便松快了许多,坦然开口说道:“悬晖对我说,他们主人与你是爱侣,暗示你也是为魔道做事的。” 叶柏涵问道:“他真的说他们主人跟我是爱侣!?” 云坊主一看这反应就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道:“莫非他诬陷了叶丹师?” 叶柏涵说道:“不,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诬陷。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这群魔道的首脑是谁……不过有所猜测罢了。我一直怀疑对方是我所认识的一个人,只是不能十分确定,悬晖的话倒是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我的猜测。” “!?”云坊主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真是叶丹师您的道侣?” 叶柏涵便开口问道:“云坊主知道我伽罗山有一位叫林墨乘的师叔吗?” 云坊主说道:“宇内第一剑林墨乘?算是倾慕已久的人物……与他有关系?” 叶柏涵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我怀疑那人就是林师叔。云坊主大约不知道,林师叔早年因为一桩旧事,对于门派颇有怨恨。我来天舟山之前,林师叔便做了一些让师父觉得不满的事情,并因此罚他闭门思过,不料思过途中他突然从伽罗山消失,从此之后就不知所踪。” 听叶柏涵这么说,云坊主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说道:“即便是如此,因此就说他成了魔道魁首……也有点……” 叶柏涵有点无奈——他觉得林墨乘的名声经营得真好,到处都有脑残粉。云坊主你不是从来没见过他吗?干嘛要为他辩解? 叶柏涵说道:“他之所以被禁闭思过,是因为他对我用了锁魂丹。而他用锁魂丹的原因,是为了封锁我今生的记忆,让我误以为自己还是前世的自己。” “!?”云坊主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叶丹师前世与林前辈的关系是……?” 叶柏涵也没有隐瞒,说道:“大约两情相悦过……虽然不到道侣的地步。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中途陨落了。” 云坊主一不小心就又发挥了她脑残粉的思路,说道:“既然是如此,我倒是也能理解林前辈的心情……”然后她猛然顿住,问道,“叶丹师可还有其它曾经一度可称为道侣的人?” 叶柏涵说道:“三百年内……没有。” 云坊主:“……”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办法再为林墨乘辩解了嘛。现在有的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悬晖说了谎,另一种林墨乘确实很有可能是悬晖口中的主上。 而叶柏涵似乎判断悬晖并没有说谎。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云坊主也放弃了替林墨乘找借口,说道:“真是没想到,像林前辈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堕落魔道。不过若敌人是林前辈,此事解决起来怕是并不容易……” 这件事叶柏涵当然也知道。但是即使困难,毕竟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在内心里对于林墨乘走的这条路有着微妙的罪恶感……毕竟,他其实原本是可以阻止的。 不过,既然已经选择了现在这种处理方式,叶柏涵也没有任何打算后悔的意思。他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尽自己的力罢了。 至于其它,也只有边走边看了。 云坊主想了想,问道:“叶丹师你什么时候知道悬晖可能是魔道中人?”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若说最早怀疑起悬晖丹师的身份,是在两年多前。那时悬晖丹师和碧烟丹师在争一个丹炉,白玉的,看上去材质寻常,但那造型总让我联想起某个在天舟志之中见过的法器。当然看上去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所以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云坊主听了,慢慢眯起了眼睛,问道:“可以告诉我是那件法器吗?” 叶柏涵回答道:“坊主您应该能想到的。就是天舟山百年前映月坊三大镇坊仙器之一的留仙炉。” 云坊主说道:“竟然是留仙炉!?” 说起留仙炉,就要说一说映月坊的前任坊主,悬晖的父亲杨海成了。那也曾是一位大丹师,更是当年乔恩手下的一名大将。 百余年前,乔恩的势力十分之大,深入到了许多大门派之中,天舟山自然也不例外。杨海成身为大丹师,又是映月坊的坊主,是乔恩打入天舟山的一枚大钉子。 后来乔恩被诛,杨海成才节节败退,被内坊坊主带人出手诛杀。 云坊主是之后才接手的映月坊。 不过据她所知,当时杨海成被诛杀时应该是早已经有所预料,只要天舟城稍微慢上一步,就可能被他逃脱了。事实上,就算是最后诛杀成功,映月坊也有大量珍宝从此不见踪影,其中最贵重的就是这一件镇坊仙器留仙炉。 所以叶柏涵觉得他跟悬晖之间其实也是天注定的孽缘。他们父子两人最后败落的缘由都是由他亲手造成。诛月与乔恩同归于尽是直接导致杨海成功败垂成的原因,而如今悬晖又是被他亲手设计打败。 叶柏涵说道:“那药炉据悬晖所说是他父亲的遗物,只是因为当年家世败落才辗转流传到坊市之中。不过我一直觉得吧……悬晖丹师这人,性子看上去不是那么重情重义的类型。” 云坊主看着他微笑的表情,一时却是心悦诚服。 她与悬晖朝夕相处数年,还是在对方想要对她上手的时候才猛然看清对方的秉性,叶柏涵与悬晖还是往来不多的竞争敌手,叶柏涵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看穿悬晖的本性,确实是由不得云坊主不服。 “就悬晖丹师的性子来说,他现在天赋如此卓越,若还对自己的父亲有敬仰之心,那么他父亲必定是个人物。而这种人物生前不可能没有一两件宝贝。以悬晖丹师的性子,即使是搜寻遗物,我觉得他也不至于选一件太过没有价值的法器用来留念。” 叶柏涵继续说道:“我当时就觉得那丹炉必有蹊跷,就多看了几眼,记下了那件丹炉的形制。后来回去之后,我一边查询一些丹炉的形制特征,一边假设什么样的丹炉我才能在不影响其功用的情况下进行二次修饰或者炼制,最后形成那样的造型。” “我既是丹师又是器师,所以对丹炉的种类与构造还是十分熟悉的。这样一面琢磨一边排除,最后留下来的形制之中就有形似留仙炉的那一款。恰巧我那时候又在读天舟志,正好看到过有关于留仙炉的相关记录和图绘,便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云坊主听了之后,却只有叹息。叶柏涵说得容易,其实真正做起来,却需要他对丹器两道都有极为精深的造诣,远远不是普通的丹器师可以做到的。 这种时候,就显现出这位年轻丹师在这方面的积累和领悟了。 云坊主离开之后,韩定霜走了出来,说道:“这姑娘跟你不般配,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叶柏涵一头黑线,说道:“大师兄你在说什么?那是映月坊的坊主,我们只是在说这次动乱的事情。” 结果后边别云生抱着剑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你大师兄的意思是,那姑娘跟你不般配,他跟你最般配。所以你不要跟人家姑娘走得太近,只要跟他要好就行了。” 韩定霜没想到别云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瞬间脑袋都直接放空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用一种想要瞪别云生,却又做不出瞪人这样生动的表情,最后只能变成无差别散发寒气的状态。 别云生见了,顿时也有些稀罕,托着下巴对着意图瞪人看上去却只像在发呆的韩定霜看了半晌,说道:“世事还真是难料啊。” 129 16.10.15 当年蓬莱山上,君上还以女儿身示人的时候,这条小白龙年纪轻轻何等猖狂,每天明目张胆就盯着君上看,君上走到哪里他就跟到那里,嘴甜得那叫一个节操全无。 如今却成了这副连话都说不出两句的模样,倒也真有几分冷若冰霜的样子。 只是内里的德性还是一点都没有改,还是喜欢缠着君上。 别云生其实在心里对韩定霜是不以为然的,事实上,人修也好龙妖也好,在别云生心里都是异族,都不值得信任。但是他也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一点关系也没有,君上喜欢就行了。 君上的心事,也从来轮不上他这区区一棵水烛来置喙。 这样想着,别云生就觉得特别不快,于是继续说道:“殿下……你家师兄是不是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呢。哈。” 叶柏涵以前也没发现别云生这么恶趣味。为了避免对方继续欺负自家师兄,便开口阻止道:“泽君你就饶了我家师兄吧。我家师兄人不经逗的,你别欺负他。” 别云生:“……”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说句话都还叫欺负他?叶柏涵这心也太偏了。 不过对方偏心也不是别云生现在才发现的事情,所以别云生也就撇撇嘴,一边去了。 别云生避开之后,韩定霜倒是放松了一些,但是同时又有几分失望。其实别云生说破他的心思,韩定霜虽然十分紧张,更多的却是期待叶柏涵的反应。 结果他家师弟一副情窦未开的模样,对于他的小心思完全视而不见,一副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当你在胡说的样子,反而让韩定霜不知道如何是好。 韩定霜并不是真的冷若冰霜,他只是情商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在线过。就算有些时候明知要怎么做才能讨人开心,然而自己做起来总是不那么自然。 他想着:不能再怎么下去了。 他想着当年的诛月。那孩子也曾经对他亲密无间过(五六岁的时候),但是随着年纪增长,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韩定霜花了很多年才领悟到,有些事情,你不能等着别人来找你,而要自己伸出手去,抓住他。 那样轻轻地攥住一只蝴蝶的翅膀,不能太用力,不能伤害到它,但也不能轻易放手,让它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飞到看不到的地方,陷入他人的陷阱,孤独地挣扎,孤独地死去。 韩定霜意识到这一点的话,他却是突然想要做点什么。笨拙也好可笑也好,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所以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叶柏涵的手,叫道:“师弟!” 叶柏涵回头目带询问地看着他。 韩定霜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我只想跟你说,如果这一次你还要去做什么危险或者困难的事情,就尽量用我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有点不解。 韩定霜便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把我当做你手里的一把剑,用来保护自己,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去做,一个人去承担。”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全力去帮你做到,所以,请你用我。” 叶柏涵没想到韩定霜会说这么一段话,沉默了一下,才笑说道:“我现在不就在让师兄你帮忙吗?” 韩定霜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危险的计划,或者危险的任务,我想你交给我,让我代你去完成,而不要独身涉险。” 叶柏涵这才听明白了韩定霜的意思,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师兄不用担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只会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不会勉强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然而韩定霜却觉得叶柏涵还是完全不明白。 因为他不可能不去做危险的事情。叶柏涵的天性里有一种无所畏惧的精神,他根本没有绝对不敢去做的事情。韩定霜相信他此时的话是真的,少年不是肆意妄为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鲁莽行事,但是就因为如此,一旦他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件事,就表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哪怕即使面对死亡和绝望……也绝不会后悔。 有一个像叶柏涵这样的敌人是可怕的,因为他把生命看得太轻,太过无所畏惧。但是有像这孩子一样的至亲至爱也是悲哀的……他毫不吝啬,可以把一切奉献给你,包括自己的性命。而这个过程本身就会留给活下来无尽的悲苦。 有些人能从肉体上杀死,而有些人从死亡中获取永生。就像他每一次的死去,吃亏的是他,占尽便宜的是生者。但是即使如此,他死的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而活下来的人却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韩定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闭上了嘴,再没有劝说一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原本就不该对叶柏涵说这些。叶柏涵就算死了,忘了,轮回了,他还是活出了自己最无畏最有勇气的姿态。在诛月死去之后,白袭青死去之后,韩定霜一直认为叶柏涵的命是挺不好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叶柏涵望着自己那毫无阴霾的笑容,韩定霜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不管别人怎么看,叶柏涵自己一点也没有觉得痛苦。他看得开是一回事儿,但是他自己活得无恨无悔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也确实没有觉得后悔的事情。 乌小福也好楚含江也好诛月也好白袭青也好……他们每一个人都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维护了自己所坚持的道义。他们爱自己所爱的人,也许没有被公正的对待,但是他们都非常明白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韩定霜有些怀疑,这么聪明的小师弟,他的前世之中真的不知道林墨乘做过什么?就算不知道,他应当也有足够的方法可以探明才对……就像现在的叶柏涵。 然后韩定霜压下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诛月知不知道,白袭青知不知道,但是叶柏涵却肯定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想法了。他已经是完全的新生,也许还带着些许前生的影子,但是更多的却是今世烙下的印记。伽罗山上也许还有很多人对过去恋恋不忘,不由自主地追逐,但是这其中绝不包括叶柏涵本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他其实不应该跟叶柏涵说任何事,也不应该去强求他改变……相反,叶柏涵的选择是他自己的,而韩定霜的悔恨也是他自己的。 如果这一辈子有太多遗憾和悔恨,不舍与留恋,那么就在这一次用长剑划裂所有障碍与阻隔,让自己不要再有所悔恨就好了。 而这是他本人的选择,原本就不该让小师弟迁就他。 叶柏涵看韩定霜发着呆,忍不住再次开口安抚道:“真的,大师兄你可以相信我。我也知道……万一我出事了会有很多人担心,师父,师兄师姐们,还有其它人……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小心,保重自己的性命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真心诚意。 韩定霜看了,沉默了许久,眼中露出些许温柔之意,说道:“我相信你。” 之后天舟山之中,对于悬晖同伙的抓捕虽然造成了些许伤亡,好歹并不严重。天舟山虽然许多丹器师,但是作风却并不心慈手软,所以抓捕的修士之中除了一些小头目,其它都直接被斩杀了。 剩下的小头目和悬晖被留了下来,由几位坊主亲自进行了审问,倒是问出了不少魔道的信息。 其实关于这方面悬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云州是魔道据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但是悬晖这批人是专门被派来天舟山的,与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对于首领的其他部署也并不清楚。 为了避免太过容易被发现,被派遣到天舟山的这群人都是修的一般仙法,并没有修习魔功的修士。这也是顾忌到天舟山势力深厚,手段也多,所以才专门采取的策略。而悬晖之所以能以当前的修为占据头目的位置,却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对于天舟山的了解。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消息了。 在魔道看来,天舟山算是个比较麻烦的所在,一开始是不打算招惹的。但是似乎因为某个原因导致对方想要提前安插人手……而这个原因,就跟叶柏涵有关了。 魔道想要监视叶柏涵的行止,为了这个原因,那魔道之主才在还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派人潜入天舟山。他给了悬晖足够的人力支持,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监控叶柏涵,关键时候将他掳掠走……至于后来试图在天舟山大肆发展势力,却是悬晖自己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供词,叶柏涵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脸来。众人以同情的目光抚摸了他一番之后,倒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成见。东坊主说道:“此事在魔道还没有成气候的时候爆发出来,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魔道所图甚大,即使没有叶丹师在,他们也迟早有一天会试图把手伸进我天舟山。现在爆发出来,我们有了警惕,反而让魔道不容易再次下手。” 不过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一下,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只是不知道叶丹师做了什么,竟然让魔道对你这样忌惮?” 130 16.10.15 因为悬晖与云坊主的关系,他最后还是交给了云坊主处置。云坊主有心卖叶柏涵一个好,便故意瞒下了一些有关叶柏涵的消息,至少不让这些传闻从那些魔道中人口中说出来。 叶柏涵自己也头脑清楚,知道这种事瞒不了,说出来虽然遭人猜忌,但是若是一直瞒着,等从其它途径爆出来的时候,只会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他很果断地说道:“此时说来话长。东坊主知道我是伽罗山真道宗弟子吧?” 东坊主愣了一下,说道:“此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然后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听说你出身丹谷!?” 叶柏涵解释道:“我承蒙颜谷主青睐,入丹谷当了个寄名弟子,算是客卿。不过我自小是在真道宗长大的,真道宗现任掌门正是我师父。” 东坊主打量了叶柏涵一番,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剑修。正思索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为之一变,问道:“可是乔魔王余孽!?” 叶柏涵也不是很确定林墨乘当年是不是跟乔恩之间有所纠葛,但是即便是有,叶柏涵觉得至少当时应该是没有太深瓜葛的。 他不想用不确定的消息误导东坊主,所以坦诚说道:“目前我还只是有所怀疑……不过现在有很大可能性我师叔正牵扯在魔道之中。早先因为某些事情,师叔与我发生矛盾,埋下了一些执念,后来就自门中消失无踪。如果说谁最有可能做这些事情,恐怕还是我林师叔。” 东坊主听了,大致也算明白了情况,说道:“你师叔……可是林墨乘?” 叶柏涵点了点头。 东坊主当即便评说道:“你们伽罗山还真是多灾多难。宇内第一剑的名声我素来也早有耳闻,若是真的入了魔道,那绝对是个□□烦。” 叶柏涵何尝不知道?可惜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而已。 ……不,他多少知道其实自己还是能做些什么的,所以叶柏涵才会在这里。 他便说道:“不管如何,我想先看看师叔想要做什么。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残害无辜者的事情,我也只有想办法阻止了。能阻止得了几桩就阻止几桩。” 东坊主听了,却是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会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阻止他。” 叶柏涵说道:“我倒是想过,但却不能那么做。伽罗山上,我师兄师姐非常心疼我,我要是跟人拼命,他们会伤心的。” 东坊主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与叶丹师你相处这几年,总觉得丹师你性情过于正直,又听说你这几年都在探查魔道之事,还担心你会一时钻了牛角尖。” 然后他继续说道:“叶丹师是有大才能的人。我等丹器师功夫不在与人争斗上,叶丹师若是实在想要出力,多炼些丹器拉拢修士,也是一条路子,千万莫要涉险——此事并非你我所长。” 话说到这份上,叶柏涵总算明白了东坊主的意思。 东坊主的意思是,对付魔教的事情有别人,他这小身板皮脆血薄,千万不要抢着上去逞英雄。再不济,叶柏涵只要在后面做做后勤,花点丹药法器忽悠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剑修法修去替他干活就行了,千万不要傻到自己冲上去跟人肉搏。 这些道理叶柏涵也明白,只是从东坊主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碎三观? 东坊主说他看叶柏涵人品正直,其实叶柏涵看东坊主的时候也一直觉得这位百善坊的坊主做事实在,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所以这个好人这样劝说叶柏涵的时候,叶柏涵才觉得整个三观都有点破碎。看来这位东坊主其实内里也还是有点丹器师特有的小狡猾的——打架你上,背黑锅我来,作为丹器师就是要有这种各司其职的觉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也只能干笑着应了对方的话。 天舟山能够伫立至今,坊中的众坊主看上去性情温吞,凡事不爱争斗反而更喜欢以利益说话,其实内里却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类。 之后云坊主想方设法从悬晖手中找回了留仙炉之后,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之处死了。随后她似乎心情有些抑郁,与内坊交代完了事情经过,就回去了映月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 其它的魔道也被众坊主纷纷处置了。处置之前,内坊通过这些人顺藤摸瓜抓出了一大堆形迹可疑的修士,其中确定是魔道的直接被诛杀,不确定但是有嫌疑的,在再三考虑之后则被驱逐出了天舟山。 内坊索性给他们的识海下了禁制,确保他们百年之内都无法再踏足天舟山,一旦踏足也会马上被天舟城内的法阵发现和驱逐。 其中有些人对于这个决议很不服气,坚决表示自己与魔道没有任何瓜葛,也不愿意就此被驱逐出天舟。对于这样的修士,内坊倒是也给了他们辩解的余地——只要对方能够解释清楚所有与魔道之间往来的行为,或者愿意带上一个监控行踪的法环,他们就可以姑且在天舟城留下。 这种情况下,有人接受了被驱逐的现实,也有人忍受着内坊提出的要求留了下来。 就这点来说,天舟山的作风倒也并不严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温和的。各坊坊主虽然平日里争权夺利,为人上却还都算得上宽容理性。 不过因为这么一桩事情,天舟城短时间内的氛围却是冷清寥落了许多,许多丹器师和铺主情绪上也比较紧张,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当然这跟叶柏涵没什么关系。由于悬晖的提前退场,叶柏涵好运地也提前争取到了内坊长老一职。天舟城除开内坊坊主,也就是天舟城城主之外有十七位坊主,却只有十二位长老。作为十二位长老之一,拥有的权力自然是不小的。 多一位亲近自己的长老对于云亭坊两位坊主来说倒也不算坏事,不过要说多么好其实也没有。叶柏涵的能力出众,对于云亭坊来说远远不止一位长老的价值。 他成了长老之后,云亭坊两位坊主想要差遣他就没那么方便了。 不过这些肯定是不能说的,否则就好像原上司见不得他好一样。叶柏涵既然当上来长老,北玄北渊态度上也只能祝福。不过北玄半真半假地说道:“不过你这一走,坊里的店铺又要开始不好管了。” 叶柏涵便笑答道:“反正我人就在内坊,那么近。要是有谁玩花样,坊主大可以让人通知我,我出来一趟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北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叶柏涵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坊里的店主们也老实多了,坊主手下的丹器师也大有长进,有他们看着,生意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北玄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点点头说道:“估计待会儿会有不少的事情需要交接,我就不耽误你了。等到闲下来了,我请你喝酒。” 叶柏涵应了之后,就跟着内坊的人走了。 叶柏涵这几年也经常来内坊,对于内坊的大部分情况还是熟悉的。当然其中也有不那么熟悉的地方,那是内坊长老和管事才会接触的内容。 此时因为他也已经是内坊的一员,所以管事特意向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内坊一共有十二位长老,其中八位叶长老您应该都已经见过。另外四位长老一直出门在外,也不方便相见,不过他们都已经通过灵犀镜知晓您的事情,也认同了你继承长老之位的事情,想来以后也会有见面的机会。” “我内坊长老多数来自丹谷,心符宗,五行宗等丹器大宗,事实上就连城主也认可你们忠诚于各自的门派更甚于天舟城,因为天舟城大体来说并非门派,而是一个联盟。事实上之所以选择这些丹器大宗的弟子们作为长老或者管事,本身也有希望彼此互惠互利,天舟城很多时候都会向各大宗派购买丹药法器……有个长老在容易拿到内部优惠价格。” 真是好朴实的理由,叶柏涵听了之后,只觉得因为太过朴实的关系,反而没有办法进行吐槽。 管事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天舟城有一位城主,但是只有长老们和坊主们才有机会见到本人。我听说城主几年才会回来天舟城一次,城主府的人或许能见到,我们就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叶长老你刚加入,城主应该会想办法和你见一面,至少通过灵犀镜……” 叶柏涵开口问道:“你知道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管事说道:“叶长老读过天舟志吧?天舟志上也没有提到过城主的事情……我们只知道他是天舟城第一代掌权者之中最强大的一位,不过具体是哪位,城中一直众说纷纭,城主自己也没有出来澄清过。” 叶柏涵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他有必须隐瞒身份的理由吗?” 管事愣了一愣,才说道:“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131 16.11.01 叶柏涵不觉得一个人会无缘无故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天舟城城主这样的身份,除非其中有什么让他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 这个原因……会是什么呢? 叶柏涵很是思考了一会儿,却没能推断出最有可能的理由——讯息太少,可能性太多。他只好暂且放下这方面的思考,决定等得到更多讯息之后再探查。 之后管事带他去看了内坊的住所还有以后负责的区域。因为叶柏涵的能力特殊,内坊干脆把他放在了馆阁,让他随便自己看书扫图谱,学习新配方。 作为回报,叶柏涵也在上任内坊长老后的第二日,就直接冲着馆阁捐献了十数个被他修复和还原的古方。他这样知情识趣,顿时令内坊众人心中大悦,一时都对他好感大增。 与普通行会成员不同,长老在内坊也算是核心人物了,像是馆阁里的丹方器图,长老若是想要借阅甚至是不需要耗费仙元的。当然仅限于那些可以无限次进行的活动,比如说抄录丹方器图,又比如说借阅丹书器谱。 若是涉及到有实际消耗的问题,比如丹器的兑换之类,该付出的仙元即使各处的坊主或者长老也是要按照实际的价格支付的,唯有这样才能保持内坊灵石流动的健康。 但是不管怎么说,叶柏涵向馆阁提供复原的残方,哪怕只是他手头上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对于整个内坊的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如果说他之前的能力还只是对他自己有好处,但是这个动作一做,就迅速营造出了叶柏涵的能力就是内坊的好处这种氛围,顿时导致嫉妒的心态减弱了许多,反而真心实意为有这么一个同盟而高兴的情绪多了不少。 毕竟比起名声上的较量,对于丹器师们来说,实际的好处还是更重要一些。 叶柏涵对于被安排到馆阁的事情也算是比较满意的。管理馆阁或许权利不算太大,但是事务少,工作清闲,也方便叶柏涵随时随地翻阅和学习研究丹方器图,算是比较合意的工作。 事实上馆阁里本身就安排有三十多位管事,负责方方面面的杂务。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本身的权力并不大,也没什么展现能力或者出幺蛾子的机会。在馆阁工作的管事们工作性质相当于图书管理员,做这个工作需要他们态度认真做事细致,同时还要耐得住寂寞。 叶柏涵与管事们接触过之后,发现这其中懒散者有,孤僻者有,但是看上去想要跟他呛声或者野心勃勃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修行者的生活节奏本来就慢,馆阁里的日子更是悠闲到离谱。负责馆阁的管事之中不喜争斗的居多,每天就是慢吞吞地抱着一叠典籍各自占一个角落阅读,而后偶尔回答来借阅或者抄录丹方器图的修士们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馆阁里的丹方器图是不能带出馆阁外的,一般来说参阅消耗一定数目的仙元,如果要抄录就要耗费十倍甚至数十倍的仙元。但是仙元不等于灵石,只能在内坊进行使用。而馆阁的管事们则只能处理参悟和抄录丹方器谱的仙元消耗,而不能处理大额增加仙元数目的行为,比如叶柏涵之前的图谱捐献。 这种情况,馆阁自然就几乎没有什么油水可言了。 不过一般来说,能够在馆阁进行工作,最大的好处也不在于那一点仙元或者灵石的获得,而是可以长时间安静自由地学习和参悟各种典籍。说句直白的,整个天舟山有哪个丹器师不私底下自己接点活计?馆阁的管事自然也不例外。 行会并不禁止任何管事私底下承接活计。他们的事务安排很简单,馆阁一共七个区,每个区镇守四位管事,每日每个区至少要有一位管事驻留和管理,具体安排可以内部决定,只要把所有的借阅明细记录清楚,定期上报就可以了。 而剩下的管事却是专门负责统筹和具体的仙元收入明细整理的。馆阁收入的仙元虽然不能当做灵石使用,但是各坊却会定期花费灵石按照一定比例从馆阁这里兑换仙元,这就是馆阁的真正收入了。 这笔收入基本上是完全由管事的长老来处理的,既可以发布任务,让人去大陆上搜寻更多的秘境遗迹,找一些失传的丹书器谱,也可以直接用来修缮改建馆阁,或者给手下的管事发放福利,负责的长老都可以自己决定。 当然,馆阁并不止叶柏涵一位长老。按照内坊目前的安排,撇除目前不在天舟山的四位长老,灵器阁安排有五位长老,馆阁有两位,另外一位负责的则是跟城中诸坊的交接。 与叶柏涵同在馆阁的这一位长老原本也跟他有些交情,正是出身心符宗的一位女符师。 这位女符师性情安静,平日喜欢独自一人在馆阁之中参详符文或者制作符箓。在修士之中,她的相貌也许只算是秀丽,不过叶柏涵却觉得她的性格温柔亲善,也算得上是个佳人。 至少比起那位野心极大的云坊主要来得好相处太多了。 心符宗女长老朱意桐看到管事带着叶柏涵来了,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打算走上前来,结果一对上叶柏涵身后韩定霜的目光,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叶柏涵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意桐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方才的一瞬间,韩定霜看着她的目光里似乎直接带了一股威压,那股威压制止着她继续靠近叶柏涵一步。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亦或者对方有什么误会。 朱意桐开口说道:“这位就是叶丹师的师兄,韩定霜韩道友了吧?” 叶柏涵笑道:“原来朱长老也听说了。对的,这是我大师兄,他是剑修。” 朱意桐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尽可能友好地对韩定霜打招呼道:“初次见面,妾身有礼了。” 结果韩定霜静静地瞪了她半晌,才说道:“……你好。”还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 朱意桐脾气好,没有生气,叶柏涵却知道韩定霜的反应有点冷淡了,容易给人造成误解,立刻开口替他解释道:“我师兄性格有点冷,也不擅长跟人交际,朱长老不必理他。” 朱意桐其实也觉得叶柏涵的这位师兄过于高傲了,但是听到叶柏涵这样说,又觉得对方这样说可能惹得韩定霜不快,正想说几句打圆场表示自己不在意,结果就见韩定霜冷冷说道:“嗯,我不善言辞,你不必理我。当我不存在就好。” 他还是那副样子,冷若冰霜,板着脸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一股冰冷气息。抱着剑站在叶柏涵身后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个人形结界,将叶柏涵护在其中。 但是朱意桐听他这样的语气,却又觉得对方不怎么可畏了。仔细一看,韩定霜也并不像真的对人含有敌意,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而已。 这样想着,朱意桐顿时放松了许多,便想走上来跟叶柏涵说话。 结果没走两步,她又把脚缩了回去。 她在心里泪流满面地觉得,韩定霜似乎还是在瞪她。 朱意桐性情温和柔弱,根本就不擅长与人争斗,光是看到韩定霜这气派,感情上就先退缩了三分,最后还是跟叶柏涵保持了一丈以上的距离。 她说道:“叶丹师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见你。城主虽不在城里,但是更换长老也是一件大事,他想以神识化身来见你一面。” 叶柏涵对于这位天舟城主还是很感兴趣的,听到朱意桐这么说,立刻问道:“现在吗?” 朱意桐便说道:“如果叶丹师方便的话。” 叶柏涵回答道:“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安排,若是方便,朱长老现在就可以带我过去。” 朱意桐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就请叶丹师跟我来吧。” 接下来的时候,她一路带着叶柏涵来到了城主府,在与府卫交谈过几句之后,就直接带着叶柏涵一路走进了城主府的深处。 即将进入最后一道门的时候,朱意桐有些为难地望着韩定霜,说道:“韩道友……” 叶柏涵一看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便低声对韩定霜说道:“师兄在外面等一下我可好?” 不好。韩定霜在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板着一张脸,在自家师弟面前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嗯”。 叶柏涵便在随后跟着朱意桐进了屋子。 叶柏涵稍微设想过屋子里的具体情景,但是真正进去的时候,却还是为屋子里的情况意外了一下。 原来这间屋子竟然直接是一间卧室。 朱意桐竟然把他带到了城主的卧室之中。 叶柏涵发现卧室之中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面竟然有一个人影就那样站在那里,然后在他进屋之后,转过身来,迈步直接从镜子里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影姿容俊美,行走之中步履带风,袍袖飞扬,浑身上下充满了强烈的气场。 叶柏涵一看就知道对方绝对是个装逼货。 132 16.11.01 神魂的姿态是以原主自身的意识和灵力来维持的,这种情况下,神魂的衣袍其实是它自身的一部分,并不是衣服,也绝不会受到微风气流的影响。 ……再说,屋子里也没有风。 叶柏涵从这细节里就些微看出了这位天舟城主的性情。 只见对方从镜中走了出来,慢慢来到了叶柏涵的面前,低头带着笑容细细打量了叶柏涵一番,问道:“你就是新任长老?”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见过城主。” 城主细细打量了一番叶柏涵,评价道:“这年纪可真够小的。” 随着年纪渐长,已经很少有人对叶柏涵的年龄作评价了。毕竟修真者不知日月,外貌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知为何城主竟然会关注到这一点。 叶柏涵便回答道:“侥幸受众坊主和长老看重。” 城主却笑说道:“能当我天舟城内坊的长老,可没什么侥幸一说。光凭侥幸,那群豺狼虎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叶柏涵没想到他会直接声称天舟城的众坊主是豺狼虎豹,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不过城主的表情很正常,完全没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自觉,所以他也只有装作没提前之前的那句话,老实答道:“坊主和长老们当然是公正的,不过我也确实受了大家不少的照顾,否则必然不能站在这里。” 听叶柏涵这样说,城主顿时又静静凝视他半晌,然后嗤了一声,说道:“你年纪不大,为人倒是世故得很,一点也不直率。” 然后他就指了指桌上的一块牌子,说道:“拿去吧,那是你的。这牌子跟城里发放的身份铭牌差不多,用法也是一样的。只是你将之炼化之后,能去的地方更多,内坊很多不让普通人进入的地方,拿着这块令牌你都能去。” 叶柏涵听了,却是跟城主行了个礼,然后就走到一边的桌前,拿起了令牌。 城主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叶柏涵离开之后,朱意桐便有些不安地说道:“城主就是这种性格,你别放在心上。” 叶柏涵问道:“他一向如此吗?” 朱意桐说道:“我也只见过他几次,不过城主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欢,并不只是针对你。他还说我是‘庸俗女子’,不过似乎也不喜欢云坊主那样的性子,说她是被欲望驱使的人。总之……我目前还不知道城主有喜欢过谁。” 叶柏涵:“……” 他们走出屋子之后,韩定霜有点讶异地问道:“结束了?” 叶柏涵点了点头,回答道:“城主性子爽快,事情一下子就办好了。” 朱意桐惊讶地看了叶柏涵一眼,然后觉得这孩子真是从来不对任何人发表负面的评价。 之后叶柏涵在天舟山的行动就更加顺利了。他很快知道了长老铭牌的具体作用——它可以让叶柏涵自由进入很多天舟城内部的隐秘地点,有些地点叶柏涵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比如天舟城地下维持天舟城运转的一些阵法结点,又比如天舟山核心的天舟秘境。 叶柏涵第一次知道天舟山的中心原来还存在着一处独立的秘境。不过这个秘境跟叶柏涵听说过的所有秘境都不太一样,它里面没有各种法器和妖兽,有的却是无尽的幻象。 而这些幻象却是天舟山真正的传承。 叶柏涵进了一次之后,就发现天舟秘境之中的幻象全部都是一些前辈修士炼制稀有丹器的记录影像。当然,这些丹器的相关典籍都储存在馆阁之中。 不过需要了解的是,并不是所有丹器师只要拿到相关的丹方器图就能自己炼制丹药法器的,像叶柏涵这样能够自己摸索还原残方的更是绝无仅有。大部分人拿到丹方器图之后,往往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研究琢磨,才能真的炼制出想要炼制的丹器。 但是这个秘境里的种种景象明显就是直接以立体图影的方式在教导丹器师们如何进行炼制,其中很多细节上的手法处理都带了前辈们独有的秘诀,至少叶柏涵看着绝对是受益匪浅。 不过相比起各种炼制丹器的手法本身,叶柏涵更加好奇的是这个秘境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要了解一个秘境的本质,首先需要了解的是秘境是什么东西。秘境总体上来说就是一块被乾坤开天术开拓出来的空间,又或者是直接通过界桥打开了一处缝隙的上古空间。 空间一般不会太大,否则就不叫秘境,而叫做大千世界或者小千世界了。 这些秘境世界虽少,却足以能够自成体系。里面有些会直接生活着土著的居民,有些则并不存在生物,只有拥有者特意建筑起来的亭台楼阁和放置进去的妖兽。 但是天舟秘境却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 天舟秘境里是建筑有各种设施的,看上去和外面的城市没什么区别。但是最大的区别在于,天舟秘境之中根本没有活人存在,而只有一个一个的幻象。 但这些幻象却可以察觉叶柏涵的进入,甚至与之进行交谈。老实说那场面还挺惊悚的,因为满城的幻象就如同鬼魂一般,悄无声息地在秘境中行走和干活,虽然修士们多数不怕鬼灵,但总归是让人有点不适。 叶柏涵进去之后,发现这些幻象竟然是可以交流和沟通的,不过只能通过神识进行简单的交流。叶柏涵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生灵,但是很明显,这些幻象的智能并不是很高,只有涉及到丹器方面的知识时,才能展现出比较高的智商。 这东西几乎就近似于人工智能了——这段时间,叶柏涵已经隐隐得回了不少记忆,虽然这些记忆非常混乱,但是还在现代的内容倒是很容易地被他分割了开来,归类到了一处。 毕竟,这些记忆与正常的环境画风太过不同。 通过和这方面的记忆进行比较,叶柏涵意识到了这些幻象的不同。他们看上去很像人工智能,但是叶柏涵猜测还不是——修士们并不喜欢用负责的计算“模拟”出接近真实的人物形象,叶柏涵在这个世界生活多年,又有了零碎的往世记忆,也不至于一直让思维停留和凝固在现代的思维之中。 修士们明显更喜欢直接利用灵魂和神识来炼制和点化各种法器。这种做法就本质上来说其实是高于人工智能的层次的,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去进行任何复杂的设计和运算。 就这一点来说,叶柏涵觉得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可能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模拟,这些幻象八成可能是一种神识的聚合或者来源于某个强大生灵的操控。 可惜以他现在的能力,却根本无法判断这个秘境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叶柏涵怀疑天舟秘境可能使用了什么远超于目前天舟城内大部分器师炼器水平的特殊技术。因为层次超出太高,所以叶柏涵即使想要探寻,也几乎无从探寻起来。 因为对于秘境感到好奇,这段时间叶柏涵经常过来,只是为了研究秘境里这些幻象形成的原理,不过因为短期内根本无法研究出端倪,他才稍微减少了一下进入秘境的次数,不过还是保持着五天或者十天一次的频率。 这也是比较无奈的情况,毕竟他刚刚担任上馆阁的长老,虽然馆阁的事务并不多,但是因为叶柏涵对之不太熟悉,所以做起来颇有些事半功倍的费力感觉。 这天整理新入库的典籍到一半,叶柏涵觉得有些疲惫,就站了起来打算出外走走,结果走到器图区的时候,就听见留守的管事跟前来抄录器图的修士正在争吵着什么。 管事说道:“……我今日事务繁多,真的不行。你要不就明日再来,要不就自己动手吧。” 却听那修士说道:“我若是能自己动手,也就不会来求你了。梁器师,您行行好,帮忙抄录个器图也不会费多少功夫的。” 管事说道:“若真不费功夫,你大可以自己抄。蔺道友,我实话跟你说,我们现在新来的长老可是原来云亭坊的叶丹师。您也知道他这几年在云亭坊的名声——那可是个目光如炬的人物。我现在光是整理近年来的文书就焦头烂额的了,哪有时间帮你抄录器图。” 叶柏涵听到对方说到自己,顿时停下了脚步。 却听那蔺修士开口说道:“云亭坊的那位叶丹师?”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听说他虽然眼光犀利,性情却不错,并不是难以相处之人,梁器师也不用太过担忧。” “虽然话是这样说……”梁管事说道,“但是我也不愿一开始就在新长老面前丢了面子。所以这两日我必须是要用心整理文书的,你就不要用些闲事来扰我了。” 之后叶柏涵听了半晌,总算明白了他们之间争论的重点。 原来那位蔺修士虽是修士,却并不善绘图,此时烦恼的正是抄录器图的问题。馆阁的管事们平时有空暇时候,其实也不忌讳收些灵石,帮人抄录几分器图,但是梁管事却因为近日要整理文书给叶柏涵过目而事务繁忙,所以不想把时间花费在这些杂物上。 叶柏涵明白之后,就迈步走了上去。 133 16.11.01 叶柏涵走上去之后,就开口问道:“蔺器师为何不自己抄录器图呢?” 他的突然出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倒是梁管事很快开口叫了一声:“叶长老。” 叶柏涵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回复道:“梁管事。”然后他就再次开口说道,“蔺器师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蔺修士看到叶柏涵,却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没有说话。 梁管事却笑了起来,开口说道:“他倒是真有为难之处。蔺修士并不擅长绘图。” 叶柏涵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竟然还有不擅长绘图的器师。在他看来,这也算是器师的一种必备技能了。他却没想到,修仙界毕竟不像他当年就读的大学,也没有人会特意安排教授器师们画画,这样子能不能绘制器图,就完全要看器师们自己的安排和统筹了。 见叶柏涵发愣,蔺修士却说道:“反正就算不会绘图我也会炼器,最多就是炼制得难看一些罢了。法器的重点在于法力,外形怎么样根本不重要。” 梁管事却直接开口戳人心肺,说道:“不止是外形的问题吧。你不会绘图,灵渠的绘制也歪歪扭扭的,很影响灵气运行的。” 蔺修士回答道:“不擅长绘图的器师也不止我一个。灵渠的绘制只要费功夫下去,慢慢总会顺手的,我现在已经刻制得端整多了。至于绘图,这真不是我们普通器师擅长的东西。” 梁管事说道:“能绘制器图对于炼器师是很有好处的,否则等到你要自主设计一样法器的时候,若是连图也绘制不出来,那失败的可能性也会大上许多。” 蔺修士说道:“大致的样子我还是绘制得出来的……就是不容易看懂而已。” 叶柏涵听蔺修士这么说,就默默陷入了思考。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能给馆阁做点什么——比如说,炼制一种能够帮助修士们绘制和抄录器图的法器。 叶柏涵想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跟两人纠缠下去,而是说了两句就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子之后,叶柏涵琢磨了起关于如何炼制可以辅助绘制或者抄录器图的法器。 这两种功能理论上其实应该分开来设计。高明的器师控制力很强,一般都可以精准地绘制出需要的器图,但是即使如此,一旦绘制错误也会废掉完成的器图,感觉非常麻烦。 叶柏涵就想用上前世那个以机械科技为主的大千世界……也就是他印象里现代的一部分科技概念。 比如说设计出那种仿电子化的符纸,使符纸的表现更近似电子屏幕,可以随时进行修改,而不会留下太严重的印记。这种在难度上并不是很高,只要巧妙地利用一些发光材质或者磁性材料进行组合就可以了。 修真界的材料比叶柏涵印象中还要丰富和多样化,拥有类似特性的物质也不少,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困难。 除此之外,辅助设计或者抄录的法器也是必要的。叶柏涵想了想,脑子里虽然有类似的复杂机械设计,但是他却并不打算采用。主要是炼器之道原本就有许多有效而又简便的手段,让叶柏涵觉得可以使用在这类法器上,实在没必要再运用那种繁琐又脆弱的机械结构。 不过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叶柏涵自己也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必然会非常麻烦。炼器的手段比机械科技来得简单,但是也更加多变。甚至就是因为他有这类设计的完整概念,才越容易被固有的思路困住,当局者迷。 于是之后他就开始分析复印的原理。光透原理并不复杂,但是如何运用却是个问题。如果想以仙道手段炼制法器,当然不能直接使用凡人的材料,不耐用不坚固不持久的法器多半是没什么用的。 这天叶柏涵正研究着,韩定霜就大踏步走了进来,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问道:“师兄你不是和泽君在切磋?” 韩定霜沉默了半晌,才突然回答道:“……我不喜欢他。” 叶柏涵愣了一愣,有几分意外。韩定霜虽然平时看上去对人不热情,其实却并不是难相处的人,也很少明言说不喜欢谁。 别云生看上去对韩定霜也没有恶意,似乎还挺友好的,偶尔找韩定霜切磋,下手也并不重,素来都是点到为止。 叶柏涵想不出韩定霜为什么会说不喜欢别云生。 他问道:“是泽君做了什么,惹师兄不高兴了吗?” 韩定霜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他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不喜欢听。” 叶柏涵愣了一愣,才开口问道:“奇怪的话……是指什么样的话?泽君说了什么?” 韩定霜听到这个问题,却不说话了。 别云生说了什么?别云生说的自然是跟叶柏涵相关的东西。他似乎已经看出韩定霜对叶柏涵的心思……明明就连乌怀殊都没有看出来一点的感情,别云生却似乎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他想要阻止韩定霜吧……他似乎又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说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在只有他和韩定霜两个人的时候,他又总说些有的没的。 这天他们练剑的时候,别云生就开口说道:“生命很是脆弱,有时候只是那么轻轻一刺,花草虫鱼的性命就那么失去了。对于修仙者来说,想必凡人也有如这些花草虫子吧。修士们总是在追求自己生命的长远,却对他人的生命不屑一顾。” “有人追求强大的力量,却舍弃了所有被给于的温情。有人虽然留恋情深,但是却连保护这份感情的力量都不具备。前者愚蠢,后者更愚蠢。” 然后他笑眯眯地望着韩定霜,说道:“你真的确定自己有能力保护殿下吗?当你起了那狂妄的心思时,你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会给别人……给殿下带来多大的苦难?” 他那说法实在不动听,好像笃定了韩定霜只要爱慕自家师弟就会给叶柏涵带来不幸似的。韩定霜虽然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未来到底想要怎样,也畏惧自己的想法会给叶柏涵带来困扰和痛苦,却不妨碍他对于别云生的说法觉得讨厌。 叶柏涵见他沉默得利害,甚至还难得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想了想之后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开口说道:“如果师兄想帮忙的话,就帮我整理一下这边的炼器材料吧。” 韩定霜早年对于丹材器材也是傻傻分不清楚,不过与叶柏涵相处这些年来倒是大有长进,至少只要不是太过稀有的材料,他都能够很轻松地分辨出来了。 他一边帮叶柏涵整理着炼器材料,一边想着找些什么话题跟叶柏涵说说。 他平常并不多话,通常多数是叶柏涵问起来,他才问一句答一句,主动和人搭话是很鲜有的事情。因为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难免半天想不到合适的切入口。 这样绞尽脑汁,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眼看时间过去半天了,叶柏涵也沉默着一直在专心思索器图,并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说话,韩定霜一时失控,忍不住就把自己的真心话给直接问出来了:“师弟你……喜欢那位云坊主吗!?” 叶柏涵听到韩定霜开口,心思却还停留在器图结构里面,便茫然地“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道:“师兄你在乱说些什么啊?” 他想了想,虽然不明白韩定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不过联想到之前韩定霜就有类似的错误担忧,决定还是跟自家师兄解释清楚。 他说道:“师兄,我只把云坊主当做行会里的一位前辈而已。说起来我之前和映月坊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不过云坊主能在发现悬晖的猫腻之后,当机立断地解决问题,我还是很佩服的的。我和她虽然理念并不相同,但也承认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人物……至于其他,云坊主的年龄与我差了多少啊……她都比我外祖母还年长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我怎么也不会心悦一位足以当我曾祖母的前辈啊。” 叶柏涵虽然用词比较尊敬,但也没有掩饰了他那严重的年龄歧视。韩定霜一开始听他的话还没怎么觉得,听到后来就觉得有点不对。 结果直到叶柏涵重新低头去琢磨器图了,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说云坊主年纪大,他的年龄可也没小到哪里去!叶柏涵的意思是不想跟年岁大他太大一截的对象结成道侣,那岂不是把他也给包括在其中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韩定霜几乎立刻就是眼前一黑。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情绪一直都有点恹恹的。 叶柏涵很是不解,问道:“师兄,你看上去精神很差,不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吧?” 韩定霜沉默地摇了摇头。 叶柏涵说道:“那是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不顺意的事情吗?要不你说给我听听怎么样,说不定我能帮忙解决呢?”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叶柏涵问道:“……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老?” 叶柏涵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道:“师兄你怎么会这么说?”然后他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反而觉得师兄虽然修行了那么多年,但是心思却很直率干净……跟小孩子差不多。” 韩定霜:“……” 134 16.11.01 于是这天晚上回到自己屋里之后,韩定霜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想到叶柏涵说自己不喜欢年纪大的,那他喜欢看起来小的吗?韩定霜其实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叶柏涵眼中他竟然是会是有点孩子气的形象。 乌怀殊也一直说他从小就老成得过分。 不过如果那是叶柏涵的想法,就说明师弟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吧? 韩定霜不知所谓地安心着。 他只从叶柏涵的话中理解到了一个意思,就是叶柏涵并不觉得他是年纪太大而不能爱慕的对象……韩定霜擅自将之理解成了这样的意思,因此而安心了下来。 这时候叶柏涵记起来的记忆已经很是不少了,只是还十分混乱。他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因为记起来的远远不止有今世的记忆。 按照一些神魂相关的修炼典籍的说法,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的神魂附在肉身上,神魂会按照肉身的形状而慢慢形成轮廓。神魂与肉身的模样理论上来说是一模一样的,有同一张脸,同一颗心,甚至连血脉的分布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然而那是神魂在模仿肉体,一旦神魂脱离了肉体,若果长时间没有可以依附的实体就会很会模糊原本的模样,甚至慢慢消散。 修真界也有夺舍一说,但是这个夺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修真者但凡想要夺舍,就要找一个在各个方面都与原先的肉身相似度很高的躯壳,相似的部分包括但不限于外表,灵根,大脑的构造,甚至性情和过往的经历。 非要说的,这个过程在叶柏涵看来更像基因配型。如果配型得不到位,可能直接就会造成出现精神分裂,记忆紊乱,甚至走火入魔等严重后果,因为成型的肉体本身也是带有记忆和性格的。 就这点来说还不如投胎呢。新生的肉体本身的偏向是完全空白的,会有足够的时间让神魂进行适应和重新塑形。这个过程之中,也能对于新的身份,灵根和身体进行适应,安全性显然大了许多。 而且灵根受到强大的先天神魂所浸养,多数会变得更好。 按照叶柏涵的情况来说,肉身是会保存有所有记忆的,不管过多久,只要没有遭到损坏,那记忆就最多只会深埋而不会真的消逝。但是神魂却只能在有东西可以依附的情况下才能保持姿态和记忆,保持的完整性还要看依附物本身与神魂的契合度和承受能力。 叶柏涵是转生了多次,神魂应该也曾经过多次充足。合适的情况下,神魂会把一部分记忆带到新的肉身上,肉身则会保持这部分记忆直到他死去。循坏往复之后,运气好的话,叶柏涵也许会记住一些前几世的记忆,但绝不会太多。 然而事实上,他回想起来的记忆远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多,而且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内容都有。 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渐渐开始能够分辨哪些记忆属于谁了,只是其中一部分的记忆,叶柏涵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属于谁的。 比如说……那个困在晶棺之中的俊美男子的记忆。 在叶柏涵的记忆之中,撇除那些乱七八糟一看就很短命的人生记忆,最复杂也最多的记忆却是关于两个人的,一个是一个喜欢穿白衣的美丽女子,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躺在晶柱之中,过分俊美的黑衣青年。 这两个人的名字……似乎都叫做莲。 而这个名字让叶柏涵有了许多猜想。 这段时间,由于勤快修炼,叶柏涵的神魂也大有进益,这天晚上直接出现了一次感觉十分明显的突破。 突破之后,他的视野仿佛猛然都不同了起来。 叶柏涵的神魂一直十分强大。按照门派的说法,他拥有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真灵眼天赋……但是此时,叶柏涵却开始怀疑起这天赋的真相。 ……那真的是真灵眼吗? 因为突破之后,叶柏涵隐隐感到了一些不同。他感觉到有些许魂力始终源源不断地从某一处向着他奔涌而来,不停地壮大着他的识海。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那魂力之泉的尽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存在……如同母亲,或者家。 那是一种仿佛找到了真正的来源和归宿的感觉。 ……他不禁十分好奇起来,那道魂力到底连接着什么。 这晚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魂力的事情,结果等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发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晶柱之内。 叶柏涵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一场梦境,便动了动身子想要从晶柱之中挣脱开去。没想到这一道晶柱看似结实,其实却脆弱非常,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手臂,那晶体就如同糖末一样,哗啦哗啦地全碎了。 叶柏涵顿时吃了一惊。 因为感觉到周围的寒冷,他意识到此时经历的其实并非是一个梦境。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没弄错的话,就是那个叫做莲的男人。 莲……是谁? 他是一位妖君。 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这样回答他。 是什么化形的妖君? 是玄水白莲。 这个名字猛然警醒了叶柏涵,让他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然后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一道光从外面射了进来,然后有个声音惊喜地大叫道:“神君!?你醒了!?” 叶柏涵被他吓了一跳,虽然猜想对方应该是在叫自己,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然后在那么一瞬间,一大波狂暴的记忆袭击了他的识海,让他扶住了脑袋。 那人叫道:“神君!?神君!?” 叶柏涵却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我要回去……回去。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那——” 然后他的身体便猛然一软,直直地瘫倒在了地上。那侍从当即就是大惊,叫道:“神君!?” 而在天舟城之中,少年猛然张开双眼,却不料在张开双眼的瞬间,神识猛然出现了晃荡。 天舟城之中,各自忙碌着的坊主们在这一瞬间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外头,露出惊诧的神色:“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魂力!?” 然后就在这同时,醒来的叶柏涵猛然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就重新晕了过去。 等好不容易再醒过来的时候,叶柏涵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韩定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目瞪口呆。他怀抱着美好期望,来到叶柏涵的卧室门口,问道:“……你还认得我吗?” 少年抬起头,望了他半晌,却猛然伸手抱住了他,然后突然就吻在了韩定霜的唇上。 韩定霜当时整个人就僵硬了。 周围在围观的众人也全部僵硬了。 好不容易等叶柏涵把嘴唇从韩定霜的唇上移开,韩定霜整个人却还僵直在那里,许久就没有动弹。 叶柏涵抱住他的脖子,问道:“你是谁?” 韩定霜半晌才回答:“我是……你师兄。” 叶柏涵说道:“不……不对。你不是我师兄,我才没有师兄。” 别云生在旁边看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你能不能先放开韩道友?” 叶柏涵问道:“你说殿下什么的……是在叫我吗?” 别云生点头,无奈回答道:“对,就是在叫您。” 叶柏涵想了想,到底放开了双手,然后又继续问道:“我叫殿下,那你叫什么?他教你韩道友,你姓韩吗?” 别云生没想到他失忆得这么厉害,头疼地说道:“你不叫殿下。殿下您姓叶,名叫柏涵。殿下只是一种尊称。” 叶柏涵想了想,似乎也重新记起了这个常识,说道:“对哦……殿下根本不是名字。”但是,即使如此,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却还是对于韩定霜的身份继续纠缠不放,开口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韩定霜还在受到刚才那个吻的刺激之中,表情也有点恍惚,回答道:“……韩定霜。” 叶柏涵听了,抬起头盯了他半晌,却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说道:“我好像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呢。定霜……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寂寞啊。” 别云生听了,表情却倏然一变,开口问道:“您想起来了多少!?” 叶柏涵一脸茫然。 别云生说道:“您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叶柏涵呆了呆,然后疑惑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叫叶柏涵吗?” 别云生听了,顿时泄了一口气,露出失望的神情。 叶柏涵的失忆简直是一个惊天大雷,把天舟山所有大人物都给惊住了——天舟山各坊还从他手上订了大量的法器,一众丹器师还指望着叶柏涵复原更多残缺的丹方器图造福众人,结果他却突然就失忆了……简直是开玩笑。 一时之间来慰问他的人简直源源不绝。 这个过程之中,也有人隐隐怀疑叶柏涵的问题和之前出现的巨大魂力波动有关,但是能够感受到那一股波动的大能都各自有自己的考量,并没有直接把这些猜测说出来。 过了几日,叶柏涵的记忆却是慢慢恢复了过来。因为不是永久式的失忆,倒是让众人安下了一点心。 但是叶柏涵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忘记掉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他已经什么前世的记忆都不记得了。 虽然什么都忘记了,但是叶柏涵却还记得一件事——他刚醒来脑子糊涂的时候,直接强吻了他家师兄。 这就很尴尬了。 135 16.11.01 这两天韩定霜见到叶柏涵总是一句话不说,但是表情尴尬神态别扭。 说他生气了吧,其实叶柏涵也没觉得,只是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了,总要叶柏涵问一句答一句,而且往往用一两个字就直接打发了他。 这样重复几次,叶柏涵也有点不敢搭话了——其实他本来也觉得十分尴尬。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干出来这么一件事的,竟然去强吻了他身为同性的师兄。 光是想到那一幕,叶柏涵就觉得非常尴尬。更可怕的是,他明明当时迷糊得很,对于当时韩定霜的表情,嘴唇的颜色,呼吸的感觉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刻印在了脑子里一样。 叶柏涵觉得特别无辜……他怀疑起自己有隐藏断袖倾向,否则怎么会脑子里老是因为那时的事情而觉得面红耳赤?当然……他为什么会去吻韩定霜这件事也很奇怪。只是那时候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地,仿佛真的觉得韩定霜就是他爱过的谁。 叶柏涵是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有断袖倾向,不过即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迹象。白袭青跟林墨乘的关系,其实隐隐早就暗示着,他就算不是个纯同,那也是个双。 这实在是个让人深受打击的结论,叶柏涵一直都还觉得自己是笔直笔直的。他对性向没有什么偏见,但是对于断袖这个群体丝毫没有归属感那也是个事实。 不过他也就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了继续在这件事上挣扎下去。 现在他郁闷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大师兄?他真的是对大师兄有想法吗?虽然叶柏涵确实很喜欢韩定霜,可是他也没觉得有到那地步啊。 不如说,光是和自家师兄谈恋爱这个念头就让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总觉得太不应该。大师兄那性子,单纯到除了剑道什么也不会多想,看似冰冷其实天真呆萌,恋爱这种事情感觉根本就不应该跟他扯上关系。 叶柏涵想,师兄肯定觉得很是无措吧?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才好。在韩定霜心里,未必有男女之情这个概念。 唉……真烦恼。 叶柏涵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把韩定霜扯到这种事情里面来。说到底,他自己甚至也还不是很清楚,自己对韩定霜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感情——说不定他真的只是睡糊涂了呢……或者只是青春期春心萌动看什么都觉得可以……嗯……来一下。 这样想着,叶柏涵觉得自己还真是禽兽得可以。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禽兽,叶柏涵觉得自己应该放弃这些胡思乱想,去安抚一下自家师兄。 他刚站起来走到门口,就看到韩定霜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的剑发呆。 看到叶柏涵走出来,韩定霜变成了看着叶柏涵发呆。 叶柏涵叫道:“师兄。” 韩定霜就低下头去,小媳妇儿一样地应了一声:“嗯。” 叶柏涵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就觉得韩定霜可能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便说道:“之前的事情,我觉得师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大概只是睡糊涂了,师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韩定霜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重复了一边叶柏涵的说辞:“睡……糊涂了?” 叶柏涵看他的表情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结果就见韩定霜干净利落地回答道:“……我不要。” 叶柏涵顿时一愣。 韩定霜突然伸手拉住叶柏涵的上臂,把他拉近自己,说道:“你说你只是睡糊涂了……这种理由……我不接受。” 韩定霜以前一直很好说话,所以叶柏涵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回答自己。他愣了一愣之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师兄你要怎么样?” 却见韩定霜按住他的肩膀,缓缓地,缓缓地把脸靠近,一对星眸闪闪发光,这是第一次叶柏涵察觉自家师兄的眼睛如此生动明亮,如同会说话一样。 这姿势看上去就像是要接吻一样,叶柏涵紧张得不得了,却没有挣扎和反抗。 结果眼看两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韩定霜却猛然把脸抬了起来,然后把叶柏涵抱到了怀里,说道:“我……我心悦你。” 擦!叶柏涵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脏。 他还来不及惊讶于韩定霜的告白,想要挣脱韩定霜的怀抱跟他好好说话,却没想到韩定霜死活就是抱紧了他不放,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肯放手。 叶柏涵说道:“……师兄你松一松手。” 但是韩定霜却根本不理他,简直是一副想要直接闷死他或者掐死他的气势,就那样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奇异地叶柏涵本能地理解了韩定霜这么做的原因,然后爆出了一头青筋。 因为很明显,韩定霜这么死命地抱住他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害羞。 叶柏涵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因为再不挣扎,他估计就是第一个在被人告白之后因为告白者过于害羞而被勒死的典型了。 这种死法,到了黄泉恐怕都申诉无门。 但是韩定霜作为一名化神期的剑修,却是真正地表现出了力大无穷这个词的含义,叶柏涵用尽了力气却也没能挣开。韩定霜可能还觉得师弟就是有点恼怒……于是越发不肯放开了。 叶柏涵忍无可忍,终于在挣扎的同时闷声破口大骂道:“韩定霜!你放手!你想杀人吗!?” 修士虽然比较能憋气,但也是活人,不呼吸也是会出事的。 韩定霜僵了一下,这才猛然放了手,一句话也不说,紧张地盯着叶柏涵,看他大口呼吸,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 叶柏涵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却是什么火气都没了。他看了看自家师兄,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皱了皱眉头叫道:“师兄?” 韩定霜呼吸了一下,没有说话。 叶柏涵脑子里有了个猜想,但是却有点不敢相信。他望着韩定霜,缓缓地开口,试探性地问道:“师兄你不是太紧张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了吧?” 韩定霜默了一下,然后诚实而沉默地老实点了个头。 叶柏涵:“……” 叶柏涵开口问道:“……师兄喜欢我吗?” 韩定霜开口,语气干涩而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心悦……你。” 那句话连声音都带着颤抖,可见他紧张到什么地步。叶柏涵听了之后,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因为理解到韩定霜说这句话时候那种紧张的心情,以及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他静默了一下,才问道:“师兄为什么……会心悦我?” 韩定霜说道:“师弟……什么都好。我看到……就心悦。” 好吧,这个理由却是极具说服力,虽然什么都没表达出来,却仿佛又像是什么理由都表达出来了。 韩定霜明显并不擅长说情话,然而那一瞬间他说出的确实是最动听的情话。 不为任何原因,就是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觉得没有一处不喜欢。这种无缘无故,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法,却是带了最深的诚意。 何况韩定霜本人就是一个不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就因为如此,反而显出他这短短的两句话金子一样可贵。 那一瞬间,叶柏涵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事情完全朝着他所不曾预期的方向滑落,这个时候明显到了需要他进行表态的时间,叶柏涵心里知道这一点,反而有些绷紧了心神。 他喜欢韩定霜吗? 叶柏涵觉得,他是喜欢的。他喜欢这位师兄,比对大部分人都来得多。虽然韩定霜平时很少说话,但是叶柏涵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 韩定霜几乎无时无刻不是以叶柏涵为中心。他明明是师兄,却一直跟在叶柏涵身边,帮他做一些叶柏涵独力无法完成的事情。 但是,他真的对韩定霜有那样的感情吗? 在这个问题上,叶柏涵意识到了自己心情上的迟疑。他不是一个活得糊涂的人,所以在那一瞬间,他就很快理清了自己对于韩定霜的感情。 他很喜欢韩定霜,很依恋他,可能有些噗通噗通的心跳感觉,可是远远还没有到想要跟对方结成道侣的程度……或者说,他的感情根本就不是那个方向的。 因为叶柏涵根本难以想象跟自家师兄交合的事情。 不过同时,他确实也不讨厌跟韩定霜拥抱,亲吻这些事情。虽然还不是很习惯,但是却觉得完全能够慢慢适应。如果能一直跟大师兄在一起……叶柏涵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相反,他既不能想象两人有天会分离,从此陌路;也不能想象,师兄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侣,然而慢慢跟他疏远,变得对别人比对他更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非常惊讶。 他并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当时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却打从心底感觉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寂寞与恐惧,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孤独给直接杀死。 那种情绪让叶柏涵惊异又害怕。 但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柏涵反而平静了下来,然后很随便地决定回应韩定霜的告白——反正结成道侣也不一定就要像凡人一样酱酱酿酿,他们也可以就像知己至交那样相处嘛,反正他家师兄也不像是懂这种事的人。 于是这一刻,叶柏涵自小就有的随便散漫顿时暴露无遗。他对韩定霜说道:“那师兄……想要跟我结成道侣吗?” 136 16.11.01 叶柏涵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心理活动,所以也没有人有机会一头黑线地吐槽:好随便!还能更随便一点吗? 站在他面前的韩定霜即使再了解自家师弟,也不可能理解叶柏涵这样随便的生活态度,所以听到那一个提问,反而惊呆了,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这真是叶柏涵第一次在韩定霜脸上看到这么生动,情绪表达这么细腻的表情。 以往的时候韩定霜脸上最多只有两种表情,一种是面无表情,一种是努力微笑。这些年过去,韩定霜已经笑得相当自然了,只要他想的话。但是更复杂的表情就有些没办法了,他似乎天生就有些面无表情。 但是此时或许是那种情绪太过强烈,所以让他那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足可以称为生动的表情。 在他自己意识到叶柏涵说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毫无自觉地回答了一句:“要!” 他甚至没有去管叶柏涵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在韩定霜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些感觉的,知道叶柏涵对他应该没有那样的感情……至少不是那种……男女之思。 但是喜欢的人提出交往,是个人就不能怂,谁还管他为什么!矫情之类的事情那是等交往久了,确定或者认为对方没有你不行了的时候才该去做的事情。至于现在?管他为什么,先把坑占了再说。 韩定霜在这种时候简直直率得让人没有地方可以吐槽。 真正理解了叶柏涵的意思之后,韩定霜的双眼明亮得让人觉得耀眼,一瞬间就让叶柏涵意识到他很高兴。 他家师兄很高兴,高兴得都直接忘了继续害羞。这么直接而坦率的情绪,反而让叶柏涵有点无措,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值得让人喜欢。 但是不管怎么样,叶柏涵不会否定,意识到韩定霜这么喜欢自己,让他觉得还挺开心的。 韩定霜这样回复之后,叶柏涵想了想,说道:“……那我们回头就传信给师父,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算是定下了。” 他话声未落,却见腰间一道红光腾空而起,一个女童的声音猛然大叫道:“不许不许不许!师弟你不是我的嘛——啊——” 然后叶柏涵就听到无恨的一声惨叫,竟然被韩定霜一把拍回到了玉佩之中,还直接失去了声音。 叶柏涵为之一愣,叫了声师兄,赶紧把自家小师姐捡了起来。 韩定霜只是因为看到无恨跟自己抢叶柏涵感到不爽,所以本能地拍了一下,此时却突然醒悟自己反应过度,于是声音有些弱地说道:“我觉得她很烦,所以才拍了一下。我没有很用力……她应该没有受伤的。” 虽然这样说,但是无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叶柏涵伸手,使了一个蕴灵术,明明感觉玉佩里面无恨还有反应,但是叫她的时候无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应了。 叶柏涵吃了一惊,再次叫道:“小师姐!?无恨师姐!?” 无恨没有一点反应。 韩定霜虽然平时没什么花花心思,但是碰到叶柏涵的事情时候脑筋就转得特别快。他非常确定刚才确实留了分寸,最多就是把无恨打得稍微有点不舒服,但是绝不至于真的伤到她。 可是无恨却真的没有了反应。 韩定霜紧张地看向叶柏涵,却无法想象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他跟无恨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至少还明白这是自家师妹,不能伤到对方。 但是叶柏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蕴养着玉佩。 韩定霜顿时握紧了拳头。 他心里难得地冒出了一股阴暗而暴戾的情绪,觉得无恨太过可恶。因为不知道叶柏涵是什么样的想法,韩定霜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叶柏涵责怪,或者让叶柏涵反悔,不想再跟他在一起。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韩定霜就快要整个人冒出黑气。 或许因为他现在修为高深了许多,所以他的情绪外放时,甚至会在身周形成一股强烈的威压,而那威压即刻就直愣愣一股脑儿地压向了无恨。 其实叶柏涵并没有生韩定霜的气,因为他一开始就发现韩定霜只是把无恨拍回到了玉佩之中,并没有真的伤到假萝莉。无恨装死这件事叶柏涵也是发现了,所以蕴养了一下他就停下了手,一脸无奈。 但是正不知道怎么把这位装死陷害同门的小师姐从附身的法器上面揪回出来的时候,叶柏涵就感觉到身后冒出了一股令人发寒的气息。他愣了一下,然后就见玉佩猛然化身萝莉,扑到了他的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叶柏涵跟她相处了那么久,对于她的性情是很清楚的。他家师姐就是个小滑头,心地说不上不好,但是诚实乖巧的品质是没有的。 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别装了你……” 但是无恨绝对没有装,她已经直接被吓僵了。韩定霜刚才那股威压实在太慑人了,她忍不住就钻进了叶柏涵的怀里瑟瑟发抖,然后说道:“我……我祝师兄和小师弟百年好合嘤嘤嘤。” “……”这是叶柏涵。 “……”这是韩定霜。 因为无恨太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俊杰到了让人不好意思再跟她计较的地步,韩定霜的威压在那一瞬间却是猛然散了去,表情一脸茫然失措。 叶柏涵虽然不是韩定霜针对的对象,但是也察觉到韩定霜刚才那股神魂威压的力量,然后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化神期修士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很强大的。但是韩定霜刚才的威压强度明显大过头了,完全不像是普通刚入化神期的修士威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柏涵觉得对方的威压之中带了一些妖性,并不完全像是人类修士的威压。 然而这一点很奇怪……因为他家师兄肯定是彻彻底底的人修,绝对不是妖修。叶柏涵有点怀疑韩定霜的祖上是不是混了一点妖物的血统。 可惜也无从追踪。 无恨的反对被镇压,叶柏涵和韩定霜就决定把关系定下来,哪怕不需要公告众人,至少伽罗山那边的师父师姐是要通知到的。 ……唯一麻烦的是镜都那边的情况。 叶柏涵虽然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今世的记忆,但是对于皇都的事情却多数已经变得很不清晰,只有隐约的回忆。这其中他印象最深和最过留恋的无非是有关于林妃的点点滴滴和母妃温暖的怀抱。 叶柏涵什么都能忘掉,只有这部分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便有心想要回一趟镜都。 他把这个想法跟韩定霜与别云生说了。 别云生是明皇派来的人,结果听到叶柏涵这么说之后,却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你要回镜都一趟……然后带着你师兄?” 叶柏涵看他表情觉得似乎不太对,于是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别云生停顿了一下,冷笑着说道:“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劝,我就跟你说一句: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带你家师兄回镜都。你自己最好也不要在镜都久留。” 叶柏涵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别云生眸光闪烁,说了一个理由:“……殿下年长,陛下未老……你说为什么?” 叶柏涵听了之后,表情一僵,然后说道:“……这是泽君的想法,还是我父皇的意思?” 别云生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说道:“看来殿下不太相信我的话。” 叶柏涵毕竟也和别云生共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性情有所了解,并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事实上,他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相信别云生是好意提醒,只不过这提醒的内容确实令他有些不愉快,不管是真是假——或者说,他宁愿对方说的是假的。 不过叶柏涵并不是听不进忠言逆耳的人,所以他察觉到别云生的态度变化之后,立刻放软了语气,说道:“泽君不要生气,我并不是不相信泽君,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让我难以接受……毕竟父皇在我记忆之中一直待我很好。” 别云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考虑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身份,斟酌着开口说道:“我并不是说陛下会对殿下有什么想法……只是殿下自己也要考虑,朝堂上下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叶柏涵顿时陷入了沉默。 同时,在蓬莱的宫殿之中,此时正到处传扬着关于神君已经醒来的消息。 蓬莱宫之中的侍官并没有亲眼看到神君醒来,但是供神君暂时寄居的冰玄晶破碎了却是事实。冥冥之中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变化发生了,然后私底下便想要给自己的主君传讯。 结果讯息还没穿出去,他就猛然发现身周的景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侍官张大眼睛,皱起了眉头,向四周望去,然后露出了警惕的表情,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众人说道:“诸位……你们想要做什么!?” 137 16.11.01 侍官的周围此时已然变成了一片水色清碧,花木葱茂的林泽,而他的周围却站了足足十余位修为高深,至少也是化神期修为的修士。 这些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装饰着花木草叶作为饰物,形貌有男有女,有些甚至根本看不出男女,正都安静地望着侍官,露出不似善意的目光。 “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头上戴着淡红色合欢花的漂亮女子说道,“我倒想问问,侍官大人您想干什么?您这是要……传信给谁啊?” 侍官冷静说道:“神君既然醒来了,我自然要让君上知道。” “然后?”那女子抬起下巴,露出阴冷凶性眼神,说道,“然后让他再把神君的神魂封印一次吗?” 侍官顿时愣了一下。 事实上,蓬莱虽然早有猜测,说是神君的沉眠不太正常,但是也就只是怀疑而已。两人当初不知为何突然反目为仇,接下来神君就化为男身,离开蓬莱开始在凡尘之中四处漂泊。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泽山一脉来说,莲才是蓬莱的主人,而把他驱逐离开蓬莱的人……全都不可饶恕。 后来莲再回来的时候,就一直深陷于沉睡之中,青玄神君称他在外受人袭击,但是具体事实是怎样没有人知道。 其中不乏有人暗中认为,莲真正昏迷不醒的原因是被青玄神君所害。 当然,因为种种原因,这样的说法也仅仅只是在暗中流传,并不曾有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而这种流言在莲真正醒来之前显然是无法阻止的……泽山上的妖修都是莲的后辈,只听从莲的命令,跟人修之间很是泾渭分明,并不容易说服。 不过青玄神君还在蓬莱的时候,他们也不敢胡乱造次。青玄神君虽然修行年岁不如莲,但是他不似莲那样万事漫不经心,悠闲度日,在专心修行之下,修为远比那一位来得高深。而其他草木妖修就更不用多说,虽然年长,但草木修行起来本来就不快,就算原本都是天生异宝的体质,无奈生性自由散漫,自然不是神君的敌手。 但是青玄神君离去已经数百年,对于蓬莱的掌控力也早有不足,泽山一脉总以为他们才是蓬莱真正的主人,时不时要闹点幺蛾子出来。灵植一脉性情单纯,但也固执异常,凡是认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想法,这许多年来,更是一直对青玄一脉的人修们暗暗怀有敌意。 不过就算有这样的猜测,过往这些妖修们也从来没有真的说出口过。灵植修成的妖修和妖兽修成的不同,性格相应冷静平和许多,就是有些愤怒与不满,也忍得住许多。 但是当这一日,那女妖修明明白白地把那诛心之言说出口之后,侍官就知道一切恐怕都已经不能善了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诸位道友是这么想的,我也无可奈何。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诸位道友想要如何对付我?” 女修说道:“……也不如何。我只想请侍官大人也同神君一般,好好睡上一觉。” 好好睡上一觉?已经睡了数十年的莲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侍官暂且不说,但是这群妖修要请他睡的这一觉,一旦睡下去恐怕他就起不来了吧? 侍官笑了笑,突然开口,突然吐出一道火光,猛然向着一众妖修之中一个孩童模样的人疾飞而去。 可惜那道火光还没打到那女童身上,就被人中途猛然挥袖击散。随即侍官面前的一名修士就紧皱着眉头,一脸凶残,一根树藤凭空而起,还带着浓香,猛然向着侍官抽去。 侍官闻到浓香,已然脸色大变,可惜那花香效果极好,几近立竿见影,立刻就让侍官识海混沌,眼前一黑。 那修士便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之后这一夜,蓬莱宫内几乎每一处都发生了变动,一时之间死伤无数。运气好的如同侍官这样,只是被下药和囚禁,运气不好的则直接倒了大霉,用鲜血给蓬莱宫上了艳丽的图绘。 而这一切结束之后,历经三千多年,泽山众人终于再次掌控了蓬莱山和蓬莱宫,不用再受到那可恶的人修所控制。 可惜的是……莲仍旧没有醒来。 而千万里外的天舟山上,叶柏涵正打算回去镜都一趟。 他总归是听了别云生的建议,没有打算带着韩定霜进入镜都更不准备向明皇和林妃坦白自己和韩定霜的打算。修真者生命长久,有没有伴侣都不影响修道,所以叶柏涵也没准备把自己的事情巨细无遗地告诉父母。 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切都很好就行了。 临行前,叶柏涵想了想,给自己的母亲带了一瓶驻颜丹,一瓶延寿丹。 按照年龄算起来,林妃此时应该正是风华正茂的三十岁,这年纪在叶柏涵前世还是大好年华,在这个时代对于宫妃来说却难免有些大了。 不管如何,宫妃到底是个依靠美貌吃饭的工作,叶柏涵希望自己的父母能琴瑟和鸣,却也知道,这个想望对于君王和他的妃子来说有些太过奢求了。 所以他最多也就盼望着林妃在宫中过得好,最好能一直受宠,他也就安心了。 因为要去见的是近十年没有见面的母亲,叶柏涵心里甚至还有些近乡情怯。别云生的意思是让他私下去探望一下就行了,不要整得太有存在感。 明皇和明国都不需要一个太有存在感的小皇子。 这些话说起来有点残酷,叶柏涵也不愿意认为这些是明皇的想法。不过他心里却也知道,这些即便不是明皇的想法,也是朝堂目前的具体情况。 他也从民间传闻里听说过了,明皇是天授的君王,相貌数十年如同青年,登基数十年却仍如同及冠青年。 听越多像这样的传闻,让叶柏涵越发笃定明皇可能是个修仙者。而回到镜都之后,在皇城外围所见到的一切越发证明了叶柏涵的想法。 原来镜都上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股庞大的气——那绝对是灵力聚集的景象。镜都绝对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虽然灵气充沛,但理论上应该是受到周围的灵脉的影响,不会跟周围的环境有太大的区别和波动。 但事实上,只是镜都这一块就可以感觉到十分充盈的灵气变化,那是有大量修士聚集在城中并且再次修炼才会引动的,不受灵脉影响的灵气变化。 叶柏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弄不清楚镜都以前的时候是不是也聚集了这么多的修士,如果有的话,应真道人到底是怎么样在这么多修士的包围之中把他掳走的?如果是在他离开之后才聚集起来的,那么这段时间之中,镜都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明宫对于叶柏涵既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熟悉是因为幼年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而陌生则是因为离开这里太久了,久到已经忘掉了许多过往的记忆。 不过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又慢慢回忆起了许多事情。他那时年纪虽小,却记得很多事情,其中最深的,无非是与林妃有关的记忆。 林妃既然能身为宠妃,自然是个长得很美丽的女人。但是在叶柏涵的记忆之中,她并不是一个那种妖娆艳丽的女人——她长得美,性情却十分知性温柔,是个贤妃品格的人物。 虽然叶柏涵小时候性格就很早熟,但是即使他是个真的小孩,林妃的教育也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叶柏涵对母亲的印象很好,记得她是个十分温柔又理性的女人。也许唯独有些微词的地方,就是他的母妃很听话很顺从,对于明皇从来不曾有任何反抗的行为。想来就算他离开镜都这么久,林妃即使觉得寂寞和伤心,也绝对不会抱怨一句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觉得有些黯然。 叶柏涵迟疑着要不要跟明皇见面,他也不知道他家父皇会不会真的想要见自己。自他离开家之后,虽然也受到过明皇的信件,却都十分简短。 他当时只觉得明皇的态度干净利落,此时想来,却觉得也许他家父皇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样在乎他。 他是必然会去见林妃的。不过见林妃之前,他却意欲先去看看明皇的情况,然后再决定之后要不要相见。 到了明宫外围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它被包围着一个巨大的防护法阵。 叶柏涵用神识探索法阵的结点和灵力渠道,结果看得头脑发晕——这竟是一个九九归一阵,阵法一共有九组复合阵,每个复合阵又由九种不同的阵法组成,或警戒或迷神或攻击仿佛,十分复杂。 别云生说道:“……直接进宫吗?我有陛下给的令牌。” “不。”叶柏涵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自己进去吧。给我点时间,我能稍微蒙蔽一下阵法,我们偷偷进去。” 之后他们便通过叶柏涵的一些小手段,偷偷溜进了宫中。 叶柏涵先去了一趟正殿和御书房,然后在御书房找到了正在议论国事的明皇。他家父皇正在商议国事,周围有修士警戒的迹象,叶柏涵就没敢太过靠近,只微微分出一股神识,避开重重警戒进入了书房。 然后他就看到了明皇。 这时他终于确定,明皇必然也是修行者。他的模样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看上去正是风华正茂的岁数,一点也不见老去。他与书房之中的人说话,那些臣子反而像是老了他一辈的人……虽然他们也许根本就是明皇提拔上来的人才。 然后,他突然向门外这边望了一眼。 138 16.11.01 叶柏涵察觉到那一眼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却是猛然把自己裹在了斗篷之中。 斗篷是他仿青寰袍和瀛洲面具制作出来的东西,不但能变化色彩纹路,还能屏蔽神识,非常有用。按理说,明皇的修为只要不是太高,是不可能发现叶柏涵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柏涵心里总是带了些许不安。 ……大约是因为作为父亲和帝皇的威严给叶柏涵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吧。 明皇望了几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人讨论起了国事。叶柏涵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听着明皇在那里与人讨论士族寒族的问题,沉默了片刻,突然退入了屋宇的阴影之中,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明国自古以来士族势大,自从明皇登记后十余年才有所好转。叶柏涵离京时年纪尚小,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点点滴滴的,这些都是他后来听说的。 不过明皇的手段素来都不怎么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和缓而且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否则他不会纳林妃——林妃本人就是明国最大世家林家的嫡女。按她的身份,原本是可以封后的。 事实上,她在宫中的权位也已经相当于皇后了。 之所以林妃没有成为皇后,却是因为明皇之前的皇后也出自林家,还是林妃的小姑姑。对方据说是难产而死的,但是是不是真的就难说了。因为先皇后死后,明皇虽然以怀恋亡妻为借口不再立后,也会时时祭祀,但是私底下叶柏涵实在不记得明皇有过什么痴情之举。 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个借口,一个为了遏制士族,避免林家更加势大,而想出来的借口。 林妃虽然算是比较受宠,但是叶柏涵依旧不怎么喜欢她每日等在宫中,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小时候他觉得宫妃可能就是这样子的,但是后来就发现宫妃也可以有很多种姿态的,比如一度受宠的昙妃,性格就素来很活泼,不但常向明皇提这提那的要求,日子也过得很有滋有味。 叶柏涵这样想着,忍不住说道:“不知道母妃过得好吗……她素来心思重,要是能跟昙妃一样对自己好一点就好了。” 别云生听了,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勾起嘴角问道:“……你确定?” 叶柏涵听他的语气,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言下之意,便开口问道:“我是这么觉得……泽君觉得不好?” 别云生便说道:“昙妃已经‘病故’了。” 叶柏涵听得一惊,然后问道:“……真的是病故了吗?” 别云生说道:“不但昙妃病故了,她的小皇子也在之后不久病死了。” 叶柏涵听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有些弄不清楚别云生跟他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他昙妃母子的死跟明皇有关? ……怎么可能?终究是虎毒不食子,明皇真的做得出来这么残酷的事情吗?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却是突然开口问道:“我现在有弟弟妹妹吗?” 别云生说道:“有。这十年间,只有昙妃一个人生下过活的小皇子,不过好像胎位不正,昙妃‘千辛万苦’生下的小皇子,没过多久还是跟她去了。” “不过你母妃这期间也怀过两次,第一次是个弟弟……可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前年的时候倒是给你生了个妹妹,现在应该两三岁了。你想见一见吗?” 叶柏涵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说道:“弟弟……妹妹吗?” 别云生的话里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叶柏涵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说来也奇怪,明皇后宫也很是有几位妃嫔,但是却总共也没怀上过几次。好不容易怀了,也都夭折了。 ……这是偶然吗? 按照一般理论来说,如果这其中有个幕后黑手,那最有可能的其实是叶柏涵的母亲,林妃本人。但是叶柏涵知道,林妃并不是那样的人,明皇也不是那样容易被蒙骗的对象。 唯有这一点,叶柏涵非常确定。 比起其它事情,叶柏涵更加在意的其实是跟林妃的相见。明明分离十年,林妃的一颦一笑却仿佛还在眼前一般,越是走在明宫之中,越是让叶柏涵记忆清晰起来。 他避过了宫人与侍卫,最后来到了林妃所居住的无忧宫。叶柏涵觉得自己是比较幸运的,因为他来的时候,林妃似乎刚从花园之中回来,身边跟着个抱女童的奶娘。 等进了内殿之后,奶娘就把女童递给了林妃。 叶柏涵想那大概就是他的妹妹。 女孩儿还没长开,但是已经露出几分漂亮可爱的模样。看上去性子似乎挺安静的,软软地叫“母妃”。 看上去就是个很可爱的小孩。 林妃这才舒展开那略显严肃的表情,露出温和柔软的笑容,说道:“蓉蓉今天很乖,回头母妃让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羊酥酪。” 女娃听了,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好。” 那母女相处的模样让叶柏涵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只不过那景象如此遥远,让叶柏涵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迈步向前。 然后他就听到林妃开口说道:“你二哥若是能活到现在……想必也跟你们一样乖巧懂事。我有时候做梦都想要见到你哥哥……但是有时候又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叶柏涵瞬间听得呆住。 他还想知道林妃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偏偏林妃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女儿不知道在回忆些什么。 叶柏涵略一迟疑,就迈步走了出去。 他故意把脚步放得重重的,让人能够听到他的到来。但是即使如此,林妃还是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叫道:“是谁!?”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玄袍长发的俊美少年。 叶柏涵隐隐觉得自己的母亲可能很难认出自己,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哪怕是至亲,分开十年时间,他又是从幼童长成了少年人,那变化之大都是很难再让人联系到一起的。 但是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林妃却突然开口叫道:“……小涵?” 叶柏涵惊住。 林妃似乎从他的表情和反应之中确定了自己的推断,然后就放下女儿冲他扑了过来。叶柏涵虽然看上去未必很健壮,但是毕竟是修仙者,力气总归是不小,本能地就抱住了自己的母妃。 林妃情绪似乎非常激动,整个人都带着颤抖,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叶柏涵听到她这么问,一时也觉得颇为心酸,叫道:“母妃……是我。” 林妃便趴在他肩头,一直哭一直哭,泪流不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她的眼泪带动,叶柏涵眼中也开始带了泪意,抱住她说道:“母妃……我回来了。” 两人情绪都比较激动,这样互相不知道抱了多久,林妃的情绪才慢慢缓了过来,擦干眼泪,问道:“是你父皇派人去接你回来的?” 叶柏涵回答道:“不是……是我自己回来的。我想回来看看您的情况。” 林妃听了,却是立刻脸色一变,然后说道:“你这孩子……你父皇既然没有派人去接你,你私自回来做什么!?” 叶柏涵并不是被明皇送走的,他是被乌怀殊给掳走的,但是林妃似乎并不知道其中的因由,反而以为他的离开是被明皇促成的……也不知道明皇是怎么跟她说的。 但是其中的情由太过复杂,叶柏涵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说道:“放心,母妃,我私下溜进来的,没人知道我回来了。我也不会引人注目,来看看你就走。” 林妃用一种复杂又挣扎的眼神望着他许久,然后说道:“你过来。” 她伸手重新抱起了小女儿,然后就带着叶柏涵往屋里去。等进了屋之后,她拉上了帘子,又走到门前,高声对外间的人说道:“我要带公主小睡一会儿,你们不要来打扰。” 宫人们应了之后,她才回到屋里,对叶柏涵说道:“你溜回来的事情有谁知道?” 叶柏涵便回答道:“没什么人知道。” “你怎么进来的?”林妃又问道。 叶柏涵便回答道:“有高人送我回来的,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 林妃想了想,有心想问这位高人是否可信,却又觉得问这事没有什么意义,便压下了这种种担忧,只询问他日常的生活,又与他说了许多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林妃的态度并不嘘寒问暖,反而如同交代后事一样,不肯浪费一分一秒,拼命地把想问的内容的都问了,把想要告诉叶柏涵的话都说了。 叶柏涵隐隐意识到,林妃似乎已经做好了见完这一次就再不见面的打算。 他对于林妃这样的态度有些惊愕,同时也感到了不安。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林妃的一只手臂,说道:“母妃……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为什么……这么紧张?跟没活下来的弟弟们……有关系吗?” 林妃猛然一惊,然后说道:“谁跟你说的!?” 139 16.11.01 看到林妃这个一惊一乍的反应,叶柏涵就知道他八成是猜对了。 叶柏涵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朝廷和宫里的事情。我知道昙妃去世了,您没了一个弟弟……就算是在宫中,频繁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有些太过异常了,难免让我有些疑惑。” “在我的记忆之中,宫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狠毒的人物,父皇的威严也深重,所以宫中不可能会有谋害皇子的行为,宫妃们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除非……” “别说了!”林妃猛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不可……如此臆测。”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虽有迟疑,最后还是说道:“若只是臆测,您为什么这样紧张?您为什么……害怕我私自回来。” 林妃紧皱着眉头,表情痛苦,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四十年前……那时我还没有出生,皇上也刚刚被立为太子,嫁给他当太子妃的正是我的小姑姑,后来的元后宣正皇后。但是我姑姑一生都没生下太子,更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早逝了。虽然如此,陛下还是表示愿意再娶我林家的女儿作为妃嫔,于是我就进宫了。” “那时的陛下……和现今就没有一点变化了。”林妃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当时陛下算是我的姑父,但是他相貌英俊,看上去和二十上下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又身为九五之尊,我当时……还是有几分愿意的。” “可你外祖父却忧心忡忡,因为他觉得陛下年纪轻轻,居九五至尊之位,竟然还在修行求长生,野心未免太大。而且……他对小姑姑的死也颇有些疑虑,觉得小姑姑……可能并非病故。” 叶柏涵顿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林妃却立刻打断了他,说道:“我不知道!”然后她似乎感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大声,随后又放柔了声音,说道,“陛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他想做一件事,是不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的。父亲也就是猜疑而已。” “你外祖父不怎么想要送我入宫,但是林家却必须有一个女孩子进宫,当时家里年龄和身份都适合的只有我。不得已之下,父亲就同我说:进宫之后,不管家里叔伯母们跟我说什么,都不必太放在心上。尤其是子嗣,若陛下想我有,我自然会有。若陛下不想我有,我就想都不要想。” 叶柏涵听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 林妃继续说道:“你外祖父说得可怕,我也一直铭记于心。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怀上了你,我一开始还很是忐忑了一番,告知陛下之后,陛下却很是欢喜,我便慢慢觉得陛下也没有父亲说得那么可怕。” “你的出生非常顺利,陛下把你保护得很好。我看你快快活活地长大,心里也是十分快活的,甚至一度觉得陛下对我们母子也是大为不同的,直到……那一天你突然自宫中消失,陛下却跟我说……他送你去学艺了。” 叶柏涵听到这里,倒是真有些无语。他父皇明显是替应真道人和叶柏涵自己背锅了。其他事也就罢了,唯独他被应真道人掳走这件事那是真怪不得明皇。 “您觉得……是父皇对我做了什么?” 林妃含泪笑着说道:“我以为……你……”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是叶柏涵却明白了。 她大概以为叶柏涵死了,或者被流放了。 这其实是个挺没道理的猜测,不过也难怪她这么想。任是谁家一丁点儿大的小孩突然消失不见,当父亲的却说是送他出门学艺了,听上去都挺可疑的。 不过叶柏涵想了想,觉得不能让林妃对明皇产生这样的误会,考虑了一下便对林妃说道:“其实母妃,在这件事上,您还真是误会父皇了。我不是父皇送走学艺的……其实我是被我师父给掳走了去修行的……父皇只是收到了我送回来的消息,可能是怕您担心,所以帮忙进行隐瞒而已。” 林妃听得为之一愣,显然觉得叶柏涵的这个解释十分出乎意料。 她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师父……掳走了你?” 叶柏涵心知什么前世今生的说起来又复杂,又惹人担忧,所以索性没有说这些,只是说道:“是啊,其实是我师父看我骨骼惊奇,看重我的根骨悟性,才突然出手把我掳走了。您大约是错怪父皇了。” 林妃:“……骨骼惊奇?”她脸上挂了一排黑线,显然对这奇怪的说法感到很是囧然,不过很快她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了,却是颇为紧张地问道,“所以……此事跟你父皇没有关系?”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确实没有。不但如此,父皇还派了高手保护我,一直以来以来也有私下里传信……父皇没有告知过母妃这些事情吗?” 林妃听了,却是又哭又笑,捂住脸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没有,陛下只说你去求学,说是拜的一位世外高人,身份姓名全都不肯告知与我,才让我思虑过多。” 然后她拭去了眼泪,说道:“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现在可是学艺有成了?” 她这情绪大起大落的,令叶柏涵也有些无措,愣了一下才说道:“现今还不算学艺有成,主要是回来看看母妃,转头还是要走的。” 林妃听了之后,看着叶柏涵欲言又止,似乎颇为不舍,半晌才说道:“是这样啊。” 其实叶柏涵也就说了一半的实话。 他离开镜都是与明皇无关,但是如果说其他兄弟的死也跟明皇完全没有关系,叶柏涵自己也没那种底气。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林妃对明皇产生任何疑虑。 不论如何,在明国之内,明皇就是天一样的存在。明宫内更不用多说,林妃的生死荣辱全部都系于明皇的宠爱。就算明皇是真的不想有子嗣出现而动手处置了自己的妻儿,林妃作为妃嫔也完全做不了什么。 知道太多,怀疑太多……只会将她自己推入深渊。 所以叶柏涵必须制止她任何类似此种的念头。他笑着说道:“其实您不必多想。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蓉蓉也很是健康……至于其他的,母妃您也不必过虑,总归还有我在。” 对于林妃来说,这真是如同定心针一样的一句话。她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说的是。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然后她伸手捧住了叶柏涵的脸,说道:“只是我心里还是难过……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也就是蓉蓉这般大小再大一点,可是如今却已经成了个俊俏的郎君了……母妃都没看到你是怎么长成如今这模样的。” 叶柏涵听了,也有点感慨,便伸手握住了林妃的一双手,说道:“日后我有机会就会回来的,母妃不要难过了。”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林妃神色还是非常黯然,慢慢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叶柏涵离开无忧宫的时候,神色就有点不忍。 别云生便说道:“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你总不会想留下来陪她吧?如果你要留下来,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危险。” 叶柏涵这时候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劝诫,所以他的语气就有点冷淡,说道:“我知道泽君是好意,可是我也希望泽君能明白,那里面是我的母亲……我曾经不得已离开她,也曾一直思念她。就是今时今日,对我来说,做这样的决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的表情焦躁,对别云生问道:“泽君连我这一点点留恋之情都不能体谅吗?难道您自己没有母亲吗!?” 别云生见他这样的表情,却是愣了一下,才说道:“母亲什么的,我又没见过。” 叶柏涵没想到别云生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愣住。 他问道:“泽君……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别云生便回答道:“世间多得是没见过自己母亲的,我没见过自己母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就算其实见过,我大概也认不出来,跟没见过有什么区别?” 叶柏涵见他这样说,还以为其中有什么伤人的内情,顿时也不好拿这种事情质责别云生了,一时倒是抿住了嘴唇。 别云生却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追究下去,而是转而说道:“那现在要怎么做?是要先去见陛下一面还是直接离开?我觉得你直接离开好一些,擅闯宫城,就算你是皇子那也是不小的罪名。” 叶柏涵便说道:“……先出宫吧。” 他说的是出宫,却不是出城。因为对叶柏涵来说,他还想确实地调查一下,昙妃之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两人还未飞离宫城,叶柏涵就见一个人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 然后叶柏涵就看到了自家父皇脸上含笑,悬浮半空之中,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140 16.11.01 叶柏涵当时就吃了一惊,然后就停住了飞剑,悬浮在半空中,叫了一声:“父皇!” 明皇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却不来见我就要走,我真是白疼你了。” 他这样说着,语气完全不见生疏,仿佛父子俩并不曾分离这些年。叶柏涵听到那语气,心头却是一软,语气也跟着虚了下来,说道:“也不是不想见父皇……” 明皇说道:“既不是不想见,那为何去见了你母妃,却不来见我?” 叶柏涵心中一跳,不知道自己方才与林妃的对话被人听去了多少。 却听明皇说道:“不用担心,她那兔子一样的胆量,毕竟是不曾修行的凡人……我不会与她多做计较的。” 叶柏涵稍微松了半口气,说道:“谢谢父皇。” 然后明皇看了别云生一眼,说道:“……柏涵回来了,你却没告诉我?” 别云生说道:“陛下让我跟着皇子殿下,我自然是看殿下的意思行动。” 叶柏涵听着有些奇怪,总觉得别云生的说法有点微妙。他似乎既不听从明皇,跟明皇也不是朋友关系。 明皇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别云生一眼,也没有跟他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就转而说道:“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亲自去伽罗山接你回来的。不过既然你自己回来了,却是正好。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就算是真道宗的剑修如今想要从镜都掳走你那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叶柏涵没想到明皇会这么说,想了想,才开口说道:“父皇……我回来真的好吗?” 明皇顿时怔了一下,才回答道:“你觉得是哪里不好?” 叶柏涵望着他,没有说话。 明皇问道:“你听谁说了什么?” 别云生抱胸扭头,没有说话。他并不想与明皇正面交锋,但是也不想做出太过卑躬屈膝,诚惶诚恐的模样。 叶柏涵半晌没说话。 然后明皇说道:“昙妃和她的孩子,是我动手除去的。那孩子并非我的种。” 叶柏涵没想到明皇会直接说这样的话,顿时愣住。 明皇说道:“她想要当太后想疯了,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我愿意手下留情,但是这原由太损伤皇家颜面,说是不能说的。但是若隐瞒不说而把人送走,又有可能留下无穷后患。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让他们永远地闭嘴了。” 叶柏涵说道:“昙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明皇说道:“否则你以为呢?你觉得父皇会无缘无故杀害自己的子女?” 明皇说得这么坦荡,叶柏涵顿时就觉得自己把自己的父亲想得太过不堪了,立刻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迟疑了一下,低头说道,“是我不该有所疑心。” 明皇便叹了一口气,很是感叹地说道:“这也不怪你。你离开父皇的时候还那样小,根本什么也不懂,自然是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了。” 叶柏涵愣了一下,却是望向了别云生。他有点弄不清情况了,毕竟别云生是明皇派来的,但是之前关于昙妃的事情也确实是别云生暗示他的,此时明皇的意思却是别云生在叶柏涵面前搬弄是非,这其中的是非关系……叶柏涵实在有些弄不清楚其中的关系。 明皇便对他说道:“柏涵,你是父皇的长子,也是唯一的皇子。父皇一直把你当做唯一的继承人……你离宫多年,父皇一直在竭力想办法想要接你回来。如今你回来,难道就是要跟父皇离心的?” 明皇这话真的是说得软硬皆施,十分有讲究,当即就让叶柏涵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别云生不由自主地瞪着两人,皱起了眉头。 却不料明皇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猛然一个挥袖,别云生急忙伸手想要去拦,却不料眼前就已经是空无一片——明皇已然带着叶柏涵消失不见。 别云生忍不住就握紧了拳头。 叶柏涵反应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明皇给带到了一间宫室之中。他环顾四周,并没有认出这到底是宫中的哪一个位置。但是有一件事很确定,这间宫室应当并不是任何一间明面上的宫室,反而更像一间密室,因为它没有任何窗户,门户也十分隐蔽。 令叶柏涵惊讶的是,明皇竟然抱着他就把转移过来了。这种凭空转移的技术不是五行遁地术,而分明是乾坤挪移术。叶柏涵好歹是也是修行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叶柏涵见过不少人使用乾坤挪移术,比如他进伽罗山的当天,危长老就使用过乾坤挪移术。但是不管何时,能使用乾坤挪移术的人绝对都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明皇身居京城繁华之地,浸淫于红尘权力斗争,却能有这么利害的修为,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叶柏涵自己就还没有办法使用出乾坤挪移术。 这种法术要求使用高深的修为和充沛的灵力。叶柏涵两点都还缺不少火候,虽然早已学会乾坤挪移术的原理和结印的方式,却始终还不能实际使出这类法术。 但是明皇却可以。 这说明对方的修为比叶柏涵高深许多,恐怕最少也在危长老那个层次。一个身居凡尘宫宇的帝王竟然会有这么高深的修为,却是令人十分惊讶。 虽然明皇表现得对叶柏涵很是亲密,但是叶柏涵对对方还是带着些许警惕,此时被明皇带入密室之中,更是紧张。 明皇却是对此浑然不觉,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你长大了。” 叶柏涵说道:“父亲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年轻。” 明皇便回答道:“你现在也是修行者,以后也会像我一样寿命悠长,年纪上面的差距算不了什么。你现在也长大了,回头我带你见了诸位大臣,就封你为太子,你也不要走了,好不好?” 叶柏涵没想到明皇带他进来,竟然是要跟他说这个。 他不知道明皇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只是在试探他,但还是说道:“父皇,我性子疏懒,不善政事,不适合立为太子,还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更适合我。何况,父皇现在正当壮年,正是一展宏图的时候,完全还不必考虑立太子的事情。” 明皇听了,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柏涵你不想当这个太子?” 叶柏涵说道:“我并不是故意推脱,只是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想担下自己可能担不下来的担子,致使贻害百姓。” 明皇说道:“你本来就是皇长子,你母亲身居贵妃之位,出于先皇后之外她的身份便是最尊贵的。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何至于说这种丧气之言!?” 然后他盯着叶柏涵半晌,说道:“出去这些年……你的性子也野了。” 叶柏涵没想到明皇会这么说,一时却是愣住了。其实说起来,叶柏涵确实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他小时候觉得自己的父皇十分年轻,而且身体健康,那时是做好了当一辈子皇子王爷的准备的。按照他的情况,历史上还真不是没有先例——皇帝长命,有人当了一辈子的太子,最后皇位直接被传给皇太孙。 后来知道明皇是修道者,这想法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但是明皇这么说,态度看上去还很当真,那慈爱的样子根本不像有任何的生疏,十足真情实感。 如果这是演戏,叶柏涵觉得明皇也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演戏的话,他就有些摸不清明皇的真正心思了。 叶柏涵说道:“父皇,虽然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其实我师父师兄都对我很好。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留在镜都。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最近魔道动作频繁的事情,这其中有些事情和我有牵扯,如果我留在京里是可能给父皇您带来麻烦的。我必须先回去。” 明皇说道:“我不怕麻烦。”然后他就开口问道,“你说魔道的话……难道是伽罗山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果然对于修真界的事情十分了解。 叶柏涵说道:“正是这样。门里出了一点事情,可能是导致魔道大量聚集的原因。他们因为某个原因可能会一直想办法抓我,我留在京里并不安全……对于我自己或者父皇母妃都是如此。” 明皇皱了皱眉:“……你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叶柏涵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大约就是我因为某些原因得罪了这些魔道。不过您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天舟山的长老,会受到天舟山的庇护,只要留在天舟山就十分安全,父皇不必在意。我以后若有时间,是回来看父皇母妃的。” 明皇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还是紧紧地皱在一起,半晌才舒展开来,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了。镜都现在虽然布了阵法,到底不如千百年传承的洞天福地。你便先回去,等我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父皇亲自去接你。” 叶柏涵看了明皇一眼,却觉得对方有可能真的是当真的,顿时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父皇不用如……” 结果就听到了一阵嗡鸣声。 141 16.11.16 叶柏涵听出那是宫内的大钟,往往要遇上极严重的大事才会敲响。明皇听到这个声音,也不得不暂时放下与叶柏涵的谈话,打开密室走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叶柏涵跟着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处暗室竟然存在于明皇的寝宫,直接连着寝宫侧殿的百宝阁。 明皇回头忘了叶柏涵一眼,皱了皱眉头,露出看似无奈的神色,这才直接快步向着门外走去。等走到门外的时候,就有侍卫迎了上来,跟在明皇身后一起往外走去。 叶柏涵从周身的灵力震荡判断,那些侍卫都不是修士。 这样说起来,他们应当也并不知道明皇的具体修为……不知道镜都之中有多少知道明皇的真正情况。 然后他就见到别云生从一侧消无声息地避过侍卫和内官跑了进来,然后跟叶柏涵说道:“我们走!”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明宫。 路上他开口问道:“泽君……您真的是父皇派来的?” 别云生说道:“当然是,你没看到他对我时那态度?” 叶柏涵望了他半晌,才叹气道:“但是看泽君对待父皇时候的态度,实在不像是非常友好。” 别云生说道:“我虽然是受他所托,却并不是为他而来。在各种意义上说,比起你父皇,柏涵,我还更喜欢你的性子。”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可是仅仅如此,泽君就愿意这样陪我数年时间,一路护我周全吗?” 别云生说道:“当然不是唯一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现在不是合适的机会。” “如果不是为了父皇……”叶柏涵顿了一下,开口问道,“那是为了我而来吗?” 别云生为之一愣,才说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叶柏涵说道:“……不过是直觉罢了。” 别云生低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确实有一些渊源,然而暂且不能跟殿下说,就算说了殿下也未必会信我,所以并不是说的实际。” “不过有些事情殿下迟早会知道的,所以也不用着急。只需耐心等待,增强修为即可。”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再发问。 两人离开宫墙之后,发现四周再没有人拦截,叶柏涵就停顿了一下,然后望向了内城。他有些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云生说道:“你在意?” 叶柏涵便回答道:“有些担心母妃……” 别云生说道:“放心,没什么事情,就是你父皇的一个妃子在与人偷情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火炉,结果令许多东西烧了起来。” “偷……情?”叶柏涵非常惊讶,因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前听说昙妃给明皇戴了绿帽子叶柏涵就已经有够惊讶的了,却还没有再次听说这样的事情让人吃惊。 明皇修为如此高深,怎么会任由妃子与人偷情?仔细想想,昙妃的事情也是有够怪异的……她可是把孩子都生下来了才被明皇给弄死。 以明皇的修为,想要监视后宫的妃嫔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神识一扫就万事皆知了……除非,他故意有心纵容,或者对此完全漠不关心。 叶柏涵想了想,也猜不出明皇这么做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其实他却是不知道,这次偷情的宫妃偷情的对象根本就是个女官。明皇后宫之中妃子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世家之女,有些明皇收进来了就鲜少理会。 明皇本人醉心于治国与修行,宫中嫔妃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明皇的面,有些人只能默默地熬,或者想法设法争宠,而有些对此已经绝望的人,也只能自己想法设法排遣寂寞。 类似的情况在明宫之中其实远远不止一桩,不过只要别太过分,明皇其实也并不关心。毕竟揭穿或者处死这些妃嫔对他并没有好处,反而会引得她们的家族哗然。 何况,明皇掌握了这些妃嫔的动向,相当于掌握了她们背后家族的一个把柄。如果他们安分还好,如果不安分的话,到时候这些就是现成的借口,正好让明皇用来发难。 这些把所有一切都当做筹码的作风,叶柏涵自然是不能理解的,所以也不知道明皇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过只要不牵扯到林妃,叶柏涵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深究。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这火……该不是泽君你放的吧?” 别云生说道:“不是,我只是故意引人惊动了她们一下。” 叶柏涵听了,知道这一时的惊动,却很有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结果。但是这也不是他该去干涉的事情,便放弃了。 之后他们就先回到了天舟山。 回到天舟山之后,叶柏涵了解了一下最近的事情,发现魔道终于不再在云州龟缩,而开始出现更多动作了。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想法设法派人去扰乱魔道的动向,也取得了不少的效果,但是同时也让魔道开始警惕起天舟山的势力。 派去探听云州方面消息的修士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叶柏涵惊讶地发现他们同时还带回来一对孩子。 那是一对双胞胎,很可爱的两个男孩,只是看上去表情都有些阴郁。 金梳玉开口说道:“我在那边探查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叫做陈秀师的道友,他全家都被魔道所杀,只留下一对侄子,就是这两个孩子。” 然后他就说了一下大致情况。 陈秀师是云州附近一处叫做南山镇上的一个士族的子弟,数年之前被一位小门派的修士看重,当了对方的衣钵弟子。这段时间之中,他听说魔道在云州肆虐,忧心不已,才下山来探听情况,才发现自己家人竟然都已经遭魔道偷偷杀害并顶替,只有两个侄子因为年纪太小,不好冒充,所以还被魔道留着性命。 两个孩子看着父母亲和周围的大人性情大变,变得神秘兮兮,直觉有所怀疑却什么也不敢说,直到陈秀师到来才向他求助。 陈秀师目前已经与其他一众修士一起,私下里开始对付魔道,希望为家人报仇,但这两个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才把他们送到叶柏涵这里来。 叶柏涵听了之后,开口说道:“如果只是给我做个书童倒也并无不可,但是具体能不能教他们修行,会不会教他们丹器之道,我还要看看他们的资质和心性,不能保证。” 金梳玉说道:“我明白,陈秀师也明白,所以他只求暂且给两个孩子找个安身之地,若是他报仇之后侥幸未死,便会来接回两个孩子。如果他不幸陨落,那也只求叶丹师为两个孩子留一个容身之地,让他们长大成人之后自己能有个谋生的活计……也就罢了。” 这个要求倒并不为难人,叶柏涵爽快地应了。 然后他就把两个孩子给带走了。 他先让傀儡去为孩子收拾屋子,然后问两个孩子:“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陈继真。”“陈继礼。” 两个孩子的性格都极为乖巧,一点也不调皮或者任性。也许是因为父母被人替换的事情吓到了他们,小孩对陌生人充满了警戒心,总是一惊一乍的。 叶柏涵便让两人先给自己做个药童,同时每日也教他们读书写字,辨识药材。小孩子天子聪敏,学得还是很快的。 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两个孩子就会对叶柏涵追问:“叔叔什么时候来?”“叔叔还会来吗?” 他们从不追问父母的事情,应该是已经知道父母已经过世了。至于对陈秀师的记挂,叶柏涵也毫无办法,只有说些云洲的事情勉强做些安慰,比如说修士们在云州救下了几个人,谁谁谁又在云州死里逃生,还大大挫伤了魔教。 两兄弟年纪虽然小,但是或许也已经记住了父母的仇恨,相当喜欢这样的故事,慢慢就被转移开了注意力。 叶柏涵靠着这些小传闻转移了两个孩子的注意力。 随着时间过去,两个孩子渐渐跟叶柏涵混顺了,这样的问题也渐渐说得少了,只是偶尔才会提起,询问陈秀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他们。 直到这一天,叶柏涵收到了这么一个消息,是陈秀师的死讯。 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伏击杀死陈秀师兄长家人的那一群魔道修士,陈秀师在这个过程之中因为急于求成,过于冒进,所以最后和其中两个修为高深的修士直接同归于尽了。 叶柏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过了几天,陈继真又开口问起了自家叔叔的消息,叶柏涵语气就有点严厉,说道:“继真,到前些日子为止我一直尽量想要尽可能哄哄你们,可是我觉得你们也该懂事一点了。” 两个男孩愣在原地。 叶柏涵说道:“你们叔叔正在做大事,为了给你们爹娘报仇而努力。我们距离云州很远,很多消息都不是很容易传过来,所以你们也要学得懂事一点,尽量忍耐,不要一直问一直问。” 两个孩子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应了。 142 16.11.16 叶柏涵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不对,但是他觉得如果可以的话,陈秀师的死讯还是能瞒多久瞒多久,让孩子们稍微抱着希望活下去。 就算有一天他们终会发现真相,至少那个时候他们也应该已经慢慢缓过来了。让他们自己慢慢发现事实,反而没有叶柏涵猛然告知他们那么令人受伤。 叶柏涵知道自己的态度太过严厉可能会让两个孩子感到不安,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他对两个孩子的态度软化和温和了许多,慢慢艰难却还是进展稳定地打开了两个孩子的心房。 而随着时间过去,这项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好做。 没过一年的时间,叶柏涵身边又多了几个小孩子,其中有男有女,而且全部都是家人被魔道所迫害的孩子,其中有修仙世家,也有凡人的名门世家子弟。 这些孩子有些是已经无处可去,有些则是亲人决定去对抗魔道,所以把孩子寄放了过来。这其中有一部分没有什么修仙天赋的小孩被金梳玉送到了丹谷或者无间海附近的村庄进行安置,有灵根的则全部带到了叶柏涵的身边,由他来安排和教导。 因为魔道目前行动还比较隐蔽,并不大肆张扬,对付的也多数都是掌控一地的世家大族,所以最后送到叶柏涵身边的也多数都是出身大族的孩子。 这其中不乏骄纵任性,向来受到宠溺的孩子,可是遭遇巨大变故,又被送到天舟山来,即使他们还想要继续骄纵下去,也没有人会纵容他们。 所有这些孩子,包括懂事和不懂事的,都要慢慢学会自己懂事起来。 不过也不是只有叶柏涵在照顾孩子们,有几个女修,丈夫或者兄弟要去消灭魔道的,就把自己的亲眷也送了过来,帮助照顾这些孩子。 因为魔道的动向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所以这一天叶柏涵得到消息,知道云州附近几国的大宗门终于打算联合起来对付魔道了。而他手下的众人因为这段时间救助修士和对抗魔道颇有成效,也受到了对方的邀请,并且颇受看重。 这对于叶柏涵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要让这些宗门联合起来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修仙界除了几个因为弟子修行善道,讲究功德而显得特别多管闲事的门派之外,大部分修无为道的门派都是相当闲散和事不关己的,除了修行,并不喜欢对凡俗的争斗多加干涉。 但是几次魔道的所作所为暴露出来之后,附近的宗门可能确实被损害到了自身的利益,终于忍不住开始有所动作。然后魔道内里的能量远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大不少,吃了不少亏之后,众人就终于学了个乖,决定合作对付他们。 叶柏涵这几年来暗中对付魔道,倒是收揽了不少人手。这其中有一些只是受雇于他,有一些则是主动来投,还有一些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就是那些被叶柏涵的手下从魔教的虎口中抢先一步救下来的修士。 魔道目前的动向大致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想跟仙道正面冲突,所以一直都只是暗中发展势力,一步一步蚕食周围。蚕食的手段主要是控制掌控着一处地域的仙道或者世家大族,暗中使用修士或者阴灵替换这些人之中的权力人物,悄无声息地掌控这些势力。 这其中如果有修士愿意服从他们,他们自然顺理成章就开始差遣对方。但是如果对方抵抗的话,他们也会尽可能消无声息地就处置了这群反抗者。 再不然,就算是一些不得不造成大动静的行动,他们也会尽量将之私人化,合理化,加上一个那么不会让人想要来干涉和阻止的借口——比如说复仇,又或者内部夺权。 也就是因为这种做法,所以云州的魔道才能顺顺利利地发展到现在。借着这样的名义,他们控制了云州几乎所有的修仙世家。而事实上,这些修仙世家被控制之后就完全成了魔道的基地,而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要是仙道联合起来,真正开始有计划性地对魔道开始行动,他们的这种策略必定不能长久下去,而会迅速暴露人前。 所以叶柏涵知道这件事之后,倒是对之后的发展期待起来。 之后叶柏涵去了一趟天舟秘境,想要向秘境之中的残像打听一些可以针对血咒或者阴魂咒之类的法术进行克制和防护的丹方或者器图,结果他一进秘境,就看到了一个人凭空出现。 他愣了一下,才叫道:“城主?” 然后他打量了对方一番,发现对方又是投影状态。 叶柏涵这段时间也见过对方几次,似乎除了有一次内坊年末诸坊主和长老开会的时候对方是实体出现,其它时候都是幻象。 看到城主本人的时候叶柏涵其实也有些疑惑,因为不管怎么看,幻象时候的城主看上去也都比真人时候更有气势。他真人来到的时候,感觉上总归是有那么一点违和感。 城主说道:“你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没来过?怎么,终于放弃研究秘境里的秘密了吗?” 也柏涵你听得为之一愣,然后问道:“城主你……知道我在研究秘境?” 城主便冷笑说道:“你之前没隔几天就来一趟,坚持了这么久,傻子都知道你是为秘境来的。” 叶柏涵却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城主不是多数时候不在城里吗?怎么知道我经常会来秘境的?” 城主听了,突然脸色一变,露出了十分难看的表情,半晌才说道:“……秘境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是能看到的。你不是制作了大千镜台吗,又何须为这点小事疑惑?” 这倒是也解释得通。 叶柏涵就没有再在这件事之中追问。 之后等到这一年结尾,城主再次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叶柏涵就故意接近了他,仔细观察了一番。 然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之后等到会议结束,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走进了秘境。 秘境里还是只有一堆安静的幻象,默默地重复着素来的动作。叶柏涵从他们之中一步一步地走过,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动作,发现这些人的动作果然非常死板而重复,就像设定好的程序。 但是叶柏涵只要一旦跟他们说话,他们的神态就会灵动起来,也会开始与叶柏涵进行对话。叶柏涵与对方说了一会儿话,突然开口叫道:“……城主。” 那幻象一瞬间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然后,叶柏涵就看到秘境的出入口猛然在他面前消失,而所有的幻象都停下了动作,用一种阴沉沉的神态看着他。 那场景几乎称得上是可怖。 如果是普通人突然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被吓一跳,甚至有可能产生惊恐的情绪。事实上,就算叶柏涵早就有所准备,看到这么一个景象还是觉得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他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站在原地。 似乎发现吓不到他,随后那些幻象就又各自回到了原地,重新开始工作。而在众多幻象之中,原来并没有在的城主却突然如同一个幽灵一般从地面上聚集了出来。 他开口说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叶柏涵说道:“抱歉,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不小心就发现了。” 城主冷笑,说道:“那你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叶柏涵顿了一下。 城主便神色冷冽,喝道:“说!” 叶柏涵说道:“……发现天舟山女原来其实并没有一个真实存在的天舟城主,或者内坊坊主。真正的城主原来只是一个器灵……是天舟山这个巨大法器的器灵。” 城主目光凌厉地看着他,看了半晌之后,突然说道:“你说错了……” 叶柏涵目露疑惑地地看着他。 城主闭了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确实是天舟城主,也确实曾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活人无法永远控制天舟山,所以我献祭了自己,成为了天舟山本身。” “我……和许许多多曾经一起建立起天舟山的丹器师。他们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这座天舟山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拥有最强大的灵魂,和最强大的神识。” “我们可以永远地控制这座空中的岛屿,让它按照我们需要的轨迹飞行,这是活人做不到的事情。” 然后城主笑了起来,说道:“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些事情呢?如果你不去深究这些的话,我就可以等到你陨落的时候再把你带走了。你这么年轻,又还这么有天赋,理应当还能活很多人。一个人的丹道修为啊……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不断增进,死了就会停滞不前,永远不可能进步了……” 叶柏涵听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城主看着他的反应,脸上看上去带着一种遗憾的笑容,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叶柏涵,说道:“放心吧,不会太痛苦的。你只要闭上眼睛,很快就可以成为这山脉本身的一部分,不会有一点疼痛。” “然后,我们就会融为一体。” 143 16.11.16 叶柏涵步步后退,城主步步紧逼。然后退了一段距离之后,叶柏涵突然放松了下来,开口说道:“城主,请别开玩笑了。” 城主顿时冷下脸,说道:“谁开玩笑了!?” 叶柏涵便说道:“我最近正在看一部关于阴灵咒的典籍,里面有说到关于魂魄融合的内容,您知道里面是怎么讲解魂魄融合的咒法的?” “按照阴灵术的介绍,一个人的魂魄是不可能被完全无害地融入到另一个魂魄之中的。但凡有意念存在,就可能会造成魂魄的错乱。城主是大能,相信压制一两种意念的能力是有的。” “但是若是真的如同城主所说,您是许许多多的魂魄聚集而成,那么这么多人的情志,您是很难压制下去的,如果您真的强行将他人的魂魄摄入天舟山,最大的可能性反而是化成百鬼幡那种全无理智,容易反噬主人的法器。如果天舟山真的变成这样,恐怕不管是您,还是其他的创建者都不会乐见。” 城主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你觉得我说的只是吓唬你的?你觉得我说我的魂魄吸收了许多丹器师的魂魄只是骗你的?”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或许不是。但是即使如此,有一件事我却可以肯定,就是城主您即使确实是吸收了许多丹器师的魂魄,也必定是因为这些丹器师自己献祭了自己,就跟您一样……如果不是如此,或者这些魂魄之中没有一个共同的统一的意志,您现在绝不可能像这样神志清醒地与我说话。” “不但如此,即使是主动想要成为器灵的丹器师,想必您也是要验证他们的忠诚与意志的。因为即使是您,也无法确定其中有没有比您更强大的神魂。如果有的话……那您若是将之摄入器灵,就相当于亲手给予了对方争夺天舟山控制权的权力,我不觉得你会选择这样的做法。” 城主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说道:“你倒是聪明。可惜那性子太古板了,一点也不有趣,白费了你那些聪明才智。” 然后他傲娇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说得没错,天舟山并不是建来拘禁魂魄的。但是即使如此,天舟山本身由器灵控制这件事仍旧是个秘密,识破这个秘密的人……”他在这里把话尾音给拉成了一些,意图吊叶柏涵的胃口。 叶柏涵说道:“可是要立什么誓言?” 城主说道:“你真是够了!”他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叶柏涵的,但是没想到叶柏涵根本就不受吓,冷静得特有范儿。 城主怒道:“我虽然不一定会摄走你的神魂,但是我掌控着整座天舟山,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掉你还是很容易的!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吗!?” 叶柏涵说道:“虽然城主一直好像看我挺不顺眼的,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点交情的。城主您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城主:“……” 他咬牙切齿,说道:“所以我才最讨厌你们这种一本正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家伙。”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说道:“城主是不是长年躲在秘境里面太无聊了,所以才想要吓唬人玩?” 城主噎了一下,有种微妙地被人一语戳破心事的郁闷感。 其实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也没有故意戏弄叶柏涵的意思。当时他是真有心想要灭口,不过一阵对话之后,叶柏涵的态度太过云淡风轻,又让他觉得有些没趣,总觉得为这么点事就要杀人灭口挺没事找事的,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或者,其实叶柏涵说得对,他就是活得太无聊了。 天舟山上居住了无数的人,但是他身为城主,却无法跟任何人朝夕相处。随着原本的同道离开的离开,陨落的陨落,化为器灵一部分的化为器灵,最终这地方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新任的坊主也好长老也好,往往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不一定跟城主同心,也并不能得到他的信任。所以即使是隶属天舟山的修士,城主也并不完全信任,并不会向任何人暴露自身的真实身份。 其实到这个时候为止,天舟城主已经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无数阴灵的结合。 但是这其中只有天舟城主自己的意志保留了下来,而其他人都选择放弃了自身的记忆,成为了器灵的一部分。就算是器灵,只要寄生于同一个法器之中,意志便容易互相争斗与侵蚀,所以为了维持主意志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其他人都放弃了自身的意志,只留下了唯一一个残念,就是成为他,与天舟山一起得到永生,永永远远地存在下去。 不过即使如此,这位城主也早已经不是曾经存活过的那位器师。他只是拥有那位器师的记忆和自我定位,却并不能说还是当初的那位器师。 但是他毕竟有过人类的记忆,在人格上来说,这也是一位人格极为完整的器灵,所以他会寂寞,也会厌恶,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决断。 就如无恨一般,他们的爱憎分明,感情激烈,比真正天生地养的物灵多了许多感情。 他有些恼羞成怒,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叶柏涵一看就知道城主是被自己说穿了想法,恼了,立刻说道:“呃……就算城主想要吓唬人玩,我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我这次没反应过来,下次一定配合。” 结果城主一挥袖,说道:“算了!你滚吧!” 然后叶柏涵就见秘境的出入口被打开了。 他还有点意外:“不需要我发个誓什么的吗?” 城主说道:“滚吧!我会盯着你的。” 见他这么说,叶柏涵就耸耸肩,说道:“城主,我还要来秘境学炼丹,您还得教我。” 结果城主却说道:“滚滚滚!谁还要教你炼丹!?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学去!” 然后他又说道:“平常看你一副假斯文的样子,没想到这么不要脸!你偷窥了天舟城的秘密,我不杀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还指望继续占便宜!滚滚滚!” 之后还不等叶柏涵说什么,他就直接被秘境踢了出来。 接下来叶柏涵还想进入秘境,结果发现竟然进不去了。他原本是用令牌启动入口的,然而之后他使用令牌启动秘境入口的时候,秘境并不理会他。 叶柏涵:“……” 没有办法,他只好先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一开始还间期性地过来几趟,结果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去,甚至让其他长老帮忙引领,也会发现秘境入口突然出现了异常,还让一众长老很是惊慌。 不过后来去检查的时候,发现入口又自然而然地正常了,一时之间很是迷惑,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缘由,最后勉强给了个能自圆其说的假说,就放弃了继续追究。 叶柏涵对此什么也没说。他发现城主可能真的是不会让他再进去秘境了,无奈之余,倒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就重新投入了啃各种典籍的活动。 结果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叶柏涵询问孩子们的学习进程的时候,突然有孩子说道:“叶哥哥,你腰上的牌子在发亮。” 叶柏涵愣了一愣,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腰间的牌子发出了莹莹幽光,他愣了一下,突然若有所思。结果这天下午,他去了一趟秘境,果然发现秘境的入口又再次愿意为他打开了。 他在门口停留了不少时间,迟疑了好久,才终于走了进去。走进去之后,发现秘境之中的景象一如往常,所有幻象都在忙忙碌碌,唯独不见城主的影子。 但是叶柏涵却已经知道,这秘境里面的一切其实都是由城主本人在控制,所以其实这秘境中的每一个幻象都是城主。 可是既然他并不以自己的模样主动现身,叶柏涵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再作死激怒对方。他索性当做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他之前也没有揭露过天舟城主与内坊的秘密,一如平常地对着城中的幻影请教问题。 他请教的是一位正在炼丹的青年丹师,结果刚问完问题,就见青年丹师抬起头来,冲他和气一笑。 啊……城主! 叶柏涵当时就一阵警惕,还以为对方打算怎么对付他,结果后来发现,对方顶着一张不同的脸,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一样,变得十分亲切和气好相处。 他一脸可亲,耐心且详尽地解答了叶柏涵的疑问,表现得好像完全不知道叶柏涵是谁的样子,但是看那灵动的神态动作,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幻象。 叶柏涵是一脸懵逼地离开秘境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叶柏涵来到秘境,不管跟谁说话,对方都会忽然显现出非比寻常的灵动,而且每个人物似乎都会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性格,甚至于如果叶柏涵来找同一个人,对方表现出来的性格看上去还是一致的。 而城主似乎从这样的角色扮演之中找到了乐趣,就这样每次都躲在不同幻象的背后,有时对叶柏涵表现热情,有时又对他各种挑刺……玩得不亦乐乎。 144 16.11.16 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一度甚至怀疑城主是不是因为平日里孤单太久被逼疯了,所以才精分了。 不过很快他察觉到,顶着这多种多样面目的城主明显话唠许多,也更加直率。 如果问叶柏涵以前的城主是什么样子的,他会很爽快地告诉你,那就是个毒舌傲娇。 不过当对方顶着一张不同的脸时,却表现出了各种各样的性情,而每一个人的性格都非常鲜活和真实。就仿佛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一样。 所以渐渐地叶柏涵有了一个猜测。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其实在扮演某些曾经认识但最后远去的知交,亦或者是那些已经成了他魂识一部分的过往修士们。 不管是哪一种,叶柏涵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揣测,然后根据已经得到的信息默默推论和查询,试图取得每一个人的身份信息。 因为有城主炸毛的前车之鉴,他决定从此人艰不拆,绝对不要再去刺激那只傲娇。 于是这一场表演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情况下继续了下去。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还要来得顺利。叶柏涵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隐约地就明白了城主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就像他所隐隐猜测到的一样,城主非常寂寞。 他的寂寞正是源自于这一整个秘境之中幻影表现出来的热闹,以及这片虚幻的繁荣之中,整个城市都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令人绝望的寂寞感。 对于城主来说,长老们也好坊主们也好,应该都不是他愿意进行交流的对象。而也柏涵你并不对此觉得奇怪——因为他们都并没有察觉城主的秘密。 如果说没人能够发现这件事,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天舟城目前能到达这一高度的人,都是天纵奇才,自有其高明之处。而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有心,不管能不能猜到确实的真相,至少端倪是能发现的。 而之所以没人发现这一点,无非是因为众人关心的都是别的事情,而并不想涉入城主本人的私事。 叶柏涵不过是比大家都稍微敏锐了一点,然后又嘴贱了一点。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应该。 然而即使如此,叶柏涵也很快发现,这位天舟城主在本心之中应该并不真的讨厌他发现了这一点,对方似乎只是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是希望被人察觉的。至于为什么是那种反应……叶柏涵觉得,如果严肃点可以说他自己也在纠结,而如果直白点说,就是因为对方是个口不对心的死傲娇。 知道这点之后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便真的权装不知地一直配合城主玩过家家。说实话这是不无好处的,因为在一些配方的学习上,幻影那死板的讲解终究不如城主主动的教授生动易懂,唯一比较难以适应的就是他那频繁的精分。 不过习惯了也就还好。 渐渐地,叶柏涵就当城主在给他演戏,讲一个故事。他也十分配合,会认认真真地倾听城主所讲述的故事,以及出现在每一个故事,似乎还生存着却又像是只是残像的主角们。 然后他越发意识到,城主扮演的每一个角色,可能其实都真正存在过。 或者说他们都曾是生活在天舟城的前辈们。 他唯独不确定的就是城主扮演的那些角色到底是都死了,还是只是离开了天舟城。所以他也只能从与对方的交谈和相处之中获得信息。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城主扮演的一些人物应该并没有死亡,而只是离开了天舟城,以及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都通过了界桥。 当然,具体有多少人通过了界桥叶柏涵是不清楚的,但其中确实有一批人的期望是想要通过界桥前往其他世界。因为城主扮演的总归是离开天舟山之前的他们,所以叶柏涵也只知道他们有这个意愿,至于谁成功了谁失败了,那却不是叶柏涵能够推测出来的内容了。 叶柏涵忍不住问道:“天舟山也有界桥吗?” 城主所扮演着的女器师就笑着开口说道:“天舟山上并没有界桥,但是我们天舟山在九州拥有两处秘境,其中都存在着界桥,其中一座是死界桥,另一座则是活界桥。” 死界桥其实就是固定了通往的世界位置的界桥,而活界桥则是不断变化着的,可能通往任何一个世界的界桥。 但是不管是活界桥还是死界桥,只要过了那一条道,就几乎不可能再走回来。所以曾经离开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回来。 叶柏涵突然又有点明白了一些城主的心情。 他开口说道:“你们去了界桥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吧?” 对方回答道:“应该不可能了。” “如果你们都离开,城主会不会很寂寞?” 那人便说道:“就算留下来,也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陨落啊。”然后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们都很寂寞,不过有时候并无自觉而已。过世的,留下的,离开的……都很寂寞,因为未来的路注定都只能一个人走。” 叶柏涵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然后在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您不是也很寂寞?” 那女器师沉默许久,半晌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着对方角色扮演好多天,叶柏涵突然感受到了对方深入到了骨子里的寂寞。若不是如此,他不会去制造出这么一城的人,然后让他们每天这样勤勤恳恳地演出曾经的姿态。 他以前以为这些影像都只是道具,但是当城主开始试图扮演这些幻象的时候,叶柏涵就知道,这些人并不仅仅只是传授丹器之道的道具而已,还是城主记忆中记得牢牢的,甚至每一个都打算记到天荒地老的对象。 如果这是真的,对方该有多寂寞?他隐隐约约想起来,曾经有人跟他说过,关于被留下来的那个人的悲哀。 若说叶柏涵曾经的生命一度抛弃了很多人,那么城主就是被很多人所抛弃,然后一个人孤独留存下来的那个人。 叶柏涵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问这句话的原因。 结果女器师停顿了半晌,才说道:“……你又故意来说穿。” 这句话却已经是城主的语气,带了股咬牙切齿! 叶柏涵立刻说道:“我没有!”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您做这些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城主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什么心情……如果你问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大概就是太无聊了,所以才想逗逗你而已。毕竟我的日子这么长,又只能留在这天舟山上,自然得找点乐子。” 叶柏涵吐槽道:“对您来说我是你的乐子吗?” 城主表示:“又不是我让你窥视秘境的真相的!但是既然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没有什么其他人可以玩的,只好拿你凑数了。” 叶柏涵:“……” 他说道:“听您这意思,您这还挺勉为其难的啊。您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城主当即就没好脸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啊?要是我能选,我当然想要选个性格活泼伶俐知情识趣的……这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吗?” 不过他说完这些,顿了一下,却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是没有好处。性格太过活泼的往往心思很多,你好歹还是挺老实的,也没什么坏心思。” 这还是城主难得一次开口夸赞叶柏涵,虽然具体夸赞的内容并不让人觉得感激,但是好歹是好意的表现,叶柏涵最后还是语气复杂地说道:“那还是多谢你的夸赞了……” 不过撇除那性子里面不靠谱的部分,能受到城主的教授确实是很有用的。被揭穿之后,他倒是也不躲着叶柏涵了,态度却更无赖了,动不动就对叶柏涵说些特别傲娇的话。 叶柏涵想想他还挺可怜的,便没有跟他计较。 他还是很现实的,只要城主愿意给他好处,被他冷嘲热讽几句叶柏涵完全不在乎。 然后这样一路到了五月,然后反云州魔教的大会开了。但是大会刚开,就有消息传来说,北疆无量仙宫和碧海仙宫已经双双被魔教攻陷。 而带领魔教攻陷两宫的正是原来的无量仙宫弟子,曾经被青霞道人所收留的黑狐一族的遗孤,玄玉。 叶柏涵听到的具体消息就是玄玉带人袭击了北疆两宫,然后……他凌迟了青霞道人当年的二弟子孟海瞳,声称是要为大师姐余若虹报仇。余若虹的其它两个师弟妹,玄玉自己的师兄姐,三师姐和四师兄为救自家二师姐而被抓,最后甚至双双被扔给妖兽玩弄并最后生生啃食而死。 而这事情发生的同时,也发生了云台老祖跟碧海仙宫发生冲突,直接导致两宫老祖两败俱伤,才致使魔道趁虚而入的事情。 这个消息传来之后,叶柏涵简直不敢相信。他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因果,却看不分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只好派遣手下前往北疆,打探消息的同时,看能不能尽量救出几位熟识的同道。 145 16.11.16 叶柏涵把人派出去不久,很快就有了好消息。众人在北疆外围救下了几位无量仙宫的弟子,其中竟然就有认识叶柏涵的人。 而众人从这些弟子的口中也得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对叶柏涵了解事实的真相做出了很大的帮助。 原来数个月前,玄玉出现在了无量仙宫附近,并让人传话给云台老祖说知道青霞道人神魂的所在。这些年来云台老祖一直不死心地在搜寻青霞道人的行踪——询问三目仙之后,云台老祖失去了一只眼睛,却并没有得到有关青霞道人的具体信息,只知道她的魂魄未散,却很有可能为人所困,不得解脱。 孟海瞳对玄玉有怨,当时就想杀他。但是不知道他怎么说动了云台老祖,总之云台老祖还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并且前去找了碧海仙宫的乐海道人对质,结果这一对质就出了事。 云台老祖和乐山道人双双身受重伤,云台老祖不知所踪,乐山道人重伤被救回了碧海仙宫。然后,玄玉就拿着据说是云台老祖的手令,控制了无量仙宫,并且使用阴毒手段以为青霞道人复仇为名,用计设计碧海仙宫,导致他们的弟子大量伤亡,损失惨重,几位大能也落入玄玉之手,饱受折磨。 被救下来的几位女弟子是无量仙宫涉真一脉的弟子,按照辈分来说算是玄玉的师侄以及师侄孙,但是玄玉却毫不留情,打算把几人送给几位知名残虐的魔修作为侍女。 知道这件事之后,无论如何也不甘愿的几位女修,拼死一起计划了逃跑的路线和策略,抱着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决不能被那群肮脏恶心恶毒的魔修碰到一点的想法,逃离了无量仙宫。 但是她们的修为实在太过低微,甚至还未逃出多少距离,就直接被魔修发现。如果不是叶柏涵的人出手相助,此时一众女弟子怕是早就命丧黄泉。 即便如此,叶柏涵从灵犀镜之中见到一众弟子本人的时候,也发现众人的模样出人意料的凄惨。伤肯定是不少的,最令人惊讶的却是有好几个妹子的脸上都是皮开肉绽,伤痕可怖、 理论上来说,魔修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应该往一群修为低下的女弟子的脸上招呼——除非是见不得其他漂亮女子的女魔头。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群女修脸上的伤痕都是她们自己划出来的——只因几人宁死也不愿意当人炉鼎。 叶柏涵知道之后,叹了一声气,然后就让手下问清楚情况之后,把这一群姑娘家安全地安置下来,千万不要再被魔道发现。 但是另一方面,他皱紧了眉头,却考虑起了接下来的行动。他向一众女弟子询问道:“你们可知道现在玄玉手下都有哪些人?他们的修为如何?” 但是这个问题众弟子知道得似乎并不多。 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知,玄玉既然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要把一众女弟子送去给魔修当侍女,那么总归会告诉对方一些有关于魔修的事情,比如对方的身份,有什么忌讳,避免众弟子一出现就惹怒了魔修。 所以叶柏涵还是知道了不少情况。 不过问道碧海仙宫方面的事情时,众人就比较茫然了。这群弟子修为不高,也没有被选为之前参与设计碧海仙宫众弟子的一员,所以对于具体情况根本是毫无了解,就连现今碧海仙宫还有几位大能活着也是一概不知。 叶柏涵就知道自己能从对方身上得到的讯息应该是很有限了。 他决定改变策略。 他对金梳玉问道:“之前准备好的那些东西,这次就直接用上吧。” 金梳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之后他就从自己的乾坤囊之内取出了数个面具和一些黑衣斗篷。仔细观看的话,会发现这些面具和斗篷和之前魔道使用的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这些东西却并不是从魔道手上抢夺而来,而是叶柏涵自己仿照之前见识过的样本仿制的。也许瞒不过那些制作原件的器师,但是足以在一般修士面前掩人耳目。 随后众人便伪装成魔道去打探消息。金梳玉跟魔道打交道这几年,已经很熟悉魔道的行为方式,在他的领导下,众人角色扮演都还算像模像样,少数不怎么像样的,则全部被叶柏涵留在了原地,分成另外一批专门去寻找金日老祖。 妖族一开始并不想理会人类的要求。他们原本坐山观虎斗看得正愉快呢,就想着找一个什么合适的时机给众人修背地里抽一刀子,根本不想做什么任何对北疆两宫有利的事情。 无奈这次来的人打着叶柏涵的旗号。 知道这一点之后,金日老祖便让妖修们引领着众人进入了天迹宫。 中途领头的修士就打开了灵犀镜。 打开灵犀镜的那一瞬间,有妖修警惕地去抓修士手上的镜子,叫道:“你在干什么!?” 结果修士往一侧微微一闪,那妖修就立刻听到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说道:“道友请稍安勿躁。”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让那妖修猛然全身一滞。 人类修士缓缓地把镜子转了过来,面对了一下那位妖修。而在看到镜中影像的那一瞬间,妖修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中的少年看上去长大了许多,已经有了成年的雏形。不过即使如此,他身上始终带着一众属于幼崽的纯真感,看上去既纯粹又柔软。 这种气质的人类往往都是妖兽所最喜欢的人类。 不过妖修却知道,这只人类幼崽表现出来的所有柔弱和乖巧都是假相,他身上有着妖族难以抗衡的智慧,而这些智慧才是北疆上一次人妖相争时候,人族可以抗衡妖族那么久,并且还让妖族损失惨重的原因之一。 ……他还是老祖的朋友。 妖修几乎是看到叶柏涵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十分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相当恭敬地问候道:“叶尊者好。” 那态度转变实在太过明显,反而令持镜的修士惊楞了一下。 妖族讲究弱肉强食,对于弱者的轻蔑和对于强者的敬畏都是浸透到骨子里的。叶柏涵已经用自己的行为证实了自己的力量,甚至在妖族的认知中,这位叶尊者的能力简直深不可测。 加上叶柏涵又是金日的朋友,众妖自然不敢轻易怠慢。 之后叶柏涵就见了金日。 金日见到叶柏涵的一个反应,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叶柏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说道:“金日前辈,好歹过去好些年了,我自然也是会长大的。” 金日便盯着他半晌,说道:“……怎么跟那些凡俗的幼崽长得一样快?” 叶柏涵:“……” 不,还是相差很多的。首先他是按人类的成长速度长的,妖兽和凡兽正经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品种,但是叶柏涵和普通人类却绝对还是统一的品种。 不过跟金日解释这个并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叶柏涵只是说道:“今天让人来找金日前辈,是想要与前辈商议北疆两宫和魔道的事情。” 金日听了,沉默了片刻,却是很是失望地说道:“你自己不会来啊……” 叶柏涵:“……” 金日脸上的失望表情如此明显,几乎可以称得上毫无掩饰。虽然贵为妖族首领,但是金日的性情并没有因此比其他妖族复杂许多,仍旧有着天妖独有的单纯和直率。 他明明是只三足金乌,却每每总露出小狗一样的眼神,那种依恋和孺慕的感情完全不加掩饰,简直犹如犯罪。 叶柏涵看着就有点不忍心。 他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想我来看你?” 金日直率地说道:“我想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叶柏涵说道:“我很好。” 但是即使这样说,金日看上去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然后他环顾四周,突然让所有人离开,表示想要叶柏涵单独说话。 领头的人类修士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在叶柏涵让他留下镜子,自己跟一众妖修先离开的时候留下镜子先出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之后,金日便伸手把镜子先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架好,然后就一挥手关上了大殿的大门。 大门最后轰轰地关上了,叶柏涵还在奇怪金日想要干什么,就见到这家伙回到桌子前,看着镜中叶柏涵的影像半晌,猛然纵然一跃,然后就在半空中化作了一只黑色的大鸟。黑色的鸟儿体型急剧缩小,等到降落在桌上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鸟。 这只小鸟看上去和乌鸦很相似,不过也有一些区别,比如眼珠子和爪子都带了一些介于金玉之间的质感,脖子比普通乌鸦修长一些,眼睛也更大更浑圆一些。 最重要的是,它有三只脚。 这显然就是金日的原型了。 ……有点萌。 然而叶柏涵却不能理解,金日在这里突然化成了原型到底是为什么? 结果金日走到镜子前面,在叶柏涵身前一蹲,就问道:“你都不想抱抱我吗?” 堂堂金日老祖,北疆妖族的大首领,此时已经完全不要脸地开始卖起了萌,怪不得他要先把人驱散出去——否则被看见这一幕,他的名声就得毁了。 146 16.11.16 总有人类不想自己老老实实地过活,而莫名其妙地想要当宠物——有些是因为懒,而有些则是因为缺爱。 人犹如此,就不用说金日这么一只鸟了。 他留恋于跟楚怀江共处的日子,那种有人关心,有人照顾,有人训斥,有人教导的日子。留恋到这么一只堂堂大妖都不想继续老老实实地当他天迹宫的老祖了,而恨不得继续去当叶柏涵养的鸟。 然而这个时候,叶柏涵身边突然冒出了一只火红的小鸟,即使受到叶柏涵的阻拦也依旧坚持不懈地强行钻进了镜中的画面。 那小鸟发出小女孩一样的声音,叫道:“干嘛要摸你!摸我就够了!” 这样说着,却是抬起脑袋,就要往叶柏涵手下蹭去。 叶柏涵:“……” 为了自家师姐的人身安全着想,叶柏涵没有摸她的头,反而把她的小脑袋连着身子直接一抓,放到了一边。 金日问道:“那是谁!?你收了妖宠!?”语气十分气恼,里面的酸气都快整个溢出来了。 叶柏涵无奈之下,赶紧安抚道:“没有!我没有收妖宠!这是我小师姐无恨。” 然后又警告无恨,“师姐,这位是金日老祖,北疆天迹山的妖族老祖……你明白吧?” 无恨:“……”然后她就唰地一下溜掉了。 叶柏涵对于自家师姐读作识时务写作欺软怕硬的性格顿时深感满意。 金日盯了无恨离开的方向半晌,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然后重新化为人形落到了桌前,说道:“你们伽罗山还收妖修弟子了?”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姐不是妖修,非要说的话……她应该算是个鬼修吧。” 其实金日对无恨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所以知道伽罗山没有收妖修就不再问了,而是说道:“要我帮你们的话……也不难。” 叶柏涵便问道:“前辈有什么条件?” 金日说道:“你下次来北疆的时候,要抱着我睡觉!” “!?”叶柏涵被惊到了。 他问道:“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是他猜想中的那个意思吧? 金日却一点不觉得自己进行了什么问题发言,说道:“如果这个条件你不能答应,我是不会出手的。” 叶柏涵:“……” 他开口说道:“前辈,您所说的抱着您睡……大致是说什么?” 金日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抱着我睡就是抱着我睡,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他毕竟活了好多年,所以也不算是纯真无邪的小金乌,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话中的歧义,立刻说道,“哦!我就是说睡觉,如果你不习惯抱人型的话,我用原型也可以。不是说交配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人类交配的方法。”然后他顿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叶柏涵说道,“如果是人类形态的话,雄性和雄性之间可以交配吗!?” 叶柏涵:“前辈,我们还是不讨论这个话题了。说说正事吧,再讨论下去我怕自己就不敢答应你的条件了。” 金日顿时高兴地问道:“你答应了!?” 叶柏涵说道:“人型就算了,如果是原型的话,我看书的时候您可以蹲我膝盖上睡觉……这样可以吗?” 金日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也勉强可以接受,便答应了。 接下来两人讨论的就是正事了。 叶柏涵得到了金日的允诺之后,就与他讨论了具体需要他帮忙去做的事情。他也比较小心,要求的事情都比较顾虑到金日手下的安全之后才提出来的,都不是很过分或者为难人。 反倒是金日很不解,说道:“就这样!?只要你说的话,就算我们去将被抓的人全部救出来也是没问题的。” 叶柏涵说道:“前辈请不要托大,两宫之中此时颇有一些魔道大能在,贸然动手很可能会导致无谓的伤亡。我知道山中的妖族完全是托庇于前辈,即使前辈命令他们去做事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前辈您还是尽量别把自己的威信消耗在这上面吧,我们谨慎一些行事。” 然后他又说道:“妖族与两宫常年战斗不休,彼此之间肯定很有一些仇怨在。如果前辈您以帮助两宫为理由让他们与魔道进行战斗,他们心中必然会有所不甘愿。所以我的意思是,前辈不妨避过这部分,以玄玉和乔恩的事情来做文章。” “玄玉为妖狐,且和你们妖族有着极大的仇怨,等他报复了两宫,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报父母的大仇。到时候,妖族不想牵扯进来也一定会牵扯进来。” “然后就是乔恩的事情……前辈你和乔恩之间也是有仇怨的。据我所知,当年乔恩叛出门派的时候,你可是杀了他很多人的,把他留在伽罗山谋夺界桥的人几乎都给杀光了。而这次魔道复出,看上去整个都带着乔魔头的影子,而他们的头领很可能是我的小师叔,林墨乘师叔。” “林墨乘师叔在乔恩叛出门派之前与对方的关系很不错。不过后来双方分道扬镳,并没有什么往来。不过据我所知,林师叔目前的做法和乔魔头十分相近,几乎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金日听了,神态顿时认真起来,然后说道:“真是如此!?” 叶柏涵说道:“八九不离十。” 金日顿时也上心了,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那你说要怎么做吧。我肯定要给这群人一点颜色看看。” 叶柏涵便与他说了自己目前的计划。 金日听得连连点头。他既是三足金乌这种天妖,那么脑子自然是好用的,只是作为妖族,没有像人类那样复杂的社会环境,所以没那么弯弯曲曲的心思而已。 不过只要叶柏涵给他说明了每个做法的具体原由,他其实也可以很快地理解。 金日开口问道:“这么做倒不是不可以……不过真的有用吗?据我所知,那只小狐狸可是青狐族的血脉。” 叶柏涵说道:“虽然是青狐族,但是他对青狐族并没有感情,而且前辈您大约不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仇恨远比恩情重要。” 金日听了,沉默了片刻,说道:“不……我懂。” 他自然懂,因为妖族的特殊情况,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或者思想传承,所以关于报恩这种事情他们是不理解的。妖族们只知道爱一个人就去痴缠,恨一个人就去毁灭。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对人好,所以恩或者忍耐这种感情,也是茫然不知的。 这并不是说他们不知感恩,只是他们不会而已。 这一点上,人类确实比他们聪明太多了。智慧在成长的途中得到的话,就会变成一生不会失去的赠礼,这让他们更懂如何对人好,如何让人幸福,相比之下,妖族很多时候……却是有心而无力。 所以就是叶柏涵这么说,金日也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当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时,他们确实更容易被愤怒和怨恨所控制,而非爱和感恩和喜悦。就好像当初,他愤怒的时候,就把楚含江和所有人一起吃掉了。 ……明明是不能吃掉的。 ……明明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朋友和恩人。 金日后悔过很多次,也怨恨过自己,但是他却一直花了上百年,才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不是因为他杀死了楚含江……那固然让他痛苦,让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人设计,为什么这么没有防备心,但是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他其实也知道那并不能算是自己的错误,知道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 这些事情,他都可以慢慢说服自己接受。 但只有把楚含江吃掉了这件事,他是始终难以释怀的。吃掉了楚含江,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他,亦或者是太过愤怒……也许两者都有,但是显然是后者更加占据金日的理智。他当时不愿意把楚含江留下那里,因为觉得没有办法保护对方的身体,可是更多的却是悲伤与愤怒。 所以他吃了楚含江的尸体,为了获得能为对方报仇的力量。 明明楚含江的身体远远比什么样的复仇都重要,他却并没能即时领悟这个道理,于是最后做出了让自己悔恨百年的作为。 叶柏涵不明白金日脸上的黯然是所为何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应当在这个时候转移个话题,于是说道:“虽然这么做有些毒辣,但是这是最有效能够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打败玄玉的方法。” 金日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嗯,既然你说可以,那我就试试吧。” 于是数日之后,玄玉得到了一个消息,却说是天迹宫的狐族想要与魔道结盟,正考虑把红狐一族的第一美女嫁给玄玉。 这个消息传得有模有样的,很多人都相信了,玄玉自己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消息,因此并不以为然。 他却没有意识到,妖族们趁着传播这个消息的时间里,却开始频繁私下里跟他手下的魔修以及两宫弟子接触,看似示好,其实却是在借机打探两宫的情况。 因为妖族看上去并无敌意,还有示好之心,玄玉虽然心里其实是厌恶妖族的,却也没有轻举妄动,把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 147 16.11.16 玄玉的心机是要比普通的妖修来得多一点的。 他毕竟是被人类养大的,耳濡目染也能学会很多东西。除了些许本性之中属于妖类的冲动和直接之外,他很多地方其实都更加像人类,而非妖族。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主动挑衅妖族,而是让手下人含糊地应对,尽量让妖族感觉到他好像有意的样子。 当然就玄玉的本心来说,他是绝不可能跟红狐族的人结亲的——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与对方的深仇大恨。此时的玄玉心里如冰结之海,根本就没有剩下一点温情。 他恨所有的人,也恨所有的妖。自从见到大师姐为了保护他而被二师姐杀死,自从知道自己和余若虹在危难之中却被门派舍弃,被逐出师门之后,玄玉对师门就只剩下了恨意。 即使偶尔有些许关于过往的回忆冒出来,他也会强行把它们压下去,不肯为它们露出一点点动摇。 任何动摇都只会让九泉之下的师父和师姐死不瞑目。 相比之下,曾经对于妖狐一族的仇恨反而显得苍白了许多。他父母过世的时候他还是只懵懂的幼狐,并不知道仇恨是什么东西,甚至不是十分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等到他长大到一定程度,终于明白了这些事情后面代表的含义时,他那时候以为自己感受到的是仇恨,其实却只是对于自己尴尬身份的不满和对于自己那时候生活的抱怨而已。 而唯有失去之后,玄玉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地幸福。 这种领悟却是用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的性命换回来的,而这时候才懂,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谁也回不来了。 玄玉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领悟这一点,若是早一点领悟,他根本不会去追寻自己的身世,也不会去与那青狐接触,导致自己的身份暴露,最后导致师父和师姐的惨死…… 他恨无情无义的同门,更恨赶尽杀绝的妖族。可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以死向师父和师姐谢罪,因为还有一些人他必须一起带走。 因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此时的玄玉无论做多么狠毒的事情都完全都不会有任何动摇。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恶毒的,刻薄的,不值得赞赏的。 就连青霞真人和余若虹如果复生,大约都会厌恶他。 可惜……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如果她们都还在,玄玉一定会从此以后当一个最乖巧的弟子和最听话的师弟。可是既然她们都不在了,那他就算再听话,又能听给谁看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玄玉决定把所有师父和师姐所关心的人都送走,送去她们的身边。其中像是二师姐这样不乖的弟子,更是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能送过去。 而像是乐海道人这样师父连见都应该不相见的人,他当然不会让他跟随着师父而去……他会让对方好好活着,活到天长地久,活得痛苦不堪。 玄玉走进暗室,一路走到乐海道人的面前。暗室之中,乐海道人看上去狼狈至极地四肢都被锁链锁住,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来,啊啊呜呜地瞪着玄玉。 玄玉伸手引出了他口中的珠子,问道:“说!你把我师父的魂魄弄到哪里去了!?” 乐海道人却笑得疯狂,说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玄玉便一脚踢了上去,让他一头撞在了墙壁上。乐海道人本是修士大能,虽然灵脉为锁灵链锁住,但是毕竟体质与修为在那里,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伤害。 乐海道人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她是我的!我的!” 玄玉身教,几句侮辱性地直接踩在了乐海道人的头上,压得他原本那英俊的脸庞都整个变了形,然后说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还真是卑鄙无耻得可以啊?” 乐海道人躺在地上,头被死死地踩压着,脸上却还不服输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说道:“随你……怎么说。但是你休想从我口中掏出青霞的事情。” 玄玉说道:“你知道孟师姐死了对吧?” 乐海道人没有说话。 玄玉便语气十分残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她死得有多惨?我想着她这么不听话,总不能这样带去见师父师姐,于是就教训了一下她,我在她身上割了一千多刀,可是她还是很不听话,任性地不肯哭出来。于是我就生气了,我把她身上的肉考熟了,熟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然后喂她吃了下去……” 他的脸上带着笑,一种残忍,却又欢欣喜悦的笑容,说道:“她果然吃得很欢喜,高兴得都哭了出来。你说她早听话不就得了,非要让我亲自动手。” 乐海道人被抓还要比孟海瞳早一些,所以并不知道这一茬。这一次听到之后,他用一种非常惊愕的眼神看着玄玉,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恶鬼。 然后他说道:“青霞一生善良,没想到却教出了你这么一个恶毒至极,毫无人性的弟子。妖族果然就是妖族……都是畜生!” 然后玄玉就脸色猛然一脚再次踩到乐海道人的脸上,再次把他踢得撞到了墙上,然后说道:“别给我提师父的名字!你不配!” 之后他就对乐海道人说道:“你要是识相的,就老实把师父的魂魄交出来!” 乐海道人趴在地上,却是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面对面毫不躲避地对上玄玉的眼睛,然后说道:“……不交!” 玄玉便又一脚把他踩到了地上。 虽然被一次一次地践踩,但是乐海道人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相反,他脸上还带着一种十分艰难的笑容,一点一点从地上直起身来,说道:“我爱了……青霞一百二十三年,然而她却从来不肯给我一点好脸色。无论我为她做了什么,她都只会拒绝,却连看也不肯看一眼我的心意……但是……从那天开始,她就再也不会决绝我了。因为,她已经不能拒绝任何人了。” “一百多年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又如何会主动放手呢?”他在那里凄惨地笑着,嘴唇却满足地勾起。 玄玉见了,却是十分恼怒。他使用了各种方法和刑具审问了乐海,却一无所获。乐海道人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曾留下丝毫线索,也不愿畏惧任何刑法。 这个人简直可怕。 而在玄玉专心刑讯的时间里,叶柏涵这边也是大有进展。 通过与魔道和一些两宫目前被临时控制的人手打听了消息,叶柏涵同时就了解不少有关于魔道和两宫情况的事情。 这些事情之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整个魔道目前在北疆的人员安排。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就让众妖修在往来过程之中尽量地挑动一众魔道修士的情绪。他让其中一部分人尽量贬低玄玉抬高其他人,另一部分人则抬高玄玉并故意把一些魔修当做仆役来使唤。 玄玉修为不低,但也绝没有高到可以统御目前北疆所有魔道修士的地步。他之所以暂时居于这个领导者的位置,无非是因为他的身份在做这件事上最有优势。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一众修士其实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双方才可以暂时相处和谐。 不过理性虽然知道,但是人作为人的一大本能就是容易被感情支使。在有大目标的情形下,众人都会主动压制自己,平时有所不满也不会爆发出来。 但是这种压制却是很有限的,一不小心就容易爆发出来。而叶柏涵要做的,就是让人在这篇暗地燃烧的火焰上浇一勺油,再浇一勺油……直到它猛然就爆发出来。 而事实证明,叶柏涵的这种做法是很有效果的。 玄玉固然小心翼翼地供奉着这群魔修,甚至要把自己的师侄们送去给他们充作女侍,供其玩弄,但是越是如此,却反而越容易在矛盾爆发的时候,让人看轻他,继而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天玄玉手下的一个魔修气呼呼地跑到同伴的屋子里,开口就说道:“欺人太甚!” 他的同伴便笑问道:“怎么了?难道这地方还能有人给你气受?”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会是我们那位‘堂主’给你脸色看了吧?” 那魔修便怒道:“他敢!”然后停顿了一下,就说道,“虽然不是他,但却是他的同族。那群妖族实在太可恶了!他们简直把我们都当成了玄玉那家伙的仆人,他们以为玄玉那个家伙是个什么东西?” 他同伴见他那模样,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我们现在对外还是以他为主,他们不知内情,会有这种误解也不奇怪。主上让我们配合他,这段时间你就忍忍吧。” 魔修没好气地应了,但是脸上的不快仍旧显而易见。 同伴见他还是眼藏阴霾,怕他坏事,就开口说道:“不过就算是妖族,那也是看人的。你知道吗,狐族那边给唐真人送了一件非常珍稀的上品法器,可见他们也是知道真正的主事者是谁的。” 148 16.11.16 唐真人是这一次魔道在北疆活动时真正的主使者,虽然名义上只是玄玉的军师,但是修为比玄玉要不知道高上多少。因为实力上的绝对压制,所以一众魔修对他也相当恭敬,并不敢随意造次。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魔修的不服倒是少了许多,毕竟比起玄玉来说,这位唐真人的威严要重许多。玄玉虽然行事狠毒,但是没有相配的实力,对人来说也就是恶毒而已,而并不具有真正的震慑性。 这跟叶柏涵的情况还不一样。 叶柏涵在天舟山也好,丹谷也好,甚至伽罗山也好,一直以来都是靠做好人来积累威信的。做好人跟做恶人还不一样,好人只要让人感恩,或者有可以利用之处就可以了。坏人却要时时刻刻防着别人的反弹,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压制。 玄玉明显还差点火候。 所以在妖族刻意传播谣言和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玄玉并没有办法主动进行控制,反而只能被动地压抑自己,这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是很大的压力。 狐族一边传谣说是要把狐女嫁给玄玉,一边却很是招了一批狐美人来奉承唐真人。这群狐美人各个妖娆漂亮,而且能言善辩。虽然本身的性子比起真正的人类美人来说还是显得粗野了一些,但是也算别有一番滋味。 妖族很少有节操这种东西,魔道里面也并没有多少正人君子,所以哪怕是逢场作戏,双方也混得颇为如鱼得水。玄玉看到这幕场景的时候,心中很是不满,但是却没什么办法——毕竟他管不了这群修为远远比他要来得高深的修士。 不过虽然如此,事实上能够被林墨乘看重的修士并没有几个无能的。所以即使享受着妖族的奉承,这些人也一直很警惕,并没有因此放松对两宫俘虏的看管。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狐族还真的来提亲了,提亲的对象正是红狐族的第一美人,据说是红狐族族长的希望让她与玄玉成亲。但是同时,机缘巧合之下,还被玄玉意外发现,这位大公主的两个妹妹,却被送给了唐真人当做侍女。 玄玉虽然没弄清楚天迹宫在打些什么主意,但是很明显对对方的做法感到十分排斥。 但是他排斥,唐真人却觉得这种情况有利于他们打入天迹宫内部,甚至控制妖族为他们所用。 就算不能完全控制,但是如果能够结盟,那也是不错的结果。 玄玉听到他的这个想法之后,十分反对,但是却拧不过唐真人的执拗。 唐真人甚至说道:“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玄玉你何须这样反对?你若是真的不喜欢,等我们掌控了妖族之后,你随便把她往哪里一丢,甚至不听话的话,也可以杀了了事,到时候又有谁敢说话!?” 玄玉可不认为真到了那个时候,事情会变得这么简单。 但是唐真人认为这件事对于魔道有好处,根本不管玄玉自己的意见,就准备这样把这事给定下了。 其实红狐族的公主殿下确实配得上狐族第一美人之称,所以这件事玄玉不愿意,但是其它魔修可是羡慕嫉妒恨着呢。 但是毕竟玄玉本人是狐族血脉,妖族看重的也是他的这个身份,所以也就只能羡慕嫉妒恨一下罢了。 玄玉当晚并没有跟红狐公主洞房,大公主却也没有十分在意。不过早上出门的时候,红狐公主却笑着痴缠着玄玉,并给他送了一枚香囊。 那枚香囊手工粗糙制作粗劣,看上去倒是挺像是狐族公主的亲手作品。玄玉本来对这种东西很是不屑,不过好歹是红狐亲手做的,玄玉也没有直接拒绝,好歹接了过来,不过等到出了房门之后,他就让人检查起来了香囊。 一位法修检查过后,开口回答道:“香囊之中装得九珠还魂草和东获砂制作成的药粉,有五毒辟易,增进修为的作用,并没有什么问题。” 玄玉却并没有接着,而是让一个侍从暂且收了起来,就朝外面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玄玉对大公主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淡的,大公主也并不在意。这样一直到了六月为止,玄玉觉得自己已经基本上把两宫控制在了手里,得意之余,倒是难得地去想看看红狐公主,同时想着选择合适的时机对妖族动手。 结果却不料玄玉到了红狐公主的院子,却并没有找到红狐公主的所在。侍女诚惶诚恐地告知他红狐公主闲极无聊,去了唐真人那里找她的两个妹妹玩耍去了。 这倒也没什么。玄玉想了想,就决定去唐真人的住处看看。 要是三姐妹都在的话,人多嘴杂,说话时也更加容易露出口风,让玄玉探听到有效的消息。据玄玉所知,红狐一族内部也不是完全风平浪静的。 可是当他走到了唐真人住所的门口,感觉到的却是一种完全不同寻常的静默。 玄玉觉得有些异常,就迈步走了进去,结果惊讶地发现门口竟然没有人守着——若是平日,这边不但会有专门的修士守着,还会有一些凡人的女侍。 玄玉察觉到不对,就快步走了进去。结果一路走到内屋的时候,猛然抬头,却发现了屋内隔音结界之后非常令人惊愕的一幕,以及猛然从红狐公主胸口抬起头来,看着玄玉露出凶厉光芒的唐真人。 屋子里完全是一片靡乱景象,侍女和几位狐美人纷纷都肢体交错成一片。玄玉看到这一幕场景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急急忙忙想要往外退去,却不料唐真人也是脸色大变,根本不给他逃走的机会,就猛然闪现在了眼前,伸手扼住玄玉的脖子。 玄玉艰难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唐真人眼神阴沉,瞪了他好半晌,才终于不是很果决地放开了手。 他眉梢微微挑了挑,说道:“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动你的人的。不过听说你娶了她之后似乎十分不喜欢她,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便觉得有些可惜,所以才借来用用。你不会生气吧?” 玄玉的脸色十分难看,却还要强行露出笑容,说道:“不过是红狐族送来的一个女人,真人想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唐真人盯了他半晌,才说道:“这样最好。” 两人看上去似乎是把话给说开了,其实气氛反而更紧张了。玄玉也好唐真人也好,都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玄玉心中的憎恨与不快自然是不必多说。红狐公主是唐真人强迫他去迎娶的,结果却被唐真人自己带上了床,这种无缘无故的绿帽子,谁能愿意戴? 但是无奈形势比人强,他今天想要活着走出这个门,就只能“不在意”。 而站在唐真人的立场上,他当然也知道,玄玉所谓的“不在意”根本不可能是真心话,只是在受到他逼迫下的无奈回答。 一旦有一天得到机会,指不定玄玉会怎么报复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唐真人便笑了笑,然后放走了玄玉。现在主人还需要用到玄玉,他就算是想,也不能真的对这只黑狐狸做些什么,所以有什么恩怨,还是要等到目的达成了之后再说。 金日得到了狐族传来的消息,点了点头,就让他们退下了。 末了,他拿出了灵犀镜,通过灵犀镜跟叶柏涵说了一下具体的情况进展。 叶柏涵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件事虽然进行得很顺利,但是两人事后未必不会发现端倪。玄玉应该也会怀疑,为何唐魔头与公主胡天胡地的事后,门口竟然会没有守着人。如果说侍女是被招进去一起胡闹了,但是修士呢?” 金日说道:“这倒是不用在意。狐族在这方面很有些本事,他们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香来把那些修士引走的,而且那些修士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只会以为自己是被那只雌狐所勾动了欲望,才会忍不住心念浮动,选择了渎职跑去解决欲念。” 叶柏涵听他这样说,才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既然你们已经有完善的解决之策,我就放心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两宫顿时就陷入了暗潮汹涌之中,大部分时候根本就做不成什么事情。更多的时候,玄玉和唐真人在一些大体决策上的争端明显变多了。 这种争端是难免的。玄玉出身北疆,是妖族,又被无量仙宫作为掌门弟子而养大。魔主既然派他来攻陷无量碧海两宫,那么未来他肯定会留在北疆,成为其中比较有分量的一员。 而对于唐真人来说,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的。 他是这一次行动之中行为最高的修士,又被几乎大部分魔修称为尊者。魔主派他来辅助玄玉攻陷北疆,以后北疆就很有可能成为他的据点。 既然如此,此时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双方未来的利益。 而这种情况下,争执肯定是难免。只不过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开始把这方面的矛盾和争权夺利的行为开始大幅放大,终于到了连普通弟子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149 16.11.16 敌人的矛盾等于我方的机遇。 叶柏涵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才故意要在唐真人和玄玉之间用间,然后制造了目前的结果。 而事实证明这种做法还是蛮有效的。叶柏涵用的这一计,如果要给个名字的话,那应该就叫做美人间。 与美人计区分开去,因为狐族公主并没有真正地迷住玄玉或者唐真人,不过效果是一样的,她终归还是成功地在两人之间制造出了矛盾。而这种矛盾直接导致了无量仙宫之中魔道们之后的混乱。 叶柏涵对于这种情况十分满意。 玄玉回来之后就对红狐公主大发雷霆,甚至意欲杀掉她。但是事实上红狐公主根本不怕玄玉的怒火,她的真实修为甚至还要高过玄玉。 不过虽然不怕,她却装成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然后一路逃进了唐真人所居住的宫殿。唐真人对红狐公主还是有点情谊的,加上又跟玄玉有竞争意识,便护住了红狐公主,阻止了玄玉诛杀她。 这种情况下,双方的关系其实也已经差不多快要撕破脸了。 但是即使如此,玄玉还是强压下了怒意,露出一个扭曲的笑脸,把红狐公主直接留在了唐真人的住所。 红狐公主也很狡猾,当真就在唐真人的院子里住了下来,跟她的两个妹妹一起。三姐妹似乎完全不在乎同床伺候人,而且还琢磨出了很多配合的手段,直把唐真人爽得欲生欲死。 唐真人对红狐姐妹们的偏向自然是更严重了。 不过虽然如此,如今的无量仙宫毕竟明面上还是由玄玉在主持的,所以唐真人也还需要尽量忍着他,不能真的直接对他下手。 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是各种拐弯抹角的矛盾却很是不少,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由于双方暗地里的较劲,导致很多命令的传达和执行都出现了问题,有人消极怠工,有人隐瞒不报,还有人则故意在没有达成共识的时候假传对于己方有利的命令。 而这种情况就很适合叶柏涵的手下与妖族一同在两宫之中浑水摸鱼了。叶柏涵通过手头的讯息,加上原先对于两宫的了解,很快就设计出了一套由浅入深的计划,开始通过魔道的内部矛盾作为障壁,重新聚集一众两宫弟子,并开始探听起了两宫老祖以及一些长老级人物的所在。 这个过程是比较惊吓的,一不小心就容易引人疑窦。不过叶柏涵选择了比较机智的修士们负责最关键和需要情商的一部分环节,所以整体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 只是最终众人打探到的消息却还是有一些不如人意。 叶柏涵在经过一番周折之后,却发现云台老祖很可能不是被魔道给抓住了,而很有可能是被魔道所袭杀亦或者是在跟乐海道人的战斗之中陨落。而除了云台老祖之外,碧海仙宫的重明老祖却据说是被封锁在了一位妖修大能所掌控的一个法器之中,目前生死不明。 150 16.11.16 有些地方,只有特定的人在的时候,才会是它最初的模样。 就像别云生知道,他虽然现今被称为泽主,却仍旧当不了蓬莱泽山真正的主人。那一片山泽之中的每一块土地都遗留着那个人的遗泽。 蓬莱山最初的那位主人,她温柔又平和,点化过无数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也点化过那么几个人类,其中只有一个人伤她至深,也被她无情地舍弃。 想必那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吧? 先持刀伤人的人,却被那个被伤害的人反手刺中了要害。 别云生看着眼前的人,心想,其实这个人才是最冷漠无情的人。他对谁都温柔,又对谁都不留恋。别人的痛苦对他来说说不定只是装饰人生的些许雨露,他的报复如此凛冽,也不知道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却每每能刺痛人的心肺。 他真的有爱过谁吗?亦或者其实只是被一时的示好所迷惑,才被人拉着跳了一场并不投入的舞蹈? 别云生这样想着,却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这种猜测的不敬之处。 不论如何,站在他的立场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揣测叶柏涵的。 之后叶柏涵果然趁着有闲空的时候去教了孩子们工笔画。这群孩子基本上都是富家出生,虽然现在前途未卜,但是基本的读写都是写过的,学起工笔画来也比较顺手。 天赋上虽然各有差距,好在画个器图之类的也不需要上升到天赋的程度上。 有人学得不好,就露出几分沮丧,叶柏涵便安慰道:“也不需要难过,画画原本就是件开心的事情,何必要拿来跟人比较?重要的是你能享受画画本身的乐趣……不管是什么事情,要是得失心太重,就算你做得再好也难免会失去一些本身的乐趣。” 男孩就问道:“难道画得好不好不重要吗?” 叶柏涵就开口说道:“画得好不好不是今天就能决定的事情。这就好像种花,有些花是春天就开,有些花却要等到秋天才开。两个季节开放的花各有各的美,但是要是你春天的时候看到别人的花都开了,而自己的花却还没有开,就放弃了不再照顾它,那你就永远等不到秋天开花的时候了……你说对不对?” 男孩便问道:“那我的话是秋天才会开吗?” 叶柏涵便说道:“你看,妙儿画得好,是她笔拿得稳,以前练字肯定很勤快。阿青画得好看,则是因为她色彩搭配得很好,不过她本来就很擅长刺绣。” “然后你呢……”叶柏涵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说道,“你的画面虽然有点乱,却知道小鱼小虾该怎么画,把它们画得很活气。这说明你平常就很喜欢观察这些小家伙。这是你的优势,画技也许还需要锻炼,但是这样的观察力却是你的天赋。” 男孩听了,目光顿时变得闪闪发光,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头叶柏涵在教孩子们画画,那头韩定霜不知为何也兴致勃勃地拿了笔墨纸砚出来开始跟着一群小孩一起学了起来。他平日对这些东西应该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叶柏涵扫了他的作品一眼,出乎意料地觉得竟然还过得去。 对于一名初学者来说算是很不错了。 叶柏涵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他画的是一处熟悉的场景,却是洗心崖前面的小石台。石台上坐着个人,看不出男女,绑了个很长的马尾。 叶柏涵说道:“师兄你这画得不错啊。这是三师姐吗?” “……”韩定霜沉默半晌,表示,“……是你。” 叶柏涵:“……”他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头发……没这么长吧?” 韩定霜:“……一不小心拖了一笔。” 叶柏涵又说道:“我也不穿朱红色的衣服吧?” 韩定霜:“刚才拿笔的时候拿错了……” 叶柏涵沉默许久,然后说道:“那这头上的花……” “不是花,是发簪……” 对不起,叶柏涵扶额有些无奈地想着,完全看不出来你在画什么啊。他原本还想鼓励鼓励韩定霜的。 韩定霜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画得不好……” 说完这句之后,就抬眼定定地望着叶柏涵。 叶柏涵只好说:“其实师兄画得还是很不错的,最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韩定霜顿时笑了起来。 那是个像孩子一样的笑容。 旁边的孩子们顿时都看呆了。有孩子说道:“韩前辈笑起来好好看啊。” 叶柏涵便说道:“师兄好看吧?”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发现韩定霜收了笑容,又开始冷着一张脸,往叶柏涵的身后缩了缩,低声说道:“好看是好看,可是太凶了。叶丹师你都不怕他吗?” 叶柏涵顿时笑了,回答道:“不怕。他是我师兄啊。他就算对全世界的人凶,对我也是很好的。” 孩子眨了眨眼,问道:“真的?” 叶柏涵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真的。” 孩子这才很是古灵精怪地冒出头来望向韩定霜,看了半天之后说道:“我也觉得韩前辈很听丹师的话。” 这说法有点古怪,但是叶柏涵听了听,决定还是笑纳了。 那孩子说完这句话之后有点怂,本想藏起来,却不料韩定霜不但没生气,反而表情有几分温柔。 他看得有些稀奇,却又觉得这位韩前辈其实说不定也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叶柏涵打发走了孩子们,然后就收起了韩定霜的“画作”,一边跟他往回走。 他说道:“看到他们就想起我刚上山的时候。” 韩定霜眨了眨眼,半晌开口说道:“你比他们都可爱。” 叶柏涵突然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自家师兄,然后语气古怪地问道:“怎么个可爱法?” 韩定霜愣了一下,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小小的,很乖,又聪明。让人忍不住想一直抱在怀里。” 叶柏涵:“……” 他问道:“师兄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韩定霜:“……很喜欢。” 叶柏涵看他的表情,却并不怎么能确定韩定霜说的是哪种喜欢。他想了想,本想问他家师兄可是想要亲吻他的那种喜欢……后来稍微一想,估计韩定霜也不懂这些,立马决定不问了。 他既然一窍不通,暂且就不要让他通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其实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些孩子让我想起刚上山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师父看上去就很可怕,危长老还把我扔进池子里。我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觉得特别可怕。如果不是因为师兄照顾我,我可能还会战战兢兢很久。我觉得那时候我的心情跟这些孩子呀差不多——无依无靠,诚惶诚恐。” 韩定霜听了,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叶柏涵说道:“他们现在应该也很不安,很无措吧。我现在还记得一点那时的心情,总觉得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可能会突然被谁打一顿……所以特别不安。” 韩定霜说道:“不会有人打你的。” 叶柏涵笑了:“我现在当然知道了。” 韩定霜却在那一个瞬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叶柏涵,但是手悬在半空许久,最后还是没有碰触到叶柏涵的手臂,只是那样愣愣地举着。 他大约还以为叶柏涵没发觉。 叶柏涵:“……” 他沉默半晌,突然转身,抓住了韩定霜因为他猛然回头而瞬间想要缩回去的手。作为修士,那一瞬间韩定霜的反应速度可以说是快极了,几乎成了残影,但却仍抵不住叶柏涵不换不忙地轻轻一捉。 手指握在一起的时候,韩定霜有点发愣。 叶柏涵似乎却毫无所觉,只是牵着韩定霜往前继续走去,一边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韩定霜才猛然回忆起来。 哦……他忘了他们现在是道侣了。 道侣应该做些什么呢? 韩定霜顿时慢慢红了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想,道侣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进行双修了? 但是……双修要怎么修呢? 韩定霜决定回头找几部相关的功法典籍去看看。 他还是相当有行动力的,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很快就开始付诸行动。他手上没有双修的典籍,门派里可能有但是他并没有看过,所以最有效的方法无非是在天舟城的馆阁进行借阅了。 韩定霜就算是一直没有真正加入天舟城,但是比较还是个大修士,这几年也多少积攒了一些仙元,借阅些双修类的功法还是可以的。 却不料他的这个行为却在内坊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很多人都奇怪韩定霜看这些书的具体原因——“双修功法啊!?是双修功法啊!你说这是哪位功德无量的女仙把这位给迷住了?” “完全没听说啊。这谁能做到啊?” 却不知道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韩定霜正在自己的住所对着一堆书发愁——他竟然看不懂! 151 16.11.16 韩定霜看不懂双修功法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 这位大师兄原本的文学素养就不怎么样,更遑论双修类典籍上充满了各种让他不能理解的用词——比如说什么闭守精关,抱阴守阳,从字面上就让他感到十分茫然。 所以虽然看了好长时间,韩定霜却有些似懂非懂,好像意思是懂的,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又觉得十分茫然。 练功这种事情,一知半解自然不可能进行下去,所以韩定霜研究了许久,却不敢真的让叶柏涵跟他试。 其实说句实话,韩定霜也未必就想练什么双修功法,其实不过是本能地想跟叶柏涵亲近一点罢了。可惜就算一直在努力,他的情商似乎也不足以支撑他想出足够可以不着痕迹拉近距离的方法。 韩定霜顿时叹了一口气。 他合上了书。 果然还是应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吧。韩定霜想了又想,觉得色希音跟小师弟的相处模式就感觉很亲密……他都是怎么做的呢? 于是接下来,叶柏涵就猛然发现,自家大师兄变成了一个冷面笑匠,总是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些笑点特别微妙的冷笑话。 比如说叶柏涵这天跟韩定霜说起丹谷一年一度的神农祭,说颜谷主每到这个时候都会顶在头上的那一圈茶叶花环,韩定霜听了,就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们也有这种祭典的话,师父应该是要在头上插一把剑吧。” 叶柏涵:“……”你当是惊悚主题的游乐派对啊……还插一把剑?扮死人吗? 叶柏涵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认真的,后来才发现韩定霜竟然是一本正经在讲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其实也不能说不好笑,因为韩定霜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讲这种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很奇特的笑果。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他是在讲笑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就回答道:“师父头上顶着一把剑的话,我们头上顶什么?一把小剑吗?” 韩定霜想了想,说道:“我们捧剑就好。” 叶柏涵:“……” 师父真的会杀了你的。 撇除开始学着讲冷笑话这一点不说,叶柏涵倒是觉得大师兄确实比多年以前鲜活了许多,不管讲的是不是冷笑话,只要会讲笑话了就是一种进步。 所以叶柏涵很配合,哪怕自家师兄说的是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他也会尽可能地试着跟对方一搭一唱。 时间一久,渐渐韩定霜的梗也变得自然多了,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了。 而这种情况下,在另一头的北疆,很多事情也开始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比如说叶柏涵之前埋下的种子,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生长,终于结出了果实。 在之前的事件好几个月之后,唐真人和玄玉的矛盾越来越深结,越来越深结,逐渐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虽然因为各种原因,玄玉在唐真人面前还是持礼恭谨,可是下面的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却越来越严重。 这种明争暗斗直接导致魔道内部混乱成了一团,谁的命令都无法顺畅地传达,也给了妖族和暗中反对的两宫弟子足够的机会进行捣乱和挑拨。 随后宫中就发生了一件完全出乎妖族和玄玉预期的事情,而妖族在惊愕之后,就迅速利用了这件事情。 原本在玄玉掌控两宫之后,就一直纵容甚至迎合魔道的作为,其中就包括任由魔道玩弄宫中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甚至于俊美的男弟子。这种做法平时是没问题的,直到唐真人手下的一名魔修欺凌了一名身份很特殊的女弟子。 这个女弟子……长得跟余若虹很相像。事实上,她本人就是余若虹兄弟的后代子孙,血缘上是要叫余若虹一声姑奶奶的。 因为血缘关系相当之近,她的容貌与余若虹倒有七分相似。而对于恋姐情结的玄玉来说,这件事简直是不可饶恕的。 这件事闹出来之后,唐真人却十分不以为然——他连玄玉的老婆都睡了,难道还要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无量仙宫普通弟子小心翼翼? 他的态度相当之狂妄。 玄玉心情愤怒之中带着压抑,却已经隐隐积压到了临界点。他的这些怒气,在看到那少女的时候飙到了最高点。 那少女跟余若虹长得太像了。 那么像,简直就像余若虹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就算理智上玄玉知道对方和余若虹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相似的容貌还是让人忍不住将两者联系起来。 玄玉从来不知道余若虹还有亲人在无量仙宫。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的他虽然受到余若虹的关心和照顾,对这位年长他一大截的师姐其实并不怎么感冒。并不是讨厌她的意思,而是后辈对于年长者那种理所当然的不耐烦。 余若虹性子不强,相比起孟海瞳的严厉管教和眼里容不下沙子,算是相当温柔的人。玄玉也不怎么听她的话,总是阳奉阴违。 因为受到余若虹的溺爱,因为知道她其实根本奈何不了自己什么,所以玄玉大多数时间都根本不会听她的话,甚至利用着她的溺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像去伽罗山的时候,孟师姐本来是不赞成把他带去的,但是他一央求,大师姐就去跟师父恳求说要带他出去长长见识……师父便也同意了。 这样耳根子软的大师姐,最后却为了保护他而豁出了性命。对于玄玉来说,这简直是把他的心放在火上烤。 然后他就记起了孟海瞳的那张脸——来抓捕他们回去时的冷漠,把剑直接刺向他时候的狠辣,误杀大师姐时候的凄绝,以及临死前那几近壮烈的无畏与嘲讽。 仿佛玄玉折辱了她的身体,却折辱不了她的灵魂。玄玉本来是想要通过酷刑让她哭泣,让她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是事实上,孟海瞳非但没有后悔,反而在最后对玄玉说道:“我……会去……问师姐和……师父,她们费尽心思保护的这么一只……畜生……对得起……无量仙宫的这无数……弟子吗?” “我要……问问她们……后……悔……了……吗……” 然后她就死了,满身血肉模糊,脸上却带着笑。玄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明明她守护着的已经沦落魔道之手,明明她自己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而此时此刻,玄玉站在这里,却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从来不了解他的大师姐,也不了解他的二师姐。 甚至连其他师兄师姐也根本不了解。 比如说,他就从来不知道余若虹在宫中竟然还有亲人,还是一个与她长相如此相似的小姑娘。 而这个小姑娘看着他的表情却充满了冷漠和憎恨。 玄玉试着温柔地对她说话,向她承诺说:“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但是小姑娘却冷笑着说道:“不敢让宗主保护。姑奶奶她愿意为了保护宗主而舍弃宗门舍弃所有人,我却是不愿意的。我就算死……也要跟姐妹们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总归也是个伴。” 玄玉看到小姑娘的表情,却是连神情都开始冰结。 大师姐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她根本不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玄玉猛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像大师姐。她根本跟大师姐一点也不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走,结果却听后面的小姑娘继续说道:“冰师伯和石师伯都去世了,和我入门以来就一直一起学艺的师姐们,一个被魔道杀了,另一个因为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但是我会活下来……我不管怎么样都会活下去。” “活下来……杀了你。”少女的声音十分残忍而冷静,对着玄玉却毫不畏缩,“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我总会杀了你!只有这样,我才好去面对死去的姐妹们……去弥补姑奶奶犯下的错!” 玄玉猛然回过头来,怒道:“她没有犯任何错!” 结果小姑娘却丝毫也不畏惧——也许是人在最愤怒的时候,就会拥有平常所没有的勇气,所以她对玄玉阴冷地说道:“她只是……害死了无量无数的弟子而已。” 玄玉没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一挥袖就把女孩抽飞了出去。女孩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没有再动弹。 玄玉吓了一大跳,却是后悔莫及,立刻走过去问道:“喂?你没事吧?你醒醒!” 然而即使他叫了再多声,女孩却没有了一点反应。玄玉愣了一会儿,心中猛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放出神识进入女孩的识海,然后发现她的识海已然在飞快地溃散,转眼就已经消逝无踪。 她死了。 玄玉往后退了一步。 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杀这个女孩……那是大师姐的亲人,他怎么会想要杀她呢?他刚才那一记虽然是气急而发,但是绝对没有想要杀了她,他确实是……留了分寸的。 可是女孩却死了。 玄玉探查了一番,发现女孩的身体受到多处重伤,心脉更是数处破裂,她根本就一直处于濒死的边缘。 而他给的……不过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玄玉把女孩抱了起来,神态几欲崩溃。他的脚步踉跄,已经分不清楚谁是错,谁是对,谁有情……而谁,冷酷,残忍,无情。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确实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活下来。他早已没有这个资格。 152 16.11.16 如果很多人都该死……那么玄玉自己呢?说到底,他才是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 玄玉曾经觉得理直气壮,觉得等到自己把该死的人都送去向师父和师姐谢罪之后,自己也会主动以死谢罪。可是如今他却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力不从心。意识到……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神通广大。 想要带走的人他无力带走,憎恨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他本来不想要伤害或者牵连的人,却反而各种因为他的缘故而死。 玄玉曾经以为自己根本无所谓谁会死,此时却发现并不是如此。原来还是有人死了之后,会让他觉得心头一颤,有种承受不住的酸痛。 事实上,在之前无数个夜晚,他也曾有一瞬间浮起过后悔的情绪,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的对错,孟海瞳暂且不说,冰玥和石一笑的死却是玄玉在转头就觉得后悔难熬的。当时意气难平,但是失去了之后,才意识到心痛难忍。 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复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最重要的是,他还能向谁复仇?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玄玉终于醒悟了过来。 当天晚上,叶柏涵还在睡梦之中,却突然被惊醒,取过了闪耀光芒的灵犀镜。 然后他在看到镜中脸庞的一瞬间,瞬间吓了一跳。 玄玉说道:【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 叶柏涵问道:“你怎么会拿着这面镜子!?” 然后就见金梳玉拿过镜子说道:“丹师,他把唐牧生杀了,不过自己也受了重伤。重明已经被救出来了,但是他说想要跟你说话。”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玄玉说道:“我本来想……把你一起带去界桥那头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你离我太远了,而且我大概是拗不过你身后的那些势力的。” “所以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叶柏涵问道:“什么为什么?” 玄玉说道:“我们初次见面,聊得明明很好。我以前从来没有跟师兄弟们聊得这么来。但是你却出卖我!我并没有让人伤害你,你却害得我这么惨!” 他这些话简直是无理取闹,但是叶柏涵却颇为明白他的迁怒心理,回答道:“我没有害你,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我的师门而已。确实,当时这事我如果不追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若是不追究,就可能为伽罗山的大家埋下隐患……我反而不明白,你家师父和师姐对你这么好,你为何还要瞒着她们,去追寻自己的身世。” 玄玉被他这么一问,却是噎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至今,木已成舟,我说什么也已经没有用。叶柏涵,说句实话,我之前最后本来是想拖着你一起去死的。虽然说这发生的一切有各种各样的原由,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是什么……林墨乘虽然帮了我,我却并不感激,因为我很清楚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还是觉得我是能够报复到他的,只要我拖了你去死。” 叶柏涵停顿了片刻,才突然说道:“你这么说,那是改变了主意……对吧?” 玄玉听他这么说,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最讨厌你这一点。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生气呢!?你不觉得我的想法很过分吗?” 叶柏涵说道:“因为我清楚你应该也很难过。” 玄玉为之一噎。 叶柏涵轻咬牙齿,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玄玉,说句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十分遗憾。我不觉得你是个讨厌的人,至少那时候的你绝对不是。如果整件事重来一遍,我很希望我采取了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法。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内情,所以我只能采取当时的我觉得对的行为。” “若是今天的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知道,在整件事里面,你其实也是一个受害人,一颗随波逐流的棋子。” 玄玉问道:“……如果重来一遍,你会怎么做?” 叶柏涵说道:“我会私下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师姐,并且劝说你不要去追寻自己的身世。至少……不要瞒着你师父和师姐去追查。” 玄玉听了,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突然泪流满面。 他说道:“你觉得我做到现在的所有一切,是不是都错了?” 叶柏涵说道:“是!” 玄玉说道:“然而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吗!?我走到这一步,师父和师姐都为我死了,我除了为她们报仇还能做什么!?” 叶柏涵便回答道:“……你不应该问我。你不如问问你记忆里的师父和师姐,她们想要你做的是什么!” 玄玉顿时愣住。 青霞道人和余若虹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们希望他乖巧,听话,不要胡闹,好好练功,与所有同门好好相处……这些,玄玉心里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都辜负了。 在这临死的最后一刻,玄玉的心里固然还带着不安和茫然,却比师父师姐过世之后的任何一刻都来得安然。 他感觉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救走了重明。我已经设计弄死了唐牧生身边的大部分死忠,而我自己这边的手下大部分人都被我下了血蛊,如果他们不听话弄死就可以了。我知道叶柏涵你跟妖族金日有旧,所以他才会受你驱使。但是我不希望有妖族插手无量仙宫的事情……我愿意把无量交给你,也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大部分事情。条件是你要照顾好现在残留下来的所有宫中弟子,还有,别把无量交到妖族手上。” 叶柏涵叹息一声,然后说道:“我答应你。” 玄玉这才笑了起来。 他这个笑容不再有以往的阴霾和苦大仇深,而显得异常纯粹,仿佛回光返照。其实如果悉心救治,他此时的伤势虽然严重,也不是不能继续活下来。但是叶柏涵却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是自己想死,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只要活着,他就要面对他以往造就的一切,面对曾经同门的憎恶,面对自己良心的叩责……而这是他已经无法承受的。 唯有死亡,也许不足够,却能最低限度地赎清他的过错,让他从日日夜夜的悔恨之中解脱出来。 而这也是玄玉最后所追求的。 知道这一点,叶柏涵并没有阻止他,而是认认真真地听完了玄玉最后的嘱咐。而在最后的最后,玄玉突然说道:“林墨乘……他在练一种功法。那种功法非常邪气,据说可以克制天下所有誓约的效果,是一种神魂方面的术法。” 别人可能未必知道玄玉说的这个消息之中有什么深意,叶柏涵却是立刻明白了。 林墨乘当年与渡生门的一位前辈相恋并结下同心誓,却不料对方为了贪图权位,背弃了他的同时,又利用了誓言的漏洞,想要设计林墨乘。林墨乘怀恨之下,就主动背弃了誓言,也因此从此受到同心誓的反噬。 后来他爱上白袭青,白袭青却为他身上的同心誓所伤,最后殒命。叶柏涵猜想林墨乘应该有想法设法解决这方面的反噬,但是这就更麻烦了。 因为他隐约记得林墨乘在早年的时候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甚至还有故意疏远的意思,后来却是突然改了主意,但是即使如此,林墨乘身上的反噬应当是还在的,并未解决。 而一旦那问题解决了之后,林墨乘必定还会来找他。到那个时候,估计很多事情就都要有个决断了。 玄玉把所有这一切交代完之后,对叶柏涵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金梳玉以为他心神疲惫,便没有多管,只是派人去快速交接事务,控制住两宫和诛杀唐真人手下的魔道。 后来玄玉许久一直没动,金梳玉才察觉不对,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他竟然已经自断经脉,魂魄散逸。 金梳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结果却听叶柏涵沉默半晌,开口说道:“你把他送一个偏僻的地方葬掉就好。离两宫远些,他肯定不想见到两宫的人……也不会想见到妖族。” 金梳玉听了,沉默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让人把玄玉的尸身带走了。 他们最后把他葬在了北疆深处的一座雪峰上。那座雪峰很高,从上面可以远远地看到天迹宫和人修两宫的所在,但是不管人修还是妖修都鲜少涉足那面的土地。叶柏涵认为这对于玄玉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他舍不下自己的族人,却又被族人所抛弃。他舍不得自己的师门,却又被师门所憎恶。他或许做了许多错事,可是到头来,大约还是依恋与不舍更多一些。 临走之前,金梳玉给他烧了一炷香,却是在心里默默念了两句:来世还是珍惜此生所有,不要再后悔了。 153 16.11.16 北疆的情况被控制了下来,但是叶柏涵到底没有掌控住所有的魔道。这一夜的交接太过仓促,金梳玉还是让不少人逃走了。 而接下来的麻烦还不少——进驻两宫的妖族在魔道投降之后却并不甘愿痛痛快快地退出无量仙宫和碧海仙宫,甚至于他们也不愿意归还已经控制在手上的法器以及人修弟子。 对于这种情况,叶柏涵惊怒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这也算是一种预料之中的发展。 随后他便与金日谈判,让他强压着一众妖族从两宫的范围内退走。他甚至提出了交换条件,允许妖族们带走目前手头上已经到手的法器和其他财物,但是必须把两宫的弟子全部留下来。 为此,他甚至还主动提出了愿意赠送一批专门适用于妖族的法器和丹药作为报酬。 这样软硬皆施之后,叶柏涵终于成功地促使了妖族从两宫的地盘之中退离,花费的代价不可说不大。 然而即使如此,其中还是夹杂了大量不顺利的发展。比如红狐族有人坚持要带走几位人修——理由是在患难与共的这段时间之中,双方已经产生了感情。 人妖恋这种事叶柏涵故事看得多了,但是就算是如此,他也知道故事只是故事,而在现实之中,人族和妖族从三观到习性都是天差地别。 人妖相恋就几乎没有好结果的。 北疆这边,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都素来很反对混杂血统,混血不但难以繁衍,而且即使真的出生了,也是不人不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完全是一种悲剧。 这种情况下,叶柏涵自然是不肯让妖族把人带走,即使人族这方有天真的弟子表示心甘情愿,叶柏涵也坚决不准。 他不知道妖族那边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就是妖族绝对不可能真心实意地接受人族成为伴侣。就算当事的妖修愿意,妖族的其他人也不会愿意,所以这一次对方提出的条件让叶柏涵感到很疑惑,却还是悍然拒绝了。 但是拒绝了之后,两宫弟子方面的情绪还是需要安抚。叶柏涵就与金梳玉也谈了一番,主要就是给金梳玉说了不少关于妖族方面的日常习俗。 这些习俗之中有不少是人修很少知道的。妖修看上去像是人,其实属于妖兽那一部分的野性也是很浓厚的,很多作为都更像是受而不像是人。金梳玉随后就按照叶柏涵的要求,去跟这些想要跟随妖族离开的弟子谈了一整夜。 这一夜之后,大部分弟子都放弃了原来的念头,但是只有一个女弟子还是坚持要跟着妖修一起去天迹宫。 叶柏涵知道之后,就让金梳玉给她放行了。 无论如何,自己的人生自己做选择。不管对方选择的前路是不是会不幸,叶柏涵自觉已经尽了力,就没有继续干涉下去。 他也没有特意让金日关照那女弟子。虽然如果有金日的关照,那女弟子在妖族肯定会好过很多,但是叶柏涵并不想那么做。 人不可能一直靠别人的关照活着。 之后两宫的事务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交接和安顿,叶柏涵就让金梳玉去负责这一切,自己则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天舟山的事务上面。 结果这日他正在忙碌之中,却收到了来自于真道宗的消息,说是色希音已经回到了门派之中,还带来了至关紧要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有关于一个秘境的。而这个秘境可能要叶柏涵与他一起前往才能开启。 叶柏涵也许久没有见到自家这位师兄了,当即就御剑回了一趟伽罗山。结果等到见面的时候,应真道人看到韩定霜,就冷着一张脸对他怒道:“跪下!” 韩定霜看了他数秒钟,然后就走了过去,表情平静,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应真道人问道:“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韩定霜说道:“我喜欢师弟。” 应真道人说道:“离经叛道!你知道为这事你小师弟已经吃了多少苦头了吗!?我不是因为把你小师弟当女儿……唔,儿子养才舍不得让他嫁……嫁娶,但是这事儿我绝对不答应!” 叶柏涵:“……” 应真道人一句话两处中断,内心真实想法其实已经暴露无遗,偏偏却还要装作自己全然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叶柏涵着想,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叶柏涵迟疑着说道:“师父……信上您可是同意了的。” 应真道人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用传信说?天舟山不知所踪,我又不能去天舟城里跟你们当面说,怎么反对?也就只能先应下。至于同意?我可没有同意过你们两个在一起!” 色希音左望望右望望,突然眯起了眼睛,问道:“谁和谁……想要在一起?” 叶柏涵面对自家二师兄还真有点怂,所以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才开口说道:“我和大师兄。” 色希音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说话。等他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很是欢快,只是欢快里面带了些许诡异,说道:“原来是大师兄和师弟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呢,好像也没人通知我的样子。” 叶柏涵说道:“这段时间二师兄一直没有什么音信,所以就算我想要通知也无法传递到消息,抱歉。” 色希音却在叶柏涵说完这一段话之后,许久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叶柏涵有些疑惑地对他看去,却发现色希音站在那里,眼神一片放空,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柏涵:“……二师兄?” 色希音这才回答道:“嗯……啊……你们竟然要结成道侣了啊。恭喜啊,好开心啊,我祝福你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铺直叙,语气完全没有一点起伏,完完全全是在棒读。 这个反应不太对,叶柏涵看着就觉得有哪里别扭。他仔细盯着色希音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色希音这个反应简直就跟电脑死机了在强行反应一样,充满了脱离感。 结果还没等他关心一下,应真道人却直接打断掉了他们的对话:“开心你个头!希音你给我滚一边去——看着就烦人。” 然后应真道人就对叶柏涵等人开口说道:“反正我不同意。你们想都别想——柏涵回头去天舟山,就由希音来跟着去,定霜你给我留下来留在山里,老实练功哪也不要去!” 韩定霜听了,猛然抬起头望向应真道人,眼里顿时充满了惊愕和不甘。 结果没想到叶柏涵一伸手就牵住了韩定霜,然后说道:“师兄你别急。你现在是听我的,不是听师父的,别在意师父说什么。” 应真道人没想到自家小徒弟会这么拆自己的台,望向他的时候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气得。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师父,您说您以前对不起我的,记得吗?” 应真道人顿时提起了警戒心,问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叶柏涵便说道:“你说我以前这么倒霉,好歹也要幸福一次吧?大师兄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您干嘛不成全我们呢?” 应真道人说道:“搞断袖的都没好下场,林墨乘的前车之鉴你不记得了吗?” 结果却听叶柏涵说道:“我觉得那是林师叔性子太偏才导致的结果,您怎么不说是跟师叔混才是没好下场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应真道人总觉得结果是一样的。 叶柏涵就又说道:“师父,反正我是要找道侣的,一个人孤单单的多没意思?若不是大师兄,我就去外头找了。您说断袖不行,我也可以找个女修……您说瀛洲城的陶姑娘怎么样?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以后就更多时间要呆在东海了……” 应真道人沉默半晌,虽然知道叶柏涵是在瞎扯,但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更令人生气了。他沉默半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韩定霜,说道:“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你小师弟不好,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然后就瞪了两人半晌,有心想要跟自己很久没见的小徒弟多说两句话,但是看这边这架势,又觉得不是说话的时机,就傲娇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身气呼呼地走掉了。 他走掉了之后,叶柏涵捏了捏韩定霜的手,又回头看着自家已经连表情都放空了的二师兄,叫道:“二师兄?” 色希音应了他一声,表情空茫,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柏涵这回倒是真的可以确定了,他家二师兄那复杂的模拟神经反应系统因为他刚才爆出来的大消息有些死机了,此时还在当机状态。 叶柏涵便开口问道:“二师兄……你是不是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 色希音似乎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但是那个笑容却僵硬得很,跟哭丧着脸也没什么两样。 他说道:“我这个时候,是该笑的吧……” 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确定。 奇怪,色希音发现自己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出乎意料地并不怎么笑得出来。他感觉到自己表情的僵硬,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僵化的皮肤,脑子里混乱一片。 154 16.11.16 为什么会笑不出来?为什么心里这么酸?色希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这种混乱的感觉是第一次感受到,又不同于楚含江第一次离开时的茫然失措与切切实实的难过…… 胸口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三百年重度兄控楚含溪同志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复杂的感情,是在自家哥哥表示哎呀我要嫁人了的时候,偏偏他还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这么酸。 叶柏涵看他表情茫然,并问出这样不确定的话,顿时也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二师兄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和大师兄在一起?” 色希音没有说话。 叶柏涵便说道:“二师兄如果不高兴,就直接说不高兴吧……不用勉强要笑的。” 他知道色希音对于自家大哥的转世一直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兄控到了这个地步,虽然叶柏涵已经不是楚含江,楚含溪肯定也高兴不起来。 奇怪……那上辈子白袭青跟林墨乘好的时候,色希音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虽说已然转世,但是毕竟曾经也是至交好友,血肉亲人,叶柏涵还是决定安慰一下色希音,开口说道:“二师兄,你不用去想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好了。不用勉强。” 叶柏涵猜测色希音此刻的反应应该是真实感情和长时间的理性逻辑判断产生了冲突,所以很是迷茫,一时之间不知道选择什么反应才好,所以才导致这样的表现。 所以他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兄你要是不高兴就直接说出来。反正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不过说出来的话至少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色希音就算有点感情障碍,也不是傻子,逻辑思维还是很清晰的,思维反应甚至比普通人还强一点,所以听到叶柏涵这句话,虽然情绪上还在混乱,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小师弟你好差劲。” 因为情绪混乱大脑超负荷的关系,色希音说话的时候也比较直白不过脑,忍不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叶柏涵却反而笑了起来,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二师兄可以冲我发脾气啊。如果你觉得生气的话,骂出来应该就会好了。” 色希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我没有生气。就是……好像有种难受的感觉。” 然后他望向了韩定霜,问道:“为什么是大师兄?”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色希音问道:“复杂到了我听不懂的地步吗?” 他平时说话都会带个笑脸,但是此时可能情绪比较复杂的关系,笑又笑不起来,其它表情又判断不好分寸,就索性没表情了。 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叶柏涵说道:“也不至于听不懂啦。总之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就是我喜欢大师兄,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结果色希音听了,沉默半晌,叶柏涵就突然愣住了。 因为色希音竟然哭了。 他的眼泪掉下来,脸也由面无表情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他伸手去擦眼泪,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最后他索性也不擦了,只直直盯着叶柏涵说道:“那我呢?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吗?” 叶柏涵:“……” 别搞得他像始乱终弃的一样好吗? 但是紧接着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色希音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嚎啕大哭起来。 叶柏涵惊呆了。 他赶紧伸手抓住色希音的手臂,叫道:“二师兄,你别哭……你别哭啊。” 韩定霜却走到了他的身边,站在旁边默默看了色希音半晌,突然说道:“就算我跟你哥哥在一起了,他也不会不理你的。含溪。” 色希音听了,便继续哭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叶柏涵。 他说道:“我……已经受够了。” 叶柏涵有些不知所措地叫道:“二师兄……” 色希音却说道:“我也不是你的二师兄。我才……不想当什么二师兄。” ……这是强迫要让他认弟弟啊。叶柏涵算是看出来了。 叶柏涵决定趁着师父不在,还是可以偷偷私下里没礼貌一点的。于是他就开口,尽量模仿他想象之中楚含江的语调叫道:“含溪,你别哭。” 色希音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以前……都是叫我阿溪的。” ……真麻烦。叶柏涵简直无语,但还是从善如流,叫了一句:“阿溪。” 色希音叫道:“哥哥。” 叶柏涵实在是不习惯,但是色希音是哭包他最大,叶柏涵也只能由着他哄着他,于是别扭地应了。 色希音这才有点高兴起来。 叶柏涵本来还是有点别扭的,但是看到色希音拉着他的袖子,脸上露出的由衷而发的喜悦情绪,他突然觉得那点小别扭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之后叶柏涵又很是安抚了他一番,详细强调了大家会永远在一起,都是好朋友这种乱七八糟幼儿园小朋友一般的誓言,色希音的智商才终于重新爬上了及格线。 之后三人才重新把话题转移回到了正事上面。 色希音情绪还是有些激动,但是至少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他回到楚家,花费了大量功夫找到了乾族秘境的线索,中途还跟当地的修仙家族出现过纠纷,不过最后还是将对方摆平了。 不过起了冲突的家族原本好像也曾经一度涉入过与天人族相关的事件之中,所以阴差阳错,色希音倒是从他们口中知晓了不少关于天人族的事情。 色希音开口说道:“据说天人族不但都是双生子,而且是血脉相承。血脉相承的意思是,他们通过血脉来延续,但是这条血脉却不一定是直系相承。” 叶柏涵听了,一时之间却根本没有懂,便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色希音说道:“天人族的传承很有意思。他们的人口在被灭绝之前是不会有增减的。天人族任何一对夫妻之间似乎都只能生下一对孪生子,除非……他们的兄弟姐妹过世了,但是自己却没有血脉延续下来。” 他说得太复杂了,叶柏涵还是有点没能理解。 好在色希音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很难懂,便继续开口,尽可能比较详尽地解释道:“这样说吧。天人族有自己的传说典故,传说中他们原本是天上降落的神祗——这个传说有些夸张,我们姑且当他们是某个更为强大的大千世界通过界桥降落到这个世界的天人。他们降落到这个世界之后,原本应当是不老不死的,却会因为各种频发的意外而死去。每当这个时候,死去的天人就会投生到其它天人的血脉之中,然后重新被生出来。所以当乾族没有人死去时,他们是不会诞生新的子嗣的。”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这个传说……听上去不太真实。” 色希音说道:“我也觉得不太现实,但是这都是文献里面记录下来的。” 叶柏涵听了,也就决定姑且记下,不去计较它的真实性。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天人族死后,只会重生到最亲近的血脉之中。而这一般指的是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也就是说,天人族死后,有可能会变成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子孙,或者自己的侄甥。” 叶柏涵愣了一下,问道:“这岂不是很乱?” 色希音说道:“确实很乱,但是文献上就是这么说的。” 他这样说着,却把一本书取了出来。叶柏涵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一本乾族的族谱。 色希音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某一个名字说道:“你看……这位应该就是乾族最后的那位少城主……也就是我们名义上的祖先。” 叶柏涵听了,看仔细了那个名字,然后就注意到了色希音的用词,问道:“为什么是名义上?” 色希音说道:“因为虽然说是祖先,但按照乾族的传说,我们就不是乾族的后裔……我们应该就是乾族本身。” 叶柏涵惊楞住。 色希音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发表着关于这方面的奇诡言论,说道:“按照乾族的繁衍方式,乾族人死后就会依附到血缘最为相近的血脉之中。但是当乾族全族都被灭绝了的时候呢?他们是另外去投胎吗?还是……他们全部都去找仅剩的血脉,投生成一个人?”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了,让叶柏涵颇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也许他们就各自投胎去了呢?” 色希音便回答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我在秦家的密室找到了一本书,这本书上有关于秦家过往诞生的乾族血脉的记载,你看看。” 叶柏涵听了,略一迟疑,才翻开了笔记,看了起来。 然后他就越看越惊愕。 因为书里说了一个可怕的故事,一个关于秦家的噩梦。 乾族的血脉……在秦氏复生了。 155 16.11.16 站在一般秦家人的立场上来说,笔记上的内容其实算得上是一个鬼故事了。 这篇无名笔记讲的是关于秦家内部之中发生过的,乾族血脉的流传过程……又或者说是……复活的经过。 是的……复活。 在乾族的少城主一开始嫁入到秦家的时候,她生下来的其实应该是一对混血。就算有着乾族血统,但是终究还是一对混血的双生子。 这对混血有一定乾族人的特征,作为天人的那个孩子严重一些,而作为人类的那一个轻一点。但是他们同时也带了属于秦家人的特征。 因为是两族混血,所以是不是真的是乾族人投生也不好判断。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秦家在接下来的数百年之中,始终都至少存在着一个乾族后裔。而一旦双生子之中的两人都亡故,那么秦家就会很快再次诞生一对有着乾族血脉的孪生子。 后一对孪生子甚至不必与前一对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唯一的出现条件就是前一对孪生子之中两人的彻底死亡。秦家曾经不止一次试图断掉乾族的血脉,但是毫无用处……乾族的血脉仿佛已经寄生在了秦家的血脉之中,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将之驱除。 而且更可怕的是,乾族血脉每一次地重生,身上带有的乾族特征就会越发明显起来。到了后来,双生子的模样都跟乾族人越来越相似,不过一直是一个外显乾族人的性情,一个性情与普通人类相似。 不过写笔记的人在笔记中说道,他的父亲早已经怀疑其实连外显人类性情的那个人都已经流的是乾族血脉。不管乾族无限转生的传说是真是假,但是乾族在秦家的血脉之中复生的事情是毫无疑问的。 因为乾族的双生子,无论天赋与相貌都与其父母毫无相似之处。除非是双生子之一繁衍出来的双生子,否则父母子女之间根本找不到相似之处。 即使杀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一旦孪生子双双死去,那么很快就会有新的双子诞生。 彷如诅咒一般,这个轮回从不终止。 所以那段时间,秦家人每次生孩子都有些战战兢兢。到了最后,他们也不再把双生子都杀死了,而是在性情外显之后,只杀死那个像乾族人的,却把那个有着人类性情的给留下来。这样至少能保证血脉在那一条线上传承,而不至于不停地要去杀死自己的子嗣。 而写这本笔记的作者的父亲就是乾族人之中性情更加像人族的那一个。 作者写道:“……秦家保密着那一段历史,并不让任何人知道有关乾族人的事情。但是在他们决定让乾族的孩子活下来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注定。” “……乾族人天生比普通人更加美貌,聪慧,强大。最初的乾族人在我的猜测中应当是冷酷而不通世事的,但是我的父亲并非如此。他比普通人更加精通人情世故,拥有比普通人更敏锐的感知,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在家族中求生,慢慢在秦家掌握了很大的权力。乾族人拥有的各种优势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方便,甚至一度连族长都无法再掌控他。” “如果是直接的直系血脉传承,秦家是最多可以存在着三个拥有乾族血脉的后裔的。然而能不能同时存在三代五个或以上的乾族血脉我却无从考究。因为父亲并没有机会活到看到子孙出生的时候。他曾经试图保住我的哥哥,不过最终失败了。” “不过我们并不沮丧。父亲虽然伤心,却没有沉浸在其中太久。在秦家的历史上,乾族这一脉的子嗣已经死得太多太惨烈,就如同我的叔叔和兄长一样,多到已经让我们无力去悲痛。总有一天我们会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子嗣……我和父亲都这么坚信着。” “当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已经毁掉了秦家所有关于乾族人的传承。我会留下关于乾族的传说,方便需要的人进行查询。但是不会再有人知道乾族在秦家血脉之中惨烈的历史。乾族还会再一次在秦氏的血脉之中复活,但是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这部分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叶柏涵不太确定作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却十分肯定,那就是作者在这个时候很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必然为毁掉秦家关于乾族的一些传承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叶柏涵关上了笔记,对色希音问道:“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色希音说道:“从旧库房一个生锈的箱子里。那个箱子锈到打不开,没想到却是一个十分高明的法器。我是看到上面的乾族图腾才想到去开它的。似乎只能用我的血液才能打开。” 叶柏涵说道:“这位祖先想得真周到。” 色希音说道:“这也基本上可以了解为什么我们小时候秦家完全没有关于天人的传说了,因为已经有先人故意事先毁掉了这方面的传承。天人似乎有许多奇妙的手段,可以通过秦家人无法防备的途径进行传承。” 叶柏涵说道:“我是乌小福转世,所以天人魂魄转世的说法应当不是真的。不过二师……阿溪你应该是乾族的血脉没错……” 色希音说道:“但是很奇怪……” 叶柏涵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自家二师兄。 色希音说道:“你明明转世多次,却还可以触动长命锁的机关。而且……我去过乾族秘境了。” 叶柏涵说道:“怎么样?” 色希音说道:“我没能进去……但是我看到了。乾族秘境的入口处有个镜台,我往里面望的时候,镜台映出了你的样子。” 叶柏涵听了,倒是有些意外,开口问道:“是前世……还是现在的样子?” 色希音回答道:“……现在。” 叶柏涵这倒是真惊奇,说道:“为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已经转世,应该已经不再符合那位公主奶奶口中两人都活着的条件了。” 色希音说道:“这个问题我有稍微想过……按照乾族血脉延续的方式,不管神魂是不是在重复转世,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乾族的子嗣应该只有双生子之中的两人都死去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死去。” “所以只要我不死,你应该不管过去多久也都还算是活着的。” 叶柏涵听了之后,说道:“但是我记得公主奶奶说过,她的孪生子死去了,所以她本人已经不符合开启秘境的挑拣了。” 色希音想了想,觉得似乎也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他思索了片刻,就开口说道:“那么也许是乾族的血脉和人族或许有些不一样,讲究神魂的来处也说不定。” 他们在这里猜测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可靠的结论。最后叶柏涵没有再继续跟色希音猜测下去,而是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你说入口的镜台出现了我的影像,那么我就跟阿溪你去一趟乾族秘境吧。我也很想知道乾族秘境之中到底都有些什么东西。” 色希音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叶柏涵想了想,说道:“三天后吧。走之前我也要先去洗尘峰和小筑看看弟子们的情况。” 三天之后,色希音和叶柏涵已经准备齐全,然后开始一起前往了乾族遗址。 那乾族遗址离楚家其实颇有些距离,在一座山脉的最高处。但奇异的是,这座山脉的旁边就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平原上正好有一处巨大的湖泊。 这也正好应了当初关于乾族秘境的提示。 乾族秘境就隐藏在这片湖泊之中。 色希音带着叶柏涵等人一路潜入了湖泊的最深处,然后猛然之间,叶柏涵就看到水底一个巨大的头骨,看上去像是某种强大妖兽的头骨,张着嘴,眼睛的部分露出两个黑乎乎的巨大窟窿。 叶柏涵吃了一惊,色希音却带着他继续往怪兽的口中游去。 怪兽的口中竟然是一条漫长的水道。 但是色希音并没有带着叶柏涵一直往前游,游到通道的尽头。他在通道中途的某个位置就停了下来。他停下来之后,叶柏涵也马上停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是非常美妙的歌声,明明是用完全不同的语言唱出来的,叶柏涵却出乎意料地完全能听懂歌词的内容。 那歌声是由一个女孩的声音唱出来的,那声音清澈空灵,异常动人,彷如天籁之音。叶柏涵只听她唱道: 【银色天马驱赶着金色蝴蝶,我们的家乡就在那天空的尽头。谁能拥抱那一朵盛开的金百合,命运就会唱响你那无声的歌……】 叶柏涵便开口问三人:“你们听到那歌声了吗?” 韩定霜回答道:“没有。” 别云生问道:“你听见谁在唱歌吗?” 叶柏涵顿时皱了皱眉头。 然后色希音就开口说道:“别问了,这歌声好像只有乾族才能听到,因为这是指引我们找到秘境入口的提示。这地方黑漆漆的,没点提示很容易错过去的。” 这样说着,他却牵住了叶柏涵的手,又让叶柏涵牵住韩定霜,韩定霜牵住别云生,带着他们往头顶的部分游去。 156 16.11.16 被色希音带着往上游了一段距离之后,叶柏涵就看到了一束明亮的光线射入了眼帘。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色给惊呆了。 他们好像出现在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光罩里面,而光罩笼罩的地方则是一片山谷,山谷中盛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异常绚烂而且种类繁多。 里面有些花草连叶柏涵都不知道品种。 他顿时有些怦然心动,问色希音道:“这里的花草可以采摘吗?” 色希音愣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可以吧。” 叶柏涵便上前去,每种花草检视过去,然后遇到不认识的品种,就尝试性地进行了一次采摘。 他的采摘和普通人所谓的采摘还不一样,是直接连根一起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来。挖掘过程之中他还使用了不少种类的特殊工具,确保不会损伤到花草的根茎。采摘完毕之后,叶柏涵就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保存到药囊之中。 叶柏涵采集药草的手法其实非常熟练,但是耗不过山谷之中各种花草品种众多,所以这一路就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色希音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一路上甚至还会帮忙进行采摘,兄弟俩一路算是过得相当愉快。 出乎意料地,别云生在这件事上面似乎也很有经验。他擅长水系和土系法术,几乎只要手指动一动,那些花草好像就会自己整株地从地里钻出来,出现在叶柏涵的手里。 叶柏涵对这种法术却是相当羡慕,问道:“这是什么法术?我能学吗?” 别云生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法术,其实也没有名字。不过,你肯定能学会就是了。” 叶柏涵便说道:“回去之后还要拜托泽君教我。” 山谷其实不大,只是花草众多。所以耗费了不少时间之后,众人最后还是很快地就来到了秘境的入口。 色希音之前说是秘境入口有一面镜台,却并不是十分精确。正确来说,叶柏涵看到的,是秘境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用不知名晶体制作出来的镜子。 这面镜子跟普通的法器镜台还不一样,镜子的边缘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似乎如同会自己浮动一般。色希音等人走到镜台前面的时候,韩定霜和别云生一瞬间就出现了不小的反应。 色希音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问题,笑吟吟地回头望过来,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别云生笑了笑,没有说话。韩定霜却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看到了一个人,很陌生的人。”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重新把视线移向了镜子。 然后他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一扇银色的门。 色希音之前自己看的时候,看到的是叶柏涵的身影,此时跟叶柏涵一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扇银色的门户。 他顿时就意识到,他们应该是能进去秘境了。 他问叶柏涵:“柏涵你看到的是什么?” 叶柏涵看到的东西是跟色希音一样的,就是一扇门。唯一可能有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看到的这扇门户却是金色的。 叶柏涵把自己看到的内容告诉了色希音。 色希音听了,变回头对两人说:“你们看到的不是门,不一定能够进去到里面。如果进不去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们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太久的话,也可以去附近的镇上或者城里等。” 别云生应道:“好。” 韩定霜却开口说道:“我就在这里等。” 色希音听了,回头看了韩定霜一眼,知道他应该是想要在附近等叶柏涵。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色希音感觉就有点不舒服,有一种自家哥哥被人抢走了的不快感觉——虽然他家哥哥过去三百年里已经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抢走过好多遍…… 色希音带着这种心情,就不想再管韩定霜的事情,转头就走向了镜子。 他伸手摸向了镜面,结果在手指和镜面相碰触的时候,镜子上猛然就开始荡起了一圈涟漪,然后紧接着色希音整个人就被吸到了镜面之中。 同时被吸进去的还有叶柏涵。 视野转换之后,两人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刻满了各种石头浮雕的长廊之中。长廊一望无尽,叶柏涵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刻在长廊两侧墙上的浮雕。 然后他发现那些浮雕手艺精湛,人物栩栩如生,竟然是讲述着连贯的故事的。这些浮雕延绵不断,大约没走过数十米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叶柏涵就一路顺着浮雕看了下去。 他发现浮雕上的场景看上去很特殊,风格是他并不熟悉……或者说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却似乎并没有真正地在现实中见过的一种。 第一组浮雕讲的是一个少女的故事。 这个少女好像是一个类似于祭司或者巫医一类的人物,一开始在一个台子上进行着祭祀,但是天边却突然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又或者是滚滚的黑烟。 少女被吓了一跳,四周的人也都惊慌失措。然后这个时候,少女取出了一根长笛,开始吹奏起来。 吹奏的时候,远处飞来了一群凤鸟,开始在少女的指挥下开始和那片乌云撕咬和战斗。随着战斗的进行,叶柏涵开始发现了乌云的真正面目。那似乎是一群妖魔或者恶鬼。 经过一番战斗之后,凤鸟最后战胜了乌云,但是族人们却并不欢欣喜悦,因为他们开始要给凤鸟们献祭了。 献祭的过程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众人给凤鸟献上了蔬果牲畜,凤鸟吃完了,但是并没有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幅场景之中,凤鸟进食的场面被描画得极为凶残,甚至要比之前凤鸟与魔鬼们战斗的场面更加凶残,似乎暗示了什么。 因为凤鸟没有离开,所以众人又开始给凤鸟进行献祭。 这一次献祭上的却是一群美丽的少男少女。 然后就见凤鸟们纷纷化身鸟人,和这群少男少女进行交媾。 这里的鸟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鸟人——他们有着鸟的头,却有着人类的身躯。 被色希音带着往上游了一段距离之后,叶柏涵就看到了一束明亮的光线射入了眼帘。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色给惊呆了。 他们好像出现在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光罩里面,而光罩笼罩的地方则是一片山谷,山谷中盛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异常绚烂而且种类繁多。 里面有些花草连叶柏涵都不知道品种。 他顿时有些怦然心动,问色希音道:“这里的花草可以采摘吗?” 色希音愣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可以吧。” 叶柏涵便上前去,每种花草检视过去,然后遇到不认识的品种,就尝试性地进行了一次采摘。 他的采摘和普通人所谓的采摘还不一样,是直接连根一起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来。挖掘过程之中他还使用了不少种类的特殊工具,确保不会损伤到花草的根茎。采摘完毕之后,叶柏涵就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保存到药囊之中。 叶柏涵采集药草的手法其实非常熟练,但是耗不过山谷之中各种花草品种众多,所以这一路就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色希音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一路上甚至还会帮忙进行采摘,兄弟俩一路算是过得相当愉快。 出乎意料地,别云生在这件事上面似乎也很有经验。他擅长水系和土系法术,几乎只要手指动一动,那些花草好像就会自己整株地从地里钻出来,出现在叶柏涵的手里。 叶柏涵对这种法术却是相当羡慕,问道:“这是什么法术?我能学吗?” 别云生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法术,其实也没有名字。不过,你肯定能学会就是了。” 叶柏涵便说道:“回去之后还要拜托泽君教我。” 山谷其实不大,只是花草众多。所以耗费了不少时间之后,众人最后还是很快地就来到了秘境的入口。 色希音之前说是秘境入口有一面镜台,却并不是十分精确。正确来说,叶柏涵看到的,是秘境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用不知名晶体制作出来的镜子。 这面镜子跟普通的法器镜台还不一样,镜子的边缘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似乎如同会自己浮动一般。色希音等人走到镜台前面的时候,韩定霜和别云生一瞬间就出现了不小的反应。 色希音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问题,笑吟吟地回头望过来,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别云生笑了笑,没有说话。韩定霜却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看到了一个人,很陌生的人。”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重新把视线移向了镜子。 然后他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一扇银色的门。 色希音之前自己看的时候,看到的是叶柏涵的身影,此时跟叶柏涵一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扇银色的门户。 他顿时就意识到,他们应该是能进去秘境了。 他问叶柏涵:“柏涵你看到的是什么?” 叶柏涵看到的东西是跟色希音一样的,就是一扇门。唯一可能有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看到的这扇门户却是金色的。 叶柏涵把自己看到的内容告诉了色希音。 色希音听了,变回头对两人说:“你们看到的不是门,不一定能够进去到里面。如果进不去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们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太久的话,也可以去附近的镇上或者城里等。” 别云生应道:“好。” 韩定霜却开口说道:“我就在这里等。” 色希音听了,回头看了韩定霜一眼,知道他应该是想要在附近等叶柏涵。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色希音感觉就有点不舒服,有一种自家哥哥被人抢走了的不快感觉——虽然他家哥哥过去三百年里已经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抢走过好多遍…… 色希音带着这种心情,就不想再管韩定霜的事情,转头就走向了镜子。 他伸手摸向了镜面,结果在手指和镜面相碰触的时候,镜子上猛然就开始荡起了一圈涟漪,然后紧接着色希音整个人就被吸到了镜面之中。 同时被吸进去的还有叶柏涵。 视野转换之后,两人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刻满了各种石头浮雕的长廊之中。长廊一望无尽,叶柏涵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刻在长廊两侧墙上的浮雕。 然后他发现那些浮雕手艺精湛,人物栩栩如生,竟然是讲述着连贯的故事的。这些浮雕延绵不断,大约没走过数十米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叶柏涵就一路顺着浮雕看了下去。 他发现浮雕上的场景看上去很特殊,风格是他并不熟悉……或者说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却似乎并没有真正地在现实中见过的一种。 第一组浮雕讲的是一个少女的故事。 这个少女好像是一个类似于祭司或者巫医一类的人物,一开始在一个台子上进行着祭祀,但是天边却突然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又或者是滚滚的黑烟。 少女被吓了一跳,四周的人也都惊慌失措。然后这个时候,少女取出了一根长笛,开始吹奏起来。 吹奏的时候,远处飞来了一群凤鸟,开始在少女的指挥下开始和那片乌云撕咬和战斗。随着战斗的进行,叶柏涵开始发现了乌云的真正面目。那似乎是一群妖魔或者恶鬼。 经过一番战斗之后,凤鸟最后战胜了乌云,但是族人们却并不欢欣喜悦,因为他们开始要给凤鸟们献祭了。 献祭的过程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众人给凤鸟献上了蔬果牲畜,凤鸟吃完了,但是并没有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幅场景之中,凤鸟进食的场面被描画得极为凶残,甚至要比之前凤鸟与魔鬼们战斗的场面更加凶残,似乎暗示了什么。 因为凤鸟没有离开,所以众人又开始给凤鸟进行献祭。 这一次献祭上的却是一群美丽的少男少女。 然后就见凤鸟们纷纷化身鸟人,和这群少男少女进行交媾。 这里的鸟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鸟人——他们有着鸟的头,却有着人类的身躯。 157 16.12.01 那活尸抬头看了他半晌,才回答道:“我是楚容,你们……” 叶柏涵十分惊讶,问道:“您是怎么进到乾族秘境中来的?” 活尸沉默了片刻,再次一字一句问道:“你们是谁?” 叶柏涵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们是楚家现今拥有乾族血统的兄弟。” 活尸却声音依旧冰冷,说道:“你们看上去可不像是兄弟,更没有孪生子的样子。” 叶柏涵说道:“因为我在之后已然转生数次。我当时名叫楚含江,现今名讳叶柏涵。” 活尸愣了许久,才爆了一声粗口,说道:“还可以这样?” 叶柏涵:“……”这位前辈看上去性子可比想象中活泼太多了。 他再次问道:“前辈你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楚容回答道:“你们知道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色希音便开口说道:“知道您当初勾引乾族的公主奶奶,后来又被同族杀死,被堂兄弟夺了族长之位,还被误以为您背叛她娶了新夫人。” 楚容顿时噫了一声,说道:“你们这知道得还挺多啊。” 叶柏涵说道:“您别顾左右而言他了行吗?” 楚容说道:“我能进来,自然是我儿子把我带进来的。不过我夫人在生我的气,不肯见我,所以我只好蹲在这密室里,没事儿偷看下乾族的典籍。” “您偷看出什么来了吗?”叶柏涵吐槽道。 楚容便哈哈哈地说道:“要我叔伯们知道他们当初费尽心思要找的都是这么些玩意儿,非得气死不可。” 叶柏涵提醒道:“他们死了好多年了。您也死了好多年了。” 楚容说道:“虽然是个丑不拉几连我老婆也不想见的干尸吧,但是我好歹能说能笑能走动,怎么能说是死了呢?” 叶柏涵说道:“您这活得还挺能看开的?那当初怎么说那种伤公主奶奶心的话呢?” 楚容沉默了一下,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说道,“那时候情势不一样。我当时不是逼不得已吗?我其实是暗示她儿子被人抓了,让她随便整个陷阱把那群混蛋骗进去干掉算了。不过她性子单纯,没听懂,还生我的气,我也没法子啊。” 叶柏涵说道:“……您这暗示也太隐晦了。” 楚容说道:“你们既然进来了,楚家现在怎么样了?” 色希音说道:“灭了。” 楚容说道:“灭了!?” 色希音回答道:“该死的都死光了。您是不是舍不得?” 楚容顿时笑了,虽然表情上看不出来,但是叶柏涵却可以确定他是在笑。他开口说道:“说不上舍不舍得,反正我管自家老婆儿子就行了。说是家族,兄弟叔伯什么的到底隔了一层,我管他们呢。”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说道:“您老婆儿子呢?” 楚容说道:“你们进来时没见到?”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一堆心脏。他问道:“可是那些心脏……” 楚容说道:“卧槽。”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个反应,结果就见楚容说道:“你们跟我来!” 叶柏涵和色希音虽然不明所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出去了。 结果快要到那间棺室的时候,楚容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进去,而是指使叶柏涵和楚含溪先上。叶柏涵愣了一下,却还是按照他的指示走了进去。 不过他仍旧没有看到有什么不对。 然后,这个时候楚容就从叶柏涵的身后走了出来。随着他走出来之后,叶柏涵瞳孔微缩,却是发现棺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变化。 只见棺室中所有心脏都出现了变化,从其中冒出了一股黑烟,然后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阴森森的影像。 这全部影像跟色希音长得都有几分相似,所以叶柏涵一瞬间吓了一大跳,就发现自己身后猛然从墙里长出了一丛丛藤蔓,瞬间就把楚容一路从棺室门口扔到了长廊的尽头。 楚容发出一阵惨叫。 叶柏涵听他那中气十足的惨叫,就知道这位先祖应该没有什么事。所以他转头望向了棺室内的一众幽影。 叶柏涵开口道:“你们可都是乾族的前辈?” 没有人回答他。 叶柏涵惊讶地发现那些幽影的嘴都在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却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他灵机一动,放出了神识,果然马上就能够进行交流了。 却听那幽魂说道:“……你不是我乾族的子弟,怎么能进入秘境?” 叶柏涵便说道:“……我曾经投生成过乾族血脉,只是后来又转生了。” 幽魂却说道:“外人不可能投生成乾族血脉。” 叶柏涵愣了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这么说。 然而幽魂又说道:“奇怪……你身上似乎确实带着乾族的气息……可是你也不是我乾族子弟。” 叶柏涵听得糊涂,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长命锁,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小归珠。小归珠出现的时候,满室阴魂都为之一愣,然后有人说道:“……活木!这是活木所制成的法器。” 叶柏涵问道:“前辈们认识此物?” 幽魂说道:“这边是我们寄生的活木。这屋内的所有心脏都是由活木炼成,犹如死者的本命法器,可以保持魂魄长久不灭,并在死后将我等的魂魄召回到法器所在。可是这东西的样子跟我们的心匣并不相同……” 叶柏涵说道:“这是源自西蓬莱的小归珠,据说有维持神魂,护佑主人转生的功能。” 幽魂愣了一下,然后问道:“西蓬莱?” 他想了想,问道:“就是蓬莱山吗?” 叶柏涵便说道:“西蓬莱又称为小蓬莱,跟蓬莱山多少有别。它是青玄神君离开蓬莱山之后暂居的小洞天,蓬莱山则是青玄神君之前居住的洞天福地。” 幽魂说道:“原来如此。我对山下的事情知晓得并不多,所以也不清楚这位青玄神君的事情。不过,蓬莱山是不是有一位莲花化身的仙子?” 叶柏涵便回答道:“若是莲花化身的仙子,我只知道一位,就是传说中青玄神君原先的道侣,被驱逐出蓬莱之后直接陨落的御河公主。” 幽魂们听了,顿时纷纷站起身来,说道:“陨落了!?怎么可能!?” 叶柏涵便问道:“前辈们说的难道就是御河公主?” 幽魂们说道:“那位御河公主不就是莲花仙子吗?” 叶柏涵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蓬莱有多少莲花化身的妖修前辈,但是应该也并不只有御河公主一人才对。” 幽魂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说的也是。像是仙子那样强大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被人所击败。”但是紧接着他又询问起了御河公主的事情,因为觉得这位御河公主说不定就跟莲花仙子有什么关联,比如可能是对方的后代或者亲眷之类的。 但是在叶柏涵看来,若是说强大,御河公主恐怕并不弱于任何妖修。他之前有从前人笔记之中看到相关蓬莱的记叙,据说这位御河公主当年在蓬莱也很是个人物,只是后来据说是野心勃勃,想要争夺蓬莱之主的位置,才被打落凡尘。 当然,这个争夺权力的说法为笔记作者自己的猜测,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叶柏涵也很难进行考究。 他其实多少有些猜测这位莲花仙子应该就是御河公主,但是根据他目前所知,这两位无论能力,作风,和性格上给叶柏涵留下的印象都太过不同。按照乾族的说法,莲花仙子一言不合就能凭着一腔同情心直接造出一个永生之族,其修为该有多么强大?若是这种情况下还能被青玄神君打落凡尘,何至于青玄神君现今也转世投胎衍然不见踪迹? 然而若不是御河公主,这位莲花仙子又能是谁? 叶柏涵思考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能做出有效的判断,最后还是放弃了。事实上,他还是偏向于这位莲花仙子就是御河公主的猜测,不过若是如此,御河公主已经陨落,对于乾族的这些人来说,这个答案未免就残酷了一些。 还不如让他们心怀希望。 事实上,对于叶柏涵来说,他察觉到自己这么做可能还有一些更重要的原因。之前的画像也好,亦或者是幽魂的叙述也好,都让叶柏涵有种熟悉感,是那种仿佛曾经梦中乍现,有心去追逐却又杳然无踪的熟悉气息。 叶柏涵怀疑自己见过御河公主或者这位莲花仙子,只是不能确定。 那种感觉让他天然觉得亲近和熟悉,也因此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包庇对方,不希望往不好的方向去揣测对方。所以他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这是位非常强大的前辈……应当不会有事。” 这显然是幽魂们比较喜闻乐见的答案,幽魂因此而很满意,便说道:“便是如此。若是仙子真的陨落,也不可能再将你投生到乾族了,不是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 幽魂们便说道:“你既然投生成了乾族血脉,肯定是仙子所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幽魂们便纷纷赞同了这个说法。 叶柏涵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然后他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既然乾族本身为仙子寻凡人转生而成,如何又会七情淡泊?” 他问的却是色希音的病症。 幽魂们愣了一下,然后就见有一女性幽魂走上来说道:“因为失过心。” 叶柏涵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身姿高挑,气质清冷,正是他们在幻境之中看到过的公主奶奶。 158 16.12.12 “情存乎于心而智存乎于脑。我等是失心之人,以木石为本心,自然难免显得比常人淡泊一些。”她从人群之中缓缓走来,开口说道,“然而木石为心,亦不是无心。血肉之心脆弱而易伤,木石之心虽然不会轻易被感动,但是也比寻常人心更加执拗坚持一些。孰好孰坏,是难以说清的。” 叶柏涵问道:“但是我也听闻秦家生下的双子之中,总有人不懂人心而有人更懂人情世故……” 公主便说道:“我乾族投生前皆为舍己为人而死,仙子怜悯于我等,送我等一颗木石之心,以及无尽生命。不过即便是仙子,也不是真的就无所不能。她以活木炼成心脏,却也致使我乾族的心魂不能与普通人的肉身很好地融合,于是便有乾族无心的传闻。神魂素来要从肉身的喜怒哀乐之中学习悲欢离合,乾族没有合适的功法辅助,便不好促使心魂与肉体融合,看上去自然有如无心一般。” 叶柏涵顿了一下,问道:“然而为何双生子的另外一位……” 公主回答道:“乾族的血统不够浓厚,神魂才会不好融合……” 叶柏涵顿了一下,突然听懂了公主的意思,问道:“所以,双生子之中,有一位是乾族血统浓厚的孩子,因为血统浓厚,所以神魂能够很好地融合,便不会让人看出端倪。而另一位则是人族血统浓厚的孩子,因为血统不够浓厚,所以神魂不能很好地融合,所以看上去才异于常人……公主可是这个意思?” 公主沉默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叶柏涵沉默半晌,说道:“所以,当初……公主并非是想要用带着人族血脉的孩子去保护乾族血脉的孩子,而是希望乾族血脉的子孙去保护人族血脉的子孙……可是这样?” 公主便说道:“不管他们身带什么样的血脉,毕竟都是我的子孙。何况我也并不知道,何时何地,哪一位兄弟姐妹会投生到谁的身上……我自然只希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平安度过一生。如若不可得,也不能成为可憎之人。” 叶柏涵听了之后,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公主果真不是坏人。” 公主说道:“楚家人可是把我描述成一个恶人?”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楚家已然没有谁记得乾族的事情了,公主不知道吗?” 公主的表情为之一愣。 叶柏涵说道:“似乎是哪位先祖毁掉了有关于乾族的典籍与传承,所以哪怕是对于异于常人的乾族后裔,楚家的长辈也只以为是生有怪疾而已。” 公主听了,张嘴愣然片刻,然后才笑了起来,说道:“竟然是这样。” 叶柏涵问道:“……乾族血脉断绝……公主你们是否就无法再投生了?” 公主说道:“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所谓了,此间虽然小,但是毕竟有亲友相伴,也不算是太难过。” 叶柏涵问道:“可有什么法子?” 公主便说道:“如果你们能够找到莲花仙子,或许她还能为我们再塑身躯。不过仙子神通广大,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许久没有来见过我们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些迟疑,半晌才说道,“若是你们想帮助我们,就去找找她吧。她许久没有出现,或许也遇到了什么麻烦。若能帮上一分忙,就帮一分好了。我们这边的事却不是很要紧。” 不过她看了看两人,说道:“不过看你们现今这修为,恐怕也很难帮上仙子的忙……算了,你们跟我来。” 叶柏涵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色希音却坦然跟了上去,叶柏涵便也没有再多想,随着幽魂跟了上去。 跟上去的时候,公主走过长廊,迎面就见楚容一脸欣喜,迎了上来,结果两人还差个几十米呢,公主手一挥,楚容身侧就飞出来数根藤蔓,直接把他抽得滚来滚去。 叶柏涵说道:“公主奶奶——” 公主停了一下,回头望向他,表情相当单纯。 叶柏涵说道:“您还恨他吗……” 公主说道:“说不上恨,就是没见过像他这样蠢死的。但凡他稍微警觉一些,别给那群恶人害死了,孩子们也不需要吃这么多苦头。” 这话说得好实在,叶柏涵竟然无言以对。 公主殿下的性格跟叶柏涵想象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在叶柏涵的印象里,这位公主奶奶应该是个更加严肃和更加冷酷的人……毕竟记忆中她的人生就带着一股阴冷的悲惨感觉。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她的性情似乎比预想中更加果决也更加温情……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叶柏涵之前对于她的看法还是过于片面了。如果她没有慈母之心,她之前不可能为子孙付出那么多,也不可能能忍住一时的温情而用冷酷的态度为自己的孩子撑起那些年。 公主殿下带叶柏涵到了秘境的最深处。他们一路前进,走过了很多个宫室,一路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叶柏涵看到前面已经是墙壁,还以为公主殿下是要把两人带往最后的两间宫室之一,结果没想到公主殿下直接穿过了那一堵墙壁,消失无踪。 叶柏涵很是小吃了一惊,伸手摸向那堵墙壁,却发现那是堵非常结实的墙壁,并非幻象。他又试图以神魂去探测,却发现墙壁所在的位置根本不是通道,而似乎是个法器。 一个贮藏神魂的法器。 叶柏涵迟疑了一下,没敢用神识去探测。这种法器进去容易,但是能不能出来就难说了。 结果公主最后给他们捧出来一个盒子,然后对两人说道:“这里面有一样东西,是仙子以前借给我们使用的东西,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仙子应该会比我们更加需要它。我把它托付给你们,若你们最后有机会见到仙子,务必要把东西教给她。” 她的语气凝重,叶柏涵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公主才说道:“楚含溪,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叫做宿世书,是仙子赠与我们乾族的另外一样法器。这样法器的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可以帮助我族子弟更好地学习人世喜怒悲欢……这东西素来是只有乾族当代的族长可以保管。不过如今族中是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我就把它暂时交给你了。用此物修习乾族功法,能起事半功倍的作用。我希望它能帮助你增进修为,到必要的时候能助仙子一臂之力。” 然后她又转头望向了叶柏涵。 她沉默半晌,说道:“虽然以前不曾见过你,不知为何却有种亲切的感觉。你的情况也是特别……一般来说,乾族子弟死后都会回归到秘境之中,你却转世到了其他地方。我想,或许是因为你投生的时候,仙子并未将活木炼制的心脏放入秘境的关系。” 叶柏涵隐隐意识到这个猜测并不准确,可是因为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种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公主说道:“乾族的功法更适合乾族的血统,因为说起来,这其实是一种更加贴近草木妖族的功法。我看你现在的修为就很不错,相较你的年纪来说,其实已经非常出众了。所以我也不教你功法了,只送你一样东西。” 然后她便递给了叶柏涵一片洁白色,如同花瓣一般的玉片。 叶柏涵愣了一愣,问道:“这是……” 公主说道:“这是当年仙子送给我母亲的一样护身法器,说是法器,其实是仙子自己的一片花瓣。这花瓣因为生长在仙子身上,所以天生具有法器的功用。你们带着它,应当就能与仙子互相感应,同时也能护你平安。” 叶柏涵听了,与公主道了谢,伸手便接过了花瓣。结果手指碰触到花瓣的一瞬间,他却浑身猛然一震。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他觉得那一片花瓣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有一种仿佛有神经直接联通着他的指尖和花瓣的血脉相连感。那种感觉非常奇妙,让叶柏涵一瞬间颇有些怔愣。 公主看他表情异常,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亲切感。” 公主听了,却开口说道:“大约是因为对仙子有些亲切感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样解释,叶柏涵也就觉得可能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就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然后他对公主问道:“我们要怎么找到……这位莲花仙子?怎么确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拿着这片花页,它会自动给我指示吗?” 公主便说道:“若是仙子在附近,她自然会感知到你身上的这一片花页,到时候自然会有所反应,你无需担心。” 叶柏涵听她这么说,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说道:“待我外面事情了解,我会上蓬莱一趟,找一下这位仙子,希望到时候有好运。” 159 16.12.12 公主得了他的承诺,顿时欣慰地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色希音从公主那里学会了如何使用宿世书,如何修炼乾族功法以及如何融合自身记忆与神魂,令肉身与神魂更加契合。 公主交给他的宿世书其实是一件提取和重现记忆的法器。它能让神魂一次一次历练同样的场景,加深记忆,以这种方式获取和学习更加近似普通人的感情。 因为是交给色希音使用的法器,所以叶柏涵也不是非常清楚它的具体用法,只知道色希音入定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再睁开眼情绪就沉静了许多。 叶柏涵也不知道这种安静是好是坏。 最后他们被公主用另外一种方式送离了秘境。叶柏涵这才知道,秘境的入口是单向入口,只能进不能出。同时秘境的出口也是单向出口,只能出不能进。 再见到天光的时候,两人却是出现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叶柏涵环顾四周,发现两人出现的地方是一个溶洞之中。 奇怪的是两人从所在的洞穴之中费力刚找出了出口,试图往外找到出路,结果就听见外面的一阵喧哗。 叶柏涵愣了一愣,然后就示意色希音躲起来。 两人迅速躲起来之后,才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叶柏涵和色希音所在的这个洞窟,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所在洞窟的出口处有个很短的石廊,方方正正完全是人工砌成。 而且这个石廊的出口有些微妙,竟然有法阵护持。叶柏涵想了想就明白了,这里可能是乾族秘境的固定出口,有这样的防护并不奇怪。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洞窟外面竟然似乎有许多人。 乾族秘境的出口应该是设置在相当隐蔽的地方才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和色希音动作轻巧态度谨慎地通过结界往外看去,结果就看到了一群黑衣黑袍戴面具的人正聚集在外面。 叶柏涵一看那打扮就认出来了:“……魔道。” 色希音的神情顿时就有些警备,问道:“这里怎么会有魔道!?” 叶柏涵见他眼神警惕,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他们聚集在这里未必就是因为秘境,大有可能只是凑巧而已。此时是秘境的出口而非入口,此处既然是个人工砌成的洞窟,很有可能只是被他们发现之后加以利用而已,师兄不用想太多。” 色希音听他怎么说,仔细想了想,眉头倒是稍稍松开了一些。但是即便如此,他看着外面数目繁多的魔修,还是觉得头疼异常。 他开口问道:“就算是这样,现在看起来已经被魔修所占据,我们想要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离开此地恐怕会非常不容易。而且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到底在哪里,外面是什么样一个情况,距离大师兄他们有多远……” 叶柏涵沉吟了一下,便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说着,他却取出了两套斗篷和面具,递了其中一套给色希音。色希音愣了一下,发现斗篷的样式和气息竟然都和魔修的一模一样。 他问道:“这是……?” 叶柏涵便回答道:“魔修为了掩盖身份,多数会使用一些遮盖神魂气息的法器。这是我仿照他们所穿的法衣炼制的。若是炼制这些东西的器师看见应该是能够发现端倪的,毕竟我只是自行仿制了器图,并没有真正见识过他们所用的器图。不过这里未必有炼器师,我们碰碰运气。” 色希音听了,好奇地把斗篷和面具都审视了一番,才把它们穿了上去。 之后两人就在门口躲了好半晌,只为了寻找一个可以不着痕迹融入到魔修之中的机会。即使不能融入,这种打扮隐秘的聚会,叶柏涵怀疑这些魔修之间的关系应该也并算不上紧密。 叶柏涵由于常年暗中支持一些修士给魔道使绊子,所以对于魔道的许多事情都相当了解。魔教虽然经常隐踪匿行出没于市井之中,但是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会做出此种穿着的。一来这么做不方便魔道自身的管理,也容易让外人潜进来浑水摸鱼。二来互相隐瞒身份也难以在魔修之间建立信任,长久来说反而不美。 通常来说,魔教穿着这种藏踪匿行的黑袍,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明面上有比较不适宜直接以魔道示人的身份,第二种就是他们要搞事。 不管是哪一种,叶柏涵都觉得他们最好倒霉才好。云州这些年虽然动静不大,却已经死了不少人,很多都是骇人听闻的惨案。其中一小部分虽然算是恶有恶报,但是更多却只是一些普通的利益纠纷……却导致了灭门惨案。 云州有一户大户人家原本有一名庶子,幼年时常常被嫡母苛待。结果他卷土重来的时候,连同魔道割了继母的肉,强喂年方七岁的异母弟弟吃下去,又把继母的幼子煮了,当继母的面吃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云州爆发不止三五桩,所以哪怕魔道打着复仇的名义,叶柏涵也觉得魔道就是魔道。 叶柏涵很好奇这一次对方打算做些什么。 不过他没有找到出去的时机,却听到了一些别的内容。 叶柏涵他们藏匿的这一处地方可能是在某一处桌案下面,只是利用阵法做过了掩饰,所以外面的人暂时似乎都没有发现这边还有暗室,叶柏涵却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动向。 却听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我就直说了!来到这里的诸位,应该都是对于那位最近所做的决议有所不满的。我们发展至今,已经完全掌控和占据了三个大州,在我看来,即使想要袒露人前亦已经跟正道有一抗之力了,但是那位却并不赞同。他可能躲藏得久了,只剩下了老鼠大小的胆子……”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石窟之内的气氛明显一僵。 有人说道:“慎言。” 那领头的黑衣人却冷笑道:“慎言什么?今天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结了契约的。若是真有人想要告密,也要自己揣摩一下能不能走出这道门。” 却听一个女修说道:“别人能不能走出这道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的事情如果被那位知道了,我们绝对都走不出这道门!” 领头者说道:“知道这点就最好了。朱和尚不过是玩了几个正道的女修,结果就被他直接一剑切成了肉块。我等既为魔道,却还要被逼着守那虚头巴脑的正道规矩——我等入魔,不就是为了能随心所欲吗!?又为何偏还要学那正道的伪君子,什么师出有名……简直可笑!” 叶柏涵与色希音在内里听到了,却是彼此对望一眼,已经有所猜测。 在叶柏涵看来,魔道之所以能够延续到现在且一步一步壮大,只是因为他们的举动还是比较有规矩的。不管这个规矩能不能让人接受,但是只要还有个借口,就能忽悠不少正道。 这段时间之中,叶柏涵也一直有故意让人宣扬魔道的恶行。虽说这是古代,但也没有人规定不能搞舆论战对吧?可惜修仙界消息流通不便,大部分时候的消息传播都是以一对一来进行的,缺乏有效的病毒式传播途径。而且这修仙界宅男宅女众多,闭个三五年的关根本不算什么,魔教猖狂也就在这几年间的事情,很多人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有这样一股势力正在崛起。 魔道估计就是想要利用这种手段,争取时间趁机壮大。可惜……林墨乘就算有这个心,未必每一个魔修都与他齐心——有大局观的终究是少数。 其实一开始叶柏涵也一直面对着同样的情况。他曾经不止一次让云州受害修士的族人前去各门派说服和求助,可惜大部分门派都觉得事不关己,又或者以魔修们只是在解决私人恩怨为借口,不想要多管闲事。 可惜随着时间过去,魔道的势力发展得越来越大,牵涉到的修士门派也越来越多,终于到了牵涉到一些大门派自身利益的时候,也难免越来越受到正道的关注。 加上叶柏涵让人不遗余力地进行宣传,又慢慢地学会了掌握各派修士的心理弱点,知道怎么样描述魔修们的行为更能引起他们的关注,让他们有所警戒或者感觉到威胁,魔道现在已经很难彻底隐蔽起来。 如果再加上手下有人与之唱反调,恐怕林墨乘也会非常头疼。 叶柏涵心中慢慢就有了主意。 他听那些魔修继续对话,商议着如何脱离林墨乘,甚至反过来对付林墨乘,心里慢慢就想出了一个可以让魔道纷争不断的计策。 之后的情况比叶柏涵和色希音预想之中容易一些。这个洞窟似乎并不是魔道的据点基地,而只是一众魔修私下密谈的地点,数个时辰以后,他们商谈完毕,就打算离开。 叶柏涵在他们离开之后,就放出了一只类似老鹰的鸟儿,猛然放了出去,跟在了其中一个魔修的身后。 160 16.12.12 色希音感知了一下,察觉那老鹰拥有极其生动的鹰类外表,却并没有相应的神识波动,顿时愣了一愣,问道:“方才那鹰不是灵宠吧?” 叶柏涵便说道:“是傀儡。” 色希音记得叶柏涵做出的傀儡是以草木灵为魂魄的,但是那鹰傀儡完全没有神魂存在,和傀儡根本不一样。他忍不住问道:“天舟山的傀儡,原来没有神魂也可以活动吗?” 叶柏涵说道:“天舟山的傀儡是由灵力启动的,不过一般也要注入神魂,或者由修士主动操控。我这只鹰偶它却不需要借助任何神识操控,就可以进行基本的追踪飞行……当然,也可以通过神识来操控。” 然后他就取出了一个奇怪的架子——叶柏涵把它架在了脸上。 色希音一脸愕然。 叶柏涵说道:“这是用灵犀角和月灵晶炼制的法器,我叫它做眼镜。它的原理和灵犀镜是一样的,我可以通过它操控那只鹰偶,远程观测那些魔修的动向。” 这样说着,他拉着色希音就爬出了原来的通道。 之所以说是爬,却是因为暗室的出口极为狭小,只有爬行才能出去。 爬出去之后,叶柏涵就看清了周围的具体情况。 这是一个石窟,而他们出来的地方却直接就是一个岩石做成的供案的桌底。而供案后面却是一座巨大的神像。 那神像是个少女模样,坐在一个莲花台上,坐姿却极不端庄,看上去颇为洒脱肆意。她的裙摆也是层层叠叠,如同莲花一般绽放开来。 “……莲花仙子。”叶柏涵开口说道。 色希音点了点头,说道:“看上去确实很像。但是……这难道是乾族修建的?” 叶柏涵说道:“不像。你看她的裙摆细节……这里的刻纹看上去都是刀痕,显然是人工刻凿而成,虽然雕刻者手艺极为高明,刻制得也极为用心,可是细节上跟修士的手段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修士炼制的石像定然是浑然一体的,因为可以直接控制五行元素,所以会显得更加细腻丰润。” 色希音仔细观察了一下,也看出了许多破绽,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地下那个洞窟可不像是凡人建造的,里面还设置了法阵。”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可能这里原本就是个祭祀莲花仙子的洞窟,然后乾族在里面设置了秘境出口。也有可能是乾族先设置了出口,然后又让人建立了祭台和石窟。总之,这个洞窟应该确实跟魔道没什么关系。” 两人做出了这个判断之后,才十分谨慎地走出了洞窟。 看到日光的时候,叶柏涵发现他们竟然是出于一处半山腰上。山势不高,但是足以俯览周围的大部分景象。最令人吃惊的是,稍微走出去不远,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叶柏涵直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城池。 “那是……”叶柏涵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发现城池的布局图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在什么时候见过。 数息之后,他睁大了眼睛,叫道:“云州城!” 色希音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云州城。我三百年前来过几次,现在的城池好像经过了几次改建,所以一时之间我倒是没认出来。” 虽然说是改建,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也就是大致的修缮和加固城墙,以及一些新旧宅院的更替。若不是如此,色希音也不可能时隔三百多年还能认出来。 叶柏涵能认出是云州城,却是因为他见过云州城的布局图。不但如此,他还为人设计过多次潜入魔道据点进行营救的行动,其中有失败的,但也成功过不少次。 做这些事之前,他自然是细心研究过整个云州城的结构的,其中不止是屋宇的分布排列,还有一些暗道与地窖的分布,虽然可能并不全面,却已是他手下那些云州本地修士拿出来的最详细的布局图了。 因为已经是家破人亡,与魔道势不两立的局面,所以叶柏涵认为对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隐藏。 他开口说道:“没想到秘境出口竟然直接通向的是魔道的大本营……这里离秘境入口,至少有两三个州的距离吧。” 色希音说道:“隔了昆州,会州,月角州,确实是三个州的距离。” 叶柏涵便说道:“你说……小师叔现在人是在云州吗?”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回答道:“他在哪里都有可能。只是他若是在云州,我们又撞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叶柏涵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小师叔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手段那么毒辣,却又管制手下不许他们肆意妄为……这不是很矛盾吗?” 色希音说道:“我倒是可以理解。他想要建立的魔道,大约是不被他所不认同的伦理道德所束缚的魔道。师叔自小在伽罗山长大,他是有自己的原则和道义的,否则也不会闯下偌大的名声。” “不过这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由他自己控制了。他的原则道义……他人未必认同。强制手段控制得了一时,却控制不了一世。这些魔道中人也未必都与他同心。” 色希音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里带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回味,说道:“这世间人性能恶到哪种地步,不懂的人永远不会懂。” 叶柏涵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家师兄一脸很懂的样子,其实还蛮可怜的。他想了想,伸手抓住了对方的爪子,说道:“走吧?” 色希音看他面向的方向不对,问道:“……我们不是先回去跟大师兄他们会合?”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个机会……我们跟上那几个魔道。” 色希音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些魔道修为都不弱,若是一不小心陷入围攻,我们会很被动。” 叶柏涵说道:“我们小心一点就可以了。”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我有法子。” 色希音并不赞同,但是叶柏涵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露出恳求的神态,说道:“二师兄,我真的有法子,而且这是个机会。我们跟魔道僵持很久了,我觉得这次机会很重要。若是能促使魔道内部发生动乱,这可能就是个契机。” 色希音听了,也知道他这么久一直为对抗魔道而行动,便问道:“要怎么做?” 叶柏涵便低声与他说了一会儿自己的想法。色希音听了,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郑重点了点头。 随后叶柏涵就利用那鹰偶开始探查之前那魔道的行踪。鹰偶飞翔在半空之中,以很远的距离监视着魔修。它距离那魔修十分遥远,只在高空之中远远进行监视,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使是修士若不用神识特意进行扫描,也不容易发现。 叶柏涵就藉由灵犀镜以鹰偶为中转,观察着魔修的去向。 叶柏涵近几年的时间多数都花费在云州,所以对于这边的很多情况还是比较理解的。按他之前所见,他很快推断出了那几位魔修可能的身份,虽然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却让叶柏涵有了一些想法。 之后他远远尾随在那魔修身后,跟着他一路到了城中一处宅院。那处宅院看上去很有条理,原本应该是城中某个大户人家的住所,但是此时已经被魔修所占据。最明显的就是对方在其中设置了不少阵法,还设置了很多阴傀。 叶柏涵对于这种情况自然也不陌生。他熟门熟路地取出了两颗屏息丹给自己和色希音分别服了一棵,然后就开始绕着宅子寻找阵法的空隙。 他花了少许时间就找到了阵眼所在。这阵法看上去并不严密,显然设置的人并不是什么高手。阵法防修士不防死物,叶柏涵操控着鹰偶就让它飞向了阵眼所在,然后在神识联通的一瞬间,迅速直接将神识融入了阵石之中。 整个阵法在那一瞬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察觉。等到阵法回复宁静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可以很正常地穿过阵法外围屏障了。 色希音说道:“看来这些年你本事大涨啊?” 叶柏涵便笑笑,说道:“都是些旁门小道罢了。” 两人进了庄园之后,很快找到了修士所在的房屋。 叶柏涵与色希音躲藏在门外,除了用黑色斗篷遮掩住了神魂波动之外,叶柏涵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圆盘形法器。圆盘形法器很快一分为八,直接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型法阵。 随着法阵的形成,两人直接从院子之中消失了。 但事实上,两人只是被隐藏在了法阵之中,并没有真正地消失。叶柏涵隐藏到了屋宇后面靠窗的位置,就开始试图往里偷看。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看到什么,因为屋子里的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只一面墙上露出了隐隐透出微光的一个洞口。 “跟上去?”色希音用眼神询问叶柏涵。 叶柏涵看着那洞口,迟疑半晌,一咬牙便点了头:“跟!” 然后两人便悄无声息地伸手按住了墙壁,然后直接从墙壁的一侧使用乾坤挪移术闪现到了屋里,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密道。 161 17.01.01 几乎是刚进入密道没多久,叶柏涵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那哭声很是奇特,首先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太尖锐了,有点像是小孩子的声音,可是又带着一种明显的压抑感,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阻挡了,叶柏涵听得心头一惊。 却听那魔修自由自语道:“怎么胆子都这么小呢?肝胆都吓裂了,肉会变苦的……多浪费啊。” 叶柏涵听到这感叹,心里有些猜测,又是心惊又是恼怒。他本来是打算观察一下情况再决定如何动手的,但是屋里残忍的情景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想。 叶柏涵再不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对方,那魔修反应过来,想要反击,却不妨背后色希音如同幽灵一般闪现,直接用法器刺穿了他的下丹田。 魔修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然而在此同时,一缕神魂脱离了躯体,似乎想要趁人不备猛然逃窜而去。 叶柏涵却早已防备着这一幕,神识扩展开来,瞬间就布满了整间密室。他的神魂素来强大而厚重,那一瞬间就直接把对方给绞杀。 绞杀的瞬间,叶柏涵自然而然地吸收了一部分的神魂碎片。但是吸收了之后,他的脸色却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他的神情变化实在太过明显,所以色希音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 他只是接收了一些对方留下的记忆碎片,对于其中的内容感到几分恶心而已。 被放在石桌上的孩子已经死了,而且还被分割成了好几块。不过从叶柏涵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腹腔内部,破裂的脏器。 他的表情惊恐,嘴吧却被堵住,可以想象死前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叶柏涵明显露出了难以承受的表情,轻轻地阖上了孩子的眼睛。已经被开膛破肚,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了。 男孩会吓成这个样子其实并不让人奇怪……毕竟叶柏涵在密室之中看到的场景已经太过残忍和可怕。他只是觉得愤怒。 密室的另一侧还继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色希音探查了一下,发现里面还有五六个孩子。他便对叶柏涵问道:“还有活的。” 叶柏涵说道:“得想办法安置一下。” 色希音说道:“怎么安置?如果我们直接把孩子送回到父母身边,很可能会惊动云州的魔修,导致行踪暴露。而且如果这家伙的死暴露,但是这些孩子却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魔修未必不会从他们口中逼问我们的消息。”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色希音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他便说道:“既然这样,就暂时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吧。找个远一点的地方,等到事情结束了再送回来。” 色希音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或者在色希音的认知之中,对方素来心善,很容易不忍心,没想到叶柏涵比想象中的要爽快太多。 色希音说道:“我以为你会不忍心。” 叶柏涵回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色希音便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一般人都很难做到吧?我觉得你们正常人都很容易冲动行事。” 叶柏涵听了,对已经理直气壮把自己归类为“不正常”人士的二师兄也有点无语。 他说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是有自知之明的。阿溪你放心吧。” 色希音沉默了半晌,说道:“我就是没办法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冲动,什么时候不会,才没有办法放心。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是正常人,没有办法预测到那个理由,也不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做。就算我猜了,也很可能猜不到你之后的行动……所以,宁愿你所有时候都冷酷一点更好。” 叶柏涵这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直白地叙述心声,顿时愣了一下。半晌,他才突然开口说道:“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阿溪,我很清楚一件事。如果以前的楚含江是个冷酷的人,阿溪你不会一直记得他,怀念他。比起当一个冷酷和只在乎自己的人,我更想要做一个会被人想念的人。” 色希音听了,却久久没有说话。 叶柏涵等了一会儿,却是伸出手来,抱了他一下,然后就去处理残局了。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叶柏涵本来是想利用这群人和林墨乘的矛盾来引起云州的内乱,但是他却没忍住,直接动手杀了这个魔修。 这就导致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变得完全不可行,叶柏涵必须想出一个新的计策来掩盖和利用这件事情。 事情变麻烦了,但是叶柏涵并不后悔。他心里有自己的原则,一直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妥协,什么事情不能妥协。 生活总是让人一步一步地妥协,在这一点上叶柏涵也没有例外过。他的上辈子本来就称不上顺心如意——父亲出外打工,一去不回,令他几乎记不起对方的长相;母亲操劳过度,突然病故,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一点余温。 后来好不容易以优异的成绩一路靠拿奖学金考上了大学,结果高考前夕,从小养育他长大的爷爷中风半身瘫痪,为了不连累孙子,竟然直接一头撞死了。那几乎令叶柏涵的世界塌陷了大半,也直接导致高考时叶柏涵发挥失常,虽然考上了志愿的学校,却不得不被调剂到了并不理想的专业。 但是即使遭遇到了这一次次的挫折,叶柏涵也从来没有觉得生无可恋过。或许就是因为了解到生死无常,他才皆尽可能地去发现生活之中每一点美好,尽量去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是死过的人。死亡对他来说,是一次即使不想要却仍旧不得不去接受的离别。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强逼着自己不去畏惧死亡。 就因为死亡是如此残忍和无法反抗,所以人才要向死而生。 从畏惧死亡,憎恨死亡到接受死亡,这是叶柏涵在心灵上做出过的最大妥协。而除此之外的妥协,他也做出过许多。 一个成绩优异却家境困难的少年,在成长过程之中总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难题。叶柏涵很早就知道了,并不是所有难题都可以依靠人力来战胜,更多时候,你只能妥协,妥协,再妥协。 而回顾自己的年少,他觉得自己最幸运的地方,和最大的优点,就是妥协得比所有人都要慢,都要来得犹豫不决和反复思量。 有人一次失足,就从此破罐子破摔,一落千丈。叶柏涵却是每一次跌倒,都会寻找一个更好的行走路线。他学会了绕路,学会了避开艰难和险阻,甚至学会了采取一些原本自己倔强着不肯使用的手段。 ……可是却总有那么一些路,是他宁肯绕远路,走得更加艰难崎岖也不肯去走的。 韩定霜曾经觉得叶柏涵太过随波逐流,但他却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舍弃和放弃的东西越多,正说明了他需要坚守的东西越少。 因为少,所以更加坚定。 叶柏涵不后悔杀了那魔修,因为这是他对自我的坚持与实践。有些东西可以利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不可以。 不过,他也不想因此损失了扰乱魔道内部的机会。 他尽量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决定了接下来的对策。 叶柏涵跟踪对方,本来是想伪装林墨乘的探子打草惊蛇,以这种方式引得这群人以为事情暴露,进而不得不主动动手以求自保。 但是现在人已死,他显然就要换一种方式了。叶柏涵思考了一下,就想了个主意。他先把小孩子们全部弄晕,扔到了飞梭上,然后就开始搜查密室里的点点滴滴。 最后还真被叶柏涵找到了那魔修的一些笔记。看到笔记的时候,他表情难看。色希音在他身边扫了一眼,却是开口说道:“人肉密录……这家伙……还挺有情趣的。” 叶柏涵说道:“……阿溪,这不好笑。” 色希音顿了一下,然后正色说道:“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脑子的族群,像一些没脑子的恶鱼一样以同类甚至后代为食,确实是又蠢又没用。” 叶柏涵愣了一愣,然后奇妙地领悟到了色希音的意思。 色希音的意思大约是,那魔修屈从于食欲而对同类的幼童下手,实在是既愚蠢又缺乏意志力。但是叶柏涵觉得吧……食人肉者本身一般都不是受到食欲所驱使,而是有更深的欲望。 比食欲更重要,也更加丑陋的欲望。 但是色希音虽然思路有微妙的偏差,最后的结论却依旧是直指核心。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样的欲望,这种行为都愚蠢而丑恶。 叶柏涵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其实不明白……难道这就是小师叔想要的结果?伽罗山的同门们难道会比这些东西更难以忍受?” 他小时候也是听着醉梦游仙的故事长大的。在民间传说之中,林墨乘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很多行为飘忽莫测,但是……绝非恶人。 林墨乘有他自己的行为准则,或许我行我素,但更多却出于真性情。叶柏涵曾经觉得他性情过于偏激,但那也与恶无关,只是道路不同而已。 然而这一刻……他却又很难这样相信了。 162 17.01.01 要多大的冤仇,才能让一个原本嫉恶如仇的人能容忍,纵容,甚至促成这样的恶行?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人真的还是叶柏涵所认识的醉梦游仙吗? 叶柏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沉默了许久。 在他的认知之中,林墨乘的入魔与他是有一定关系的。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让林墨乘性情大变,甚至叛出师门的能力。甚至于通过已知的信息,他隐约有些意识到,白袭青真正起到的是阻止林墨乘叛出师门的作用。 但是这就很奇怪了。就算当年师祖对于林墨乘的作为不满,但是有那么多年的师徒情谊在,林墨乘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对师门恨之入骨。他对渡生门的前道侣恨之入骨还说得过去,但是对于乌怀殊的怨恨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若说林墨乘纯粹只是心眼小也可以,但是叶柏涵还是觉得,这其中必定还有一些其它什么重要的理由。 而如果能找出这个理由,说不定就能阻止林墨乘的所作所为,或者至少也能在双方的博弈之中占据一定的优势……很可能,成为影响整场仙魔之争胜负的关键。 色希音听了,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林师叔这个人……非常可怕。普通人的话,做事至少也会有一个理由。我虽然是这样子,对于一些人的理由还是能理解的。但是林师叔做事却从来不需要理由。柏涵,你还是诛月的时候,曾经是十分崇拜林师叔的,林师叔也对你很好……但是即使如此,他害诛月时几乎是毫无征兆的。” 叶柏涵便说道:“没有什么是毫无征兆的……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找到那条最重要的线索而已。” 色希音听了,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要再探究了。我不希望你再接近他。” 叶柏涵便说道:“……阿溪,我问你个问题。” 色希音说道:“什么问题?” “当初白袭青刚上山的时候,林师叔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 色希音愣了一愣,思索了半晌,然后说道:“袭青刚上山的那五年……林师叔一直没有跟他见过面。如果我没记错,袭青每年都会奉师命去拜访林师叔两次,但在最先的五年,林师叔一直在闭关或者外出,一直没有跟袭青碰上面。” 叶柏涵听了,思索着,慢慢露出了有所领悟的表情。 似乎有很重要的线索已经对上了。 叶柏涵问道:“……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好起来的?” 色希音说道:“我不知道……” 叶柏涵愣了一下,脸上带着疑问。 色希音解释道:“我那段时间并不在山上,回来的时候,袭青和林师叔就已经相当亲密了。” 叶柏涵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比如说白袭青当时是不是也跟诛月一样特别仰慕林墨乘,两人的往来之中到底谁占据主动地位,林墨乘一开始对待白袭青的态度又如何等等。 色希音虽然奇怪他为什么要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但是介于叶柏涵态度的凝重,还是尽可能地进行了回忆,并且把自己所有能够记起来的部分告诉了叶柏涵。 “我觉得袭青并不是十分仰慕林师叔。袭青本身出生于有名的修仙世家,且本身天赋非常出众。他除了说话的时候常常被人觉得太过轻浮之外,他对谁都很好,也看不出来特别崇拜谁敬重谁的样子。他是个比较傲气的人。” 叶柏涵说道:“那他和林师叔在一起的时候,是谁比较强势?” 色希音倒是有点惊讶,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你有印象了?说起来应该是袭青吧……他做事特别胡闹和,常常招惹得林师叔一个躲在自己的洞府之中练功与生闷气。”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装作没听到这一段的样子,继续发问。 “最后一个问题,林师叔是从两人相识一开始……就对白袭青十分容忍吗?” 色希音这一次沉默了好半天,才回答道:“他一直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是确实对白袭青非常容忍。” 叶柏涵听到这里,脑子里顿时冒出了许多从各处了解到的关于往世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拼合在一起,终于形成了一个让叶柏涵觉得很不可思……却又大有可能的猜测。 可是他还需要确认一番。 在那之前,叶柏涵取出这本人肉笔记,忍着恶心,一点一点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在色希音的注视之下,取出了一样法器。 这样法器是一支笔。 叶柏涵握着笔,开始在笔记上的特定字迹上轻轻点过。然后随着笔尖拂过特定的文字,色希音猛然就发现有文字开始从笔记上直接剥离出来,被吸进了法笔之中。 但是笔记上的字迹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黯淡了一些。不过当叶柏涵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直接动手,开始取出一本笔记写了起来。 色希音在旁边看着,发现叶柏涵写出来的字迹竟然跟那魔修笔记之中的字迹一模一样,却跟他本人的字迹完全不同。 色希音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原理,稍微猜测到了法器炼制时采用的阵法和符文,却觉得有好几处并不明了,顿时心里带了几分感叹。 几年前叶柏涵在法阵和符文上面还需要他讲解,但是不知不觉,他却已经能设计出连色希音也不能轻易看明白的法器了。 而在色希音感叹的时候,叶柏涵已经迅速完成了笔记。 那法器书写的速度飞快,速度远远要比正常书写快了数倍不止。色希音一个不注意就错失了好几页的内容,但是到底修士的神识强大,所以他最后还是成功看清了不少的文字。 上面书写的竟然全部都是云州魔修的一些所作所为和私下的秘闻。具体内容十分详尽而且看似逼真,就连色希音也无法分辨上面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叶柏涵自己却知道,他写的所有内容其实都是真的,至少也会有一定的真实性。 这是至今为止,他在与云州魔修们对抗之中获得的所有关于云州魔修的秘闻,此时不过是根据情况适当选择了一些,然后直接抄录在了笔记之中。 破绽是一定会有的。叶柏涵毕竟是直接从原本的笔记之中直接抽取出来的文字,若是仔细地一个一个字进行对比,就很容易发现其中有些文字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一个人的笔迹也许是始终一致的,但是不可能写同一个字的时候,每次起笔,落笔和墨水的位置都完全一致。因为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机械,他们是永远在变化着的,而这种变化导致了他们行为上的变化……哪怕那一瞬间的任何细微变化,都能导致太大的不同。 不过叶柏涵还是有很大自信对方不可能发现这样的细节,因为他已经尽量在其它细节上做到精细和自然了。虽然难免还是有些过于整齐,却被他主动控制着法器尽量排得自然和如同手写一般。 机械性地复制笔迹是这个世界所不曾出现过的情况。一般来说,就算是模仿一个人的笔记,也是手动地仿制,很少有这样直接从过往的手书之中直接拆取。 叶柏涵赌对方不一定会发现这种细节破绽。 他仿制完毕之后,又做了几件事。 他动手直接绘制了一幅小像。这幅小像他并没有模仿任何人的风格,只是随性地绘制了一番,不过色希音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一幅林墨乘的小像。 “……” 叶柏涵把小像夹在那本人肉密录之中,又做了第三件事,就是从乾坤简之中取出了几本看上去相当古旧的书籍,把它们放入了原本放置笔记的匣子之中。 色希音盯着那几本书籍的封面看了半晌,然后露出了几分惊愕。 那几本典籍之中,只有一本是比较珍贵的修行功法,剩下的全部都是邪术法门。 色希音问道:“你哪来的这些玩意儿?” 叶柏涵说道:“这些都是之前从魔修手里弄到的,我觉得研究一下可以了解一些魔修的手段,以便以后对付,就挑了一些带着,现在正好用上。” 叶柏涵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匣子已经被他重新装好了。匣子里的情况比较凌乱,仿佛被人翻过一样。他没有关上盖子,就让它那样放在那里。 而剩下比较麻烦的地方就是魔修的死法了。 色希音刺伤的那一下十分明显,可以很直接地判断是偷袭所导致,而且比较不好掩饰。叶柏涵沉思了片刻,却是让色希音退开,只操控着尸体令其稍微悬空。然后他猛然拔出剑来。 只见剑光一出,瞬间化成千万道流光,猛然向着尸体刺去,在一瞬间就把对方绞成了肉泥。若非色希音退得远,恐怕就要被溅一身血肉。 色希音愣了一愣,然后说道:“千重剑!这一招竟然被你练成了!?” 叶柏涵回答道:“徒具表象而已。若是真的拿它与人过招那是找死。不过若只是伪装出个样子,不是本门弟子应该不容易识破。” 这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案,不过这是叶柏涵比较容易完成的伪装布置。即使有人产生了疑心,但是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就不是林墨乘本人所为……更不能去询问本人。 怀疑的种子种下,必定会产生作用。 之后叶柏涵和色希音带着孩子们直接到了无间海外围的一处村庄,而云州城之中却正如他所预想的一样,在一瞬间就荡起了波澜。 163 17.01.01 “这手笔有点像主上。但是主上现在可不在云州啊。” 看到现场之后,云州的魔修们很快就发现了这密室之中的微妙之处,却还是传递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云州魔道的组成其实也十分五花八门,有州内原本不满现状的正道修士,有林墨乘刻意拉拢而来的邪道大能,也有主动来投的魔道中人。 身份背景不同,彼此的想法自然也不尽相同。所以不同派别之间其实本来也有很大的矛盾。不过比起一直以来就有的沉珂,明显死去魔修密室之中发现的事物要来得更加惊人和令人讳莫如深。 密室之中所挂着的人皮让人惊悚,满屋的血迹更是让人惊疑。 其中有几个人的表情明显变得很难看。 这整件事之中,怀疑是林墨乘杀人的人实在不少。就如之前所说,林墨乘之前就已经动手杀了好几个不服从其命令的修士,其中有些人是因为任务途中做了多余的事情,另一些就是像此时屋中的死者一样了,行为令人发指。 林墨乘虽然行为类似魔道,但是本身的作风并不肆意妄为。相反,他是相当有远见的,一直以来都控制着魔道的作为,其中要是有一些行为太过猖狂,可能引起公愤或者内部争端的作为,他一向是严惩的。 这种做法对于一些人来说是魄力,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就只有不满和愤怒了。但是目前为止,并没有人敢于对这位暴君公然反抗。 如果说这件事是林墨乘所做,那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事实上,此时就有人已经这么认定了。不止是因为千重剑法本身就是真道宗的门派代表剑法,也是因为能有胆量在现在的云州杀死州内魔修,且作风像这样毫不掩饰的……除了林墨乘又还能有谁? 这么张狂的现场,与其说是凶杀现场,不如说是来自于林墨乘的一种警告。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对于如何进行后续处理,大部分人就比较讳莫如深。只有少数几个人对于遗留的现场进行了比较细致的观察,然后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 死去魔修的密室之中明显有一个匣子被翻过了,匣子之中全部都是一些内容很难以叙述的东西,撇除人肉密录,令人心惊的小像和功法秘籍不说,那部云州修士之间的秘闻记录明显让人更加不安,而且众人也不能确定,杀人者并没有从中取走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一部分人与死者出于对主子的不满而暗中集会之后,让人难免就会想太多。 这件凶案在这时候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大部分修士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直接无视了同伴的死。但是,有人的胸中却已经埋下了怀疑和恐惧。 “你来干什么?”黑暗中,一个人看着站在门口的另一个魔修,语气颇有些不快。 “我想跟你聊聊白天的事情。” 主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忍住了,环顾四周之后让对方进了屋。他先是在屋里开了个结界法阵,但是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显然并不安心。 他对来访者开口说道:“你怎么现在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那人却说道:“我不得不过来!如果再不过来,我怕自己就没有机会过来了!” 主人家便说道:“但是你现在过来,要是他在附近,只会进一步暴露我们!” 结果却听客人说道:“……来不及了。” 主人家愣了一愣。 来客便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已经暴露了!” “!?” 然后来客就拿出了一本册子,却是之前叶柏涵刻意制造,放置在匣子中的那本秘闻。 来客将之打开之后,主人家就看到册子的最后部分出现了一些墨痕,似乎是未干透的纸张夹在其中,导致上面的墨痕印在了笔记的封底上。 而那墨痕隐约呈现出几个名字的样子,主人家仔细看了一下,却是突然心头大震。因为那几个名字分明是之前暗中集会的几人。 小孩子们被安置的时候,难免有些哭哭啼啼和吵吵闹闹,但是叶柏涵也无法顾及到这么多,更不能跟他们讲道理,便只把这群孩子交付到了村人手里,随便他们如何看管。 若是运气好,等云州魔道的势力被消解了,这群孩子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家父母。但是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不到和父母见面的时候,年华就已经过了,孩子也成了成人,甚至慢慢开始老去。 更可怕的是,也许等不到见面,至亲就都已经死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即使相隔两地见不到面,也好过任何一方丧命。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叶柏涵明知道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那些小孩的成长过程之中可能有很多疑问和痛苦,却仍旧狠心地决定放任他们去痛苦。 这些痛苦也许有一天会消解,也许自然而然地就自己治愈或者战胜了,但也可能让人一辈子陷入怨恨和自怨自艾的境地……不过此时此刻,叶柏涵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村子里因为多了一群孩子正在吵吵闹闹,叶柏涵和色希音却已经避过人群,到了远处。 色希音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救了他们,但他们也未必会感激。” 叶柏涵便回答道:“我也不需要他们感激……一个人若助人的时候贪图别人的感激,多半就容易失望。这天下从来都是忘恩负义的人多。” 色希音愣了一下,没想到叶柏涵会这么说。 可是若是这样,他反而越发不明白叶柏涵为什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有疑惑,就问了。 叶柏涵听了他的问题,笑了笑,却是回答道:“因为快活。” 色希音:“快活!?” 他想不出助人却被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让人觉得快活的。 叶柏涵便解释道:“这也就像凡人作画著书,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利益和好处的,但总会让人感到快活。我有这样的能力时,便也像是在别人的命里作画著书。救人于苦难时就像一张画上的点睛一笔,自然是值得得意快活的。” 这个解释色希音出乎意料地可以理解,而且觉得有说服力。 色希音不是很擅长太过激烈的人类感情,但是对于一些因果关系明确的道理反而理解得很快,便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又开口问道:“你当时在册子里夹的那张书笺,上面写了几个名字。若我没猜错,那应该是那群黑衣人的名字,是吗?” 叶柏涵说道:“阿溪你果然脑子动得很快。” 色希音便说道:“我脑子里缺了点东西,自然只能从其它方面找补。若我没猜错,你大约也只认出了那么几个人,所以才只写了那几个名字,却偏偏那它们反印在册子上,让人误以为其中其实有完整的名单,只是遗失了……或者被人取走了而已。”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 色希音便说道:“可那群魔修未必就能发现。” 叶柏涵说道:“这就要看运气了。这世界上所有计谋,都是七分尽人事,三分知天命。如果我有运气,自会有人发现。” 色希音听了,许久才说道:“我觉得你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叶柏涵却摇了摇头,说道:“正好相反,我觉得我哪一辈子……运气都很好的样子。” 色希音冷笑道:“好在死得早吗?” 叶柏涵知道他没有恶意,便回答道:“好在我想做的事情……最后似乎都能成,且都没有后悔过。” 色希音听了,心头一震,却开口说道:“你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就能断言自己没有后悔!?”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会说这样的话,当然是有理由的。只是这个理由目前还只是停留在他的猜测之中,并不曾真正出现过确实的证据。 可是……叶柏涵就是知道。 生与死,曾经的每一个“他”都没有后悔过。 如果以前的他跟现在的他拥有同样的意志和情感,那么不管多少次,他都觉得“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并不需要后悔。他曾经很厌恶白袭青,可是此时,却也隐隐觉得对方的决定和人生……或许并不是错误的。 不过此时终究不是适宜说这个的时机。 色希音却以为叶柏涵是被他噎住了,因此说道:“我觉得你后悔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不相信你每次死的时候,能没有一点不甘心。” 这件事之后,两人便重新找到了韩定霜和别云生,会和之后才各自回了伽罗山和天舟山。 色希音新拿到法器和功法,自然要闭关好好修行一番,韩定霜却跟着叶柏涵再一次回了天舟山。 而此时的天舟山,气氛已然再次缓缓热烈起来——因为再过几年,就又要迎来十年一度的天舟大市了。 相比之下,色希音的日子就过得静谧多了。在拿到宿世书之后,他开始配合着公主奶奶给出的功法,第一次进行了修行。 而这奇妙的法器和功法却猛然将他带回了三百多年前,或者说是三百多年前的一场幻境。 164 17.01.01 三百年前的事情,色希音很多都不是记得非常清楚了。 他最清楚的事情应该都是跟他哥哥楚含江相关的,但是即使是这部分的记忆,也只留下了一些淡淡模糊的记忆,细节却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可是当使用宿世书的时候,他的记忆猛然却又在法器所制造的幻境之中复苏了。 因为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一幕。 这是他少年时生活了多年的楚家。色希音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眼前的一草一木却如此熟悉,仿佛刻印到了骨子里一样。曾经这里只让他感到格格不入和懵懂茫然,到后来就渐渐变成了疲倦与厌恶。 ……或许公主奶奶说得对,他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对于他来说,再深沉的感情那表征都不够明显。即使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到骨子里,身体也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模仿终究是模仿,许多人用本能就能做出的反应,他却要用无数的分析判断去堆积,才能勉强做出合适的反应。 而且,每次把这套规则放在自家哥哥身上,就完全起不到作用。为什么呢?因为他跟所有人其实都不一样吗? 不过如果这样说,虽然思维不同,其他人却都能懂叶柏涵的想法,甚至于认可他。明明做的都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呢?偏偏似乎叶柏涵总能说服别人,让人觉得他是正确的。 那种理由……他不认可。 当一个会让人想念的人……色希音不否认他确实会想念楚含江。虽然中途因为楚含江的离去和死亡,他一度转不过关来,对自己的兄长满怀怨恨,也第一次清楚地理解到了,原来那就是恨一个人的感情。不过人心的善变之处就在于,你有时候恨一个人恨得要死,可是一旦他对你笑笑……你就又心软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不觉得有任何理由,把别人的看法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色希音并不是很能感受到感情和看法之间的区别,所以他很难理解,他的哥哥并不是因为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因为在乎和爱着自己身边最重要的那些人所以才选择走上那样的道路。 色希音不明白,却也本能地察觉到了自己无法否定楚含江所做的一切。 色希音想起他那时候试图忽悠小时候的叶柏涵,觉得只要骗得他心狠手辣一些,让他知道自己不伤人,别人就会伤他,就能让他狠下心来。叶柏涵动手了,一身是血,他觉得很开心。 后来叶柏涵就很讨厌他,可是在色希音心里,他并不后悔。 即使被厌恶,也丝毫不觉得后悔……那或许是因为,在色希音的心里,叶柏涵的安危,原本就比他自己的感情更加重要一些。 或许,他并不是完全不懂自家兄长的心情。 随着幻境的慢慢展开,“楚含溪”一路走到了内院书房的门外。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东西,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依旧还记得这一条路,这一条他很多年都刻意不去回想的道路。 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祖父的书房。 记忆中的楚含溪走到这一条路的尽头,内心其实应该是充满了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恐惧。因为他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时,听到的是他祖父残酷的话语。 “……一地都是血。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当初生下来时以为是个傻子,我也就忍了!可是那就是个怪物!” 便有父亲的声音讪讪回答道:“含溪这孩子是有点不懂事,但是爹您这话说得也太……” “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他那副模样,再养下去对于含江也不好。他现在岁数还小,生个病暴毙了也不会有人多想。再过几年等年纪更大了,含江还要照顾着这么个弟弟,你让他怎么做人!?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太重感情!让那小怪物活着,对他一辈子都是个负担!” 父亲似乎还想争论一番,说道:“怎么说也是弟弟,含溪要出了什么事,含江也肯定会很伤心——” “一时伤心,也好过一辈子受累!” 色希音默默地站在门前,看着祖父的冷酷蛮横和父亲的软弱无力。他对于这个时候的事情其实早就没有了多少记忆,只是此时回顾起来,却隐隐又回想起来一些。 原来……当时父亲也是为他争过几句的,虽然最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色希音很快明白了法器宿世书的作用。宿世书似乎是会提取他识海之中一些连自己都已经深埋的记忆,令其化作完整而细致的幻境,并让人在这样一个幻境之中,学会类似普通人的感情。 这确实是只有乾族才会有用的法器。 不过对于色希音来说,也确实十分有用就是了。 或许是幻境感知到了色希音本身的迷茫,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幻化出的很多都是还在楚家时与幼年时楚含江一起时候的记忆。 幻境中,还只是一只幼崽却强行摆出哥哥架势的楚含江走到同样还是只小正太的楚含溪身边蹲下,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楚含溪便回答道:“我要剥开青蛙的肚子看看,为什么它能动。” 楚含江听了,似乎明显愣了一愣,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可是这样青蛙会很疼的。” 楚含溪便一脸茫然:“……疼?” 楚含江说道:“就是不舒服,难受,很痛。” “不懂……” 楚含江说道:“如果青蛙死掉了,它们也就不会动了。以后再也不会动了。” 楚含溪却反驳道:“会动。” 楚含江愣了一下。 楚含溪就说道:“就算死掉了,它们也还是会动的。会动好一会儿呢。” 然后,他就真的证明给了楚含江看,死去的青蛙是如何动的。那时的楚含江脸色苍白,楚含溪却并没有感觉,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两个孩子的争执如此天真又愚昧,却让色希音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动物死去了之后,就算还能动弹,又能动弹多久呢? 而除了楚含江那个傻哥哥,又有几个人会真的去在乎一只青蛙疼不疼呢? 就好像除了楚含江,又有谁在乎那个像疯子一样,什么也不懂,却已经被所有人厌恶和恐惧的楚含溪呢? 他即使被双亲打骂,也并不会觉得难过。这可能才是他最大的不幸。 但是,即使再过许多年,色希音也不得不承认,他最大的幸运,也许就是有楚含江当他的哥哥。即使天性完全相反,楚含江也愿意努力地来理解他,尝试着一遍一遍地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 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过,可是这却成了填补色希音心里那一片自己也一无所知的空虚与孤独的途径。 色希音看着幻境中的一切,看着稚气的楚含江努力地照顾和教导自己。 现在看来,楚含江也未必有多么聪明。很多时候,色希音可以看到那小小孩童脸上露出的无措和迷茫,似乎是茫然于要怎么与色希音说话,怎么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教给楚含溪,怎么……让楚含溪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这个过程比想象之中更加艰难,尤其是对于那样一个孩子来说。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色希音看着看着,却突然许久没有了动作。 因为只有那一刻,他才无比深刻地意识到,楚含江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是因为他喜欢自己的弟弟,在乎他。他曾经依赖楚含江,思念楚含江,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兄长其实也是爱着自己的。 那时他什么也不懂。 一定很辛苦吧?哥哥。 他们的父亲是个言行不一的人。非要说的话,楚父的为人并不差劲,也可以称得上是心地善良,然而他的行为和思想却从来不能统一起来,因此也导致了楚家最后的衰败。 色希音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时候,楚父总是教育兄弟俩彼此爱悌,可是他也从来不能给兄弟俩什么支持。楚含江离家,祖父身亡之前,楚父夹在父亲和儿子之间苟且过活,花天酒地。楚含江离家,祖父身亡之后,楚父则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楚含溪来过活。他没有主见,处理不了任何大事,最后甚至被色希音完全夺走了楚家的控制权,甚至在楚含溪也离开之后,就直接败掉了家业。 与楚父性情完全相反的则是两人的母亲。楚母有着跟楚父非常近的血缘关系,两人算是表兄妹。但是楚母的性情暴躁,十分神经质,且对长子有着病态的依赖。 因为反感楚母的神经质和暴躁,楚父一直以来就不喜欢回家,而更喜欢外面的解语花。而这只导致了楚母的越发暴躁和神经质——她暗中用手段弄死了好几个跟楚父有往来的烟花或者良家女子,直接导致两人彻底地翻脸。 而翻脸之后,她就越来越依赖楚含江。 楚含江走了,而楚含溪留了下来。对于当母亲的来说,那或许是一件完全不可原谅的事情。 那天,她的眼中带着仇恨,用一种恨不得把色希音千刀万剐的语气说道:“你怎么不去死!?” 165 17.01.01 没有那个人在的地方,并不能称为是家。 这个家里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需要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楚含溪也许没有痛苦的生理感觉,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感觉了痛苦的隐秘存在。 楚含江要走的时候,他是非常不乐意的。甚至有一度他还憎恨着楚含江,却并不明白对方选择那样做的理由。 现在想起来,楚含江做出那样的选择时应该也非常难受吧。 色希音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幻境之中少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溪,我拜了一个师父,很快就要离开家里,跟着他去修仙。” 楚含溪还带着懵懂,问道:“要去很久吗?” 楚含江咬了咬嘴唇,才回答道:“应该会有点久,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到那之前,爹娘就交给阿溪你来照顾了,好吗?” 楚含溪却一点不懂事,很直接地回答道:“我不要。” 楚含江:“……” 楚含溪说道:“我不会照顾娘,娘也不会让我照顾她。爹……爹也不用我照顾。” 楚含江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娘需要你的照顾。爹也是。因为哥哥跟人走了之后,除了阿溪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们了。所以,阿溪要做个乖孩子,好好替哥哥照顾爹娘。” 色希音猛然睁大了眼睛。 三百多年前的他是绝对听不出这些话之后隐藏的深意的。现在想来,那个时机实在是非常凑巧,凑巧到让他觉得心惊。 ……为什么哥哥会跟着师父去修仙呢?他家中有着浪荡的父亲,把他当做生命支柱的母亲,以及十分看重他,把他看做最后重振家族希望的祖父。 当然,还有一个公认的疯子弟弟。 而楚含江那个时候自己也不过就是个早熟的孩童而已。 色希音一遍一遍地回顾着那一个场景,恨不得能一路追着这段记忆的前情与后续,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然而宿世书能够追溯的到底只是他本人的记忆,而不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去。 所以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回放同一段记忆,试图从楚含江的一举一动之中推断出真相。 无数次之后,他终于有了一个猜测。 楚含江必然是知道了。他知道祖父想要杀死自己的弟弟,但是那时的他还太过年幼,无法阻止,所以他选择剥夺祖父的选择。 只要楚含江离开楚家,楚家就没有选择地只能暂且把楚含溪养大。即使是一个疯子一样的继承人,也要好过没有继承人。 他是为了楚含溪才舍弃自己的家,舍弃拥有的一切,跟一个陌生的人去一个遥远到可能永远回不来的地方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色希音忍不住就开始发出了急促的喘息,仿佛想要哭泣一般,却又无法掉下眼泪。 最后只能像条被抛甩在陆地上的,失了水的鱼一般,痛苦地喘息。 随着时间过去,色希音慢慢发现,从楚含江身上学习感情比从任何其他人身上学习时都来得容易许多。 因为无论多少次,看着楚含江的脸他不会觉得厌烦,也不会觉得厌恶。 他其实不喜欢和人往来,即使努力观察他人以求学会伪装自己,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在他看来,这世上很多人都既虚伪又自私,既愚蠢又反复无常。 他鄙夷那些丑陋的人性,却又不得不去学习那些令自己觉得厌恶的东西,自然会觉得痛苦。 然而幼年的楚含江丝毫也没有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一场幻境之中,哪怕是痛苦的发现,却也让人觉得趋之若鹜。 色希音觉得不可思议。痛苦……是这样的感情吗? 汹涌的浪潮冲击着悬崖边的海岩,俊美的青年端正地盘腿坐在悬崖边缘,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如同神祗。 却在大海之中扬起一阵如同阵雨般的波澜,一名鲛人猛然跃出睡眠,扬起长而有力的鱼尾,却在落地的一瞬间轻巧地化作□□的双足。 “云州那边,确实有人很不安分的样子。” 紫鳞王开口对林墨乘说道。 林墨乘点了点头,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云州发展得还是有些过快了,导致根基不稳。但是若不进行得快一点,等整个正道反应过来……很多事做起来就事倍功半了。” 紫鳞王说道:“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挺胸有成竹的,想来没什么问题?” 林墨乘说道:“这么多年的筹备,纵然我中途一度想过放弃,不过该有的准备还是都做了的。” “既然如此……”紫鳞王顿了一下,说道,“你又为什么还是没有把诛月带回来?” 林墨乘顿时脸色大变,说道:“你也太小看他。如果这么容易,乔恩当初能死他手里!?也不知道宗门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样不顾性命。” 然后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云州这几年来一直有人暗中组织残余的修真者并且捣乱。云州附近的几大宗门只管自己的事,不到牵涉到自身的时候,是不会有这般警觉的……怎么想也就是色希音或者他在其中作梗。他真是不管过多少年,都铁了心一定要与我作对。” 这样说着,林墨乘支着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片阴沉,说道:“我有时觉得,他是不是有意的……” 紫鳞王却说道:“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孩子。不过我只要一想到那副躯壳里的人是诛月,就觉得可怕得让人颤抖呢!明明是那样柔弱的外表……但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是无法战胜的。更要命的……” 他把脑袋凑近林墨乘,在一个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说道:“……反而是敌人更在意。” 林墨乘听了,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半晌没有说话。 紫鳞王说道:“别说我没警告你,你这样下去迟早死在他手上。他这辈子看上去与你并没有什么情分。诛月对没情分的人,可一向都是很残酷的。当然,就你们以前那新仇旧恨,你杀人家两次,人家杀你一次,倒也算是公平……” “可他死了,多的是人惦念他。你死了……可未必有什么人会惦念你。” 林墨乘说道:“我也不需要有人惦念我。” 紫鳞王:“你若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样你也甘心?” 林墨乘便回答道:“所以我不会死。”他抬头盯着紫鳞王,说道,“受人惦记什么用?乌小福当初为了给乌怀殊争取时间,愣是以凡人之身拖着魔道,最后甚至被扒皮抽筋……可是乌怀殊把楚含江带回来,对他可从来说不上好。最后他让楚含江守界桥入口,却带走了大部分的门派高手……他难道不知道后果?” “……不过虚伪。” “嘴上说得再怎么情深意切,最后到了抉择的时候,会被舍弃的人终究还是会被舍弃。这世上像他这么蠢的人……举世恐怕也只有一个。” 紫鳞王却开口说道:“若诛月算蠢,你们这些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又算是什么?” 林墨乘沉默许久,才说道:“便算再有才智,他蠢在骨子里,无可救药。” “那我倒奇怪了。既然你觉得他这么蠢,为何不直接动手,强制把他带走?”紫鳞王说道,“你若不怕他的手段,何必这样小心翼翼,退避三舍?” “……”林墨乘没有说话。 紫鳞王只是托腮,饶有兴致地靠在岩石上看着他。 许久之后,林墨乘才说道:“他是被这天下骗了。这世间本没有伦理道德,也不存在是非正义。人人都为自己的欲望而用尽心机……而所谓的仁义礼信爱,不过是一群伪君子骗一群傻子去付出,去让他们予取予求的谎言。这世上多少人是只为自己活着,所以他才是这天下最傻的傻子。” “我偏偏要揭了这幕布,让他看清楚这世上都是些什么人!” 紫鳞王说道:“到时候,他眼中见你,也未必与那些伪君子有所不同。” 林墨乘却突然笑了,说道:“我本来就是伪君子,否则如何会害他这么多次?我眼睁睁见他被开胸破腹过,也推波助澜让他死无全尸。他还是诛月的时候,每每跑过来天真无邪地唤我师叔……我就想,若是让他再死上一次……乌怀殊会是什么样一张脸。” 而他确实成功了。 他不止害对方死了一次。诛月与乔恩同归于尽,白袭青最后却是死在了他的怀里。他死时,身如枯骨,脸上却带着笑。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却不妨他什么都知道。白袭青不是诛月,也不是叶柏涵,他是带着彻骨恨意从黄泉归来的鬼魂,可是那恨意也只戛然而止于那短短的一世。 他一直想要伪装成故事的最后一段不曾发生,那结局从未出现过。可是……叶柏涵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就像白袭青最后的那一句告别。 【如果……侥幸还有来世,我什么也不会记得。不会记得师叔你的好,也不会记得你的坏。我会……重新变回一开始的样子。】 ……不爱他,也不恨他。 不爱不恨,所以不会再有交集。 166 17.01.01 林墨乘曾许多次想要放过对方。在那孩子一次一次的死亡之后,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孩子的死对自己造成的痛苦慢慢超越了快感。 诛月死的时候,他有多么痛快,就有多么痛苦。 所以他曾经想放过白袭青,也一度想要离开叶柏涵远远的。可是白袭青不愿意放过自己,而当他想放开抓住叶柏涵的手时,他全身的神魂都叫喧着不愿意。 【我叫林墨乘,辈分上算你小师叔,但你不必记得。】 不必记得,不必在意,不必靠近。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会给彼此带来的只有绝望和痛苦。 ……但是,做不到。 所以,林墨乘才说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遵从欲望而生的,就算他自己其实也不例外。他遵从了欲望,背弃了良心。但凡他有一点点良心这种东西,就应该遵循自己一开始的誓言和承诺,离叶柏涵远远的。 他却偏偏就做不到。 他总是在怀念当年。 当年的白袭青,带着前世遗留的残念而来,却在他面前演了一场最好的戏,用最出色的反击告诉了林墨乘,他也是会报复的。 被原本敬仰崇拜的人恶意设计陷害,即使是天下第一傻子,也会觉得痛吧?所以,他才最后问了一句林墨乘为什么……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师叔,我教你这最后一课。这世上最是莫大的冤枉,不是你恨着师父,却要在我身上找补。这世上莫大的冤枉……是我们本来可以很好,我本来可以一直仰慕你,敬爱你……你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可是我现在知道不需要了。你下一次……再遇到什么人,如果他喜欢你,仰慕你,你不要再伤他。】 下一次……还有下一次吗? 下一次……让他去哪里找这么一个傻子……这么一个冷漠而残酷的傻子。 自顾自地付出,自顾自地释怀,自顾自地原谅。看似对人真诚,其实却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 如果只有白袭青那该多好——没有乌小福,没有楚含江,没有诛月……如果这些不堪的过去都不存在,他们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为此,他不惜在叶柏涵的记忆之中植入虚假的记忆,剔除了所有不好的部分,只留下最值得留恋的部分,想要尝试去挽回。 当然结果是并没有用处。 他对紫鳞王说道:“我已经被他揭了皮,怎么还能允许其他人在他面前披着张人皮装腔作势?我烦透了这些正道的装腔作势……尤其是我那位掌门师兄。这世上原本就不该有仙魔之分,仙者未必仙,魔者未必魔。” “等到揭了这一张正邪的皮,若他还看不清这世上人的真相……” “若他还看不清,你要怎样?”紫鳞王见他尾音停顿,便直接开口问道。 “到那时,我便送他再去一趟轮回。这一次,我亲手养他,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这样说的时候,表情温柔,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心惊。 叶柏涵回到天舟山之后,就再次忙碌了起来。这段时间他盲目收留了太多孩童,若不是在行会之中卓有贡献,让不少人得了好处,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出现微词。 即使如此,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有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他离开得太久,说是少了他天舟大会的筹备进度都被拖慢了不少。 叶柏涵清楚这不过是催促他干活的客气话,却较为识趣,很快就开始干活,短短十余天时间就完成了很大的一批订单。 这样过了数个月,云州果然传来了消息,说是发生了变故。 其实云州魔道的问题是早有迹象的,一群肆意妄为,崇尚暴力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摩擦争端肯定不会少。但是这种争端最终却都被压制了下去,因为林墨乘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给所有魔道众人划出了非常明确却又简洁的规则。 ……就是生死斗。 凡是魔修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便以生死斗的方式进行决断。双方都可以寻求助拳者,也可以使用任何手段,败者若是侥幸未死,之后便任由胜者处置。 这个做法虽然粗暴,却可以比较简单利落地解决大部分纷争。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其它更细致的做法维持着整体的平衡。 不过,即使采用了这样的做法,也不表示林墨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自古以来,魔道和魔道之间一直是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的,一般来说,所谓的魔道是指那些靠损伤他人来进行修行的修士。不过事实上,真正会被称为魔道并且长期遭受诛杀的并非是修炼魔功的人,反而更多是出于各种原因,留下恶名并不容于正道的人。 这样辨认起来就十分微妙了。 事实上,世上任何争执,多数都是攸关利益而非正义。每个人站在自己的利益立场上,自然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以此而言,魔道未必都是魔道,而只是与仙道利益不一致的反对者而已。正道也不一定全是正道,更未必如所宣称的那样清廉洁白。 但以此为标准,却确实存在着性情偏执甚至于丧心病狂的魔道。这些人追求自身的为所欲为,却并不喜欢听从指令也不愿意克制自己。他们和前者完全格格不入,甚至彼此谁也看不上谁,不过慑于林墨乘的威势,勉强共处而已。 林墨乘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魔道力薄,他真正能够使用且显露人前的人手还是相当有限,迫使他不得不放弃挑剔太多,被动地接受着所有可以汲取的有生力量。 而这么做的后遗症很快就出来了。 目前云州内部的矛盾已经非常明显,对他心怀怨念的人也很不少。不过慑于他的强大与冷酷,明面上并不敢表现得太过嚣张,但是暗地里却已经多有异动。 林墨乘却并无畏惧。 事实上,此时云州声势已成,在林墨乘的眼中,正是到了肃清之前所遗留下来的一些疏漏的时候。 所以他从心腹那里得知云州的乱象时,并不慌乱,反而让对方不必惊慌也不必试图立刻去寻觅真正的元凶,直接将错就错,按兵不动,看云州众修士的反应。 不过另一方面,林墨乘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数十年前,诛月潜伏于魔道之中,做得最多的就是暗中分化一众魔道修士。他十分擅长揣测人心,对于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而且总是细心琢磨。 他总是能利用一些细微的人事,一点一点地扩散影响,将之暗暗酝酿成能翻天覆地的大变。而这些被他利用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甚至最后都对他心怀感恩。 就这一点上说来,诛月绝对是个比谁都可怕的人物。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诛月完全没有利用了他人的罪恶感。他作风果断,思维清晰,对于对错都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林墨乘承认,诛月并不是恶人,甚至于,他确实是个真善者。而最可怕的却也是这点——善者最是容易被良知和原则束缚,因此而失去自身的立场,诛月却根本不会这样。 他不会行恶,能够控制自己所有的私欲。但是如果一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通过行恶才能完成,他却只需要一息的时间去考虑,然后就果断背负起这件事情带来的所有罪孽。 善良的人往往是懦弱的,但是不忌讳背负罪孽的行善者却是可畏的。 到目前为止,林墨乘一直知道叶柏涵在暗中组织云州修道者和挑动一些人的神经。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动作,但是他只凭感觉……就可以隐隐约约知道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是谁。 叶柏涵这份毫无价值的正义感……就由他亲手来捏碎就好了。 一个人活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些无谓的美德。那是点缀圣人坟头墓碑的花朵,却不是能填满生者肠胃的把血腥装饰得鲜美的血肉。 林墨乘这样想着,却是笑了起来。 叶柏涵把灵犀镜放在地图前面,然后对韩维英说道:“……护送古家的遗孤去找东州孟家。古家与孟家早前的情况相近,更容易激起孟家人兔死狐悲之心。务必在三月二十号把人送到……那一天是孟家老祖的寿辰,人会很多,一来方便隐藏行踪,二来也更容易被人把消息传出去。” 韩维英说道:“当日把人送到倒是不难,但是在寿辰当日做这种事情……恐怕会被孟家人记恨。” 叶柏涵说道:“一年前你们示警古家,古家也有很多不满,但是你看他们现在如何?” 韩维英顿时沉默,半晌之后才说道:“说起来一年前古家如此不听劝,我本以为丹师你会恼恨他们。不料丹师你竟然丝毫也不放在心上,还愿意救助他们的遗孤。” 叶柏涵没想到韩维英会这么说,也顿了一下,才说道:“古家当时不听示警的事情,我是早有预料的。既然是在早有预料的情形下选择去示警,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他们做了我早已预料的事情而觉得生气。” 韩维英便问道:“既然早有预期……丹师您为何还要让人去示警?” 叶柏涵说道:“我虽然向古家示警,示警的对象却并非古家。就如这一次,我们示警的对象仍旧不是孟家。” 韩维英顿有所悟。 167 17.01.01 示警的不是古家或者孟家,那自然就是示警的整个仙道。 就这个立场上来说,对方重视叶柏涵的示警固然好,但若是不重视而导致灭门之灾,那么在长远来说效果反而更好。 韩维英想……这一点叶丹师是不是也已经早有预料? 叶柏涵到目前为止一切行动都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的意思,是他本身并不强势主导整场对于魔道的抗争活动,而始终只是在整个过程之中提出建议。不过,事实上证明他的建议素来都很有用。 那些不听他建议的人,或者对于他的劝告嗤之以鼻的人,此时多数连尸骨都寒了。而那些愿意听从劝说的人,最后都成了叶柏涵手下的中坚力量。 这一次护送也不例外。 前往东州的路上,一个小女孩忍不住开口对护送他们的修士开口问道:“前辈,你们说的那位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修士被安排来护送古家遗孤,本身和古家自然也是有些渊源的,想了想就开口说道:“先生是个很神的人。” 女孩子便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能求他救救我爹吗?” 修士愣了一下,才说道:“……小姑娘,先生的神在于卜算和策略,令尊已然在与魔教一站之中陨落,就算是丹谷之主恐怕也回天无力……” 然后这个时候,屋里突然走出来个男孩,一脸小脸皱得紧紧的,说道:“他如果精通卜卦,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帮我们!?在爹爹被那些坏人害死之前!” 修士愣了一愣,顿时也冷下脸来,说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男孩只是倔强地盯着修士,说道:“难道不是吗!?” 修士盯了他半晌,一直没有说话。却不防这个时候,后面突然走上前来另一个修士,望着男孩说道:“其实你应该问的是先生为什么要救你……明明救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男孩顿时愣了一下。 这时古家的夫人和仆婢才匆匆跑了出来,抱起了两个孩子对那修士求情道:“前辈请息怒。是孩子不懂事。” 那修士见几人出现得恰到好处的时机,却是不置可否,只讥讽地笑了笑,任由古家的人把孩子们给抱走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先前的修士开口说道:“前辈不要生气,古家嫂子终究只是妇道人家,难免有点不知轻重。” 那修士笑了笑,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得跟方才古夫人为孩子开脱的话是一模一样?” 那年轻修士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顿时颇为尴尬。 那修士到底没有再继续捉弄他,而是说道:“先前我等去古家示警,古家家主态度可称不上好。虽然我们这次把人给救了,可是古家人却未必心存感激。” 那年轻修士说道:“或者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修士冷哼了一声,说道:“非也非也。”他解释道,“我们先前示警,他们不肯听,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但是方才那孩子的话,绝非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一个小孩子……他如何能判断谁有能力救他的父亲,谁不能?那只能是古夫人的想法。” 然后他便露出一个冷笑:“她怨责先生呢。” 那年轻修士听了,一时之间却是哑口无言。 半晌,他说道:“我去与她好好说道——” 结果却直接被同伴伸手拦住,说道:“不必。” “可是——” “先生此次救援古家,本来也不是为了这区区一妇人的感恩。她怨也罢恨也罢,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她此时是还未吃到苦头——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到时候值得她去怨恨迁怒的人多了去了,自然不会有余力再惦记先生。” 青年修士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了想,隐约理解了对方这样说话的理由,却站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去与她说道几句。” 年长的修士见他这样,也不阻拦,却是叹息了一声,露出无奈的表情。 青年到了屋子里,敲了敲门,就听到古夫人的声音:“是谁?” 修士回答道:“嫂子,是我。” 便有婢女开口出来,迎了修士进去。古夫人说道:“方才孩子出言不逊,文前辈莫要是生气了吧?” 看她这样子,青年实在是不太相信她有怨责先生的意思。毕竟古家遇难,是先生筹备安排,才能把一众弱女幼儿从魔道手中偷运出来。若是古夫人反而因此怪责先生出手不够及时,那也太过是非不分。 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开口解释道:“文前辈受先生所托,来护送嫂子你们前往东州,便一定会守诺,嫂子你无须担心。文前辈自己也曾受到魔道的迫害,家人亦受魔道所害,自能体谅嫂子的心情。只是先前那些话,最好还是不要说了,也要跟孩子们说清楚才好。先生费心将你们从魔道手中救出来,若是孩子们却存有埋怨之心,我却也要替先生不值的。” 古夫人立刻辩解道:“怎么会?孩子们只是不懂事罢了,埋怨之心是断然没有的……说起来或许是我的错,我先前难过的时候,在孩子们面前哭了一会儿,心想着若是夫君能活下来就好了……或许让孩子们产生了误解。” 修士听她这样辩解,也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信,就没有再多说,只说道:“我们能力有限,能救走嫂子你们,是因为你们是修为不高的妇孺,魔道未必放在眼里。但是魔道一直盯紧了古兄,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十分有限。” 古夫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先前听说,你们这位先生……在云州多有作为,很多人听他的话是不是?” 这话似乎还有未竟之语,修士眼神闪烁,说道:“云州受魔道迫害者很多,其中不少人集结起来了反抗魔道,先生只是其中一人。不过因为计谋出众,所以在众人之中颇有威信而已。不过大家都为的反抗魔道,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倒也未必就多听先生的话。与其说他们听先生的话,还不如说先生是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古夫人听了,说道:“原来如此。”却并不十分相信。 她的丈夫在世之时,叶柏涵多次派人示警,但是对方并不相信。非但如此,还对于叶柏涵派来的人多有警戒,怀疑对方对古家有所图谋。 如今她丈夫已死,古夫人却被对方灌输了一脑子这样的念头。偏偏她并不是太聪明的人,所以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到了此时此刻也依旧看不懂形势,只是盲目地去怀疑和迁怒这位“先生”。 这样众人第二天继续出发,小女孩马车坐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就忍不住问道:“前辈,我们不能御剑吗?” 修士回答道:“御剑太过显眼。云州的魔修太多,混迹在凡人之中反而比较安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东州孟家老祖大寿,虽然是修道世家,但是既然大隐隐于世,本身自然在凡俗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云州到东州,虽然是相邻的两个州,其实从一个州的中心骑马到另一个州的中心却足足要有月余。这并不是因为道路崎岖难行——事实上,云州和东州都属于富裕的大州,官道修得四通八达,真正的原因还是这两个州的面积都太大了。 这片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远远比很多人想象中还要来得广阔,所以当年乌小福和乌怀殊从乌家走到无间海外围才会花了这么多年,一直到乌小福从小少女一路长成了成年女子。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北疆或者东海的存在,或者只将它们当做传说。叶柏涵幼年时生活在一国都城的镜都,恐怕也不会知道太多远方的传说。不管如何,相比遍布天下的凡人,仙人的数目就稀少太多了,即使能呼风唤雨,日行千里,却也很难影响凡间的一切。 不过虽然如此,东州和云州这两个州还是有不少往来的,也有来往于两周之间的商客和武人。 孟家老祖大寿,有些客旅未必就知道孟家是修道人,却不妨碍有些商人千里迢迢去献宝,希望通过这种手段出头。 古家一众混迹在这些商旅之中,确实显得不显眼许多。 这样他们一路行走,速度一直不快,这天就歇在了一处旅店之中。 旅店靠近一处山脉,而那处山脉靠近外围的几座山峰,看上去极为险峻,其中一座山甚至如同崩裂开了两半一样,中央一刀辟出一片深不可测的峡谷。 修士远远看得有些惊奇,就对店小二问道:“你们这里的山势看上去可真是峻奇,那座山简直就跟被什么人给劈成了两半一样。你们住在这里就不觉得忧心吗?万一有天山突然倒了……” 店小二笑道:“放心吧,倒不了。都几百年了,这山要倒早就倒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你说对了,这山还真是被仙人给劈开的。” 修士为止一愣。 却不防这个时候,有人自他身后进入店中,声音温温柔柔的,开口说道:“……给我说说那座山的事情吧。这银子就给你了。” 168 17.01.16 修士一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漂亮的少年人。 只是这少年人的一头头发竟然是白的。他的气息极为内敛,看上去似乎是有所隐藏,但是修士却隐约察觉到对方必定是一个极为强大的修士。 那少年放在柜台上的银子至少有五两有余,店小二当时就来劲了,说道:“好嘞!客官想听,我就给您讲讲。” 从小二口中,修士倒是听明白了这两仞断壁的由来。 据说数百年前,这座山还是完整的一座山,名字就叫做困龙山。既然名叫困龙山,山里自然是困了一条龙的。 传说千年前,有条恶龙作恶多端,然后被仙人镇压在了山中。不过数百多年前,突然有一天山崩地裂,然后百姓们就看到一条白龙腾飞到空中,引得风雷大作,云气翻腾。 正好那时候也有一位仙人经过,与白龙大战数百回合之后,最后还是收服了白龙,飘然远去。 白发少年听了,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果然是这里……”然后他就把银子留在了柜台上,转身在大堂里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他坐的桌子正好在古家几张桌子的附近,正好方便两人观察对方。然后他们就发现,这少年的面目看上去颇为神异。 他一头银发,却是少年模样。少年白固然少见,但也是有的。不过少年的白发明显不像一般人的白发,银丝里搀着黑。 他的白发,白得非常纯粹,甚至隐隐在日光的映射下透出光来。瞳孔的颜色也比一般人淡许多,看上去十分地古怪。云州民间也有关于白子的传闻,所以许多人虽然好奇,却并没有大惊小怪。 但是修士却很清楚,这少年绝对不是白子。 比起白子来,他更像是……妖。 两人心中一动,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传闻中,魔君有驯养妖物的传闻,顿时神色便凝重了几分。 此时天色也不算太晚,不过太阳也已经在西落。不过修士还是想着或许可以多赶上一程路,说不定能赶到下个落脚点。 也可以避开这位疑似妖物的白发少年。 然而那古家小公子听修士这么说,却很是不满,开口就学着大人的语气装模作样地说道:“母亲赶了一天路,已经相当疲惫了。前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妇孺,早点歇了?” 他困在马车之中数日,实在是被颠簸得难受,又闷得无聊。这商道旁的旅店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比呆在马车之中还是好多了。 男孩虽小,却颇为聪慧,而且能言巧辩。可惜有那么一对糊涂的父母,大是大非上却还是分不清,因此对两名修士颇有敌意。 他这样说自然也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的。他知道他们这一路是在逃难,所以修士会试图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波折。这种情况下,仅仅只是休息得早晚这点小事,男人应该也不会太过坚持。 男孩自恃聪明,可惜这点小手段在修士眼里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修士扫了他一眼,却是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在这里分道扬镳好了。我们要赶古家老爷子的寿辰之前到地方,万一时间拖延久了这一趟可就白走了……小公子探亲也不赶时间,倒可以慢慢地走。” 男孩目瞪口呆,没想到修士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却是接不下话去了。 修士却已经不再理会他,而开始自顾自地进餐了。 那白发少年却是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向这边望了一眼。 最后古家小少爷自然也还是闷闷不乐地跟修士一同上路了。结果刚离开旅店不久,那修士就皱紧了眉头,心头一跳。 那白发少年竟然是远远跟了上来。 修士与同伴对望一眼,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没想到那少年一直远远地跟着,始终没有动手。 这样跟了一路,一直到了那断裂的山峰附近,修士觉得不能再跟对方这样耗下去了,便打算要主动出手。 他让马车停下,等候少年走近,打算少年若是不走近,自己就主动出手迎战,没想到白发少年却毫不在意地走了过来,然后在他们所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出手,而是抬头仔细观察起了那座山峰。 修士一时十分惊疑,问道:“阁下为何要跟着我们!?” 少年看了他一眼,却笑了起来,答非所问地说道:“你看见那座山了没?” 修士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么一句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凌厉地望着对方。 少年说道:“那座山……我姐……哥哥曾经来过。我知道的。” 修士:“……” 少年却不管他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我哥哥了。族里的大家都很想他……我有时候想,他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过得好不好?” 他的表情柔和,语气伤感,带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感觉。那种哀痛绝对不像是作假,所以修士愣了一愣,反而少了几分警戒。 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少年说道:“每每想起他可能已经被人类杀害,我心里就忍不住地浮起一股怒气。” 他这句话一出,修士顿时忍不住就脸色大变,猛然想要动手,却不料四周猛然刮起了狂风,然后不知道为何就出现了无数白色的花瓣,疯狂地向着一众修士席卷而去。 修士好不容易抵御住了这阵狂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脸色却是猛然大变。 白发少年这时候已经现出了原型,竟然是一只修为极深的大妖。以修士等人的修为,根本看不透对方的深浅。 修士脸色发白,说道:“没想到……我们伪装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是被你们给找到了。” 白发少年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没所谓了。” 然后他就直接向着修士攻击了过来。 而直到动手的这一刻,修士才意识到这只大妖有多么强悍——铺天盖地的威压侵袭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动弹,虽然勉力进行了反抗,却几乎起不到作用。 从白发少年动手到对方掐上自己的脖子,也不过瞬息时间。 修士以为自己必然已经要死,结果却不料白发少年在擒获两人之后,并没有马上下杀手,而是开口问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修士愣住。 白发少年说道:“你们知道现今的人间,有哪位帝王修行仙道,修行有成且性情冷酷的!?” 修士没想到白发少年竟然问的这样一个问题,隐约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竟然似乎跟魔道并没有关系,便挣扎着说道:“人间帝王修行有成的……我只知道……一个明帝。明帝……十分贤明,性情似乎并不冷酷。” 白发少年沉默了一下,却是放下了两人,说道:“给我说说这个明帝。” 他展现出来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强大,即使放开了手,修士也不敢随意轻举妄动,只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明帝在位已有数十年,据说至少已有化神修为。他修得是帝王济世的功德道,多年以来治国有道,政治清明,所以修为提升得飞快。他极善权谋,在朝堂威严赫赫,据说近年来京中常常往来修道之人,似是有开宗立派的图谋。” 白发少年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还有吗?” 修士便继续说道:“……唯有一点比较奇怪。这位陛下妃嫔不少,但是子嗣却很少存活下来。目前唯二存活下来的一子一女,都是由林妃所诞。这位陛下说来或许是个痴情种子也说不定。” 白发少年有点茫然:“痴情种子?” 他有点不明白修士这样说的原因——对方分明说明帝妃嫔众多,又如何说得上是痴情种子? 修士便说道:“他身为化神期修士,如若想要保护自己的子女,又有谁能伤害?明帝膝下的一子一女,只可能是他故意纵容或者促成的结果……由此看来,这位陛下可不是个痴情种子?” 白发少年似乎并不是十分通人情世故,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了修士的意思。想明白之后,他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浑身都冒出一股恶寒,怒道:“痴情!?若是痴情的话他不要与其它女子交合就是了,故意放任子嗣被害死算什么痴情!?你们人类果然好生恶毒!” 作为人类而莫名躺枪的修士目瞪口呆。 但是即使如此,问完话的白发少年却并没有真的杀死修士。他指尖指着两人的脖子半晌,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带我去明国!” 作风如此冷酷恶毒的人类,很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叶柏涵完成了手头的委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承接内坊发布的订单,而是开始静下心来琢磨起了魂经。 魂经里面有一种操控神魂的法术,感觉上跟一些魔道邪术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恶毒。叶柏涵先前并不想深入学习这方面的法术,但在遇到之前杀死的那位魔修之后,却觉得这类法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完全是适得其所。 他正研究的光景,却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叶柏涵的身前。叶柏涵一抬头,就看到了傲娇城主。 他愣了一下,才说道:“我打算下午去看你的。” 城主冷笑着一抬下巴,说道:“这话你还是拿去骗你家师兄吧。”然后他说道,“谁在乎你什么时候来见我,我是有事才来找你的。”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潜入了地下的法阵区域。” 169 171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 170 172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 171 173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 172 174 ?叶柏涵愣了一下。 他并不认为城主会对他怎么样,虽然脑子里未尝没有冒出过城主之前一度拿来吓唬他的话,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那只是一些刻意的恐吓而已。 当时他都能冷静地判断出那只是一些故作玄虚的恐吓,在已经跟城主混熟,自觉自己对对方已经颇有了解的此时,叶柏涵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世间肯定有黑化得不得了的修士,但是城主明显并不是。他生前的主人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但是叶柏涵却觉得必然是一位极为了不起的修士大能,加上之后知道的,关于城主成为器灵的具体过程,既然是自我牺牲的大能们最后形成的人格,那么他必然也不会是恶人。 魂魄消亡又重生,其中或者会有许多的变化,然而必定会有一些最重要的东西保留和继承下来,比如执念,信念,又或者最深刻的感情。 它令神魂不灭,意念不死。 所以他开口对城主说道:“城主何必这样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城主便反问道:“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叶柏涵便回答道:“比起阴谋诡计,杀戮争夺,更喜欢创造新奇事物,和使人愉悦,受人尊敬的人。你不是恶人。” 城主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露出了一个探究的表情,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叶柏涵说他更喜欢创造新事物,这也罢了,但是后面说他想要使人愉悦,想要受人尊敬……却是让人意外的回答。 叶柏涵说道:“常人拥有天舟山这样一件强大的法器,有野心者早就可以藉由它来在整个大陆扩张势力了,但是城主您并没有。非但没有,这些年来您还一直用心经营它,使许多人得到便利。谁人不想一声令下,众人拜服?谁会嫌灵石太多,宝物多余?城主有此条件而并未做出这样的选择,足见并不是恶人。” 叶柏涵还是太过天真。但是这也不让人意外,城主想道,毕竟还是个孩子。 对于修仙者来说,他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城主说道:“那若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便是恶人了?”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野心越强,*越多,越是有所求,就越容易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所求越多,越容易失去自我。有所求者未必都是恶人,但更容易沦落。” 城主冷笑道:“或许我不过嫌麻烦而已。” 叶柏涵对他的口是心非实在无奈,只能说道:“那你就更不可能这么做了。我在天舟山给你省了多少麻烦。” 他脸带微笑,那笑容虽然浅淡,却带着一种对朋友的和洽自得,说出来的话也好有道理,城主竟然无法反驳。 等两人一路走到法阵的中央,叶柏涵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金红色的密封石室之中,或者说是宫殿也可以。 这座金红色宫殿无比绚丽壮观,简直美得惊人。而宫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周围一共九根立柱,虽然是与周围建筑同样的金红色,但是材质一看就大有不同。 这九根立柱绝对是无数珍贵材质炼制而成的法器部件,而不是天火熔岩那种只是经过简单处理的基材。 而法阵中央,却是一座被整个收拢在乾坤小世界之中的灵脉——一座完全由灵石所构成的山脉。 因为靠近中央,叶柏涵和城主所在这一层的小世界之中灵压已经非常浓重,几乎接近了可以感知的实质。如果是凡人出现在这里,用不了一瞬间就恐怕会被碾压成粉末,甚至连血肉都不会留存下来。 但是即使如此,当站在这条灵脉前方的时候,叶柏涵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内外那厚重的灵压差距。 ……怪不得天舟山要一直在整片大陆上巡回。 他们必定是通过这样的悬浮从四海汲取灵气,然后蕴养灵脉。 城主说道:“一千多年前,我们发现了一条还没有被任何门派占据的灵脉,但是这条灵脉生在海兽横行,人修几乎难以生存的海底。所以我们就把这条灵脉完整地挖掘了出来,然后以此作为基础创造了天舟山。” “当年的时候,这条灵脉也就跟普通小福地差不多,并不算是十分纯粹。不过这千年来,我们通过自四周上空汲取的游离灵气蕴养灵脉,慢慢才把它蕴养成了这个样子。也许再过千年,天舟山就会成为世间最珍贵的福地。” 这也许是天舟山之中最深沉的秘密了。 叶柏涵沉默片刻,才终于说道:“……城主,真的有人入侵到这里吗?” 若果真的有人入侵,城主不该是这样一个不慌不忙的态度。而且,就算有人入侵了,城主也绝对不该对他泄露这么大的秘密。 城主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说道:“其实,被入侵的不是这里。” 叶柏涵转过头看着他,但是表情却并不惊讶,只是等候着他的下文。 城主说道:“在一千多年以前,这件事并非是什么秘密。虽然也未必会特意向人宣扬,但是绝对不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叶柏涵问道:“……之所以变成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都渐渐不在了吗?” 城主笑了,说道:“确实如此。虽然也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过程,不过叶丹师你果然十分敏锐。” 叶柏涵说道:“即使旧识离开,也应当有新交来到。天舟城如此繁华,城主却自觉没有可信之人……可是如此?” “因为我已经胆怯。” 城主收敛了笑容,半晌,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叶柏涵神色严肃地望着他。 他知道对方此时要说的话,必然很需要勇气和决心——甚至跟这整座天舟山一样沉重的决心。 城主说道:“即使我说了,你恐怕也未必会明白。但是我还是希望说给你听——我曾经也是一个有胆魄的修士,但是自从久困这天舟山之后,一切一切都在无形之中产生了变化……我曾经以为自己绝不会后悔,但直至被你识破之后,才发觉自己或许早就有所后悔。” 叶柏涵听得有些不解,一时却是没有说话。 城主继续说道:“在最初的时候,不告知任何人关于天舟山的秘密或许是为了保密,但是渐渐地,这些感情就变成了恐惧。我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想跟他们深入往来。一方面,是觉得不管是什么人,到最后都会离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觉得,人性本恶,他们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未必不会试图来谋夺天舟山。”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这主要还是看人。” 城主说道:“我明白。” 然后他继续说道:“刚被你识破的时候我是真的一度想过要杀了你。” 叶柏涵:“……” 城主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现在想来,幸好当时没有动手。” 叶柏涵说道:“因为城主把我当朋友了吗?” 城主说道:“因为我是个好人——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叶柏涵便答道:“我只是说城主你不是恶人。滥杀无辜可不是好人会起的念头。” 城主却并不理会他的吐槽,而是开口说道:“然后我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便是新交,也未必都有恶心。我与活人往来的时间已经太久远,不知为何竟然已经开始恐惧起了修士……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说实话,感觉有点糟糕。” 叶柏涵说道:“城主你应该多与不同的人往来。人是群居的种族,与同类往来才会有活气。” 城主有些自嘲地说道:“我还是人吗?” 叶柏涵说道:“人也好,妖也好,器灵也好,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因思而存在,既然你有喜恶,能思考,为何不能说是人?” 城主说道:“你说得对。”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都没有真正地与活人好好说过话。即使担任着‘天舟城主’这个身份,我也并不曾与任何人说过一句实话,更不曾与人交心。其实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隐隐有所感觉。” “我已经在渐渐入魔。我常常如同沉入无尽黑暗,隐隐浮起要毁灭一切的念头,明知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却无法自拔。” 叶柏涵听明白了。 这位器灵城主宅太久,没人谈心,眼看就要患上抑郁症,然后报复社会了。 想象一下城主报复社会的后果,叶柏涵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叶柏涵顿时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说道:“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城主说道:“多亏你。” 叶柏涵说道:“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觉得值得城主把这样大的秘密透露给我。” 城主说道:“不把这些事情透露给你,怎么好差遣你去做事?” “……”叶柏涵顿了一下,说道,“城主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城主表情温柔,说道:“我知道叶丹师你是个好人,现在我也只信任你一个人。我有心想要重新挑选一些人,作为可以共享这个秘密的心腹,然而以我现在的情况,也无法对之进行考验,所以此等重任就要交付给叶丹师你了。” 叶柏涵:“……”166阅读网 173 175 ?——在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没有想到过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或者说,成为天舟山器灵可能有的所有困难和可能有的后果,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有所预想,并且可以克服。 ——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最令人煎熬的,竟然是孤独寂寞。 叶柏涵想着城主最后说的那些话,心里颇为感慨。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世界上最难熬的当然是寂寞,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这么影视和文学作品去赞颂“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爱”说到底,不过是排遣寂寞感和孤独感的解药。 或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晚上叶柏涵不由自主地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是一株花,生长在深山野林之中,一朵花孤零零地生活了许久。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遇见了一个上山采药的书生。 他看不清书生的模样,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但是却很希望见到对方。每一次对方来到,他都觉得满心欢喜,仿佛整个山谷都从一片死寂变得生动鲜活。 让他……恨不得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 叶柏涵是被惊醒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梦中的他满心都是欢喜,但是醒来时却觉得心有余悸。 仿佛他做的并非是什么美梦,而是一个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梦一样。 叶柏涵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翻来覆去也有点想不通,最后却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他想起了城主最后与他说的话。 【法阵被入侵了的事情虽然是骗你的,但是确实有外来者入侵了天舟山。不过,对方的目的地不是天舟山法阵,那股神识在城内游荡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后的目的地应该是你的住所。对方神识非常强大,但是似乎不想要与我正面交锋,在那之前就消失了。】 【但我隐隐有些感觉,若是正面交锋,我未必就是对手。】 叶柏涵在黑暗中思考半晌,却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神识强大的敌人。林墨乘虽然强横,却是个剑修,神识应该是坚定而内敛的,不可能入侵天舟山。 这样思考一番之后没有结论,叶柏涵刚刚想要继续休息,就感觉到身上的一面灵犀镜有了反应。他立刻伸手将之取出,施法放大,结果发现对面的人是身在云州的韩维英。 韩维英开口说道:“先生,云州有变。” 叶柏涵见他慌张,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然后韩维英就开口说了近三天云州城所发生的变故。 “林墨乘,你不得好——” 血肉飞溅出去,连内丹也被绞得粉碎,没留给被杀者丝毫的余地。 这已经是林墨乘杀死的七十三名魔修。 这七十三名魔修,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或者在过去的数年里对于他所下达的命令有阳奉阴违的举动。 林墨乘为了收拢人心,一直十分放纵这些人,即使他们有什么令人不悦的行为,先前也都忍了下来。 但是如今魔道势力已成,所以这些对他来说只会拖后腿的愚蠢之辈,又或者有异心的阴谋者,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从这一日起,他一人一剑,几乎血洗了云州,也深深震慑住了所有的手下。 “从今以后,凡是以私欲坏大事者——” “杀无赦!” 叶柏涵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 林墨乘这种做法,可以说是以力破巧,虽然做法野蛮,却确实破掉了他的布局,至少暂时压制下了他种下的所有种子。 恐怕一段时间之内,云州的魔修都要谨言慎行,不可能轻易被人煽动了。 他思索了一下,对韩维英说道:“你暂时尽量收拢人手,最近不要与他硬抗。他震慑了魔道,随后肯定要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有个发泄的渠道,保不准就会对你们下手。” 韩维英听了,神态立刻慎重了许多,点了点头。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跟叶柏涵预料得差不多。林墨乘整顿了手下之后,立刻开始清理云州的反对势力。叶柏涵的提醒很是即时,但是即便早有准备,还是损失了不少人手。 他对云州地下势力的掌控并不像林墨乘那样强。与其说他掌控了云州的反抗势力,还不如说他们只是合作关系。通过长期积累的威信,先生的话固然还是比较令人信服的,却终究无法限制其他人的行动。 叶柏涵所做的只不过是串联众人,为他们出谋划策和提出建议。虽说这几年已经累积了不少威望,颇为得人信赖,但是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众人也未必愿意听他差遣。 然而叶柏涵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事情。韩维英一直觉得他这位雇主骨子里带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淡漠。如果只从他近年的所作所为来看,叶柏涵似乎是个极为热心和极有责任心的正派修士,然而只有真正与他接触的人才知道,这位“先生”年纪轻轻,骨子里却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漠然。 或者说也不能算是漠然,因为叶柏涵并不冷漠,他只是不强求。 既不会因为某些人的不听劝告而生气,也不会因为同盟之死而哀恸。他视死亡为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并且很乐意给他们这个选择的权力。 韩维英当初一开始插手云州之事时,做什么都很是不顺利。费尽心思救下的人却执意坚持要去送死,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韩维英是十分恼怒对方的不知好歹的,但是叶柏涵却只让他留了对方三天,然后便放任对方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叶柏涵让韩维英与其手下抹除了自身所有的行踪痕迹,转移了根据地。后来那人失手受擒,果然牵连到了韩维英等人,却因为叶柏涵的事先准备,并没有受到损失。当然,对方最后的下场也很不美妙就是了。 即使如此,韩维英依旧十分恼火。只是把事情上报叶柏涵之后,叶柏涵却表现得十分平淡,似乎并不以为意。当时,韩维英还觉得对方可能是对于那修士不听劝说的行为有所不满,所以乐见对方付出代价。 后来……为叶柏涵办事久了,韩维英才发现,这位“先生”对于这些事情是真的不关心——或者,他自觉尊重着每一个人的想法,但事实却是他只是不在意对方的死活罢了。 他只做自己能够做的,却并不强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当然,也不为对方做出的抉择负责——即使早已预料到对方会为自身的选择而后悔,他也只象征性地阻止一下,便放其自由行动了。 这是一种看似温柔多情,善解人意,其实却极为冷漠和无情的做法。因为这样的作风,导致叶柏涵在云州虽然颇有威信,却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听命于他。 若是叶柏涵也同林墨乘一样杀伐果断,凭他的才智,此时云州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也因为叶柏涵缺乏的这份杀伐果断,所以韩维英对他的敬畏才越发深重。无欲无求的人最可怕——正因为不清楚这位叶丹师有何求,韩维英才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听命于叶丹师这些年,颇有些为他的人格与才智所折服的意思。从一开始的交易关系,到后来的真心折服,韩维英在听命于叶柏涵的过程之中,无论是修为还是对于道的感悟上都颇有受益,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样的关系能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云州的情势一直在变化。一旦魔道完全掌控了云州城进而正式开始与仙道相争,韩维英也不知道叶柏涵最后会选择什么样的路。是挺身而出与魔道相抗到底,还是抽身而退从此隐身幕后? 不管是哪一种,他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仍旧能为叶丹师效力。 所以,他会竭尽全力地办好叶丹师交代下来的每一件事。 接下来数月之间,韩维英领着一众同样听命于叶柏涵的修士彻底在云州城销声匿迹。林墨乘果不其然在灭杀了内部的不安因素之后就开始动手缉捕仙道余孽,而且成果赫然。 韩维英虽然已经提前放出消息,但是到底无法掌控云州的情况。他的同盟之中,一些行动不够谨慎,或者不曾重视其警告的修士,都在这场围剿之中惨遭绞杀,只有一小部分残存了下来,四下躲藏。 韩维英就知道,这一次之后,云州魔道恐怕羽翼将成。 东州城的官道上,古家妇孺与两名修士正被迫同白发少年妖修一同前往孟家。 修士们不知道这位白发妖修到底有何目的,只是双方的修为差距太大,终究不得不受其胁迫。白发妖修似乎对明帝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但是却又似是有所顾忌,并不意欲直接前往明国,而想要胁迫修士们带他前去。 然而修士十分坚决,一定要先完成自己的任务,把古家妇孺送到孟家。争论之中,修士本以为自己肯定凶多吉少,没想到少年妖修却比想象之中讲理许多,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思索半晌,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想帮你们把人送去东州吧!” 修士顿时为之一愣。 少年说道:“你不是说那些魔道滥杀无辜,要带着这些人去东州示警吗?既然如此,我便将你们送到东州好了。” 他这样说着,袖中飘出许多花叶,瞬间把整个车队卷在了其中。 等花叶散去,修士们环顾四周,愕然发现他们已经身处……晋州边缘。166阅读网 174 176 ?晋州在东州的另一面,与云州的距离刚好差了一整个东州。 白发妖修这一施法,却是直接带着众人跨越了东州,顿时令众人愕然不已。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白发少年脸上微微一红,便想再次施法,却被修士赶紧阻止了。 既然离开了云州,那么修士们也就可以驾驭飞梭前往东州,终究是方便了一些。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个选择绝对是正确的,因为那妖修少年根本就是个路痴,完全是靠从云州一小城的县衙之中盗窃而来的天下地形图在横冲直撞。 然而一个小县衙能有什么好的地形图?没把东海画到北疆去就是绘图者有见识了。所以白发妖修认出来的路也是乱七八糟的。 很快修士们也发现这位妖修少年虽然修为高深,性格却颇有些天真。可惜他们若想要忽悠对方却不成,因为白发妖修对于所有人类都充满了警惕。不想激怒对方,修士们最后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好在少年妖修虽然对于人类的认识充满了偏见和不满,却并没有恶意。这一点显然十分奇怪,不过却令两名修士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追究因由了。 前往东州的途中,年轻修士尝试着跟少年妖修搭了个话,年长的修士听见了,却没有阻止。 青年修士说道:“我叫青舍,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妖修少年顿了一下,盯着青舍看了数秒,似乎在评估对方是不是值得自己交换姓名,半晌才回答道:“我叫莲生三十二。” 青舍顿时为之一愣。 莲生三十二……谁的名字这么长还带数字的?青舍以前倒也听说过妖族之中有许多大妖起名相当随意,随意到让人不忍直视,但是莲生三十二这个名字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微妙。 却听年长修士开口问道:“你是莲花修成的?” 莲生三十二顿了一下,却立刻做出了防备状,说道:“你探听这个干什么?”他露出警戒又嘲讽的笑,问道,“你是不是以为知道了我的原型就能想办法对付我了!?” 修士:“……” 他对这只妖修有点无可奈何。话说你都叫莲生三十二了,谁还不知道你是只莲花妖?他之所以问这么一句,也不过只是想要引出后面的话题,然而莲生三十二明显有些防备过度。 他虽然脸上故作一副嘲讽的笑,其实全身却已然绷紧,明显是受惊的模样。 明明对方才是神通广大的大妖,修士却有一种自己仿佛在欺负后辈的错觉,这感觉也是没谁能给了。 他说道:“前辈您至少也是化神修为。先不说水木一族原本就是水火不惧,就算是普通的草木一族,我又精通火法,但是修为差距这样大,又有何可畏?” 莲生三十二却说道:“人族要算计别人,多的是各种法子,谁知道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有多少卑鄙手段?人族使得卑鄙手段谁能猜想得到?你离我远点!” 他顿了一顿,说道:“你看上去就像个心眼多的,跟你旁边那只完全不一样。” 修士一头黑线。 青舍连忙上来打圆场,说道:“前辈你的名字里为什么会有个三十二?” 莲生三十二顿了顿,才说道:“我是哥哥点化的第三十二棵同族。” 青舍愣了一下,才说道:“……您的哥哥一定很厉害。” 连点化出来的都成了化神期大妖了,能不厉害吗?青舍简直想象不出这位“哥哥”是什么修为。 年长修士本以为以莲生三十二的性情与他对所谓“哥哥”的感情,听到青舍这么一句夸赞肯定会高兴,却不料莲生三十二听到青舍的这句话,神色却突然黯然了一下,然后用恨恨的语气说道:“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们人修给害了!” 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他这反应难免引得年长修士一惊。 在年长修士看来,莲生虽然对人族很有偏见,但看上去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但是他却说他的兄长被人修给害了。 看莲生三十二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极为仰慕这位兄长的。而若是他兄长真的是被人修给害了……虽说此人修非彼人修,但是情况却又大是不同了。 修士完全不能保证这位大妖不会迁怒。 他赶紧示意青舍转移话题。 青舍一开始还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明白修士的暗示,赶紧把话题移到了别的地方。好在这只大妖确实十分天真无邪,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样一路聊着,到了东州府孟家附近的时候,两位修士双双都松了一口气。 相比预定这一行人显然来早了几日。原本预定之中应该是离开云州之后才飞梭赶来东州府,不过因为莲生三十二的乾坤挪移术,一行人却是提前数日就离开了云州,自然也提前到达了东州府。 但是按照先生的交代,他们却是要在孟家老祖大寿当天再带着古家人找上门去,同时针对魔道之事做出警示。也唯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警示到东州仙道。 不过这些话却并不适合说给古家人听,如何说服莲生三十二更加是个问题。 好在很快两人就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了。 在抵达东州府的时候,年长修士手上袖子上的符咒就突然开始发烫,让他知晓有同伴出现了。而随后不久,他就看到了韩维英带着几名元婴大修向着他们飞来。 而在此同时,莲生三十二的脸色猛然出现了变化。 他猛然向着韩维英疾飞而去。 韩维英顿时也是一惊,出手便想攻击莲生三十二。然而莲生三十二只是轻轻一挥手,就有一条藤蔓迅速缠上了他,直接把人定在了半空。 韩维英当时心头就是大惊,却不防莲生三十二并没有动手伤人,而是靠近他之后嗅了嗅,说道:“你身上……有哥哥的味道。” 这句话听得韩维英和修士们都是一愣,但是紧接着莲生三十二就开始发疯了。他生硬地对韩维英说道:“你!带我去找哥哥!” 韩维英铁青着脸,问道:“我不知道你哥哥是谁!” 莲生三十二说道:“我哥哥乃御河神君!神莲化身!统御仙境蓬莱的君王!” 韩维英愣了一下,才眯了眯眼,说道:“我只听说过御河公主,却没听说过什么御河神君……何况,蓬莱之主不是青玄神君吗?” 莲生三十二听到这句话,却是勃然大怒,猛然一藤蔓抽上了韩维英,直接把他抽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说道:“蓬莱从来没有什么青玄神君!那不过是个卑鄙无耻恩将仇报的小人!要不是你身上有哥哥的气息……我现在就杀了你!” 年长修士见莲生三十二发狂,赶紧开口叫道:“莲生道友!手下留情!” 莲生三十二这才收了那抽人的藤蔓,说道:“告诉我!我哥哥在哪里!?” 韩维英吐着血,苦笑着说道:“我……虽不知道御河神君是谁……倒是也想见见传说中的蓬莱之主。不过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大人物,就只有天舟山的诸位坊主了。我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 莲生三十二却十分固执地说道:“……你身上有哥哥的气息。” 韩维英说道:“那就是……你弄错了。” 莲生三十二说道:“我绝对不会弄错!”然后他脸色一变,说道,“你定然是在说谎骗我!你们人修最爱说谎了……你是不是把我哥哥偷偷藏起来,关在了什么地方!?” 他这样说着,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极有可能,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韩维英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赶赴东州,想要在孟家老祖大寿的同时告知仙道众人云州最近发生的一串血案,却莫名其妙地遇上了莲生三十二这样一个蛇精病。 他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莲生三十二一激动,捆在他身上的藤蔓就会缚紧,令韩维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所以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哥哥是谁。” 莲生三十二却并不吃这一套,说道:“如果你没见过我哥哥,身上如何会有他的气息!?” 这话题简直开始车轱辘了,问题韩维英根本无法相信自己身上会有这么一位大能的气息,一时反而被莲生三十二给问住了。 这个时候,年长修士却突然开口说道:“莲生道友,你先放开韩先生。或许韩先生只是最近在云州见过您兄长,却并不知道他是哪位呢?这也是有可能的。” 莲生三十二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你是说,我哥哥现在在云州!?” 修士愣了一下,才说道:“……有这个可能。若韩先生身上还带着对方的残留气息,想来应该是近日才有所接触。韩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呆在云州……” 莲生三十二听了,便开口问道:“你最近都在云州!?没去过别的地方!?” 韩维英说道:“我近两个月……今日是第一次离开云州城!” 莲生三十二听了,却是直接丢下了韩维英,再不管他,直接一个乾坤挪移术,就消失在了众修士的面前。166阅读网 175 177 ?当晚韩维英跟叶柏涵报告了这天发生的意外,倒是让叶柏涵为之一惊。 他问道:“他自称来自蓬莱,是御河神君的弟弟?” 韩维英肯定了叶柏涵的提问,然后说道:“我只听说过御河公主的传闻,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位御河神君。这妖修说的话也是有趣,他说蓬莱真正的主人只有这位御河神君,而青玄神君不过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叶柏涵听了之后,心头却隐隐有什么念头想要破土而出,却半晌愣是捅不破那一层薄薄的纱,让他无法触及到想要获取的答案。 他想着自己手上那一枚属于御河公主的花叶,隐隐怀疑那妖修感觉到的是不是花叶溢出的气息,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说到底,韩维英总不可能硬是透过灵犀镜染上那一枚玉叶上的气息。 实在想不明白,他也就索性不再多想。 叶柏涵转而问起了之后孟家老祖寿宴上的安排,以及东州府现今的状况。 韩维英便开口回答道:“人现在已经着实不少,其中混杂了不少修士,只是目前还没见到什么特别有分量的人物,只能到寿辰当天再看看。”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真有分量的修士,也无需来得太早。” 尽管这样说,他还是让韩维英时刻注意着出现的修士,看看能不能找到足够有分量的人物进行针对性地警示或者与之结盟。 与韩维英交代完了这方面的事情之后,叶柏涵查看了一下炼制之中的丹药,发现药童将火候看护得挺好,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到收了丹没多久,便有侍者进来说道:“丹师,快到西沙州了。” 叶柏涵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然后他说道:“看看泽君和大师兄在哪里,顺便去客舍问一下,有谁愿意参与这次的任务。我先去内坊。” 侍从应了之后便开始去找人,叶柏涵便先去了内坊。 这也是天舟山的惯例了。天舟山绕天下山川一周大约九年时间,这九年时间当然不止只是浪费灵力四处乱飘,其实也是四海搜集丹材器材的过程。 往往每到一处地方,内坊就会从各坊的店家之中组织人手,或者受托,或者直接派遣人员组成队伍,降落在大陆上搜集当地盛产的丹材器材。 因为各个店铺擅长的丹器不同,所以需求的材料也会有很大的区别。并不是所有地方盛产的丹器材料都被各坊的店铺所需求,所以内坊一般是在派遣人手之前直接到各坊进行召集,有需求的店家自然会派人来下单或者参与搜集。 而此时天舟山悬浮的西沙州处于极西的地域,据说往北数万里就是西蓬莱,往西数万里则是极乐天。对于没有修行的凡人也许还很遥远,不过于修士来说,也就是小半日的行程,已经到了能引起人警戒的地步。 与两处洞天福地遥遥相望,虽然本身并不属于任何一处灵脉,可是地理环境特殊的西沙州,出产的物材自然也有其珍稀之处。其中有不少东西都是中原地区所罕有的,比如只有西沙州大漠之下青金蚕才会出产的金蚕丝,又比如属性会根据日夜变化而阴阳转化的阴阳砂,都是比较稀罕的物材。 当然,既不及极乐天,也不及西蓬莱。 不过若真有这两处洞天的物材丰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采摘了,恐怕早就被人占为己有了。 叶柏涵到了内坊,没过多久之后诸位长老和坊主也到了。 东坊主看到叶柏涵之后,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叶柏涵便也主动上去打了声招呼。待到北家两位坊主到来的时候,那气氛就热闹了。 北玄也就罢了,北渊一来就拉过叶柏涵,开始与他窃窃私语。毕竟是之前的上司,而且一直以来也是关系亲密,虽然叶柏涵觉得北渊有点过于关切了,但是耐心地回答着对方的每一个问题。 他既然没有不耐,北玄也就放任着自家弟弟一直喋喋不休了,直接导致的就是场面变得十分微妙。 “……我前日得了个炉子,是漠海金炼成的,很是稀罕。随后给柏涵送来如何?” 叶柏涵说道:“这样珍贵的丹炉,坊主您还是留给坊里的丹师吧……给我像什么话?” 北渊却不以为然,说道:“如何不能给你了?你也知道我们坊是个什么样子,那些丹师但凡有你十分之一的本事,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费心。倒是一直以来劳烦你帮忙镇压这群不安分的毛头小子,便是给你点好东西又如何?难道还有人敢造反不成?” 叶柏涵:“……可我也不缺丹炉啊,坊主。” 北渊说道:“说的也是。漠海金的丹炉虽说稀罕一些,却也没什么特别非它不可的时候。要不我过些日子寻些星石,给你打个丹珠——” 叶柏涵听了,倒是颇有些心动。可是星石这东西多珍贵啊,几乎是最稀有昂贵的乾坤法器材料了。若是用星石打成丹珠,完全可以在上面架构乾坤开天法阵和沧海转化法阵,以后要获取一些灵药就方便了。 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叶柏涵和北家两位坊主关系虽然不错,却还没有到不分彼此的地步。他虽然也偶尔会顾旧情为云亭坊办事,但是自认办的也就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坊主却每每送许多极为珍贵的法宝材料作为回赠,让叶柏涵多少有些不安。 他这边正迟疑,形势却已经出现了变化。 却见别云生一脸阴霾地走了过来,伸手按住北渊的肩膀,说道:“北坊主,还请不要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诱惑我家殿下。” 北渊抬头,看到是别云生,却是冷冷道:“什么叫你家殿下!?叶丹师是你家的人吗!?” 别云生说道:“不管殿下是哪家的人,你现在已经是天舟山云亭坊的坊主。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站好自己的立场,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北渊听了,脸色一阴,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就连北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紧皱着眉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了别云生。 双方对视半晌,北渊移开了视线,哼了一声。叶柏涵其实早就明白这三人之间有些什么龃龉,而且很可能同自己有关,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好的时机去打探。 而很显然,今天的机会也不是很好。 北渊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北玄却出手制止了他。离开蓬莱是事实,他们有着更重要的目标,不值得为了向别云生辩解而毁掉自己的计划。 或者……那正是别云生的目的。 他看了叶柏涵一眼,才开口说道:“柏涵,我知道你近日应该很忙。回头等有了时间,回云亭坊坐坐吧。” 叶柏涵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叶柏涵就成功接受了北玄的暗示,明白这是对方愿意对自己透露一些消息的信号,顿时心神领会,说道:“好。” 别云生皱了皱眉,但是到底没有阻止。 就算如今立场变化,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没有资格阻止叶柏涵做出任何决定的。 他忍辱负重,可不是为了跟自己的君父作对——他跟那两株愚不可及的娑罗双树不同,作为区区一棵全无慧根的水烛,他资质和悟性全然不如这些天生慧根的仙植,却能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甚至被选为泽君,靠的自然不是天赋。 那兄弟俩看他是叛徒,却不知道在他看来,他们才是叛徒。 明明是仙灵之身,却什么也做不了,眼见君父遭难,却抛弃他远走。 不论北家兄弟当初是什么想法,对于别云生来说,他们都是叛徒。 他决定之后要越发盯紧了云亭坊的两位坊主。 然后他猛然回头,对着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韩定霜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跟贼似的?” 韩定霜说道:“……找不到打招呼的时机。” 叶柏涵却笑了起来,说道:“师兄来了。” 他对韩定霜笑得开心,韩定霜虽然没有笑,但是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说道:“我来了。” 叶柏涵说道:“这次落地,我打算自己过去。” 众人顿时都稍微一愣。 别云生问道:“为何?” 叶柏涵说道:“有些需要搜集的器材比较罕有,你们未必都认得。具体的太麻烦了,等下地了再说吧。” 他既然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随后叶柏涵手下又有一些修士纷纷来到,人数之多让人惊愕,虽然韩定霜知道肯定不是全部,但是还是微微眯起了眼。 ……就这西沙州,真的有什么材料需要出动这么多人手去搜集的? 韩定霜虽然不是丹器方面的行家,但是跟自家师弟混了这些年,耳濡目染的,倒也把一些相关的常识都背了下来。他固然醉心剑道,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叶柏涵关心的东西,他很自然地就会关注上两耳。 他本来记性就极好,哪怕是不感兴趣的事情,听个几遍也会潜意识地记下来,所以也很清楚地记下了西沙州的大概情况。 西沙州,地处西极之地,乃苦寒贫瘠之地,人口稀少,然而盛产各种金火属物材以及一些偏门的稀有材料。偏门的意思,便是说它产出的材料用途十分受制,特殊而不常用。 像是这样偏门的材料,需求一般都不会很大。就因为如此,叶柏涵这一副要大肆搜集的架势才显得有些奇怪。韩定霜仔细回想,也没有想起叶柏涵最近有什么需要用到大量偏门材料的法器要炼制,索性便不想了。 随后内坊记录好名单,便开了城门和结界通道。内坊的管事们也没有想到叶柏涵会亲自出现,所以原本安排的领队就比较尴尬了。好在叶柏涵本身并不想要这个领队的位置,挥挥手让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则一直与手下的修士在一起。 天舟山虽然浮空于城市上空,其实却存在着迷阵,人们从下方的城池之中并不能看到悬浮的山脉与城池,而往往只能看到一片澄澈的天空,至多偶然性地漂浮着些许浮云。 天舟山上居住着这么多人,其所在却一直成谜,一来是因为天舟法阵的隐蔽性极强,二来就是因为众人出入时规矩严谨了。比如此时,一众修士降落到目海城的时候,不但完全掩藏了自身的修士身份,还伪装成了从中原大国前来贸易的商旅,连细节都筹备得妥妥当当。 天舟山每十年来一趟西沙州,可以说是相当有规律,所以本地的土著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警惕的,只有一些孩子大惊小怪地跑出来看传说中的东方商队。 撇除与生俱来的长相容貌,修仙者大多看上去都是容貌不凡的,这是由内里的精神气所外现出来的景象。久病之人自然容貌枯槁,而常年居于上位者理所当然气度非凡,以此推之,修道者看上去自然气象不凡。所以很多孩子或者年轻人看到一行人,都有了错误的认知,以为中原人个个都是这样气度出众,气势惊人。 这其实是一种错觉。 外面的行人大惊小怪,而骑在骆驼上的别云生却突然开口说道:“你带了这么多人,到这荒漠孤城,真的是为了搜集物材?真正的原因还不能说吗?” 叶柏涵挑了挑眉,却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地图。 别云生愣了一愣,然后问道:“这是什么?藏宝图?” 叶柏涵失笑:“说是藏宝图倒也不算太错……这图里藏着一件秘宝——一位倾城绝色的佳人。”166阅读网 176 178 ?【你若肯帮我,我也不会让你白费功夫。】城主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对付魔道,可惜你手下的人在我看来修为都十分一般,天赋也未必十分好。我这里却有几份十分完整的传承,包括功法与法器,可以借你一用。】 叶柏涵说道:【……若只是为了选人,城主大可不必下这种重本。】 城主顿时笑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人若是太聪明,一生中就会少许多乐趣?】 叶柏涵叹息道:【我倒是不想要什么太过麻烦的乐趣……】 城主便挑了挑眉,问道:【那你是不太乐意了?】 叶柏涵沉默半晌,无奈回答道:【城主你还是直说吧。】 城主便说道:【其实你猜对了,虽说是可以借你一用的传承,但是你能不能借到却要看天意了。至于最后能够借到的是什么……却也要看上天是怎么安排的。】 然后他就给了叶柏涵一份名单。 【虽说我当年的旧友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但是也不是说所有人都已经陨落了。除去那些穿过界桥,几乎都不可能再回来的人,还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虽然失去消息,却很有可能只是暂时失联。这张名单上,是我估计之中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强者……如果最后能够找到本人,他们就是你的助力。但是他们已经陨落,应该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可以帮你成事。】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城主呼出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问道:【城主有话要让我带给他们吗?】 城主为之一愣,才说道:【我想见他们……却又并不是很想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已经物是人非。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情况如何,但是却又并不是很想再与他们见面。】 叶柏涵有点没听懂。 城主就对他说道:【所有人都会变。你有一天也会……离开旧识,拥有新交,抛弃过去,探索新的世界。你会变得让很多现在认识的人都觉得陌生……那是活人才会拥有的特权。】 叶柏涵却突然问道:【……如果朋友变得陌生,对于城主来说便不算朋友了吗?】 城主愣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笑了起来,吐出一个字:【是!】 叶柏涵脸上露出几分不赞同,却听城主语气感叹且悠长地说了一句:【逝者如斯夫。】 叶柏涵心头一窒,把这五个字咀嚼了一番,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就见城主拿出一张地图,说道:【这是第一个人,她的情况很特殊,在的地方也很巧妙。她就在我们即将前往的西沙州地下的一座地宫秘境之中……若是上天保佑,她应当还活着,只是陷入了沉睡。若是上天不保佑……也至少让我知道个死讯。】 然后他就给叶柏涵讲了关于这位女修的往事。 之后许久,叶柏涵都回不了神。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畏死的修士。 ……不,修士求长生不灭,畏死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死终究不可避免,往往人越要逆天而行,死亡就越是时刻威逼。 如果不能面对这种威逼,不能直面本心,只会被心魔所扰,从此修为不得寸进,反而会更快地不得不面对各种修行的困境。 在这一点上,叶柏涵就出奇地想得开。 他的人生之中,不止一次地不得不直面死亡,无论是至亲的,还是自己的。死是无可阻止的,不管如何不甘愿,它要拥抱你的时候,就算你拼命挣扎,它也绝不会因为可怜你而放手。 它只会强压下你的头去,强硬地命令你服从。无论愿不愿意,它不会给你任何拒绝的权力。 能够改变的,唯有死亡带来的痛苦。 叶柏涵觉得,学会面对死亡要远比一味逃避抗拒好很多。可惜他的正确未必就是他人的正确,所以对于这件事,他其实也不好评价。 总之,先找到那位被心魔所困的女修再说。如果她不幸已经坐化,那么应该也能找到其遗物。 别云生将这张地宫引路图当做了藏宝图,令叶柏涵意外之余,忍不住也开起了玩笑。 他并非如此轻浮的人,所以别云生为之一愣,一时倒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叶柏涵便笑道:“怎么,不信?” 别云生说道:“不,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才配在殿下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别云生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叶柏涵说道:“我也是普通人,也是会欣赏美人的好吗?” 别云生笑答道:“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 他们打着玄机,韩定霜却听得莫名,半晌才插嘴问道:“什么样的……美人?” 别云生便说道:“你看你师兄也有兴趣,殿下就不要卖关子,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呗。” 叶柏涵顿时端正了神态,说道:“你们听说过九音观吗?” 别云生略一思索,说道:“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好似许多年没有听说过了。这美人……是九音观的?” “泽君记不得了也是正常,因为这九音观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叶柏涵笑笑,开口说道,“我们现在要去找的,就是这位九音观最后一位观主的安眠之地。” 别云生说道:“……原来是位已经故去的美人。” 其实,这位九音观主还未必就已经死了。不过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这种几率很小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了。 他便开口说道:“西沙州下有一处地宫秘境,是九音观当年拥有的一处秘境旧址,是这位九音观主最后的容身之地。九音观主因为早年的一些事,一直受到严重的心魔干扰,最后才选择了这一处地宫居留。因为九音观别无后人,所以现今那秘境很可能已成无主之地。” 别云生顿时明白了叶柏涵这样大张旗鼓的原因:“所以,殿下召集这些人手其实是为了探索秘境,而不是搜集材料,是吗?” 叶柏涵说道:“正是。” “但是这样多人,想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而进行秘境探索……恐怕并不容易。” 叶柏涵却反而笑了:“不必瞒。我自有章法。” 他果然自有章法。 进城略作修整之后,叶柏涵突然召集众人,令领队的管事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以为他终于要开始干涉行动的事宜了。 可是事实上,叶柏涵召集了众人之后,就开口询问起每一个队伍所需要搜寻的材料,以及需要的量。他的做法让人不明所以,所以众人也只是心存疑惑,斟酌着回答了一下。 然后叶柏涵让众人等候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就给每个队伍分发了一份地图。 每个队伍分到手上的地图都很有不同,只有一小块地方被详细标注。但是那被标注的一小块地方,却恰恰有他们所需求的材料,而且连数量也被大致估算了一下,大体上是多于他们报出的需求量的。 云亭坊的领队修士顿时十分惊讶,叫道:“叶长老!?” 叶柏涵说道:“我昨夜费了些功夫,以神识搜检了一下附近地域,结合以前得到过的西沙州地理志,绘制了大致的物材地图。不一定完全准确,不过多少可以作为参考。” 这倒是极为有用的。只是看这情形,叶柏涵虽然画了地图,却只给了每人各自需求的那部分。且除了个别聚集在一起,数目非常庞大的兽群或者矿点之外,为大部分队伍给出的地图都是不重合的。 不少领头的修士都意识到了这份地图的重要性。 不过如果说叶柏涵有一夜之间搜索偌大地域的强大神识,众人是不相信的。许多人还是比较相信叶柏涵是原本就搜集了不少关于西沙州的相关消息,选在了此刻放出来。 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提升收集的效率以及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其实一般这种活动是比较容易发生内部冲突的,但一来天舟山有规矩,二来大家都是生意人,上头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也不希望为了一次两次的采集活动就直接闹崩。 当然,毕竟人多事杂,矛盾一直还是有的,只是由于上面的态度,大致都被控制在了一定程度以内。不过如果狭路相逢遇上同一种珍稀材料,偷个袭动个手,不闹出人命来都没什么大问题。 这也是一种默契了。毕竟天舟山人也多,让所有人都能守规矩不出一点纰漏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放任其自由发展,那是迟早要出事。 而如同控制大局,就要看协会方面如何协调和平衡。而这正是一众坊主和管事们平常致力于做的事情,所以叶柏涵的这种做法倒是并不让人惊讶。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止一个人拿着自己的那份地图,却对别人的地图蠢蠢欲动。其实天舟城里各坊的修士都有自己熟悉的采集地点,即使十年时间人士更替,但是总也会安排那么几个老手来领路,确保自己一方在之后尽可能占据较大的利益。 所以一众人拿到了地图,虽然都未必打算按照图上的安排进行采集,却也没有直接无视地图上的信息——关于天才地宝的消息,自然是越多越好。 有些管事收了地图之后,甚至还去其它熟识的管事那里打听消息。但是都是认识的,谁不知道谁,差不多每个领队都把地图护得紧紧的,嘴上却打着哈哈,跟人你来我往,拐弯抹角地试图打探地图内容。 不过,也有人更加注意叶柏涵的行动——他对西沙州的物材分布这样了解,会不会有其它更有价值的讯息——不过叶柏涵身为长老,深受城主器重,背后又有真道宗和丹谷两大靠山,还有实力深不可测的大能守着,众人也不敢动什么脑筋。 有不死心的,也就是偷偷派几个人,暗中关注叶柏涵等人的行动。166阅读网 177 179 ?别云生说道:“……有人鬼鬼祟祟地一直在窥伺这边,要不要我去警告一下。” 叶柏涵修为目前还不是太高,但是神识却天然强大非常,所以对于这样的窥伺也很敏感。这些自以为隐蔽的窥视其实他早就已经察觉。 不过他却并不在意,反而对别云生说道:“……不必在意,让他们看吧。” 别云生觉得叶柏涵有些太过自信,不太符合他平日谨慎小心的作风,但是随后就发现了……那是因为叶柏涵早有准备。 在目海城修整了一天来掩人耳目之后,各坊都留下了几人在城中进行贸易和收购,然后剩下的人就各自出城,准备完成他们真正的目的了。 出城之后,叶柏涵就把众人分成了几拨,分别前往不同的地点。人群这样一分散,跟随的人顿时也比较迟疑,偏偏因为身处沙海,众人纷纷都穿上了用来遮蔽飞沙和日光的白色斗篷,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跟踪者也不敢太过接近,怕被人所发现,只能分散跟随。 这样跟随了一日,几个队伍的行动都非常正常,一路开始搜集各处的材料,而且收获颇丰。跟踪者远远大致判断了一下他们的收获,但却发现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物材,只是数量较多,质量似乎也十分优异。 ……但并不值得跟一位天舟山的长老相争,尤其还是这位天赋非凡的叶丹师。 这样一想,这次跟踪行动就比较鸡肋了。 然而虽然如此,有人转念一想,觉得一开始没有珍稀物材也是正常,毕竟现在的位置距离城池还比较近,而且是刚开始探索的时候,先采集一些常见物材也是比较正常的安排,于是再次耐心地跟踪了下去。 到天黑之后,众人扎了营。 修真者虽然五感较常人灵敏许多,但是夜晚到底不如白日方便,虽然有些植物和兽类是夜间活动,但是更多植物和兽类会在夜间蜷缩起来。 何况此地是西沙州。 西沙州日夜温差极大,炎热虽然难熬,但是大部分生灵更加受不了寒冷。到了晚上的时候,它们会纷纷回到巢穴,或者隐藏起来,抵御寒冷,维持自身的温度。 因此叶柏涵手下众人暂停搜集,扎营休息和练功倒也不在众人意料之外。 跟踪者观察许久不见异常,便也自己扎了营。叶柏涵手下在沙海中开了个结界,还安放了法器屋,跟踪者却没有这么奢侈,而且也不敢这样引人注目。 本来就是一眼望去相当空旷的沙海,众人扎营选的是一片乱石堆之中一处挡风的石壁后,跟踪者也只敢在附近的乱石后方选了一处扎营,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被发现。 一开始他还保持着警惕,但是因为对方一副天亮之前不打算有任何行动的架势,跟踪的人渐渐也就难免放松了警戒,到最后也开始打坐修炼起来。 这样一直到了天亮,他再次从远处观望那头的动静,却始终没什么大的动静。直到天光大亮,跟踪者觉得不对劲起来,转移了位置再次观察了一番,才发现营地里的人竟然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当然,真要说走光了那也不确切,看上去还是有人在镇守营地的,包括整理和鉴定昨日采集到的物材。但是之前营地里至少有五六十的修士,此时一眼望去,却只剩下了十几人,等到最后一波走掉,营地里更是只剩下七八人。 跟踪的修士顿时在跟与不跟之间开始纠结。 最后他还是打算留了下来——虽说是去采集,但是既然把营地安置在了附近,想来也不会离开太远,还是在这一块区域内。 相比他的选择,他跟踪了其它队伍的同行却选择了跟踪外出的修士,但是同样缺乏成果。 而此时,叶柏涵已经与一群手下到了沙漠深处的一处绿洲小城之中。 别云生对他化整为零,随后再化零为整的这一套手段颇为佩服。其实这个做法并不新奇,让人觉得佩服的是叶柏涵把这种计策运用得如此自然和不着痕迹。目海城周边当然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修士,毕竟叶柏涵还是需要相应的材料来进行采集的,但是数量就十分稀少了,跟叶柏涵带出来的庞大队伍完全不相称。 但是这又如何?叶柏涵让人在目海城附近设立了好几处的营地,营地之中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他这一趟出来,带出来了大约三百余名手下,却只留了八十多人在目海城附近进行交易和采集,这个过程之中,每个营地固定只留下五到八人,剩下的则分成小组,不停地在数个营地之间转移,一边采集,并就近选择营地进行修整。 这种情况下,各个营地都会维持着大约十余人到数十人的数目,任何人想要掌握所有营地的具体人数都十分困难,何况是像这样被派遣来跟踪叶柏涵手下队伍的小喽啰。而因为不同营地人数的巨大差异,跟踪者只会自然地觉得大人数聚集在了其它营地或者分散在了外面,而没有办法确切地找到大部队已经私下转移的证据。 这可比直接教训好多了。 叶柏涵天生作风就不铁血,喜欢宛转行事,做事坚决果断却不冷酷。这种作风对很多人来说未免有些软弱可欺。 性情温和对有些人来说是优点,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很大的弱点。可惜叶柏涵目前似乎还没有想要为了任何目的改变自己行事原则的意向,反而更喜欢用复杂的手段在达成目的的同时维护着自己的原则。 所以他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纠纷就对于目前还算上是同伴的人痛下杀手,最好是也别给对方任何见财起意和背叛自己的机会。这算是他最大的善良了。 有时候不去纵容他人的恶意和*,就是对对方最大的慈悲。 而事实上这一次他也做得很成功,虽然做法婉转了一些,手段却如羚羊挂角,完全不着痕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让对方陷入了“阵法”。 由活动着的修士所形成的迷阵,并不能对人造成实际的伤害,但是却有着无形的巨大效果。以人作为基石而创造出来的迷阵是最难以预料的复杂阵法,加上叶柏涵使用了少许的心理暗示和惯性思维,正好在能够配合实际安排起效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程度上,最后就创造出了目前的结果。 跟踪者无法判断叶柏涵等人是否已经离开大部队,也无法判断跟踪哪些人的收益最大。叶柏涵故意模仿了魔道的做法,让手下们纷纷穿上了白色的斗篷,虽然这些斗篷并不会完全掩盖神识,却也有一定程度收敛气息的效果,这就导致跟踪者在远距离情况下根本无法辨别身份,对特定目标进行追踪。 什么样的目标最难进行数量统计?自然是移动的目标,和大量一模一样的目标。叶柏涵这一手玩得简单,极其没有技术含量,却很好地吸引了诸坊的注意力。 而事实上,在留下来的那部分同伴忙碌于采集的同时,叶柏涵已经带着一种手下来到了地图上的遗址。 这处绿洲小城看上去并不算十分显眼,城中存在不少废旧的建筑,都被居民们或者修整或是改造之后拿来进行了重新利用。因为新旧建筑无论风格还是材质上差异都特别明显,所以叶柏涵脑子一转就知道了——在九音观还存在的年代,想必这整座的绿洲和绿洲上的市集都是九音观的财产。而唯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饰存在在绿洲底下的秘密地城。不过随着九音观的败落,想必市集也随之衰败了。 但是即使如此,这样大一块沙漠绿洲也绝对不会被人轻易地废弃,因此之后应该是有人慢慢重新开始聚集在了这片绿洲上,开始使用起了这座被废弃的古城。 叶柏涵带来的修士数目实在不少,所以即使打扮成了东方来的商队的模样,还是引起了本地居民的警惕和围观。这里可不是目海城,地域更加偏远,城中的居民也比目海城的孩子还要来得少见多怪。 不过叶柏涵很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而且他的卖相实在是好,一般人一看到他那张脸和那副笑容,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也或者是相由心生。 别云生想着。 叶柏涵出头跟人交涉之后,很快就让小城里的大部分民众敌意大大降低。既然是以商旅作为掩饰,叶柏涵等人自然也是带了一批凡人的财货的,这时候便安排了几人在哪里展示,成功地吸引住了居民们的注意力。 剩下的人则借机才城里闲逛,以游览的名义暗中观察和寻找地宫入口所在。 城主给的图和传达的消息并不详细,因为那位九音观主闭关的时候他已经是器灵,能够得到的全部是一些经过好几个人的口传递回来的消息。何况既然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那么地宫的入口肯定十分隐蔽,不会轻易被人找到。 即使如此,在一番推算之后,叶柏涵还是根据绿洲的地形和残余建筑的结构分布,算出了真正的地宫入口,并随后聚集手下,分批进入了地宫。 而这个时候,远在数万里之外的极乐天渡生门之中,一位女修猛然从洞府之中飞了出来。 洞府外的几名弟子愣了一下,然后纷纷叫道:“师叔祖!?” 女修说道:“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们守好洞府。” 弟子纷纷应是,女修便猛然向着东方御剑飞去。166阅读网 178 180 ?孟家的寿宴即将开始,从大门到主厅一路都是熙熙攘攘,混杂其中的既有凡人,也有修士。但是等到了内厅,就几乎都是修士了。 然而看着这般的热闹,东州城上空的人却笑了起来。 面对林墨乘这张脸上难得透出来的这一点愉悦之意,哪怕这笑容距离真心的喜悦很远,还是让他的属下心头漏跳一拍,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 林墨乘的俊美无可置疑,曾经他甚至是民间传说之中仙人的表征。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不同于其外表的美好,这个人的性格有多么暴戾可怕和喜怒无常。 这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性情激烈得几乎让人生惧——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想要真正地激怒他。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暴君或者恶棍,而是神志清醒意念坚定的疯子。林墨乘无疑是其中的代表。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却仍有无数人愿意跟随他仰慕他听命于他,这是林墨乘自己的气魄和魅力。 没人不爱强者,没人不想随心所欲。 但是只有他做到了。 属下问道:“可要现在动手?” 林墨乘微笑道:“不,在开场之前,本座安排了一些小把戏,非常适合作为开宴前的小菜,不留点时间让人品尝……可惜了。” 属下愣了一下,看着林墨乘那温柔到极点的笑容,便知道不知道有什么人大约又要遭殃了。当然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底下那些正在赴宴的修士和开宴的主人家。 他顿时不说话了。 而在孟府的门外,韩维英正在对古夫人及其随从进行最后的交代。 “夫人这次回了孟府,万万要与孟老前辈说清楚云州的事情。如今魔道势力猖獗,能不能为古道友以及古家数百口人报仇雪恨,却要看孟老前辈的态度了。云州与东州相离不远,如今魔道在云州的势力已经非常稳固,恐怕很快就会向外扩张,东州是首当其冲。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古家还想避其锋芒……也要看魔道是不是愿意。”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可信,比起先前两人的态度却是好多了,也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但是古夫人的态度却显得颇有些含糊,即使韩维英好声好气地劝说,她的回应也极为敷衍,并不积极。 韩维英扫了她一眼,看她的神态表情并不似是愤懑的样子,只以为她不甘于听自己一方的话,但是这也是对方唯一的选择,所以他倒是并没有继续催促和逼迫,只是任由她去了。 古夫人却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拳头。 她看着车里——那里头两个孩子安静地坐着,比平日里都要乖巧许多,古夫人却并不想去看看两人,更不想夸赞他们。 她宁愿孩子们像平时一样任性,吵闹。 她有点怨责地看了韩维英一眼,心想,他怎么就那么蠢。然而她心里其实知道……这是自己造下的孽障。若不是自己故意支开韩维英的人,也不会让人有机可趁。 古家人对于那位先生派来的人一直很有意见。而这种子其实是早就埋下的,从先生第一次派人来到古家示警开始,那恶意就已经被播种下。 事后诸葛亮固然让人鄙夷,可是事前诸葛亮往往更让人憎恶——尤其是,当对方是正确的,最后却没有改变整件事的发展时。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开脱,而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就如古家家主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失算和不听劝导致了最后的结果,古夫人心里也同样埋怨韩维英等人不够尽心。 其实她内心深处未必不知道整件事的真正起因是什么,也知道那位先生派来的人终究还是救了自己等人,可是越是如此,以她现在孤儿寡母之身,沉重的恩情无力偿还,就变成了负担。而悲惨的遭遇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坦然承认是自作孽,必须得要找个人迁怒才好。 这种时候,早已经有所预见,却只是不痛不痒提醒了几句,而并没有全力去挽救古家的“先生”,就成了一个最好的迁怒对象。 有时候,不是任何陷入困境的人受到救援都会心存感激的。比如古夫人心中,此时更多的却是愤怒和憎恶——如果你能够救人,为什么不能救更多人?如果你不能救下所有人,你出现在那里做什么!? 她握紧了拳头。 ……这些人只是想利用她和她的孩子而已。他们有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即使不得不做什么,也不必觉得内疚。 而且,她还是被逼的。 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这样说道,然后终于用这么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而在内心深处,她掩藏了真正引诱到她,刺中了她真正恐惧和*的那些原因。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就算你逃到孟家,你也只不过是个表小姐,孟家能够给你在古家一样的地位吗?还有你的两个孩子……他们在古家过得有多么畅快,以后却要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你忍心吗?】 【何况,已经失去了古家支持的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获得孟家的尊重呢?可以想象孟家的仆役以后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寄人篱下的日子,你似乎也是享受过几年的,那滋味如何?】 那魔头实在擅长揣测人心,每一句都正好戳中古夫人心中最深的担忧。明明是仇人,她却完全无力报复也没法反抗…… 对于那位先生,因为没有真正地见识过对方的神通广大,古夫人更多的是愤怒和埋怨而没有畏惧。但是面对自己真正的仇人时,古夫人反而没有了那种理直气壮的愤怒和耍心机的心思,而只余下了恐惧。 【我是被逼的。如果不那么做孩子就都要没命了……我是被逼的。】 她这样想着,下定了决心。 而寿宴……即将开始。 当韩维英等人带着古夫人出现在了孟家的大厅之中并报出身份时,整个厅中的氛围似乎都安静了许多,嘈杂声慢慢散去,静默了下来。 孟家的现任家主,古夫人的表兄紧皱着眉头,完全没显现出对于见到远道而来死里逃生的表妹的惊喜,而是一脸阴沉,说道:“你还活着?” 古夫人听到这句问话,心头一惊,顿时已经明白,孟家人必定是已经知道古家的遭遇。但是即使如此,他们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却完全没有一丝受到这件事影响的迹象。 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感到愤怒的事情,可是古夫人脸色数次变化,青红交互之后,看着孟老爷那明显带着几分冷漠的脸,最后还是选择了强忍屈辱,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轻声带着委屈地说道:“莫非哥哥不希望我活着回来?” 孟老爷停顿了一下,想着到底是亲人,却没有再给她脸色看,而是说道:“你平安无事,自然是件好事。不过此时是寿宴,不管你有什么事情,都还是等之后寿宴结束再说。” 古夫人听了,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了孟老爷一眼。她完全不敢相信,古家一门老小的性命,在孟老爷看来竟然还没有这一场寿宴来得重要。 她忍不住开口叫道:“表哥——” 孟老爷却猛然沉下脸来,对她语气严厉地说道:“妹妹,我们家多年以来一直是靠着老祖的庇护才能兴旺,今日是老祖寿辰,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加重要,你应该明白吧!?” 古夫人被他这样一喝,倒真的是噤声了,即使心头有万千想法,但却不敢再多说。 孟老爷便找了人来,给古夫人和随行的人安排桌位。 韩维英见对方这态度,心里有所思量,便没有说话,任由对方安排了座位。错身而过的时候,孟老爷与其视线交汇,孟老爷的眼神冰冷,若有所思地从他身上扫过,但只是短短数息,便再次移开了视线。 古夫人本来指望韩维英主动出头,结果发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恼火之余,却也只能压下自己的急切,愤愤地坐下等待机会。 这一等就到了深夜。 韩维英本来希望趁着人多的时候把云州发生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出来,却不料发现孟家的态度似乎与预期大有不同。他们似乎已经知道古家的境况,却仍旧装作不知一般,对前来投靠的古夫人态度也很是冷漠。 他们甚至不想给古家人一个自述遭遇的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韩维英到底没有强来。如果这时候在寿宴上强行宣布这件事情,和孟家结仇还是小事,怕的是双方直接发生冲突,反而无法达成目的。 反正这次寿宴延续庆祝三日,韩维英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寿宴结束之后好一会儿,才有孟家的少爷出现,把众人领了下去。韩维英等人则默默地跟在了古夫人身后,随着她一起去见孟家老祖。 不过待到了门前,古夫人却表示要私下先见一见老祖。孟老爷一犹豫,最后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进去汇报了一声。 孟夫人进去了相当长的时间,韩维英等人等得眉头紧皱。末了孟家一位少爷被叫进去说了几句话,出来时面露抱歉地对韩维英等人说道:“表姑正抱着老祖在哭呢,看上去还要说上一段时间。” 这样说着,却让仆从先去厢房,送了些茶水上来。 韩维英如何有心喝茶,拿着茶杯却心不在焉。其他人却都端了茶水,喝了起来。只是喝了两口,却有人突然扔掉了茶杯,叫道:“别喝茶!” 这样说着,却是一道内劲射出去,直接射向了吩咐仆役上茶的孟家少爷。166阅读网 179 181 ?修士突然动手,那孟家少爷却似乎早有预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在被那道内劲击中之前就迅速地闪避到了一侧,任由那道内劲轰在背后的墙壁上,直接使一堵墙壁化为尘土。 这一声轰鸣声很响,但是其实际的威力却显得尤为不足,明显失去了力量。韩维英当时便是一惊,却见之前出手的修士甚至顾不得继续追击,就直接跌坐在地,开始打坐运功。 而没喝茶的人却是又惊又怒,站起身来,十分自觉地把中招的同伴围在了中间。 韩维英脸色大变,猛然眼神凶狠地盯着那孟家少爷,喝问道:“你们在茶里放了什么!?” 那青年却不慌不忙,微笑回答道:“不过是对于你们一路照顾表姑的一点回报而已。” 韩维英听了,略一思索,脸色又是大变,怒道:“我们一路护送古夫人回到东州,虽然也不求回报,但是孟少爷恩将仇报,对我们下药的行径,与魔道又有何异!?” 孟少爷却说道:“恩?什么恩?你们胁迫表姑,意欲威胁孟家,其行可诛!这一盏茶不过是前菜,你们今天都给我乖乖留下命来吧!” 韩维英却说道:“可笑!我们好心不远千里送孤儿寡母来东州,何曾有过胁迫之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该不是已经与魔教有所勾结了吧!?” 孟少爷听他这样,却是勃然大怒,正欲继续争辩,却听屋内传来一声呵斥:“多儿,与他废话什么!?他在拖延时间,你看不出来吗!?立刻将他们拿下就好。” 韩维英的目的被看穿,却也并不慌张。他说道:“孟老爷子看来是心虚了……也好,我们便一战好了。” 他这样说着,却是迎面就对上冲上来的修士。那修士喊道:“来得正好!”眼看就要正面迎上,结果一招击出,却猛然发现眼前的人直接散成了一片光影,竟然只是个障眼法的残像。 修士急忙转身,却发现韩维英已然挟持了孟家少爷。 挟持了孟家少爷之后,韩维英开口说道:“方才孟少爷说,我等挟持古夫人,意欲威胁孟家……这话其实错了。” 他的手指掐住了孟少爷的脖子。白皙修长手指看上去十分秀气,但是谁也不怀疑它轻轻一动,就有直接把孟少爷的颈骨折断的力量。 孟少爷顿时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脸色发白。 韩维英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之所以说错了,是因为我们从来不觉得挟持古夫人会有能够威胁到孟老祖的作用。这一点我想孟家自己也是极为清楚的,毕竟古夫人是古家的夫人,却只是孟家的表小姐。” 这一点孟少爷无法反驳。 韩维英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很像一个人,难免让林墨乘挑了一下眉。 “有点意思。”他轻声说道。 他手下的修士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主上?” 林墨乘却没有说话。他不想跟手下解释自己的发现——韩维英明显是在学叶柏涵的语气作风。那种慢悠悠的语调,看别人暴跳如雷自己却云淡风轻的作风,非常少见而且特殊,林墨乘只在今生的那人身上见过。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爽。 而小楼内的发展还在继续。 “不过既然孟少爷这么说了,我就好好示范一下,什么叫挟持人质威胁孟家吧。”韩维英这样说着,语气冷冷地说道,“全给我让开!” 修士们受到威胁,只好纷纷让开。 孟少爷无论如何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就算在情势占优的时候表现得多么气焰嚣张,但是一旦居于险境,还是难免慌乱。 他虽然不至于直接开口向孟老祖呼救,但是苍白的表情却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正在一众修士僵持不下的时候,孟老祖终于推帘而出。他望着韩维英,眼神冰冷,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真的知道你在威胁的是谁吗?” 光就外貌看来,孟老祖看上去是个三十左右,正值壮年的书生。不过修真者向来不能以外貌论年岁,所以这最多就是个人喜好罢了。而除此之外,可能是因为常年受到供奉,这位大修倒是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势。 韩维英却也并不受恐吓,说道:“我自然知道我对付的是谁,却只怕老祖你自己不知道你威胁的是谁。孟老祖孟老祖……东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别人尊称你一句老祖,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祖宗了!?” 此话说得殊为不敬,但是孟老祖却没有立即发火。因为他终于发现这群修士的修为着实不弱了。 在外面或者没有传闻,但是真正与这位孟家老祖有过接触的修道者都知道,这位孟老祖是个极其谨言慎行,识时务的人物。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能以天赋并不出众,传承也不逆天的一个普通修士身份一路修行成了被整个东州尊称为一声老祖的大能。 不过这么一位谨言慎行的大修,今天却表现得这样狂妄,甚至在不明韩维英背景的情况下竟然就敢出手陷害,甚至想要痛下杀手,倒是出人意外。韩维英多少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韩维英可不相信对方是真的被古夫人怂恿了所以才对他们下手。虽然古夫人的作为也很奇怪——不过孟家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如果说先前只是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此时的所作所为,却足以证明对方的敌意。 挟持古夫人胁迫孟家这种理由一听就是个笑话,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所以孟家祭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也要对他们出手,这么做的理由就很值得琢磨了。 孟老祖寻思半晌,想到古夫人对他们的身份介绍,那几分顾忌又很快地被压了下去,说道:“不过是云州来的一群丧家之犬,竟然也敢如此大放厥词!” 韩维英听着他这说辞,估摸着古夫人到底给他说了多少实话,以及孟老祖对于自己一行人的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有了大概的猜测之后,他才开口说道:“看来老祖不太爱惜孙子的性命……” 这样说着,他猛然掐紧了孟少爷的脖子。 孟老祖子孙不少,但是被韩维英挟持的孟冬绝对是孙辈之中修炼天赋最出众的其中一人,这从孟老祖对他的称呼就可以判断出来了——“多儿”应该是孟冬的小名,在普通人家这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修真者来说,若是以小名称呼,已经足够说明其对于这小辈的亲昵态度。 孟老祖说道:“放开他,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韩维英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冷笑了起来,说道:“看来孟老祖还不是很了解自己的立场。”然后他的手指猛然□□了孟冬的脖子。 脖子被掐住本来就已经十分痛苦,何况韩维英还直接给他放了血。鲜血渗出的瞬间,孟冬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惨叫,哀嚎渗人。 孟老祖双目欲裂,一边恨孙子不争气,一边到底心疼子嗣,怒喝道:“你待怎样!?” 韩维英说道:“让古夫人出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她。” 孟老祖说道:“她精疲力尽,已然昏睡了过去。” 韩维英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在他看来,古夫人在孟老祖心中的地位应该是绝对不及孟少爷才对,但是孟老祖却在孟冬被挟持的情况下都不愿意让古夫人出现。 此中必有蹊跷。 韩维英手指又在孟冬的脖子上动了动,说道:“老祖真是心疼外甥女,她的睡眠比孟少爷的小命还重要?” 孟老祖一咬牙,才挥手说道:“让人去把林兰叫醒!” 等到古夫人惨白着一张脸,毫无刚睡醒痕迹地走出来,韩维英就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不过他却没有直接揭穿,而是开口问道:“古夫人,我就想问一句,我们这一路将你送到东州,是否做错了!?” 古夫人顿时一噎。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事已至此,还想要讨好韩维英的意义已经不大,反正忘恩负义这事儿她已经做了,索性就让对方没有翻身的余地才好。 所以她立马哭喊了起来,说道:“你们好生恶毒!劫持了妾身也就罢了,一计不成竟然还劫持冬侄儿……你这恶人,活该不得好死!” 韩维英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她半晌,那目光毫无感情,也不凶狠,却让古夫人感觉到了难以忍耐的此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韩维英顿时笑了。 然后他开口问道:“你们感觉如何?” 修道者体质特殊,抗毒能力强悍,除非是特别厉害的毒丹,否则很难真的让修真者丧失行动能力。而那种毒丹往往都是很邪门或者很珍稀的,丹谷有,天舟山有……但是区区孟家却未必就有。 而巧的是,刚才那个发现茶水有问题的修士,正是一名为天舟协会做事的丹谷弟子。 他此时已经能够重新活动,并且站了起来。而孟家人顿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众修士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完全不再受茶水里□□的影响。 孟家人顿时感到了不妙。 韩维英猛然运功,声音直接传遍整个东州城,说道:“我等数年前示警云州城古家魔道行径,结果古家家主却对我等恶言相向。如今先生不计前嫌,令我等千里迢迢送孤儿寡母到东州城投靠孟道友,却难防尔等在茶里下毒。此等恩将仇报之举,让我等无法不怀疑,孟家与云州魔道,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默契?” 他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借孟家寿宴的机会向整个东州以及周边同道示警。此时既然已经和孟家人翻脸,他也不再斟酌方式,直接在城中运功大喝。 这一句大喝不知道在东州城内造成了多少骚动,可惜韩维英此时也不能得知。 然后,他不等后续,就挟持着孟冬,说道:“告辞!” 他有孟冬作为人质,手下的修士修为又都不凡,孟家一时还真的就奈何不了他。但是,孟家虽然奈何不了他们,却有人并不打算放他们安然离开。 却听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刻毒的笑意,不算响亮,却笼罩了整座孟府,说道:“为何这么急着走呢?既然不远千里而来,不如就永远留在这里多好?”166阅读网 180 182 ?韩维英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猛然抬头向半空之中望去。 孟家也猛然发现自家已经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修士所包围,而当孟老祖望向半空,看到为首的那人时,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直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 ……怕来什么,就来什么。 林墨乘周身的气质从来就与常人不同,所以哪怕没见过,韩维英也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此时他的想法倒是跟孟家老祖是一模一样的——流年不利! 若不是流年不利,怎么会遇到这位? 他没有见过林墨乘,但是云州的那几位魔道头脑却是一直认识的,哪怕并不曾正大光明地彼此面对面过。 对方对于韩维英也是闻名已久。 如今见几个敌人众星拱月一般把林墨乘围在中央,态度恭敬,林墨乘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 ……魔君,必须只能是魔君。 韩维英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他顿时发现自己等人可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从云州到东州,他已经在尽量避其锋芒,但是谁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倾巢而出,不计后果地来追捕自己等人。 ……不,对方也有可能并不是为了对付自己,或者……他们的目标是东州仙道,而自己等人只是顺道想要拔除的杂草。 可惜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考虑这些事情。韩维英现在要考虑的反而是如何从林墨乘手下全身而退。 林墨乘本人就是魔君的消息,真正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一来是因为林墨乘以往的声名很大,性格作风也为人所熟知。虽然行为有些亦正亦邪,但也是说他的做事方法,本质上谁都知道,林墨乘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物。 因为这样的名声太大,所以试图极力去宣传林墨乘和魔君的关系,反而听上去不真实,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而且对于伽罗山来说,林墨乘入魔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甚至恨不得把消息直接藏起来才好。乔恩之后,真道宗对这类事情就很是避讳。 叶柏涵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宣扬。两厢一对照,虽然林墨乘就是魔君的说法确实有偶尔流传,却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此时韩维英琢磨脱身之计,视线偶尔扫过孟老祖身上,却发现他一直抬头在望着林墨乘,那眼中的目光却是又惊又怒又惧。 ……他看上去竟然是认得林墨乘的。 韩维英心中顿时一动。 他朗声开口道:“魔君竟然是亲身大驾光临,倒是令我觉得荣幸了。只是不知道魔君今日前来,到底是为的我们,还是这东州大府?”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韩维英说话的神态仍是慢悠悠,带着些许不慌不燥的坦然,连话尾的轻重音都至少有八分相似。林墨乘对这种语气何等熟悉——叶柏涵总喜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看上去温顺可欺,但是实则一点情绪都不露,甚至转眼就能揪着他的错漏把他卖个干净。 不管叶柏涵做什么,林墨乘对他的容忍是很高的,就连他的这些心机,在林墨乘看来也是聪明的体现。 相比之下,韩维英这个东施效颦的人物,看上去就相当刺眼了,怎么看怎么显得不顺眼。 林墨乘哼了一声,说道:“若说重要,这东州府合起来都不如你主子一个人来得重要。可惜他远在天边,明哲保身得很。至于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用了就可以丢的狗,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墨乘故意贬低韩维英等人的身份,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倒是真的刺了他一下。韩维英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可以随便弃之的走狗,事实上那些蛇鼠两端,只想利用先生的小人暂且不提,叶柏涵对于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是十分优待和爱护的。 若非如此,手下人也不能如此死心塌地。 但是知道归知道,林墨乘的话对于韩维英来说仍旧刺人——效忠先生这些年,叶柏涵做事计划周密,用计奇诡,每每在山穷水尽之时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逆转,令韩维英敬佩不已。韩维英对于先生是有很深的崇拜的,也希望自己对于先生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林墨乘这话,总归是刺耳。即使明知不是这么回事,仍旧会觉得苦闷。 不过韩维英到底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既然如此,阁下就是为孟家而来的了?” 林墨乘冷笑,说道:“指望用这种手段拖延时间却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要是试图央求你主子来救,我倒是可以容你们多活一会儿。我与他也是许久不见了,想念得很。” 韩维英知道林墨乘是叶柏涵的师叔,却并不清楚双方之间到底都有些什么仇怨。叶柏涵一直试图阻止魔道发展,与林墨乘抗争,他也就以为叶柏涵只是为了清理门户,阻止同门继续作恶。 他并不觉得先生会跟魔君有什么私怨,因为他觉得先生就不是会跟人结下私怨的人。 但是听林墨乘的话,两人之间似乎还有很严重的私怨存在。 韩维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叶柏涵与林墨乘的私怨,更不清楚林墨乘说这句话的原因。 不过,林墨乘对于先生恶意满满这件事,他倒是完全领会到了。 他便开口说道:“先生对于前辈误入歧途这件事也感到很遗憾,还希望前辈能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要让师门蒙羞。” 林墨乘说道:“这是他说的?他不是会说这话的人。而且想要我停手也容易……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韩维英听了,皱了皱眉头,却不打算接林墨乘这个话头了。他见林墨乘这次来似乎不是为了自己一行人,便不想再继续展示存在感,而开始祸水东引,说道:“既然不是为了我等,那就是为了孟家了。不过区区一个孟家,竟然能引得魔君大驾光临,也不知道孟家老祖何德何能?” 林墨乘顿时笑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等若要扩大地盘,和东州仙道必有一战。” 不过虽然这样说,他的目光最后还是投向了孟老祖。 孟家老祖看着林墨乘的视线中带着明显的畏惧,明显就是认得林墨乘的模样。但是林墨乘看着他的眼神却很是漠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韩维英之前看孟家的做法,还以为他们跟云州魔道已经有所勾结,但此时看来却并非如此。 意识到林墨乘的目的之后,孟老祖顿时神色大变。他怒道:“林墨乘,我安居东州,已经尽量想要不与你发生争端,你为何还要这样咄咄逼人!?” 他此话一出,韩维英便突然意识到了孟家之前所有作为的原因。 他们这么做,竟然只是为了躲避和林墨乘发生争端。孟老祖好歹也是一方大能,竟然就怂到了这种地步,着实让人惊愕。 但是仅仅只是为了逃避和魔道的正面冲突,竟然就做出对于好心前来示警,并且还护送了亲眷回来的同道下毒和嫁祸,此种行为,却是完全失去了正道的资格,令人不齿。 林墨乘看了孟老祖一眼,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当初被朱筑掳掠胁迫的小弟子,如今竟然也能混成一方大能。” 孟老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胸口顿时一窒。 韩维英顿时一惊。 朱筑这个名字,很多人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人其实也曾是横行东云两州的魔修大能,因为作风残忍手段血腥,导致至今两州还含糊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只是因为到底年代久远,指向含糊而已。 不过韩维英因为接触了大量的云州本地仙道和魔道的争端,机缘巧合下还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这是一位两百多年前名震东云两州的魔修,最后正是死在林墨乘的手上。 但是孟老祖竟然是朱筑的弟子,却是韩维英所没有预想到的。这应该是一件不为人知的秘闻,否则这种出身简直是一个污点,东州仙道若是知晓了这件事情,就绝不可能让孟老祖坐上如今的位置。 这显然也是孟老祖心中的忌讳,所以他见林墨乘这样毫不在意地揭露自己的隐秘,顿时露出愤怒的神情,却又强压下了这些情绪,明显地敢怒不敢言。 林墨乘却并不想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不过哪怕是归了正道,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孟道友内里果然还是一派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宵小作风,让人感叹。” 其实林墨乘这话说得还是有几分不尽不实的。当初孟老祖受朱筑胁迫和差使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全无自主能力。而且他当初并无恶迹,否则林墨乘除去朱筑的时候,也不会特意放过他。 甚至可以说,当年的孟老祖,本性之中还是带着几分良善的。 只是两百多年过去,一切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年身在魔道仍旧保留着的那一点良善如今已经尽皆不见,反而留下的是曾经受教于朱筑的狠辣和自私,以及两百年来修得的“识时务”。 孟老祖说道:“前辈您这话说的,好像你自己仍是正道中人一般!” 他这话出口,林墨乘却倏然变色。166阅读网 181 183 ?虽入了魔道,但是林墨乘却从不认为自己走的不是正道。 仙道魔道,哪里没有卑鄙小人,哪里没有极恶之人?但是这个天下已经被一群虚伪小人统治了太久,久到就连他们自己也以为自己说出口的就是真理。 容不得丝毫不同的声音,只有掩藏本性,迎合礼教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对错看的不是道义和本心,而是谁更会装模作样,谁更能言善道……这样的仙道,何尝不是邪道? 若不是如此,怎么会让孟家这群小人成了东州仙道的表彰? 心之所指,才是真正的道。比起所谓的规矩,林墨乘更想要守住的,是自己的本心。 他当风展袖,神态倨傲,浑身都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理所当然地开口说道:“十万八千万大道,我走的道,便是大道,便是正道。” “谁若有不服,大可来战!” 孟老祖被他的气势摄住,顿时退后了一步。 林墨乘不再与他废话,说道:“此宅之中,皆是仙道的恶徒。虽有正道之名,做的却是掩人耳目的恶事!今日尔等不需留情,尽可以全部诛杀,以震慑东州!” 此话一出,孟府众人都是大惊。林墨乘这明显是要灭人满门的作态,而孟家与他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此种做法实在是令人心寒。 孟老祖又惊又怒,叫道:“竖子敢尔!?” 林墨乘冷笑:“你说我是敢也不敢!?” 这样说着,他却是率先出手,一剑就向着孟老祖刺去。 韩维英既是叶柏涵手下得力助手,些许保命之法还是有的。此时他若是出手,虽然不能与林墨乘正面相抗,但是干扰一下林墨乘还是可以的。 然而那念头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就直接放弃了。他与林墨乘的差距太大,保命之法也只能一时起效,理当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而孟家一行人的本性韩维英也已经看透,深觉不可与之为谋,自然不会为之下这样大的血本。 林墨乘的剑,又快又急,且带着一股不可与之抗争的气势,几乎带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被直接卷入了那一剑的气场。 孟老祖本来也不是弱者,就算不是势均力敌,众人也觉得应该有一抗之力。但是林墨乘的剑势之强却远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之间那一剑凌空飞来,十丈以内的空气都似乎瞬间凝结,然后被融入那一剑之中。凡是位于那一片气场之中的人,在那一瞬间都直接剥夺了行动能力,一瞬间动弹不能。 等到剑到眼前,孟老祖才猛然反应过来,强行想要反抗,却已经太迟了。之后血光四溅之时,堂堂一方大能直接被绞成了两截,就连神魂都没有放过。 韩维英想过孟老祖不是对手,却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一合之敌。林墨乘的强大让他感到心惊,不过这个时候,因为寿宴而聚集在东州城的修士们也已经纷纷开始往孟家聚集,韩维英人少力弱,却不想跟林墨乘正面相抗,便想要趁乱带人离开。 却不料林墨乘在让人屠杀孟府的同时,却还关注着韩维英等人的行动,立刻就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开始围攻韩维英等人。 迎面而上的正是韩维英的老对手之一,也是林墨乘麾下的死忠,云州城的魔头之一,范平。 他之前就已经看到韩维英了,不过魔君面前,却没有擅自说话。此时两人正面对上,他才开口说道:“又见面了。这一次不会让你再轻易逃掉了。” 这话他说起来语气平淡,其实却已经咬牙切齿。 可见韩维英之前从他面前溜走过几次。 韩维英却心想,这可未必。 被围攻的情况下,韩维英也并不慌乱。叶柏涵对于真正效忠他的自己人是很是重视的,设计了不少保命手段,哪怕遇上的是林墨乘,韩维英自信也有逃脱的办法。 不过,这也需要合适的时机和策略。 韩维英一转头飞快地看了林墨乘一眼,发现他手持染血的长剑,脸上不露任何喜怒地望着这边,时不时杀掉几个冲向他或者韩维英等人所在包围圈的修士,却并没有主动加入战圈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韩维英心头一动,立刻有了主意。他指示手下结成一个防守为主的战阵,直接迎上魔道中人,与对方开始进行混战,一时之间倒是僵持不下。 而此时四方来的修士们也和魔道中人开始短兵交接,一时场面极为混乱。 韩维英就在这片混乱场面之中寻找合适的时机。 这一场混战,魔道是有目的地集结人手而来,而正道里许多人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对手都是谁,就已经陷入了盲目的战斗。再加上原本林墨乘带来的人手明显都修为不弱也更有组织,随着时间过去,魔道明显慢慢占据优势,而正道却是节节败退。 韩维英看着情况,就知道东州陷落势必难免。而此时的情况,若是孟家能够跟他们齐心协力,组织各路修士进行反抗,东州还勉强有可以一战的能力。但是在双方的关系已经彻底崩坏的现在,这一点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更何况,以孟家的作风,就算他们要合作,韩维英也未必能够信任。 ……东州完了。 林墨乘反利用了韩维英这边的动作,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韩维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开始计划性地后撤。他有心引导,组织人手向着战区外围突进,范平虽然发现了这一点,却也很难控制形势。 与韩维英斗智多年,范平也知道一般的毒物或者邪术对于韩维英这边的人很难真正起效,因为那位“先生”似乎特别擅长这方面的内容,对于这些东西都自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不过这一次魔君本人前来压阵,他是必须要把韩维英等人彻底留下的,否则从此以后君上恐怕都要低看他一眼。 所以范平这一次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韩维英眼看就要接近战圈外围了,却不料四周突然铺天盖地换了景色。他顿时一惊,才发现竟然直接被范平拉进了一个乾坤小世界之中。 韩维英一愣之下,顿时露出了苦笑,说道:“……范道友,就为了我们这群虾兵蟹将,值得吗?” 建立起这样的乾坤小世界是十分复杂而且耗费财力的事情,而且一旦用过之后,就无法进行大范围的位移了……而东州府这地方,韩维英并不觉得它适合用来作为秘境入口。 范平皮笑肉不笑,说道:“……没法子,主上留你有话说,交代了我千万要将你留下来才好。” ……他方才还觉得孟老祖何德何能,竟然能引起那一位的注意,没想到一回头就轮到自己上了,韩维英觉得心好累。 他开口说道:“便是如此,也大可不必用上这乾坤世界。” 范平说道:“阁下油滑得像条蛇,若非如此,怕是留不下阁下的。” 韩维英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此时恐怕难了,魔君恐怕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自己等人了。他心头一片冰凉,估算着这一次逃出生天的可能性,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君上,古家的妇人带过来了!” 韩维英猛然回头,却发现林墨乘站在身后不远处,而古夫人一身狼狈,直接被推倒在地。 古夫人似乎还搞不清情况,扑倒在林墨乘身前,喊着:“魔君,您答应过了的!只要我离间孟家和‘先生’的关系,就还我原本应有的富贵荣华!” 林墨乘却突然笑了起来,应道:“哦?我说过吗!?” 古夫人大概除了自家人之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顿时就惊呆了。 而韩维英听到那句喊话,倒是终于明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起因——孟家不想与林墨乘为敌,所以本来不想接受古夫人的求助。古夫人本人却受到林墨乘的蛊惑,为了未来的舒适和荣华富贵,宁愿不顾双方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反而选择了污蔑救了他们的韩维英一行人。 古夫人和孟老祖之间的想法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因而才有之前对于韩维英等人的骤然发难。但是很明显,林墨乘只是在愚弄古夫人,利用她来更好地攻克东州城,根本就没打算时间诺言。 忘恩负义之人,如何能让他人对其信守承诺?何况与她约定的,可能本来也就不是一个守诺重义的人物。 韩维英恶狠狠地瞪向了地上的妇人。 古夫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狼狈地想要躲开,却又无处可躲。 林墨乘说道:“是不是想杀了她?” 韩维英没有说话。 林墨乘便说道:“若你叛了你家先生,投了我。我不但放过你一命,而且还可以让你杀了她解气……如何?” 韩维英没想到林墨乘会说这样的话,顿时愣了一下。 古夫人却终于明白了目前的真正情况,顿时浑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她这一瞬间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听信了林墨乘的说辞,做下了这种陷自己于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 韩维英冷笑道:“我却从来不知道,传闻中的林仙君竟然是这样的人。” 林墨乘顿时冷下脸来。 韩维英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承诺了她什么,但是知道你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守诺。既然如此,不管阁下如今如何说得怎么好听……我却不相信,你会真的守诺。” 林墨乘听他这样说,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了韩维英半晌。半晌之后,他却突然笑了起来。166阅读网 182 184 ?他笑了半晌,才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投我的了!?” 韩维英说道:“魔君何须多问?” 林墨乘却说道:“你若是不肯投我,我就把你给剥光了扔到万虫窟之中去,让人在你活着的时候把你给炼成人蛊……你可想好了。” 韩维英听林墨乘这威胁,倒是激落了一身寒毛,面上却并不动摇,说道:“魔君大可随便。” 林墨乘盯着他半晌,突然动手,韩维英甚至没能还手,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林墨乘刺出的一剑,直接削落了他一只胳膊。 他语声轻柔,对韩维英说道:“你拒绝我一次,我断你一肢,四肢皆断之后,你就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不会杀你,你修为不浅,血肉都是上好的养料,我会把你丢给蛊师,让他们把你从头到脚都好好使用起来。” “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地狱。” 这威胁确实足够给力,韩维英只要一想到那种情形,就觉得有些头皮发寒,但是比起遭遇这样的痛苦,背叛先生这件事反而让他觉得更加不可承受。 他艰难地回答道:“随便!” 林墨乘抬手又是一剑,韩维英手下修士再也顾不得维持阵法,便想冲上来跟林墨乘对手,却不防魔修们早有准备,趁着一众修士心神大乱之际,动手又再次与之战斗了起来。可惜这一次战斗,韩维英一派修士已经完全失了章法,很快就纷纷败在魔道手上,或者重伤,或者受擒。 韩维英双臂被斩,又见手下纷纷受擒,却是无可奈何。但即使如此,他反而铁下了心来,说道:“此番受擒,是我技不如人。但是魔君要我背叛先生,却是万万不可能。” 林墨乘听了,表情阴霾地说道:“你倒是忠心。只是你这么忠心,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同你一般。” 然后他一抬手,就让手下押了一个人上来。 却是韩维英手下的一名修士。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对于韩维英的威逼利诱,那修士自然是极力反抗,结果林墨乘开口说道:“修长生之道从来不易,你仔细想想,你一路修行,走到如今这一步,得要遭受多少艰难险阻……倒在这里,你难道就甘心吗?” 那修士睁大了眼睛,咬牙说道:“不必多说,要杀要剐——” 却不料林墨乘在他说到一般的时候,就直接一掌拍到了他的胸口。 这一掌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只有轻轻的一声“砰”,但是谁也没有小看它的威力。这一掌击出之后,那修士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浑身抽搐了一下,直接瘫软了下去。 林墨乘甚至没有给他放完话的机会。 然后他转过头来,望向了剩下的人。 众人看着林墨乘嘴角含笑,眼神里却带着漠然的模样,都是一阵心惊胆跳。 然后就听他说道:“下一个。” 魔修把下一个人给押了上来。 被押上来的人几乎没等林墨乘开口,就直接说道:“我愿意……效忠魔君。” 林墨乘微微一笑,韩维英却是猛然一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说出这句话的手下。那修士对上他的目光,却是猛然闪躲了开去,低下头去显然不敢跟韩维英对视。 林墨乘倒是似乎对这剧情发展很是满意,让人直接把对方带到了一侧。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既有人宁死不屈,与林墨乘对抗到底,也有人为了保命,当众投靠了林墨乘。 总体看来,背叛者却是远远要比忠诚者来得更多。 韩维英表情狰狞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这个时候,作为韩维英副手的钟和被押了上来。 林墨乘似乎对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各自都早有了解,让韩维英怀疑对方是不是早就在关注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迹,只是故意等到此时才发难。 钟和素来受到叶柏涵器重,知道的东西和韩维英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若是他也背叛叶柏涵,对于叶柏涵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然而现实很快就打破了韩维英的幻想,钟和走到林墨乘面前,温顺地低下头,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愿意效忠魔君。” 韩维英怒声叫道:“钟和!” 他这个反应,反而惹得林墨乘仰天大笑起来,说道:“好好好!”然后他转头对着韩维英说道,“韩维英,你看你的同伴都多么识时务,你确定还要硬到底!?” 韩维英咬牙不语。 林墨乘看了他半晌,才俯身走近,说道:“还挺硬气。也好。” 然后他便说道:“来人,把两条胳膊给他接上。” 韩维英皱了皱眉,抬头望向林墨乘,想要看出对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直到韩维英被人粗鲁地重新接上了胳膊,林墨乘也没有透露他的目的。修真界手段不少,真道宗又最是擅长治疗这种断胳膊断腿的伤势,所以韩维英的伤很快被治了个大概。只是断过的胳膊经脉受损,灵力流通必不会如之前那么顺畅,短期内韩维英却是不可能恢复原有的战斗力。 这一切做好之后,林墨乘才开口说道:“你们把韩先生送回到天舟山,必须要毫发无损地送到我那师侄手上。” 然后他又对韩维英说道:“你们先生性子从来天真,总以为自己以善心待人,世人便以善意对他。然而这世间之事从来不是如此,他也该从他那过于漫长的美梦之中醒过来了。” “这世道这么残酷,他在外面只会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唯有我……才能替他创造一个谁也不会害他的乾坤。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足以让他长教训,我还会再次在他面前剥掉他身边人那虚伪温情的外壳,给他看看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直到他主动来求我!” 然后他的手指滑向自己的剑柄,却甚至没有直接接触到剑柄,仅仅以灵力操控着剑器,头也不回地在身后划过,然后就见鲜血四溅,除钟和之外的十一个投诚者,以及古夫人的头颅竟然直接被这一剑割断,喷溅着血液滚落在了地上。 “这十二个人头,算是给你家先生的赠礼。那边那位我还暂时留着有用,就先不还了。” 韩维英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墨乘,骇然道:“你竟然把他们全杀了!” 那些人可是都已经向林墨乘投诚了的! 林墨乘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剑器上的血迹,说道:“背叛了他的人,我也不想要。” 韩维英终于发现了,这位魔君对于叶柏涵在态度上的微妙表现。似敌似友,似友又似敌。与其说他对叶柏涵有旧怨,不如说林墨乘对他家先生有一种细思恐极的执念。 韩维英又惊又疑,只觉得窥见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被掩埋在沙海深处的地宫带着一种孤寂的荒凉,明明位于上层的城镇其实还算得上热闹,但是沿着那积满尘灰,几乎快要被堵塞的通道一路往下走去,叶柏涵等人却仿佛是走过了数百年的流光。 接近入口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不同。静谧到几乎让人怀疑走近死寂世界的空旷隧洞,任何声音似乎都无法穿透这隔绝了时间的岩壁,只有锁死流光的沉默永存。 这地方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无比压抑的孤独。 叶柏涵说道:“这地宫的入口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别云生点头表示赞同:“这地方太荒凉了,不太像是一般秘境的入口。” 虽然处于地底的地宫之中,缺乏草木的生长是正常的,但是这里连一些夜行生物和青苔的踪迹都没见到,多少有些让人觉得不解。 一般来说,秘境这东西,是灵力极为充沛的乾坤小世界。灵力若是不够充沛,那就不能称为秘境,而只是废墟。 而完整的秘境,因为灵力充沛,所以往往生机盎然。不过因为灵力太过浓厚,反而不适合一些低等的凡草生长,承受不住灵压的它们,往往会自行枯死。 也只有最强悍最贪婪的仙植,才能在灵力最为充沛的环境之中生机勃勃地生长,所以秘境往往也是奇花异草茂盛生长之处。 不过秘境之中虽然不适合凡植生长,秘境出入口的地方往往却是花草茂盛之地。这些通道虽然隔绝了秘境内外的空间,但是难免还是会泄露出一些灵气,这些灵气不至于压迫得凡植无法生存,却往往又能滋润到它们,所以这些秘境出入口更容易出现花草繁茂的景象。 但是这种情况却完全没有出现在地宫入口。不但如此,叶柏涵还隐约感受到了陈腐的隐晦之气,让隐隐透出的灵气都带上了阴冷的感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便提醒众人:“小心一些,地宫中的情况恐怕有变。” 众人的神色顿时也凝重了不少。 随后,叶柏涵才开始开启秘境。秘境开启之后,叶柏涵只见一扇幽深的大门凭空出现在了灰暗的土墙之上,而里面……却是彻彻底底地黑暗一片。 有人祭起灵灯,照亮了黑暗。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的场景。166阅读网 183 185 ?只见随着光线的蔓延,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出现,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向着叶柏涵等人这边移动了过来。 看清那些东西的一瞬间,就算是修士也忍不住一惊。 “僵尸!?” 却见黑暗中,出现了十余个身披嫁衣的女子身影,但是很明显,这些“女子”的皮肤枯瘦发黑,动作僵硬不自然,看上去就不像是活人。 那些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发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别云生勉强辨认了一下,觉得她们应该是在说“我不想死”。 这样摇摇晃晃地,便想要向着众人走来。 一众修士纷纷吓了一跳,祭起了自己的法器,作出防备的姿态。叶柏涵却开口说道:“等等!” 他制止了众人主动出手。 修士之中有人叫道:“丹师!?” 叶柏涵说道:“那不是活尸……你们等她们走出来就知道了。” 此时那些女子已经摇摇晃晃地快要走到门口,那模样也越发清晰起来。其实非要说的话,这些女子的头发又黑又长,结着大辫子,虽然有些干枯,但是仍旧可以看出曾经经过精心的编织,看上去很是美丽。干枯的皮肤虽然可怕,却还是多少能看出生前的模样,显然都是些美貌女子。 修士们也疑惑着地宫之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穿着嫁衣的女性活尸出现。 然后他们马上意识到了,叶柏涵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些女人并不是真的活尸,因为她们在接近秘境入口大门的时候,就猛然化作一阵黑烟飘散了,一个接一个的。 若是被结界焚烧殆尽,至少也会有烟尘留下。但是活尸们化成的黑烟,看上去更加像是一种幻象,而非真实存在的景象。 众人顿时明白了叶柏涵之前的意思。 这竟然是凝成了实景的幻境。 因为已经知道了是幻境,接下来众人就看出了更多的端倪和破绽。比如说这些女子的相貌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也丝毫没有区别。 若是活尸,众人还要奇怪主人家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打扮一模一样的新嫁娘,但如果是幻象就好解释了。 “还未入秘境就已经有幻象出现,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内情……大家小心。”有经验丰富的修士提醒道。 一般来说,不管是何种秘境,都不会在打开的一瞬间就出现险阻,尤其是此时场中的情况。若是为了阻碍闯入者,此时就出现这种情况未免给了人危险的警示。若是为了对于弟子进行试炼,那就更不必在人还没进入的时候就摆出这样一副阴森的样子。 所以修士才判断这个秘境可以已经出现了什么问题。 韩定霜看了看那里面的阴魂幻象,却是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虽说是幻象,但是也不知道其中埋藏着多少其它危险,韩定霜却迈步就进,若不是莽撞,自然是自忖自身修为完全能够应对这情况。 事实上也是如此。 韩定霜大步迈进长廊,而他气机所到之处,甚至无需他出手,前路的幻象和阴气就自动消散退避,仿佛是为之让路一般。 韩定霜走了几步,回头望向叶柏涵。 叶柏涵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让他暂候,却是开始安排人手。 他把一行人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人守在秘境入口,另一部分则各自分成五人一组,发了一盏醒神定魂的莲花法灯,才让一群人有序地跟随着韩定霜前行。 法灯的效果十分不错,至少一段时间内保证众人都安全无事地走过了一段路。叶柏涵甚至还有时间去研究周围石壁上的痕迹。 秘境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原本就有雕花,但是却染上了颜色极深的暗色痕迹,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上面的痕迹简直就像一张张人脸……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终究还是难免吃了一惊,然后在细致探索之后,发现这些纹路是阴气侵蚀而成的痕迹。 阴气有很多种,如果非要说的话,这秘境之中弥漫的应该属于怨气,却不是伤人的恶怨——虽然修为低下者一旦进入,也同样会被浓重的阴气给伤到,不过本质上这些阴气只是自然弥漫,而不是刻意为伤人而存在。 根据这个情况来说,叶柏涵倒是越发确定,地宫应该确实是出现了问题。 否则的话,地宫的主人不会放任这些阴气这样自行扩散,却不好好利用起来。阴气本质上其实是阴灵气,是灵力的一种,不管是用来布阵还是守卫地宫,都是极有效果的。 而地宫中明明有浓郁的阴气,却没有相应的布置,足见其如此弥漫是一种意外。 不过即使仅仅只是如此弥漫的阴气,也不是完全都没有给一行人带来困扰。至少随着深入地宫,幻象的影响就慢慢体现出来了。 叶柏涵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却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道矮小的身影。阴气对人的神智似乎也有影响,所以在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不对,反而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感到满心欣喜。 那矮小的老人转过身来,叶柏涵激动地就想要喊:“爷爷!”结果总算在冲上去之前感觉到了不对,神色一怔,沉神运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明明是自己主动醒过来的,叶柏涵却感觉到了满胸的空虚和怅然若失。 ……想见他!好想见他!想跟他说说话,想知道爷爷现在好吗,是不是去投胎了……但是他却并不能。 刚才那幻象勾起了叶柏涵内心最深的念想。可惜,到最后也只是幻梦一场。叶柏涵明白之后,不禁出现了些许怒气,虽然很快压制了下去,可是心里却怎么都不得劲儿。 然后他抬头,就看到韩定霜回头望着后面的人,而且举起了未出鞘的剑。 叶柏涵的四周,不少人都已经开始神态恍惚,然而同行的修士却还都没发现这一点。 韩定霜一副抬手就要把他们给强行敲醒的状态。 叶柏涵为之一愣,然后立刻喊道:“师兄先别动手!” 韩定霜愣了一下,却是又把剑放了下去。 别云生说道:“确实不能动手。这幻境唤起人心中最深的欲念和恐惧,如果贸然把人强行唤醒,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心魔所困,甚至有损修为。” 韩定霜听两人都这么说,就没什么动作了,只是站在了原地。 叶柏涵传音让后面跟随着且没有陷入幻境的修士们停下步子,原地打坐稳定心魂,他却开始出手念咒。 清心咒配合安置好的引魂香,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把众人从幻境里面拉了回来。叶柏涵待到他们清醒之后,询问了一遍关于众人所看见的幻象内容,然后很快地判断出了这些幻境的内容。 这些幻象似乎要不就是濒死的幻境,要么就跟中招者曾经失去的亲人友人有关系。叶柏涵意识到之后,心中顿时一动,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这样一路前行,一直到了第一处分岔路口。叶柏涵根据地宫所设置的阵法判断了道路通往的方向,自己带人走了主道,却又分别指定了人手前往东西两条道路进行搜索。 地宫之中虽然阴气弥漫,但是总归还是有阵法和机关在镇守的。不过可能是因为地宫和天舟山的机关和阵法本身就一脉相承的关系,这一路倒是走得有惊无险。 这样一路到了一处殿堂,叶柏涵很快发现了一处阵法,却是按照五行变成的五音摄魂阵。 五音摄魂阵是九音观的镇派法阵之一,据说当年九音观的守山大阵就是高级版的五音摄魂阵,叫做九音鸣天阵。九音鸣天阵据说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每种变化里又以五音组成九种法曲,九种法曲用处各有不同,既有以琴音形成剑气的物理攻击,也有针对神魂的*之音。 五音摄魂阵只是简化版本,但是设置在这地宫之中,想要化解也不简单。 叶柏涵原本就擅长音攻,但是要破解这五音摄魂阵却并不容易。而他带来的人手之中也没有什么擅长音攻的修士,很难跟他形成配合,这就有点麻烦了。 好在虽然困难,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叶柏涵说道:“师兄,你带着大家在结阵,并点上法灯为我护法。待会儿万一我破阵失败,阵法可能会反过来攻击我们,大家要做好防御的准备。” 韩定霜说道:“好。” 然后叶柏涵就动手了。 大殿的四周有五个石台,分别放置着五种乐器。叶柏涵取出了自己的玉骨箜篌,拨出了第一个音。 那个音响起的一瞬间,五种乐器几乎紧随其后发出了嗡鸣,开始与箜篌相和。 叶柏涵顿时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试探是成功了。 五种乐器彼此相和,如同在合奏一曲乐曲。叶柏涵凝神倾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符。法阵奏响的自然是法乐,但是却不是单纯的法乐。 这乐声听起来轻灵无害,其实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杀人的乐曲。如果叶柏涵不是以五音叩门,而是直接强闯,五音摄魂阵直接就会化成杀阵,到时候即使过了这一关,恐怕也难免有所死伤。 而想要破阵,就要自这乐曲之中寻找那破阵的结点,然后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以那缺漏的音符补上去。那五种乐器的每一个音都带着杀机,自然地护佑着整个阵眼,而唯有在缺漏的音节前后,才会出现一瞬间的空隙。 那空隙即是开启阵法的钥匙。 虽然过程艰难,但是叶柏涵还是成功地找到了需要补上音节的旋律,然而就在阵法解开的那一瞬间,那原本轻灵的乐曲却瞬间变得阴森可怖,而四周的阴气也猛然向着众人席卷而来。166阅读网 184 186 ?阴气席卷而来的时候,韩定霜就反应极快地向着它凌空斩去。 剑有形而剑气无形,但是无形的剑气却生生劈开了同样无形的阴气,直接将之绞碎成了千丝万缕。 然而在那一瞬间,乐曲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乐曲声比之前的还要阴沉许多,带着几乎撼动心神的凝重感。那音符几乎就像是化成了无数条有生命的丝线,极为迅疾却又精准地穿过每一个没有防备的空隙,试图把修士们拉入幽深黑暗的寂静世界。 叶柏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也顾不上继续破阵,动手就开始划出一串音符,开始直接地与那音攻形成对抗。而随着他这样一反抗,阵法似乎也找到了敌人,主要的压力全部向他倾斜下来。 韩定霜见状,立刻动手开始动手试图破坏那一段音攻。只见他面无表情,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剑风却几乎形成残影。剑修对上这样的音攻法阵其实有着很大的劣势。如果只是对上音修,韩定霜只要击杀本体就行了,然而面对法阵的时候,这一招却不怎么好使。 他只是以剑气强抗,倒也能大致与法阵发出的攻击相抗,然而音攻无形无影,且无孔不入,总能找到缝隙溜进来,这就是剑修面对音攻技能的劣势了。 不过有韩定霜挡住了主要的琴风攻击,叶柏涵却终于可以动手进行下一轮的破阵了。他也顾不得凝神倾听乐曲——事实上,因为韩定霜与其它修士与九音摄魂阵的攻击对抗,叶柏涵已经很难摸准每一个音的位置。 不过既然摸不准,叶柏涵就不摸了。 他直接弹起了一首曲子。 不修音攻的修士们大多在这方面没什么造诣,只有寥寥几人在发现了,叶柏涵竟然直接弹起了与对面一样的曲子。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叶柏涵对于曲子进行了细微的修改,虽然大致旋律相近,但是通过升调降调,个别音符的替换和节奏的调整,让整首曲子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虽然只是细节上的更改,但两首曲子给人的感觉已经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说法阵里传出的曲子让人感到沉闷和压抑,叶柏涵弹奏的曲子却有一种奇妙的流畅感,瞬间让人能缓过起来,而且感觉到了愉悦和舒畅。 叶柏涵弹奏的曲子一开始存在感还不强,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却慢慢一点一点压制住了阵法之中的合奏。 其实非要说起来,音攻虽然也能物理上对人造成伤害,其真正能造成的伤害并不是很大。它的主要攻击手段还是在于神魂方面的干扰。叶柏涵近年来修为虽然一直在进步,却远远还不到跟任何大能设置的法阵正面相抗的地步,大部分时候只能利用法器和技巧来破阵。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却又不同。 音攻虽然是法修的一种战斗技巧,但是核心还是在于乐曲本身。叶柏涵前世还活着的时候,在偶尔看过一两本关于音乐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之后,曾经稍微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甚至还关注和寻找过一些自杀音乐的曲谱,并想要从中寻找出这些音乐在心理学上的作用机制。 虽然他的研究并不深入,只是源于好奇心关注了那么一段时间,但是确实获取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这辈子开始以此作为攻击手段之后,他又重新整理和研究了一番各类杀伐摄魂之声的结构原理,虽不到娴熟透骨,但是至少也掌握了一些隐约的规则。 而对于音攻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对于乐声本身的理解与控制能力。用声音来战斗跟用声音来表演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需要更灵活的变化和更强大的掌控能力,而为了能够更好地战斗,叶柏涵现在的水准与以前也是不可同日而言。而且比起一般纯粹只靠天赋和本能来学习的音修,他显然更有方法也更加能够系统化自己的能力。 叶柏涵本身的性格就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极为理性,对什么都不执着,总是能强迫自己选择“正确”和“合适”的道路,这种性格好听点叫做随遇而安,但是你要说他冷漠也可以。 世上的人,谁都会有那么一点执着,一点舍不得和求不得,所以没有这一点执念的人,就显得格外冷漠。 但是另一方面,叶柏涵又显得极为感性。他听花开花落,对谁都都很有耐性,也会为别人流泪,愿意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出手助人——当然,是在自己认可的范围内。 这种矛盾的性格让他既拥有艺术上的天赋,又拥有理性化的思维,所以往往在许多方面都能展现出过人的学习能力和感悟能力。 任何其它形态的法阵叶柏涵都未必能够正面对抗,但是音攻的对战却巧妙避开了叶柏涵修为上面的劣势,把他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逻辑思维和天赋本能互相协作,让他在那一瞬间表现出了远超出自身修为的能力,进而直接正面压制了五音摄魂阵。 而随着阵法被破,阴气猛然发出一声呼啸,随后整个大殿都微微一震,然后就见阵法中央出现了一条地道。 由于阵法被叶柏涵引动,自主开始排斥和驱逐阴气,阴气便随着阵法的开启纷纷退入了地道之中,想来会在下一关继续等候众人。 这一阵斗法实在是耗费了叶柏涵太多的体力和精力,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腿软,差点跌倒。韩定霜伸手就把他抱在了怀里,然后心里一动。 近几年叶柏涵年纪大了,也不会随便再往他怀里扑了。虽说他也觉得长大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是还是觉得有点失落。 韩定霜想起那时候师父把他单独叫去说的话。 ……他其实没弄懂师父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大概就是让他在师弟修行有成之前,不要跟叶柏涵太亲密了。韩定霜大致明白师父是在说双修的事情,他也往这方面想过,不过叶柏涵没表现这方面的意思,韩定霜也没敢把话题往这边引。 他怕被叶柏涵讨厌。 不过此时抱扶了一把叶柏涵,韩定霜忍不住就多抱了一会儿。叶柏涵年龄虽然长了不少,但是还没有完全长成,身上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感,韩定霜抱他的时候,总觉得他比幼年时候也没有结实到哪里去,总带着一股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捏碎的脆弱感觉。 韩定霜知道那只是错觉。 叶柏涵站稳之后,稍微运了一下功,回复了点体力和灵力,便说道:“师兄,没事了。” 韩定霜停顿了一下,才不是很甘愿地放开了手。 叶柏涵想要进入地道,手下的修士却不能让耗力过度,明显还没恢复过来的他走在前头,纷纷把他护在后面。叶柏涵便跟随在一队修士后面进了地道——韩定霜护在他身边。 这样进了地道之后,周围的景象突然就一变。 “……又是幻境。” 前面的修士提醒道。 他们看到的幻境是一片幽深黑暗的森林,天空中还有一轮带着些许嫣红色如同染血的月亮悬挂着,看上去就不像是地宫中原本的景象。 叶柏涵试图让几人动手破除幻象,但是却没有成功。有经验的修士一番检查之后,对叶柏涵说道:“这不是幻阵或者*术,反而像是谁的领域。” 叶柏涵听了之后,便不再让人费力破阵,而是带人往前走去。 这样一路穿过森林,来到了一座小村庄,叶柏涵等人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一阵血腥气,就知道前面应该是一道关卡了。 叶柏涵做好了心理准备,让人结阵前行,结果走到近前的时候,却并没有遇到袭击,反而看到了遍布整个村庄的无数尸体。 村庄之中如同死一般地静寂,仿佛根本没有了活人。叶柏涵虽然知道这都是幻象,却也觉得这一幕过于残忍了。 防备着地面上的尸体突然跳起来,叶柏涵等人始终以严密的阵型前进。 只是当叶柏涵等人慢慢走近村子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这个没有活人的村庄之中显得颇有一些惊悚,叶柏涵分辨了一下,觉得是个小女孩的哭声。 虽然是在幻境之中,但是叶柏涵觉得这场景应该是有其意义的,所以一群人很快接近了哭声传来的屋子。 屋里黑暗一片,等到众人走近了,哭声却开始消失不见。但是叶柏涵十分确定哭声是从这个地方传来的。他查看屋内四周情形,然后皱紧了眉头。 屋子里有不止一具的尸体。 一位中年农夫和农夫,似乎都是被刺穿胸腹而死的。而地上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十一二岁的男童,都□□着身体,身上满是刺目的血痕,几乎让人可以想象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队伍中几位年长正直的修士忍不住便都皱了皱眉头。 叶柏涵说道:“应该还有人在……我们搜一搜。” 然而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石钢之中便猛然窜出一条人影,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猛然就向着叶柏涵的头顶砸去。166阅读网 185 187 ?那一道幻影奇快无比,可是韩定霜的动作也一点都不慢,扬剑就向着那道影子直劈而去。 那影子根本就是一道幻象,所以在一瞬间就直接被劈散了。不过在那幻影被劈散的一瞬间,叶柏涵却看清了那幻影的大致样貌。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怎么看都十分狼狈,穿着破旧麻布衣的普通女孩。 ……不过那速度那力量,可不像是普通的女孩子。在叶柏涵的视野之中,女孩的幻影甚至直接带动了阴气的流向,引得整个幻境因为她的动作而颤抖。 她就算不是地宫的主人……恐怕也跟这地宫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柏涵心中一动,可惜女孩的幻象已经被打散。 幻象被打散之后,整个村落的环境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因为地上的尸体突然都开始动弹,慢慢爬了起来。 简直是一出仙道版的生化危机。 修士们顿时都开始戒备起来。 别说幻象不伤人,这些幻象本身的构成是阴气,而任何种类的灵力都是这天下道法的基础,从这个角度来看,幻术的杀伤力固然不强,却也能瞬间转化成阴诡的邪门道术,端看这幻象的制造者有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恐怕是有的。 然而出人意料,那些爬起来的尸首却没有攻击叶柏涵一行人,而是一个又一个地开始四处晃荡,发出了嘶哑而难听的声音。 ……他们似乎都在呼唤同一个人,一个叫“月儿”的女孩。 【月儿……你在哪里……】 【月儿……我好疼啊……】 【月儿……为什么抛下我们……】无数声的月儿,几乎在那苍茫而荒凉的夜空下形成了和声,在这寂静没有任何其它声音的夜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叶柏涵眉头微皱,本能地觉得这声月儿跟那个被斩碎的残影应该有所联系。 这个时候他就有些埋怨城主没有把所有事情给自己说清楚了。他对于九音观主的生平经历和人际往来都不清楚,所以此时也不太清楚这一场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因果。 ……真麻烦。这个叫月儿的女孩跟九音观主有关系吗?又或者……九音观主的名字里面有月这个字吗? 叶柏涵对此一无所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他也就纠结了一下子就想通了。城主就算与九音观主是故交,也未必就对对方的生平了如指掌。他唯一可以确定能从对方那里获取的消息,无非是九音观主姓名之中是否有个月字,以此来判断那女孩与九音观主的关系。 但事实上即使确认了九音观主与女孩的关系,对于破解这个幻境恐怕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帮助。根据他目前所知,九音观主本是因为看不破生死关才会激发心魔,而这对于叶柏涵来说已经是最有用的东西了。 如果那女孩真的是九音观主的化身,那么这幻境必然跟她的劫数有关。 只要确定幻境本身的核心,身份姓名什么的反而成了其次。 幻境之中,那些活尸都还在吼叫着女孩的名字,但是叶柏涵却没有继续看上去,而是转身就走向了刚才的屋子。 屋子是女孩一开始潜伏的地方,叶柏涵判断很可能是“月儿”的家。屋里原来还有几具尸首,模样与外面的活尸并不同……叶柏涵想知道它们是否有什么不同的变化。 结果进屋之后,他果然发现了不同。 这几具尸首之中,那农夫和农妇看上去都比外面的活尸鲜活许多,但是却同样眼神浑浊,神态呆滞。那农妇的眼中甚至流淌下两行血泪,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叶柏涵出现的时候,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叶柏涵,倒是让他很是惊落一身寒毛。 但是即使外表看上去更像活人一些,她的神态动作却没有什么差别,而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异曲同工:“月儿……为什么……你为什么一个人逃了……” 真正有所不同的……其实是蜷缩在地上的两个孩子。 那小一点的男孩反应与成人虽然大不相同,但是总体上来说也是重复的,只是一直哭着叫道:“二姐……我好难过……我好痛……二姐……救救我……” 不同的是同样赤着身子的少女。 她抱着男孩,低着头,同样满身干涸的血色,皮肤苍白发青,可是姿态却格外不同。她的手轻轻拍着男孩的背,抚慰着他,说道:“不疼了……阿青不疼了。” 叶柏涵走近了之后,她甚至回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看到这一群修士的时候,少女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僵硬着露出了恐惧的神态,仿佛她并非是一具活尸,却是一个真正的,受过欺凌的女孩。 但是分明眼中还带着畏惧的她却突然伸手就挡在了男孩的面前,完全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虽然面目发青,头发凌乱,衣衫破碎,却如同一尊女武神。 那一瞬间,不管是谁也都意识到了……这个活尸女孩不同寻常。 叶柏涵手下的修士想要上前,却被叶柏涵阻止。叶柏涵跟女孩维持了一段距离,然后开口问道:“小妹妹,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事?” 他假装自己根本不是在一个幻境里面,而是来到了一个刚刚遭受了屠杀的村子。他表现得真的就像经过一个荒村的修士,询问起了残存的死魂具体的情况。 这情景其实是相当违和的,因为就算是修士也不会真的去问一个活尸什么问题。修士们自然清楚这女孩并非是真正的活尸,但是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具尸体的模样。 也就是说,不管内部支撑着她进行活动的意念是什么,至少在这个幻境之中,她的身份是一具尸体。 好在,女孩也并不曾意识到叶柏涵这一个行为的异常,又或者叶柏涵又恰到好处地抓住了那一缕意愿的核心,选择了一个被期待的态度。 所以,女孩紧绷的身体在许久的僵硬之后慢慢放松了下来,然后对叶柏涵说道:“大家都死了……坏人来了,杀了所有人,除了妹妹。” 她的脸上带着些许茫然,语气却温柔得如同天使一般,笑着说道:“我把妹妹藏了起来……只有她活了下来。” 这个用词很奇怪。 她说“只有”,仿佛是对只有妹妹活下来这一个事实感到了埋怨与不满一样。可是她脸上的表情那样温柔,完全看不到丝毫的怨恨。虽然已经是一具尸体,但是她青灰的肤色却如同珍珠一样无瑕,那显然是经过幻境异化的相貌。 她与周围其它人都有些格格不入。那些村人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村人,肤色粗糙,相貌平庸,死亡后带了属于尸体的狰狞和丑陋。 女孩的模样虽然也带着尸体的一些特征,但却没有尸体的丑陋。相反,她美丽得不像一个偏远村落的凡人少女,叶柏涵注意到她之前的时候身体上还有着明显的血痕,而在开始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她身上的血痕已经在慢慢淡去。 她已经是尸体,伤痕只会固化变成永恒的印记,哪有可能还会淡化痊愈?如果是现实中,叶柏涵可能觉得这女孩的身份体质不同寻常,但是此时既然清楚这一切只是个幻境意象,他也不会傻到去猜测一个幻境之中的表象内部是什么样的构造。 这根本就不重要,甚至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构造。 重要的是,制造出这个意象的人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叶柏涵努力地试着分析眼前所见到的景象。他因为天生真灵眼,神魂异常强大,所以对于阴气流动的情况也越发敏感。 然而通过感知周围阴气的情况,他很快做出了判断。 他对那少女问道:“你有什么想要人帮忙完成的遗愿吗?” 少女楞了一下,半晌才说道:“我……” 然后她突然捂住了脸,说道:“我想活过来!我想活下去啊!” 她那突然的喊叫让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叶柏涵却并没有因此一惊一乍,反而说道:“你确定了……你的愿望是这一个?” 少女停顿了一下,却见叶柏涵把她怀里正在哭泣的小活尸给提了起来,让她看清楚那孩子的模样,少女瞳孔猛然微缩了一下,才说道:“……我的愿望……是让这孩子……好好活下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似乎都发声得极为艰难,甚至还隐隐在整个幻境之中形成了回音。 修士们纷纷都发现了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叶柏涵却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提问:“‘你’的愿望是哪一个,你自己要想清楚。” 正常情况下,女孩应该至少会追问能不能两个愿望都实现,但偏偏叶柏涵的问题却似乎触动了某一个机关,让女孩整个人都陷入了狂乱之中。 她开始不停地重复着两个答案:“……活下去……”“……救救弟弟……”那种狂乱的姿态非常明显,甚至有如精神分裂成了两个人。 终于到最后一刻,女孩的模样变得狰狞,仿佛无法承受一般,连模样都开始扭曲扩散,带动整个幻境都开始晃动。 修士们顿时都为之一惊,迅速开始列阵。166阅读网 186 188 ?叶柏涵虽然也吃了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并没有过度惊慌,反而大声喊道:“停下来!你不希望她……变成不属于她的丑陋模样!” 他这样喊了两遍之后,幻境的变化竟然奇异般地真的静止了下来。 韩定霜皱了皱眉,并不非常清楚这变化意味着什么,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了叶柏涵的左近,确保万一出现问题,自己能够以一切手段来保护叶柏涵。 但事实上,情况与他想象的大有不同。 叶柏涵之前就在判断被害的姐姐和被藏起来的妹妹之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地宫主人的残像,但是即使通过阴气的流向来判断,这一点也非常难以判断。 两人的影像都是阴气的凝结体,妹妹的影像被一击而散,而姐姐的意象又是已死之人。阴气在她们身上,是处于由外向内流动的景象,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受外部意念所操控的。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幻境的源头。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她们的身份与幻境主人无关。妹妹那几乎不属于凡人的敏捷身手暂且不说,姐姐那被过多修饰的容貌也是疑点。 少女的相貌也算清秀,但是绝对不到能够迷惑修士的地步。所以叶柏涵略微思索了幻境之中她被刻意美化的理由是什么……而撇除各种复杂的可能性,最大的可能其实是……少女在幻境主人潜意识之中的姿态便是被如此美化的。 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一切的违和感是为何会出现了。 幻境主人美化少女的原因应该不是因为自恋,否则她大可将少女幻化成倾国倾城的美人,而非这种明显能看出违和,却又脱不开原本村姑轮廓的样子。这位姐姐在地宫主人的记忆中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是这般模样,至少也应该有一个原型。 如果她不是幻境主人,那么她妹妹是幻境主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固然有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但是若是幻境主人自己不在境中,制造出这样一段不相干的环境就全无意义了。所以叶柏涵认为,制造这个环境的某人,必定还是有把自己的意念投射在某个角色身上的。 但是不管如何投射,叶柏涵也不会忘记,幻境中的一切永远都是体现的幻境主人本身的意志,而非他们幻化出来人物的真实想法。 所以叶柏涵询问着少女的愿望时,其实就是想要从对方的回答之中窥探出真正操控幻境的意念以及它真实的身份。 少女回答活下去的时候……叶柏涵心中一动,立刻将之与九音观主的心魔联系了起来。但是少女转口又说希望救救弟弟,倒是让叶柏涵为之一愣。 他脑子转得很快,逻辑也很清楚,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是幻境的意识跟少女的本愿产生了冲突,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幻象,不存在本愿。无论少女表现出来的是什么,那都是幻境主人一个人的意志。 所以这矛盾性更可能是幻境主人对于少女本身愿望的不确定。 也就是说,不管少女回答了什么,都可能不是本人真正的愿望,却是幻象主人觉得她应该有的愿望。 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清楚了。 这幻境里的一切都说得清楚了。 月儿就是幻境主人,幼年时她家住的村庄被屠戮,姐姐和弟弟都被杀人者凌虐,唯有她被姐姐藏到米缸之中活了下来。这个过程之中,一个小女孩自然是做不了什么的,但是做不了,跟全然不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看着重要的家人被杀害,被凌虐致死,月儿即使什么也做不了,却至少可以冲出来拼命阻拦,哪怕只是选择与至亲同生共死。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这其实不是错误。也许那一刻她只是吓到不能动,也许只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渴求活下去,本来就是一个人天然具备的权力。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所以才有这一幕幻境,而这就是心魔的真正模样。漫山遍野呼唤着月儿的声音,是她对于只有自己活下来的罪恶感。被屠戮的村人,无论怎么想怨恨都应该向着凶手而去,而不会针对唯一活下来了的小女孩,想不开的……是月儿自己。 所以作为“姐姐”存在的少女,形象才这样美丽,愿望才这样矛盾。 亲手把“月儿”藏进米缸的姐姐,即使被凌虐致死也没有透露丝毫妹妹的信息……甚至,在那种情况下,她还有可能用自己的痛苦和死亡掩护了妹妹。 她是唯一一个月儿无法认为在怨恨自己的人,因为那是对于牺牲自己掩护了妹妹的姐姐的一种侮辱。 但是即使如此,罪恶感也不会减少一分。想来心魔成长的过程之中,姐姐的死在其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对方牺牲性命保护自己,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凌虐致死而见死不救。 对有良知的人,这是几乎可以灭顶的绝望认知。 想必九音观主一定有很多次反复在思考自己的姐姐是否曾经憎恨过自己,但是她本人也无法得出结论。生者无法知道死者的想法,但是越是如此,往往这份疑惑越容易成为执念。 明白这一点之后,叶柏涵便有了一个大概的破境思路。 此幻境并不难破,他甚至有好几个策略可以选择。叶柏涵进入幻境之后,就一直在观察这幻境的情况,最后根据阴气的流向和幻象的状态判断出这不是一个术法幻阵而是一个领域幻阵。 不但如此,这也不是一个神魂幻阵,而是一个元灵幻阵。 这天下的术法千千万,幻阵的种类也大有不同。但是大致上可以根据幻阵的性质,将之分成几类。 若以本身的机构来分类,幻阵可以被分成术法幻阵和领域幻阵。 由人以特殊的法器配合色,味,形,声而设计出来的法阵,叫做术法幻阵。这种法阵能将人拉入幻境之中,但是能够形成的变化和幻境一般都是预设的,会根据陷入者本身的意识而有一定的变化,却不会出现超出预设好的范围。如果有人操控会强大不少,但威力从一开始就是固定了的。好处是,修为较低的修士也可以发挥出不小的威力,来对付强大的敌人。 而纯粹只是由修士以灵力来凭空造出的幻阵,则是领域幻阵。领域幻阵完全是由修士的意念来操控,他们希望幻境有什么样的变化,就能有什么的变化。领域法阵需要强大的灵力和神魂力量,对敌的威力却不大,限制的意义大于战斗。 如果以法阵迷惑人的方式来分类,则可以分成神魂幻阵和元灵幻阵。 神魂幻阵迷惑神魂,让人产生幻觉。而元灵幻阵则直接以灵力形成幻象,欺骗视觉。 叶柏涵他们正在经历的法阵,并不存在什么攻击,防御,或者惑人心魂的功效,显现出来的景象也与他们的自身意识并没有相干性,显然并不是一个有固定引导性的术法幻阵。而根据幻阵出现的人物的反应,看上去与地宫主人的关系显然更加密切,因此叶柏涵判断它是一个领域幻阵。 而除此之外,一众修士并没有失散,还一直聚集在一起,且没有被各自拉入幻境之中,加上那女童的幻象甚至还可以直接用兵刃击溃,以及叶柏涵对于灵力流动的观察,也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元灵幻阵。 神魂幻阵考验的是神魂与意志,而元灵幻阵却真正展现了力量。 领域和元灵的组合,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这两个阵法的结合明显证实了这位地宫主人非常之强,而且很可能已经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 好处则是,缺乏攻击性的领域法阵危险性并不强,只要叶柏涵等人不要特意去踩雷,幻阵也不会主动进行攻击。而元灵法阵强则强矣,却不像神魂幻阵那样变幻莫测,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找漏洞甚至制造漏洞脱出。哪怕真的搜寻不到漏洞,只要具备一定的力量,也可以进行强破。 这也是叶柏涵破阵的思路之一。 他目前想到的破阵思路之中,最简单也最笨的方法,就是强行以力破巧。当然,这个以力破巧也不是真的硬抗,还是需要少许技巧的。比如说,以法器或者术法的手段从周围大量抽取阴灵气,制造幻境的空洞,然后趁机破出幻境。又或者从阴气的流动方向一直前进,直到找到意念来源,切断两者之间的关联,就可以破开幻境。 这方法费力,但不费脑,也是最为简单直白的方式,属于下策。 在那之上,当然也有中策。自己也已经失去控制幻境能力的九音观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完全被放纵后的幻境本身是依靠幻境主人的潜意识在支持,潜意识缺乏基本的道理,却仍旧存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只要破坏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直接可以破坏掉幻境主人的执念,也能毁掉幻境。 这个方法虽然残酷,却是极为快速和有效的。心理战向来就是叶柏涵最为擅长的内容。 他看着那个好不容易由狰狞的表情慢慢回复到安宁,抱着活尸男孩一脸茫然的少女,半晌没有说话。 有下策中策,当然也就还有上策。 但是他并不知道,所谓的上策算不算是真正的上策。 或许这被他认为是上策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下下策才对。 韩定霜见他半晌都在发呆,便开口叫道:“师弟?” 叶柏涵深深呼出一口气,却是笑了起来,说道:“我准备破阵了。情况可能比较麻烦,大家结阵,师兄你做好阵法反扑的准备。”166阅读网 187 189 ?叶柏涵手下不乏精通阵法幻术的修士,但是谁也不敢说比叶柏涵高明——要真的有这个自信,在天舟山混个客卿的身份也不是问题了,自然不会投到叶柏涵手下参与这种战斗类的任务。 所以一众修士虽然也有人觉得这幻阵的反扑应该没什么大不了,没必要如此如临大敌,但是既然叶柏涵让他们结阵,他们也不敢敷衍。 没有人怀疑叶柏涵在丹器符阵上的造诣,毕竟这可是能说哭外坊无数丹器师的人物,赫赫威名简直能治大宗师等级的矫情,普通修士很难有自信与之抗衡。 这就是名望的好处了。 韩定霜比所有人都更重视叶柏涵的话,不是因为任何其它原因,只因为叶柏涵是他的小师弟。 说起来也奇怪,韩定霜神魂有失,素来都比一般人来得迟钝和冷淡。但是只有对上小师弟那双眼睛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人就像是要沸腾起来一样。 那种感情就算迟钝如他……也明白是欢喜。 看到他就欢喜,听到他也欢喜,碰触甚至靠近,全部全部都带着欢喜。而这种欢喜……就是喜欢。 叶柏涵初看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事实上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孩子身上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冷淡。按照叶柏涵自己的说法,是这样子活得比较轻松。 但是在韩定霜看来,他活得一点都不轻松。 他见过他生,也见过他死。所以韩定霜知道……在最初的开始,他并不是这样的。 总觉得每一世的轮回都会从他的身上剥夺走一些东西,无形无影,却让人觉得悲伤。因为这样,韩定霜决心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叶柏涵,绝对不能让他再伤心。 韩定霜和别人不一样。谁都会让小师弟伤心,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让小师弟有一点的伤心。叶柏涵是个好孩子……然而,韩定霜不止一次想过,就算叶柏涵有一天突然觉得不想当个好人了,他也不会有丝毫的不满。 不如说……其实他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若他自私刻薄,贪婪放纵……那也很好。 因为那样不辛苦……也因为韩定霜觉得,到那个时候小师弟才会发现,这世界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永远不会动摇,永远不会背弃他只有自己。 这一点,无论是他的至亲,亦或者他仰慕过的人……都无法做到。 一定要师弟苦心经营,一再付出才肯给予他一点点回报的感情……那种感情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即使自己的师父,韩定霜也觉得对方根本不配拥有师弟的孺慕。 他心里隐隐知晓自己的想法是不好的,所以从未说出口过。其实原本也做不到……因为韩定霜并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 所以,就只用行动来表现好了。 只有一点韩定霜是可以确定自己能够实现的——无论叶柏涵想要做什么,他都会为之完成,不管那件事是对,是错,亦或者……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当叶柏涵对韩定霜说出那么一句话的时候,不论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韩定霜却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叶柏涵在做出决定之后,就对那少女问道:“你救了妹妹……自己却死了,你后悔吗?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你会不会觉得不要管妹妹,自己逃掉就好了?” 少女再次露出挣扎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我不知道。” “你恨你妹妹。” “我……恨。” “为什么?” “她抛弃了我们!一个人活了下来!”少女表情凶狠,大叫大嚷道。 叶柏涵便说道:“你把她藏在米缸里之后,有跟她说什么吗?比如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少女的瞳孔猛然睁大了。 叶柏涵再一次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 “你说了什么?” “我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可能偷看,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否则的话,就把她卖给黄石村的瘸腿老三做童养媳……” “她一定很害怕。” “她……最怕这个。娘一直拿这个吓唬她。” 叶柏涵说道:“你拿她最怕的事情吓唬她,你想要她安安静静地不出声,你希望她能够逃过一劫,哪怕所有人都死掉了,哪怕连你自己也被人杀死了,你仍旧想要她活下来。如果不是这样,她就躲在不远的米缸里,你只要叫她出来,或者露出一点点端倪,她也活不下来。” 随着叶柏涵的话徐徐说出,少女的表情也慢慢舒展了开来,眼神亦明亮了许多:“……对,我想要她活着。我希望妹妹好好的,我要她好好的。” 叶柏涵说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会恨她?她才那么小,她并不能救你。她只是听了你的话,乖乖地躲在了米缸里面。从一开始,她能不能活下来的选择权就不在自己手上,而在你手上。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恨她?” 少女顿时再次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她的神情却又慢慢狰狞了起来,说道:“可是,大家都死了啊!我也……我明明,我明明已经给自己缝好了嫁衣,我很快就会嫁给牙牙大哥了——啊——” 她的回答已经与叶柏涵的问题毫不相干。与其说是回答了少女怨恨妹妹的原因,还不如说回答的是……妹妹觉得姐姐为什么会怨恨自己的理由。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知道吗?死者是不会心存怨恨的,因为他们的人生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定格。只有活人才会去怀疑,去怨恨,去留恋……你在死亡的那一刻是高尚而美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彻底地死亡呢?为什么不维持自己原来的样子,干脆地死得干干净净呢?”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残酷,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性格。幻境中的女孩不懂这里面的蹊跷,自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叶柏涵手下的修士都望着叶柏涵,露出了些许的惊愕。 丹师他……想干什么? 叶柏涵却没有因为任何人的惊愕而停下来。他说道:“看到一个原本善良的女孩变成这样丑陋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所以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如果有来世的话,你就自己保管好自己的性命,不要再指望别人来救你了。因为这世上除了像你这样脑子有病的傻子,没有人舍命去救其它人了!” 他的长袖被阴风鼓动,神态冷漠而高傲,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怀中一点白光化作了玉骨箜篌落在叶柏涵手上,只随着他修长手指轻轻一拨,一道凛冽音刃就直接向着少女划去。 少女的幻影眼看就要被彻底击杀,却不防半空之中突然有庞大的阴气猛然席卷而来,瞬间聚集成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散开如野人版的长发,破破烂烂的衣服,却有男人一般坚毅和凶狠的眼神。 她从半空之中猛然扑了下来,瞬间就挡下了叶柏涵的攻击。 虽然方才众人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就大概的打扮众人也发现了,应该就是之前的女孩……“月儿”。 一众修士顿时有些明白了叶柏涵之前行为的原因——想来他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诱出这个真正的核心人物。 但是叶柏涵接下来的动作却完全超出了众人的预期。 他开口说道:“杀了她们!” 手下修士为之一惊,叫道:“丹师!” 虽然这两个女孩只是幻境的一部分,但是明显也是幻境之中某种意念的寄托,且并没有主动攻击的行为。贸然动手,未免有激怒幻境主人的可能性。 这个幻境阴气浓郁,可以想象幻境主人的力量之大。要是一不小心激怒对方,即使以他们此时的战力也有可能陷入苦战。 但是叶柏涵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毫无改变主意的意思。加上韩定霜已然出手,剩下修士也只好纷纷出手。 那女孩吃了一惊,也不说话,只是战斗。她方才被一击而溃,但此时再次幻化出来之后却显然强悍了许多,即使组成身体的阴灵气被击溃,也会马上由其它灵气补充进来,重新形成完整的身躯。 有修士迟疑着要不要先对后方那凡人少女动手,叶柏涵看出他的意图,说道:“先杀小的!” 随着战斗的进行,女孩抽取的阴灵气越来越多,导致整个幻境都甚至开始了扭曲,附近的景象甚至都有些开始支撑不住了。即使如此,只有她身后那一块地方,少女所在的地方维持着异常的平静,完全不受阴灵气的灵动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女孩的身躯终于开始支撑不住,越来越稀薄。修士们以为这就是叶柏涵的目的,顿时反而攻击得越发卖力。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叶柏涵拿起箜篌,对韩定霜说道:“师兄,借你一剑,同我一起击杀她!” 韩定霜与他极有默契,却是往后收了收剑,然后凝神聚气,随着叶柏涵拨弦,一剑刺向了女孩。 叶柏涵的琴音直接割裂了周围的阴灵气,让周围的阴气瞬间破碎,难以形成流畅的气场。然后在那一瞬间,韩定霜的一剑划破了女孩所在的整块地域,将之绞杀在了少女的面前。 不曾受到任何攻击,但是少女的影像在那一瞬间猛然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又像是痛苦又像是大笑,然后消散不见。166阅读网 188 190 ?破碎的幻阵之中刮起狂风,几乎如同想要把人绞碎一般。无数的声音和奇怪的幻象交错着出现,又在瞬间破碎,消失不见。 在地宫的深处,一个不属于此界的地方,急促的喘息想起在不属于现世的幻境之中,伴随着无法在肉身之上映射出来,却牵动着神魂的泪水。 【这一次,一定要……】 【……啊啊啊啊啊……】 仿佛密封了数百年的噩梦突然之间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它能看到的不止是徘徊无数年走不出去的栅栏,却还有那悲伤而令人怀念的气息。 生与死……哪个更加幸福一些?哪个更加轻松? 死亡就像是最终的归宿,每一次的不肯归去,都让下一次“回家”变得更加情怯。直到最后,被一直死死地锁在那道门上,无法归去,也无法离开。 ……就算那样,仍旧想要挣脱。 ——第一道锁,在毫无预兆的瞬间被打开。 那一夜,假如可以重新选择,它会选择与至亲一起死去。死亡是令人恐惧的终点,生存是耗尽所有力量和勇气的旅程……但是,若是为了保护至亲至爱而死,也许死亡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而拥有再多的力量和勇气,失去可以使用它们的时机,也毫无意义。 如果没有力量可以保护她,也可以和她一起去死。 恐惧只是一瞬间,僵硬到不能动。可是那一夜的意义,它却不得不用许多年去一点一点体会。 那是心魔的初始。 “丹师!” 有人大声呼喊着叶柏涵,急迫中带着慌乱。 叶柏涵的修为毕竟还差了点火候,在这阴风之中虽则努力抵抗,却也难免被吹得东倒西歪,直到被直接拉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大师兄的怀抱吧,说实话真是一点都不温暖,冷冰冰地让人感觉不到温情。韩定霜从以前就体温偏低,随着修为加深感觉这问题更加严重了,简直不似活人。 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 虽然怀抱不舒服,但是师兄却没有一点不好。叶柏涵这样想着,开口艰难地喊道:“结阵!四象归一阵!” 修士们原本结的是剑阵,此时与阴风对抗,立刻遵令祭出法器,开始结成了五行法阵。 结阵之后,阴风果然慢慢被锁在了阵外。这样过了很久时间,周围的阴风才渐渐停止了,却又开始形成了不同的幻境。 叶柏涵看到了众人头上那巨大的山门。 “九音观”。 这时候的幻境显得平和了一些,也让众修士松了一口气。一名修士欲言又止,被叶柏涵看到,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修士看到叶柏涵恢复了素来的温和神态,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了,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丹师,你方才为何要杀那两个姑娘……” 一侧的领队听到这句问话,立刻沉下脸,喝道:“你是在质疑丹师的决定吗!?” 叶柏涵却笑了起来,说道:“无妨。” 然后他对质疑的修士说道:“那幻境主人是城主旧识,我听说她曾深陷心魔,所以想要帮她一把。幻境之中虽是杀了她,但我想那却是她真正所求,或许能助她堪破一关也说不定。” 修士听了,虽然还不明白为何幻境主人需要被杀死才能堪破一关,但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发现领队的修士还在不善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什么慌乱,而是笑说道:“原来如此。先前丹师你的模样吓了我一跳……” 叶柏涵说道:“既是要当一次恶人,当然也要摆出一张恶人的脸,才能说得出恶言恶语……倒是让你们惊到了。” 领队冷冷看着这一幕,心想丹师这性子也未免太好了……未免缺乏威严。 他是天舟城的长老,下定什么决策,又何须向他们这些属下交代? 那修士似乎也发觉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是属下修行不足,丹师不必在意。下次我不会多问多想。” 叶柏涵便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叶柏涵是这种反应,领队也不好再出口训斥人。他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韩定霜,发现他抱剑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向。 叶丹师的这位师兄,看上去就似乎对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全无兴趣一样。他眼中只有两样东西——他手中的剑,和丹师本人。 虽然也是被人派来保护丹师的人,泽君至少还会跟其他人交流一下,也有些自己的想法,会选择适合的态度面对丹师周围的人。 韩定霜却完全不同。他几乎从来不对叶丹师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发表看法或者采取行动,如非必要,甚至连话都不会多说。他对任何人的示好都不为所动,但是只要跟丹师有关的事情,即使是送茶送饭这样小的事情,也愿意纡尊降贵地关心上一下。 领队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种时候是没法指望这位前辈的。对方的心思全然不是他能够猜透的。 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他更像是一只冰冷的傀儡,整个人就只被丹师这一根线所牵动。偏偏韩定霜的战力和剑意都强悍无比,让人不禁担心……如果这个人的傀儡线不是被牵在像叶丹师这样的人手里,会显得多么可怕。 不过反过来说,叶丹师的身边若不是有这些强大的震慑力在,以他那温和的性情恐怕也很难令行禁止地驱使所有手下人。 新的幻境再次形成,并没有出现杀机四伏的景象,这也是让一众修士没有感到太过躁动的原因。 然后这个时候,山门之中一个背琴的女子突然出现,望着众人,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出现在我九音观,所为何来!?” 那女子样貌实在生动,即使早知道她肯定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但是乍见之下还是让人吃了一惊,以为这幻境之中出现了与他们不是一拨的其他人。 不过既然女子声称这环境所在是九音观,那么她自然也是幻境的一部分。 叶柏涵略一沉吟,就开口说道:“这里是九音观吗?我们来自天舟山,途经此地想要搜集和换购一些物材,故来拜见一下此地的主人,避免引起纷争。” 那女子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天舟山……没听说过。” 天舟山之名响彻整个九州,女子却说没有听说过,听上去更像是挑衅。即便对方只是个幻象,但是幻境之中亦有因果。修士们难免觉得这是幻境主人对于天舟山的蔑视。 叶柏涵却低声说道:“稍安勿躁……九音观最为鼎盛之时,世间恐怕还未曾有天舟山的存在。” 众人这才静默了下来。 叶柏涵便对女子说道:“这世间仙门千千万,仙子未曾听说也并不奇怪。只不过我等远道而来,还是希望能够拜见一下观主。” 女子却说道:“恐怕不行。”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上了众修士不快的视线,略一迟疑,就开口说道:“这两日观中有事,观主暂不见客。你们要是要搜集换购物材,尽可以往左近的城中去。若非要拜访观主,也请过个几日再来!” 叶柏涵听她这样说,微微沉默了一下,思路一转,却觉得这个幻境既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必然不会真的让他们什么也见不到。 几日后再来肯定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能在幻境之中停留多日,叶柏涵也不会愿意毫无进展地浪费时间。 而且,这里可是幻境,就算说是几日之后,谁知道几日之后是不是永远都是几日之后,根本不会到来。 于是他便问道:“不知道观中有何事?几日之后观主才能接见?我们恐怕并不能停留很久,所以要是耗时太久,我们恐怕就要失礼了。到时候只好请仙子代为传达问候,并且帮忙转交一份礼物,权当是拜山之礼。” 他的态度温和,女修神色顿时也缓和了许多,没有了先前的铁齿,想了想,就与他说道:“这几日是我们九音观竞选下一任观主的日子,观中事务杂多,不方便待客。不过阁下若是只是想要拜见一下观主,倒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要待我去禀报一下观主。” “那就有劳仙子了。” 然后众人就见到那女修取出了一个铃铛法器。那法器一般的铃铛法器有些不同,更像一串袖珍化的编钟。 那女修手持铃铛法器轻轻摇动,就听到九音观山门四周突然也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声响此起彼伏,错落有致,与女修手中的法器隐隐形成了共鸣,竟然隐隐如同奏起了乐曲。 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注意到这山门四周,檐下挂着铃铛,花木之中隐藏着上弦的摆饰,甚至连石山都带着刻意设计的风洞,能发出犹如管弦一般的声音。 这九音观整个竟然就如同一个精密至极的大型乐器。 虽说幻境之中出现的这些法力必然有限,但是光就这场景想象当年九音观的各种威势,就让人心生忌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知道如今的九音观主,手上还有多少当年的手段。 那乐声被引动,很快就传到了九音观的深处,没过多久,就见观中有两位女修踏琴而来,叫道:“师姐!” 被称为师姐的女修开口说道:“这些是自从天舟山来附近寻觅物材的道友,说是想要来拜见一下观主。我去请示一番观主,你们先引他们去前殿稍候。” 两位师妹应了。 那师姐离去之后,叶柏涵等人便跟着这两位女修进了观中。结果刚在前殿坐下,就听到了几个女修的窃窃私语。 “真是的,她凭什么啊,竟然敢跟大师姐争观主之位!?” 叶柏涵顿时为之一愣,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166阅读网 189 191 ?几个女修似乎是九音观的弟子,各自都抱着自己的施法乐器或站或坐在偏殿的小厅之中,颇为没有忌惮地谈论着有关新观主选拔之事,似乎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叶柏涵有点想知道这时候的九音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此时的九音观主又是谁,所以就凝神注意了一下她们的对话。 “李观月跟大师姐争观主之位是不太合适,可是那是观主的意思,你们有意见怎么不去跟观主抱怨?” “可是……” “何况……大师姐跟应我道的那些人走得太近,观主对此原就十分不满。李师妹不过只是听从师长的意思,被用以来敲打大师姐罢了。大师姐若真的还想争这个观主之位,大可与那些邪门歪道之人划清界限。我九音观的观主,原本也不该跟邪门外道走得太近。” “师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应我道之中全部都是有名有姓的正道修士,只不过他们追求的道印证真我与现今的俗世有所不同罢了。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说他们是邪门外道吧?” 结果那师姐却露出了冷笑,说道:“印证真我?师徒相淫是印证真我?以子杀父是印证真我?” 那师妹似乎被噎了一下,却是没有再说话。 然后这个时候,却有人开口说道:“甄师妹若对我有意见,直接来同我说就是了,何必在此对着别人发火?” 那甄姓女修看着从外头进来的大师姐,顿时皱紧了眉头,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师姐你好自为之吧。” 她皱着眉头,抱琴就想要离开偏殿,结果后面却突然再次响起大师姐的声音。 “纵然是师徒,双方均无伴侣。男未娶,女未嫁,又是你情我愿,为何不能结为道侣?又与世人何干?我不觉得此事有什么问题。至于荆家的事情,父不慈,子又何须孝?以德报德,以牙还牙,才是道之原本。” 甄师姐猛然回头,说道:“师姐若是这样觉得,我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可是师姐你别忘了,荆家子纵然不受父亲待见,却也是吃着荆家的米,受着荆家的恩长大的。若说以牙还牙,这恩德他又如何去报?” “恩德?”大师姐冷笑,“哪来的恩德?扔一把米,洒一瓢水,让人如同牲畜一般地活着,这就叫恩德了?他父亲对他动辄打骂,嫡母对他时时冷眼,知晓其根骨出众之后,甚至想要断其前程……若这也算是恩德,恩德这词未免也太过廉价了。” 甄师姐顿时气笑了:“强词夺理。” 大师姐却冷冷说道:“若你不是我师妹,我连这点理都不想与你说。这世上的蠢人太多,被一些居心叵测之徒用一些自相矛盾的谎话锁在了笼子里,却以为锁住笼子的枷锁便是这世间的真理……简直愚不可及。师妹你也不是聪明人。” 甄师姐说道:“我或许不是聪明人,但是至少明了是非。知道这世间的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会拿愚蠢的借口修饰自己的私欲。荆家子勾结外人,杀父弑母,真的是因为仇怨?不如说……是为了荆家的财产吧?他若是分文不取,只身远离,我固然觉得他狠辣,却不会似如今这样瞧不起他。” 大师姐却说道:“他本是荆家子弟,既然有能力,继承荆家的产业有什么不对的?” “那叫继承?那分明是谋夺。”甄师姐露出了嘲讽到了极点的表情,说道,“杀父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荆家子,谋夺家产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是荆家子了。他这身份也是转换得有够自如的。” 大师姐却昂起头来,傲气十足地说道:“我觉得甄师妹你可能是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不管荆家怎么看,他骨子里流着的是荆家的血,自然有权利争夺荆家的产业。这与他是不是他父亲的儿子,亦或者彼此承不承认这个关系……毫无联系。” 甄师姐听了,觉得荒唐至极,语速猛然加快了起来,声音急促地逼问道:“便算是家族的财产,亦是祖辈所积累!父母所经营!怎么会无关!?荆家子不认父母养育之恩,却又认自己有继承之权,师姐不觉得太过矛盾了吗!?” 大师姐说道:“他流着荆家的血,又有能力,所以能夺得家主之位只是理所当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他父母认不认!?他死去的祖父母与先祖又认不认!?” 大师姐说道:“他们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甄师姐却是猛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满带着的都是嘲讽,说道:“大师姐,你这话说的,好像在说他身上流着荆家的血,所以他就可以随便抢夺荆家其他人的财产,若是别人不肯就是别人欠了他!若是他夺到了就是他自己的能力!” “你知道吗?魔道之人也是这样想的!天才地宝有能者居之,所以他们杀人夺宝毫无忌惮!如果应我道都是这种想法,那么和魔道又有何异!!??” 大师姐被她噎了一下,一时却是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发现一些师妹们已经在窃窃私语,不少人都用一种复杂中带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就连原本偏向于她的一些师妹看上去也是表情古怪,眼神中也带了些许陌生。 大师姐眉头微蹙,顿时感到了麻烦。她当然不是甄师姐说的那个意思,只不过是方才话赶着话,所以就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觉得有些耻辱。甄师妹性情古板,性格也不讨喜,素来人缘是比较一般的,她也一直没把对方看在眼里,却不料会在这种情况下入了对方的套。 然后这个时候,有人开口说道:“吵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 叶柏涵等人抬起了头,却看到人群之中,几位打扮颇为老成的道姑簇拥着一个极为美貌且有风仪的道姑走了进来。 中间的道姑打扮华美却又出尘,一看就与观中所有弟子有所不同。只是她看上去明显有几分脆弱,肤色苍白,浑身上下都纠缠着浓郁的黑气,甚至侵入了血脉。 她坐在一张悬空漂浮的竹制躺椅上。竹椅似乎是一件法器,并不需要人手抬动。道姑大体的姿态是摊在上面的,似乎连坐直的力量都有所不足。 ……这是……诅咒? 一众弟子看到了道姑,纷纷开始行礼,有些叫道:“观主!”有些叫道:“师父!”还有些则是师叔师伯师祖并不一致。 那观主说道:“我都成这样子了,你们竟然还有时间吵闹。观澜,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她这样说着,却看也不看一眼大师姐,明显对对方有很大的不满。 观澜咬了咬下唇,很快就直接在观主面前跪了下来,叫道:“师父!” 观主说道:“你回来……是为了争观主之位的,是吗?” 观澜没想到观主直接就开口这样问道,滞了一下,才说道:“我不久前才知道师父出了事,匆匆忙忙就赶回来了。师父,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子!?我为你报仇!” 这个时候,叶柏涵隐隐已经注意到,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无视了他们的存在,甚至于已经有九音观弟子直接穿透了一个修士的身体向前走去。 她们的身体都是阴气形成,而修士一般身上也会有灵力作为护仗,所以穿透的那一瞬间,女修们的身体甚至会直接被灵气切割,散开成扭曲的光影,然后又再次聚拢到一起。 这景象其实是颇为异常的,可惜对方对这景象却是完全视而不见,仿佛没看到叶柏涵等一行人的存在一样。 观主说道:“你替我报仇吗……报仇之后,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九音观主的位置,然后带着你所有师姐师妹投奔应我道那群魔道了!!??” 观澜为之一愣,然后叫道:“师父!” 观主静静地盯着她。 观澜似乎被观主盯得有些心虚起来。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就猛然开口说道:“师父!您为什么就对应我道的前辈们带着这样大的偏见!?” 观主说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我亲自教养的弟子,我费尽心思教养得品行端正的弟子,竟然会为那些丧尽天良的邪门外道说话!?” 观澜猛然站了起来,说道:“因为这天下诸多不平!非雷霆手段不能驱污秽之气!” “乌家庄三百多条人命!你觉得那都是恶人!?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无辜者!?就连刚出生的孩子也该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乌家庄之人作恶多端,整个庄子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里面纵有无辜者……又无辜得到哪里去?就算是孩童,在那种环境之中长大,也不过就是个作恶多端的恶人。应我道杀了他们,送他们早日去投胎,其实反而是救了他们才对!” 观主简直被她气笑了。她忍住怒火,一字一句说道:“从来都是小节之中见大节!观澜!你已经入了魔!” 观澜说道:“是师父你看不透。” 观主说道:“你已经入魔。九音观我便是死……也不可能把它再交给你。你若是还认我是你师父,就自行离去,再也不要回来。以后我九音观……也不再有你这个人。” 观澜说道:“师父,这百年情分!您真的要赶徒儿走吗!?” 观主说道:“若是你还念情分……又如何会为了那些邪魔外道来违逆师门,坑害朝夕相处的同门!?” 观澜沉默了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然后就见九音观上空突然狂风大作,突然有众多修士出现在了道观上空。同时,殿中也有个别女弟子突然动手,重伤同门,然后站在了观澜的身后。166阅读网 190 192 ?叶柏涵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猛然心中突然一动,却觉得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 不少九音观弟子受到来自背后的袭击,猝不及防地就倒在了地上。永远是来自身后的箭最为致命,永远是来自至亲好友的背叛最为伤人。 有修士受到影响,想要出手干涉,但是却并不成功。到这里为止,秘境主人似乎已经潜意识开始防止众人对这一场景的干涉,所以幻境中的景象已经和众人的行为完全被剥离开来。 即使打散阴气的循环,但是幻境又会很快恢复自己本身的模样,反而影响叶柏涵等人观测具体的情况。 所以有人尝试了之后,叶柏涵就阻止了他们继续下去。 接下来,眼看就是一场叛乱。 观主开口说道:“所以,你果然是早有准备,瞅准了我修为大损的时候回来夺位的……对吗?” 她的表情十分难以描述,不过总体来说,却是嘲讽之中带了几分凄凉——不知道是在嘲讽观澜,还是自己。 观澜到底还没丧尽天良,所以看到自家师父的这个表情,也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我并不想这样……可是,师父,这都是为了把九音观发扬广大。” 观主却冷笑道:“好个把九音观发扬光大……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观澜咬牙,正色说道:“这绝对是我真心所愿,也是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全无虚假。师父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问心无愧。” 观主说道:“……那便战吧!观月!” 却见观主右后方,一个看上去颇没有存在感的女孩抱着七弦琴抬起头来。 叶柏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想那就是李观月吗? 观澜却叫道:“师父!难道你就不怜惜这一观师姐妹的性命了吗!?” 观主冷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来何等可笑?但是观澜,若是你想要用观中弟子的性命威胁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你方才怂恿师妹杀害同门的时候,九音观与你还有应我道……就只有不死不休!” “可是,师父就不在乎剩下的弟子们的性命了吗!?”观澜却继续问道,“您现在根本无力调动护山大阵吧?” 观主却只是再一次叫道:“观月。” 观澜终于也把视线转到了李观月的身上,然后眯了眯眼,特意放温柔了语气,说道:“师妹……你真的要跟师姐兵刃相向吗?” 李观月望着观澜,表情几乎要哭,却是露出了挣扎的神色。但是即使表情挣扎,她仍旧悬平了自己的法器,作出了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说道:“……师姐,你不要这样。” 观澜说道:“观月,自从你入观以来,一直是师姐在照顾你。你从小就喜欢跟在师姐身后,师姐也当你亲妹妹一……” 观主知道她想用攻心计,却不愿意让她挑动李观月的情绪,所以厉声喝道:“观月!动手!” 李观月带着哭音喊了一句:“师姐,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伤害师父和大家!” 然后就见李观月手下琴音猛然荡开来,然后护山大阵猛然发出急促嗡鸣,整个九音观都开始奏乐。那乐声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力场,直接把悬浮在九音观之上的一众入侵者都给震落了下来,然后在半空中就被凌厉的剑气给绞碎成了肉块血泥。 这一幕说不出的血腥,瞬间就让九音观直接变成了尸山血海。整个过程中,试图围攻九音观的修士里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在力场压下来的时候强行脱离了力场的控制,飞离了九音观上空。 但是即使如此,受到音攻的影响,剩下的人也是气血翻腾,甚至有些走火入魔。 观澜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惊怒之后,叫道:“你竟然已经继承了观主之位!?” 九音观护山大阵只有九音观主可以调动,但是即使如此,观澜也没有想过李观月竟然已经有能够对护山大阵操控自如的能力。 观澜咬牙切齿说道:“我竟然上了你们的当!” 观主说道:“若非你心存不轨,又如何会上这个当?” 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这一场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是最终还是让占据了地利和人数优势的九音观弟子获得了胜利。 观澜被重伤,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但是观主自己中途也一度被迫加入了战局,导致伤势看上去更加恶化,即使只是幻象,以叶柏涵的能力,也一眼看出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 然后他就听观主对李观月命令道:“观月!杀了她!” 李观月猛然望向了自家师父。 观澜听到这个命令,却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师妹,露出了一个极为惨淡的笑容。她说道:“好……好……李观月,你很好。” 李观月表情痛苦,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叫道:“师父!” 观主说道:“她已经不是你的师姐!你若是手下留情,他日遭殃的就是门下弟子。你是未来的观主,你想要因为一时心软将所有弟子置于险地吗!?” …… 所有的幻象在那一瞬间猛然之间绷散,所以叶柏涵等人也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阴气就开始幻化成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 许多画面都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但是若是反应够快,勉强可以发现那些影像的大概内容。 叶柏涵尽量分辨,发现多数都是李观月跟同门之间的往事闪现,而其中最多的,无疑就是和观主以及和大师姐之间的相处画面。 而这些闪现出现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有些部分甚至是模糊的,也有两个不同场景叠在一起的扭曲画面。 叶柏涵在那里看了半天,意识到大师姐最后应该是被李观月杀死了。而随后不久,甚至可能李观月死后,观主也很快就去世了,并把九音观交付到了李观月手上。 可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九音观的兴盛。 外敌窥视,内部动荡不安。李观月的性格并没有其师长和师姐的强势,而这导致她的掌门之位坐得很不安稳。 她有才能,也有力量,但是才能和力量并无法控制住人心,九音观终究在一步步地人心离散。 看到这样的结局,修士们难免都有几分唏嘘。 然而正唏嘘之间,却见所有幻象湮灭,而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女子从黑暗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我一直不明白,师父当初为什么要把九音观交到我的手上。我终究是辜负了她的所有期望。】 【我觉得许多师姐师妹都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多年来我在观主之位上,战战兢兢,却并没有让门派变得更好。】 【我已经累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九音观了。我违背了师父的遗愿,在师姐妹或者离开,或者遭难之后,我虽然还继续收养孤女,却没有再让她们修习仙法。我没有对抗魔道的勇气,也不想再看到朝夕相处的姐妹弟子惨死。我宁愿她们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嫁人生子,享受天伦……哪怕短暂,至少能享受安宁的生活。】 【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的我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不敢去死……若是我死了,九音观就真的再也不在了。也没有人记得师父,师姐,那些曾经的同门姐妹们。】 【然后……】 她这样说着,却见黑暗中走出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风神秀雅,神态从容的男子。他穿一身宝蓝色法衣,上面的绣线闪闪烁烁,形成暗纹。这些暗纹呈现符咒的模样,若即若离地漂浮在法衣之上,仿佛自成一个阵法。他手上持一把长剑,那把长剑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眼熟。叶柏涵不认得对方,但是韩定霜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就猛然挡在了叶柏涵的前面,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李观月看到男人,却是猛然操琴,就想要动手。 她的音攻强悍霸道,运转自如,叶柏涵光是这惊鸿一瞥,就察觉到了李观月在这方面的造诣和修为。 然后这强大的能力对上那修士并没有任何用处。 最后那修士重伤了李观月,然后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说道:“……赢了观澜的就是你这么个玩意儿?她也实在是让人失望。” 叶柏涵皱紧了眉头。 他问韩定霜:“……那个人,师兄你是不是认识?” 韩定霜沉默半晌,才说道:“我没有见过本人。但是若是没有弄错,他身上的佩剑……属于乔恩。” 叶柏涵吃了一惊,然后猛然向着“乔恩”望了过去。 然后这个时候,却见有术法从几个方向袭来,直奔乔恩。光从阴气形成的幻象之中很难感觉到法术的强横,但是乔恩却为了避让法术,不得不闪避并且拔剑相抗。 然后就有人上来,广袖一甩,瞬间卷走了李观月。 ……这个人,叶柏涵也在天舟秘境之中见过。 【那一次,我无比接近陨落。我以为我什么也不在乎,在那之前我甚至偶尔会期待自己的陨落,可是那一刻我却感到了恐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难道我就要这样去死吗!?辜负了师父的所有期望,带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九音观一起去死!?然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总是……看着别人去死,我总是……在辜负……我是个……可悲的人……】 叶柏涵没有再关注乔恩,而是开口说道:“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李观月抬起头。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直视彼此。166阅读网 191 193 ?【谢谢。】 叶柏涵说道:“我并没有在安慰你,李观主。你不过是当局者迷。” 他语气温柔,缓缓道来:“你仔细想想,你师父应当是了解你和你师姐的性子的吧?她既然能步步先机预料到你师姐的作为,自然也能预料到你的。” “我想你从一开始到现在,应当都没有大的变化。” 李观月为之一愣,然后说道:【确是如此。】然后她蹙紧眉头,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发不明白,师父为何还要把九音观交到我这个无用之人的手上。】 叶柏涵说道:“大约是因为……她觉得九音观交到你的手上,比交到你师姐手上,更加能让她瞑目吧。” 【怎么可能?我——观里——】 “有人以成败论英雄,也有人更在乎活着的方式。人活着如此,门派的存活也是如此。有人跪着生,有人站着死,有人喝人血吃人肉也想活下去,也有人撞破南墙头不回。” “我不能说哪种活法是对的,哪种活法是错的。但是我想,你师父也选择了自己希望的道路。而她选择的道路,是你,不是你师姐。” “她说你师姐对同门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而你,不管九音观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至少在最后的那段时间,你没有舍弃同门师姐妹,也以自己的力量维护她们走到了最后,不管她们最后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如果我是你师父……我不会觉得你辜负了她的期望。” “也许,这就是她希望你做到的。” 【怎么会……】 李观月脸上有着惊愕,但是更多的却是动摇。显然,她心头的枷锁已经因为叶柏涵的话而开始松脱。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师父,但是从幻境之中也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极为坚定且活得明白的人。她不会要求自己的弟子做一件她本身能力无法完成的事情……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她是什么样的人,理应当观主你自己去判断才对。” 李观月站在那里许久,然后猛然掩住了自己的脸,似笑又哭,眼泪如泉涌一般落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谢谢。】 这一句谢谢,却与之前那一句不同,充满了真心实意的感谢。 叶柏涵还待想要说什么,比如告知李观月此行前来的目的,城主的嘱托,却不防幻境猛然就开始消散,阴气之中的怨念也在褪去,隐隐显现出了灵气的本来气息。 叶柏涵吃了一惊,叫道:“观主!?” 然后那幻境却已然消失不见,连同李观月的神魂一起。地宫呈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数百年的时间,即使在尘封的地宫之中,长年被阴灵气浸染的走道和宫室也显出几分灰败和阴冷。 这地宫看上去并不是藏宝或者墓葬之地,反而像是修士隐世静修之所,所以布置并不华美。好在环境消失之后,廊上的长明灯仿佛突然恢复了正常,也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叶柏涵等人随着长廊走到了地宫深处,最后找到李观月本人的时候,简直大吃一惊。因为那宫室之中会留下了一具骷髅,皮肉干枯脱落,胸腹□□出来的骨骼却因为其精深道行和常年的阴气浸染,而透出如同冰玉一般的色泽和质感。 而骷髅的旁边掉落的七弦琴,无疑就是杀死其主人的法器。它的琴弦错落,断了好几处,伴随着宫室之中的混乱情况,可以想见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这位九音观观主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因为心魔发作,死于走火入魔。地上的枯骨绝非一天两天造成,恐怕已经是不知道百八十年前的往事了。但是即使如此,九音观擅长操纵神魂的阵法,李观月又是九音观最后的观主,所以她能够利用法阵锁住自己的神魂,不令其飘散,并不奇怪。 灵器或者秘境原本就有隔绝和留存魂魄的作用。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 这位李观主虽然心性不够坚韧,但是天赋卓越,修为也是极为高深的。若是能得她相助,对付魔道时也总归是一份战力。 他这样想着,觉得至少给李观月收拾一下遗骨,避免她的遗体被一些修行邪法的修士拿去滥用。 结果他的手刚刚碰触到遗体的那一瞬间,遗体上就有一个铃铛法器猛然叮叮当当地作响,然后叶柏涵就觉得浑身猛然一坠,仿佛失重一般一路下落,再睁眼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种十分朦胧的意象,他直到自己被再次拉扯入了幻境之中,可惜那幻境却仅仅只是一些画面,如同梦境一般,他甚至无法自主。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附身于谁身上的一缕神识,连附身的对象都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浑身瘫软,被某一个人抱在怀里。所有的一切仿佛隔着一层雾气一般,他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但是却可以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愤怒。 这种愤怒很奇怪。 并不纯粹是生气或者憎恨,而是带了一种微妙的委屈和空虚的情绪,就仿佛像是在冰冷的水里一直一直下沉,甚至想要放弃挣扎,因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 ……对,仿佛受到了背叛。 “莲。” 有人开口说道。 那是在……叫谁? “莲。”那声音说道,“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甚至厌恶我。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是天生异种,生来就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弱者永远只能苦苦挣扎,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而只有强者,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等到你亲身感受过这一切,也许就能明白了。” “我知道你会恨我,也许今日之后,会更加恨我。但没有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然后,叶柏涵就感到了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疼痛。 那人的手穿透他的身体,抓住了什么东西。叶柏涵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感觉到了仿佛连灵魂都在抽搐尖叫的痛苦,直到他感觉到……“自己”被生生地从*之中抓了出去。 对方的话声还在继续,却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说道:“你看,曾经,你摇一下花叶,就能把我吹飞出去半个蓬莱。然而如今,就算我要杀了你,你也毫无还手之力。” “力量……就是这样的东西。” 对方似乎还在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叶柏涵却已经听不见了。 再睁开眼,他又出现在了一个不同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附身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视线之中看到的双手骨瘦如柴,细小得不像活人,而更像幼儿的骷髅。 他附身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胸口还在疼痛,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那种疼痛并非来自之前的余留,而是孩子身上饥饿感带来的焦灼。 ……好饿,好饿。饿得让人简直想去死。 ……想要吃东西。 远处传来点心的香气,但是却有一种对于危险的警惕之心阻止了孩子直接向着香气传来的方向扑过去。那是无数次挨打积攒出来的本能,甚至胜过了食欲的诱惑。 它在草丛之中躲藏着前进,叶柏涵隐隐意识到了“它”的年岁虽然很小,但是却并不愚笨。它本能地判断着安全的落点,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以及窃取食物之后可能会遭到的惩罚与报复。 那思维虽然很简单,却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叶柏涵分不清“它”具体的性别和年龄,但是可以确定年纪很小。虽然如此,它却带着一种别样的凶猛和野性。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叶柏涵一开始以为是青楼楚馆之类的场所,因为“它”不止一次地经过布置华美,莺声燕语的院子,而那些院子里的女子装扮都十分轻佻,整日弹琴跳舞作乐,全然不务正业。 九音观的女修们也习舞弄乐,但是两者之间大体的氛围就天差地远,就连奏演的乐曲和习练的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叶柏涵发现了这里并非秦楼楚馆,而更像是个某个风流富家子弟的后院。那些女子的对话之中偶尔会出现几句关于主人的消息,也让叶柏涵大致了解了具体的情况。 一个年轻的,刚继承家业的世家弟子,和一个体弱多病,既不受宠也不管事的女主人,以及满院的姬妾。 这就是这座大宅院的现状。 但是相对于宅院的情况来说,更加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孩子的身份。叶柏涵的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见到“夫人”的那一刻。 它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很多时候,它会偷偷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和宅院之中某位姬妾养得痴肥的白猫抢夺食物。那白猫太肥了,而且喜欢整天蒙头大睡,所以那孩子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抢到几口吃食的。 反正白猫也不会告状。 奇妙地,叶柏涵察觉了孩子那算不上计谋的小心思。 不过次数多了之后,难免就有被发觉的时候。这种时候,它就会被仆役追得到处乱跑。说来也奇怪,虽然被人到处撵,却并没有人驱赶它离开宅院。 所以这孩子就在这么一个豪富的大宅之中依靠与猫狗争食而苟延残喘着。 直到有一天,它被驱赶着四处逃散,闯进了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和其它的地方都有点不同,看上去格外安静和缺少人气。但是即使如此,仆役们态度紧张,充满了戒备,并没有一点点懈怠的模样。 它被追逐着闯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个表情严肃的老嬷嬷语气严厉地叫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然后它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温柔,同时还带了一些穿越时光而带来的怀念感。她开口问道:“妈妈,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小孩子的声音。”166阅读网 192 194 ?“你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那几乎还算得上年幼的夫人把她抱在怀里,说道,“叫小福好不好?虽然有点俗气,但是,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得幸福一点。” 叶柏涵在那一瞬间突然醍醐灌顶。 原来是乌小福。 原来那就是乌小福。 而在“她”面前那年方十余岁的“夫人”,应该就是前世的三师姐秦思归了。 他犹如同在梦境之中,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理论上来说时隔这么多年,这么多世,他应该不会有太多关于往事的记忆才对。 而九音观也不太可能知道有关乌小福的事情……如果他没有记错,九音观败落之时,乔恩还没有叛出真道宗,甚至乌小福本人也还未曾出生。 可是,为什么他会进入这样的幻境之中呢?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如果只是想象,为什么他胸口里会弥漫着这样真实的感情,如同要满溢出来一样。 跟着乌怀殊翻山越岭,想尽办法地活下来。“她”那时候满心想着的,就是她的“母亲”。 【小福可以叫我娘。】 【因为……大夫说,娘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咳嗽着,说道,【但是没有关系,娘现在有小福了。】 偌大的宅子里,到处都是笙歌曼舞,她们两人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但是对于乌小福来说,唯有那个人在的地方,才是真正让她有归属感的地方。 为了保护“娘”,她什么都愿意做。 娘……娘……对于“他”来说,母亲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从稚嫩孩童到成年女子,随时间被娘养得幼嫩的双手慢慢又变得粗糙和伤痕累累,可是即使如此,也决不放弃。任何辛苦,也可以忍耐。 因为比较十多年前,此时的她,有了更多忍耐痛苦的理由。 她引开魔道,在荒野之中奔逃。她不在乎那些魔修如同猫捉老鼠一般地戏弄自己,因为他们拖延的时间越长,她才越有活下去的机会。 好疼……胸口被剖开,原来是这么疼的感觉吗?啊啊啊啊……谁来救救她。啊啊啊啊……谁来救救她……娘……娘……爹……爹……好疼啊。好疼啊…… 泪水止不住地留下来,然后乌小福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仙人的眼睛,美丽不似凡人。乌小福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是谁,但是楚含江认得,诛月认得,白袭青认得。 叶柏涵……也认得。 原来,他这么早就见过小师叔……在这样不堪的情景下。 他隐隐听到有个人问他,做人有意思吗? 又听见自己回答道:“是。朝生暮死,悲欢离合……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自己活着过。” 然后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发怒了。 景色移换,他很快出现了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年幼的楚含溪。 不止是楚含溪,还有其它许多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人物。在这里他有了一个真正的母亲,但是这个母亲跟他想象得又有些不一样。 她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带着些许不属于为人父母的娇憨。偏偏作为父亲的人并不宠着她,所以令她越发暴躁和神经质,对着长子有不同于寻常的依恋。 同样放荡的父亲,不正常的母亲和弟弟……但是对于楚含江来说,这样的人生却也仍旧值得感恩。 即使神经质,但是他的母亲依赖着他,他的弟弟虽然有些不解世事,但是也同样依恋着他。父亲就算常年浪迹各种宴会和花街柳巷,但是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总归还是存有慈爱之心。 大约天生看事情的角度就与他人不同,楚含江对自己的一生,是没有抱怨的。 或许也对母亲的神经质感到不安,也对弟弟的缺陷感到心疼,但是并没有到需要去怨恨的地步。 本来是如此。 直到那一年。 楚含江在意外之中,偷听到了祖父与父亲的对话。他根本无法想象,疼爱自己的祖父会有那样的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确实与他人有些不同……可是即使如此,他并不认为那孩子是个疯子。 他只是……比其他人稍微学得慢一点。 然后乌怀殊出现了。 叶柏涵在那一瞬间理解了楚含江的想法。 然而可惜的是……他最终没有回到楚家。 叶柏涵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了楚含江死时发生的一切——师祖和小师叔失踪,有弟子传来消息,说是接到林墨乘的传讯。乌怀殊为此带了一大批精英弟子前去救援,临走前命令楚含江镇守界桥。 而在这件事之前,楚含江刚刚自一位丹谷的同道那里求得治疗离魂症的丹药。 【哈……】 虽然那丹药并不对症,但是叶柏涵想,那时候若是能见一面,也许二师兄的未来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伽罗山的故事在那一段时间有了断片,再出现时,就是属于诛月的故事。 诛月经历的伽罗山,同楚含江见过的伽罗山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山门比叶柏涵后来见到的还要寥落许多,而相比之下,诛月和同门的感情更加亲密。 那段时间也是乔恩所率领的魔道中人作风最猖狂的时候。受到他的连累,真道宗不但被魔道针对,在正道之中也极为不受待见。 那段时间,伽罗山几乎是封闭的。 林墨乘是少数经常出山的人,而且每次回来,都会带回来许许多多山外的见闻。自小在山里长大的诛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所以也最喜欢听林墨乘讲外头的事情。 他会为了魔道的恶行而愤愤不平,会因为祭典的描述而心生向往,也会因为林墨乘在外的经历而心生崇拜。 那是一段最好的时光。 但是对小师叔来说,应该并非如此吧。 叶柏涵早就知道,当你向他人付出善意的时候,他人未必会回报以同样的善意。或许潜意识里面,他就早就种下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很少对其他人怀抱期待。 无所求……就不用难过。 不执着……也无所谓失望。 ——做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的。 ——虽然做人未必都只有开心的愉快的事情,也会受到背叛,也会被人辜负,可是终究还是有意思的。因为,他以前……连这种程度的感情都无法触及。 ……所以,以前是什么时候? 叶柏涵觉得,他的记忆里一定缺少了很重要的一段内容。 但是非要说的话,即使不抱有任何期待,但是当对方突然回应你的好意时,那种惊喜才额外深刻。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糖果一样,虽然分量不多,却甜美得让人想要微笑。 但是如果最后发现自己永远不会被回应,即使明知道不应该,还是会产生恨意。 ……明知道不值得,还是会产生恨意。 【为什么?师叔……】 【因为,我很讨厌你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无法承受的恶意,而最可怕的是你无能为力。叶柏涵知道了,即使到死的时候,诛月恐怕也无法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怨恨。 他也没有明白的机会了。 甚至在此时此刻,他也不太明白林墨乘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即使此时有心痛感,叶柏涵也很清楚,那应该只是幻境带给他的错觉。 他并不觉得疼痛,也不会因为知道小师叔曾经的背叛而受伤。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即使寄宿在这个意象之中,但他不是任何一个已经消逝的前世。 他只是他自己。 也许有一天,甚至连如今属于他本人的感情也会消逝不见。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永远的,无论是誓言,感情,还是记忆。 死亡会带走的记忆,时间也一样会带走。其中只有反复回忆的记忆才会被保留下来,只有细心呵护的感情才会生根发芽,长存下去,并有足够的力量对抗风雨。 如果诛月曾经对林墨乘有过恨意,它已经死了。 如果白袭青曾经对林墨乘抱有爱意,它也已经死了。 可是,叶柏涵还是有一些不明白的东西。他等着接下来的幻象为他解惑。 比如说,白袭青和林墨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对于林墨乘的憎恶死去的诛月,为什么又会作为白袭青重生。 那种被背叛被欺骗,被曾经仰慕的人践踏碾碎的心情,真的可以在转世的一瞬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吗?就算在死的那一刻,丧失所有的记忆……可是感情不是记忆,无论喜悦或者恐惧,都是刻录入灵魂的东西,甚至会在重生的那一刻,变成基因,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随着时间过去,他对于许多前世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甚至连爷爷的长相也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忘却的,就像想起爷爷和妈妈时那本能的温柔心情。 ……憎恨应该也是如此吧。即使大脑已经忘记,身体还会记得,灵魂也会记得。然后,在看到某个人的瞬间,即使时隔许多年,仍会觉得温暖喜悦……又或者胆战心惊,退避三里。 然后,叶柏涵就感觉了白袭青的情绪。 在少年看到林墨乘的那一刻,叶柏涵知道了自己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166阅读网 193 195 ?白袭青这哪是不恨林墨乘,他恨得要死好吗? 叶柏涵就知道小师叔给自己灌输的记忆不靠谱——又或者,林墨乘眼中的白袭青,从来不是真正的白袭青。 也许两者都有之。 他不知道这幻境展现的东西到底都来自于哪里,是某种不可知的信息来源,亦或者他灵魂深处残留的记忆。可以肯定的事情是,这一场幻境并不能展示出任何一世的一生细节,而只能随机性地展现出一些回忆。 但是随机的回忆,也能帮助他获取更多的信息。 ……对于叶柏涵来说,这些也已经仅仅只是信息。 同样的记忆,林墨乘在他脑中塑造出来的白袭青,对谁都言语轻佻,却只对小师叔死缠烂打,让叶柏涵有种莫名的反感。 然而在幻境之中,他却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完全不同的感情。若是只从外表和语气来说,叶柏涵觉得也许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感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师姐您回来了?咦,好多小家伙呢。师姐要把他们都安置在村子里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们怎么这么乱来?算了,师兄背你去丹堂好了,抓紧了。】 【咦,别哭别哭。是想家了吗?师兄教你编蚱蜢好吗?不喜欢……那猴子呢?】 白袭青喜欢哄人开心,无论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只要看到谁有麻烦就喜欢冲上去帮一把。有时候也确实会言语轻佻地哄人,但那与其说是在调戏人,不如说是真的只是甜言蜜语地哄人开心。 【师妹你别慌啊。放心吧,就算真的留了疤你也还是个小美人儿。而且丹阁的治疗术可了不得了,你刚上山可能没见识过,见识过你就不慌了。】 …… 叶柏涵仔细地感受着这个身体里的那个人说每一句话时候的感情,发觉自己并没有办法讨厌这个白袭青。 ……孤独感仿佛时刻萦绕着这个人。也因为如此,他只有不停地去帮助别人,才能获得存在感。 否则,他就会非常寂寞。 叶柏涵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白袭青有些过分缺爱。 他在没事的时候,会偶尔偷窥林墨乘的情况,可是脑子里想的内容跟一度林墨乘试图灌输给叶柏涵的实在是差太多了。 在白袭青的视野中,林墨乘确实孤独得不得了。但他脑子冒出来的绝对不是亲近感,而是乱七八糟的腹诽。 ——黑心肝……假清高…… ——想做什么…… ——真讨厌…… ——真想挖开他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讨厌这个人…… 【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脑子,就不要再接近我了。】 直到有一天,林墨乘这样对白袭青开口说道。 结果,那一句话却释放出了白袭青心底的恶魔。 叶柏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是一头黑线。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作为白袭青的时候,性格之中原来还有那么爱作死的一部分。 林墨乘的那句话并没有真的警告到白袭青。甚至正好相反,白袭青从那一句警告之中,窥视到了这位师叔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无力。 而他抓住了那个时机。 人总是对亲近的人不设防,却对憎恨的对象毫不留情。 白袭青也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林墨乘的防线以外,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试图为自己曾经遭遇过的事情复仇。 他接近林墨乘,去了解林墨乘的一切,然后暗暗窥探林墨乘的秘密,以期望某一天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但是最后,却并没有这么做。 这些幻境始终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叶柏涵也不知道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最后确实看到了白袭青死时最后看到的风景。 他感觉到白袭青站在寒泉小筑之中,整只手臂都瘦得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了骨头一样。林墨乘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一把抱住了他,说道:“袭青!袭青!我给你换血,我给你换血好不好?不用别人的,就用我的!” 白袭青却并不理会他,而是抬头望向天空,说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林墨乘问道:“为什么!?” 白袭青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讨厌小师叔你啊!最讨厌你了。” 林墨乘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在说谎。”他捧住白袭青的头,说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会做任何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白袭青别开脸。林墨乘就去抓他的手臂,白袭青却把自己的手臂也从他的手中抽走。他开口说道:“是吗?” 林墨乘说道:“真的。我向你保证。” 白袭青看着他的脸,沉默了许久,再次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林墨乘。” 林墨乘也望着他,叫道:“袭青。” “你以后无论遇到谁,动念伤人之前,都别忘了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地。因为你伤害的人,也是别人的子女,别人的爱人,别人的至亲。如果你不记得这件事情……这样的事情,在你的一生之中还会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发生。” “你要相信,这世上是有报应的。” 林墨乘听了,面目扭曲,对着白袭青吼道:“难道这还不算是我的报应吗?” 白袭青听了,却笑了起来,说道:“对,这就是你的报应。” 林墨乘没想到他还笑得出来,却是一把握住他的双臂,说道:“你为什么要笑?你为什么要笑?就算是我的报应,现在它却是报在你的身上啊!” “是啊,为什么呢?”白袭青望着天空,笑着说道。 半晌之后,他轻轻回答道,“因为……这是报应啊。” 那声音似乎是在回答林墨乘的问题,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师叔,你知道吗?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最本真的道理。而所谓恩偿十倍,仇报百倍,却是最不可理喻的想法。” “因为多出来的憎恨……总是要有人为它负责的。” 林墨乘对着白袭青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林墨乘说道:“……所以,你要为它负责?” 白袭青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林墨乘怒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真应该有人为它负责的话,也应该是我不是吗!?如果你恨我,你就更应该让我把诅咒转移回来……我……那本来是我应该承受的,不是吗?” 白袭青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看起了风景。 林墨乘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白袭青,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道:“……袭青……袭青……你不要这样。” 白袭青握住他的手,说道:“死真的非常容易,可是那从来不是真正的终点。我不会和你一起死的,因为那不是我希望的。或许师叔有一天会再一次找到吧……一个愿意跟你同生共死的人,只要你不要在那之前,自己先毁掉那一切。” “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因为我不愿意。” 林墨乘楞在当场。 白袭青转过头来,说道:“因为我最讨厌师叔了。我啊,从来没有真的心悦过师叔你。” 他露出一个笑,林墨乘却连嘴唇都在颤抖。那个最后的眼神,对叶柏涵来说,简直是说不出地解气。 但是他能感觉到,白袭青并不是这么想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并不解气。 白袭青死在那之后的一个午后,死法与叶柏涵想象中有所不同。他一直被诅咒缠缚,原本就已经快要耗尽生命,却在那一个下午猛然自血液开始燃烧,最后只留下一地飞灰。 然后就是叶柏涵的出生。 当然,那个时候他也并不叫这个名字。 出生在现代内陆乡村一户普通的人家,父亲在他有记忆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家里。虽然说是南下打工,却很快失去了消息,再也没有回来过。 但是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她一手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一手养育叶柏涵长大。爷爷奶奶也一起帮着忙,就这样撑起了一个家。 虽然是在贫苦的内陆乡村,但是母亲因为有一点生意头脑,所以靠着开一家小卖铺,他们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还是有滋有味。 母亲不停地打探着父亲的消息,每一年每一年,可是从来没有结果。 直到那一年,年迈的奶奶在喂猪时突然倒下。临死时,她拉住母亲的手,说道:“我也在想,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已经……但是如果他是出去之后,见识了花花世界,就不想回来了……素素,你……” 母亲握住了奶奶的手,说道:“妈,你别说了。” “……让我说。我怕我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素素,如果他真的不回来了,你就带着孩子,找个愿意对你和孩子好的人……我们都老了,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你……” 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默默地拿了一筐子野菜,在旁边捡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说。 重要的人一个一个死了,即使再不愿意,却也无可挽回。 先过世的是奶奶,猝然去世的是妈妈。然后到他上大学的前夕,爷爷也过世了。终于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要离开这个世界。 叶柏涵还记得,他离开那个世界的那一天,原来上学时候的一位同在学生会担任职务的学姐还来探望过他。他们聊了一会儿上学时候的事情,聊着聊着对方就哭了起来。 因为是死前最后的景象,所以叶柏涵还记得。 ……学姐的手,十分温暖。166阅读网 194 196 ?叶柏涵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很怕孤独寂寞的人。 他喜欢有人陪伴,可是又畏惧着陪伴者的离开。他觉得这是一种懦弱,所以一直努力地尝试着想要克服。 所以,对于最后还愿意陪伴在身边的人,心存感恩。 叶柏涵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就等着从幻境之中脱出。 但是与他预想中的不同,直到这一刻,他并没有直接脱离幻境,反而再次见到了新的幻象。 这段幻象是他所完全不熟悉的。 陌生风格的城市,寒冷的夜晚,冲天的篝火,以及喧闹的环境。 周围的人都说着一种十分陌生,但是他却偏偏奇妙地能够听懂的语言。他感觉自己被一群人抬起来,面向下对着一个石台和石台上雕刻着的圆盘。 人们在他身上切了一刀,又一刀,然后又一刀。 血随着那一刀又一刀滴落在石盘之中,慢慢地染红了整个圆盘。然后,那些血就像被什么吃掉一样,在圆盘之中很快地消失不见。 叶柏涵听到有人在哭泣。 那声音近在耳边,却又似乎远在天边。叶柏涵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察觉在哭泣的人是他所附身的这个孩子。 那浓烈的恨意和不甘几乎就要把他淹没,叶柏涵几乎无法想象,一个孩子的身体之中能包含着这样深重和巨大的恨意。 眼看浓重的黑暗和怨念就要吞噬掉一切,叶柏涵猛然大声叫道:【小师姐!】 【……师弟。】 果然,叶柏涵就像这一幕景象隐隐好像很熟悉,果然猜对了。 他对无恨说道:【别怕。你别害怕,我跟你在一起。】 被血祭的女孩突然浮空而起,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那鸢鸟的雕像之上,那喷涌的血液几乎让人忍不住怀疑起那个小小的身体之中哪来这样多的鲜血。 城民们发出惊讶的感叹,全然不曾察觉这是一项多么残忍的仪式,也不曾预想到,即将到来的是怎样一场灾难,怎样一场复仇和狂欢。 【死!死!死!】 【为什么变成祭品的是我?明明所有人都享受了神明的恩泽。为什么要去死的是我?明明那女人和她的子女享受了更多的好处。】 【娘……娘……娘……】 【为什么……连你也不保护我!?】 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的脑中涌出了许多的信息片段。爱达美的母亲是王妃,曾经深受国王的宠爱,有一天她从沙漠之中救起了一名逃亡的舞姬,这名舞姬最后却勾引了国王,成为国王的侧妃,最后甚至借着神迹衰退的事情,对王妃和她膝下的公主发难。 ……名为无恨,不能无恨。 ……沙漠中的珍珠,沦落之时,也不过在狂风中不由自主的一缕沙尘。 【小师姐!小师姐!】 叶柏涵拼命地试图安抚着她躁动的神魂,对她说道:【小师姐,你看着我!】 无恨猛然抬起头。 却不知道何时,幻境之中,叶柏涵已经脱离了她身体的束缚,而悬浮在半空之中,抓住了她的双手。 【如果因为被人抛弃而觉得难过,就去找绝对不会抛弃你的人。如果因为不被爱而觉得痛苦,就自己亲手去抓住想要的感情。你现在已经有这样的力量,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力量用在折磨自己身上呢?】 无恨喃喃道:【……折磨自己?】 【为别人加注在你身上的伤害而一直痛苦,那是你自己在惩罚自己。过去已经不可改变,所以记忆越是痛苦,你就越要坚强起来,学着以此为经验,避开痛苦,寻找幸福。否则……对于死去的人,和爱过你的人,都是一种辜负。】 无恨含泪说道:【我还能得到幸福吗?】 【你能!】 阴霾的天空猛然开始崩塌,那艳丽到让人觉得压抑的火光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朵接着一朵地熄灭,直到叶柏涵猛然张开眼睛,然后再次看到眼前的枯骨。 那只铃铛已然很自觉地缠上他的手腕,而腰上的凤佩猛然开始发出光芒,化身成了一个女孩。 修士们都被吓了一大跳。 无恨却全然不管别人的反应,猛然挂到了叶柏涵的身上,说道:“师弟你看到了我的秘密,以后要对我负责。” 她还是原本萝莉的模样,叶柏涵却已经有了青年人的轮廓,乍一看之下,两人不像师姐弟,反而跟兄妹似的。 叶柏涵一头黑线,说道:“……师姐你以前可可爱多了。” 无恨听他这样说,僵硬了一下,才说道:“这句话难道是在暗指……我现在就不可爱了吗?” 叶柏涵说道:“私自偷窥别人的记忆,肯定不可爱啊。” 叶柏涵不会无缘无故地被拉进无恨的记忆之中,只可能是无恨自己主动试图干涉幻境,才导致被叶柏涵反过来入侵。 “啊……好过分。”无恨说道,“说到底我什么也没看到不是吗?反而是师弟你偷看了师姐最难堪的往事呢。” 叶柏涵说道:“……所以你承认你偷看了对吧?” 无恨转开头不说话。 叶柏涵伸手点了点玉佩,唰地一下就把无恨变回了玉佩。玉佩不甘地晃动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叶柏涵轻轻点了点它,说道:“师姐,乖。现在有正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玉佩颤抖了一下,顿时不动弹了。 叶柏涵仔细查看了一下挂在手腕上的铃铛,发现它竟然已经自行认主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铃铛的来历,但却至少能辨认出这是一件操控神魂和记忆的法宝,至于具体的使用方式还需要再琢磨一下。 他将李观月的骸骨收了起来,决定在之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然后才开始搜检起了地宫里的东西。李观月毕竟是九音观主,留下的东西多数与音律和音攻术法,法阵有关,叶柏涵都将之收了起来。其中有些不知道用途的,也用一个单独的乾坤囊放置了起来,决定以后视情况进行处理。 在李观月和上一代观主都不能期待将九音观继续传续下去的情况下,叶柏涵觉得就算特意帮他们找人继承九音观也意义不大。但是即使如此,名义不代表一切。 所以如果有人需要这些东西,或者愿意继承九音观的术法,技艺或者意志,那也是一种继承,有没有九音观的名义其实都无关紧要。 这样大致收拾了一番之后,叶柏涵才带人退出了地宫秘境,然后重新将之关闭了起来。做完这些之后,一群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城中,继续装作商旅的模样。 凡人的商旅自然不可能日行千里,所以叶柏涵打算在城里停留几天,然后在完成一定数目的交易之后,再自然而然地离开。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后续。 但是从秘境出来之后,韩定霜突然反应有些异常,总是会突然地东张西望。 叶柏涵开口问道:“怎么了?” 韩定霜便回答道:“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人窥视。” 叶柏涵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头,便开始放开神识,搜检整个城镇。这个沙漠绿洲上的城镇规模并不大,所以叶柏涵一会儿就用神识在整座城镇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 但是叶柏涵并不觉得韩定霜会在这方面信口开河,既然他把这话说出来,必定是有所感应。 叶柏涵第二次搜检城内,没有收获,就交待众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可能保持警惕,注意有可能的窥探者。 因为城中的旅店并不大,而叶柏涵带来的这一群人数目又多,所以他们是分开来寄宿的。当然,修士的手段千奇百怪,所以即使寄宿在土著家中,他们也多的是法子掩人耳目,施法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 叶柏涵与一小部分人则寄住在旅店之中。刚入住的时候,叶柏涵就在周围设置了一些简易的阵法,防御的功能几乎没有,但是可以混淆凡人的耳目。 因为韩定霜的话,叶柏涵回到旅店之后又重新设计了一些机关,用于警戒和侦测入侵者。 这些设计显然是有用的,夜半十分,法阵发出嗡鸣,显然是有人触动了阵法。叶柏涵被惊醒,察觉的时候发现韩定霜已经与对方斗上了。 但是对方明显不欲恋战,交手之后发现自己落于下风,就开始伺机逃跑。 叶柏涵发现对方的时候就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穿的竟然是天舟山修士们常见的款式。内奸?不,现在还不能下定结论。 如果是内奸的话,这人的修为也太高了一些,本身身份必定不俗。 叶柏涵抓住之前从地宫得取的铃铛——他正想试一试这个新得法宝的能力,这人可以说是送上了门来的。 他动手摇了摇铃。 那铃声如连珠落清泉,清脆悦耳,却能震慑神魂。叶柏涵虽然掌控着铃声袭向那入侵者,却也难免带得其他人微微一怔。 然而出人意料的,那入侵者似乎有能力抵抗铃声的法力,猛然就不顾一切地向着叶柏涵冲了过来! 那张脸……竟然有些熟悉。166阅读网 195 197 ?正版读者么么哒 伽罗山之中的真道宗,他好像也曾听说过。这个世界,仙凡的界限几近于无,也没有什么仙界的说法。修行有成者居于蓬莱,昆仑,伽罗等世外仙山,时而入世修心,时而隐世修身,出入之间,无形无迹,所以凡人也见怪不怪。 真道宗据说是本界之中战力最强的仙家门派。修仙的比战力,那也是没别家了——这槽不是叶柏涵吐的,在他看来这世上拳头大的是老大,比什么都不稀奇。 这是国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 于是他伸手攥紧了应真道人的衣袖,说道:“仙人,我可以跟你去修仙,但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回京都,让我同父皇母妃交代一声?如果我就这样失踪了,我宫里的姐姐和公公们一定都会没命了。” 应真道人听了,清冷的眉眼之间也没流露出几分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你担心你宫里宫人的性命?” 叶柏涵用力点了点头。 应真道人顿时笑了。他容貌俊美,五官温雅柔和,可这一笑却并不可亲,甚而显得有些冰冷慑人。只听他说道:“何必担心?区区凡人,寿算短暂,甚至不足百年,跟蜉蝣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注定朝生暮死,那么多几年少几年,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这说法极其冷漠,完全是把凡人视作蝼蚁一般,听得叶柏涵顿时一愣。 光应真道人的这几句话,就能使叶柏涵心头发寒了。 这个世界的修仙,叶柏涵也曾有所了解,总之仙人大体上都是善的,修道修道,就算不修普度众生,也是修的上善若水。至少仙家是不流行杀人夺宝,勾心斗角这种叶柏涵以往在修真里面常常看到的作风。 能那么做的,都是妖魔。就算天谴弄不死他们,却也只能四处躲藏,不为世道所容。 可是现在看来,修仙者的善道,跟叶柏涵理解之中的善道差距相当之大——又或者只是真道宗……呃,眼前的深井冰比较奇葩? 叶柏涵腹诽之间,应真道人已经抱着他抵达了伽罗仙境内。叶柏涵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面前。这大殿材质莹白,似玉非玉,檐柱之间隐隐有灵木若隐若现,其中有树木,不知道品种,却开了碗口大的白色花朵,香气毫不腻人,反而带了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郁。 叶柏涵闻到的瞬间,就觉得被应真道人以一个姿势挟持了半天的酸痛和因为这一天遭遇到太多事而积累的疲惫都瞬间烟消云散,身心都无比舒适清明。 应真道人眼看就要抱着叶柏涵降落在大殿门口,旁边却猛然飞来了一个手臂大小的物体。 那东西正好落在应真道人身前不远处,差一点就撞上了。应真道人却不慌不忙,悄无声息地就在那飞来暗器砸中自己之前停下了脚步,避开了暗算。叶柏涵惊魂未定,抬眼向着那东西望去,却差点又要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臂大小的东西——那就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应真道人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扫过那截手臂的神色十分正常。 也几乎是他停步的同时,就见旁边降落了七八名外貌各异,外显的年岁也各异的弟子,纷纷对着应真道人行礼,叫道:“掌门回来了!”“掌门您回来了!” 竟然还是个掌门?叶柏涵已经见识过了应真道人的蛇精病,此时忍不住就为真道宗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应真道人临空一招,就见那血淋淋的手臂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自己飞了起来,然后悬浮到了两人的面前。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地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就见有个断臂青年走了出来,如同小学生一样举出了他那只还没有断掉的左手,说道:“启禀掌门,是弟子的!” 那表情,那动作,简直像是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那可是一只手!一只手啊!怎么你们的动作表情都像是问的是“这是谁的铅笔盒?”一样。 叶柏涵顿觉三观尽毁。 应真道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轻轻一张,就把手臂扔到了青年弟子的怀里,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年弟子伸出独臂一把抱住,说道:“弟子……” 另一个女弟子便出来,朗声说道:“禀告掌门,是弟子方才与师弟切磋,境界不稳未能控制好真力,收手不及才导致师弟受伤的,弟子日后一定小心。” 应真道人看了一眼女弟子,发现这两人之间境界极其相近,想来比斗时也是都竭尽了全力,便不以为怪,说道:“行了,你们先去吧。先把胳膊接好,今天就不要再比试了。” 两名弟子才双双回答道:“是!” ……“今天就不要再比试”是什么鬼?那个青年可是直接彻彻底底地断了一条胳膊,并不是擦破了一块皮啊。为什么只交代“今天”不要比试了? 叶柏涵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退去的弟子。 然后就有一只萝莉凑了上来,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以极近的距离围观了叶柏涵好一会儿之后,笑吟吟地问道:“这是小师弟吧?” 叶柏涵与她四目相对,却是吓了一跳。 和萝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几乎是从尾骨顺着脊椎冒上来一阵寒颤,总觉得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眼前这只萝莉,看上去实在是太邪气了。 其实这只萝莉长得很漂亮,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光景。她穿一身红得极为纯正的长裙,腰间缠着黑色带子,各种配饰也是红夹着黑,一身带暗纹的裙子看上去又精致又漂亮。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杏眼,眼睛之中水光流转,明亮得让人不可直视。然而与其说叶柏涵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其实他根本就是被对方的神态给惊吓到。 这只萝莉精致无瑕的容貌下,露出的却是如同成年女子一般的艳丽神态。她笑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绝对不应该属于孩童的诱惑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正道的弟子。 叶柏涵忍不住就往应真道人怀里缩了缩。 萝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容却毫无变化,只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说道:“小师妹。” 叶柏涵愣了一愣,不知道应真道人这句话是对谁而说,什么意思。却见萝莉心神领会,立刻笑得又甜了几分,说道:“对了,我忘了,明明就是小师妹才对。小师妹好可爱啊,以后就让师姐来带你玩吧!” 她这句话是望着叶柏涵说的,顿时让叶柏涵明白了对方这句小师妹是指的谁。 他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深井冰仙长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弄错了,竟然连他的性别都没搞清楚?他明明一直穿着男孩的衣服,难道这人绑架他之前也没搞清楚,他绑走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吗? 叶柏涵开口说道:“我是男孩子!” 他这句话是抬起头来望着应真道人说的——他以为对方是弄错他的性别……或者是干脆弄错人了。 却见应真道人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间,脸上带着一种冰冷而不见喜悦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道:“当男孩子有什么好的?这世间男人多数心高气傲,自寻烦恼,哪里比得一个被人娇养的女儿家精贵?” 叶柏涵一时哑然,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重点难道不是他生来就是个男孩,这种事根本不是本人可以选择的。哪怕非要他假装作女孩子,事实真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但是应真道人显然自欺欺人得很开心。他见叶柏涵哑然,却是手臂上用了些许力气,又把叶柏涵抱紧了一些,然后才大踏步向着主殿走去。 叶柏涵被他抱着,想继续抗议却一时找不到言辞,结果一转眼就被抱着到了厅堂的门口。 应真道人方才抱着叶柏涵走近,巨大的门扉就向着里面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青年气质如冰玉,整个人就如同一柄锋利而凛冽的长剑,虽收束于鞘中,那凌厉之意却扑面而来。 叶柏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风随着青年的出现而迎面扑来,他忍不住就微微偏过头,闭了闭眼睛,才避过这无形的锋芒。 然后就听到那青年也叫了一声:“师父。” 叶柏涵这两次测试的结果都不好。 骨肉之中灵气驳杂且微弱,神魂之中则气机隐约,完全看不出好坏强弱。总体来说,不是个适合修行的体质。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166阅读网 196 198 ?正版读者么么哒 根骨这东西理论上万物皆有,只是有好有坏。真道宗测根骨用的是两重手段,一是照骨镜照骨肉之中生机灵气色泽,二是望气镜里望神魂之中气机运势强弱。 叶柏涵这两次测试的结果都不好。 骨肉之中灵气驳杂且微弱,神魂之中则气机隐约,完全看不出好坏强弱。总体来说,不是个适合修行的体质。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 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御虚真人会说叶柏涵是真灵眼,以及真灵眼为何这么特殊。 原来……这就是真灵眼? 结果一不注意,韩定霜和叶柏涵就在这一个距离伽罗山很有距离,甚至没有任何结界和防护措施的小山峰上入定了一下午。166阅读网 197 199 ?与叶柏涵曾经看过的那些精彩起伏的仙侠不同,这片大陆的历史之中,大部分时候魔道的行迹是不会太过猖狂的。 故事是故事。故事里正邪对抗,激战之中自有万丈豪情在,魔道似乎也显得不那么讨人厌。但事实上,如果在正常的世界里,魔道会被称为魔道,自然会有其让人难以接受的罪行存在。 比如说林墨乘当初暗中用阴傀替换活人,让他们混杂在原身的亲友之中瞒天过海,然而一旦被发现,就连无辜的妇人童子一起灭口并制作出阴傀这种行为,就是正道所完全无法接受的。 不管大部分修士内心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明面上,修真者大体上是崇尚正道的,对于一些残酷恶毒的手段接受度很低。魔道中人的生存空间也很小,更无法真正地形成规模,甚至于因为魔道本身的特性,还会彼此内耗。 但是,这并不是说历史上不存在魔道猖獗的时代。事实上,每隔数百年,修行界也都难免会出现动荡,而乱世里自然群魔滋生,这种事情的发生基本上跟人家王朝更替一样有规律。 按道法来说,这应该也算是天行有常的一种。 但是,为何魔道作恶是天行有常的一部分?为何多年来摈除恶行,却还会暗中滋生恶孽,并且让它进一步扩散? 叶柏涵能理解恶行是永不死去的,他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在一个崇善的世道修行成长的人们,为什么他们会去追寻魔道。 在对抗林墨乘的过程中,他好像慢慢有些理解了。 善自恶里生,恶从善中养。 这也像是朝代兴替,压迫,战乱,残暴,就像是魔道。人们厌恶战乱,向往盛世安宁,所以在朝代兴起的时候,经历战乱的人们往往会展现各种美好的品质,比如勤劳,勇敢,友爱,怜悯。但是当生活渐渐富裕起来,养育出来的往往就不再是善行。 奢靡,自私,对于财富的极度追求,甚至不惜以违背良知的手段去掠夺。 “笑贫不笑娼”,往往就是盛世之中滋生出恶孽的表征。当整个时代都开始认可这样的价值观时,就是时代崩坏的前奏。 叶柏涵作为曾经在现代生活的人,以前也曾认为像这样封建背景下的礼教腐烂发臭。然而当真正经历这一个过程的时候,他意识到古代的礼教和现世的道德即使表现形式不同,核心部分并没有区别。 它的本质,都是为了延长时代崩坏的周期,拖延争斗到来的时间。 虽然总会有人以其为刀,试图利用它去杀害他人;也总有人以其为盾,把自己包裹其中就以为可以与时代隔绝,自欺欺人。 但是那是使用者的问题,并不是礼教的初衷。 恶念可以使用世间万物作为武器,并不局限于某样东西。 现在很明显,崩坏的时间已经到了。 叶柏涵之前就发现了,虽然在林墨乘之前,魔道中人已经多年不敢大张声势地冒头,却也不代表魔道就不存在,只不过是不那么明目张胆而已。 而事实上,哪怕魔道势弱,正道势强,那也不代表魔道的人数就少了。正道不代表善念,魔道也不代表恶念。而当正道的势力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在正道之中自然又会形成善与恶。 此时的正道和魔道本身反而不再代表善恶,而只代表了强弱。 恶人隐藏自己的真实面貌,也能在正道之中获取一席之地,反之弱者哪怕并没有真正的恶行,却也会被强权逼迫,被迫成为所谓的“魔道”。 这是不对的。 但是……这个天下真的有所谓完全的正确存在吗? 恶是从人的心底萌生出来的,有些人根本就不想要所谓的正道善念,也不信仰。恶是天然存在的,就算恶人有那么一瞬间被善意所感化,但是在长远来说,他们终究还是会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就像怜悯之心天然存在一样,嫉妒,厌恶,优越感也从来天然存在。 之前的除魔大会之中,叛变的正道世家,有些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也有些是为了生存。即使在正道之中,强势的家族压迫和欺凌弱势的家族,大门派欺压小门派之类的事情也从来不少。当然,即使金梳玉报告了这些方面的消息,叶柏涵也很难干涉些什么。 因为说到底,这是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问题。 之前聚集起来的正道势力非常复杂,一种是直接受到魔道迫害的对象,比如云州的修士,或者是云州一些受害修士的亲人故交;第二种是几个魔道主要活跃地区附近的修仙者们,比如说云州附近的几州,北疆的两宫以及其它关联人物。 第三种则是没有利害关系,但是因为听说了魔道所作所为而特意赶来参与大会的修士们。 这其中不乏彼此之间有龃龉的势力,叶柏涵之前也发现了一些矛盾,只不过全部指示金梳玉尽量缓解,但不要干涉太深,别让对方在途中闹出来影响大事就可以。至今叶柏涵仍不觉得他这方面的处理方式是错误的——这是个能力问题,他不认为金梳玉有能力调解不同势力的所有矛盾。 一旦牵涉过深,反而容易引起反弹,让人对于叶柏涵这方产生敌意,更不利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但是,叶柏涵想,如果这一场大乱最终不可避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从东州城发生的事情之中已经可以明了了,即使明面上的正道修士,也未必就是可托付的盟友。他甚至完全不知道现今的同道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还可以并肩抗敌,有多少人已经蠢蠢欲动。 但是这些问题实在太复杂了,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高知韩维英,所以他只是说道:“情况说来复杂,维英你不妨先赶过来与我会合……顺便把那位妖仙道友也一同带过来。” 二十三眨了眨眼睛,执着地再次问道:“你们人类的事情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的?你是哥哥吗?还是你见过我哥哥?” 叶柏涵就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关于莲的消息,但是来源十分混乱,是真是假也难以判断。道友过来之后我会一一告知。”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的泽君也在这里。” “泽……君?”二十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道,“别云生!?他怎么会在你那里!?” “泽君与我父皇有些交情,所以受我父皇所托,来护我周全。你们若是认得,过来之后阁下可以与他叙叙旧。” 二十三心想,谁要跟他叙——等下,父皇?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你父皇是谁!?是明皇吗!?” 叶柏涵为之一愣。 他的身份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但是大体来说,也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没想到会被二十三一口喊破。 他说道:“没想到蓬莱的妖仙也知道父皇的事情。是,我诞生明国皇室,是我父皇长子。” 二十三心头一动,却是马上喊道:“你等我过来!你在哪里!?” 叶柏涵说道:“我现在在西沙州。” 二十三是个急性子,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琢磨西沙州在哪个方向。但是他对人类的地理名称实在是不熟,半晌都没想起来,就猛然回头问韩维英:“西沙州在哪里!?” 韩维英回答道:“你不知道西沙州在哪?西沙州就在小蓬莱南方一点的地方,整个州大半都处于沙漠之中,所以才叫西沙州。” 二十三不知道西沙州在哪里,对于小蓬莱却很清楚。小蓬莱又叫做西蓬莱,一听就跟原来的蓬莱仙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正是千年来被人类认为是蓬莱之主的青玄神君所发掘的洞天福地。 不过青玄神君这个身份在东蓬莱其实是比较尴尬的。因为东蓬莱是天生的仙境之地,甚至比一般的洞天福地都还要高上一层。蓬莱有泽山,泽山有玄水,是整个蓬莱灵脉的中心,强烈的灵压使一般妖兽根本不敢靠近,灵植亦要花费比寻常花木数十倍的时间来发芽孵化。 但是但凡能在玄水之畔生根发芽的灵植,往往天生就具备灵性,更容易生出灵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玄水之中生出了一株天生异种,玄水白莲,未能化形之时,就拥有了强大灵力。这株白莲独自生长在玄水之中,原本是不知世间纷扰的,直到遇到了一位千里迢迢上山来求药的书生。 这位书生,就是后来的青玄神君。 玄水白莲与书生相恋,化身年轻美貌女子并点化青玄神君修行,这才有了蓬莱。而这个化身为妙龄女子的妖仙,也就是蓬莱御河公主。 后来的事情,在修仙界甚至于凡间都多有流传。 御河公主因是仙植,有无穷时光,所以并不热衷修行,因此进境缓慢。相反来说,青玄神君修行刻苦,在修为上渐渐超过了自己的恋人。但是御河公主沉迷于红尘纷扰,并不在意这些,导致两人的差距越发拉大。 后来,蓬莱之名远扬,仙境也越来越富饶。御河公主以仙境之主自居,却发现青玄神君的威望远胜于自己,因此嫉妒欲狂,终于联合神君的弟子带领妖族反叛,欲夺取志高权位,最后因不敌而被流放。 这就是人间关于蓬莱往事的传说。166阅读网 198 200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对此景显然很不习惯,降落到地面之后,就问道:“何事?” 众弟子看到他带着叶柏涵出现,习惯性地就有些紧张,也没敢懈怠,纷纷围了上来,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韩师叔”,又叫了一声“小师叔”。 叶柏涵敏锐地发现来的这群弟子大半都是妹子。 却听一个妹子开口说道:“听说小师叔炼制了一群会跳舞的纸鹤。我们想要看看……” 叶柏涵一头黑线——你们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不过转眼又觉得能够理解妹子们的心情。这个伽罗山……它的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贫乏了,也难怪妹子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想通了这一点,叶柏涵就把这群师侄们给放进了屋里。 传讯纸鹤既然能飞跃万里,那么制成动态装饰物的时候也是能飞上很长一段时间的。至少叶柏涵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一只纸鹤因为耗尽灵力而坠落。 如同韩定霜先前看到纸鹤群时候的感觉,一群师侄们也纷纷表现出了惊艳。其实一群纸鹤乱飞是不可能让人觉得美的,舞蹈真正的美在于节奏和韵律,而图形的美则在于结构和数列……这些对于伽罗山的弟子们可能差不多等于天书,但是美之所以是为美,是因为它本身能够被人的视觉所接受和爱慕。 叶柏涵设计放飞轨迹时虽然参考了现代的原理和规则,但至少都是符合人类基本审美的,所以众弟子看到之后,一时都发出了惊叹。 飞舞的纸鹤乱中有序,形成了一副美丽的虚构的行星图,乍看之下就像一朵巨大的飞舞的牡丹,却又不存在真正的实体花瓣,而是由一条一条纸鹤飞舞过后的痕迹组成。 看似秩序的轨迹之中带了微妙的变化,而看似随意的变化之中又依从着某种特定的规则,所有这些设计结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肉眼可以感受到的美丽。 一群乡下剑修顿时兴奋极了,纷纷凑近了看个不停。有个妹子伸手好像想要抓住一只,结果手还没靠近纸鹤呢,就被身边的师姐啪地一声拍掉了,还被严厉训斥道:“看就看,不要随便动手!” 女孩顿时有些委屈,央求道:“师姐,我就抓一只。我看看就把它放回去。” 师姐虎着脸,十分冷硬地表示:“不行。你抓一只我抓一只的,一会儿就把纸鹤全弄乱了。你看它们飞得这么齐整,摆不回去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说,师妹顿时有点失望,撇了撇嘴还是不甘地放弃了。 好在这群乡下剑修姑娘们因为常年蹲在山里,见识少,所以心思也单纯,这点沮丧没过几息时间就被抛到脑后了。被训斥的姑娘虽然有些失望,却很快就跟其它妹子再次讨论起了那鹤舞。 “……太漂亮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它们自己会排队吗?可是怎么排成这么漂亮的样子呢?” 叶柏涵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发现女孩们是真情实感地在激动,好像她们这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景象一样。 叶柏涵突然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站着的韩定霜。 大师兄站在那里,看上去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不动如山的样子,但是叶柏涵却想起了他吃饭时的那个细致劲。 韩定霜感觉到叶柏涵的视线,回头望了叶柏涵一眼,叶柏涵却突然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前走去,走到了众人身边,驱动神识控制着一组纸鹤落了下来。 随着纸鹤的落下,一众弟子的目光也很自然地就被叶柏涵的动作吸引了过来。只见叶柏涵把一组纸鹤在书案上摆放好之后,调节好轨道之后,再次使用神识控制它们飞了起来。 这回的纸鹤组成了一组螺旋形态的图案,虽然数目少了许多,但是却同样显得美妙而悦目。 师侄们都看呆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几只普通的纸鹤,为什么当它们一起飞舞的时候,就会组合出这样巧妙的舞蹈? 女孩们纷纷窃窃私语。 叶柏涵抬头问一个女剑修:“喜欢吗?” 年纪已然不小,天性却如少女一样无邪的女修迟疑着点了点头。 然后叶柏涵就让纸鹤们飞到了她的身前,在她前方开始舞蹈,说道:“送给你吧。” 女修惊喜不已,其他师姐妹之中顿时爆出一阵哗然,几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不过叶柏涵的这群大龄师侄们真的心机不重,所以即使有艳羡酸意,却也直接都化成了言语,被直接地倾斜了出来。 “啊啊啊啊,我也想要啊!为什么就不是送给我的。” “好羡慕啊。我要摸一摸!” “我也要我也要!” 叶柏涵有点黑线,但更多却是乐了,说道:“不要吵,你们谁想要,都可以跟我说。这边的纸鹤数量不少,每人分个几只还是够的。” 女修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到底没有抵抗住小玩具的诱惑,纷纷厚着脸皮伸手拿了叶柏涵的小赠礼。 到最后,不止妹子们拿了,连跟过来的几个男修们也都拿了。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几只纸鹤,再没有之前的壮观景象。韩定霜看着屋里那剩下的几个孤单白点,觉得有几分可惜。 却见叶柏涵把最后几只纸鹤也收到了手里,重新组合之后,变成了一组类似于风铃形态的鹤阵,送到了韩定霜的面前。 “送给大师兄。”叶柏涵带着甜甜的笑容,微仰着脑袋对韩定霜说道。 韩定霜说道:“……我不是姑娘家。”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师兄……你不喜欢吗?”他明明一直看到韩定霜盯着鹤阵瞧,每每有女修拿走一串,他按剑的手指就被剑柄压迫得陷下去一会儿的。 结果韩定霜默默地收走了鹤阵。 叶柏涵:…… 之后叶柏涵开始尝试着把傀儡要用的材料炼制成预先设计好的零件,韩定霜就在旁边打坐运功。等他坐下,叶柏涵突然开口问道:“大师兄你是很小的时候就上山了吗?” 韩定霜回忆了一下,说道:“还好,比你稍微大一点,可能大两三岁吧。” 那应该也只有**岁而已。 叶柏涵问道:“大师兄上山的时候……不会舍不得爹和娘吗?” 韩定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家很穷,原本是山里的猎户。那年入春父亲上山打猎,之后就没有回来。我母亲有三个孩子,除了我还有一对弟妹。母亲说她没有能力养我,所以要送我去城里做个学徒,或者给大户人家做个家仆,好换点钱养弟弟妹妹。” 他语气平和,这样娓娓道来,就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叶柏涵微微张大了嘴巴,完全没有想到韩定霜是这样的出身。 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 韩定霜继续说道:“那时我的年纪已经能做点事了,弟弟妹妹却都还小。我想了想,觉得母亲的这个决定也算有理,就答应了。不过后来在镇上遇见了师父,师父见我根骨不错,就给了我母亲一些钱,让我跟他上山修道。这比给人做学徒或者做奴仆要好多了,所以我就上山了。” 叶柏涵听了,颇有些感慨,半晌才再次问道:“……大师兄你……怨你娘吗?” 韩定霜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见叶柏涵视线始终盯着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韩定霜才开口勉强回答了一句:“她过世都三百多年了。” 叶柏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之后随着时间过去,叶柏涵慢慢完成了傀儡的基本塑形,只是灌灵遭遇到了不小的问题。叶柏涵虽然使用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灵材,却也不是刀叶笺,符笺这种批量生产的道纸可以相比的。 在道纸上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灌灵,放在一些炼器专用的灵材上难度却是千百倍地增长,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叶柏涵开始制作傀儡的时候就尝试了一下,但是在发现木灵本身灵体受损的瞬间,他就果断停止了这方面的尝试。之后他又去道阁走了一趟,查了不少相关资料,才发现这个之前被他所忽略的重点。 灌灵点化这一步骤,竟然是越低级的凡材越容易成功,越高等的灵材却是失败率越高。 叶柏涵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被坑了,十分后悔之前没有先发现这方面的提示。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难免焦躁和丧气,叶柏涵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在接下来的十余天之中,重新细致地把整个傀儡设计图重新制作了一遍。 他原本就在傀儡人偶之中运用了许多现代机械结构,而此时为了能够更加方面地灌灵点化,他再一次增加了其中的机械构成比率。 这是国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166阅读网 199 201 ?正版读者么么哒 大家纷纷觉得被欺骗。于是一时之间,很多弟子都会装作完全不经意地路过,试图偷窥叶柏涵,看看这位小师叔到底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这种行为当然瞒不过韩定霜,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一段时间韩定霜后辈弟子们的早课变得尤为惨烈,简直是血光四射。韩定霜话不多,感情表现却直接,这段时间直接把众弟子给虐了个欲仙欲死。 这个时候韩定霜等掌门亲传弟子发出纸鹤传讯应真道人也有两天了,在等候回音的途中,韩定霜本来想要先教导叶柏涵一些基础的剑修知识,可惜叶柏涵那小胳膊小腿的,拿把木剑都像是在卖萌,韩定霜本人在教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教了半天发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就蹲下来开始认真看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一开始还在那里很认真地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想要把动作做得准确一点。挥着挥着挥累了,一回头看见他家大师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着他默不作声地看,顿时有些犹疑。 他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 “嗯?”大师兄高冷地回答道。 叶柏涵问道:“我的动作做对了吗?”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不过你的身高肯定很不对。韩定霜这样想着,觉得一般的入门剑法好像并不太适合还是只豆丁的小师弟。 打个比方说,有一招剑法正常是刺人家侧腰,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大概就只能刺中别人的小腿。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如果直接试图刺别人的侧腰,却必须要使用其他招数。 果然直接从招式开始练习不太合适吗?韩定霜想了想,试图回忆起当初他还是个豆丁的时候应真道人是怎么教导他的……却已然想不起来了。 不过印象中自己学剑似乎并没有叶柏涵这么笨拙,因为剑术于他就仿佛是一种本能一般。 叶柏涵见他发呆,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大师兄?你在听我说话不?” 大师兄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太小只了。”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才听懂对方的意思,顿时僵了一下,心里吐槽“小只”是什么鬼形容?他又不是小兔小鸡什么的。 韩定霜说道:“你这么小只……不好学剑法。” 叶柏涵也不在乎他这么说,只是放下了举剑的手臂,拖着木剑蹦蹦跳跳地跑到韩定霜面前,问道:“那要等我长得大只一点再学剑法吗?” 韩定霜看他蹦蹦跳跳跑过来,又见他笑得毫无阴霾,不知为何心情也变得好一点了,于是说道:“那就等师父回来再说。” 他伸手一把抱起了叶柏涵,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叶柏涵跟他相处得熟了之后,却听出了他声音之中那几乎不曾表现出来的雀跃,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丹堂看看有什么药材可以用来烹制食物吗?今天应该是山下送药材上山的日子,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作为一只两世技术宅,叶柏涵对练剑的兴趣有限,对于烹饪手工制造这类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的活动却十分兴致高昂,顿时十分坦率地抱住了韩定霜的脖子,说道:“好!” 韩定霜就抱着叶柏涵御剑飞到了丹堂。 丹堂这天果然多了很多不同品种的药草。不但有药草,还有各种可以用来炼丹的兽骨,矿石和其他细碎材料。叶柏涵上辈子是玩机械的,小时候虽然是乡野出生,却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原生态的动植物材料。 这辈子更不用说……想要什么都是一声吩咐的事情。 好在丹堂的长老对叶柏涵还是比较有耐性的,可能是看在真灵眼的份上。真道宗那是好多年才能出几个有天赋的炼器师或者炼丹师,而且人家冲着剑修来的还未必有耐心学药草矿石之类的知识。难得来一个有天赋又有兴趣的,费长老那是出乎寻常地有耐性。 他亲自教了叶柏涵识别大部分的材料,并且跟他讲述了这些药材的特性和作用,甚至包括了生长地,是否有毒性,如何培植,如何分辨和增进品质等级等等内容……费长老显然也是个不会教学生的,叶柏涵听他讲多了只觉得头疼。 叶柏涵前世也看过几部修仙,都说修仙之后好像瞬间就过目不忘。而如今就他亲身实证,这设定显然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 记忆里有没有增进叶柏涵不清楚,但是遇到听着烦人的学习内容,如果不强迫自己去听,该过耳就忘的内容他依旧是过耳就忘。 想来真道宗那一大拨子只喜欢组团互相pk不愿意学习文化课的剑修就是这种情况吧? 所以即使修仙了,学习方法和学习心态依旧很重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决定寓教于乐,让自己有一个愉快的学习过程,拒绝一切填鸭式教育。 这天被费长老强迫着灌输了一大堆药材知识,叶柏涵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回到洗心崖就向韩定霜要了一堆的纸张。 真道宗的纸张和凡尘的也有点不一样,薄而韧,几近水火不侵。叶柏涵很好奇它的材质,询问了韩定霜。韩定霜稍微回忆了一下,就告诉他:“我们大部分纸张来自心符宗,心符宗属十三宗之一。这些纸张一般我们称为刀叶笺,另外还有符笺和道笺。这些书笺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与凡纸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制作时经过了一定的凝练,有些还被暗嵌入了符咒,所以才能水火不侵。” 叶柏涵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有点想知道这些符咒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可惜在这方面韩定霜作为一个偏科严重的典型真道宗剑修弟子,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 面对叶柏涵的追问,他只回复了一串:“……” 叶柏涵从他那没有表情的表情里奇妙地感受了这位大师兄的无辜与茫然,就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够知道就好了。” 韩定霜:…… 总觉得小师弟的这个愿望好难实现为什么我们真道宗就完全不擅长符咒呢韩定霜顿时有点阴郁起来。 叶柏涵拿到手的刀叶笺算是最普通的纸张,比起符笺和道笺各有其特殊用途,刀叶笺一般只用来作为最基础的存储信息之用。 但是对于叶柏涵来说,这基本也够了。 他开始裁剪起了纸张。 韩定霜看他在试着把刀叶笺裁成四四方方大小一致的形状,还觉得有些不解,开口询问道:“你要裁符纸?符纸通常不需要裁这样大,而且用符笺的效果会好很多……” 叶柏涵无奈道:“我不是在裁符纸啦……我又不会画符。” 他就想很随便地做个活页本子。 做活页本子最大的障碍大概就在于弹性金属,构造原理反正很简单,不管是活页圈还是活页夹子对于叶柏涵来说都完全没有难度。不过这世道人都能修仙了,他不信堂堂修仙门派的炼器师就提炼不出一些普通金属,练不出一点常见合金。 这天韩定霜依旧没有应真道人的回音,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很坦然地告诉叶柏涵:“灵鹤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有师父的速度,此去昆仑路途遥远,一般灵鹤估计要飞上十日以上。昆仑外有大结界,内有各种小结界,如果师父在小结界里面,灵鹤搜寻不到师父的气息,可能还要寻一处潜伏起来,节约灵力以等候师父离开结界。” ……听起来就好麻烦。 叶柏涵还以为灵鹤传信就跟游戏里给其他玩家发信件一样简单快捷,此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但不比游戏里飞鸽传书,就连一般的网络通讯手段都还不如。不过仔细一想叶柏涵也能理解,毕竟以往的游戏之中的手段都是出于想象。如果昆仑真的是大结界套小结界,大部分现代通讯手段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就好像在特殊的磁场或者干扰器范围内,很多通讯手段也是完全没用的。 不过结界这东西现在距离叶柏涵还非常遥远,所以暂时他只是专心地给自己装备点日常必用品……比如活页本。 御虚真人陈长老最近跟丹堂的费长老隐隐产生了竞争意识,因为叶柏涵明显对炼丹和炼器两项法门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虽说有掌门权威在,但是叶柏涵毕竟是真灵眼。 真灵眼在各种道法上的表现可比在剑道上明显多了。虽然也有一眼破万法的说法,但是目前有记录的真灵眼相关的修炼手段,都更适合以博览众法门的方式来进修。 换句话说,因为稀少,其实真道宗并没有什么给真灵眼修行的功法。反正只要知道叶柏涵这资质修炼起来肯定事半功倍就行了。 然后费长老和陈长老的意思就清楚了。 一个希望叶柏涵以丹道入法,一个希望他以炼器入法。 叶柏涵自己也知道现在说报酬这事不靠谱。虽然他爹目前不动产一个国,但是对仙人来说,想来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 就算凡尘之物对这些仙人真的有意义,叶柏涵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爹倾国回报。对于这群仙人来说,黎民百姓可能算不上什么,可对叶柏涵来说,既然身在皇室,就要为百姓考虑。明国本来不是皇族的附属,反而皇族才是这个国家的附属。 不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好在叶柏涵别的没有,至少青春年少四肢健全,以后与对方又是同门。仙人就算是再怎么神通广大,总该有些不方便亲自去做的事情……叶柏涵这么一想,觉得这点人情还是很容易还上的,顿时安心。166阅读网 200 202 ?正版读者么么哒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 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御虚真人会说叶柏涵是真灵眼,以及真灵眼为何这么特殊。 原来……这就是真灵眼? 结果一不注意,韩定霜和叶柏涵就在这一个距离伽罗山很有距离,甚至没有任何结界和防护措施的小山峰上入定了一下午。 等到之后韩定霜终于抱着叶柏涵回到伽罗山之中的时候,路上遇到的不少真道宗弟子惊恐地发现,传说中灵根差到不能修仙的小师叔……他、已、经、筑、基、了!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166阅读网 201 203 ?正版读者么么哒 叶柏涵这两次测试的结果都不好。 骨肉之中灵气驳杂且微弱,神魂之中则气机隐约,完全看不出好坏强弱。总体来说,不是个适合修行的体质。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 韩定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御虚真人会说叶柏涵是真灵眼,以及真灵眼为何这么特殊。 原来……这就是真灵眼? 结果一不注意,韩定霜和叶柏涵就在这一个距离伽罗山很有距离,甚至没有任何结界和防护措施的小山峰上入定了一下午。 等到之后韩定霜终于抱着叶柏涵回到伽罗山之中的时候,路上遇到的不少真道宗弟子惊恐地发现,传说中灵根差到不能修仙的小师叔……他、已、经、筑、基、了! 但是当发现灌灵难以对于高级材料使用时,叶柏涵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决定把杠杆效应运用到傀儡人偶制作的理论层面上去。 具体说明的话,就相当于一个十分坚硬和缺乏韧性的钢铁娃娃,在无法直接弯曲其四肢的情况下,叶柏涵选择将之镂空和用橡胶和黏土连接,虽然橡胶和黏土都不够结实,但是却可以和钢铁娃娃配合,各取所长,最后达到希望的效果。 叶柏涵倒不是用橡胶和黏土,而是试图用比较容易进行灌灵点化的基础材料作为骨架,让木灵只控制基础材料,却在外层包括更加高级的材料,并在上面嵌入灵渠,一方面可以保护脆弱的主体本身,另一方面也通过外部零件作为延伸,让傀儡可以做到更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频繁地试验了许多种材料。因为借来的木灵失去凭依,每次试验都可能损伤到灵体本身,所以叶柏涵实验时大部分时候使用的都是神识印灵法,也就是最原始的灌灵手段。166阅读网 202 204 ?叶柏涵这一夜并未入睡。︾| 与林墨乘共眠的情况是十分令人紧张的,虽然两人现在中间的空隙,即使再躺上一个人也不算奇怪,但是毕竟没有那么一个人。 这样接近的距离,仿佛叶柏涵一伸手,就能掐住林墨乘的脖子。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距离,虽然叶柏涵现在被封锁灵力,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林墨乘的反应还是过于无防备了。 叶柏涵不确定他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只是在演一场戏,设下一个陷阱。 但是越是如此令人紧张的时候,叶柏涵的心情却越发冷静了起来。 如今这情况,他唯独能做的,也只有探查出林墨乘用来封住他经脉之中灵力的手法,然后想办法解除禁制。虽然在丝毫无法引动体内灵力的时候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叶柏涵自己也没什么头绪,可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 他一夜没睡,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墨乘已经起身,默默换了一身法袍,然后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说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有休息好的样子。你再躺些时候吧,我不在了,想来你也能睡得安心一些。” 叶柏涵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墨乘也没勉强他,只是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叶柏涵的头,然后就离开了。 叶柏涵心想,林墨乘对于白袭青应该确实是有几分情谊在的。虽然那份情谊夹杂了太多的恩怨情仇,而显得有些浑浊和残破……可是叶柏涵从林墨乘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看着自己时眼神中透出来的那些许拒绝显露,却仍旧漫溢而出的脆弱。 如果白袭青曾经想要给林墨乘的是一个教训,为对方指一条不一样的路,但是事实上,他的行为却起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林墨乘拒绝了他的指引,反而一头陪他扎进了一条死路。 叶柏涵想,也许情况跟他设想的其实有很大的不同。林墨乘并不是没有受到教训,而是这一场惩罚,已经超出了对方的承受底线,让对方直接疯魔了。 若真的是如此……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吗?要怎么样……才能阻止林墨乘带着所有人去赴死? 叶柏涵并不能百分百确认自己就是对的,但是林墨乘走的却绝对是一条死路。他背叛师门,集合魔道,想要自立一国,反冲正道,其中用了无数残酷的手段,最后必然会受到反噬。 正道之所以称为正道,就是因为他们是主流,是大多数人走的道。随着时代变迁,正道的定义会变化,不变的是它自身的本质。 在世道沦落的时期,魔道也许能压过正道一时,却绝对无法取代……林墨乘公然以魔道自居,并且毫不忌讳地大举激怒正道修士,接下来肯定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反扑……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种时候他本应当庆幸与得到了机会。林墨乘如果一直低调行事,继续蚕食和吞并各大门派世家,固然迟早也会激起众怒,但是在那之前,只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反倒是如今的情况更容易引起一些仙门的警惕,让他们更容易集中力量开始压制和对抗魔道。这一次虽然中州仙门损失不小,却也盘活了局面,让叶柏涵更好操作了。 ……当然,前提是他能先从林墨乘手上逃出去。 叶柏涵又休息了几个时辰,补回了夜晚研究禁制所耗费的心神,这才爬起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他继续逛街。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日,他几乎都是在城内到处游玩。因为灵力被禁制,乾坤法器不能使用,他自然也拿不出灵石和金银。好在林墨乘似乎早有交代,他身边跟着的人手上不但各种物件备置齐全,也有大量的灵石和金银供他开销。 他倒是不会故意刁难人,只是同一般的公子哥一样四处游荡而已,偶尔逛逛这里,偶尔逛逛那里,每天都带回来吃食和一些有趣但是价值不高的小物件。有时候他也会把买回来的东西跟林墨乘分享,所以虽然林墨乘知道他是在暗中探查方丈城的情况,也权作没看见。 持月每日都会来向林墨乘暗中汇报叶柏涵每日的行程。虽然使用法器或者神识监控叶柏涵也不是问题,不过林墨乘到底事务繁多,无法一直关注到叶柏涵的情况。 而叶柏涵明显是一个一旦放松警惕,就能让人狠狠吃一壶的人物。林墨乘也不会对他大意。 这天早晨,林墨乘出门前对叶柏涵说道:“我这几天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我会找人跟着你,以防万一。你不要想趁机逃跑。” 叶柏涵说道:“方丈山离中州这么远,我现在又被封禁了修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逃跑的。”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我现在动不了灵力,无法炼丹炼器,实在是无聊得紧。师叔你得允许我找点事情做。” 林墨乘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想做什么?” 若叶柏涵是普通人,这么个要求林墨乘应了就应了。但是这人的心眼子一直很多,无论是谁也不一定能猜到他每个看似寻常的举动后面隐藏的伏笔,所以林墨乘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叶柏涵说道:“无非是找些消遣而已。若是师叔允许,我便找人钻研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事情,应该对师叔没有妨碍才对。” 这个要求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叶柏涵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就很奇怪了。 此时他被困在方丈山之中,心里应当相当焦急才对。就算他故作沉稳,也不该有闲心去琢磨琴棋书画。 林墨乘可不觉得他是放弃了。叶柏涵如果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就不是叶柏涵了。 林墨乘知道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心里顿时也有了决断。他说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让管事给你安排。只是……”他伸手拉住了叶柏涵耳侧的一绺头发,说道,“……若是给我发现了什么,柏涵,到时候你也别怪我不够温柔。” 叶柏涵很淡定:“我就找些消遣,能做什么呢?” 林墨乘说道:“最好如此。” 林墨乘离开之前,跟侍者以及管事都交代了不少事情,没让叶柏涵听到,不过叶柏涵大致可以猜到具体的内容。 不过只要对方同意了叶柏涵的要求,他就有了发挥的余地。 林墨乘离开之后的当天,叶柏涵就回到了屋中,然后开始动手书写笔记。盛影有些奇怪,问道:“公子,你写什么呢?” 叶柏涵笑答道:“我这些日子见了不少禅宗中人,觉得禅宗的修行方式很有意思,所以想写个禅宗故事。” 他说得轻松,盛影却有些莫名,也不知道他做这件事有何意义,不过还是问道:“什么样的故事啊?” 叶柏涵回答道:“写完了给你看。” 这个世界的禅宗与叶柏涵原本知道的有不少不同,首先禅宗本身不等于佛教,虽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不同之处更多。 比起原本世界的佛教,这里的禅宗流派很多,本质上也更像是道教的一个分支。道教求飞升,佛教求成佛,但是在这个世界,修行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求强大地长生。 其它诸如是否能成婚,是否要禁尘俗享受之类的,则看各自门派的规定和功法的性质,没有统一的标准。 因为两者差异很大,所以叶柏涵很是花费了一点时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他原本就喜欢看各种杂记增广见闻,本人记性也好,所以对禅宗方面的事情倒是有不少的了解。 不过为了接下来的行动顺利,他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进一步了解了一下方丈山各宗的情况。方丈山身为东海仙境,其实是一处海外灵脉,面积极广,方丈城居于最中,许多门派则各居一隅。方丈山有五大禅宗和小门派若干,其中四大禅宗由来已久,算是土著,而剩下这一宗则是道宗改投,来头亦是极大。 两处的情况虽不同,但是叶柏涵却仍旧觉得有可以进行利用之处。这里的禅宗混在修道者之间,既没有自成一宗,也没有前世来得势大与受人追捧,所以教义上也没有前世那么煽动人心,叶柏涵觉得其中肯定有他可以运用的地方。 ……当然,也需要注意其中与此地禅宗冲突的地方。 也因为如此,叶柏涵才需要花费时间对一些可以利用的禅理和佛教故事进行整理,根据情况改编,然后以其中精华的部分打动方丈山的一众佛修。 他花费了不少时间,整理出自己记忆中比较印象深刻的佛理故事之后,又进行了细心地挑选和改编,结果不知不觉就一天过去了。 次日,他休息之后,拿取了几个合适的小故事,就吩咐映水安排马车,带着他去了梨园。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是禅修的势力范围,各种玩乐的地方却是一应俱全,除了赌场之外,其它诸如酒楼,梨园,当铺,斗兽场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 叶柏涵进入的时候,台上正好在唱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却说花前月下,千金小姐与书生相会于后花园,细诉衷肠。 叶柏涵心里疯狂吐槽,不知道修行者们为什么还有心情听这种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 但是因为正在唱戏的途中,叶柏涵也没有上去打扰,决定让等到这一幕结束再说。 结果看到一半,突然听到一个人说道:“这戏可真够能骗人的,若是真有人这样做了,恐怕半辈子都毁了。”166阅读网 203 205 ?正版读者么么哒三不五时那么掐上一架,有没有打出感情来不好说,反正火气肯定积累了不少。所以丹阁和器阁两处的大长老之间关系也相当差劲,每次见面都是用鼻子对话的——“哼!”“哈!” 叶柏涵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哼哈二将的……但是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有所联想。 不过虽然两位长老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却都十分温柔。 叶柏涵的真灵眼算是一种天生道体,但是天生道体和天生道体之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区别的。天级的单一纯灵根或者五行平衡的根骨都可以被称为天生道体,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真灵眼长在体悟。 真灵眼拥有者本身的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叶柏涵能够一日筑基,本身是因为他真灵眼觉醒,常年自主吸纳灵气,所有经脉都早已被打通。但是他灵脉之中灵气混杂,梳理和转化就是大问题。单灵根和多灵根的体质说不上哪个更好,主要还是看灵气的转化和是否能够平衡运转。 叶柏涵的体质显然并不是五行平衡……他的身体那叫做有什么吃什么,不管来什么都不嫌弃。不过吃下去的多,要学会转化利用却并不容易。 至少叶柏涵就算已经筑基,要做到也完全不容易。 叶柏涵如今已经知道为什么真灵眼是“眼”了。真灵眼处于上丹田泥丸宫,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这团丹气所在,犹如第三只眼。 但是除了叶柏涵自己,真道宗之中的几位长老都看不到他的上丹田所在,自然也无法窥见内中细节。 泥丸宫中此时五色流转,犹如彩虹,让叶柏涵不由自主地想起照骨镜里面看到的那只七彩骷髅。他现在已经知道那面镜子照出来的是自己的骨头,颇有些自恋地觉得自己的骨头……还蛮可爱的。 但是他并不能轻易地利用泥丸宫之中的灵眼。多年运转,这一只犹如眼睛一般的灵气团已经变成了一颗犹如小太阳一样耀眼和稠密的灵气团。因为是叶柏涵自身的一部分,它并不会伤害叶柏涵,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叶柏涵的情绪和意志产生些微的变化,帮助他看清万物万事的本质。 但是这种变化真的非常微小,学会内视之后,就叶柏涵自身观察后发现,他也就能牵动灵气团最外层那一点点的气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至于如何掌控真灵眼本身……叶柏涵目前完全没有头绪,韩定霜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可以教导他。 两人暂且只能等候应真道人回来。 叶柏涵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运用神识进行探索。只是他方才开始修炼,神识十分微弱,偶尔陷入灵气循环之中,就好像卷入了龙卷风的无辜小羔羊一般,只能跟着灵气团绕圈,而且很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脱离。明明只是脑内活动,但是脱离之后叶柏涵却像是经历了五千米长跑一样,浑身都疲惫得要死。 韩定霜发现之后,就对他说道:“你的神识太过弱小,筑基依靠的完全是肉身本能,并不代表你已经修炼有成,暂时还是不要试图去掌控真灵眼为好。” 叶柏涵受了教训,唯有暂时听话。随后他每日就没有过多修炼,暂时也没有开始习剑,每日除了锻炼神识和进行基本的身体锻炼之外,就是去丹器两堂围观炼丹炼器了。 叶柏涵拜托陈长老制作的活页夹和活页圈也都已经到手,是装在两个古朴精美的木头盒子里送过来的。 叶柏涵原本也就是希望陈叙能为他制作出其中任何一种活页道具,但是最后送来的却是满满两盒子的道具。两个盒子分别都有a4纸大小,每个盒子又分成了四格,放了四种型号的夹子和金属圈。 活页夹和活页圈子在原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对古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也许就是工艺了。不过器堂的长老们都是修仙者,想来工艺水准应该是比凡人超出了那么几个层次的,甚至于有可能比许多现代工艺还要更为精湛也说不定。 事实证明了叶柏涵的猜想。 陈叙长老送到叶柏涵手上的活页夹子和活页圈,材质坚硬而轻盈,散发着一种清浅美丽的银蓝色光芒,看上去不像叶柏涵以往所知的任何一种合金制成。 就算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材料,恐怕至少也是仙家的物材——叶柏涵微妙地感到了奢侈。他其实不过就是想做个活页本而已啊。 不过不管如何,陈叙送来的这两盒子活页配件,每个型号少说也有几百个,估计足够叶柏涵用很久了。 他拿出了一个活页夹子,然后用它夹住了之前裁出来的那些刀叶笺。 这些被裁制好的书笺上此时已经被涂写过了。韩定霜扫过几眼,发现叶柏涵在上面写了文章还配了图。 仔细一看,都是这几天费长老教他的东西,其中包括药材,矿石和一些动物的介绍和图绘。叶柏涵的文章明显显出几分直白稚嫩,并不像道阁的大部分文章,生涩拗口,令人读得艰难。 这也不令韩定霜觉得奇怪——毕竟还是肉团子一样的孩童。 倒是叶柏涵的书画水准让人惊异。字也就罢了,虽然端正娟秀,毕竟还带了一些属于孩子的稚嫩。但那一手工笔,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惊愕。 韩定霜问道:“你几岁开始学的书画?”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 他学素描是上辈子的事情,主要原因应该是兴趣加上专业需要。因为兴趣浓厚加上颇有天赋,叶柏涵的素描和图纸效果图都画得比大部分小伙伴来得好。用教授的话所,看叶柏涵的作业基本上是一种享受。 这辈子叶柏涵虽然还只是稚嫩的孩童,但是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总要找点生活乐趣。所以他很小就开始自娱自乐地写个故事画个画,甚至还开启新技能学了古琴……虽然只练会了两三首曲子,但好歹学会了如何识别古谱。 叶柏涵回答道:“三岁?四岁?” 反正从能握笔开始就靠着这种事消遣度日了。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乐趣大概就只剩下琢磨一下吃食,玩具,棋牌……他甚至还琢磨出了一套桌面棋牌,走的龙与地下城的规则,但是所有设定都被仙侠化了。 那套木头刻制的牌组估计还在他镜都东宫的柜子里……叶柏涵这样想着,情绪难免有点低落。他老想家了。 不管是原来世界的那个家,还是镜都的那个皇宫,他都想念得有点肝疼。 韩定霜有一点心情复杂。 真道宗的弟子都没什么艺术天赋,韩定霜自然也不例外。他别说书画了,就是平日里给自己幻化一件外袍,那造型也往往不知道该说是朴素还是三俗过头……这样的韩定霜,看着叶柏涵那肉嘟嘟的手握着笔,一点一点绘画出生动的图画和书写出简洁却流畅的文字,那打击是巨大的。 他别过头,说道:“你画得真好。” 明明是在夸奖,却要特意把视线移开。叶柏涵看着韩定霜把视线转向一侧,神态上就有些不明所以:“……谢谢?” 韩定霜听了,沉默半晌,才把脑袋转回了过来。 叶柏涵已经重新低头开始继续绘画。 他这时候绘制的是一只桃狐。 道阁有关于桃狐的图绘,但是相当抽象简陋。费知命教导叶柏涵的时候,取过桃狐骨和桃狐皮给叶柏涵看过,让他大致了解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除此之外,叶柏涵身前的《万兽录》之中,也有关于这种动物的细致描写,虽然比较艰涩难懂,但是描述得也算相当细致,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解读。 叶柏涵便试图通过这些资料,详细地绘制出一只桃狐,并且在旁边作一个细致的百科性质的描述。 桃狐,形若狐,猫爪,大耳,声若少女低吟…… 因为不曾见过活着的桃狐,又只有狐皮的记忆,所以叶柏涵画得其实极为艰难,修修改改了好几次。笔尖的墨渍无法修改,画坏了的图绘就只能丢弃。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从屋里走开了,留下叶柏涵一人在房内。叶柏涵有些莫名,但是却也已经习惯这位大师兄出入随心所欲,没有多想。 随后最多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叶柏涵突然听到一声低鸣,叫道:“嘤——” 他抬起头,就看到韩定霜手中抓着一只上身白下身桃红,两色之间分布着细细密密的桃粉色细碎花纹的毛球走了进来。 叶柏涵瞬间就认出来了——活的桃狐! 作为性情粗暴直接的剑修第一宗,真道宗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上手法可以说是相当不和谐,具体的分配方式基本上就只有一个字:“打!” 三不五时那么掐上一架,有没有打出感情来不好说,反正火气肯定积累了不少。所以丹阁和器阁两处的大长老之间关系也相当差劲,每次见面都是用鼻子对话的——“哼!”“哈!”166阅读网 204 206 ?待到班主离开之后,紫鳞王突然开口说道:“若是你妄想通过这种手段把消息传递出去,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这样一个小小戏班子,就算你把戏写出了花儿,又有多少人能看到。就算真的有人注意到了,你师叔也有足够的手段可以把消息封锁起来。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既然如此,陛下你又在担心什么?” 紫鳞王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免得你白费了功夫。” 叶柏涵笑着对紫鳞王说道:“陛下,我真的只是想编一处禅宗的戏而已。若是你有疑心,大不了我写好之后让你先看上一边,如何?” 紫鳞王想了想,不由眯起了眼睛,盯了叶柏涵半晌,觉得他未免太过自信。 又或许,他是真的没打算通过这部戏做些什么? 紫鳞王心存怀疑,但是话既然已经说道这种地步,他也不好再继续阻止。 叶柏涵回到住所,就开始动笔写起了故事纲要,同时又让管事出去请了几个人,都是书生,帮他一起书写剧本台词与润色唱词。 短时间之内让叶柏涵写出一个戏剧本子实在是十分困难,尤其是此时的剧本子,唱词往往从头到尾都是诗词,让人尤其觉得艰难。 回到这时代之后,叶柏涵学得最不好的东西就是诗词了。琴棋书画之类,都是古今通有,学了之后就能通用,但是唯有诗词,古今连格律都有很大差距,更不用说叶柏涵根本没怎么学过作诗,只学过背诵。 这种时候,就要借助大众的力量了。 叶柏涵请了人来,自己负责统筹计划,很快就让人分工合作弄出来了一个剧本。这个剧本的主线和背景都是由他提供,化入了西方佛国,三千世界,八部天龙等等元素,但是又对之进行了调整,使之更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至于主线故事,他没有傻到用西游记作梗,西游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固然很精彩,可惜在这个世界未免有些太过不接地气了——二十三一次乾坤挪移术越过几万里,飞梭更是日行数十万里,这种幻想对于凡人来说或许很刺激,对于修行者却缺乏了吸引力。 何况真猴也好石猴也好,对于此地修士来说都是妖族。翻跟斗这种行路方式也实在太过不装逼,破坏仙人的气质,让人不想学。 综合以上种种,叶柏涵并没有采用西游的主线。 他糅合了黄粱一梦,绿野仙踪,胡桃夹子等等的故事剧情,然后把它们镶嵌到了佛教的一些经典设定之中,最后搓揉出了一个大杂烩。 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大致背景,改成符合禅宗风格的经典情节之后,最终融合出了这么一出戏。 故事讲的是一青年的母亲病重,他以前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西方佛国的故事,便想要去西方佛国寻找帮助。途中他历经艰难到了西方,却没有找到传说之中的西方佛国。这个时候,青年在路边遇到了一名饥饿垂死的老妇——因为对着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所以青年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块饼送给了她。作为回报,老妇人告诉了他一个传说。传说居他们所在三百里外的山顶上有一座庙宇,庙宇之中有通往西方佛国的道路。 青年循着老妇人的指示到了山上,果然寻到了一处庙宇。但是庙宇的样子却令他十分失望——这座庙宇十分破旧,而且空无一人,到处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却只有一柱香火,长命不灭。 庙宇门口挂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两句话:诸因生诸果,诸果得诸因。 青年费尽心机也没有找到所谓西方佛国的踪迹,最后只在佛像前拜了一拜,便打算离去。不料这个时候,山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连绵不断,青年被困庙宇之中,一直到了晚上,便与神佛告罪之后,暂宿在了庙中。 睡梦之中,他梦见了传说中的西方佛国。 佛国就如同他想象中一般宏伟、壮丽,神佛们也俱都神通广大。 但是当他求到佛前的时候,佛却说,世间之人多求神佛保佑,然而神佛却不能完成所有人的念想。因这世间许多事物,你得一分,他人便少去一分。故而神佛不能夺他人所有,去满足一人的祈愿。 青年听佛如是说,便说道,他愿意把自己的那一份寿命分给母亲。 佛听了之后,便答应了他的愿望,但却还要考验他的诚心与否。 于是有佛陀领了青年到一颗树下,只见树大如华盖,碧叶如玉,中间开着硕大的红色花朵。佛陀指着那花叶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青年只是一晃神,就见一片叶子上面映出了母亲的身影,而且似乎大病得愈。他顿时大是惊喜,正想开口呼唤,却一头栽进了叶中世界。 …… 叶柏涵理出了故事的大纲,给雇来的书生看过之后,书生大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实在是因为这个故事距离他们平日写的风花雪月太远了,虽然大致上的剧情线还是能够理清,可是唱词方面却让人有些无从入手,并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入手才足够打动人心。 叶柏涵见他们为难,思考了一下,便与之进行了细细的讨论,并且提供了一些他觉得合适的现成词曲。 他虽然不会作诗,但是现成的诗词却是背了着实不少。有些看过的文集之中,具体的词句未必能记得一字不漏,但是大体的句式还是能被个七七八八的,自己稍微补全一下,倒是多少能给出一点启发。 甚至书生都有些奇怪起来:“公子文采这样好,完全可以自己写出戏本了,何必还要找我等呢?” 叶柏涵便说道:“我并不擅长些词曲,这些都是别人所做,我借来一用罢了。” 书生说道:“竟然是这样?那诗词可有出处?可要标注?” 叶柏涵说道:“不要紧。这故事讲的是方外世界的故事,这些诗词的来历也与之有关。要标注也可以,权作尊敬就好了,毕竟即使扬了名,对原来作者也并无用处。” 书生点了点头。 叶柏涵请来的这几位戏本作者原本也都是功底扎实之人,之前对戏本无措,不过是因为缺乏经验,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叶柏涵给出了示例之后,几人很快就找到了切入点,很顺畅地开始撰写起来。 虽然写出来的唱词多数都有模仿范例的嫌疑,风格也有些过于单一,但是叶柏涵倒是没有多加挑剔。反正,只要主要目的达到了就好。 剧本撰写花费了一些时间,随后叶柏涵便将之给紫鳞王过目了一次。紫鳞王用一种把每个字都单独看上两三遍的严厉态度审查了一番,却最后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渐渐地,紫鳞王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这是个禅宗故事?只是这个西天佛国又是哪个门派?听上去不像是在说极乐天的样子。” 极乐天虽然也在西方,也有诸多禅宗门派,但是具体的情形与戏本中描述得完全不同,紫鳞王也无法将之联系在一起——虽然其中也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说极乐世界与极乐天的的称呼,禅宗与佛教的核心理念等等……但是除此之外,剩下故事中的人物与景象与极乐天完全不同。 戏本中描述的情景有些过于夸张和盛大了。若是这样一个修行门派真的存在,那禅宗的势力就显得太强大了,更遑论里面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千世界佛国的说法。 怎么听都非常地浮夸和缺乏真实性。 不过撇除这些,紫鳞王也得承认,戏本本身是写得比较有意思的,里面关于佛国的设定也十分具有煽动性。 叶柏涵似乎想通过戏本表现禅宗的核心,就是因果论和顿悟,而且完成得相当成功。紫鳞王以前虽然也看过写仙人的戏本,但是多数都是凡人所写,站在凡人的立场讲述传说,对于修行本身或者各自的道都没什么讲述。 这也是自然,修行者多数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不会耗费时间去编撰戏本。像这方丈城的梨园,其实演出的也多数都是凡人的本子,作为消遣也已经足够。 凡人写的多是自己想当然的东西,所以即使出了戏本,也要么就是斩妖除魔潇洒游历人间,要么是风花雪月一段风流□□。 叶柏涵明显是很认真地在编撰。 紫鳞王看了之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叶柏涵似乎确实在很认真地编撰禅宗故事,除了背景荒唐一些,整个戏本却直指禅宗的核心。 但是,紫鳞王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转移时间暗度陈仓,他这做法也未免有些太费事和用心了。 叶柏涵看着紫鳞王,紫鳞王沉默了半天,到底没找到阻止叶柏涵的理由,于是相当勉强地说道:“那就这样吧。” 叶柏涵顿时就笑了,然后拿了戏本去找那位班主。 然后这出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戏目,却在上演之后很快引起了许多禅宗中人的注意。这是紫鳞王没有预想到的。166阅读网 205 207 ?正版读者么么哒 比起没有生命的皮毛,活生生的桃狐色彩更加鲜嫩艳丽。明明是一只长得像狐狸的异兽,脸上却似乎自然地就会露出跟小女孩一样乖觉地笑意。 光看表情,十分人性化。 被抓在韩定霜手中的桃狐讨好地对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忍不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好奇地开始观察这只活的桃狐。 柔软蓬松的皮毛,肉嘟嘟的爪子,虽然狐皮上有些脏污,但完全不损其可爱迷人。 韩定霜对叶柏涵说道:“你没见过活的桃狐,画起来会有些困难。照着它画的话……应该会好画一些。” 这样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阵冷气,对桃狐说道:“老实一点,到那边去让我师弟照着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只桃狐仿佛真的能听懂韩定霜的话,竟然真的就那样听从韩定霜的意思,在被韩定霜放下后就放开爪子一路跑到了叶柏涵的书案前面,然后乖巧地蹲好。 叶柏涵面露惊异。 桃狐看上去真的十分可爱,乖觉的样子尤其让人萌得心肝儿乱颤。但是叶柏涵可记得万兽录上是怎么形容这种异兽的。 “天性狡猾凶暴,嗜好血肉,欺软怕硬,不可驯服。” 这十八个字,叶柏涵不至于全信,却也不会不信。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柏涵皱着小脸望了桃狐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韩定霜:“它……听得懂大师兄你说话?” 韩定霜听到叶柏涵这个问题,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山中异兽都有智慧,有些会偷偷下山捕猎或者偷窃,所以能听懂甚至学会一些人言。这桃狐应该就是经常下山骚扰村民的异兽,所以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话。” 桃狐耳朵尖动了动,顿时正襟危坐得更端正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韩定霜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它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去画吧。” 叶柏涵顿觉十分感动。 他重新在书案前面跪好,拿起笔开始画起了桃狐的肖像。他画肖像的速度不慢,但也说不上快。因为叶柏涵画画时一直比较闲适,也多出几分用心。他不求画得有多好,自己却是一定要尽可能画得细致的,至少要画到自己看着满意。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可能太快了。 不过到底只是工笔肖像,熟能生巧,最后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叶柏涵最后扫了一眼,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觉得也还过得去,就开始在旁边抄写之前打好稿子的介绍。 叶柏涵写的介绍与万兽录上的并不相同,内容要细致详尽许多。万兽录上只是一些简单的外形和性情介绍,叶柏涵却更像是在给桃狐写百科。 外形,性情,生活地域……除此之外,皮,骨,肉,肝,胆,眼……每一个部位有什么用途,只要叶柏涵知道的,或者费知命教过他的,他都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叶柏涵看着眼前蹲着的那只小毛团……突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韩定霜说它能学会人话,也就是说它其实有很接近甚至等同于人的智商。这样的生物就算没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能否认它本身是智慧生物。 在这里记录它的皮可以作何用处,骨可以作何用处,叶柏涵在直视桃狐那双如有智慧的双眼时……突然感觉到了罪恶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却听韩定霜开口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我想……它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像我们这样直接把它们当做一种材料,是不是太……”他琢磨了一会儿,“……太残忍了些?”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他写下的东西,才说道:“世间许多妖兽都有智慧,但是它们跟人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桃狐,你看着它们有灵性,想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却不知道它们只是外形可爱,其实天性残忍。桃狐性情凶残,喜食婴儿的大脑。不但如此,它们狡猾残忍,遇到有武艺在身的武者就会躲避卖乖,但是如果遇到柔弱无力的孩童,就会驱赶追逐戏弄,最后撕碎分食。” “不少有智慧的妖兽都不仅仅只为了饱腹而捕猎。它们嗜好虐杀,把折磨猎物当做一种喜好。开启灵智并不能让它们变得聪慧善良,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残忍。这些妖兽……你不该对它们抱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 叶柏涵顿时愣住。 他望向睁着水灵灵大眼睛无辜望着他的桃狐,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韩定霜——他觉得那只桃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很无辜,可是他莫名地就更觉得大师兄不可能会骗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叶柏涵做出了决定。 他压制住了他接近与本能的同情与不忍,给桃狐的说明又加了数行注解。 ——有灵智,常出没城镇则能懂人言。喜猎食儿童,喜食婴脑…… 韩定霜看着叶柏涵在纸笺上增补的那几行字,又看了看叶柏涵那黑乎乎却又柔软顺滑的软毛,心中一片柔软。 他难得觉得师父这次干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把每日学到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矿石之类的还好,挖掘出来的原矿与熔铸之后的成锭器堂都有存货,怎么也不至于让叶柏涵没个参考。叶柏涵辨认矿石的时候,又加入了一些前世习惯使用的手段——熔点结构分子式之类的目前难以分辨,密度之类的却很好计算。叶柏涵把这些数据计入其中,大大方便了对于一些原矿的辨认。 除此之外,植物与动物的图鉴,有未炮制新鲜药材的,叶柏涵就根据新鲜药材绘画和识别,如果没有,只要无间海之中有生长的,韩定霜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给叶柏涵带回来……虽然他常常会带错。 韩定霜在药草的学习上真是艰难卓绝。 不过幸好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之后韩定霜去寻找新鲜药草的时候,会很自觉地把看上去有点像的都带几株回来。这样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植株,但至少碰运气撞上的几率高了许多。 相比识别药草的艰难,韩定霜捕猎异兽倒是一直很顺利。大多数叶柏涵绘制有困难的异兽,韩定霜都能替他抓捕回来。这些异兽之中,有肉食性的也有草食性的,草食性多数性情温顺,肉食或者杂食的品种就相对性情复杂多变多了。 不过在了解这些异兽的时候,叶柏涵也发现了许多原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同属肉食性异兽,智商层次也差不多,有些异兽就比较暴虐残酷,即使不饥饿的时候也会捕猎和玩弄猎物。有些异兽就非常理智淡定,不饿的时候即使有一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它面前跑过也依旧稳如泰山。 凶兽和凶兽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像人与人之间,往往也有着天差地别。 样本的数量不够多,分布也不均匀,叶柏涵无法判断这些个体的不同到底源自于个体本身还是种族天性,短时间内他也没有在自己制作的图鉴上妄自加上太多私人的判断,只能根据韩定霜和两阁长老们的一些教导来作初步的判定。 不得不说,自主绘制图鉴这种做法对于叶柏涵学习各类生物材料的促进是巨大的。对于灵草异兽的细致描绘让叶柏涵很快地认熟了大部分的动植物,而对于各类材料的分类归纳描述抄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记述了这些材料的特性。 效果比费长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半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段时间之后,他很是积攒了一些图鉴资料。而当丹器两阁的长老们看到他制作的这一叠图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费知命拿着叶柏涵绘制的活页图谱,越翻越惊愕越看越激动,看到后来,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就抱起叶柏涵把他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真灵眼……真灵眼果然非同凡响!这样的记录方式我从未见过,简直精妙至极!” 叶柏涵:“……” 不,这个图鉴跟真灵眼完全没有关系,非要说的话叶柏涵觉得应该属于穿越的福利。 费知命兴奋了半晌,然后才抱着叶柏涵,问道:“这种记录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柏涵?” 叶柏涵自然不能说是前世的百科给他带来的灵感,于是只是说道:“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好记。” 费知命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十分方便好记,谁说不是呢?小柏涵你真是个天才!”然后他松了一点力气,把叶柏涵放回到了矮榻上,问道:“上面的这些药草矿物异兽你是不是都记住了?” 叶柏涵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至少记得九成。” 费知命听了,顿时大喜过望,开口便开始考校叶柏涵记住的内容。叶柏涵说是九成其实也是带了几分谦虚——册子上的诸多资料都是由他亲手整理抄写记录,他本来记忆不错,今生又有诸多加成,即使不到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知识总归都是能够很快记住的。 费知命考校一番之后,发现叶柏涵对这许多材料都是记忆深刻,倒背如流,顿时再没有担忧,开口便说道:“既然你已经学会了这么多,那从进入开始,我就教你炼一炉最基础的丹药吧!”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166阅读网 206 208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应真道人却站在旁边,也不动手,只是看似亲切地安慰道:“不要动,这青寰飞仙裙是上等的法器,平日要是遇到危险可以护你周全。” 然而叶柏涵只觉得会动的裙子好可怕,也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男孩他为什么非要穿上一条“飞仙裙”?166阅读网 207 209 ?正版读者么么哒丹阁和器阁之间本身就有点竞争意识。洗尘峰每次由弟子带回来的珍稀物材,有些是炼丹用,有些是炼器用,但更多是既可以用来炼丹,也可以用来炼器。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双方各凭本事把东西抢到手了。 作为性情粗暴直接的剑修第一宗,真道宗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上手法可以说是相当不和谐,具体的分配方式基本上就只有一个字:“打!” 三不五时那么掐上一架,有没有打出感情来不好说,反正火气肯定积累了不少。所以丹阁和器阁两处的大长老之间关系也相当差劲,每次见面都是用鼻子对话的——“哼!”“哈!” 叶柏涵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哼哈二将的……但是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有所联想。 不过虽然两位长老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却都十分温柔。 叶柏涵的真灵眼算是一种天生道体,但是天生道体和天生道体之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区别的。天级的单一纯灵根或者五行平衡的根骨都可以被称为天生道体,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真灵眼长在体悟。 真灵眼拥有者本身的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叶柏涵能够一日筑基,本身是因为他真灵眼觉醒,常年自主吸纳灵气,所有经脉都早已被打通。但是他灵脉之中灵气混杂,梳理和转化就是大问题。单灵根和多灵根的体质说不上哪个更好,主要还是看灵气的转化和是否能够平衡运转。 叶柏涵的体质显然并不是五行平衡……他的身体那叫做有什么吃什么,不管来什么都不嫌弃。不过吃下去的多,要学会转化利用却并不容易。 至少叶柏涵就算已经筑基,要做到也完全不容易。 叶柏涵如今已经知道为什么真灵眼是“眼”了。真灵眼处于上丹田泥丸宫,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这团丹气所在,犹如第三只眼。 但是除了叶柏涵自己,真道宗之中的几位长老都看不到他的上丹田所在,自然也无法窥见内中细节。 泥丸宫中此时五色流转,犹如彩虹,让叶柏涵不由自主地想起照骨镜里面看到的那只七彩骷髅。他现在已经知道那面镜子照出来的是自己的骨头,颇有些自恋地觉得自己的骨头……还蛮可爱的。 但是他并不能轻易地利用泥丸宫之中的灵眼。多年运转,这一只犹如眼睛一般的灵气团已经变成了一颗犹如小太阳一样耀眼和稠密的灵气团。因为是叶柏涵自身的一部分,它并不会伤害叶柏涵,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叶柏涵的情绪和意志产生些微的变化,帮助他看清万物万事的本质。 但是这种变化真的非常微小,学会内视之后,就叶柏涵自身观察后发现,他也就能牵动灵气团最外层那一点点的气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至于如何掌控真灵眼本身……叶柏涵目前完全没有头绪,韩定霜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可以教导他。 两人暂且只能等候应真道人回来。 叶柏涵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运用神识进行探索。只是他方才开始修炼,神识十分微弱,偶尔陷入灵气循环之中,就好像卷入了龙卷风的无辜小羔羊一般,只能跟着灵气团绕圈,而且很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脱离。明明只是脑内活动,但是脱离之后叶柏涵却像是经历了五千米长跑一样,浑身都疲惫得要死。 韩定霜发现之后,就对他说道:“你的神识太过弱小,筑基依靠的完全是肉身本能,并不代表你已经修炼有成,暂时还是不要试图去掌控真灵眼为好。” 叶柏涵受了教训,唯有暂时听话。随后他每日就没有过多修炼,暂时也没有开始习剑,每日除了锻炼神识和进行基本的身体锻炼之外,就是去丹器两堂围观炼丹炼器了。 叶柏涵拜托陈长老制作的活页夹和活页圈也都已经到手,是装在两个古朴精美的木头盒子里送过来的。 叶柏涵原本也就是希望陈叙能为他制作出其中任何一种活页道具,但是最后送来的却是满满两盒子的道具。两个盒子分别都有a4纸大小,每个盒子又分成了四格,放了四种型号的夹子和金属圈。 活页夹和活页圈子在原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对古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也许就是工艺了。不过器堂的长老们都是修仙者,想来工艺水准应该是比凡人超出了那么几个层次的,甚至于有可能比许多现代工艺还要更为精湛也说不定。 事实证明了叶柏涵的猜想。 陈叙长老送到叶柏涵手上的活页夹子和活页圈,材质坚硬而轻盈,散发着一种清浅美丽的银蓝色光芒,看上去不像叶柏涵以往所知的任何一种合金制成。 就算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材料,恐怕至少也是仙家的物材——叶柏涵微妙地感到了奢侈。他其实不过就是想做个活页本而已啊。 不过不管如何,陈叙送来的这两盒子活页配件,每个型号少说也有几百个,估计足够叶柏涵用很久了。 他拿出了一个活页夹子,然后用它夹住了之前裁出来的那些刀叶笺。 这些被裁制好的书笺上此时已经被涂写过了。韩定霜扫过几眼,发现叶柏涵在上面写了文章还配了图。 仔细一看,都是这几天费长老教他的东西,其中包括药材,矿石和一些动物的介绍和图绘。叶柏涵的文章明显显出几分直白稚嫩,并不像道阁的大部分文章,生涩拗口,令人读得艰难。 这也不令韩定霜觉得奇怪——毕竟还是肉团子一样的孩童。 倒是叶柏涵的书画水准让人惊异。字也就罢了,虽然端正娟秀,毕竟还带了一些属于孩子的稚嫩。但那一手工笔,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惊愕。 韩定霜问道:“你几岁开始学的书画?”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 他学素描是上辈子的事情,主要原因应该是兴趣加上专业需要。因为兴趣浓厚加上颇有天赋,叶柏涵的素描和图纸效果图都画得比大部分小伙伴来得好。用教授的话所,看叶柏涵的作业基本上是一种享受。 这辈子叶柏涵虽然还只是稚嫩的孩童,但是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总要找点生活乐趣。所以他很小就开始自娱自乐地写个故事画个画,甚至还开启新技能学了古琴……虽然只练会了两三首曲子,但好歹学会了如何识别古谱。 叶柏涵回答道:“三岁?四岁?” 反正从能握笔开始就靠着这种事消遣度日了。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乐趣大概就只剩下琢磨一下吃食,玩具,棋牌……他甚至还琢磨出了一套桌面棋牌,走的龙与地下城的规则,但是所有设定都被仙侠化了。 那套木头刻制的牌组估计还在他镜都东宫的柜子里……叶柏涵这样想着,情绪难免有点低落。他老想家了。 不管是原来世界的那个家,还是镜都的那个皇宫,他都想念得有点肝疼。 韩定霜有一点心情复杂。 真道宗的弟子都没什么艺术天赋,韩定霜自然也不例外。他别说书画了,就是平日里给自己幻化一件外袍,那造型也往往不知道该说是朴素还是三俗过头……这样的韩定霜,看着叶柏涵那肉嘟嘟的手握着笔,一点一点绘画出生动的图画和书写出简洁却流畅的文字,那打击是巨大的。 他别过头,说道:“你画得真好。” 明明是在夸奖,却要特意把视线移开。叶柏涵看着韩定霜把视线转向一侧,神态上就有些不明所以:“……谢谢?” 韩定霜听了,沉默半晌,才把脑袋转回了过来。 叶柏涵已经重新低头开始继续绘画。 他这时候绘制的是一只桃狐。 道阁有关于桃狐的图绘,但是相当抽象简陋。费知命教导叶柏涵的时候,取过桃狐骨和桃狐皮给叶柏涵看过,让他大致了解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除此之外,叶柏涵身前的《万兽录》之中,也有关于这种动物的细致描写,虽然比较艰涩难懂,但是描述得也算相当细致,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解读。 叶柏涵便试图通过这些资料,详细地绘制出一只桃狐,并且在旁边作一个细致的百科性质的描述。 桃狐,形若狐,猫爪,大耳,声若少女低吟…… 因为不曾见过活着的桃狐,又只有狐皮的记忆,所以叶柏涵画得其实极为艰难,修修改改了好几次。笔尖的墨渍无法修改,画坏了的图绘就只能丢弃。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从屋里走开了,留下叶柏涵一人在房内。叶柏涵有些莫名,但是却也已经习惯这位大师兄出入随心所欲,没有多想。 随后最多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叶柏涵突然听到一声低鸣,叫道:“嘤——” 他抬起头,就看到韩定霜手中抓着一只上身白下身桃红,两色之间分布着细细密密的桃粉色细碎花纹的毛球走了进来。166阅读网 208 210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好疼。 然而抗议也没有用。接下来的时间里,叶柏涵被强制认识了未来的大师兄和四师姐。冰山气质的青年叫韩定霜,是叶柏涵的大师兄,据说一颗剑心澄澈无垢,是相当强大的剑修。疑似伪萝莉的女孩名叫无恨,将会成为叶柏涵的四师姐。虽然应真道人没有说她到底多大,但听语气绝对不只十二三岁。她的本命武器是一只能变化万千的机关血鸟,名叫独命鸢,听萝莉的口气,是相当了不得的仙器。 当然,对于对修真界完全没有了解的叶柏涵来说,不管两人的名字和法器多么霸气四射,他也是没有概念的。 而随后,就再次有人进了主殿。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几乎及地的男子,他一身黑色祭服,上面按照九天四野二十八宿的位置缀满了占星砂,看上去跟明国朝中的星师差不多,但明显气场更加强大。 只一双眼睛,在行走时亦是闭合的,也不知道是眼盲,还是另有说法。反正他的行动自如,即使在目不视物的状况下,也完全没有遇见什么障碍,也不曾被门槛所绊倒。 他右后侧随之进来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微微笑容的俊美男子。此人高髻乌发,上仙一般容貌中却有一团墨色雷纹布于额间,如同被火焚烧过一般。 他也穿着一套长袍,样式却又与大部分弟子不同,似绸非绸的袖袍随着走动无风自飘扬,轻柔飘逸到难以想象,一看就是高阶的法器。 叶柏涵对于修仙界全然不熟,就连目前天下最出名的十二仙山也就能背得出三五个。可是即使如此,对于这个额头上有雷击纹的男子,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有着即视感。 醉梦游仙。叶柏涵想……这个人是不是醉梦游仙? 民间传说着许多关于醉梦游仙的传说,其中就有对方头上有着雷击纹的传说。据说这位仙人作风亦正亦邪,温雅面目下自有雷霆手段,甚至能通天界,决生死。 这人跟民间的传闻实在很像。 而两人身后跟随着,是一个外貌看上去大约二十余岁的美艳女子。她长相秀丽,甚至有几分冶艳,但是气质却非常矜持文雅,风姿仪态上,都显出几分高傲。 应真道人一一为叶柏涵介绍:“这位是危长老。”抱着叶柏涵面向了一下白发男子。危长老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这位是你小师叔,姓林。”抱着叶柏涵对着那疑似“醉梦游仙”的俊美男子停顿了数息,林墨乘眼神幽深,审视般看了叶柏涵半晌,才对着他笑了笑,神色温柔。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含义未明。 因为他笑得温柔,却对叶柏涵说道:“我叫林墨乘,辈分上算你小师叔,但你不必记得。” 叶柏涵顿时愣住。 林墨乘却露出了一个极为放荡不羁的笑容,就那样从应真道人身边走了过去。 应真道人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师弟的行为异于常人,什么也没有说,就把最后一个女子介绍给了叶柏涵。 “这位是你三师姐,秦思归。” 秦思归看着叶柏涵,语气中带了几分飘忽,问道:“是位小师弟吧?” 应真道人纠正道:“小师妹!” 秦思归看着自家师父,没说话,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叶柏涵顿时乐了。他被绑架到伽罗山之后,这还是他遇见第一个不跟着应真道人睁眼说瞎话的人。他觉得自己对这位“三师姐”的好感度瞬间上升了一大截。 秦思归说道:“小师弟既然回来了,我就安心了。不知道师父打算让小师弟住在那里?他现今这样小,应当不能住原来的洞府吧?我这些年来也准备了一些小师弟能用得着的东西,回头安排好了住所,我也好给他送过去。” 她说得煞有其事,让叶柏涵有些疑惑。难道这位应真道人并不是发神经,他真的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不过转眼之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无论怎么看,非要指着他说这就是个萝莉,这种事也不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 果然还是神经病吧? 应真道人听秦思归这样说,想了想,才说道:“先与我一同住吧。至少住到筑基,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了,才好给他另选洞府。” 叶柏涵黑线。筑基和有自理能力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还有这位真不会晚上一觉醒来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是对方的“女儿”,然后突然黑化把他掐死吗? 感觉未来简直是一片黑暗。 然而显然一切注定不会以叶柏涵的意志为转移。 那白发的危长老一直紧皱眉头,没有说话,这时却突然走上来,对应真道人伸出手,说道:“把孩子给我。” 叶柏涵一脸懵逼,应真道人却几无犹豫地直接把他递了出去,交到了危长老的手中。危长老虽然接了过去,却只用双手提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提着男孩,紧皱眉头,十分不情愿地不知道是“观察”还是“感受”了片刻,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叶柏涵离得近,所以能听清他那如同带着厌恶般冷冽的声音,说道:“一股灾厄的腐臭味。” 然后他就只觉得周围的环境猛然变化,已经身处一潭池水之中。池水冰寒刺骨,叶柏涵全无准备,瞬间那水便从其口鼻渗入。他甚至还来不及体验窒息的痛苦,就先感受到了呛水的酸麻刺痛。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叶柏涵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飘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难道他就要这样被淹死在了这么一个陌生人的手里了吗?死神来拜访他时……一定要每次都这么……随心所欲吗? 叶柏涵觉得……好不甘心。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被人从水里重新提溜了出去。叶柏涵开始拼命地呛咳,应真道人等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危长老的身后,然后秦思归就很是不满地叫了一声:“危长老!” 应真道人说道:“你太鲁莽了!” 秦思归靠过来就伸手抱起了叶柏涵,然后手一挥就凭空变出了一袭温暖的裘袍,把叶柏涵包裹了起来。 却听危长老说道:“他浑身上下都是灾厄的气息,我可忍受不了,不洗干净了,难道还让他就这么在门派里晃荡吗?” 叶柏涵不知道什么灾厄的气息,但是他觉得自己遇上这么一群人就是天灾**。天知道他好好地在镜都当他的小皇子,千人宠万人敬的,哪里跟灾厄扯得上关系? 结果一到这满门都有点神经质的伽罗山,就差点被人按池子里淹死,到底谁才是灾祸啊? 却听那位林师叔笑着说道:“师兄何必生气?长老也是好意。小师侄的运势是有点差,用星池水洗洗也是有好处的。” 叶柏涵这才注意到,他之前掉进去的那个池子似乎很不一般,里面的池水隐隐带着灵光,特别清澈明亮。 所以这位白发长老真的不是打算淹死自己? 这一番折腾之后,叶柏涵再次被应真道人抱进了怀里,但是他却比之前都要更安静了几分,死活没有再开口说话。 众人都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只有叶柏涵明白,他实在是怕了这群人,生怕就从哪里再蹦出来个艾长老什么的,抓住他就在他身上烧个火去晦气什么的——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命可以回去见父皇母妃那是真难说。 不过叶柏涵虽然不说话,但是应真道人却还一直跟他说着自己和真道宗的事情:“……你还有一位二师兄,姓色,现今去了凤月湖帮人杀祸害生灵的妖蛟,要过几日才回来。他性子不像定霜那样冷,说不定与你更好相处一些。” “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叶柏涵心想:分明是要让我当小师弟,却要让当师兄的来见我,这做法也实在是太没规矩。但是虽然这样想,却知晓了这是因为应真道人一片爱子之心,把他失去一回的孩子看得太重,所以门下弟子,虽然年长,却全部要让着其爱子。 虽然叶柏涵一直腹诽应真道人是个神经病,但是由其言行观其心思,也觉得应真道人确实十分疼爱他那不知道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孩子。他心中微微叹息,一时倒是少了几分敌意——至少暂时看来,应真道人对他确实是没有丝毫恶意,在对方发现找错人之前,叶柏涵应该都一直是安全的。 但是很快地,他发现他此时应当忧心的问题可能不止是个人安危。 先前叶柏涵被抱进了一座十分仙气的阁楼,然后就坐在了一张玉床的床沿。应真道人自己去了里间,叶柏涵心存警戒,就暂且没有动,这时候正好看到应真道人手中托着一件女子的衣裙走了出来。 叶柏涵心觉不妙,拔腿就开始往门口跑去。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166阅读网 209 211 ?正版读者么么哒 叶柏涵根本不想配合。那三只冥蝶一看就智商很高,虽然它们没有开口说过人话,可是就目前表现出来的那以静制动和伺机而动的行为,叶柏涵觉得它们是有灵智的。 有灵智的生物,就算不是人类,那也跟人类差不多了。冥蝶的性情看上去也不凶暴,一开始就是色希音先握着叶柏涵的手攻击对方的——所谓先撩者贱,不过如此。 叶柏涵觉得这位二师兄的做法是真贱。 他死前的时候,很多科幻作品都开始把新生物种类的智慧等级作为是不是要把对方当做同类来对待的标准了。就这点来说,有灵智的妖怪在叶柏涵的认知中其实也算人类了,凶暴的妖兽最多算是“坏人”的一种。 叶柏涵不在意坏人被惩罚,但不表示他喜欢杀人取乐。 色希音刚放开他的手,叶柏涵就握紧了拳头不肯再去碰那些琴弦,而是开口说道:“就算是动物和妖兽,也不要为了好玩而去杀他们吧!?”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讨厌这个游戏,你送我回去找大师兄!” 色希音瞬间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用一种十分飘忽而危险的语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杀他们喽?” 叶柏涵说道:“为了吃或者为了皮毛,我都觉得没所谓,因为弱肉强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的肉或者皮毛,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吧?为了好玩而残杀,本来就是残暴而没道理的事情。” 他是真的被色希音给震到了,皱着眉头充满了不解和恼怒地叫道:“真道宗不是正道仙门吗!?仙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色希音抬起下巴,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是魔道!?” 叶柏涵说道:“……反正,正道不会做这种事情。” 色希音怒到几点,反而笑了,说道:“那小师弟你觉得什么是正道?” 叶柏涵说道:“……至少不是虐杀!” “哼,善恶正邪,那是俗世红尘。大道从来无情,不因善行而生,不因恶行而亡。杀生本来就是道的一部分。道经上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道……从来修得就是这么一个‘不仁’,你二师兄我呢……修得正是这么一个无情道。” 然后他就笑了:“小师弟你心真好。怎么办呢?这么好的小师弟,师兄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呢。但是啊……你这样好心,可是修不出正果的。人若太多情……死得就快呢。” 他这样说着,再次拿起那一把箜篌,放入了叶柏涵的怀里。 叶柏涵不想要,却发现那箜篌就像黏在了他的手上一样,根本甩不开。然后下一刻,色希音就轻轻一推,把叶柏涵推出了原来保护两人的阵法。 叶柏涵爬起来的时候,就见那艳丽的蝴蝶猛然向他追了过来,双翼边缘竟然隐隐卷起一道无形的光,那翅膀扇动时甚至发出了嗡鸣。 他立刻意识到那是翅膀告诉扇动时发出的声音。一般的蝴蝶是无法以这样的速度扇动翅膀的,因为它们的双翼根本经不起那样的速度的摩擦……这几只蝴蝶,那翅膀绝不普通。 如果被那双翅膀划到,他说不定也会被直接切割成两半。 叶柏涵拼命地爬了起来,然后就看到冥蝶们挣扎了一会儿,猛然向他飞了过来。他往后退了几步,抱紧了手中的箜篌,叫道:“不要过来!我不想杀你们!” 然后冥蝶猛然扇出了一阵疾风,叶柏涵毕竟已然筑基,又是真灵眼,虽然实战经验不足,还是勉强躲过了冥蝶的袭击。 风刃之后,冥蝶便向他直冲而来,速度极快。叶柏涵本能地知道自己跑不过蝴蝶,当机立断地拨动箜篌,几道音刃就直冲蝴蝶而去。 叶柏涵的动作极快而且精准。那蝴蝶为了躲避音浪,不得不猛然后退,叶柏涵就开始连续不断地拨动箜篌,用音浪一点一点击退冥蝶。 他每次出手都会逼得冥蝶不得不后退,但是每次出手的攻击往往却又恰好会被冥蝶闪过。色希音看了一会儿,刚刚有点得意他还是让可爱的小师弟动手了,就发现这狂风暴雨之后的真相,顿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无聊的同情心! 色希音闭上了眼睛。 半晌,再睁开的时候,就看到叶柏涵身边已经开始聚集了大量眼露红光的野鼠和虎视眈眈的蛇群。 叶柏涵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知道色希音在胁迫他,但他就是不想遂对方的意。若是一般在野外被蛇鼠围攻,他也不忌讳烧光或者砍杀干净。但他敏锐地觉得此时情况与之不同。 他此时并非真的为了生存在战,而只是被人无聊地逼迫着要进行屠杀。虽然屠杀对象只是妖兽和野物,可是意义完全不同。 屈服的话……他不甘心。 可是不屈服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真的以身饲蛇吗? 他想了很多,但是事实上却只有一瞬间。他没办法赌色希音的善心——这位二师兄太过反复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叶柏涵之前觉得色希音是不敢真的让他死的……但是事实是怎么样呢? 而接下来的发展证明了这一切。 即使鲜血溅出来,即使蛇鼠恶狠狠地咬上他那□□在外的皮肤,但是色希音始终没有出手。青寰飞仙裙保护着叶柏涵的四肢躯体,却无法保护他□□在外的皮肤。 叶柏涵心神摇晃,在意识到那长裙能够保护他的时候,就迅速让它生长变化,分化出了斗篷,手套和面具。如此下来,那些普通的小动物便无法攻击到他了,可是妖兽的袭击仍然致命,一道风刃就能割裂飞仙裙的袖子,虽然裙子会迅速修复,但也让叶柏涵知道自己无法以此作为依仗。 可恶! 更可怕的是,地面突然开始摇晃,阳光也被阴影挡住。他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只巨蛇正在阴测测地低头望着他。 叶柏涵最后还是以杀伤对方为目的而拨动了琴弦。 …… 随着巨蛇的倒下,色希音笑了起来。那孩子已经是一身血水,看上去可怜又可怖。色希音就知道叶柏涵可以,毕竟有着这样的天赋。 地面上冥蝶的翅膀被切割成了许多片,巨蛇身上满身伤口,血液直接流成了细小的溪流。他缓缓走进,男孩转过头来,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他。 色希音说道:“好了,干得不错。我带你去……”他向男孩伸出手,却不防男孩猛然抬手就向着箜篌上拨去,想要拨动音浪攻击色希音。 色希音脸色一变,一道气劲直袭男孩的窍穴,直接就把叶柏涵给打晕了。 男孩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色希音接住之后把他抱了起来,神色却有些阴冷。他站在原地,阴森森地盯了叶柏涵的脸半晌,才嘲讽地笑了笑,带着他离开。 色希音带着叶柏涵先去洗了个澡,把血气都洗干净了,又施术治好了他身上的伤,检查过之后确认已经毁灭了一切罪证,才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有个人堵在门口。 色希音:“……” 韩定霜问道:“你带他去干什么了?” 他的语气里带了责问。 色希音说道:“不过是帮他练练胆子而已。” 韩定霜说道:“把他给我!” 色希音说道:“大师兄你又不会照顾小孩,为什么不索性把他交给我照顾呢?你从来没有照看过孩子,想来也会觉得麻烦吧?” 韩定霜说道:“把他给我!” 色希音表情恶劣地回答道:“不给。” 韩定霜已然伸手来夺。 色希音飘身往后退去,两人空中过招数十回合,然后色希音猛然感觉到抱着叶柏涵的手腕一疼,男孩已然挣脱了开去。 手上的伤口转瞬即逝,但是男孩的笑容却跟一根刺一样,瞬间戳到了色希音——这小兔崽子竟然给他装晕! 但是此时发怒也已经太迟,叶柏涵从色希音怀里滚落,正好落在了韩定霜的手上。 他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韩定霜见他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素来缺乏表情,但是眼神明显柔和了许多,带上了几分温情。 他问道:“你二师兄说是不是欺负你了?” 叶柏涵向着色希音的方向望了一眼,笑容却是淡了几分。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色希音竟然还对着他粲然一笑。 叶柏涵心头一动,才回答道:“大师兄我难受,我想回去。”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韩定霜顿了一顿,抱着叶柏涵转身就走。 但是御虚真人却盯着叶柏涵指向的那个点沉默了半晌,伸手按了上去。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166阅读网 210 212 ?正版读者么么哒韩定霜就那样抱着叶柏涵转身离开,色希音看到他的动作,一时之间脸色很是不好看。然后他就看到叶柏涵趴在韩定霜的肩头,故意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瞪着他。 色希音愣了一下,却反而对着叶柏涵笑了起来。 叶柏涵没有被恐吓到,虽然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颤,但这绝对只是因为对于蛇精病的难以理解,而不是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一直跟韩定霜形影不离,大师兄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对待色希音完全是对待革命敌人的态度,就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现在还是只没有自保能力的正太,虽然据说已经筑基了——因为本人没有任何真实感,暂时只能据说——可是在色希音面前却还是全无还手之力。感受到差距之后,叶柏涵也多少开始有了些许压力。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只为了早日有自保之力。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166阅读网 211 213 ?正版读者么么哒做好决定了之后,应真道人转头就招来了自己目前在门派的三位弟子,伸手就把叶柏涵塞进了大弟子的怀里。 韩定霜顿时浑身僵硬。 应真道人说道:“你们小师妹的根骨不好,我要去昆仑和丹谷分别走一趟,寻一些天材地宝或者丹药来为他重塑灵根。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几人要好好照顾他。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我都只管寻你们问话。” 韩定霜哪里会照顾孩子,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思归虽然对着叶柏涵心里亲切,但是对于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丝毫的自信,听应真道人这样说,也是好一会儿没敢应话。 反而是小魔女无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笑着凑了上来,伸手就去捏了一下叶柏涵的脸,一边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然后就望了韩定霜一眼,眼带笑意,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师兄是不是抱不惯小师妹?如果抱不惯就让我来抱吧。我以前可也是抱过弟弟妹妹的……” 她这样说着,就向叶柏涵伸出了双手。 韩定霜却猛然把怀里的叶柏涵往另外一侧一倾,避开了无恨的手之后,还开始向着她连绵不断地释放寒气。无恨被冻到,吐了吐舌头,到底没敢造次,最后还是退到了一边。 但是哪怕拒绝了把叶柏涵交到小魔女手里,韩定霜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僵立在那里,和叶柏涵四目相对半晌,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真道人看他那样子,知道他恐怕不会照顾小孩,一时也是头疼得很。他想了想,转头望向了秦思归,秦思归顿时一惊,但是惊过之后,咬了咬牙,还是站了出来,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来试着照顾小师——” 结果却见应真道人猛然打断了秦思归后面的话,对韩定霜说道:“小师妹交给定霜照顾。你如果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可以下山去找个妇人来帮忙。”又对秦思归说道,“思归你可以帮忙看着点,但是不要越俎代庖。” 最后他警告了一句无恨:“没事儿离你小师妹远点。” 无恨听了,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应了。 叶柏涵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总觉得这群师徒和师兄妹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 但是他现在还有点怂——那白发危长老把他往水里的那一淹让叶柏涵颇有些心有余悸,他还完全不知道这群人里面隐藏着多少蛇精病,一时之间完全不敢随便发表意见,生怕不注意就激发了谁脑子里错了弦的那根筋,把自己陷入险地。 却不料仅仅只是那么一闭嘴,很多事情就再来不及说。 应真道人当日日落前就来不及地走了。临走之前,叶柏涵听到他的声音响彻了整座伽罗山的每一个角落,说道:“众弟子听令。我今日收一弟子名为叶柏涵,乃尔等小师叔归位。他如今还未正式修行,尔等不得与之争斗,伤其分毫!违者门规处置!” 叶柏涵目瞪口呆,瞬间意识到自己在伽罗山要出名了。他心中纠结,却还要勉强装可爱,询问韩定霜:“为什么要特别让大家别跟我打架呢?我不会打架的,难道有人会打我吗?” 韩定霜低头望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继续开始放寒气。 还是秦思归开口说道:“呃,别怕。不会有人找你打架的,师父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其实照理说这些话真正的孩童是听不懂的,但是叶柏涵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儿,伽罗山上这群修士似乎也无人对此表示过惊讶。 叶柏涵心想:他们知道我有前世记忆吗? 但他不敢直接问,万一对方并不知道他却坦然自爆了,说不定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叶柏涵在知晓可能有的结果之前,并不想冒这个险。 应真道人离开之后,韩定霜果然下山去找了名妇人来照顾叶柏涵。事实上山上未必没有有道行的杂役,然而到底没有几个有生育经验的女人。韩定霜找来的这个妇人,丈夫原本是个猎人,早年打猎遇上妖兽,最后只寻回几片碎布和一截骨架。好不容易把病弱的女儿拉扯大,但是最后还是没熬过去年的冬天。 纵然活得孤苦伶仃,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生命力尤其强悍。韩定霜把女人带上山之后,女人很快就开始把叶柏涵照顾得妥妥当当。 因为应真道人下了山,韩定霜就临时把叶柏涵抱到了自己住的洗心崖来照顾。洗心崖和碧砚崖都在伽罗山中央的问道峰上,但若是凡人步行,哪怕不受阵法困扰,怕也是要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 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叶柏涵称为李婶的女人并不能在问道峰随意走动。幸好因为叶柏涵的关系,韩定霜又另外从洗尘峰要来了两个杂役,一同住在洗心崖。除此之外,每日也有人会主动把一些食材蔬果送到韩定霜的居所来,倒是不至于让李婶和叶柏涵断粮。 只一点特别难熬。 就是李婶的手艺。 暂不说叶柏涵前世的家境虽然不如何,到底是活在一个各种烹制工艺都发展得极为成熟的时代,就说他这一世吧,那可是皇家出身,还是明皇唯一的小皇子。在吃食上素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李婶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平日里能吃得饱饭就不错了。伽罗山好歹是仙山,真道宗也是堂堂正正的仙门,就算道人们都早已辟谷,却也不可能缺凡人一口吃的。 因为韩定霜在真道宗的地位和叶柏涵的特殊身份,洗尘峰那边每日送过来的食材可以说是极为丰富,不但各种蔬果肉食一应俱全,其中甚至还夹杂着灵谷灵蔬和极为珍稀的妖兽肉。 但是这种东西放到李婶手中任她处理,却是完完全全的糟蹋。 李婶如今虽然不缺吃食,但多年积习却是完全难以改变的。她原本见识不多,会处理的食材和会做的菜式就十分贫乏,更要命的是她还舍不得用油用盐,做出来的菜自然就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饮食水准突然从皇家标准跌到了贫民层次,虽然叶柏涵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娇气,然而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他到底没坚持下去。 实在忍无可忍,他这天终于没忍住自己动了刀。 五六年没做菜,还顶着个孩子的身躯,叶柏涵的刀工也就那样了。灶台跟煤气灶电气炉也不一样,火候非常不好控制,叶柏涵觉得成果也就算差强人意。 但是当菜肴烹制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婶闻着那香气,整个人都被惊呆了。她被叶柏涵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时之间,她竟然忘了看到叶柏涵踩着木墩儿站在灶台前的惊讶,也忘了要把叶柏涵从木墩上抱下来。 韩定霜从演武场早课回来,刚到小楼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香,那气味和李婶平日所做完全不同,似乎隐隐还带了一股药香。他顿时大感好奇,还以为李婶拿出了什么压箱底的本事,结果走近一看,却发现竟然是叶柏涵站在一个小木墩上对着灶台在捣鼓。 他在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地飘到了灶台前面,把叶柏涵抱离了烟气滚滚的灶台。 叶柏涵被抱住之后,就仰头向后试图看一眼是谁在阻拦他的工作,结果正好跟韩定霜四目相对。 韩定霜看到男孩谴责的眼神,沉默半晌,才开口解释道:“……做菜……危险。你还小,别玩这个。” 他的话说得有点断断续续,明明听上去也不像结巴,反而更像是在紧张。 叶柏涵抬头看着这位冰山大师兄,眨了眨眼,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得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开口说道:“可是我想吃好吃的。” 李婶听了,赶紧上来说道:“小姐想吃什么,告诉李婶,李婶给你做就是了。” 叶柏涵心说李婶你的手艺我都不能违心地说“还算差强人意”,但是到底没有用言语去伤害无辜的李婶——贫穷导致的缺乏见识并不是她的错。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道:“那李婶你先帮我把蒜给切成末,和醋汁调一下,加一勺黄酒,少许盐,再加一勺旁边的白色粉末。” 李婶伸手便要去做,不料韩定霜已经抢先一步,只手腕轻轻一抬,在几个盛装调味物的碗口敲了敲,里面的粉末就扬了起来,自动洒到了醋盏之中。 李婶一愣,才伸手拿了蒜台,开始剥皮切末。 醋汁调和之后,叶柏涵又让韩定霜将锅里的菜肴给端了出来——叶柏涵因为年少无力,所以并没有做太难的菜式,做的多数是蒸煮炖烤的菜式,并没有一样炒菜……因为他翻不动锅铲。 虽然如此,当菜肴出锅的时候,那香气仍旧让人心醉神迷。连韩定霜都忍不住愣了愣,突然感受了十丈软红的美妙。 这个时候韩定霜等掌门亲传弟子发出纸鹤传讯应真道人也有两天了,在等候回音的途中,韩定霜本来想要先教导叶柏涵一些基础的剑修知识,可惜叶柏涵那小胳膊小腿的,拿把木剑都像是在卖萌,韩定霜本人在教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教了半天发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就蹲下来开始认真看叶柏涵卖萌。166阅读网 212 214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 光看表情,十分人性化。 被抓在韩定霜手中的桃狐讨好地对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忍不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好奇地开始观察这只活的桃狐。166阅读网 213 215 ?正版读者么么哒 更可怕的是,就他说的时候那言外之意,明显此时说到的还是经过了筛选的一小部分内容。 听着听着叶柏涵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更不要形象一点,直接拿了活页过来一边听一边记算了……不过他想了想觉得没有桌案的时候那软笔做笔记实在是异想天开,一时又觉得发明水笔实在是迫在眉睫。 水笔和钢笔的构造原理他都清楚,虽然没有细致研究过内部结构,至少能推理出来个大概……真道宗的技术……应该是能做出这种难度的器具的吧?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 他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笑道:“师兄,我看你带小师弟也带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觉得小师弟越带越像是费长老和陈长老的徒弟了?我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韩定霜:“……” 他站起来,转向面对色希音,板着脸冷冷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色希音便说道:“我看你也不会照顾孩子,不如把小师弟交给我来看顾好了。” 韩定霜:“你会照顾?” 色希音笑得诡异:“我自有我的法子。” 韩定霜定睛看了他半晌,说道:“师父把我小师弟交给我,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照顾好。你不许插手,也别打什么主意!” 色希音听了,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神里却带出了些许冷意。 他眼神闪烁,还想说些什么,韩定霜却已经一个转身,进丹室去了。色希音凝视韩定霜进屋之后就被关上的门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其它丹阁弟子要从路途上经过,看他在那里,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从他身边穿过,色希音才对几人倨傲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简直温柔如水,但是一众弟子却一时连身子都僵硬了,只差瑟瑟发抖。 等色希音消失后许久,才有人低声与同伴说道:“色师叔是不是心情不好?” “笑成那个样子,八成是心情不好。”另一个弟子回答道。 于是两人就商量起来:“最近通知大家绕着色师叔走吧……” 色希音却其实没有在意弟子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他其实并没有弟子们想象之中那么心情差劲。不但如此,他还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藏于衣物底下的银质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是他上山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普通的银锁,他平日里是不带的。 自从上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按照凡人的时间线,这时候他父母应当都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止父母,就算是年少时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姐妹,也应当都成一柸凡尘白骨了。 但他却依旧风华正茂。 可见修仙确实是很有些好处的。 色希音上山之后就慢慢或扔或毁,舍弃掉了大部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只有这把长命锁被他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损伤。色希音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总有一些事情,只有长命无绝衰才能做到。 韩定霜虽然那样回了色希音,心里却其实也觉得自己看顾不好叶柏涵。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他在照看叶柏涵,不如说是孩子自己在看顾自己。叶柏涵有自己的主意,做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孩子只要睁着那双眼睛望着韩定霜,韩定霜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样,忍不住就要按着叶柏涵的期待去做。但是他偏偏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任何法术控制住。 韩定霜很茫然,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道宗脱离凡尘,韩定霜也没有见过多少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他自然也完全不知道,未来有个词叫做萌,有一种人叫做正太控或者萝莉控或者可爱控。 说的就是他这种看到师弟就走不动道的。 可惜韩定霜看上去老成,其实从小居于真道宗,对于感情上十分笨拙,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那诡异的来源。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166阅读网 214 216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哪里会照顾孩子,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思归虽然对着叶柏涵心里亲切,但是对于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丝毫的自信,听应真道人这样说,也是好一会儿没敢应话。 反而是小魔女无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笑着凑了上来,伸手就去捏了一下叶柏涵的脸,一边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然后就望了韩定霜一眼,眼带笑意,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师兄是不是抱不惯小师妹?如果抱不惯就让我来抱吧。我以前可也是抱过弟弟妹妹的……” 她这样说着,就向叶柏涵伸出了双手。 韩定霜却猛然把怀里的叶柏涵往另外一侧一倾,避开了无恨的手之后,还开始向着她连绵不断地释放寒气。无恨被冻到,吐了吐舌头,到底没敢造次,最后还是退到了一边。 但是哪怕拒绝了把叶柏涵交到小魔女手里,韩定霜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僵立在那里,和叶柏涵四目相对半晌,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真道人看他那样子,知道他恐怕不会照顾小孩,一时也是头疼得很。他想了想,转头望向了秦思归,秦思归顿时一惊,但是惊过之后,咬了咬牙,还是站了出来,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来试着照顾小师——” 结果却见应真道人猛然打断了秦思归后面的话,对韩定霜说道:“小师妹交给定霜照顾。你如果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可以下山去找个妇人来帮忙。”又对秦思归说道,“思归你可以帮忙看着点,但是不要越俎代庖。” 最后他警告了一句无恨:“没事儿离你小师妹远点。” 无恨听了,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应了。 叶柏涵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总觉得这群师徒和师兄妹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 但是他现在还有点怂——那白发危长老把他往水里的那一淹让叶柏涵颇有些心有余悸,他还完全不知道这群人里面隐藏着多少蛇精病,一时之间完全不敢随便发表意见,生怕不注意就激发了谁脑子里错了弦的那根筋,把自己陷入险地。 却不料仅仅只是那么一闭嘴,很多事情就再来不及说。 应真道人当日日落前就来不及地走了。临走之前,叶柏涵听到他的声音响彻了整座伽罗山的每一个角落,说道:“众弟子听令。我今日收一弟子名为叶柏涵,乃尔等小师叔归位。他如今还未正式修行,尔等不得与之争斗,伤其分毫!违者门规处置!” 叶柏涵目瞪口呆,瞬间意识到自己在伽罗山要出名了。他心中纠结,却还要勉强装可爱,询问韩定霜:“为什么要特别让大家别跟我打架呢?我不会打架的,难道有人会打我吗?” 韩定霜低头望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继续开始放寒气。 还是秦思归开口说道:“呃,别怕。不会有人找你打架的,师父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其实照理说这些话真正的孩童是听不懂的,但是叶柏涵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儿,伽罗山上这群修士似乎也无人对此表示过惊讶。 叶柏涵心想:他们知道我有前世记忆吗? 但他不敢直接问,万一对方并不知道他却坦然自爆了,说不定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叶柏涵在知晓可能有的结果之前,并不想冒这个险。 应真道人离开之后,韩定霜果然下山去找了名妇人来照顾叶柏涵。事实上山上未必没有有道行的杂役,然而到底没有几个有生育经验的女人。韩定霜找来的这个妇人,丈夫原本是个猎人,早年打猎遇上妖兽,最后只寻回几片碎布和一截骨架。好不容易把病弱的女儿拉扯大,但是最后还是没熬过去年的冬天。 纵然活得孤苦伶仃,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生命力尤其强悍。韩定霜把女人带上山之后,女人很快就开始把叶柏涵照顾得妥妥当当。 因为应真道人下了山,韩定霜就临时把叶柏涵抱到了自己住的洗心崖来照顾。洗心崖和碧砚崖都在伽罗山中央的问道峰上,但若是凡人步行,哪怕不受阵法困扰,怕也是要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 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叶柏涵称为李婶的女人并不能在问道峰随意走动。幸好因为叶柏涵的关系,韩定霜又另外从洗尘峰要来了两个杂役,一同住在洗心崖。除此之外,每日也有人会主动把一些食材蔬果送到韩定霜的居所来,倒是不至于让李婶和叶柏涵断粮。 只一点特别难熬。 就是李婶的手艺。 暂不说叶柏涵前世的家境虽然不如何,到底是活在一个各种烹制工艺都发展得极为成熟的时代,就说他这一世吧,那可是皇家出身,还是明皇唯一的小皇子。在吃食上素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李婶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平日里能吃得饱饭就不错了。伽罗山好歹是仙山,真道宗也是堂堂正正的仙门,就算道人们都早已辟谷,却也不可能缺凡人一口吃的。 因为韩定霜在真道宗的地位和叶柏涵的特殊身份,洗尘峰那边每日送过来的食材可以说是极为丰富,不但各种蔬果肉食一应俱全,其中甚至还夹杂着灵谷灵蔬和极为珍稀的妖兽肉。 但是这种东西放到李婶手中任她处理,却是完完全全的糟蹋。 李婶如今虽然不缺吃食,但多年积习却是完全难以改变的。她原本见识不多,会处理的食材和会做的菜式就十分贫乏,更要命的是她还舍不得用油用盐,做出来的菜自然就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饮食水准突然从皇家标准跌到了贫民层次,虽然叶柏涵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娇气,然而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他到底没坚持下去。 实在忍无可忍,他这天终于没忍住自己动了刀。 五六年没做菜,还顶着个孩子的身躯,叶柏涵的刀工也就那样了。灶台跟煤气灶电气炉也不一样,火候非常不好控制,叶柏涵觉得成果也就算差强人意。 但是当菜肴烹制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婶闻着那香气,整个人都被惊呆了。她被叶柏涵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时之间,她竟然忘了看到叶柏涵踩着木墩儿站在灶台前的惊讶,也忘了要把叶柏涵从木墩上抱下来。 韩定霜从演武场早课回来,刚到小楼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香,那气味和李婶平日所做完全不同,似乎隐隐还带了一股药香。他顿时大感好奇,还以为李婶拿出了什么压箱底的本事,结果走近一看,却发现竟然是叶柏涵站在一个小木墩上对着灶台在捣鼓。 他在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地飘到了灶台前面,把叶柏涵抱离了烟气滚滚的灶台。 叶柏涵被抱住之后,就仰头向后试图看一眼是谁在阻拦他的工作,结果正好跟韩定霜四目相对。 韩定霜看到男孩谴责的眼神,沉默半晌,才开口解释道:“……做菜……危险。你还小,别玩这个。” 他的话说得有点断断续续,明明听上去也不像结巴,反而更像是在紧张。 叶柏涵抬头看着这位冰山大师兄,眨了眨眼,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得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开口说道:“可是我想吃好吃的。” 李婶听了,赶紧上来说道:“小姐想吃什么,告诉李婶,李婶给你做就是了。” 叶柏涵心说李婶你的手艺我都不能违心地说“还算差强人意”,但是到底没有用言语去伤害无辜的李婶——贫穷导致的缺乏见识并不是她的错。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道:“那李婶你先帮我把蒜给切成末,和醋汁调一下,加一勺黄酒,少许盐,再加一勺旁边的白色粉末。” 李婶伸手便要去做,不料韩定霜已经抢先一步,只手腕轻轻一抬,在几个盛装调味物的碗口敲了敲,里面的粉末就扬了起来,自动洒到了醋盏之中。 李婶一愣,才伸手拿了蒜台,开始剥皮切末。 醋汁调和之后,叶柏涵又让韩定霜将锅里的菜肴给端了出来——叶柏涵因为年少无力,所以并没有做太难的菜式,做的多数是蒸煮炖烤的菜式,并没有一样炒菜……因为他翻不动锅铲。 虽然如此,当菜肴出锅的时候,那香气仍旧让人心醉神迷。连韩定霜都忍不住愣了愣,突然感受了十丈软红的美妙。 叶柏涵的年纪几乎都还能称为幼童,而对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出言恐吓挑拨的色希音,在叶柏涵看来根本不是正常人。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跟普通人一样仅仅只因为小孩子的撒娇而松口呢? 可是色希音还真的松口了。他不但松口了,似乎还很吃这一套,对叶柏涵说道:“来,给师兄笑一个,有你的好处。” 叶柏涵一头黑线,心想:这台词怎么像话本里恶少调戏良家妇女的? 然后又不以为然,他又不是卖笑的。 虽然脑子里的念头是这种样子,他面上却完全不露声色,只是略显茫然地,对色希音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叶柏涵心里给自己点了赞——演技棒棒哒。166阅读网 215 217 ?正版读者么么哒镜都之中孩童千万,叶柏涵光外貌就能萌杀整个朝堂。虽然也许更多是因为性情的原因,但外表也是基本条件之一。 这位皇子殿下在镜都也是个小万人迷,其中固然有其出身的原因,但是更多却是因为他本人确实讨人喜欢。他是明皇的长子,也是目前唯一的皇子,但是除了小孩自己,很多人都知道明皇寿算绵长,这个小皇子能不能熬到登基的那一天还说不定呢。 事实上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除非篡位,叶柏涵是没什么可能活得比明皇长久的。不过叶柏涵性格乖巧温驯,看上去也没什么野心。明皇也并不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只一直哄着他宠着他,任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帝的态度决定了大部分人的态度,因此叶柏涵在镜都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他在真道宗的这段时间也过得不错。男孩有种随遇而安的精神,他心里大概有很多想法,但是他不会因为那些想法轻举妄动,也从来不耍任性不让人为难。 他是叶柏涵,又不仅仅是叶柏涵。即使没有累世记忆,却一定是有些宿慧的……这些事韩定霜隐约有些明白,却又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他不会把叶柏涵教给色希音,因为他觉得自家二师弟不靠谱之处,可能比四师妹都要来得严重。 但是继续放任叶柏涵沉迷丹术和炼器也不太对。 纸鹤一去不回,韩定霜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所以这天他与秦师妹商量过后,秦思归就离开了伽罗山,御剑前往了昆仑。 韩定霜自己则照旧非常认真地守着叶柏涵,除了早课和练功时会稍微离开一段距离,以及为叶柏涵寻找需要的药材异兽时会暂离一段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得很紧。 但是即使如此,这日早晨他晨练回来,却仍旧淬不及防地就失去了叶柏涵的踪影。 韩定霜:“……” 叶柏涵一大早就被色希音给绑架了。 色希音长得十分俊逸秀美,也比韩定霜要爱笑许多。但是几乎出于本能,叶柏涵就觉得这位二师兄极为不好招惹,丝毫也没有办法因为对方颜好就掉以轻心。 作为一只目前就算筑基了也依旧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崽,叶柏涵相当信任自己属于小动物的直觉,面对色希音时充满了警戒心。 他被绑架之后并没有大哭大叫,而是一副天真无邪地问道:“二师兄,我们要去哪里啊?” 色希音笑得颇有些邪气,附在叶柏涵耳边轻声说道:“二师兄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 他凑得很近,是紧贴着叶柏涵的耳朵说出来的这句话。其实以两人任何一方的修为,色希音即使不凑那么近叶柏涵也可以很清楚地听清他的每一句话。但是色希音偏要做出这样的姿态,呼吸都打到了叶柏涵的耳廓上。 叶柏涵除了自己的母亲,就很少跟人这么亲近。宫女们照顾他时都是很有分寸的,即使有需要抱扶的时候,动作也规矩。明皇自有其身为君王的威严,不是没抱过叶柏涵,但次数很少,亲密也只在神态,而非这样肆意的动作。 韩定霜这段时间倒是总是抱着叶柏涵到处走,但是那就是块冰刻的木头,姿态稍微亲密点他自己都浑身不自在,自然也做不出色希音这种姿态。 叶柏涵感觉到那道呼吸,顿时也不自然到快要僵硬了,立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偏过头用黑亮亮的眼珠子斜睨色希音。 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要是一般人肯定就被萌杀了。色希音见他这副模样,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道:“怎么?害羞啦?” 他笑靥如花,看上去神态十分温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柏涵就是知道,这位二师兄的笑意其实完全不到眼底……他也未必就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 叶柏涵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有些畏惧地绷紧了四肢。 色希音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回去,冷冷的表情,只有嘴角还勾出几分弧度,却不是笑意,而是肉眼可见的冰冷嘲讽。 那个表情确认了叶柏涵的不安。 色希音语气诡谲,问道:“你怕我?” 叶柏涵否认,语气雀跃地回答道:“没有啊,我为什么要怕二师兄啊?二师兄你又长得不可怕。” 色希音看上去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他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没有最好。你要是怕我的话,我们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叶柏涵:“……” 听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事。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有怕二师兄!” 看表情,色希音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听他这样说,再次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兄这人无聊得很。他肯定是教你练剑……可练剑无趣得很吧?” 然后他又凑在叶柏涵耳边,低声说道:“不过就算再不耐烦,也不能让你去跟洗尘峰的人学东西啊,这把师父放在什么地方?要是师父回来发现这事儿,这不大家都得倒霉吗?” 叶柏涵和应真道人接触的时间毕竟不长,也不曾了解到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不过就接触过那小半天经历,他觉得这位师父很有几分疯癫。 一种十分冷静和偏执的疯癫。 这种人在叶柏涵看来其实是十分可怕的,因为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和做法。 直接一点说,就是万一对方想宰了你的时候,不管你怎样求饶认错,恐怕对方刺下来的剑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所以即使明知这位二师兄说话时很有几分危言耸听,叶柏涵还是信了几分,打了个寒颤。 色希音看到他明显显露出来的忧惧,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心情愉快了许多。他开口说道:“既然你不喜欢练剑,我教你点好玩的吧。” 叶柏涵愣了一愣,还在纠结好玩的是什么,就见色希音手指接了一个印,然后空气之中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气浪。 色希音一手抱着叶柏涵,一手结印,四周猛然开始风声大作,然后随着风声的起伏,原来寂静的山野之间突然开始出现了许多的声音。 只见视线可及之处,突然之间就冒出了无数的小型生物,有飞鸟,野鼠,兔,狐,以及其他叶柏涵觉得眼熟或者陌生的动物。 叶柏涵一瞬间就惊呆了。 事实上,他以前是了解野外生态圈结构的,知道在野地之中,小小一块生态圈之中会有远超过想象的动物数目。然而毕竟不曾亲眼所见,所以那些认知都不怎么深刻。 但是这一刻,看到无数的生物开始蹿动奔逃,叶柏涵是真的被惊愕到了。惊鸟如狂风般卷上天空,野鼠和野兔窜逃在山野之中,多到了令人觉得不适的地步。而这其中,更有巨大而艳丽的蝴蝶,蝶翼扇动之间忽隐忽现一张生动又诡异的美人脸,滞留半空仿佛在望向叶柏涵和色希音所在的这一处,含义未明。 色希音笑了起来,说道:“竟然有冥蝶?” 他再次结印,叶柏涵就见到他手指之间开始频繁地窜出一道一道似有还无的流光。这些光芒彼此交错,数息之后就结成了一个像是阵法的光影,然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有向外逃窜的小动物就开始纷纷撞上了一面面无形的墙壁,又开始转换方向继续奔逃,那惊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之前那只翅膀上长着美人脸的冥蝶依旧浮空在远处,并不像其他小家伙一样四处惊逃。除了它之外,它身侧又多飞出了两只冥蝶,看上去都比她要小一点,却更加艳丽。 叶柏涵莫名地就觉得它们仿佛有智慧。 色希音看着这一片纷乱,却丝毫没有自己在惹是生非的自觉,反而伸手把叶柏涵又抱得更高了一些,说道:“师兄教你点好玩的。” 然后他伸手从乾坤囊之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法器箜篌。 箜篌被取出之后,迅速变成了叶柏涵正好可以舒服抱住的大小,然后色希音把箜篌塞进了叶柏涵的怀里,抱着他在一块山岩上坐下,开始手把手地握住叶柏涵的手教他弹奏。 叶柏涵感觉得有些莫名,就见他的手指在箜篌上拂过之后,琴弦上猛然发出一道非常凌厉的气劲,猛然向着前方激射而去。 “!” 气劲射向的地方正是三只冥蝶所在的位置。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中央那一只冥蝶的左翼部分。 那冥蝶的翅膀看上去纤薄轻盈,但飞舞起来却速度惊人。千钧一发之际,它发出了一声似有怀无,仿佛不能用耳朵听见,却能用灵魂感受到的凄厉叫声,恰好避过了那一道气劲。 叶柏涵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要放开怀里抱住的那一把凶器,但是色希音的手却紧紧握住了他那柔嫩的手指,再次拨动了一根弦。 风声呼啸,血光四溅。蝴蝶再次躲过了一击,却有幼小的野兔被那气劲波及,瞬间分尸两半。而几乎是同时,三只蝴蝶猛然向着色希音扑袭了过来,翅膀扇动之间竟然也隐隐带了风声。 他是叶柏涵,又不仅仅是叶柏涵。即使没有累世记忆,却一定是有些宿慧的……这些事韩定霜隐约有些明白,却又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他不会把叶柏涵教给色希音,因为他觉得自家二师弟不靠谱之处,可能比四师妹都要来得严重。 但是继续放任叶柏涵沉迷丹术和炼器也不太对。 纸鹤一去不回,韩定霜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所以这天他与秦师妹商量过后,秦思归就离开了伽罗山,御剑前往了昆仑。 韩定霜自己则照旧非常认真地守着叶柏涵,除了早课和练功时会稍微离开一段距离,以及为叶柏涵寻找需要的药材异兽时会暂离一段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得很紧。 但是即使如此,这日早晨他晨练回来,却仍旧淬不及防地就失去了叶柏涵的踪影。166阅读网 216 218 ?待到离开之后,别云生时不时地看一眼叶柏涵,让叶柏涵很是无奈,说道:“泽君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就是。” 别云生说道:“你让我给杨琰与那对师兄妹解开全部的禁制,却只给那两个魔修解开一半禁制,我多少还能猜出为什么,只是那条件和锦囊,却让我有些疑惑。殿下应该不是真的想让他们去杀人吧?” 叶柏涵说道:“锦囊之中是第二个条件,若是他们觉得无法完成第一个条件,便会拆开锦囊想要尝试第二个。我在东玉弦的锦囊中写的是:心怀善念本无过,犹惧慈心生恶果。若有慧眼识忠奸,寻得大道当无惑。给单明枫写的是,不如归去,性命自保。”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才说道:“给杨琰的锦囊,我写的是:符咒无害,余人禁制只解去一半。给另外两个的锦囊,则是‘杨、王、曹三家,灭其一者符咒自解。’” 别云生费了一番功夫才想通其中的关节,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东玉弦和单明枫的锦囊之中没什么机关,纯粹只是隐晦挑明了真相,暂且不说。叶柏涵显然并不希望两人真的去杀害无辜,哪怕这个无辜可能并不是全然无辜,但既然没有对方直接的罪行,叶柏涵就不愿随意剥夺他人的性命。 叶柏涵给杨琰的锦囊,明显留下了一线生机,又埋下了一线杀机。生机是挑明了符咒无害,所以免去了杨琰自己去追杀天志门等人自寻死路,而杀机却是,叶柏涵误导了杨琰单明枫师兄妹身上的符咒也只解了一半,这样若是他自觉修为全在的自己能够灭杀对方二人,最大可能性反而是被对方杀死。 而对于另外两人来说,一个出自王家,一个出自曹家,而叶柏涵给出的锦囊条件却是一致的,这很容易让两人认为杨琰得到的锦囊内容也是一样的东西,所以他们若自觉不能杀死杨琰,定然会希望提前一步赶会家族所在阻止杨琰。 而这时间一来一回,就失去了向上面传达叶柏涵消息的最好机会。 别云生沉默片刻,说道:“殿下不让人收拾客栈里留下的尸体,是为了误导他们背后的人,对吗?” 叶柏涵说道:“其中一人本来就是杨琰用自己的剑所杀,加上他与东玉弦的纠葛,很容易引起一些猜测。而东玉弦等人的失踪,也能误导后面的人。我把杨琰他们引开,他们这段时间受符咒控制,肯定会有所顾虑……只是那样留着尸体,却是有些对不住掌柜的。” 客栈死了人,还是如此血腥的场面,肯定会影响客栈的生意,甚至导致家计紧张。 别云生说道:“殿下塞的金银,够他另外买一间客栈了。” 叶柏涵在死人那一间屋子里的枕头下塞了一包金子,至少三四十两。别云生都觉得叶柏涵现在的心思有点细腻过头了,简直让人替他心累。 叶柏涵说道:“毕竟给人添了麻烦,也不好当面给。就当是死者的遗物吧,那地方官府应该不会去搜。” 别云生沉默了一下,说道:“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值不值,但是我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不值得你善意以对的。有时候心太好了……只会留下悲伤。” 叶柏涵说道:“我明白。” 他没有反驳,反而让别云生难以继续劝说。气氛顿时有些沉默。 叶柏涵何尝不知道如果自私和冷漠一些会让自己活得更轻松,可是有些账不是这么算的。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继续说道:“那位老掌柜在我们进门时一直是笑脸以对,那小伙计犯了错之后他也是耐心教导,性情十分温厚。那位东玉弦道友,她到最后也没有附和我要屠杀掉杨家的说辞,甚至想要阻止她师兄,只是最后却因为单明枫的质问而退缩了。泽君,我只是……留这样的善心一命。” “但是这种善意,并不是人活着就能保持下去的,他们总是需要一点支持的。如果客栈败落,老掌柜可能会因为生计问题而变得焦急暴躁,失去原本的本心。如果没有人告诉东玉弦她的善心是对的,她可能因为杨琰的所作所为从此怀疑自己的想法,然后被周围人的想法所改变同化。” “我就是想留这样一点善意一条活路。” “就如小师叔会去寻求自己的同道,我也会寻找自己的同道。这并非出于无谓的好心,本身也是在传达信念。就好像播种一颗种子,它未必会成长成参天大树,但是如果我播撒千千万万颗种子,总有一些最后会变成大树,荫蔽四方。” 别云生说道:“东玉弦也就罢了,那老掌柜不过是个凡人,怎么也长不成参天大树的。” “可是……”叶柏涵说道,“他或许也会去播种。” 别云生听了,琢磨了好一会儿,明白叶柏涵的意思之后,一时却是感慨万千。 莲不在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起莲曾经所有的所作所为,觉得他也许是真的错了,青玄所说的才是世间的真理。 可是遇见叶柏涵之后,他偏偏又总会被他说服,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被莲一步一步牵引着,了解这个世界,欣赏这个世界,并且为一切美丽景色发出感叹的孩子。 力量固然让人折服,可是却无法成为人心最真挚的支柱。 别云生想,当初莲损耗自己的修为点化他们的时候,心里到底是保持着怎么样的一种期许呢?他是不是也希望他们能够成为一颗树种呢? 别云生本来想要带叶柏涵回去天舟山,但是叶柏涵却想要去真道宗。一来天舟山虽说繁华,但是在武力上却不及天道宗强悍,乌怀殊等师长对上林墨乘也多少有一抗之力。二来,叶柏涵想要弄清楚一件事。 结果还未到山上,叶柏涵却猛然发现宗门上空氛围紧张,远远望去竟有无数修士呈现围山之势,顿时大惊。 别云生也是一惊,不过略一凝神之后,却发现这群修士并非在围山,而似乎是两拨修士正在彼此对峙。 而别云生没费多少功夫就意识到了两者的身份。 他对叶柏涵说道:“殿下莫慌,是你父王的手下与蓬莱泽山一族。” 叶柏涵为之一愣,却不妨别云生御剑而起,已然望着前方飞驰而去。而随着距离拉近,叶柏涵却看到了对峙的人修与妖族之间具体的模样。 人修这边,也不知道明皇从哪里找来的一批修士,修为竟然尽皆不低。而蓬莱那一边,叶柏涵一看就几乎愣住了。泽山一族的妖仙与北疆的妖族又大有不同,因为是仙植化身,气质多数出尘,形貌也不似妖兽修成的修士那样暴戾。其中夹杂着的少数不同者暂且不说,倒是有六七成的妖修看上去容貌相近,不管男女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 ……这张脸跟二十三有几分相似,但是非要说的话,各自之间却又有着微妙的区别,糅合起来反而更像是照着莲长的,虽然相像之处大约只有二三成到五六成不等。 ……然后这一群怕没有三五百人的妖修全长着相似的脸,那场景简直说不出来地壮观,叶柏涵当时就惊住了。 结果那些人看到别云生之后,先是勃然大怒,叫道:“别云生你个叛徒——”却不防话音未落,已经看到了别云生身侧的叶柏涵,一个个却是猛然张大了嘴,猛然纷纷向着这边涌了过来,前面几个甚至摆出了类似饿虎扑羊一般的姿势。 能想象三五百人一同向你扑来的景象吗?反正叶柏涵这辈子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所以看到的那一瞬间简直被惊呆。他有心想要躲避,无奈面前人数众多,覆盖的范围实在太广,明显不是能够躲过去的样子。 叶柏涵大惊之中看了别云生一眼,盼望他能有所行动,却不料别云生淡定非常,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叶柏涵还来不及诧异,就见旁边猛然横空而出一根碧绿如玉的枝蔓,一下就卷走了最前面一片冲着叶柏涵扑来的妖修。 叶柏涵:“……”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后方传来,说道:“你们想要压坏哥哥吗!?是你们说会听话才带你们来的,这就是你们的会听话吗!?” 前面几群都被枝蔓卷住抛了出去,虽然还是借用法宝稳住了身形,却也震慑了后面的妖修们。这群长着一张莲脸的妖修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着一跃而上的女修。 然后女修开开心心地冲上来,一头强行扑进了叶柏涵的怀里。 她的相貌看上去也有几分莲的影子,却要明艳许多,乍看之下基本上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关联。而从气质上来说,她看上去很有几分成年女子的强势和成熟……然后她张开嫣红的嘴唇,开开心心地对叶柏涵叫了一声:“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叶柏涵:“……” 姐姐,就算你强行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试图把脑袋降低到我胸前高度,也不会变成萝莉小师姐的高度的,咱们能不能诚实地面对面地好好说话?166阅读网 217 219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对着这群张嘴就睁眼说瞎话的修士绝望了! 大哥你的眼神还好吗!?他从头到脚除了脸还有哪一部分长得像萝莉!? 叶柏涵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好疼。》し 然而抗议也没有用。接下来的时间里,叶柏涵被强制认识了未来的大师兄和四师姐。冰山气质的青年叫韩定霜,是叶柏涵的大师兄,据说一颗剑心澄澈无垢,是相当强大的剑修。疑似伪萝莉的女孩名叫无恨,将会成为叶柏涵的四师姐。虽然应真道人没有说她到底多大,但听语气绝对不只十二三岁。她的本命武器是一只能变化万千的机关血鸟,名叫独命鸢,听萝莉的口气,是相当了不得的仙器。 当然,对于对修真界完全没有了解的叶柏涵来说,不管两人的名字和法器多么霸气四射,他也是没有概念的。 而随后,就再次有人进了主殿。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几乎及地的男子,他一身黑色祭服,上面按照九天四野二十八宿的位置缀满了占星砂,看上去跟明国朝中的星师差不多,但明显气场更加强大。 只一双眼睛,在行走时亦是闭合的,也不知道是眼盲,还是另有说法。反正他的行动自如,即使在目不视物的状况下,也完全没有遇见什么障碍,也不曾被门槛所绊倒。 他右后侧随之进来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微微笑容的俊美男子。此人高髻乌发,上仙一般容貌中却有一团墨色雷纹布于额间,如同被火焚烧过一般。 他也穿着一套长袍,样式却又与大部分弟子不同,似绸非绸的袖袍随着走动无风自飘扬,轻柔飘逸到难以想象,一看就是高阶的法器。 叶柏涵对于修仙界全然不熟,就连目前天下最出名的十二仙山也就能背得出三五个。可是即使如此,对于这个额头上有雷击纹的男子,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有着即视感。 醉梦游仙。叶柏涵想……这个人是不是醉梦游仙? 民间传说着许多关于醉梦游仙的传说,其中就有对方头上有着雷击纹的传说。据说这位仙人作风亦正亦邪,温雅面目下自有雷霆手段,甚至能通天界,决生死。 这人跟民间的传闻实在很像。 而两人身后跟随着,是一个外貌看上去大约二十余岁的美艳女子。她长相秀丽,甚至有几分冶艳,但是气质却非常矜持文雅,风姿仪态上,都显出几分高傲。 应真道人一一为叶柏涵介绍:“这位是危长老。”抱着叶柏涵面向了一下白发男子。危长老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这位是你小师叔,姓林。”抱着叶柏涵对着那疑似“醉梦游仙”的俊美男子停顿了数息,林墨乘眼神幽深,审视般看了叶柏涵半晌,才对着他笑了笑,神色温柔。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含义未明。 因为他笑得温柔,却对叶柏涵说道:“我叫林墨乘,辈分上算你小师叔,但你不必记得。” 叶柏涵顿时愣住。 林墨乘却露出了一个极为放荡不羁的笑容,就那样从应真道人身边走了过去。 应真道人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师弟的行为异于常人,什么也没有说,就把最后一个女子介绍给了叶柏涵。 “这位是你三师姐,秦思归。” 秦思归看着叶柏涵,语气中带了几分飘忽,问道:“是位小师弟吧?” 应真道人纠正道:“小师妹!” 秦思归看着自家师父,没说话,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叶柏涵顿时乐了。他被绑架到伽罗山之后,这还是他遇见第一个不跟着应真道人睁眼说瞎话的人。他觉得自己对这位“三师姐”的好感度瞬间上升了一大截。 秦思归说道:“小师弟既然回来了,我就安心了。不知道师父打算让小师弟住在那里?他现今这样小,应当不能住原来的洞府吧?我这些年来也准备了一些小师弟能用得着的东西,回头安排好了住所,我也好给他送过去。” 她说得煞有其事,让叶柏涵有些疑惑。难道这位应真道人并不是发神经,他真的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不过转眼之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无论怎么看,非要指着他说这就是个萝莉,这种事也不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 果然还是神经病吧? 应真道人听秦思归这样说,想了想,才说道:“先与我一同住吧。至少住到筑基,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了,才好给他另选洞府。” 叶柏涵黑线。筑基和有自理能力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还有这位真不会晚上一觉醒来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是对方的“女儿”,然后突然黑化把他掐死吗? 感觉未来简直是一片黑暗。 然而显然一切注定不会以叶柏涵的意志为转移。 那白发的危长老一直紧皱眉头,没有说话,这时却突然走上来,对应真道人伸出手,说道:“把孩子给我。” 叶柏涵一脸懵逼,应真道人却几无犹豫地直接把他递了出去,交到了危长老的手中。危长老虽然接了过去,却只用双手提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提着男孩,紧皱眉头,十分不情愿地不知道是“观察”还是“感受”了片刻,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叶柏涵离得近,所以能听清他那如同带着厌恶般冷冽的声音,说道:“一股灾厄的腐臭味。” 然后他就只觉得周围的环境猛然变化,已经身处一潭池水之中。池水冰寒刺骨,叶柏涵全无准备,瞬间那水便从其口鼻渗入。他甚至还来不及体验窒息的痛苦,就先感受到了呛水的酸麻刺痛。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叶柏涵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飘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难道他就要这样被淹死在了这么一个陌生人的手里了吗?死神来拜访他时……一定要每次都这么……随心所欲吗? 叶柏涵觉得……好不甘心。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被人从水里重新提溜了出去。叶柏涵开始拼命地呛咳,应真道人等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危长老的身后,然后秦思归就很是不满地叫了一声:“危长老!” 应真道人说道:“你太鲁莽了!” 秦思归靠过来就伸手抱起了叶柏涵,然后手一挥就凭空变出了一袭温暖的裘袍,把叶柏涵包裹了起来。 却听危长老说道:“他浑身上下都是灾厄的气息,我可忍受不了,不洗干净了,难道还让他就这么在门派里晃荡吗?” 叶柏涵不知道什么灾厄的气息,但是他觉得自己遇上这么一群人就是天灾**。天知道他好好地在镜都当他的小皇子,千人宠万人敬的,哪里跟灾厄扯得上关系? 结果一到这满门都有点神经质的伽罗山,就差点被人按池子里淹死,到底谁才是灾祸啊? 却听那位林师叔笑着说道:“师兄何必生气?长老也是好意。小师侄的运势是有点差,用星池水洗洗也是有好处的。” 叶柏涵这才注意到,他之前掉进去的那个池子似乎很不一般,里面的池水隐隐带着灵光,特别清澈明亮。 所以这位白发长老真的不是打算淹死自己? 这一番折腾之后,叶柏涵再次被应真道人抱进了怀里,但是他却比之前都要更安静了几分,死活没有再开口说话。 众人都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只有叶柏涵明白,他实在是怕了这群人,生怕就从哪里再蹦出来个艾长老什么的,抓住他就在他身上烧个火去晦气什么的——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命可以回去见父皇母妃那是真难说。 不过叶柏涵虽然不说话,但是应真道人却还一直跟他说着自己和真道宗的事情:“……你还有一位二师兄,姓色,现今去了凤月湖帮人杀祸害生灵的妖蛟,要过几日才回来。他性子不像定霜那样冷,说不定与你更好相处一些。” “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叶柏涵心想:分明是要让我当小师弟,却要让当师兄的来见我,这做法也实在是太没规矩。但是虽然这样想,却知晓了这是因为应真道人一片爱子之心,把他失去一回的孩子看得太重,所以门下弟子,虽然年长,却全部要让着其爱子。 虽然叶柏涵一直腹诽应真道人是个神经病,但是由其言行观其心思,也觉得应真道人确实十分疼爱他那不知道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孩子。他心中微微叹息,一时倒是少了几分敌意——至少暂时看来,应真道人对他确实是没有丝毫恶意,在对方发现找错人之前,叶柏涵应该都一直是安全的。 但是很快地,他发现他此时应当忧心的问题可能不止是个人安危。 先前叶柏涵被抱进了一座十分仙气的阁楼,然后就坐在了一张玉床的床沿。应真道人自己去了里间,叶柏涵心存警戒,就暂且没有动,这时候正好看到应真道人手中托着一件女子的衣裙走了出来。 叶柏涵心觉不妙,拔腿就开始往门口跑去。166阅读网 218 220 ?正版读者么么哒 无间海虽然以海为名,却是一片无垠山脉,据说绵延九万里,怎么听都不像是地球上山脉的尺寸。。 伽罗山之中的真道宗,他好像也曾听说过。这个世界,仙凡的界限几近于无,也没有什么仙界的说法。修行有成者居于蓬莱,昆仑,伽罗等世外仙山,时而入世修心,时而隐世修身,出入之间,无形无迹,所以凡人也见怪不怪。 真道宗据说是本界之中战力最强的仙家门派。修仙的比战力,那也是没别家了——这槽不是叶柏涵吐的,在他看来这世上拳头大的是老大,比什么都不稀奇。 这是国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 于是他伸手攥紧了应真道人的衣袖,说道:“仙人,我可以跟你去修仙,但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回京都,让我同父皇母妃交代一声?如果我就这样失踪了,我宫里的姐姐和公公们一定都会没命了。” 应真道人听了,清冷的眉眼之间也没流露出几分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你担心你宫里宫人的性命?” 叶柏涵用力点了点头。 应真道人顿时笑了。他容貌俊美,五官温雅柔和,可这一笑却并不可亲,甚而显得有些冰冷慑人。只听他说道:“何必担心?区区凡人,寿算短暂,甚至不足百年,跟蜉蝣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注定朝生暮死,那么多几年少几年,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这说法极其冷漠,完全是把凡人视作蝼蚁一般,听得叶柏涵顿时一愣。 光应真道人的这几句话,就能使叶柏涵心头发寒了。 这个世界的修仙,叶柏涵也曾有所了解,总之仙人大体上都是善的,修道修道,就算不修普度众生,也是修的上善若水。至少仙家是不流行杀人夺宝,勾心斗角这种叶柏涵以往在修真里面常常看到的作风。 能那么做的,都是妖魔。就算天谴弄不死他们,却也只能四处躲藏,不为世道所容。 可是现在看来,修仙者的善道,跟叶柏涵理解之中的善道差距相当之大——又或者只是真道宗……呃,眼前的深井冰比较奇葩? 叶柏涵腹诽之间,应真道人已经抱着他抵达了伽罗仙境内。叶柏涵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面前。这大殿材质莹白,似玉非玉,檐柱之间隐隐有灵木若隐若现,其中有树木,不知道品种,却开了碗口大的白色花朵,香气毫不腻人,反而带了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郁。 叶柏涵闻到的瞬间,就觉得被应真道人以一个姿势挟持了半天的酸痛和因为这一天遭遇到太多事而积累的疲惫都瞬间烟消云散,身心都无比舒适清明。 应真道人眼看就要抱着叶柏涵降落在大殿门口,旁边却猛然飞来了一个手臂大小的物体。 那东西正好落在应真道人身前不远处,差一点就撞上了。应真道人却不慌不忙,悄无声息地就在那飞来暗器砸中自己之前停下了脚步,避开了暗算。叶柏涵惊魂未定,抬眼向着那东西望去,却差点又要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臂大小的东西——那就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应真道人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扫过那截手臂的神色十分正常。 也几乎是他停步的同时,就见旁边降落了七八名外貌各异,外显的年岁也各异的弟子,纷纷对着应真道人行礼,叫道:“掌门回来了!”“掌门您回来了!” 竟然还是个掌门?叶柏涵已经见识过了应真道人的蛇精病,此时忍不住就为真道宗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应真道人临空一招,就见那血淋淋的手臂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自己飞了起来,然后悬浮到了两人的面前。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地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就见有个断臂青年走了出来,如同小学生一样举出了他那只还没有断掉的左手,说道:“启禀掌门,是弟子的!” 那表情,那动作,简直像是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那可是一只手!一只手啊!怎么你们的动作表情都像是问的是“这是谁的铅笔盒?”一样。 叶柏涵顿觉三观尽毁。 应真道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轻轻一张,就把手臂扔到了青年弟子的怀里,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年弟子伸出独臂一把抱住,说道:“弟子……” 另一个女弟子便出来,朗声说道:“禀告掌门,是弟子方才与师弟切磋,境界不稳未能控制好真力,收手不及才导致师弟受伤的,弟子日后一定小心。” 应真道人看了一眼女弟子,发现这两人之间境界极其相近,想来比斗时也是都竭尽了全力,便不以为怪,说道:“行了,你们先去吧。先把胳膊接好,今天就不要再比试了。” 两名弟子才双双回答道:“是!” ……“今天就不要再比试”是什么鬼?那个青年可是直接彻彻底底地断了一条胳膊,并不是擦破了一块皮啊。为什么只交代“今天”不要比试了? 叶柏涵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退去的弟子。 然后就有一只萝莉凑了上来,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以极近的距离围观了叶柏涵好一会儿之后,笑吟吟地问道:“这是小师弟吧?” 叶柏涵与她四目相对,却是吓了一跳。 和萝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几乎是从尾骨顺着脊椎冒上来一阵寒颤,总觉得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眼前这只萝莉,看上去实在是太邪气了。 其实这只萝莉长得很漂亮,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光景。她穿一身红得极为纯正的长裙,腰间缠着黑色带子,各种配饰也是红夹着黑,一身带暗纹的裙子看上去又精致又漂亮。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杏眼,眼睛之中水光流转,明亮得让人不可直视。然而与其说叶柏涵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其实他根本就是被对方的神态给惊吓到。 这只萝莉精致无瑕的容貌下,露出的却是如同成年女子一般的艳丽神态。她笑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绝对不应该属于孩童的诱惑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正道的弟子。 叶柏涵忍不住就往应真道人怀里缩了缩。 萝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容却毫无变化,只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说道:“小师妹。” 叶柏涵愣了一愣,不知道应真道人这句话是对谁而说,什么意思。却见萝莉心神领会,立刻笑得又甜了几分,说道:“对了,我忘了,明明就是小师妹才对。小师妹好可爱啊,以后就让师姐来带你玩吧!” 她这句话是望着叶柏涵说的,顿时让叶柏涵明白了对方这句小师妹是指的谁。 他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深井冰仙长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弄错了,竟然连他的性别都没搞清楚?他明明一直穿着男孩的衣服,难道这人绑架他之前也没搞清楚,他绑走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吗? 叶柏涵开口说道:“我是男孩子!” 他这句话是抬起头来望着应真道人说的——他以为对方是弄错他的性别……或者是干脆弄错人了。 却见应真道人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间,脸上带着一种冰冷而不见喜悦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道:“当男孩子有什么好的?这世间男人多数心高气傲,自寻烦恼,哪里比得一个被人娇养的女儿家精贵?” 叶柏涵一时哑然,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重点难道不是他生来就是个男孩,这种事根本不是本人可以选择的。哪怕非要他假装作女孩子,事实真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但是应真道人显然自欺欺人得很开心。他见叶柏涵哑然,却是手臂上用了些许力气,又把叶柏涵抱紧了一些,然后才大踏步向着主殿走去。 叶柏涵被他抱着,想继续抗议却一时找不到言辞,结果一转眼就被抱着到了厅堂的门口。 应真道人方才抱着叶柏涵走近,巨大的门扉就向着里面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青年气质如冰玉,整个人就如同一柄锋利而凛冽的长剑,虽收束于鞘中,那凌厉之意却扑面而来。 叶柏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风随着青年的出现而迎面扑来,他忍不住就微微偏过头,闭了闭眼睛,才避过这无形的锋芒。 然后就听到那青年也叫了一声:“师父。” 叶柏涵倒不是用橡胶和黏土,而是试图用比较容易进行灌灵点化的基础材料作为骨架,让木灵只控制基础材料,却在外层包括更加高级的材料,并在上面嵌入灵渠,一方面可以保护脆弱的主体本身,另一方面也通过外部零件作为延伸,让傀儡可以做到更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频繁地试验了许多种材料。因为借来的木灵失去凭依,每次试验都可能损伤到灵体本身,所以叶柏涵实验时大部分时候使用的都是神识印灵法,也就是最原始的灌灵手段。166阅读网 219 221 ?正版读者么么哒柔软蓬松的皮毛,肉嘟嘟的爪子,虽然狐皮上有些脏污,但完全不损其可爱迷人。;l+ 韩定霜对叶柏涵说道:“你没见过活的桃狐,画起来会有些困难。照着它画的话……应该会好画一些。” 这样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阵冷气,对桃狐说道:“老实一点,到那边去让我师弟照着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只桃狐仿佛真的能听懂韩定霜的话,竟然真的就那样听从韩定霜的意思,在被韩定霜放下后就放开爪子一路跑到了叶柏涵的书案前面,然后乖巧地蹲好。 叶柏涵面露惊异。 桃狐看上去真的十分可爱,乖觉的样子尤其让人萌得心肝儿乱颤。但是叶柏涵可记得万兽录上是怎么形容这种异兽的。 “天性狡猾凶暴,嗜好血肉,欺软怕硬,不可驯服。” 这十八个字,叶柏涵不至于全信,却也不会不信。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柏涵皱着小脸望了桃狐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韩定霜:“它……听得懂大师兄你说话?” 韩定霜听到叶柏涵这个问题,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山中异兽都有智慧,有些会偷偷下山捕猎或者偷窃,所以能听懂甚至学会一些人言。这桃狐应该就是经常下山骚扰村民的异兽,所以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话。” 桃狐耳朵尖动了动,顿时正襟危坐得更端正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韩定霜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它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去画吧。” 叶柏涵顿觉十分感动。 他重新在书案前面跪好,拿起笔开始画起了桃狐的肖像。他画肖像的速度不慢,但也说不上快。因为叶柏涵画画时一直比较闲适,也多出几分用心。他不求画得有多好,自己却是一定要尽可能画得细致的,至少要画到自己看着满意。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可能太快了。 不过到底只是工笔肖像,熟能生巧,最后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叶柏涵最后扫了一眼,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觉得也还过得去,就开始在旁边抄写之前打好稿子的介绍。 叶柏涵写的介绍与万兽录上的并不相同,内容要细致详尽许多。万兽录上只是一些简单的外形和性情介绍,叶柏涵却更像是在给桃狐写百科。 外形,性情,生活地域……除此之外,皮,骨,肉,肝,胆,眼……每一个部位有什么用途,只要叶柏涵知道的,或者费知命教过他的,他都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叶柏涵看着眼前蹲着的那只小毛团……突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韩定霜说它能学会人话,也就是说它其实有很接近甚至等同于人的智商。这样的生物就算没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能否认它本身是智慧生物。 在这里记录它的皮可以作何用处,骨可以作何用处,叶柏涵在直视桃狐那双如有智慧的双眼时……突然感觉到了罪恶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却听韩定霜开口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我想……它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像我们这样直接把它们当做一种材料,是不是太……”他琢磨了一会儿,“……太残忍了些?”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他写下的东西,才说道:“世间许多妖兽都有智慧,但是它们跟人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桃狐,你看着它们有灵性,想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却不知道它们只是外形可爱,其实天性残忍。桃狐性情凶残,喜食婴儿的大脑。不但如此,它们狡猾残忍,遇到有武艺在身的武者就会躲避卖乖,但是如果遇到柔弱无力的孩童,就会驱赶追逐戏弄,最后撕碎分食。” “不少有智慧的妖兽都不仅仅只为了饱腹而捕猎。它们嗜好虐杀,把折磨猎物当做一种喜好。开启灵智并不能让它们变得聪慧善良,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残忍。这些妖兽……你不该对它们抱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 叶柏涵顿时愣住。 他望向睁着水灵灵大眼睛无辜望着他的桃狐,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韩定霜——他觉得那只桃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很无辜,可是他莫名地就更觉得大师兄不可能会骗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叶柏涵做出了决定。 他压制住了他接近与本能的同情与不忍,给桃狐的说明又加了数行注解。 ——有灵智,常出没城镇则能懂人言。喜猎食儿童,喜食婴脑…… 韩定霜看着叶柏涵在纸笺上增补的那几行字,又看了看叶柏涵那黑乎乎却又柔软顺滑的软毛,心中一片柔软。 他难得觉得师父这次干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把每日学到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矿石之类的还好,挖掘出来的原矿与熔铸之后的成锭器堂都有存货,怎么也不至于让叶柏涵没个参考。叶柏涵辨认矿石的时候,又加入了一些前世习惯使用的手段——熔点结构分子式之类的目前难以分辨,密度之类的却很好计算。叶柏涵把这些数据计入其中,大大方便了对于一些原矿的辨认。 除此之外,植物与动物的图鉴,有未炮制新鲜药材的,叶柏涵就根据新鲜药材绘画和识别,如果没有,只要无间海之中有生长的,韩定霜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给叶柏涵带回来……虽然他常常会带错。 韩定霜在药草的学习上真是艰难卓绝。 不过幸好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之后韩定霜去寻找新鲜药草的时候,会很自觉地把看上去有点像的都带几株回来。这样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植株,但至少碰运气撞上的几率高了许多。 相比识别药草的艰难,韩定霜捕猎异兽倒是一直很顺利。大多数叶柏涵绘制有困难的异兽,韩定霜都能替他抓捕回来。这些异兽之中,有肉食性的也有草食性的,草食性多数性情温顺,肉食或者杂食的品种就相对性情复杂多变多了。 不过在了解这些异兽的时候,叶柏涵也发现了许多原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同属肉食性异兽,智商层次也差不多,有些异兽就比较暴虐残酷,即使不饥饿的时候也会捕猎和玩弄猎物。有些异兽就非常理智淡定,不饿的时候即使有一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它面前跑过也依旧稳如泰山。 凶兽和凶兽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像人与人之间,往往也有着天差地别。 样本的数量不够多,分布也不均匀,叶柏涵无法判断这些个体的不同到底源自于个体本身还是种族天性,短时间内他也没有在自己制作的图鉴上妄自加上太多私人的判断,只能根据韩定霜和两阁长老们的一些教导来作初步的判定。 不得不说,自主绘制图鉴这种做法对于叶柏涵学习各类生物材料的促进是巨大的。对于灵草异兽的细致描绘让叶柏涵很快地认熟了大部分的动植物,而对于各类材料的分类归纳描述抄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记述了这些材料的特性。 效果比费长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半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段时间之后,他很是积攒了一些图鉴资料。而当丹器两阁的长老们看到他制作的这一叠图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费知命拿着叶柏涵绘制的活页图谱,越翻越惊愕越看越激动,看到后来,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就抱起叶柏涵把他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真灵眼……真灵眼果然非同凡响!这样的记录方式我从未见过,简直精妙至极!” 叶柏涵:“……” 不,这个图鉴跟真灵眼完全没有关系,非要说的话叶柏涵觉得应该属于穿越的福利。 费知命兴奋了半晌,然后才抱着叶柏涵,问道:“这种记录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柏涵?” 叶柏涵自然不能说是前世的百科给他带来的灵感,于是只是说道:“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好记。” 费知命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十分方便好记,谁说不是呢?小柏涵你真是个天才!”然后他松了一点力气,把叶柏涵放回到了矮榻上,问道:“上面的这些药草矿物异兽你是不是都记住了?” 叶柏涵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至少记得九成。” 费知命听了,顿时大喜过望,开口便开始考校叶柏涵记住的内容。叶柏涵说是九成其实也是带了几分谦虚——册子上的诸多资料都是由他亲手整理抄写记录,他本来记忆不错,今生又有诸多加成,即使不到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知识总归都是能够很快记住的。 费知命考校一番之后,发现叶柏涵对这许多材料都是记忆深刻,倒背如流,顿时再没有担忧,开口便说道:“既然你已经学会了这么多,那从进入开始,我就教你炼一炉最基础的丹药吧!”166阅读网 220 222 ?正版读者么么哒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166阅读网 221 223 ?正版读者么么哒 他忍不住大叫道:“放开我!” 应真道人却站在旁边,也不动手,只是看似亲切地安慰道:“不要动,这青寰飞仙裙是上等的法器,平日要是遇到危险可以护你周全。し” 然而叶柏涵只觉得会动的裙子好可怕,也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男孩他为什么非要穿上一条“飞仙裙”? 他挣扎得更厉害了。 可惜即使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被强制穿上了裙子,然后这条裙子还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知道是自带了配件还是怎么,叶柏涵跌跌撞撞没有站稳,刚一头扎进了应真道人的怀里,就发现头上一松,发带已经散了,三下两下被扎成了小女孩的发髻。 “……” 他炸毛了。 应真道人却开心了,说道:“这法器你现今还不能控制,但是我已经用你的气息简单炼制过了,等你以后修炼有成,就可以自由控制它进行变化。现今虽然不能自由控制,但是一般的防护,清洁,形态变化的能力,还是可以发挥的。” 叶柏涵却完全不回答他,撇着嘴懊恼地瞪着应真道人。 应真道人摸了摸他的头,笑容温柔。见他不高兴,手指轻轻在他身前虚点了一下,叶柏涵就觉得身上一凉——他低头去看,就见身上穿着已经是一件微蓝的轻纱襦裙。 虽然还是女装,但是这变化实在是令人好奇,叶柏涵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心里想着:“再变。” 就见裙子真的再次变了样式和颜色。 他心里想着变回男孩子的装扮……裙子纹风不动,完全不理他。 他想了想,又想让裙子变成一件黑色的风衣式裙装,类似于欧洲风格的那种教会式袍服,男女都能穿的那种,裙子延迟了好一会儿,还是给他变了出来,只是多了几处蝴蝶结。 叶柏涵低下头看了看胳膊和腿,勉强算是接受了这种造型。应真道人看着样式觉得稀奇,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带着他开始参观屋子,给他介绍接下来的居所。 应真道人目前居住的地方叫做碧砚崖,坐落在问道峰主峰,是掌门一脉才能居住的地方。碧砚崖顾名思义,就是一处形态如天然石砚的山崖。 天地鬼斧神工,这说法实在不算夸张。叶柏涵每次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都忍不住想要惊叹大自然的奇妙。 应真道人的小楼,就坐落在这么一座碧色的山崖上。小楼翠色环绕,山崖中央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空地,上面有棋盘状沟壑,却又并不似真的棋盘,呈现一种阶梯状的菱形,上面标注九宫八卦。 而靠近山崖的一侧,则有一块圆形的平台,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用。 应真道人让叶柏涵居住之处,却是阁楼的东厢。碧砚崖的阁楼不大,似乎只是应真道人与几位僮仆在居住,但却五脏俱全。应真道人带着叶柏涵一一看过,还给他看了些许只有仙家才会用到的繁复道具,比如丹炉。 应真道人对叶柏涵说道:“我真道宗以武道见长,凡是修炼的‘炼物’一道都偏于薄弱。炼器,炼符,炼丹……都不是十分擅长。不过其中也有例外的分支,比如说,炼器一门之中,像是以攻击见长的刀剑类法宝我们比较精通,防护类就稍逊一筹。丹道之中,增进修为的丹方虽然也有,但丹堂鲜少炼制。反而是疗伤类的丹药,我宗年年都有改进,每个弟子每月都有大量配额,药园也以种植这类丹药所需的药材为主。疗伤丹我派若称第二,恐怕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真是好生霸气的宣言。叶柏涵想:这高水准,是不是就是踏在弟子们断了的胳膊腿儿上练出来的? 闲话不提,应真道人介绍完了未来的居所,也不管叶柏涵听懂多少,就抱着他去了丹堂。丹堂的人看到应真道人抱着孩子到来,似乎立刻明了,说道:“这位……就是‘他’吧?” 应真道人说道:“就是他了。如今姓叶,名柏涵,尘世身份是明皇的小皇子。你去取了照骨镜和望气镜来,帮我给他测测根骨。” 那道人点了点,就去取了一黑一银两面镜子。应真道人把叶柏涵放了下来,接过了镜子,然后先取过那黑色木质外框的,拉过叶柏涵给他开照。 叶柏涵好奇地探过头往镜子里面望了望,结果就见到镜子里一个偌大的骷髅头,正好奇地对着他回望。 ……擦! 还是个七彩骷髅头。 叶柏涵对着镜子缩了缩头,小骷髅也缩了缩头。他第一眼有点惊悚,随后就感觉到了有趣,开始对着镜子摇头晃脑。 镜子里的小骷髅也开始摇头晃脑。 应真道人的神态却是越来越凝重。 丹堂之中的几位道长也聚集了过来,看了几眼之后,有个小道士没眼色,叫了出来:“怎么是这么劣的杂灵根!?” 然后马上就被他师父给一脚踹了出去。 ……真的是一脚踹了出去。只见那道长眉头一挑轻巧地一抬脚,那小道士就直接飞了出去,撞在丹堂的墙壁上发出了好大一声仆街声。 但是这少年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立刻就坚强地爬了起来,小跑了回来,怒道:“师父你干嘛踹我!?” 叶柏涵顿时对于这门派里面弟子们的小强程度有了深刻的了解。 那小道士的师父面目扭曲,对着自家徒弟说道:“掌门面前,你要是学不会怎么说话,就给我闭嘴!” 小道士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说错了什么,但还是不甘不愿却听话地闭上了嘴。 叶柏涵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灵根大概确实很差。 老实说灵根差对于叶柏涵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反正本来他也没有想要修仙。长生不老固然有诱惑力,但是十丈软红却也不见得就输到哪里去。叶柏涵连凡尘都还没有活出味道,对于修道成仙实在是没有太大**。 但是谁也不会高兴听说自己在什么事情上特别没天赋,叶柏涵也不例外。他听到小道士这样说,顿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丧气。 既然他没有修仙的天赋,或许应真道人就会送他回宫了吧?叶柏涵乐观地这样想道。 却听应真道人冷着脸,对着另一位道人说道:“望气镜!” 道人便取了银色支架的镜子,拿来照向了叶柏涵。却见那镜子找到叶柏涵的一瞬间,微微闪了一下白光,然后马上就黯淡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反应。 应真道人神色严肃,不信邪地伸手拿过镜子,对着叶柏涵再次一照。这次的光芒稍微亮上少许,但仍旧还是一闪而没。 叶柏涵自己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围的众人却多已经有了判断。叶柏涵的灵根不但繁杂,还非常之弱。如果是普通的凡人,那根本不用考虑修仙的事情,老老实实活到归天,然后重新投胎一次还更有机会。 应真道人拿着望气镜,一脸惊愕,说道:“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况!若是自然转生,他修道有成,身上又带着大功德,灵根只有胜于从前,没有弱于从前的。” 叶柏涵不知道应真道人口中的“她”是什么人,只能猜测大约是应真道人从前的子女。他想了想,虽然觉得实话说出来可能点炸对方,但还是忍不住举手弱弱地问道:“我之前就想说了,仙长你是不是弄错人了?要不您先把我送回宫里,然后重新找一找您女儿?” 他停顿了一下,尽量给了应真道人一个比较乐观的设想:“说不定就找到个灵根出众的呢?” 结果没想到眼前的一群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之后,应真道人转过头,像是没听到叶柏涵方才说了什么一样地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也只有利用外物替他重塑灵根了。如果要重塑灵根,费长老,你觉得用什么灵草丹药最好?” 费长老说道:“比起灵草,重塑灵根的话,昆仑山的‘月露灵髓’更好,但是也不知道有没有保存的。如果没有,丹谷的九破还灵丹也用得,逆转灵根的效果极好。” 叶柏涵说道:“我知道,陈长老教过我这个。”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166阅读网 222 224 ?正版读者么么哒 虽然名字很不上档次,但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据说真道宗的这两种丹药甚至可以和丹谷的同类丹药一较高下……明明真道宗的丹术那是出名的没水平,因为真道宗的丹阁只有这两种丹药拿得出手。 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毕竟人家还好心地主动表示了要帮他去给父皇母后传信。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他克制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疑心,对色希音说道:“总之多谢二师兄为我传信了。柏涵会记得二师兄的恩情的。”166阅读网 223 225 ?叶柏涵的眼神瞬间冰冷,别云生虽然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是对上叶柏涵那一瞬间的眼神时,还是猛然脸色一白。 叶柏涵突然笑了出来,说道:“泽君,你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要死了一样。” 别云生却是再也说不出那种刻意乔装的话了——本不是真心话,说谎的对象还心思通透得根本无法欺骗,结果就是让别云生觉得自己蠢得像个笑话。 叶柏涵说道:“泽君,我知道你们拐弯抹角劝诫于我,都是好意。我想以前的我确实可能有诸多不是,比如太过任意妄为,自以为是,不够爱惜自己的性命,又不够聪明,不能认清他人的本性……”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我虽然没有前生记忆,却也每每有从听说的往事之中做出反思,希望来日不要重蹈覆辙。可即便如此,也希望你们不要以此种方式来劝导我……把恶意当做好心固然是愚蠢,但若是把真心当做了假意,也同样伤人。” 别云生沉默片刻,说道:“殿下,你错了。” 叶柏涵抬头望向他。 别云生说道:“就算我待殿下是真心,也未必就说明我不会伤到殿下。” 叶柏涵听了,皱了皱眉,问道:“泽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别云生说道:“人活世上,谁没有点难处?”明显一副不想就这事深谈的样子。也应如此,他几乎马上转移了话题,说道,“殿下来找我,是想问什么吧……你问吧,能答我就答,若不能答,殿下就多担待吧。” 这确实是叶柏涵关心的事情,所以叶柏涵也就暂时放弃了继续追问,转而问道:“青玄神君……与我父皇有什么关系?” 别云生半晌没说话,最后却答非所问,说道:“殿下这个问题好生难以回答。” 叶柏涵望着他,问道:“泽君不能回答?” 别云生说道:“这样说吧……原来青玄神君的手下,现在几乎已经全部听命于明皇。这样回答……殿下满意吗?” 别云生的回答算是相当巧妙,恰好避开了叶柏涵问题的核心。 叶柏涵又问道:“那青玄神君现在去了何处呢?他还活着吗?” “……他自然还活着,只是活得不太好。”别云生如是回答道,“不管即便他活得不怎么样,对付现在的殿下亦或者蓬莱那群愣头青,大约还是轻而易举的。” 叶柏涵从这话里,听出了两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是青玄神君十分之强,二是他现在恐怕处于低潮期,或者受伤或者修炼遇到了瓶颈,都极有可能。 叶柏涵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没有让泽君你……除掉我吗?” 别云生没想到叶柏涵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殿下,我不觉得青玄神君想要杀你……他想杀的那个人,恐怕并不是你。至少这一点我可以相信。” 从别云生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但是也够叶柏涵再次补足一下自己对于过往的一部分拼图。 如他自己所预料的,莲当初并非心机深沉□□争利之辈。叶柏涵对此完全不觉得奇怪,魂魄原本就一脉相承,是存在于潜意识之中的记忆。他若是有野心**之人,也不至于混成前几世那种样子。 御河公主与青玄神君的事情有些难以厘清,其中的复杂情况并非通过莲一或者别云生的寥寥数语就可以了解。但是叶柏涵至少知道,此事并非只关权力利益,而涉及了更深入的情理。 可惜别云生到底不肯直言。 次日乌怀殊与一众长老研究了半日叶柏涵带回来有关魔道的信息,他们了解了方丈山的大致情况和林墨乘目前在方丈山的势力之后,却并未打算根据砺剑峰问剑阁长老的意思直接逼上门去。 色希音修为长进了,脾气也更大了。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物,此时脸上带笑,说出口的话却更加刺人了:“长老说得倒是轻松,但是你以为方丈山就没人了吗?即使如我这样没去过方丈山的人也知道,方丈山是禅宗的基地。既然林师叔在方丈山经营多年,而且掌控不少势力,缘何长老会觉得只要我们杀上岛去,师叔就会束手就擒,抑或方丈山就会乖乖把人交出来?” 长老顿时没好气地说:“我不善阴谋诡计,自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那你说怎么办?” 色希音说道:“若我们直接奔向方丈山,我们异地作战,对方以逸待劳,又占据地利人和,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若是真想对付师叔,只靠武力定然是不够的,我们要用上手头上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这样说着,却是伸手取出了一张地图,然后动手开始标注起了之前叶柏涵提到的魔道势力地盘,以及这些魔道势力之外,分布在各州的反抗势力与有利益冲突的势力。 然后他开始说起了他的计策。 色希音虽然一直有些不通情理,但是脑子倒是一直很好用,想出来的法子也让人很容易地意识到其可行之处。 只是性躁的几位长老还是有些嫌麻烦,问道:“如此转弯抹角,有必要吗?” 色希音说道:“若不这样做,有那位师叔或者师兄有把握在面对小师叔时能够正面对抗而立于不败之地吗?” 他这么一问,众人顿时噤声了。 其实色希音的计策十分简单,不过试图以一些手段将林墨乘主动引诱出来,而避免让自己人送上门去,被林墨乘动手一一解决。当然,简单的只是策略,具体的计谋才是关键。 色希音说道:“从目前的几处魔道分坛之中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一处,然后联合周边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其进行剿灭。若事情脱出掌控,以师叔的刚愎,自然有很大可能会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那个时候,我们便让各处受到过魔道凌虐残害的正道修士亲友上方丈山,对于他们荫庇林师叔和勾结魔道的事情进行质问,最好能趁机散播师叔的真实身份,并且引动方丈山内部的混乱。不需要他们反过来对付师叔,只需要让他们自顾不暇就可以了。” 他把事情一件一件地计划了好。色希音虽是掌门弟子,却既不是同辈弟子中最年长的,也不是最具声望的。但是无奈真道宗的师兄弟们多年生活在山上,除了练剑修行之外并不懂太多的勾心斗角,山上的人事也相对简单,所以也只能由看上去相对有经验的色希音来下决定。 其它的长老也没有表示反对,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定下了计谋之后,色希音自然要先试着联系目前对抗魔道的几大重要势力。结果去联系相应势力的弟子回来之后,却是脸色大变,然后就匆匆赶来见了乌怀殊。 他一脸着急,见到乌怀殊之后就开口说道:“报告掌门!出事了!” 乌怀殊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叶柏涵都乖乖呆在自己的住所了,还能出什么大事?就算魔道又有什么新的异动,照常说来就好了,如此慌乱难免让人小看。 但他还是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先莫急,缓缓道来。” 结果就听那弟子说道:“我从云州那边的修士那里得到消息,韩师叔发疯了!他屠杀了云州城数百魔道,其中甚至还有好几位化神修士,都被他一剑刺死。只是据人所说,韩师叔的样子十分不正常,仿佛受到心魔控制……他似乎想要逼迫林师叔祖来找他!” 叶柏涵听了,猛然站了起来,问道:“师兄现在还在云州吗!?” 那弟子说道:“并不在了。我询问过了几位他派的师兄,只听说韩师叔至少屠杀了好几个魔道分坛的魔修,合击恐怕近千人。虽然他并不对正道的道友下手,但是凡是想要阻止他或者妨碍到他的人,都或多或少被他打伤……他似乎在找小师叔的样子,但是据说看上去极为不正常。” 叶柏涵听了,心头思绪万转,一时却是心乱如麻。 色希音说道:“师兄竟然做了这种事?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竟然带着笑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柏涵虽然知道色希音就是这个情商,但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色希音一脸无辜,环顾左右,然后说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叶柏涵却说道:“大致知道大师兄现今人在哪里吗?” 那弟子说道:“虽然并不曾有确切消息,不过有位师兄猜测说韩师叔可能会去东海。据说东海那边一直都有许多魔道之中在活跃之中,韩师叔或许会找他们动手。” 叶柏涵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我去东海找人!” 乌怀殊说道:“你待在山上,我另外令人去找即可。” 色希音却说道:“去什么东海!?师弟你不要忘了,林师叔和紫鳞王多有往来,那里可能是师叔的势力最大的地方了。即使不是,也怕是之一,你去无疑是羊落虎口!” 叶柏涵一咬牙,沉思了好半晌,最后却开口说道:“我必须要去!总不能……让大师兄一人独自去闯龙潭虎穴。” 色希音盯了他半晌,叶柏涵忍耐了一会儿没有移开视线,就那样直直地回望色希音,最后还是色希音首先移开了目光,然后一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计划恐怕就要改了。”166阅读网 224 226 ?即使同样是被林墨乘控制的地盘,又同在东海之上,但是瀛洲和方丈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方丈山到底是人族为主,瀛洲却有很大一部分被掌控在了海族的手里。这使瀛洲显得比方丈山还要危险——人族的**是可以预料的,而作为异族,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海族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瀛洲的海族实在太多了,林墨乘与紫鳞王之间又似乎有不浅的交情。虽说瀛洲岛陆地上并非鲛人族做主,但是海族若是有心想要阻击或者围攻什么人,情况也会相当难以控制。 所以即使需要去寻找韩定霜,叶柏涵也没有打算让太多人陪他冒险。他让色希音按照原本的安排行事,并且把手头上安置在各处的人手都暂时交托给了色希音,然后才联系了都琅阁,希望他们可以帮忙自己在不引人瞩目的情况下潜入瀛洲。 这个要求对于常年往来东海的都琅阁并不算困难。这些年过去,当初年幼的陶盈和陈律都慢慢开始上手家中的生意,而且这些年来叶柏涵与对方也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次听到小伙伴的请求,自然很快进行了安排。 陈律基本上还是老样子,虽然身为东海大世家的嫡脉独子,但是却始终没养出几分骄纵之气,性情颇为沉稳而且温雅。说起陶盈的时候,一脸无奈:“她父亲让她与几位兄弟分别掌管一地的唐楼,她每次都想着把自家哥哥压过去,出了纰漏就到我面前来装可怜,要我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帮她……比起她那些麻烦事儿,你这都不算事儿。”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之前是不是被你师叔困在了方丈山?”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本想通过方丈山的都琅阁向外传递消息,结果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自己却先脱身了。” 陈律一拳头打在自己的手心,说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可惜察觉得还是不够快。下面汇报上来也耽搁了时间……” 他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叶柏涵听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离开之后月白的相关消息。 虽然他内心已经知道是一心求死,所以八成凶多吉少,但是真正听说了死讯之后,还是难免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对于月白的事情知晓得并不多,仅有的一些了解也只是出于短暂相处之中的些许只言片语,以及幻境之中的一点残像。 但到底是一条人命,毕竟让人感伤。 数日之后,在东海岸前往瀛洲的海舟上,有两个杂役在干活的同时,难免说些八卦。一人开口说道:“这次随行的那位新丹师可有够神秘的,全身都包在黑斗篷里,我这么多天愣是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另一个杂役说道:“我听说是丹谷来的丹师,炼制新丹药时亲自试丹,结果中了丹毒,目前还在疗养中,才必须得以斗篷遮掩。” “这样倒是不用担心被鲛人骚扰了……也不知道这位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杂役搬了东西之后,就开始渐渐远去,叶柏涵却若有所思。紫鳞王暗示过他死去的妹妹很喜欢学人类的做派,并认为那是导致其被人类所害的根源,叶柏涵对此并不赞同。 但是方才两个杂役说话的时候,叶柏涵却察觉了他们口中对于鲛人族又爱又恨的感觉……想来也可以理解。爱是爱其美貌,恨则是恨其性情凶暴,难以掌控。 就这点来说,叶柏涵不得不承认,鲛人族的那位公主学习人类的做派对其并无好处。人类的女性太柔弱了……柔弱而美丽,本来就是一种罪孽。 美也好善也好,若要维持其生存,都必须拥有坚硬而强大的外壳。但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外壳的笼罩下,不使其化身丑恶,也是一件值得琢磨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突然认可了林墨乘以及梦中那疑似于青玄神君说过的话。若是想要保护什么东西,仅仅只靠努力其实是不够的。若是能掌控足够的力量,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他并不是不清楚力量的重要性,只是一直觉得这世上有许多比力量更加重要的东西。但是在经历过种种惨剧之后,他却慢慢意识到了,没有力量,他能够维护的只有自己的正义……而如果有了力量,他却能以自己的意志影响这个世界。 此刻领悟,也许还为时不晚? 叶柏涵这样想着,却是取出了摄魂铃和手头的一众法宝,再次琢磨了起来。 叶柏涵的制敌手段其实不少。他精通各类法阵,了解各类法宝的构造和原理,能够以有限的修为与灵力操控强过自身阶层的法宝。 麻烦的是他本身缺乏战斗经验,虽然由于神识强大,在反应能力和战斗意识上都不算迟钝,可是真正战斗起来,比起天赋过人,又身经百战的韩定霜,林墨乘等人……肯定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但有什么办法?叶柏涵也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在这方面。而且他不喜斗争的性格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虽然可以强迫去训练自身的战斗意识,但是真的这么做了,反而是在舍本逐末。 之后海舟抵达了瀛洲之后,叶柏涵下船之前,却递给了别云生一个灵器。 别云生当即愣住。 叶柏涵说道:“此乃修行用的法宝。我这些年研究春来扇,颇有成果,这是参考春来扇做出来的法器,虽不能催生灵植,却可以帮助转化天地灵气为草木之气,应该可以帮助泽君修行才对。” 别云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叶柏涵会给他这样一样东西,怔愣片刻后开口说道:“殿下……我已经说过,我如今受人指使,未来未必不会与殿下反目成仇……殿下何必给我这样的东西?” 叶柏涵说道:“我研究春来扇很久,但是这颗引春珠也不过还是半成品而已,并不珍贵。至于泽君先前所说的话……毕竟来日方长,日后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不是吗?” 其实叶柏涵不是没有忧虑的,但是他此时能用的人手实在不多,别云生无疑是其中最强者之一。何况,叶柏涵心里其实也隐约觉得,别云生是他可以争取的对象。 虽然别云生看上去一直有所忧虑,蓬莱中人也对他多数横眉竖目,认为他是叛徒,但是叶柏涵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与别云生日夜相处数年,自信还是能看出一个人对自己怀抱的是善意还是恶意。虽然有林墨乘前车之鉴,但那只是让叶柏涵对此多了思量,却并没有使他从此有如惊弓之鸟,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对别云生缺乏信心,也不妨碍先刷着别云生的好感度。人心千变万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变想法,此时待别云生好点,总不会有什么大错。 这样入了瀛洲,叶柏涵先在都琅阁向掌柜打听了一下有没有类似于韩定霜的人物出现,没有打听出结果之后,就转而打听起了瀛洲最近的一些消息。 然后果然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掌柜先是说了几件瀛洲最近的大型交易以及活动,然后停了一下,又说道:“还有就是鲛人族最近颇有些异动,似乎是被人潜入海中城盗走了重要的异宝,最近每日都在城中紧迫盯人。不过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来瀛洲城里搜索,只敢在城中各处要道紧迫盯人。” 叶柏涵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问道:“……能大概推测出来他们丢了什么东西吗?” 掌柜说道:“能获取到的信息太少,暂时还无从判断。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东西必然非常重要,因为鲛人族的几位大将全部都出现了,日夜在附近海域巡逻,还同来往瀛洲的船队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叶柏涵听了,皱了皱眉,无法确定这件事是不是与自家师兄有关系。 但是他还是让掌管尽可能地关注鲛人族的动作,以探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那之后,叶柏涵也试图过再次联络韩定霜,可惜一直联络不上。而且相比上一次,灵犀镜的反应似乎还进一步减弱了,那种减弱是一点一点的,但是由于灵犀镜的特殊作用,叶柏涵明显发现,神魂本体其实是加强了的,只是与灵犀镜的联系明显减弱。 这种情况不像是被其它魂体入侵,反而更像韩定霜自己的神魂发现了剧烈的异变。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之前的弟子所说的那样……疯了。 叶柏涵怎么想都不相信大师兄会突然疯了,所以他再次尝试了使用灵犀镜,并且在使用过程之中,直接试图用神魂对之进行跟踪和调整,试图抓住那一缕的神魂痕迹。 这工作实在是耗费精力,但是最后叶柏涵还是成功了。他的魂力穿过城墙,穿过结界,穿过岩石和水面,最后来到一处海中的岩窟,然而见到的场面却让人觉得吃惊。 一个和韩定霜长得十分相似的青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处水晶棺上面,似乎正在打瞌睡的样子。他的嘴角挂着一缕嘲讽的笑,虽在睡梦中,那表情却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 ……那是……谁?166阅读网 225 227 ?岩窟之中,韩定霜猛然睁开了双眼。 但是叶柏涵的神魂却已经因为支撑不住消耗,中断了对于灵犀镜的追踪。 韩定霜总觉得方才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出现过,但是又不是十分肯定。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莲……不……我在想什么……”然后他猛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小师弟?不会吧?” 他猛然站起身,望向他感觉之中那气息来源的方向,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然后韩定霜翻了个白眼,踢了一下被他粗鲁地放在地上的那具水晶棺,盯了一会儿,说道:“……希望你有足够的分量,可以换来小师弟的消息。” 他托腮趴在水晶棺旁边半晌,看着水晶棺之中那胸口破了一个洞的鲛人族少女,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你不要怨我……反正你怨我也没用。我现在脑子已经不正常了,除了小师弟的事情之外什么也记不清楚……或许有天会把小师弟也忘掉了。所以我一定……要在忘掉之前找到他。” 韩定霜幼年时其实也羡慕过其他孩子的感情充沛,善于讨好。他其实是一个感情非常充沛的人,却偏偏无论如何也不善于表达。每当想要亲近什么人,就似乎有枷锁套住了他的思维,让他浑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艳羡任何善于表达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不善表达,韩定霜仍旧希望以自己可以做到的方式去保护叶柏涵,去完成他的心愿。 现在想来,似乎很早之前一切就已经有迹象了。 从北疆回来,他听到有人冒花神之名,当时就怒不可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杀了许多人……现在想来,那股愤怒其实并不属于他。 和叶柏涵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到异常平静,所以韩定霜也并不曾太过在意偶尔浮起的阴暗念头。可是叶柏涵被抓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他心里的感情和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某人重合了——对于失去小师弟这件事的恐惧召唤了寄生在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开始慢慢蚕食他的记忆和理智……或者说,它在用自己的感情和记忆覆盖掉韩定霜的。 即使极力挣扎,对“莲”的思念还是在渐渐吞食对于小师弟的担忧……明明他连所谓的莲是个什么玩意儿都弄不清楚。 可是谁在乎呢? 他也不在乎莲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一次一次地试图把自己的感情给拉扯回来,冷静而坚持。他也想过自己可能有一天他就再也拉不回来了……到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能在那一天之前,杀掉林墨乘,带回叶柏涵,并确认小师弟能够在他“消失”之后过得安全而无忧无虑。 他这样子与冰棺中的尸体对望了半晌,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难以实现,便又说道:“算了……你还是恨我吧。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只能拿你去威胁紫鳞王了。我听说他没有王妃,又把你这样珍而重之地藏在宫中,应该很喜欢你才对。既然如此……紫鳞王应该会答应我的要求才对……” 他这样说着,盯着少女胸口的伤,却又有些晕眩起来。 他知道乌小福是被人掏心剖腹而死的,死法与棺中的少女何等相似。不过棺中的少女明显养尊处优,而乌小福当年……听说是个满身风尘的村姑。 ……师弟的村姑模样……完全想象不出来呢。 如果是村姑,大概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村姑吧? 韩定霜拼命地想着叶柏涵的事情,回忆着他的点点滴滴,只为了压下那浓浓的混乱的感情,把所谓的“莲”给阻挡在心门之外。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叶柏涵说。 他一直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叶柏涵说,却因为拙于言辞或者其它原因,没有办法好好地说出口。师父说他是被下了禁制,他自己也有感觉,但是也难免疑惑——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对他下这样的禁制呢? 如果作为处罚和折磨,这种做法也太过转弯抹角了,虽然软刀子磨人,并非不痛,但是韩定霜觉得,没有经历过的人如何能理会到其中的残酷? 他也曾想讨好小师弟,哄他开心,让他更亲近自己。他看到小师弟就满心欢喜,可是这些欢喜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展现给叶柏涵看。 除了韩定霜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那种无法表达,无法接近的痛苦。据说上古时候,神明造出文字的时候,下粟如雨,鬼哭神嚎,因为文字既成,虽然从此可以传达心意,却也自此开了民智,使欺瞒怀疑渐生,众人离心。 可是除了语言,还有什么能帮助人了解彼此呢?若是一开始就不曾接近过,又有什么资格谈背离呢?背离与否是一个人可以选择的,而首先必须要能够接近,才拥有那样的选择权。 感情和记忆被侵蚀的时候,韩定霜受到的禁制仿佛也被打开了一条裂缝。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他三百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他急切地想要跟叶柏涵诉说那些感受,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如果……能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在他被潜伏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彻底吞吃殆尽之前,让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给说话,也许就不会留下遗憾。 韩定霜穿过结界,紧贴着岩壁浮上了水面,远远观察了一下附近鲛人族的动静,然后很快就又藏匿了起来。 紫鳞王回来了。 紫鳞王回来之后,急冲冲地就往宫殿中冲去,一边冲一边怒道:“这么重重结界看管着,怎么还会被人给抢走了呢!?” 丞相说道:“虽说有重重结界看守,但是毕竟是经历了数十年的阵法了,我族又没有什么时时维护的阵法师,一些关节有所松动也并不奇怪。” 紫鳞王问道:“知道入侵者是什么人吗!?” “……来者十分擅长隐匿,守卫宫城的侍卫们几乎都没有察觉,但是应该是人类修士所为。” 紫鳞王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神犀利地划过自家丞相,问道:“从何判断?” 丞相说道:“因为对方留了一张分水笺,提出了要求。笺上写的是要求我族提供一个叫叶柏涵的人修的被囚困地点,以此来交换公主殿下的遗体安全……” 紫鳞王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睁大了眼,露出恼怒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没想到……真道宗也会使这种手段!” 丞相说道:“陛下,您堂堂鲛人族皇族,何必跟人类修士混在一起?林墨乘想做什么事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海族没有必要掺和其中……” 紫鳞王说道:“此话不必再说!” 丞相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却还是不肯放弃地继续劝说:“陛下,我们海族不能脱离水域太久,亦不能在陆地上长久生存,就算与人类进行战争也没有什么好处……” 紫鳞王怒道:“丞相,到底你是鲛人族之王,还是我是?” 丞相顿时一惊,立刻伏在水中,诚惶诚恐地告罪。 紫鳞王却是一甩袖,恼怒地管自己走了。 其实紫鳞王自己当然也知道,即使与人族开战,鲛人族能够获得的好处也很有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把整个鲛人族牵扯进来,而只是私人与林墨乘进行合作。 无论如何,水蓝死得那样凄惨,紫鳞王不能允许那些直接或者间接从她的死中获得了好处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 ……这是紫鳞王作为兄长,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紫鳞王叹了一口气。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保存着水蓝的遗体,只是他想着要让水蓝亲眼看到自己为她报仇,却绝不希望她的遗体再受到什么损害。 理智上他明白,遗体终究只是遗体,失去了本人的灵魂,肉身就跟冰冷的肉块没什么区别,无论如何都是为妹妹报仇更为重要。 可是即使一再这样说服自己,放不下的事情还是放不下。人类会对重要的人的遗物有所留恋,甚至从中获得感情寄托,海族也不例外。即使在种族习性上有巨大的区别,但是本质上,有理智和感情的……那就是人。 遗物尚且心存留恋,何况是遗体? 紫鳞王总记得许多关于妹妹的事情,虽然她沉迷于人族的故事,性情比起普通海族女子显得又柔弱又天真,但那也是他最亲的妹妹。 他咬牙切齿,神色阴沉,想着:你们不要逼我。 他一路走到妹妹旧时居住的寝宫,然后让人取来了韩定霜之前留下的信笺。只见信笺上让他在瀛洲西岸的礁石滩上烧毁信笺,以此作为谈判的信号。 紫鳞王面色阴霾,暗暗想着:真把我海族当软柿子捏了?我不管你们是不是人族第一剑宗,总之敢在东海出现,我就让你有去无回。 然后他便抓起了手中的信笺,紧急召集了城中战力最强的数百战士,前往了西礁滩。166阅读网 226 228 ?正版读者么么哒无间海虽然以海为名,却是一片无垠山脉,据说绵延九万里,怎么听都不像是地球上山脉的尺寸。---- 伽罗山之中的真道宗,他好像也曾听说过。这个世界,仙凡的界限几近于无,也没有什么仙界的说法。修行有成者居于蓬莱,昆仑,伽罗等世外仙山,时而入世修心,时而隐世修身,出入之间,无形无迹,所以凡人也见怪不怪。 真道宗据说是本界之中战力最强的仙家门派。修仙的比战力,那也是没别家了——这槽不是叶柏涵吐的,在他看来这世上拳头大的是老大,比什么都不稀奇。 这是国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 于是他伸手攥紧了应真道人的衣袖,说道:“仙人,我可以跟你去修仙,但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回京都,让我同父皇母妃交代一声?如果我就这样失踪了,我宫里的姐姐和公公们一定都会没命了。” 应真道人听了,清冷的眉眼之间也没流露出几分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你担心你宫里宫人的性命?” 叶柏涵用力点了点头。 应真道人顿时笑了。他容貌俊美,五官温雅柔和,可这一笑却并不可亲,甚而显得有些冰冷慑人。只听他说道:“何必担心?区区凡人,寿算短暂,甚至不足百年,跟蜉蝣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注定朝生暮死,那么多几年少几年,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这说法极其冷漠,完全是把凡人视作蝼蚁一般,听得叶柏涵顿时一愣。 光应真道人的这几句话,就能使叶柏涵心头发寒了。 这个世界的修仙,叶柏涵也曾有所了解,总之仙人大体上都是善的,修道修道,就算不修普度众生,也是修的上善若水。至少仙家是不流行杀人夺宝,勾心斗角这种叶柏涵以往在修真里面常常看到的作风。 能那么做的,都是妖魔。就算天谴弄不死他们,却也只能四处躲藏,不为世道所容。 可是现在看来,修仙者的善道,跟叶柏涵理解之中的善道差距相当之大——又或者只是真道宗……呃,眼前的深井冰比较奇葩? 叶柏涵腹诽之间,应真道人已经抱着他抵达了伽罗仙境内。叶柏涵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面前。这大殿材质莹白,似玉非玉,檐柱之间隐隐有灵木若隐若现,其中有树木,不知道品种,却开了碗口大的白色花朵,香气毫不腻人,反而带了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郁。 叶柏涵闻到的瞬间,就觉得被应真道人以一个姿势挟持了半天的酸痛和因为这一天遭遇到太多事而积累的疲惫都瞬间烟消云散,身心都无比舒适清明。 应真道人眼看就要抱着叶柏涵降落在大殿门口,旁边却猛然飞来了一个手臂大小的物体。 那东西正好落在应真道人身前不远处,差一点就撞上了。应真道人却不慌不忙,悄无声息地就在那飞来暗器砸中自己之前停下了脚步,避开了暗算。叶柏涵惊魂未定,抬眼向着那东西望去,却差点又要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臂大小的东西——那就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应真道人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扫过那截手臂的神色十分正常。 也几乎是他停步的同时,就见旁边降落了七八名外貌各异,外显的年岁也各异的弟子,纷纷对着应真道人行礼,叫道:“掌门回来了!”“掌门您回来了!” 竟然还是个掌门?叶柏涵已经见识过了应真道人的蛇精病,此时忍不住就为真道宗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应真道人临空一招,就见那血淋淋的手臂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自己飞了起来,然后悬浮到了两人的面前。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地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就见有个断臂青年走了出来,如同小学生一样举出了他那只还没有断掉的左手,说道:“启禀掌门,是弟子的!” 那表情,那动作,简直像是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那可是一只手!一只手啊!怎么你们的动作表情都像是问的是“这是谁的铅笔盒?”一样。 叶柏涵顿觉三观尽毁。 应真道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轻轻一张,就把手臂扔到了青年弟子的怀里,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年弟子伸出独臂一把抱住,说道:“弟子……” 另一个女弟子便出来,朗声说道:“禀告掌门,是弟子方才与师弟切磋,境界不稳未能控制好真力,收手不及才导致师弟受伤的,弟子日后一定小心。” 应真道人看了一眼女弟子,发现这两人之间境界极其相近,想来比斗时也是都竭尽了全力,便不以为怪,说道:“行了,你们先去吧。先把胳膊接好,今天就不要再比试了。” 两名弟子才双双回答道:“是!” ……“今天就不要再比试”是什么鬼?那个青年可是直接彻彻底底地断了一条胳膊,并不是擦破了一块皮啊。为什么只交代“今天”不要比试了? 叶柏涵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退去的弟子。 然后就有一只萝莉凑了上来,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以极近的距离围观了叶柏涵好一会儿之后,笑吟吟地问道:“这是小师弟吧?” 叶柏涵与她四目相对,却是吓了一跳。 和萝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几乎是从尾骨顺着脊椎冒上来一阵寒颤,总觉得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眼前这只萝莉,看上去实在是太邪气了。 其实这只萝莉长得很漂亮,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光景。她穿一身红得极为纯正的长裙,腰间缠着黑色带子,各种配饰也是红夹着黑,一身带暗纹的裙子看上去又精致又漂亮。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杏眼,眼睛之中水光流转,明亮得让人不可直视。然而与其说叶柏涵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其实他根本就是被对方的神态给惊吓到。 这只萝莉精致无瑕的容貌下,露出的却是如同成年女子一般的艳丽神态。她笑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绝对不应该属于孩童的诱惑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正道的弟子。 叶柏涵忍不住就往应真道人怀里缩了缩。 萝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容却毫无变化,只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说道:“小师妹。” 叶柏涵愣了一愣,不知道应真道人这句话是对谁而说,什么意思。却见萝莉心神领会,立刻笑得又甜了几分,说道:“对了,我忘了,明明就是小师妹才对。小师妹好可爱啊,以后就让师姐来带你玩吧!” 她这句话是望着叶柏涵说的,顿时让叶柏涵明白了对方这句小师妹是指的谁。 他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深井冰仙长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弄错了,竟然连他的性别都没搞清楚?他明明一直穿着男孩的衣服,难道这人绑架他之前也没搞清楚,他绑走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吗? 叶柏涵开口说道:“我是男孩子!” 他这句话是抬起头来望着应真道人说的——他以为对方是弄错他的性别……或者是干脆弄错人了。 却见应真道人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间,脸上带着一种冰冷而不见喜悦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道:“当男孩子有什么好的?这世间男人多数心高气傲,自寻烦恼,哪里比得一个被人娇养的女儿家精贵?” 叶柏涵一时哑然,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重点难道不是他生来就是个男孩,这种事根本不是本人可以选择的。哪怕非要他假装作女孩子,事实真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但是应真道人显然自欺欺人得很开心。他见叶柏涵哑然,却是手臂上用了些许力气,又把叶柏涵抱紧了一些,然后才大踏步向着主殿走去。 叶柏涵被他抱着,想继续抗议却一时找不到言辞,结果一转眼就被抱着到了厅堂的门口。 应真道人方才抱着叶柏涵走近,巨大的门扉就向着里面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青年气质如冰玉,整个人就如同一柄锋利而凛冽的长剑,虽收束于鞘中,那凌厉之意却扑面而来。 叶柏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风随着青年的出现而迎面扑来,他忍不住就微微偏过头,闭了闭眼睛,才避过这无形的锋芒。 然后就听到那青年也叫了一声:“师父。”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166阅读网 227 229 ?正版读者么么哒 虽然名字很不上档次,但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据说真道宗的这两种丹药甚至可以和丹谷的同类丹药一较高下……明明真道宗的丹术那是出名的没水平,因为真道宗的丹阁只有这两种丹药拿得出手。 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166阅读网 228 230 ?可是即使如此,并不表示韩定霜就已经认输。《 潜伏在他身体里的妖物或许很强大,但是这也不表示韩定霜会任由它吞噬掉自己。妖物强大而宿主弱小,但是最后却是被捕猎者吞食了猎杀者的……韩定霜正好就亲眼见过这么一例。 没错……就是他的四师妹,无恨所经历过的事情。 当时的独命鸢是吞噬了无数欲念和生机的强大灵器,当年的爱达美却仅仅只是一个被献祭的凡人女童。但是即使如此,爱达美却依靠强烈的感情与强大的意念,反过来吞并了被混乱**所主使的独命鸢。 相比起无恨,韩定霜的意识要强大许多,他也不认为自己对于小师弟的感情会不敌任何人间的怨恨与不甘。既然如此,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他需要的只是叶柏涵给他的一点鼓励,和一点对于未来的希望。只要有这些,韩定霜就有足够的勇气,跟那妖物进行一场赌上一切的战斗。 所以,他需要从叶柏涵这里汲取一些力量。 叶柏涵却不知道韩定霜那复杂的心情,只是在一瞬间的羞臊之后,很快就端正了神色,说道:“师兄何须讨好我?不管师兄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误会师兄的真心的。” ……不如说,他反而比较不适应韩定霜现在的态度,让人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韩定霜这回倒是没有再做出什么让叶柏涵觉得为难的举动,他只是低声说道:“可是我想讨好你。” 叶柏涵觉得自家大师兄话一多,他就有点抵抗不住。 他红着脸把话题拉到了正事上面,说道:“师兄,你怎么会跑来瀛洲?而且还跟鲛人族起了冲突。” 韩定霜说道:“你被师叔抓走之后,我试图去了好几个魔道盘踞的地方,想要找到你和师叔的所在,都没有成功。后来我想起紫鳞王与师叔的关系,就想要试试看来瀛洲,从鲛人族这边获取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他说你自己逃出来了,看来并非虚言。既然如此,我回头便将东西还给他们吧。” 叶柏涵说道:“我先前听说鲛人族失了一件东西,所以一直在城中四处搜索……难道就是师兄你拿走的东西?” 韩定霜回答:“嗯。” 叶柏涵见到这样风格鲜明有韩定霜风格的回复,反而松了一口气,问道:“是什么东西?” 韩定霜说道:“一副棺椁,里面是一个女人。我本来以为是紫鳞王的女人,结果听他的说法,似乎是他的妹妹。” 叶柏涵吃了一惊,却想起了紫鳞王先前与他说过的,关于鲛人族公主的事情。 他顺口与韩定霜说了,两人两厢一印证,确定了那棺椁中的女人应该就是紫鳞王口中的鲛人族公主。按照紫鳞王的说法,那位公主是被人挖心之后杀死的。皇鲛之心血据说原本就是极其罕见的丹材,那位公主却是被恋人取走了所有的心头血而死去。 韩定霜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听叶柏涵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之后,皱了皱眉,说道:“若他所说为真,那么此人当诛。” 叶柏涵问道:“师兄知道什么相关的消息吗?据说此人在正道之中可能颇有身份。” 韩定霜说道:“不知道。我以前……就不善与人交往。” 嗯嗯。叶柏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家大师兄有点交际障碍。 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问二师兄说不定会有些眉目。他素来最擅长打听这些八卦秘闻。” 韩定霜:“……嗯。” 帮不上叶柏涵的忙让他隐隐有点不甘,无奈这种事情也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此时韩定霜又受困于妖物的问题,也无法逞强。 可是他仍旧难免会想,如果小师弟需要的话,所有原本他觉得做不到的,或者并不想做的事情……也许他都可以去尝试一下。 它们似乎显得都不那么无趣了,只要能让叶柏涵觉得欢喜。 随后韩定霜难免问了一下叶柏涵是怎么逃出来的。叶柏涵说了大致的经过,然后说道:“月白姑娘一直在找师叔,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觉得难过。” 韩定霜却似乎心不在焉,并没有接上叶柏涵的话,只是唔了一声。 在叶柏涵被抓的这件事之中,别云生的做法明显比韩定霜有条理和有效许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韩定霜心里再次有了些许不甘,却并没有要表现出来的意识。 但是心里藏着那么个念头,难免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叶柏涵便叫了一声:“师兄?” 韩定霜这才回过神来,回想了叶柏涵刚才说的话,开口说道:“我对她并不了解,但是即使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想她也不会后悔。” 就像他现在做下的选择,韩定霜也不会后悔,哪怕最后灰飞烟灭。 叶柏涵咬了咬嘴唇。 韩定霜说道:“既然如此,泽君没有跟你在一起吗?你是独自来的瀛洲!?” 叶柏涵说道:“我倒是想要独自来,毕竟接下来与魔道的对抗十分需要战力。不过泽君坚持要跟着我……不过为了隐匿身份,他虽然和我坐同一艘船过来,用的却是不相干的身份。”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应该就在阁里。” 叶柏涵问韩定霜:“师兄有事找泽君吗?” 韩定霜顿了一下,才说道:“……不必。” 韩定霜的作为到底还是引起了瀛洲城中人的警惕,不但鲛人族到处搜捕他,就连瀛洲城中的大人物们也纷纷在搜寻他的行迹,让叶柏涵等人的行动相当艰难。 好不容易避开重重封锁离开瀛洲城赶到了与魔道开战的前线,战况比叶柏涵想象中还要来得复杂。 真道宗的剑修战力一流,一到了东州就快速击杀了几个魔道大人物,开头非常顺利。但是紧接着没多久,魔道却借用地利直接在东州摆下了一座杀阵。这座杀阵是不论伽罗山还是天舟山众人以前都没见过,但是大致可以分辨出来,是一座根据一些血腥术法而改造出来的新式法阵。 这座法阵有三重功效。 第一重是基本的防守与惑敌的效用,第二层则是在法阵遭到破坏之时,以法阵之内五个节点的活物进行血祭,以此让法阵转换成阴诡杀阵的功能,而第三层则是在必要的时候,整个法阵可以主动进行自毁,到时候通过化阳转阴的手段,使这个东州城变成一处血腥的巨大坟墓,也并非不可能。 要知道整个东州城,不含扩外围城郊聚居的农人,至少也有十二万余人。这十二万余人要是全部化身阴魂,光是那怨念就能让东州城从此化为阴风萦绕的不毛之地。 这手段实在太狠。就算是像乌怀殊这种因为多年修行,心冷如冰,对于凡人短短几十年漠然视之的修行者,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 天舟山的阵法师此时正在全力琢磨如何破解这杀阵的方式,叶柏涵倒也不含糊,立刻就去帮忙了。 这世上的法阵只要存在就不会没有破解之道,而且任何法阵都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必定是根据一些旧有的法阵或者法术一点点修正变化而来。如果是脑子一拍想出来的阵法,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内里肯定会暗藏许多纰漏。而若是根据一些旧有法阵改善和变化的法阵,又可以通过分析和反推阵法原型来琢磨破解方式,这恰好是叶柏涵最擅长的。 他一过来就开始加入了破解阵法的队伍。因为无法靠近探查阵法的细节,所以破解的过程其实颇有些难度,不过十余个时辰之后,叶柏涵还是根据阵法师和修士们多次试探之后得到的繁琐信息得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与此同时,色希音也开始采取了行动。 色希音自从修行打开关窍之后,进度简直是一日千里。他本来就是脑子转得很快的人,在人情世故上开始开窍以后,很快就举一反三,活学活用起来。 魔道在东州城设计了法阵,他干脆就将计就计,利用起了这一座法阵。 这一日开始,城里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因为五处的阵法结点附近都突然开始闯入剑修。这些剑修身上都带着强力的防护法器,似乎对于五处结点同时发动了攻击。 虽然镇守大阵的阵法师并没有察觉阵法明显的破损,但是城中却已经出现了受害者。这显然是超出了魔道高层预想的情况,但是这新阵法原本就是第一次用于实战,便有什么与预期不同的,也并不奇怪。 魔道高层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他们本来设计的就是一旦伽罗山中人开始攻城,就设计让城中民众进行血祭,所以对于提早的这一点阴气泄露,倒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私底下在魔道上层商议之时,倒反而有不少人期待伽罗山修士们接下来的动作——无论如何,为了破坏法阵而献祭十余万无辜凡人,这种做法是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被称为正道的。 不管魔道怎么想,作为看不到法阵的存在,也不知道东州城内翻涌风云的凡人民众,此时却已经陷入眼中的恐慌。 暗夜的魔影,夜里不断出现的死尸,以及令人恐惧到极点的,死而复生的生僵。 等到魔道反应过来时,民众已经开始纷纷拖家带口,往城外奔逃而去。色希音很好心地为这些可怜的平民准备了一批临时炼制的马车。 东州城竟然转眼之间成了一座空城,只留下了一些无力逃亡,或者消息滞后,心存侥幸不肯离乡的人物。 魔道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座到处有行僵晃荡,如同鬼城阴域的东州。166阅读网 229 231 ?正版读者么么哒 损坏率依旧很高,但是做的数目多起来之后,也许因为变得熟手的关系,叶柏涵倒是做得越来越像模像样了。|比较麻烦的塑形部分,叶柏涵反而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最后组装和点灵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因为叶柏涵对炼器一知半解,犯了不少基础性的错误,不得不修改了好几次设计图。 完成后的娃娃不会说话,但是模样超级可爱。三头身,力量却不小,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事务。 麻烦的是灌灵的过程。 灌灵和点灵并不是同一个概念。点灵主要是激发法宝本身的灵渠,使其拥有力量,而灌灵却是在道具内注入神识,令其反复记忆,然后听从指使。 意义近似点化。 点灵只有对法宝才能进行,因为凡物会承受不住那股喷涌的灵力,直接四分五裂乃至于破碎成灰,但是灌灵却很难对法宝使用,因为越好的材料就拥有越强的自我意志,或者说反灵智,拒绝轻易地被点化。 这种时候,要么以强大的神识将之强行开智,要么慢慢蕴养,直到法宝吸收天地灵气,自然诞灵。 叶柏涵因为一直自己瞎琢磨,所以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这些常识。陈长老本身擅长的是锻造兵器类法宝,又觉得叶柏涵刚刚入门,用不到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特意给他讲过。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叶柏涵有一种错误的认知,觉得既然纸鹤都能那么容易地被点化,施法变成传书纸鹤,那么他这半法宝性质的法器应当只会更容易点化才对。 所以他央求韩定霜交了他传书纸鹤的点化方式,反复研究了许久。传书纸鹤本身是有一个特定的炼制步骤的,就是用特殊的符纸灌入灵力,然后灵识洗练三遍,契约传递对象的身份,启动后纸鹤就会自行去寻找了。 这里面有个特别需要注意的点,纸鹤的认人能力是跟激活的人一脉相承的。如果寄信者本人会认错人,那么纸鹤也会认错人。叶柏涵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只是为了修仙者之中的人脸识别障碍患者点了一根蜡。 原来恐高症并不是修仙者会得最可怕的病。 叶柏涵知道点化纸鹤的大概原理之后,又去道阁找了一些法术典籍来看。 他自从认得到道阁的路之后就常常往这边跑,跟管道阁的老道人都混熟了。这位老道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其实叶柏涵却是要管之叫师兄的。 他跟老道人打了声招呼,说道:“屈师兄,我来了。” 屈鹄便说道:“又来了?我们伽罗山好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看书的弟子了,天天往道阁这边跑。这次要找什么?” 其实叶柏涵这个爱看书是要打个折扣的。因为道典生涩,他大多看得一知半解,看久了就头疼,所以大部分时候只翻各种图册和术法典籍。但是他是孩子嘛,所以喜欢看图册也不让屈鹄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符合他的身份年龄。 而且,图册和法术典籍那也是书。只要是书,真道宗里爱看的人就不多。屈鹄见到门内弟子出现在道阁的频率大约是十天半个月三两位——真道宗可是剑宗大派,这频率足以说明有不少弟子几百年都没有在道阁出现过一次。 叶柏涵说道:“屈师兄才爱看书。我看你都把道阁的书给记全了。” 屈鹄说道:“不爱看书我也不会来管道阁。不过这里真够寂寞的……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怎么就想不开入了我派的?” 叶柏涵黑线。师兄你直接这么说出来好吗?对面的山峰上一堆心狠手辣的暴力狂呢,会被弄死的吧? 屈鹄看到叶柏涵瞠目结舌的模样,顿时笑了,说道:“只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入真道宗……虽然这里一堆武道疯子。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叶柏涵松了一口气,看着屈鹄鹤发下笑意亲和,知道他所说是真。这位师兄应该还是挺热爱门派的。 他说道:“我要找灌灵点化相关的典籍。” 屈鹄愣了一愣,才说道:“灌灵点化啊……你难倒我了。专门讲这个的书好像没有,不过我记得有几本书里面有章节讲到这方面的事情,让我想想……” 他在书架之间绕了几圈,最后翻出了几本典籍。但是他并没有马上递给叶柏涵,而是先动手自己翻了翻。 翻完之后,他自己留下了两本几乎没什么内容的,把剩下的递给了叶柏涵。 叶柏涵接了过来。 他现在读这种拗口的古文是越来越顺畅了,理解起来也自然多了。也许等以后读得多了习惯了,理解道经也不在话下。 书果然是要读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翻开了书页。 这一读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太阳余晖从窗栏之间洒落,叶柏涵才伸手关上了书页,结果就听到一声轻笑:“呵。” 叶柏涵最近对这个声音非常过敏,立刻回头向着对方望去,就看到色希音笑容玩味地站在他身后。 他笑得清浅,说道:“你挺喜欢读书的嘛。” 他的笑容温和,但是叶柏涵却早就不再受他的外表和神态所欺骗……他尽量不透露出任何紧张的情绪,抱着书张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色希音,叫了一声:“二师兄。” 然后就不动不响了。 色希音低下头来,凑近叶柏涵,说道:“最近你总是躲着二师兄,二师兄这么可怕吗?” 叶柏涵低头玩书,没说话。 ……这态度俨然就是默认了。 色希音:…… 叶柏涵聪明着呢。他知道色希音是用这样的话在激他,如果激得他本能地为了不得罪对方而出口反驳,色希音就可以顺口打蛇随棍上,继续带他去“玩”。 他又不是傻。 但是如果直接承认色希音的话,说不定就会被恼羞成怒的对方怎么样,所以叶柏涵才索性装内向,不说话。 色希音却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叶柏涵看上去小白兔,以他的身高体型年龄,也确实有装小白兔的资本。 但是色希音不会忘掉男孩杀那只妖蛇时候的果决和利落——他明明心里很不愿意,但是妖蛇出现的那一瞬间,却毫不犹豫地先杀了冥蝶然后再解决了妖蛇。 一个人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怎么能利用有限的资源战胜本身甚至比他更强大的敌人呢?除非这个人有很强的战斗本能和经验,但很明显叶柏涵并没有战斗方面的资质。 色希音其实很是观察了叶柏涵一段时间,他这位小师弟本身根本就不喜争斗,按叶柏涵本人的话说,就是热爱世界和平,不愿挑起纷争。 他更沉迷于各种术法杂艺上。那一手跟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工笔画不说,书法虽然写得不算特别好,带着属于初学者的稚嫩感,但是峻秀洒脱,其中透出的灵性,也不像懵懂未知的孩子。 但是色希音却又觉得叶柏涵并不像带了累世记忆的样子,否则他不会对真道宗,对伽罗山表现得这样陌生。 也不会需要重新开始学习剑道。 因为深知叶柏涵的性情和战胜冥蝶妖蛇需要的条件,所以色希音才觉得叶柏涵远没有如今表现出来的这样软萌。这孩子性格说不定出乎意料地狠辣果断……这样想着,色希音脸上微微带出了些许笑意,凑近叶柏涵说道:“不跟我说话啊?现在可没有大师兄护着你,你这反应我看着不爽,说不定就会做什么呢……” 却见叶柏涵拿书挡住脸,萌萌地抬起头,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说道:“二师兄,我好怕。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 他没有非暴力不合作,更没有跟色希音顶牛。他只是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泪眼盈盈地看着色希音。 叶柏涵有一双特别漂亮的大眼睛,眼梢微微上挑,带着些许不属于孩子的冷艳味道。但是因为性格安静乖巧,眼睛又大,所以这点妖冶并不让他显得生硬,反而只映衬出了些许早熟和可爱精致。 他的眼睛是独属于孩子的澄澈,晶状体完全不似成人浑浊,清亮明透仿佛能映射天光。在夕阳的照射下,那双眼睛映出橙红的光芒,变幻万千,如同色彩交错的宝石。 ……漂亮得让人想要把它们挖出来。 色希音脑中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就自己撇开了。眼球这东西,终究还是要长在活人的身上才显得美。人不像其它妖兽,体内的骨肉能自然形成珍宝,即使分解收藏也不会失去太多色彩。 人的肉身脆弱,只有以灵魂为佐才有光彩可言。色希音修道这么多年,真正学进心里去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多,但是这一条绝对是其中之一。 叶柏涵的眼神天真,脸颊柔嫩,皱紧的眉间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可怜巴巴。即使明知这孩子心里其实未必就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可是色希音还是顿了一下。166阅读网 230 232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没有被恐吓到,虽然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颤,但这绝对只是因为对于蛇精病的难以理解,而不是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柏涵一直跟韩定霜形影不离,大师兄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对待色希音完全是对待革命敌人的态度,就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现在还是只没有自保能力的正太,虽然据说已经筑基了——因为本人没有任何真实感,暂时只能据说——可是在色希音面前却还是全无还手之力。感受到差距之后,叶柏涵也多少开始有了些许压力。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只为了早日有自保之力。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 叶柏涵很想说你不要来找我了,可惜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色希音也不会听的。心里说着“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只抱着韩定霜的腿不说话。166阅读网 231 233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这堆纸鹤并不是满屋子乱飞的,而是乱中有序,各自遵循着一定的轨道。本文由。首发单只的纸鹤看上去只是在机械地绕圈,但是许多只结合在一起,却仿佛是一场经过精心编排的舞蹈——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纸鹤飞行的轨道并不都完全一致,但是显然每只都有各自的规则。把按照同样轨道飞行的纸鹤分成一组,这里大概有**组,每组都分别能形成一个图案。 比如说有一组纸鹤,韩定霜凝神观察之后,就发现它们其实是各自按着一个形似禽蛋的扁圆形轨迹在飞行,但是奇妙的是,因为微妙的轨道设计,却形成了一个俨然有序的图形,非要说的话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韩定霜本身没有行星图的概念,所以对于他来说,可以描述那形态的就是鲜花了。 他很惊异。 叶柏涵心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能把最单调枯燥的日子过得精彩纷呈,时不时就爆出点小惊艳。之前他跟韩定霜说的是要用纸鹤试验和研究一下灌灵点化的诀窍,韩定霜也就以为他只是哪些纸鹤拆拆做做就是了。 却不料结果更预想完全不同。 第二天叶柏涵醒来时,韩定霜已经练了一会儿剑了。他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叶柏涵走出来,就向他问起了纸鹤的事情。 叶柏涵抓着宽袖子,用一双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虽然都只是绕个圈转个弯,但是每一只用的是不同的灌灵法。有些是圆印法,有些是角度法,还有几只使用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不过组合在一起放飞的话,比较容易发现不同方法之间轨道的差异。” 韩定霜其实没听懂具体的内容,不过大致的意思是了解了。所以他开口说道:“它们飞得挺整齐的。” 叶柏涵回答道:“因为调整过了。”他打了第二个哈欠,“轨道不对的我都抓下来重新调整了一下,所以最后在飞的都是已经调整好了的纸鹤。” 韩定霜看他短短时间之内就打了好几个哈欠,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年纪小,不妨多睡。”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我想着傀儡的事情,睡不着。” 然后他就走到了韩定霜的身前,说道:“大师兄,陈长老给的器材,有两样我不太炼得动,你能帮我炼吗?” 韩定霜回答道:“可以。” 叶柏涵听了显然很高兴,便拉着韩定霜进屋,让他帮忙洗练了几样重要的材料。 梳洗原材其实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技术性不高,但耗灵力。粗洗和精洗都还好,麻烦的是洗纯,这一步骤特别费力气。 粗洗和精洗的时候,都是杂质多于纯材料。杂质之所以为杂质,就是因为它的品质低,材质不如纯净材料凝练,所以初步梳洗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但是到了洗纯这一步就比较麻烦了,因为这时候大部分都是精炼的材料,杂质已经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被已经洗练过的原材包藏,要进一步驱除就特别耗力气。 似乎这一点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又或者在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一样的,材料纯度越高,要进一步提纯的难度就越大。 然而令叶柏涵惊讶的是,韩定霜虽然本人是个武痴,也完全不擅长炼器,但提纯起材料来却是一把好手,完完全全是以灵力进行地碾压。 叶柏涵自带外挂真灵眼,所以韩定霜用灵力梳洗材料的过程,在他眼中是全无任何遮掩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意识到韩定霜的灵力有多么霸道。 叶柏涵也看过费长老和陈长老梳理物材。费长老的灵力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蓄力饱满但含而不发的感觉。所以梳理药材的时候,往往看上去没有用许多力气,但是各种杂质却往往很顺利地就被梳洗了出来。陈长老梳理炼器材料的时候则充满了技巧性,十分擅长使用各种小技巧来针对性地对材料进行处理。 费长老让叶柏涵锻炼自己的灵力控制能力,同时尽可能更深入地了解药材属性,以期有一天做到举重若轻。陈长老则让叶柏涵学习各种技巧,培养处理各种金属物材的技巧,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合适的手段,然后就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韩定霜的处理手法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的灵力霸道至极,完全不是两位长老教导叶柏涵的任何一种,但是接触到物材的时候,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瞬间让所有杂质都直接被强逼了出去,完全是以力破巧的路子。 最夸张的是,在围观韩定霜洗练的过程之中,叶柏涵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剑意。 真灵眼对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诡异的敏锐感,所以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甚至觉得他家大师兄的修为说不定要比费、陈两位长老都还深厚许多。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他主观感受下的错觉。 材料完全精炼好之后,已然是天光大亮。洗心崖的几名役使也已经开始出来忙碌起来。仆役们虽然资质一般,但是也都是心向大道的,忙碌完杂事之后,自己也会主动开始修炼。 叶柏涵就开始先用一顿早餐。 韩定霜最近都会跟叶柏涵一起用餐,多少有点沉迷口腹之欲的迹象。他平素面无表情,情绪喜好什么都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叶柏涵看着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一口一口动作端正地喝汤,不管叶柏涵准备多少饭菜,最后他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顿时了悟。 了悟之后,顿感心疼。 要知道真道宗平时是不提供三餐的,吃食对于这群修道者来说只是消遣或者辅助,而非必须。真道宗比其它道门更夸张——他们纯剑修,很少借助外物,所以也不太炼丹,烹饪,酿酒,画符…… 整个伽罗山上下,那是连个提供一般饮食的食堂都没有。连仆役都是身带修为的,辟谷前则直接由洗尘峰负责,养在无间海边缘的村庄之中。 所以伽罗山平时是没有用餐这个程序的。 之前韩定霜自爆修道三百余年,按照真道宗的一贯风格,其实相当于是说自己已经三百年余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可能也不是没有吃过东西,从师侄们目前的日常受伤率来看,估计韩定霜开始修道时也没少吃各种疗伤丹。 看师兄这不吭不哧的模样,想必就是馋了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可见他平时的日子过得多苦逼了。甚至往深入点想——韩定霜以前真的吃过什么好东西吗?会不会他以前根本就没发现过自己其实是个吃货?166阅读网 232 234 ?正版读者么么哒如果是真灵眼的话,基本上就能解释叶柏涵的灵根资质为什么这么差了。 根骨这东西理论上万物皆有,只是有好有坏。真道宗测根骨用的是两重手段,一是照骨镜照骨肉之中生机灵气色泽,二是望气镜里望神魂之中气机运势强弱。 叶柏涵这两次测试的结果都不好。 骨肉之中灵气驳杂且微弱,神魂之中则气机隐约,完全看不出好坏强弱。总体来说,不是个适合修行的体质。 但是御虚真人一说真灵眼,韩定霜就发现问题了。因为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些非常霸道的天赋,会使根骨本身呈现与天赋并不相配的表象。 比如真灵眼,又比如天机眼。 虽然用“眼”作为后缀,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眼睛,而是神魂的一种状态。有这种天赋的人,其“眼”可能在任何一个年纪觉醒,而觉醒的瞬间开始,它们就会常年消耗大量的气机。因为是生而就有的天赋,所以不会伤及神魂肉身,但是却抽取大部分多余的灵气和运势,用以支撑其天赋的消耗。 这种天赋,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就叫做天眼开。 其中天机眼能预测天下兴衰,过去未来;而真灵眼虽然不能预测天机,却自然而然地一眼就能看穿万物本质,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如果叶柏涵真的是拥有真灵眼,那他的天赋不但跟差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可以说是好到惊人。 怪不得御虚真人要鄙视韩定霜试图与一众丹堂长老——把真灵眼当做没有修行天赋,也亏他们还敢自称堂堂十大仙山之一的真道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真道宗的掌门,真灵眼拥有者的师父……简直丢死人了。 但是韩定霜却并没有对御虚真人的鄙视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本来真道宗就没什么手段可以真的测试出谁是真灵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天眼开其实也是天生道体的一种,可惜比一般的天生道体难发现多了。 近千百年来,真灵眼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个传说。天机眼好歹还有个实例——就在真道宗的摘星峰蹲着呢,就是被叶柏涵认为神经不正常的危长老。 韩定霜问道:“证据?” 御虚真人回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真灵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凡人能看出海青剑的灵眼?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清楚了吗?” 然后他又说道:“而且,如果真是真灵眼,他只要一修炼你们就能发现了。真灵眼的资质与修行速度绝对不会相配。” 韩定霜听了,把叶柏涵往怀里托了托,转身就要走。 御虚真人顿时极了,叫道:“诶!干嘛呢!?你要到哪里去?” 韩定霜说道:“带他去修行。” 御虚真人顿时怒了,说道:“不许走!把孩子留下来!” 韩定霜走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出了器堂。 御虚真人一看这情况,马上就缩地成寸追了上去:“给我停下!” 韩定霜说道:“这是我师弟,是不可能给你当徒弟的。你想要也要看我师父答不答应!” 御虚真人说道:“你师父现在可是在昆仑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他是真灵眼,天生就是修炼器一道的良才美质,当个就知道横冲直撞的剑修简直是浪费天赋!” 韩定霜说道:“你自己也是剑修!” 御虚真人:“至少我懂炼器!” 韩定霜:“三流水准!你敢跟云舟山比炼器吗?” “我敢跟你师父比!” “我师父可是宇内第一剑修!” 御虚真人一边竭尽全力地追着韩定霜跑,一边冷笑道:“把你小师弟给我,一百年内我们真道宗就会有宇内第一器师了!所以快把他给我!” 两个人你追我赶,转眼就把伽罗山都甩在身后。叶柏涵被师父抱在怀里,耳边听着这两个人在空中一边掐架,脑袋顿时都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晕飞剑还是晕天赋。 仿佛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他就从人人不看好的修仙渣渣变成了很了不得的修仙天才。感觉好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韩定霜的御剑术到底高了御虚真人一些还是御虚真人的御剑术本来就比较不济,追赶着追赶着两人的距离就慢慢拉开了。最后韩定霜还是把御虚真人甩掉了。 甩掉了之后韩定霜把叶柏涵在一座风景如画的翠绿小山峰上放了下来,然后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摸东西。 然后他觉得有点方。 糟了身边竟然一本功法都没有带,连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没有。 一定是之前嫌弃它们混在一堆剑器和丹药之间太占地方,又没有用,所以就直接扔在洗心崖了。 ……失算。 韩定霜看着眼前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正太,顿时感觉到了压力。他现在肯定不能回去居所或者道阁找功法。御虚真人追不上他,指不定就会回头到这两处之一的地方守着,或者干脆两处都派人守着,一发现他出现就传音通知。 但是没有功法,让他口头教叶柏涵…… 韩定霜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出汗。 叶柏涵不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理活动,表情上显得相当天真无辜。他看到韩定霜一动不动,手指点着储物戒却半晌没有取出任何东西,顿时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韩定霜更紧张了,说道:“那个……我手上没有功法。” 叶柏涵实在不明白韩定霜对着他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的紧张情绪,明明这位大师兄对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和面瘫,一副典型的冰山作风。 但是面对叶柏涵的时候,他好像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算要说话,往往也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有时候还会磕碰一下。 然后韩定霜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教你点……基础的?”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现在在真道宗修行似乎也成定势了,并没有留个他选择的余地。而说到底,撇除不如人间自由,还有没有享受够古代皇家奢侈的生活之外,修仙本身其实也是个让人十分心驰神往的选项。 既然没得选择,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尽可能地寻找这条路的美好之处吧。 这样想着,叶柏涵也就不再挣扎,积极地表现出了对于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向往。 “好。”他爽快回答道。 于是韩定霜开始给叶柏涵讲解修行的要点,以及入门功法的内容。 他讲解得其实有点渣,光就表达能力来说绝对不适合成为灵魂的工程师。不过幸好叶柏涵理解能力一流,绝对是那种让最渣的老师都会飘飘然产生自己果然教导能力出类拔萃这种错觉的非常规学生。 此时韩定霜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一开始还是有自觉的,觉得像他自己这么高贵冷艳不善沟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给小师弟的学习生涯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讲解的时候非常努力。 只是有点词不达意。 每当这个时候,叶柏涵好像能读心似的,总也能精确地把他的意思总结一遍。明明还只是个不到韩定霜腰高的长成萝莉模样的小正太,但是词汇量却大到惊人,不管什么内容都能简单明了却又十分精确地表达出来。 甚至有些词汇韩定霜以前没听过,但是听到叶柏涵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精辟和容易理解。 ……所以,叶柏涵理解得快,真的是他教得好吗? 韩定霜有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过随着叶柏涵的学习,韩定霜却是越来越相信御虚真人的说法了。因为叶柏涵的悟性和进度都太惊人了,完全不像一个灵根不堪造就的凡人。 韩定霜在教导小正太的过程之中,试着握着小孩那幼嫩细小的手掌,输入灵气引导男孩感受到引气入体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灵气刚被输入,叶柏涵的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竟然直接随着那道灵气运转了起来。 韩定霜愣了一愣,停止了灵气的输入,结果就见叶柏涵自己主动吸收起了外界的灵气。男孩对韩定霜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经脉运转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把韩定霜的神识排挤出来,韩定霜就“看”到了极其神秘的一幕。 只见叶柏涵的身体经脉明明灵气类型混杂,却偏偏没有一点阻碍,仿佛平日就一直有先天灵气循环一样,竟然完全是通彻的。而随着经脉的运转,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一圈后,到了百会穴附近时,突然就消失不见,仿佛如同进入了一个异空间。166阅读网 233 235 ?叶柏涵听了,半晌才说道:“谢谢你们。” 这世间虽然也有可憎可恨之人,但是也有可亲可爱之人。若非如此,叶柏涵也不会想要去维护身边的一切,也不会留恋这尘世种种。 之后几日叶柏涵一直很忙,林墨乘身上的捆仙锁一直没有被解开,叶柏涵似乎也忘了他一样。乌怀殊把他关在了原来的住所,但是很明显整个洞府都被重新布置……或者说清理过了。 门派这么做的理由可能是为了防止给林墨乘留下什么空隙,然而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却仍旧难以接受。 就算一开始已经打算不回来了,但是看到自己曾经的洞府被人改动得面目全非,林墨乘也难免忍不住地暴躁。可是暴躁之后,又觉得可笑。 这段时间里,乌怀殊基本上没有跟他见过面。叶柏涵也没有出现,但他虽然没有出现,却提供了困锁林墨乘的所有阵法和法器。林墨乘便被和外界完全隔绝了开来,完全失去了外面的讯息。 虽然被隔绝了消息,但是他却也不是孤家寡人被关在这里。因为他法力被制,做许多事情都不是十分方便,乌怀殊便安排了几个弟子来照顾他。 看到人的时候林墨乘还是有点意外的。乌怀殊安排的人对于他来说竟然算得上是故人——负责照顾他的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当年他还在砺剑峰的时候,对他极为憧憬和崇拜的剑修弟子,俗称脑残粉的那种。 林墨乘当时脑子里就活动开了,可惜心里到底存着一些疑窦,无法确定乌怀殊选择这么两个人来照看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没有马上行动。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这安排当然是充满了深意的。 那女弟子出现的第一日就对林墨乘说了:“小师叔问我们有谁愿意来照顾师叔祖,我和柳师兄都是自告奋勇。不过来的时候,小师叔交代,让我们跟师叔祖说清楚。” “砺剑峰上千弟子,大多景仰师叔祖的才干人品,然而师叔祖先前所作所为,着实伤了许多师兄弟的心。我们身为晚辈弟子,无法阻止师叔祖犯错,却也不能视之不理。” “所以小师叔让我们竭尽全力劝说师叔祖,务必要让您回心转意。从今天起,我会竭尽全力地劝说师叔祖的。” 然后林墨乘很快就知道了弟子们口中的劝说是什么意思。 ……他们根本就是对着林墨乘开始念经。 而且明明是念经,两弟子却念得磕磕碰碰的,一看就是照本宣科地在背诵着什么人故意为其准备的台本,偏偏还背得错漏百出,不堪入耳。 林墨乘一时之间却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安排这一出的叶柏涵到底在想什么。他怒道:“滚!” 在念经的男弟子顿了一下,却开口继续念道:“……师叔自小在伽罗山长大,学的第一套剑法是……” 一副要把林墨乘的生平全部都要背上一遍的样子。 林墨乘这样凶着脸骂滚,要是十年前这群弟子肯定会诚惶诚恐地马上滚走。但是由于这十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不但林墨乘本人遭遇了许多事情,就连伽罗山的弟子们心态上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用直白点的话说,就是多少产生了些许不满。 这种不满表现出来,就是大家都不爱听林墨乘的话了。就算原本是脑残粉的弟子,如今也毅然变身真爱黑,恨不得林墨乘怎么不快怎么来。 所以林墨乘恼火,他们心里反而有几分解气。若说真的怨恨倒也未必,但是心有怨念是肯定的。 两名弟子没完没了地在林墨乘唠叨,大致就是念叨林墨乘在伽罗山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事,师长们如何提携指点过他,弟子们是怎么样崇拜喜爱过他,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让人失望……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唠叨过他了? 林墨乘心烦意乱,对两人怒吼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修为受制,就杀不了你们!?” 弟子被吓了一大跳,倒是安静了数息,但是也就这么一会儿之后,那名男弟子突然跪了下来,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开口说道:“若我之死能换来师叔祖回头是岸,师叔祖尽管动手。” 饶是林墨乘心智再坚定,面对这种粉黑转化自如的高级脑残粉真爱黑也免不了表情一阵崩裂。 林墨乘当然可以杀了他们。就算是他如今功力受制,但是仙道的手段并不仅仅受限于灵力的对拼,他被限制的是杀人的手段,却不至于完全失去杀人的能力。 ……只是不值而已。 本来就已经受困于真道宗,若只是因为区区几个后辈弟子的唠叨与烦人就动手杀人,付出的代价却是完全不值的。 不过,不杀他们,就又不得不忍受他们喋喋不休的劝说。 这种念叨各种意义上都让人觉得烦躁,林墨乘自然不觉得叶柏涵的这种做法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觉得叶柏涵做这种事就是为了来恶心他的……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也是不可能被这种拙劣,愚蠢,甚至毫不具有感情和说服力的规劝给说动的。 怎么看都愚蠢到了极点。 但是事实上却跟他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 两名后辈弟子的话术技巧虽然不怎么样,但也绝非毫无感情。至少在说起一些往事的时候,就十分真情实感——本来,他们说的也就是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叶柏涵确实比林墨乘更了解重复性唠叨式洗脑对人的作用。就算是林墨乘这种意志坚定和自我到偏执的人,像这样被囚禁着无所事事一直被灌输某个观点,时间久了也难免动摇。 何况叶柏涵让弟子们灌输的并非一些荒唐的想法,而是实实在在符合天下人认知的道理。 这天下午,林墨乘听弟子们在那里回顾当年时光,一言不发。结果等到夜深人静,却终究忍不住回想起了旧时时光。 【钟师妹最是崇拜师叔祖。那年师叔祖在越州平了无眦妖兽之乱,师妹与其它师姐妹花了老多时间,筹备了一桌好菜,寻来两坛子美酒,请师叔讲平乱的事情……】 弟子们讲得真情投入,林墨乘却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在他记忆里实在是出现得不少,细节却是已经完全模糊了,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那弟子说的事情,总让他联想起诛月还小的时候。 诛月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非要说的话,白袭青比起他还逊色了几分。白袭青族中带着西域的混血,看上去十分俊俏,五官却深峻许多,并不能以可爱来形容。 有时候林墨乘会觉得那其实是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两个人就好了。 光就长相来说,虽然相貌上并不特别相似,但是诛月容貌给人的感觉和叶柏涵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只是明显地,诛月少年时的性格更为天真,感情也更为浓烈。 而叶柏涵身上……总带着些微仿佛历经世事的淡泊感。那种淡泊感绝非他的年纪和背景所应该有的。 ……林墨乘只能猜测那是来自宿世的遗留。 他在夜色中伸出手,望着自己的五指,想起每一次最后触摸到的,青年那痛苦又悲伤的脸庞,忍不住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躯蜷缩成了一团。 那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即使拒绝悔恨,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酷如冰,不在懊恼中失去前进的力气,仍旧会在深夜里倏然觉醒,如同时刻窥视着人心弱点的妖魔,在他露出脆弱的一瞬间猛然撕裂整个胸口,让他变成一具拼命挣扎的活尸。 林墨乘在床上痉挛了许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旧无法把思绪从有诛月的记忆中移走。 【小师叔!小师叔!】 【我要听小师叔讲山下的事情!】 【小师叔好厉害!】 【我长大以后,也想跟小师叔一样,能够替天行道,拯救那些受苦的人于苦难之中。】 林墨乘抓住了床上的丝被,花费了许久才终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脑子里却又开始循环起两位弟子白天念叨……或者是谴责他的话。 【我等皆十分景仰师叔祖,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师叔祖竟然能做出那等背叛门派,舍弃同门的事情。知道师叔祖入了魔道的时候,砺剑峰所有弟子都极为心痛,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这一次,我等已经立誓,若是师叔祖再次试图逃走,我等即使拼上性命,也一定会把师叔祖留在山门之内。】 那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威胁。 但是那种威胁,却让林墨乘有种戳心的痛。在那一瞬间,他知道对方是真有那样的决心——然而越是如此,却越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他已入魔,自己也已经放弃挣扎。可是这许多弟子,身上仿佛都附着白袭青的冤魂,即使死……也要把他拉回来。 为什么? 不值得。 因为,在他叛离门派的时候,在他心心念念谋划发展势力颠倒乾坤的时候,他没有一刻在乎过这些弟子的想法或者心情。 ……终究不过凡人。 对于林墨乘来说,他在乎的人就是这个乾坤。就像曾经对于师父,以及后来对于白袭青一样,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所有感情,都只能赋予最重要的那个人……而其它人,不过是一缕过目不留痕的轻烟。 谁在乎呢? 谁在乎呢…… 他眼中终究渗出了些许湿意。林墨乘咬紧了嘴唇,压抑着破碎的□□,忍住了没有把那一句哀求泄露出声。 ……放过我,袭青。放过我。166阅读网 234 236 ?正版读者么么哒伽罗山之中的真道宗,他好像也曾听说过。|这个世界,仙凡的界限几近于无,也没有什么仙界的说法。修行有成者居于蓬莱,昆仑,伽罗等世外仙山,时而入世修心,时而隐世修身,出入之间,无形无迹,所以凡人也见怪不怪。 真道宗据说是本界之中战力最强的仙家门派。修仙的比战力,那也是没别家了——这槽不是叶柏涵吐的,在他看来这世上拳头大的是老大,比什么都不稀奇。 这是国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十二仙山,真道宗境界位居第三,战绩却位居第一,是修仙界有名的暴力分子。具体如何暴力,叶柏涵没有详细去了解过。所以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群战斗疯子。 ……越来越感觉前途无亮了有没有? 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凝了凝神,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他们好像没飞多久,就到了无间海。据叶柏涵所知,无间海距离镜都可一点都不近。所以哪怕无间海延绵九万里,那也只是伽罗山外围,对于应真道人来说大约也就是一小段路。一旦到了真道宗,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更难了。 于是他伸手攥紧了应真道人的衣袖,说道:“仙人,我可以跟你去修仙,但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回京都,让我同父皇母妃交代一声?如果我就这样失踪了,我宫里的姐姐和公公们一定都会没命了。” 应真道人听了,清冷的眉眼之间也没流露出几分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你担心你宫里宫人的性命?” 叶柏涵用力点了点头。 应真道人顿时笑了。他容貌俊美,五官温雅柔和,可这一笑却并不可亲,甚而显得有些冰冷慑人。只听他说道:“何必担心?区区凡人,寿算短暂,甚至不足百年,跟蜉蝣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注定朝生暮死,那么多几年少几年,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这说法极其冷漠,完全是把凡人视作蝼蚁一般,听得叶柏涵顿时一愣。 光应真道人的这几句话,就能使叶柏涵心头发寒了。 这个世界的修仙,叶柏涵也曾有所了解,总之仙人大体上都是善的,修道修道,就算不修普度众生,也是修的上善若水。至少仙家是不流行杀人夺宝,勾心斗角这种叶柏涵以往在修真里面常常看到的作风。 能那么做的,都是妖魔。就算天谴弄不死他们,却也只能四处躲藏,不为世道所容。 可是现在看来,修仙者的善道,跟叶柏涵理解之中的善道差距相当之大——又或者只是真道宗……呃,眼前的深井冰比较奇葩? 叶柏涵腹诽之间,应真道人已经抱着他抵达了伽罗仙境内。叶柏涵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面前。这大殿材质莹白,似玉非玉,檐柱之间隐隐有灵木若隐若现,其中有树木,不知道品种,却开了碗口大的白色花朵,香气毫不腻人,反而带了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郁。 叶柏涵闻到的瞬间,就觉得被应真道人以一个姿势挟持了半天的酸痛和因为这一天遭遇到太多事而积累的疲惫都瞬间烟消云散,身心都无比舒适清明。 应真道人眼看就要抱着叶柏涵降落在大殿门口,旁边却猛然飞来了一个手臂大小的物体。 那东西正好落在应真道人身前不远处,差一点就撞上了。应真道人却不慌不忙,悄无声息地就在那飞来暗器砸中自己之前停下了脚步,避开了暗算。叶柏涵惊魂未定,抬眼向着那东西望去,却差点又要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臂大小的东西——那就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应真道人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扫过那截手臂的神色十分正常。 也几乎是他停步的同时,就见旁边降落了七八名外貌各异,外显的年岁也各异的弟子,纷纷对着应真道人行礼,叫道:“掌门回来了!”“掌门您回来了!” 竟然还是个掌门?叶柏涵已经见识过了应真道人的蛇精病,此时忍不住就为真道宗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应真道人临空一招,就见那血淋淋的手臂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自己飞了起来,然后悬浮到了两人的面前。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地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就见有个断臂青年走了出来,如同小学生一样举出了他那只还没有断掉的左手,说道:“启禀掌门,是弟子的!” 那表情,那动作,简直像是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那可是一只手!一只手啊!怎么你们的动作表情都像是问的是“这是谁的铅笔盒?”一样。 叶柏涵顿觉三观尽毁。 应真道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轻轻一张,就把手臂扔到了青年弟子的怀里,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年弟子伸出独臂一把抱住,说道:“弟子……” 另一个女弟子便出来,朗声说道:“禀告掌门,是弟子方才与师弟切磋,境界不稳未能控制好真力,收手不及才导致师弟受伤的,弟子日后一定小心。” 应真道人看了一眼女弟子,发现这两人之间境界极其相近,想来比斗时也是都竭尽了全力,便不以为怪,说道:“行了,你们先去吧。先把胳膊接好,今天就不要再比试了。” 两名弟子才双双回答道:“是!” ……“今天就不要再比试”是什么鬼?那个青年可是直接彻彻底底地断了一条胳膊,并不是擦破了一块皮啊。为什么只交代“今天”不要比试了? 叶柏涵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退去的弟子。 然后就有一只萝莉凑了上来,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以极近的距离围观了叶柏涵好一会儿之后,笑吟吟地问道:“这是小师弟吧?” 叶柏涵与她四目相对,却是吓了一跳。 和萝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几乎是从尾骨顺着脊椎冒上来一阵寒颤,总觉得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眼前这只萝莉,看上去实在是太邪气了。 其实这只萝莉长得很漂亮,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光景。她穿一身红得极为纯正的长裙,腰间缠着黑色带子,各种配饰也是红夹着黑,一身带暗纹的裙子看上去又精致又漂亮。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杏眼,眼睛之中水光流转,明亮得让人不可直视。然而与其说叶柏涵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其实他根本就是被对方的神态给惊吓到。 这只萝莉精致无瑕的容貌下,露出的却是如同成年女子一般的艳丽神态。她笑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绝对不应该属于孩童的诱惑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正道的弟子。 叶柏涵忍不住就往应真道人怀里缩了缩。 萝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容却毫无变化,只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却听应真道人开口说道:“小师妹。” 叶柏涵愣了一愣,不知道应真道人这句话是对谁而说,什么意思。却见萝莉心神领会,立刻笑得又甜了几分,说道:“对了,我忘了,明明就是小师妹才对。小师妹好可爱啊,以后就让师姐来带你玩吧!” 她这句话是望着叶柏涵说的,顿时让叶柏涵明白了对方这句小师妹是指的谁。 他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深井冰仙长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弄错了,竟然连他的性别都没搞清楚?他明明一直穿着男孩的衣服,难道这人绑架他之前也没搞清楚,他绑走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吗? 叶柏涵开口说道:“我是男孩子!” 他这句话是抬起头来望着应真道人说的——他以为对方是弄错他的性别……或者是干脆弄错人了。 却见应真道人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间,脸上带着一种冰冷而不见喜悦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道:“当男孩子有什么好的?这世间男人多数心高气傲,自寻烦恼,哪里比得一个被人娇养的女儿家精贵?” 叶柏涵一时哑然,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重点难道不是他生来就是个男孩,这种事根本不是本人可以选择的。哪怕非要他假装作女孩子,事实真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但是应真道人显然自欺欺人得很开心。他见叶柏涵哑然,却是手臂上用了些许力气,又把叶柏涵抱紧了一些,然后才大踏步向着主殿走去。 叶柏涵被他抱着,想继续抗议却一时找不到言辞,结果一转眼就被抱着到了厅堂的门口。 应真道人方才抱着叶柏涵走近,巨大的门扉就向着里面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青年气质如冰玉,整个人就如同一柄锋利而凛冽的长剑,虽收束于鞘中,那凌厉之意却扑面而来。 叶柏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风随着青年的出现而迎面扑来,他忍不住就微微偏过头,闭了闭眼睛,才避过这无形的锋芒。166阅读网 235 237 正版读者么么哒费长老想要教叶柏涵炼制的第一炉丹,就是真道宗最基础的入门疗伤丹,名字就叫做初级疗伤丹。 虽然名字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十分出众。据说真道宗最出众的丹药就是治疗外伤和内伤的丹药,还各自都有一个系列,从初级,中级,高级一路排到地级,天级……外伤药通通被叫做疗伤丹,内伤药通通被叫做养气丹。 虽然名字很不上档次,但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据说真道宗的这两种丹药甚至可以和丹谷的同类丹药一较高下……明明真道宗的丹术那是出名的没水平,因为真道宗的丹阁只有这两种丹药拿得出手。 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 甚至比一些二流修仙门派还要粗糙。 相比起来,真道宗的器阁虽然没什么擅长的顶尖灵器,好歹发展均衡。 当然,本宗的丹器两阁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凌驾于其它同行的地方。至少在战斗力上,真道宗哪怕是炼丹师炼器师这样的存在也能秒杀大量道友。 技术宅叶柏涵一头黑线:完全不值得骄傲。 话说回来,虽然其它种类的丹药都很烂,但是至少在疗伤丹的炼制上,真道宗丹阁的水准还是有保障的。 费长老开口说道:“我们真道宗的丹术是真的不强,但唯有疗伤丹和养气丹的丹方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连丹谷恐怕也要稍逊一筹。” “我宗的疗伤丹有五个等级的丹方,每个丹方使用的药材都不同。初级丹方只要使用一些常见药草就可以了,中级丹方就要使用一些年份不小的珍稀药材……到了地级,使用的就是灵草和百年以上的药材了。” “其中光是初级疗伤丹就有二十七种丹方,可以利用到两百零三种不同药材,确保了即使某些药材缺失,我们也可以炼出效果出众的伤药。”费长老这样说着,顺便就黑了丹谷一把,“我们跟丹谷那群傻子不一样。他们研发一张丹方,一定要使用最适宜的药材,得出最好的疗效。若是没有相应的药材,就宁愿不去炼制相关的丹药,简直蠢得要死。” 叶柏涵蹲在旁边听他黑丹谷,心里却默默地有了一个印象——看来丹谷的炼丹师都有些强迫症。 黑完丹谷,费长老顺便夸了一下自己:“我们真道宗的炼丹师却绝没有这种蠢得要死的想法。丹阁基本可以做到只要有三十种以上的常见疗伤草药,就能直接炼制成一炉丹药。而且这一炉丹药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大部分的伤药。这是我们的本事。” 然后他拿着叶柏涵的手工图鉴一边笑一边翻看了半晌,说道:“这两百零三种常见疗伤草药,你这册子里面差不多已经记录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慢慢学,也不用太急。我先用你已经了解的药材配一张简单的疗伤丹方,然后教一教你如何动手炼丹吧。” 叶柏涵学了好些天的药草矿材,却还没有机会亲自炼过丹,也不知道炼丹的原理到底是怎么样。这时候听费长老这么说,顿时有些兴奋,问道:“我真的可以炼丹吗……我还够不着丹炉呢……” 他的身高可是连练剑都被韩定霜嫌太小只的。 费知命听他这样说,思考了一会儿,到一侧的药柜上找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抽屉,用手轻轻一敲之后,抽屉中就自动蹦出了几个指甲大的小方块,掉到地上之后,啪啪啪几声,直接化作了一尺有余见方的木块。 叶柏涵吓了一跳。 木块掉出来之后,叶柏涵鼻翼扇动,用力呼吸了几下,觉得好像闻到了松木的香气。却见费知命伸手就把地上的木块招到了手里,然后拔剑开始削制起来。他手中剑光凌厉,剑气横飞,半晌就削除了一堆木条,然后这些木条每次被削制好之后,都仿佛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丹炉旁边倚靠好然后彼此榫接楔合,不一会儿就自主搭成了一座小小的梯架。 费知命把叶柏涵抱到了丹炉旁边的小梯架上,说道:“你暂且就坐在这里,先看疗伤丹是如何炼制的。” 叶柏涵乖巧地点头。 开炉之前,费知命开口说道:“炼丹之道,丹器和丹材都十分重要。每次炼丹之前,你要注意三件事,一是炼丹之地周围的天地灵气,二是丹炉本身的属性,三就是炼丹时使用的丹火。” “天地灵气有阴阳五行之分,除去一些比较特别的丹方之外,大部分丹方会受到周遭灵气的干扰,而出现不同的品质效果甚至于炼制失败,所以最好最安全的炼丹地点,一是灵气稀薄的地域,二是阴阳五行平衡的地域。” 这是叶柏涵从未听过的道理,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费知命继续说道:“丹炉的种类也很多,属性各有不同,石炉,木炉,金炉……每种材质的丹炉都有不同的好处和坏处,或许炼制某些丹方十分适宜,炼制另外一些丹方就有炉毁人亡的危险。这方面的忌讳,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要记清楚了……”说到这里,费知命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口说道,“不过要是偶尔失误也没关系。我们修道者要求长生不死,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的修行和战力过得去,只要修行足够,就算丹炉真的炸了也是炸不死人的。” 叶柏涵顿时一头黑线。 这种理论该说是有真道宗风格呢?还是说费长老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费长老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不管什么问题都暴力击破暴力抗住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炉火的问题了。炉火也分阳火阴火,还有各种长燃不灭的天生火种。各种炉火的阴阳五行属性不同,炼丹时适宜使用的时机也不同。不过三昧真火珍稀难寻,一般能找到也就都炼化了,就算将就着也比普通炉火好用,除了丹谷那群奇葩,谁也不会把好好的丹火放着不不炼化,反而炼成法宝!” 丹谷躺枪第二次。 叶柏涵算是发现了,这位丹阁的大长老对于丹谷的怨念十分深重,也不知道丹谷是怎么他了。 教学继续,费长老简单地说了一下炼丹炉可用的一些柴火,以及最适合炼丹的一些三昧真火。光三昧真火这一项,他就说了不少类别,比如根据木属可以分为松中火,槐中火等等,根据五行属性可分乙木真火,庚金真火等等。 其中用松木柴火和松中火等级差许多,甚至连五行归属都有差异,但是却又保留着相同之处。 费长老说的内容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叶柏涵自己归纳,他多少把丹术相关的一些常识理清了。 梯架上不好记写,他决定回到洗心崖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方便以后复习。 之后费知命就正式炼了一次疗伤丹给叶柏涵观看。 仙道炼丹与炼器,比凡人都多了一个步骤,就是对材料的提纯与凝练。修仙门派的凝练手段是凡间怎么也比不上的,甚至对于叶柏涵来说,现代的科技手段也未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神识在观火的时候真是有大用处。为了方便叶柏涵观看,费知命宁愿多耗费些真气,选择了开炉熔炼。叶柏涵的真灵眼自带外挂,甚至不用神识外放,莫名地就能看清楚药液之中的变化。 费知命所谓的熔炼,首先就是控制炉火。开炉凝练,炉盖大开,火气却似乎被困于炉中一样,丝毫也不外泄。叶柏涵坐在梯架上,看见药材之中的杂质被火光灼烧,凝练化作一股黑烟然后被炉壁吸附走,惊叹于炉中的温度之高。 但是即使如此,坐在炉边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变化。 杂质被凝练之后,有药液却被留了下来。光就直觉判断,叶柏涵觉得此时炉中的温度恐怕已经超过一千度,他很不明白这些药液是如何留存下来的。 叶柏涵看炉中情形的时候,其实自觉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更像是神识笼罩,但他又确实不需要驱动任何神识,只凭着肉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有神识的存在,这种能力乍听好像有点鸡肋,但是叶柏涵却十分明白它在炼丹炼器上的巨大作用。 怪不得丹器两堂的长老对真灵眼这样看重。 温度与药液的变化叶柏涵有些琢磨不清,思索半晌之后,他猛然决定不琢磨了。他担心自己被既有的科学常识所束缚,因为无法脱离那个框架而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不妨把所有既有的知识都先放下,就如一名真正的孩童,毫无保留地去学习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玄妙的知识。 叶柏涵在这一天开始,决定暂时忘记所有已经对他形成桎梏的“知识”。 他走近之后,应真道人冲大弟子点了点头,说道:“我把你小师妹带回来了,你来认一下人。” 青年听了,看了一眼叶柏涵,然后完全无视了叶柏涵身上这一身极其明显的玄黑皇子礼服,叫了一声:“小师妹。” 叶柏涵对着这群张嘴就睁眼说瞎话的修士绝望了! 大哥你的眼神还好吗!?他从头到脚除了脸还有哪一部分长得像萝莉!? 236 238 ?正版读者么么哒 大家纷纷觉得被欺骗。于是一时之间,很多弟子都会装作完全不经意地路过,试图偷窥叶柏涵,看看这位小师叔到底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这种行为当然瞒不过韩定霜,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一段时间韩定霜后辈弟子们的早课变得尤为惨烈,简直是血光四射。韩定霜话不多,感情表现却直接,这段时间直接把众弟子给虐了个□□。 这个时候韩定霜等掌门亲传弟子发出纸鹤传讯应真道人也有两天了,在等候回音的途中,韩定霜本来想要先教导叶柏涵一些基础的剑修知识,可惜叶柏涵那小胳膊小腿的,拿把木剑都像是在卖萌,韩定霜本人在教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教了半天发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就蹲下来开始认真看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一开始还在那里很认真地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想要把动作做得准确一点。挥着挥着挥累了,一回头看见他家大师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着他默不作声地看,顿时有些犹疑。 他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 “嗯?”大师兄高冷地回答道。 叶柏涵问道:“我的动作做对了吗?”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不过你的身高肯定很不对。韩定霜这样想着,觉得一般的入门剑法好像并不太适合还是只豆丁的小师弟。 打个比方说,有一招剑法正常是刺人家侧腰,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大概就只能刺中别人的小腿。而以叶柏涵的高度如果直接试图刺别人的侧腰,却必须要使用其他招数。 果然直接从招式开始练习不太合适吗?韩定霜想了想,试图回忆起当初他还是个豆丁的时候应真道人是怎么教导他的……却已然想不起来了。 不过印象中自己学剑似乎并没有叶柏涵这么笨拙,因为剑术于他就仿佛是一种本能一般。 叶柏涵见他发呆,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大师兄?你在听我说话不?” 大师兄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太小只了。”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才听懂对方的意思,顿时僵了一下,心里吐槽“小只”是什么鬼形容?他又不是小兔小鸡什么的。 韩定霜说道:“你这么小只……不好学剑法。” 叶柏涵也不在乎他这么说,只是放下了举剑的手臂,拖着木剑蹦蹦跳跳地跑到韩定霜面前,问道:“那要等我长得大只一点再学剑法吗?” 韩定霜看他蹦蹦跳跳跑过来,又见他笑得毫无阴霾,不知为何心情也变得好一点了,于是说道:“那就等师父回来再说。” 他伸手一把抱起了叶柏涵,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叶柏涵跟他相处得熟了之后,却听出了他声音之中那几乎不曾表现出来的雀跃,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丹堂看看有什么药材可以用来烹制食物吗?今天应该是山下送药材上山的日子,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作为一只两世技术宅,叶柏涵对练剑的兴趣有限,对于烹饪手工制造这类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的活动却十分兴致高昂,顿时十分坦率地抱住了韩定霜的脖子,说道:“好!” 韩定霜就抱着叶柏涵御剑飞到了丹堂。 丹堂这天果然多了很多不同品种的药草。不但有药草,还有各种可以用来炼丹的兽骨,矿石和其他细碎材料。叶柏涵上辈子是玩机械的,小时候虽然是乡野出生,却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原生态的动植物材料。 这辈子更不用说……想要什么都是一声吩咐的事情。 好在丹堂的长老对叶柏涵还是比较有耐性的,可能是看在真灵眼的份上。真道宗那是好多年才能出几个有天赋的炼器师或者炼丹师,而且人家冲着剑修来的还未必有耐心学药草矿石之类的知识。难得来一个有天赋又有兴趣的,费长老那是出乎寻常地有耐性。 他亲自教了叶柏涵识别大部分的材料,并且跟他讲述了这些药材的特性和作用,甚至包括了生长地,是否有毒性,如何培植,如何分辨和增进品质等级等等内容……费长老显然也是个不会教学生的,叶柏涵听他讲多了只觉得头疼。 叶柏涵前世也看过几部修仙,都说修仙之后好像瞬间就过目不忘。而如今就他亲身实证,这设定显然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 记忆里有没有增进叶柏涵不清楚,但是遇到听着烦人的学习内容,如果不强迫自己去听,该过耳就忘的内容他依旧是过耳就忘。 想来真道宗那一大拨子只喜欢组团互相pk不愿意学习文化课的剑修就是这种情况吧? 所以即使修仙了,学习方法和学习心态依旧很重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决定寓教于乐,让自己有一个愉快的学习过程,拒绝一切填鸭式教育。 这天被费长老强迫着灌输了一大堆药材知识,叶柏涵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回到洗心崖就向韩定霜要了一堆的纸张。 真道宗的纸张和凡尘的也有点不一样,薄而韧,几近水火不侵。叶柏涵很好奇它的材质,询问了韩定霜。韩定霜稍微回忆了一下,就告诉他:“我们大部分纸张来自心符宗,心符宗属十三宗之一。这些纸张一般我们称为刀叶笺,另外还有符笺和道笺。这些书笺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与凡纸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制作时经过了一定的凝练,有些还被暗嵌入了符咒,所以才能水火不侵。” 叶柏涵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有点想知道这些符咒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可惜在这方面韩定霜作为一个偏科严重的典型真道宗剑修弟子,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 面对叶柏涵的追问,他只回复了一串:“……” 叶柏涵从他那没有表情的表情里奇妙地感受了这位大师兄的无辜与茫然,就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够知道就好了。” 韩定霜:…… 总觉得小师弟的这个愿望好难实现为什么我们真道宗就完全不擅长符咒呢韩定霜顿时有点阴郁起来。 叶柏涵拿到手的刀叶笺算是最普通的纸张,比起符笺和道笺各有其特殊用途,刀叶笺一般只用来作为最基础的存储信息之用。 但是对于叶柏涵来说,这基本也够了。 他开始裁剪起了纸张。 韩定霜看他在试着把刀叶笺裁成四四方方大小一致的形状,还觉得有些不解,开口询问道:“你要裁符纸?符纸通常不需要裁这样大,而且用符笺的效果会好很多……” 叶柏涵无奈道:“我不是在裁符纸啦……我又不会画符。” 他就想很随便地做个活页本子。 做活页本子最大的障碍大概就在于弹性金属,构造原理反正很简单,不管是活页圈还是活页夹子对于叶柏涵来说都完全没有难度。不过这世道人都能修仙了,他不信堂堂修仙门派的炼器师就提炼不出一些普通金属,练不出一点常见合金。 这天韩定霜依旧没有应真道人的回音,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很坦然地告诉叶柏涵:“灵鹤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有师父的速度,此去昆仑路途遥远,一般灵鹤估计要飞上十日以上。昆仑外有大结界,内有各种小结界,如果师父在小结界里面,灵鹤搜寻不到师父的气息,可能还要寻一处潜伏起来,节约灵力以等候师父离开结界。” ……听起来就好麻烦。 叶柏涵还以为灵鹤传信就跟游戏里给其他玩家发信件一样简单快捷,此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但不比游戏里飞鸽传书,就连一般的网络通讯手段都还不如。不过仔细一想叶柏涵也能理解,毕竟以往的游戏之中的手段都是出于想象。如果昆仑真的是大结界套小结界,大部分现代通讯手段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就好像在特殊的磁场或者干扰器范围内,很多通讯手段也是完全没用的。 不过结界这东西现在距离叶柏涵还非常遥远,所以暂时他只是专心地给自己装备点日常必用品……比如活页本。 御虚真人陈长老最近跟丹堂的费长老隐隐产生了竞争意识,因为叶柏涵明显对炼丹和炼器两项法门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虽说有掌门权威在,但是叶柏涵毕竟是真灵眼。 真灵眼在各种道法上的表现可比在剑道上明显多了。虽然也有一眼破万法的说法,但是目前有记录的真灵眼相关的修炼手段,都更适合以博览众法门的方式来进修。 换句话说,因为稀少,其实真道宗并没有什么给真灵眼修行的功法。反正只要知道叶柏涵这资质修炼起来肯定事半功倍就行了。 然后费长老和陈长老的意思就清楚了。 一个希望叶柏涵以丹道入法,一个希望他以炼器入法。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他克制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疑心,对色希音说道:“总之多谢二师兄为我传信了。柏涵会记得二师兄的恩情的。” 叶柏涵自己也知道现在说报酬这事不靠谱。虽然他爹目前不动产一个国,但是对仙人来说,想来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 就算凡尘之物对这些仙人真的有意义,叶柏涵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爹倾国回报。对于这群仙人来说,黎民百姓可能算不上什么,可对叶柏涵来说,既然身在皇室,就要为百姓考虑。明国本来不是皇族的附属,反而皇族才是这个国家的附属。 不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好在叶柏涵别的没有,至少青春年少四肢健全,以后与对方又是同门。仙人就算是再怎么神通广大,总该有些不方便亲自去做的事情……叶柏涵这么一想,觉得这点人情还是很容易还上的,顿时安心。 之后色希音对叶柏涵挥挥手,就帮忙传信去了。 仙人果然神通广大,说是传信,色希音天色还未晚的时候就回来了,还带来了明皇的一张信笺。可能是写的时候有些匆忙,所以上面的讯息不多,只有两句话:安心修行,余事有父皇。166阅读网 237 239 ?正版读者么么哒 却听一个妹子开口说道:“听说小师叔炼制了一群会跳舞的纸鹤。我们想要看看……” 叶柏涵一头黑线——你们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不过转眼又觉得能够理解妹子们的心情。这个伽罗山……它的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贫乏了,也难怪妹子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想通了这一点,叶柏涵就把这群师侄们给放进了屋里。 传讯纸鹤既然能飞跃万里,那么制成动态装饰物的时候也是能飞上很长一段时间的。至少叶柏涵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一只纸鹤因为耗尽灵力而坠落。 如同韩定霜先前看到纸鹤群时候的感觉,一群师侄们也纷纷表现出了惊艳。其实一群纸鹤乱飞是不可能让人觉得美的,舞蹈真正的美在于节奏和韵律,而图形的美则在于结构和数列……这些对于伽罗山的弟子们可能差不多等于天书,但是美之所以是为美,是因为它本身能够被人的视觉所接受和爱慕。 叶柏涵设计放飞轨迹时虽然参考了现代的原理和规则,但至少都是符合人类基本审美的,所以众弟子看到之后,一时都发出了惊叹。 飞舞的纸鹤乱中有序,形成了一副美丽的虚构的行星图,乍看之下就像一朵巨大的飞舞的牡丹,却又不存在真正的实体花瓣,而是由一条一条纸鹤飞舞过后的痕迹组成。 看似秩序的轨迹之中带了微妙的变化,而看似随意的变化之中又依从着某种特定的规则,所有这些设计结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肉眼可以感受到的美丽。 一群乡下剑修顿时兴奋极了,纷纷凑近了看个不停。有个妹子伸手好像想要抓住一只,结果手还没靠近纸鹤呢,就被身边的师姐啪地一声拍掉了,还被严厉训斥道:“看就看,不要随便动手!” 女孩顿时有些委屈,央求道:“师姐,我就抓一只。我看看就把它放回去。” 师姐虎着脸,十分冷硬地表示:“不行。你抓一只我抓一只的,一会儿就把纸鹤全弄乱了。你看它们飞得这么齐整,摆不回去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说,师妹顿时有点失望,撇了撇嘴还是不甘地放弃了。 好在这群乡下剑修姑娘们因为常年蹲在山里,见识少,所以心思也单纯,这点沮丧没过几息时间就被抛到脑后了。被训斥的姑娘虽然有些失望,却很快就跟其它妹子再次讨论起了那鹤舞。 “……太漂亮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它们自己会排队吗?可是怎么排成这么漂亮的样子呢?” 叶柏涵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发现女孩们是真情实感地在激动,好像她们这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景象一样。 叶柏涵突然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站着的韩定霜。 大师兄站在那里,看上去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不动如山的样子,但是叶柏涵却想起了他吃饭时的那个细致劲。 韩定霜感觉到叶柏涵的视线,回头望了叶柏涵一眼,叶柏涵却突然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前走去,走到了众人身边,驱动神识控制着一组纸鹤落了下来。 随着纸鹤的落下,一众弟子的目光也很自然地就被叶柏涵的动作吸引了过来。只见叶柏涵把一组纸鹤在书案上摆放好之后,调节好轨道之后,再次使用神识控制它们飞了起来。 这回的纸鹤组成了一组螺旋形态的图案,虽然数目少了许多,但是却同样显得美妙而悦目。 师侄们都看呆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几只普通的纸鹤,为什么当它们一起飞舞的时候,就会组合出这样巧妙的舞蹈? 女孩们纷纷窃窃私语。 叶柏涵抬头问一个女剑修:“喜欢吗?” 年纪已然不小,天性却如少女一样无邪的女修迟疑着点了点头。 然后叶柏涵就让纸鹤们飞到了她的身前,在她前方开始舞蹈,说道:“送给你吧。” 女修惊喜不已,其他师姐妹之中顿时爆出一阵哗然,几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不过叶柏涵的这群大龄师侄们真的心机不重,所以即使有艳羡酸意,却也直接都化成了言语,被直接地倾斜了出来。 “啊啊啊啊,我也想要啊!为什么就不是送给我的。” “好羡慕啊。我要摸一摸!” “我也要我也要!” 叶柏涵有点黑线,但更多却是乐了,说道:“不要吵,你们谁想要,都可以跟我说。这边的纸鹤数量不少,每人分个几只还是够的。” 女修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到底没有抵抗住小玩具的诱惑,纷纷厚着脸皮伸手拿了叶柏涵的小赠礼。 到最后,不止妹子们拿了,连跟过来的几个男修们也都拿了。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几只纸鹤,再没有之前的壮观景象。韩定霜看着屋里那剩下的几个孤单白点,觉得有几分可惜。 却见叶柏涵把最后几只纸鹤也收到了手里,重新组合之后,变成了一组类似于风铃形态的鹤阵,送到了韩定霜的面前。 “送给大师兄。”叶柏涵带着甜甜的笑容,微仰着脑袋对韩定霜说道。 韩定霜说道:“……我不是姑娘家。”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师兄……你不喜欢吗?”他明明一直看到韩定霜盯着鹤阵瞧,每每有女修拿走一串,他按剑的手指就被剑柄压迫得陷下去一会儿的。 结果韩定霜默默地收走了鹤阵。 叶柏涵:…… 之后叶柏涵开始尝试着把傀儡要用的材料炼制成预先设计好的零件,韩定霜就在旁边打坐运功。等他坐下,叶柏涵突然开口问道:“大师兄你是很小的时候就上山了吗?” 韩定霜回忆了一下,说道:“还好,比你稍微大一点,可能大两三岁吧。” 那应该也只有**岁而已。 叶柏涵问道:“大师兄上山的时候……不会舍不得爹和娘吗?” 韩定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家很穷,原本是山里的猎户。那年入春父亲上山打猎,之后就没有回来。我母亲有三个孩子,除了我还有一对弟妹。母亲说她没有能力养我,所以要送我去城里做个学徒,或者给大户人家做个家仆,好换点钱养弟弟妹妹。” 他语气平和,这样娓娓道来,就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叶柏涵微微张大了嘴巴,完全没有想到韩定霜是这样的出身。 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 韩定霜继续说道:“那时我的年纪已经能做点事了,弟弟妹妹却都还小。我想了想,觉得母亲的这个决定也算有理,就答应了。不过后来在镇上遇见了师父,师父见我根骨不错,就给了我母亲一些钱,让我跟他上山修道。这比给人做学徒或者做奴仆要好多了,所以我就上山了。” 叶柏涵听了,颇有些感慨,半晌才再次问道:“……大师兄你……怨你娘吗?” 韩定霜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见叶柏涵视线始终盯着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韩定霜才开口勉强回答了一句:“她过世都三百多年了。” 叶柏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之后随着时间过去,叶柏涵慢慢完成了傀儡的基本塑形,只是灌灵遭遇到了不小的问题。叶柏涵虽然使用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灵材,却也不是刀叶笺,符笺这种批量生产的道纸可以相比的。 在道纸上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灌灵,放在一些炼器专用的灵材上难度却是千百倍地增长,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叶柏涵开始制作傀儡的时候就尝试了一下,但是在发现木灵本身灵体受损的瞬间,他就果断停止了这方面的尝试。之后他又去道阁走了一趟,查了不少相关资料,才发现这个之前被他所忽略的重点。 灌灵点化这一步骤,竟然是越低级的凡材越容易成功,越高等的灵材却是失败率越高。 叶柏涵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被坑了,十分后悔之前没有先发现这方面的提示。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难免焦躁和丧气,叶柏涵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在接下来的十余天之中,重新细致地把整个傀儡设计图重新制作了一遍。 他原本就在傀儡人偶之中运用了许多现代机械结构,而此时为了能够更加方面地灌灵点化,他再一次增加了其中的机械构成比率。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色希音:小白兔小白兔,我要保护我家小白兔师弟~ 小白兔叶柏涵冲他呲了呲那一口钢牙。 手提充电器被我玩坏了,新的刚拿到手,今晚还要补一更。 然后说一件事。 前段时间跟师娘聊天的时候,发现师娘看了我上一篇文,然后对作者(就是我)恨之入骨。我深深地反省了一下。然后这几天看剧,听说了一个八卦,是关于制作方想要在剧里玩个绝症梗,然后被作者激动拒绝的时候。 先给作者上个供表达一下感激,然后我再次反省了一下自己。喜欢给人发便当是病,我吃个药吧。 我本来计划里是要写死师叔的_(:3∠)_但是经过深刻反省,我觉得我要不还是给他留点生机吧。得饶人处且饶人_(:3∠)_临时改设定虽然不太好,但是照顾一下某些人(譬如我师娘)的心情好了。我真怕她来找我真人pk。 有人强烈要求师叔去死的吗?166阅读网 238 240 ?正版读者么么哒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只为了早日有自保之力。超快稳定更新,本文由。首发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 叶柏涵很想说你不要来找我了,可惜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色希音也不会听的。心里说着“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只抱着韩定霜的腿不说话。 色希音看他死活不肯跟自己讲话,顿时也觉得有几分无聊,心想:“我们来日方长。” 却是硬生生地揪了一把叶柏涵的脸,才不甘心地走了。 完成后的娃娃不会说话,但是模样超级可爱。三头身,力量却不小,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事务。 麻烦的是灌灵的过程。 灌灵和点灵并不是同一个概念。点灵主要是激发法宝本身的灵渠,使其拥有力量,而灌灵却是在道具内注入神识,令其反复记忆,然后听从指使。 意义近似点化。 点灵只有对法宝才能进行,因为凡物会承受不住那股喷涌的灵力,直接四分五裂乃至于破碎成灰,但是灌灵却很难对法宝使用,因为越好的材料就拥有越强的自我意志,或者说反灵智,拒绝轻易地被点化。 作者有话要说:韩定霜:错失良机。 叶柏涵:……我给你留足时间了。你想干什么你给我点暗示啊!给我点暗示我就直接干了! 韩定霜:不,还是我主动。 (一个时辰后) 叶柏涵:……我去干活了你在这里慢慢酝酿吧。166阅读网 239 241 ?次日早上,叶柏涵来见了林墨乘,并带来了关于魔道的消息。 无非就是魔道现在的乱况,紫鳞王见势不对,已经退回了海域领地,而魔道内部争斗不休,与仙道也是多有争斗。 林墨乘对于这些漠不关心。他对于魔道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的,知道失去了自己的掌控之后,手下的人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做法。 为今之计,只有尽早得回修为,脱出困境,才有挽回颓势的可能性。 因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林墨乘完全不欲去了解大陆上的形势,一心只想要恢复修为。如今他也算多少找到了一些破解捆仙索的线索,只是需要花费时间慢慢破解。 但是,叶柏涵显然并不乐于给他这些时间,也不想给他任何机会让他作夭。所以这天来见林墨乘,他就直接给了林墨乘三个选项。 第一个选项是继续过在伽罗山的生活,被叶柏涵找来几个弟子一天十二时辰念叨洗脑,第二个是帮忙叶柏涵照料一群十来岁的孤儿,教授他们剑法,第三个选项则是放弃自己的野心,帮助叶柏涵化解魔道的势力,叶柏涵看在彼此的情分上,会尽量保全他,以及他手下恶行不算严重的修士。 林墨乘听了叶柏涵给出的选择,半晌,发出了一声嗤笑:“不过就是一条捆仙索而已,你真的觉得能用它永远困住我?” 叶柏涵说道:“仙器是死的,师叔却是活的。死物肯定困不住活人一辈子,但是师叔,时不待我。我只要困住你十……不,也用不上十几年,三五年虽然不足以将魔道势力拔草除根,但是要让它溃败崩解,或者另起炉灶……也已经够了。” 林墨乘盯着叶柏涵,叶柏涵神态平静地回望他。 半晌之后,林墨乘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我选第二个。只要你不怕我把人教坏了,大可以送来。” 叶柏涵回答道:“好。” 林墨乘当然知道叶柏涵说的是大实话,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不觉得自己需要三五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挣脱束缚。是人都难免存有侥幸之心,林墨乘也并不例外。 反而让他不解的是,叶柏涵竟然让他教导孩子?林墨乘在山上的时候固然也曾教导过弟子,但是却只是日常指点的那种程度,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适合去教导少年人。 ……他缺乏对于后辈弟子的耐心和慈爱之心。 林墨乘不觉得叶柏涵不知道这一点。 但是叶柏涵还是选择了这样做,难免让林墨乘有些警惕他的目的。 不过很快林墨乘就察觉了叶柏涵这样做的真正目的。 叶柏涵带来的孩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年纪不大,但是可以看出出身非凡,按照叶柏涵的说法,这些都是他收留的孤儿,先前一直是当做药童在用。 但是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林墨乘就察觉了,这些孩子的身份绝对不仅仅只是普通的药童。不管怎么看,这些孩子都像是出身富贵的世家子弟,只是性情并不骄纵,平日也表现得温顺。 这两点是很矛盾的。 林墨乘隐隐便有了一些猜测。 后来经过简单地试探,他的猜测果然被证实了。 他面上不露声色,后来见到叶柏涵的时候却十分恼怒,说道:“你让我教导云州修士的遗孤!?你这是想干什么!?” 叶柏涵说道:“他们现今都是我的药童了。” 林墨乘冷笑道:“你倒是好心!伽罗山下一批,天舟城里又是一批,你不会把所有的修士遗孤都收养了吧!?” 叶柏涵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不止是修士留下的遗孤,就是那些因为魔道的动作而失怙失恃的凡人孤儿,我也都让人找地方收留和安置了。有仙基的在门派,丹谷,天舟城和其它地方安置了下来,没有资质的则是另外在凡间寻了一些地方,让人代为照顾和传授手艺,以求有一日能够自立门户。” 林墨乘半晌没有说话,死死瞪着他。 叶柏涵问道:“师叔你怕了吗?” 林墨乘:“……怕什么?” 叶柏涵挑了挑眉,说道:“怕他们有一天修行有成,寻你报仇?” 林墨乘发出一声冷笑,说道:“若是随便什么人修行之后都能让我畏惧,我还修什么仙?” “那就行了。”叶柏涵回答道,“既然师叔并不担忧这件事,又何必在乎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 林墨乘说道:“我就算不怕他们报仇,也不喜欢教授敌人的子嗣剑道。” 叶柏涵便说道:“师叔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林墨乘愣了一下。 “我让你从三件事之中选其一,便是说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师叔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抱怨这抱怨那了……因为抱怨也是没用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便继续让砺剑峰的师侄们来跟你聊天好了……他们定然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林墨乘:“……” 叶柏涵却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师叔不想教那些孩子,也可以只装装样子,反正我也不求他们把剑道学得多好。只是师叔你不要忘了,这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轮回。” 林墨乘:“……你还挺信禅宗那一套。” 叶柏涵却回答道:“我信的并非是禅宗,而是……这天道。” “大道无情,不讲善恶因果。” “大道无情,为什么却生就天生有情的人性?”叶柏涵却极快地反问道,“我等生于这世间,自诩万物之灵,懂情与理。而这决定人之道的情与理,难道就不是天道的一部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见解,所以那一瞬间,林墨乘竟然被叶柏涵问噎住。 叶柏涵继续说道:“师叔,我从不信天道无情。天道无情,在其不偏不私;而天道有情,却也在于它……不偏不私。” 他说完这些就离开了。 叶柏涵离开之后不久,那些少年弟子就陆续来了。真的说起来,叶柏涵最后挑选了带到天舟山的这批弟子心性都不差,至少本性善良正直,加上经历了这一遭的磨难,就算原本性情里带着的几分天真骄纵,也大多沉淀了下来,变成了安静沉稳。 这样性子的少年人,跟叶柏涵倒是有几分相似,难怪会被他选中,作为预备的弟子培养。 但是越是如此,林墨乘反而越发膈应得慌。叶柏涵说对了,林墨乘心里有所畏惧,才会不想与之进行接触。 他对叶柏涵说的是实话——以林墨乘的骄傲与自负,他自然是不会畏惧这群孩子来寻他报仇的。但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力量才会让人畏惧。 任何人若是知道自己对什么人付出感情和善意,而那个人却总有一天会憎恨自己……那感觉都不会好受。 意识到自己真正排斥的东西时,林墨乘愣住了。 ……他甚至没打算对这群孩子付出任何感情和善意,仅仅是打算教授对方一些剑术上的皮毛,就已经对对方可能会有的恶意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厌恶……那么,诛月呢? 林墨乘在过去近百年都很少回想诛月的事情。他宁愿去回忆白袭青,哪怕他觉得白袭青内心是憎恨自己的,但是对方的憎恨却并没有让他觉得委屈或痛苦,反而觉得安心。 他并不曾去深思过为什么,但是答案却一直埋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 因为罪恶感……因为无法偿还的罪恶感。 因为那是他已经无法向对方忏悔的对象。 但是即使如此,林墨乘却不能知道诛月在最后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他从来不能理解叶柏涵,他们的感情和想法都好像在世界的两端,他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能保持那样的纯粹,也知道叶柏涵必然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能这样残酷和恶毒。 ……其实林墨乘自己也并不是很能理解。 愤怒烧毁了一切,让他觉得毁天灭地也不足够。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浮现在脑海的却是已然失去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幸福感。 ……如虚幻的萤火一般,在尝试去抓住的一瞬间,就彻底地熄灭。 他一直想的只有自己,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爱与恨,委屈与悲惨。 但是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诛月曾经感受到的心情。若是曾经全心全意付出,最后却迎来了那样的背叛,他一定很痛苦。 那孩子那样子喜欢他,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痛苦? 他怎么能承受得住? 林墨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如山岳般压下的重量,把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 然后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仙尊?” 林墨乘猛然抬头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面露惊异的少年人。 少年看上去也算是清秀可爱,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家境富裕,但是如今不论穿着还是饰物都十分俭朴,正是叶柏涵派来跟随林墨乘学习的童子之一,同时也是云州城被魔道占领之后留下的遗孤。 林墨乘修为被封锁,方才又沉浸在懊悔之中,竟然连个修为浅薄的童子出现了都没察觉。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他眼中顿时闪现了杀意。166阅读网 240 242 ?即使修为被封锁,林墨乘毕竟是仙道大能,身上的威压也足够震慑一个修为浅薄的少年。他爆出杀意的一瞬间,那孩子却是本能地感觉到了,脸色猛然发白,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林墨乘注视他半晌,最终还是收起了杀意。 他觉得自己真是快被叶柏涵逼疯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这个时候,对个孩子动手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就算发难,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林墨乘重新坐正了,问道:“叫你们挥剑一百次,这才多久!?谁让你进来的!?” 孩子勉强缓过神来,说道:“是丹师让我这个时辰过来,看看仙尊怎么样了的。丹师说……仙尊……怕寂寞,一个人会很难受。要是看到仙尊难受的时候,我要主动来陪仙尊聊天。” 林墨乘顿时怔住。 他放柔了声音,开口问那孩子:“他说我会寂寞?” 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林墨乘说道:“……你这年纪,又知道什么是寂寞?” 孩子听了就有些不服气,说道:“我知道的。因为,我晚上想念爹娘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 那孩子抬头看着林墨乘,眼神里面带着担忧。 林墨乘莫名地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最近他看谁都想起诛月和白袭青,反而叶柏涵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会有太多的联想。也许……这就是叶柏涵的目的。 林墨乘继续问道:“他来让你跟我说什么?”莫非叶柏涵想让这么个孩子来做之前砺剑峰弟子的活计?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墨乘就自己否认了。 砺剑峰的弟子对林墨乘念叨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他们言辞虽笨拙,情分却不能作假。他们对林墨乘说那些话时,心里是真情实意地。 只是以这孩子的年纪来说,恐怕连写好的戏本台词都背不全,又没有伽罗山上的百年情分,若要与林墨乘谈情分只不过是徒显可笑……林墨乘不信叶柏涵会做那样无稽的事情。 却听孩子回答道:“丹师说,仙尊想聊什么,我便跟仙尊聊什么。” 林墨乘为之一愣,却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自从他被抓之后,叶柏涵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有目的的。比如说让他教少年练剑,是为了挤压他的时间,让他时时被骚扰,无暇去琢磨脱困之事。而安排的人都是一些仙道遗孤,想来是为了避免他蛊惑这些少年人……就算他真的成功蛊惑了这些孩子为自己做事,只要他的身份一旦被揭露,那些少年人知道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也必然不会再受他指使。 另一方面,他知道林墨乘不会对这些孩子动手。因为不值得,也因为林墨乘自己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激怒叶柏涵。林墨乘是枭雄,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像个疯子,却并不是真正的疯子。 他的理智比大部分都要来得强悍。 叶柏涵既然这样吩咐了,林墨乘却也没有理由不跟那孩子聊的。他便开口问了那孩子一些问题,比如说其身份背景,来天舟山的经过,以及平日为叶柏涵做些什么事情。 孩子都一一回答了。 林墨乘从他的回答之中终于确定,叶柏涵恐怕真的是让他来跟自己聊天的,而并没有给他暗中分配其他任务。 他这是……想干什么? 七月的时候,色希音经历艰难斗争,最后成功地掌控了仙道歼灭魔道势力而形成的联盟的指挥权,随后过了三个月,东州城的魔道首脑被斩杀,余人则各自逃散。 随后大约又过了五个月,处州与碧州的魔道也栽在了蓬莱修士的手上,部分被斩杀,余下的或者被抓捕,或选择了投诚。 每次有类似的消息,叶柏涵都会亲自或者派人来告知林墨乘。林墨乘内心是否情绪起伏暂且不说,至少表面上表现得十分沉稳。 叶柏涵强迫林墨乘养孩子,林墨乘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在比起养孩子,他其实更厌恶砺剑峰弟子的碎碎念,所以勉强一边养着孩子,一边琢磨着脱身之道。 他其实讨厌这群小孩。林墨乘什么都讨厌,这是一个反社会人格患者的典型特征——怨天怨地怨政府。林墨乘自己可能没有这种自觉,叶柏涵却把他看得很透。 可即使如此,叶柏涵心里却很清楚,他这位师叔跟真正的反社会患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心有留恋。 叶柏涵不会替林墨乘辩解,那会让他觉得对不起自己。但是即使不去辩解,至少有一点叶柏涵是承认的——林墨乘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相反,就是因为他的感情总是太偏执太固执,最后才会导致了那样的不幸。 说明白点,就是林墨乘缺爱。 一般来说,少年缺爱这种事情可以通过长大后好好谈个恋爱来解决,不过倒霉催的林墨乘非要先渣一把对方才肯老实谈恋爱,最后会越变越偏激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让他带孩子,只是叶柏涵抱着尝试的心态做出的决定,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是叶柏涵只是打从心里觉得,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让人忘却仇恨,失去防备……那么真的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到。 如果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柏涵倒是希望林墨乘跟小孩子多多接触,好让那破人格倒回去重新长一遍。 实在做不到这一点,也多少能给他洗个脑。 林墨乘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叶柏涵一直没有放弃给他洗脑的打算。他虽然没有把林墨乘囚禁起来,但是平日也大多时候都拒绝让他跟年纪十六岁以上或者智商一百以上的人接触,这就导致林墨乘平日接触到的全是二货或者傻白甜。 林墨乘一开始还一直琢磨着怎么逃离天舟山,如何控制魔道各处势力目前的形势,后来因为在天舟城中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加上情势一直在变化,即使知道了情况也很难作出相应的反应,他便索性放弃了这么做,只是暗暗关注着形势变化,一边专心破除捆仙索。 当然,这个过程中,多少还是要应付一下叶柏涵送来的小孩子的。他本心并不想跟这些小孩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甚至因为双方之间的宿怨,即使这些孩子本身并不知道,林墨乘还是根本不想要培养对方,教导对方剑道。 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无聊爱好,才不想给自己培养敌人。虽然以这些孩子的等级,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真的成为他的敌人。 但是孩子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最不喜欢按照规则出牌的存在。 就算冷淡对之,或者疾言厉色地训斥,但是只要一旦给对方一点好脸色,很快就会记吃不记打地缠上来,百试不爽。 而且,林墨乘也无法真的就对这些孩子视而不见。 因为叶柏涵关心他们。偶尔来一趟,叶柏涵就会询问药童们练剑的心得,以及考验他们的学习进度。如果林墨乘敷衍了事,叶柏涵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且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林墨乘。 林墨乘不喜欢那种眼神。 但是比起看到那种眼神,林墨乘更讨厌叶柏涵一直不出现。他也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在意是不是能经常见到叶柏涵——但是,若是真的从此被困在这里,无法得回原本的力量和原先的势力,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也算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因为叶柏涵活着,好好地在那里,而他们之间……好像也终于可以和平地相处,彼此都不再怀有深刻入骨的仇恨。 虽然……叶柏涵对他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彼此两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那些年,此时此刻的一切却显得出人意料地平和……与静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墨乘的心神终究忍不住为此而动摇。 有童子送上了茶,看看叶柏涵又看看林墨乘,有些紧张地说道:“这次的茶是按照余仙子的教导泡的,我有很小心地没有弄错步骤……请丹师和仙尊品评。” 叶柏涵微笑着把茶水接了过去,很用心地品尝了一下,果然做出了点评,点评里把少年很是夸赞了一番。 少年心存喜悦,又望向林墨乘。 林墨乘饮了一口茶水,却对于少年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修道上的天赋超绝,在其他方面也颇有造诣,一根舌头更是灵敏挑剔得很——在他看来,这茶泡得实在是勉强得很。 可是他没说话,少年就一直目光炯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叶柏涵也向他望了过来。 林墨乘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开口,很是勉强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明明是十分有保留的评价,少年却瞬间露出了灿烂而心满意足的表情,林墨乘目光触及之时,猛然心头一窒,却是马上自己移开了视线。 少年却不曾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只是留下茶水和杯壶,抱着托盘退了下去。 他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林墨乘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才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我这里来?”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师叔你要在这么久之后才突然问这个问题?” 林墨乘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却并没有回答叶柏涵的问题,而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我挑拨他们,因为说到底,我是他们的仇人,就算再怎么挑拨,一旦真相被揭露,他们也必定会仇视我。可是,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若是我与他们之间有了一点情分,真相揭露的时候,难堪的可不只是我,恐怕他们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这样说着,他冷冷笑了起来。 虽说是冷笑,林墨乘的表情里却并不存在嘲讽之意,反而让人觉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 叶柏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师叔在意这个吗?”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并不在乎这些孩子可能从真相里受到什么伤害。林墨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皱紧眉头,不相信叶柏涵竟能对此无动于衷。 叶柏涵似乎读懂了林墨乘的眼神,开口说道:“我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因为我想,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的情况总归是师叔你造成的,所以师叔你教导他们剑道,照看他们,总也算是一种弥补。”166阅读网 241 243 ?正版读者么么哒书上翻开的那一夜,画的是一尊法术傀儡的图。画上傀儡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还有点丑陋狰狞,但是叶柏涵觉得外形什么的,应该是可以自主设计的。 他看中的是这个傀儡人偶的功能。 这个人偶是个机关人偶,可以做简单的杂事。叶柏涵想着自己如果设计一个萌萌哒萝莉人偶,然后平常帮三师姐端个水送个点心什么的,秦师姐肯定会喜欢。 是女人就不可能讨厌可爱的东西,就连男人里也有那么一半是抵御不住q版萌物的诱惑的。 结果叶柏涵没想到陈长老会十分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炼不了。这个我不会。” 叶柏涵:“陈长老你应得太快了吧。” 陈长老没好气地说道:“你没看到这上面写的是《天舟密录》吗?天舟山的东西,本来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否则他们靠什么赚钱?” 叶柏涵有点奇怪:“说起来……这个天舟山我听说好几次了,它也是十大仙山之一吗?听上去他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陈长老说道:“说起来是应该给你讲讲。天舟山确实是十大仙山之一,它在十大仙山之中,门人修为排名最末,但是财势却排名第一,犹要胜过丹谷。天舟山是十大仙山之中唯一一座并非天然存在的洞天福地……” 叶柏涵:“!?” 他有些迷惑:“并非天然存在……是什么意思?” 陈长老说道:“它是无数炼器师历经数千年共同移山填海炼制而成的浮空之山。” ……信息量好大。 陈长老继续说道:“天舟山最多的就是炼器师,阵法师和符师,而且他们有着宇内最完整最深厚的传承。他们不算是一个门派,最多算是一个帮会,允许外人加入。你天赋很好,如果有天学有所成,可以去天舟山挂个名,好处很大的。” 叶柏涵问道:“陈长老去过天舟山吗?” 陈叙回答道:“每隔几年就会去一趟,与人交易些物材和法宝。天舟山每十年就有一次万法会,会出现许多珍稀的材料,还会有其他小千世界的特产物材,不去看看挺可惜的。” 叶柏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又伸手拿起了那本《天舟密录》,问陈叙:“那陈长老,在天舟山挂名的话,就可以学到做法术傀儡的方法吗?” “呃。”陈长老顿了一下,才说道,“柏涵啊,天舟山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术法传承,但也是需要拜师才能学习的。你已经是我真道宗的弟子了,所以……明白吗?” 叶柏涵:“……明白了。” 反正就是就算他到了天舟山,也不能另拜他人为师学习各种术法,否则你们这群暴力狂就要对我痛下杀手的意思对吧?陈长老真是比二师兄那蛇精病说话委婉太多了,虽然内容一样让人不能接受。 之后陈叙又详细地跟叶柏涵说了一些天舟山相关的八卦。 天舟山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形似小舟的浮空山脉。这让叶柏涵想起了诺亚方舟和天空之城。 但是天舟山跟前两者又不同。首先它是一座山脉,真正的移山填海造就的山脉。但是同时这座山脉本身又是宇内目前存世的最大的灵器。 是的,天舟山本身就是一件灵器。 既然是灵器,它自然不是固定地点的。通过阵法和符阵的作用,这座浮空之山可能出现在宇内任何地域的上空,更多时候根本不知影踪。 只有特殊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在特殊的地点。 它出现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不过万法会在那里举行会事先通知。当然,平时也并不是不开放的。如果你在大陆的任何地方看到天舟山在你头上飞过,或者在哪一处停留,你都可以御剑上去,只要验证过身份就可以入城交易或者暂住。 总体来说,天舟山跟其他任何仙家坊市或者洞天福地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行踪不定而已。具体详细的还有什么特殊之处,陈长老只是说道:“天舟山自近万年以来仙道修士炼出来的最了不起的仙器,其妙处用说的是说不清楚的,我也不说太多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亲自去看看,亲眼看见想必会更有感触。” 陈长老这样说,反而越发激起了叶柏涵的好奇心。他之后处理矿石的时候,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都是关于云舟山的。 不过当离开器阁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来找陈长老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他又不是想要造一座云舟山,他只是想制作一只法术傀儡而已——结果就被陈叙带走了话题。 不过既然陈叙已经说他制造不出法术傀儡了,叶柏涵也觉得不能强求。他考虑了很久,觉得虽然法术傀儡的原理他不知道,但是简单的自动傀儡……或者说机器人,他还是能制作出来的。 为前世的专业点个赞,他以前是学机械的。 如果还在镜都,就算他前生是学导弹的都没用,基础工艺上不去。但是真道宗就不同了,这里有太多的仙家炼器手段,虽然不能百分百代替所有的现代科技,但是也有自己独属的长处,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大幅度简化整个制作的过程。 打个比方来说,在这个时候制作机器人偶,智能是个大问题。但是如果使用仙家手段,一只小小的传书纸鹤就能做到很多现在科技费尽功夫,经历无数道程序才能做到的事情。 它能识别传信对象,能识路,有没有灵智这个问题,不管是陈长老还是费长老都是否定的,但是它就是有一定的智力。 叶柏涵至今没弄清楚原理,但是至少学会了使用的手段和关键。相信研究一段时间,总有办法使用在人偶上——本来这个法术其实也不止能用在纸盒上,还能用在各个方面。 比如寻踪蝶之类的,也是符咒道具,都能使用这个法术。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就花了几天时间研究人偶的问题。这段时间他各种查询典籍和请教陈长老一些炼器关键,最后终于画出了一张看上去可行的设计图。 这张设计图很简单,全图以灵渠代替电流线路,连个数控系统都没有,反正用灵力和神识驱动就可以了。重点是如何设计结构和关节,让它能够自然地活动,还有能力移动物品。叶柏涵制作这具人偶的时候,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基础物理学所有能用上的知识都用上了。 齿轮,杠杆,滑轮,流体,重心转移,电磁吸引……另外又结合了一部分法术的内容,叶柏涵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萝莉人偶。 q版的人偶,手短脚短,虽然不太符合时人的审美,但是平衡上更加好控制,但是即使如此,真正能够承受的力也相当有限。 叶柏涵细细地花了q版,画了结构和外形,画得可以说是兴致勃勃。中途他吃了个饭,吃的正是三师姐送的美食。 一种烤蹄髈,事先似乎卤制过。叶柏涵吃起来觉得不像是猪肉,很多筋肉,特别有劲道。韩定霜也吃不出来是什么肉,所以叶柏涵只有先把这件事放下,等之后跟秦思归见面的时候再问。 他特别感激三师姐对他饮食生活的解救,所以决定一定要送个足够讨喜,稀奇,让人稀罕的回礼。 这时候的人也许喜欢宽衣大袖,小头长身的作画风格,但是叶柏涵却相信,这人偶秦思归是绝对会喜欢的……只要他好好去做。 幼嫩而可爱的形态天生是女性的克星。她们的骨血里埋藏着上天赐予的善性,让她们无法抗拒那些可爱,幼小,和可能会在她们体内孕育的小生命外形相近的存在。母性是上天赐予女性的天赋,也是负担,但是它是确实存在的。 秦思归应该不会讨厌。 叶柏涵画好了图之后,就开始按着设计的图样制作零件。他用的都是炼器用的材料,各种材料有各种的特性。这个世界的天然材料品种真是比他前世多太多了,而且材料本身的特性也更多变,叶柏涵玩得特别愉快。 他炼器的技能掌握得不是很好,最多只算刚刚入门而已,所以零件作废了好几个,幸好材料也都是常见材料,并不贵重。 韩定霜看着他坐在特质的炉子前,笨拙地凝练着一些最简单的材料,从生疏到熟练,目光不自觉地透出了几分温柔。 他有心尝试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实际上表情变化反而有些诡异,叶柏涵猛然透过水晶镜面模糊看见的时候,一瞬间心脏几乎要跳停。 他猛然回头,却发现韩定霜依旧还是那个毫无表情的样子。 但是叶柏涵心里还是多少留下了一点疑惑和惊惧——他想刚才看到的韩定霜那个扭曲而可怕的表情,是真的出现过还是只是他眼花之下的幻觉? 韩定霜对此毫无所知,继续面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不太适合微笑。 师侄听了,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小师叔年纪小,果然心就比较软。他说道:“草木虫蚁,朝生暮死,本身也没有什么灵智,所以即便死去,也没有什么痛苦。” “不过无论是作为凡人或者修道者看来,它们都是十分可怜的。如果让小师叔来选……你是愿意这样无喜无悲,无爱无恨地死去,还是奋力挣出一条通天之道,哪怕经历拆骨之痛,随时可能半路夭折?” 叶柏涵愣了一下:“我是人,自然是用人心思考……可是草木不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青年道人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草木本来无心,就算是生了灵智也意志微薄。就说万物同此心,就算此时它没有这样的想法,等它灵智顿开,有了人心,必然也会慢慢出现此心。” “这世间万物,人也好,妖也好,谁不求长生之道,通天之道?你点化它,它若消逝,是它自己没熬过去,可是它若点化成功,必然是一世对小师叔感恩戴德的,小师叔你完全不必想太多。”166阅读网 242 244 ?正版读者么么哒 “……” 韩定霜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这堆纸鹤并不是满屋子乱飞的,而是乱中有序,各自遵循着一定的轨道。|单只的纸鹤看上去只是在机械地绕圈,但是许多只结合在一起,却仿佛是一场经过精心编排的舞蹈——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纸鹤飞行的轨道并不都完全一致,但是显然每只都有各自的规则。把按照同样轨道飞行的纸鹤分成一组,这里大概有**组,每组都分别能形成一个图案。 比如说有一组纸鹤,韩定霜凝神观察之后,就发现它们其实是各自按着一个形似禽蛋的扁圆形轨迹在飞行,但是奇妙的是,因为微妙的轨道设计,却形成了一个俨然有序的图形,非要说的话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韩定霜本身没有行星图的概念,所以对于他来说,可以描述那形态的就是鲜花了。 他很惊异。 叶柏涵心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能把最单调枯燥的日子过得精彩纷呈,时不时就爆出点小惊艳。之前他跟韩定霜说的是要用纸鹤试验和研究一下灌灵点化的诀窍,韩定霜也就以为他只是哪些纸鹤拆拆做做就是了。 却不料结果更预想完全不同。 第二天叶柏涵醒来时,韩定霜已经练了一会儿剑了。他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叶柏涵走出来,就向他问起了纸鹤的事情。 叶柏涵抓着宽袖子,用一双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虽然都只是绕个圈转个弯,但是每一只用的是不同的灌灵法。有些是圆印法,有些是角度法,还有几只使用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不过组合在一起放飞的话,比较容易发现不同方法之间轨道的差异。” 韩定霜其实没听懂具体的内容,不过大致的意思是了解了。所以他开口说道:“它们飞得挺整齐的。” 叶柏涵回答道:“因为调整过了。”他打了第二个哈欠,“轨道不对的我都抓下来重新调整了一下,所以最后在飞的都是已经调整好了的纸鹤。” 韩定霜看他短短时间之内就打了好几个哈欠,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年纪小,不妨多睡。”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我想着傀儡的事情,睡不着。” 然后他就走到了韩定霜的身前,说道:“大师兄,陈长老给的器材,有两样我不太炼得动,你能帮我炼吗?” 韩定霜回答道:“可以。” 叶柏涵听了显然很高兴,便拉着韩定霜进屋,让他帮忙洗练了几样重要的材料。 梳洗原材其实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技术性不高,但耗灵力。粗洗和精洗都还好,麻烦的是洗纯,这一步骤特别费力气。 粗洗和精洗的时候,都是杂质多于纯材料。杂质之所以为杂质,就是因为它的品质低,材质不如纯净材料凝练,所以初步梳洗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但是到了洗纯这一步就比较麻烦了,因为这时候大部分都是精炼的材料,杂质已经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被已经洗练过的原材包藏,要进一步驱除就特别耗力气。 似乎这一点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又或者在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一样的,材料纯度越高,要进一步提纯的难度就越大。 然而令叶柏涵惊讶的是,韩定霜虽然本人是个武痴,也完全不擅长炼器,但提纯起材料来却是一把好手,完完全全是以灵力进行地碾压。 叶柏涵自带外挂真灵眼,所以韩定霜用灵力梳洗材料的过程,在他眼中是全无任何遮掩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意识到韩定霜的灵力有多么霸道。 叶柏涵也看过费长老和陈长老梳理物材。费长老的灵力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蓄力饱满但含而不发的感觉。所以梳理药材的时候,往往看上去没有用许多力气,但是各种杂质却往往很顺利地就被梳洗了出来。陈长老梳理炼器材料的时候则充满了技巧性,十分擅长使用各种小技巧来针对性地对材料进行处理。 费长老让叶柏涵锻炼自己的灵力控制能力,同时尽可能更深入地了解药材属性,以期有一天做到举重若轻。陈长老则让叶柏涵学习各种技巧,培养处理各种金属物材的技巧,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合适的手段,然后就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韩定霜的处理手法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的灵力霸道至极,完全不是两位长老教导叶柏涵的任何一种,但是接触到物材的时候,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瞬间让所有杂质都直接被强逼了出去,完全是以力破巧的路子。 最夸张的是,在围观韩定霜洗练的过程之中,叶柏涵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剑意。 真灵眼对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诡异的敏锐感,所以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甚至觉得他家大师兄的修为说不定要比费、陈两位长老都还深厚许多。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他主观感受下的错觉。 材料完全精炼好之后,已然是天光大亮。洗心崖的几名役使也已经开始出来忙碌起来。仆役们虽然资质一般,但是也都是心向大道的,忙碌完杂事之后,自己也会主动开始修炼。 叶柏涵就开始先用一顿早餐。 韩定霜最近都会跟叶柏涵一起用餐,多少有点沉迷口腹之欲的迹象。他平素面无表情,情绪喜好什么都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叶柏涵看着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一口一口动作端正地喝汤,不管叶柏涵准备多少饭菜,最后他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顿时了悟。 了悟之后,顿感心疼。 要知道真道宗平时是不提供三餐的,吃食对于这群修道者来说只是消遣或者辅助,而非必须。真道宗比其它道门更夸张——他们纯剑修,很少借助外物,所以也不太炼丹,烹饪,酿酒,画符…… 整个伽罗山上下,那是连个提供一般饮食的食堂都没有。连仆役都是身带修为的,辟谷前则直接由洗尘峰负责,养在无间海边缘的村庄之中。 所以伽罗山平时是没有用餐这个程序的。 之前韩定霜自爆修道三百余年,按照真道宗的一贯风格,其实相当于是说自己已经三百年余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可能也不是没有吃过东西,从师侄们目前的日常受伤率来看,估计韩定霜开始修道时也没少吃各种疗伤丹。 看师兄这不吭不哧的模样,想必就是馋了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可见他平时的日子过得多苦逼了。甚至往深入点想——韩定霜以前真的吃过什么好东西吗?会不会他以前根本就没发现过自己其实是个吃货? 三百多年啊……修道如果是这种修法,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叶柏涵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决定以后多喂养大师兄。 韩定霜不经意间瞅见自家小师弟稚嫩脸庞上那跟长辈一样慈爱的表情,向他投了个疑惑的眼神。 叶柏涵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托腮对着韩定霜笑了笑。 碗盏被仆役拿下去收拾完之后,叶柏涵开始正式设计起了傀儡的灌灵点化方案。灌灵点化是一种神识灌输的做法,一般是由使用者把某个指令灌输给役使对象。 这其中有两种主要做法,一种是输入灵力然后令役使物根据指令机械行动,第二种则是抽取草木灵或者动物灵的魂魄,灌入器具之中令其操控器物。这两种都各有各的好处——前者的好处在于傀儡够听话,而后者则令傀儡更有灵性,但是同时,有灵性就表示有更强的自主意识,容易出现不受控的情况。 甚至于真正制作起来,也是后者更容易完成。如果要制作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就等于所有的常识指令都必须由器师一点一点设计安排,灌输制作。后者却可以先行制成,然后令之自己慢慢学习。 伽罗山作为十大仙山之一,地处东南最大的灵脉之上,许多草木天然就能蕴养精灵。只是这种精灵跟妖兽又不同,虽有灵智,寿算却依旧不长,春生秋死,与普通草木也无异。 因为是天生地养的精灵,所以大部分都会自然而然地接受自身的命运,任由自身的生命随着秋末的寒风而飞散,再次等候春日的重生。 但是其中总有几个异类,会不甘于自然的安排,在秋末的寒风里哀嚎着想要活下来,不甘于就这样结束短暂的一生……这种草木灵其实跟修士差不多,都是试图挣脱上天赋予它的天然枷锁,想要跳脱出自己原本层次的生命。 这种草木灵如果灌注到傀儡之中,成功率会相较一般草木灵更高一些。 陈长老教过叶柏涵这方面的知识,教授过他如何搜寻和识别各种生灵的意志强度。他跟叶柏涵是这么说的:“对于人来说,一个‘不想死’的念头,是天然存在,而且不需要思索的。但是对于草木来说,光是孕育出这样一种意志,往往就需要竭尽全力了。它们会痛,却不会觉得痛苦,会求生,却不会畏惧死亡……不过痛苦和畏惧,正是长生的真谛。” “长生这件事本身,原本就是充满了痛苦和可畏的道路。” 对于草木灵来说,灌灵点化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但是比起春生秋死,寄托于傀儡或者役者之上其实能给他们更长久的生命,并给予他们蜕变出更高层智慧的机会。 只是蜕变总是伴随着撼动心灵的痛苦,所以很多时候,灌灵伴随着的不是化茧成蝶的新生,而是耗尽力量的死亡。 也因为借灵法代表的含义略带残酷,所以叶柏涵一直比较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使用这样的法术。 中午费长老让弟子送了叶柏涵之前要的冻梧过来,结果正好看到屋里漫天飞舞的纸鹤,顿时就惊呆了,问道:“小师叔……你布阵啊?” 大家纷纷觉得被欺骗。于是一时之间,很多弟子都会装作完全不经意地路过,试图偷窥叶柏涵,看看这位小师叔到底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这种行为当然瞒不过韩定霜,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一段时间韩定霜后辈弟子们的早课变得尤为惨烈,简直是血光四射。韩定霜话不多,感情表现却直接,这段时间直接把众弟子给虐了个欲仙欲死。 这个时候韩定霜等掌门亲传弟子发出纸鹤传讯应真道人也有两天了,在等候回音的途中,韩定霜本来想要先教导叶柏涵一些基础的剑修知识,可惜叶柏涵那小胳膊小腿的,拿把木剑都像是在卖萌,韩定霜本人在教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教了半天发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就蹲下来开始认真看叶柏涵卖萌。166阅读网 243 245 ?正版读者么么哒 他看中的是这个傀儡人偶的功能。---- 这个人偶是个机关人偶,可以做简单的杂事。叶柏涵想着自己如果设计一个萌萌哒萝莉人偶,然后平常帮三师姐端个水送个点心什么的,秦师姐肯定会喜欢。 是女人就不可能讨厌可爱的东西,就连男人里也有那么一半是抵御不住q版萌物的诱惑的。 结果叶柏涵没想到陈长老会十分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炼不了。这个我不会。” 叶柏涵:“陈长老你应得太快了吧。” 陈长老没好气地说道:“你没看到这上面写的是《天舟密录》吗?天舟山的东西,本来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否则他们靠什么赚钱?” 叶柏涵有点奇怪:“说起来……这个天舟山我听说好几次了,它也是十大仙山之一吗?听上去他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陈长老说道:“说起来是应该给你讲讲。天舟山确实是十大仙山之一,它在十大仙山之中,门人修为排名最末,但是财势却排名第一,犹要胜过丹谷。天舟山是十大仙山之中唯一一座并非天然存在的洞天福地……” 叶柏涵:“!?” 他有些迷惑:“并非天然存在……是什么意思?” 陈长老说道:“它是无数炼器师历经数千年共同移山填海炼制而成的浮空之山。” ……信息量好大。 陈长老继续说道:“天舟山最多的就是炼器师,阵法师和符师,而且他们有着宇内最完整最深厚的传承。他们不算是一个门派,最多算是一个帮会,允许外人加入。你天赋很好,如果有天学有所成,可以去天舟山挂个名,好处很大的。” 叶柏涵问道:“陈长老去过天舟山吗?” 陈叙回答道:“每隔几年就会去一趟,与人交易些物材和法宝。天舟山每十年就有一次万法会,会出现许多珍稀的材料,还会有其他小千世界的特产物材,不去看看挺可惜的。” 叶柏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又伸手拿起了那本《天舟密录》,问陈叙:“那陈长老,在天舟山挂名的话,就可以学到做法术傀儡的方法吗?” “呃。”陈长老顿了一下,才说道,“柏涵啊,天舟山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术法传承,但也是需要拜师才能学习的。你已经是我真道宗的弟子了,所以……明白吗?” 叶柏涵:“……明白了。” 反正就是就算他到了天舟山,也不能另拜他人为师学习各种术法,否则你们这群暴力狂就要对我痛下杀手的意思对吧?陈长老真是比二师兄那蛇精病说话委婉太多了,虽然内容一样让人不能接受。 之后陈叙又详细地跟叶柏涵说了一些天舟山相关的八卦。 天舟山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形似小舟的浮空山脉。这让叶柏涵想起了诺亚方舟和天空之城。 但是天舟山跟前两者又不同。首先它是一座山脉,真正的移山填海造就的山脉。但是同时这座山脉本身又是宇内目前存世的最大的灵器。 是的,天舟山本身就是一件灵器。 既然是灵器,它自然不是固定地点的。通过阵法和符阵的作用,这座浮空之山可能出现在宇内任何地域的上空,更多时候根本不知影踪。 只有特殊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在特殊的地点。 它出现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不过万法会在那里举行会事先通知。当然,平时也并不是不开放的。如果你在大陆的任何地方看到天舟山在你头上飞过,或者在哪一处停留,你都可以御剑上去,只要验证过身份就可以入城交易或者暂住。 总体来说,天舟山跟其他任何仙家坊市或者洞天福地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行踪不定而已。具体详细的还有什么特殊之处,陈长老只是说道:“天舟山自近万年以来仙道修士炼出来的最了不起的仙器,其妙处用说的是说不清楚的,我也不说太多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亲自去看看,亲眼看见想必会更有感触。” 陈长老这样说,反而越发激起了叶柏涵的好奇心。他之后处理矿石的时候,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都是关于云舟山的。 不过当离开器阁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来找陈长老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他又不是想要造一座云舟山,他只是想制作一只法术傀儡而已——结果就被陈叙带走了话题。 不过既然陈叙已经说他制造不出法术傀儡了,叶柏涵也觉得不能强求。他考虑了很久,觉得虽然法术傀儡的原理他不知道,但是简单的自动傀儡……或者说机器人,他还是能制作出来的。 为前世的专业点个赞,他以前是学机械的。 如果还在镜都,就算他前生是学导弹的都没用,基础工艺上不去。但是真道宗就不同了,这里有太多的仙家炼器手段,虽然不能百分百代替所有的现代科技,但是也有自己独属的长处,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大幅度简化整个制作的过程。 打个比方来说,在这个时候制作机器人偶,智能是个大问题。但是如果使用仙家手段,一只小小的传书纸鹤就能做到很多现在科技费尽功夫,经历无数道程序才能做到的事情。 它能识别传信对象,能识路,有没有灵智这个问题,不管是陈长老还是费长老都是否定的,但是它就是有一定的智力。 叶柏涵至今没弄清楚原理,但是至少学会了使用的手段和关键。相信研究一段时间,总有办法使用在人偶上——本来这个法术其实也不止能用在纸盒上,还能用在各个方面。 比如寻踪蝶之类的,也是符咒道具,都能使用这个法术。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就花了几天时间研究人偶的问题。这段时间他各种查询典籍和请教陈长老一些炼器关键,最后终于画出了一张看上去可行的设计图。 这张设计图很简单,全图以灵渠代替电流线路,连个数控系统都没有,反正用灵力和神识驱动就可以了。重点是如何设计结构和关节,让它能够自然地活动,还有能力移动物品。叶柏涵制作这具人偶的时候,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基础物理学所有能用上的知识都用上了。 齿轮,杠杆,滑轮,流体,重心转移,电磁吸引……另外又结合了一部分法术的内容,叶柏涵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萝莉人偶。 q版的人偶,手短脚短,虽然不太符合时人的审美,但是平衡上更加好控制,但是即使如此,真正能够承受的力也相当有限。 叶柏涵细细地花了q版,画了结构和外形,画得可以说是兴致勃勃。中途他吃了个饭,吃的正是三师姐送的美食。 一种烤蹄髈,事先似乎卤制过。叶柏涵吃起来觉得不像是猪肉,很多筋肉,特别有劲道。韩定霜也吃不出来是什么肉,所以叶柏涵只有先把这件事放下,等之后跟秦思归见面的时候再问。 他特别感激三师姐对他饮食生活的解救,所以决定一定要送个足够讨喜,稀奇,让人稀罕的回礼。 这时候的人也许喜欢宽衣大袖,小头长身的作画风格,但是叶柏涵却相信,这人偶秦思归是绝对会喜欢的……只要他好好去做。 幼嫩而可爱的形态天生是女性的克星。她们的骨血里埋藏着上天赐予的善性,让她们无法抗拒那些可爱,幼小,和可能会在她们体内孕育的小生命外形相近的存在。母性是上天赐予女性的天赋,也是负担,但是它是确实存在的。 秦思归应该不会讨厌。 叶柏涵画好了图之后,就开始按着设计的图样制作零件。他用的都是炼器用的材料,各种材料有各种的特性。这个世界的天然材料品种真是比他前世多太多了,而且材料本身的特性也更多变,叶柏涵玩得特别愉快。 他炼器的技能掌握得不是很好,最多只算刚刚入门而已,所以零件作废了好几个,幸好材料也都是常见材料,并不贵重。 韩定霜看着他坐在特质的炉子前,笨拙地凝练着一些最简单的材料,从生疏到熟练,目光不自觉地透出了几分温柔。 他有心尝试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实际上表情变化反而有些诡异,叶柏涵猛然透过水晶镜面模糊看见的时候,一瞬间心脏几乎要跳停。 他猛然回头,却发现韩定霜依旧还是那个毫无表情的样子。 但是叶柏涵心里还是多少留下了一点疑惑和惊惧——他想刚才看到的韩定霜那个扭曲而可怕的表情,是真的出现过还是只是他眼花之下的幻觉? 韩定霜对此毫无所知,继续面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不太适合微笑。 没错,就只有这两种。 费长老等丹阁长老们虽然自己也会偶尔折腾一下其它丹药,但是一来他们就没有其他类型的好丹方,二来除了疗伤药熟能生巧之外,丹阁长老们的真实炼丹水平其实根本不能和其它十大仙山的炼丹堂相提并论。166阅读网 244 246 ?林墨乘猛然抬头,望向危弗言。 “你确定!?” 危弗言说道:“我并不确定。我之前就说了,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修为太浅,虽有相关的猜测,却并没有来得及进行证实。这一次我虽然想要进行证实,但是却已经看不到星线的牵引,也不知道是被人解开了,还是意外断绝了。”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依旧十分不能放心。无论如何,他对我来说既是至交又是恩人,我总是希望这一世他能平安无事,长命不衰。” 林墨乘却根本无心注意他之后的话,全付心神都被牵引到了诅咒这件事上面。 他心里一直对于自己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叶柏涵而感到憎恶和无法原谅,只觉得每一次都做出错误选择的自己简直愚不可及。 就算他曾经对叶柏涵心怀恶意,但是他对那孩子也是有感情的,没理由……每次都选择了最差劲的那个答案。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确实曾对叶柏涵满怀恶意,无可辩解。但是,即便如此,终是心有余恨。 此时知道自己的怨恨可能受到诅咒的利用,林墨乘的表情顿时变得幽深难测。 半晌之后,他对危弗言开口问道:“……此事你跟他说过了没有?” 危弗言微微摇了摇头。 林墨乘说道:“你特意来跟我说这件事,却未曾与他本人说,想来是有什么打算?” 危弗言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打算。我之所以来这一趟,只是因为如今战事胶着,我为柏涵身边的所有人都占了一卜,其中唯有你的星相最为不妙,有应劫之相。” 林墨乘:“……应劫?” 危弗言见他眉头紧皱,却是开口说道:“其实我不在乎你是否会应劫。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喜欢你。你这人私欲太重,从来只在乎自己的想法,柏涵不要跟你扯上关系其实才最好。以你这种性子,无论什么人接近你,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只是担心……” 林墨乘却猛然神色一变,悍然打断了危弗言,一字一句问道:“什么叫接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危弗言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多怨憎而少恩义,多苛责而少容让……你心中从而只顾自己如何痛快,却从不去顾虑体贴别人的痛苦与不容易,你和谁在一起能让对方好过?” 林墨乘听了,胸口却是一窒。他自然可以反驳,但是即使辩驳赢了也仍旧骗不过人心。危弗言说的,的确就是事实。 半晌,他才说道:“……即使如此,我也是在乎柏涵的心情的。” 危弗言说道:“话谁都会说。” 林墨乘说道:“……我并非说说而已。你若不信就算了,但是我从今以后,必不会陷他于不幸!”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在开口之前,这句话其实只是话赶话地被危弗言逼出来的。但是当此话说出口之后,林墨乘的心情却猛然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自愣神,到迟疑,到挣扎,直至最后尘埃落地的起落。 他想:原来如此。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却是再次郑重而缓慢地说道:“多谢危长老前来提醒了。我允诺你,无论我是何种方式应劫,绝对不会连累柏涵。” 危弗言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你。无论如何……好自为之吧。” 危长老随后有没有去见叶柏涵,林墨乘并不知道。但是就他以往的了解来说,他必然是去见了的,也必然不会告诉叶柏涵关于诅咒和他要应劫的事情。 或许对于危弗言来说,任何可能让叶柏涵对林墨乘产生同情或者重起好感的做法,都是危弗言不愿去选择的。而诅咒的事情,危弗言大约也觉得既然诅咒已经不见,就无需再告知叶柏涵。 占星师往往都是这个性子,他们知道的远比大部分人要多,但是大部分事情都会深埋心底,甚至至死也不会说出来。 对于这样的做法,林墨乘是不屑的。也许他们觉得自己的做法能够维持自身的地位和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但是在林墨乘看来,无法利用的讯息……其实就相当没有价值。 但是他也知道,危弗言特意跑上这么一趟,还为了叶柏涵的事情向他泄露了这么重要的一条信息,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他却不知道,危弗言之所以鲜少向人透露星卜的结果,却只是为了不向人传达错误的信息。他的族人为占星而生,最后也是死于错误解读的星相。星海奥妙无穷,又岂是区区星相师能够读懂读透的? 也因为如此,他初到伽罗山的时候,才会谨慎非常,时时刻意保护自己,即使察觉白袭青身上的异常,在没有确认之前,也没敢贸然说出来。 危弗言不知道自己当初若是早一些把这件事说出来,是不是能够救白袭青一命。但是这个念头确实在他心里埋藏了很多年,让他不停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动用了封存多年的星盘。 令他觉得意外的是,重新开启星盘之后,他感受的竟然不是沉重,压抑或者恐惧,而是一种重新寻回了自我的解放感。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危弗言离开天舟山之后,并没有回去伽罗山,而是根据叶柏涵提供的信息,前往了仙魔之战的一处战场。 由占星而亡的一族,必然要由占星而重新崛起。 由生而死,由死而生,这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轮回。 危弗言离开之后第二天,林墨乘便主动要求让人找叶柏涵来见自己。 叶柏涵来了之后,他甚至没有等对方开口,就直接说道:“我可以给你我手头大部分魔道势力的信息。” 叶柏涵惊讶了一下,显然意外林墨乘这么快就想通了。但惊讶之后,他就恢复了正常,开口说道:“师叔能想通就太好了。这样不管对师叔,还是对师叔手下的人都好。”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等着林墨乘提出交换的条件——他并不认为林墨乘会无条件地交出所有筹码。 但是意外的是,林墨乘根本没有提出条件,而是直接就开始就魔道的情况进行了分析。他这段时间虽然看似对外头的事情不闻不问,其实却暗暗把叶柏涵为了让他死心而特意传来的各种魔道现况都给一一记了下来,此时甚至不曾多问,就恰到好处地料准了各州势力的大致情况,每一次开口都是说的有用的信息。 魔道各大首脑的背景来历,看家本事,甚至是各自之间的恩怨纠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中有些人,之前在魔教的讯息之中未曾被提到的,但是林墨乘觉得可能会成为叶柏涵之后的阻力,便也都主动说了。 他这样乖觉,却是让叶柏涵心里生出了些许疑惑。 魔道说是魔道,其实并非是一整个势力,而是无数势力的集合。他们因为各自的利益聚集在一起,奉林墨乘为主,但是本质上林墨乘的身份更像是“魔道盟主”这样的存在。他能压制大部分的魔道势力,但是手下的势力也并非离开了他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失踪之后,固然还有一些心腹一直在搜寻他的踪迹,等候他回来,但是更多的魔道中人则是很快地重新选定了新的投靠对象,甚至自立为王。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表示林墨乘就没有底牌了……他如今这样一副彻底放弃挣扎的样子,倒是让叶柏涵觉得有几分意外和疑惑。 林墨乘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本人虽然性情偏执,却并不畏死。若非这种平日心思深沉,内里却极为偏激,如同埋藏烈火的性格,也不至于一再地酿造出悲剧,更不会有机会统合各方势力,成为魔君。 叶柏涵深知林墨乘的性情,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林墨乘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林墨乘为了别人而做出决定。危弗言说他会应劫,他其实是浑然不惧的。因为自小天赋卓然,林墨乘也因此有着非比寻常的自负,从来就缺乏对于世间万事万物所应有的敬畏。 若是正常情况,或许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他才会多少有些醒悟……或者至死都不悔改。 可是,白袭青代他去死了。 死亡并不会让人痛哭后悔,悬崖勒马。但是活下来,一点一点感受到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所带来的后果,才真正能够让人体悟什么叫后悔。 若是可以逃开也好,但是事实上,林墨乘逃不开,也不想逃开。 天大地大,他竟然找不到一处让他觉得心安的地方——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要死死抓住叶柏涵不愿放手。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那孩子一样的傻子。 事实上,林墨乘那一瞬间彻底明白了,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傻子。 世上总有人视善意为愚昧,然而谁愿意活在一个只有算计,冷漠与恶意的世界?事实上,这许多年,只有林墨乘始终生活在地狱,而叶柏涵的世界,也许从来是他未曾见过的美丽。即使曾经落雨,想来他也一直能看到云上的灿烂阳光。 他是知道的吧,乌怀殊曾经也曾十分心痛乌小福,林墨乘也曾经真心喜爱过诛月……就因为如此,他才能原谅那些在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残忍的恶意。 或许在他看来,那些温柔的时刻才是所有人的本心。而那些伤害他的人,却一直是一时失足。166阅读网 245 247 ?正版读者么么哒 水笔和钢笔的构造原理他都清楚,虽然没有细致研究过内部结构,至少能推理出来个大概……真道宗的技术……应该是能做出这种难度的器具的吧?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乐-文-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 他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笑道:“师兄,我看你带小师弟也带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觉得小师弟越带越像是费长老和陈长老的徒弟了?我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韩定霜:“……” 他站起来,转向面对色希音,板着脸冷冷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色希音便说道:“我看你也不会照顾孩子,不如把小师弟交给我来看顾好了。” 韩定霜:“你会照顾?” 色希音笑得诡异:“我自有我的法子。” 韩定霜定睛看了他半晌,说道:“师父把我小师弟交给我,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照顾好。你不许插手,也别打什么主意!” 色希音听了,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神里却带出了些许冷意。 他眼神闪烁,还想说些什么,韩定霜却已经一个转身,进丹室去了。色希音凝视韩定霜进屋之后就被关上的门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其它丹阁弟子要从路途上经过,看他在那里,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从他身边穿过,色希音才对几人倨傲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简直温柔如水,但是一众弟子却一时连身子都僵硬了,只差瑟瑟发抖。 等色希音消失后许久,才有人低声与同伴说道:“色师叔是不是心情不好?” “笑成那个样子,八成是心情不好。”另一个弟子回答道。 于是两人就商量起来:“最近通知大家绕着色师叔走吧……” 色希音却其实没有在意弟子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他其实并没有弟子们想象之中那么心情差劲。不但如此,他还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藏于衣物底下的银质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是他上山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普通的银锁,他平日里是不带的。 自从上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按照凡人的时间线,这时候他父母应当都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止父母,就算是年少时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姐妹,也应当都成一柸凡尘白骨了。 但他却依旧风华正茂。 可见修仙确实是很有些好处的。 色希音上山之后就慢慢或扔或毁,舍弃掉了大部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只有这把长命锁被他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损伤。色希音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总有一些事情,只有长命无绝衰才能做到。 韩定霜虽然那样回了色希音,心里却其实也觉得自己看顾不好叶柏涵。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他在照看叶柏涵,不如说是孩子自己在看顾自己。叶柏涵有自己的主意,做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孩子只要睁着那双眼睛望着韩定霜,韩定霜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样,忍不住就要按着叶柏涵的期待去做。但是他偏偏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任何法术控制住。 韩定霜很茫然,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道宗脱离凡尘,韩定霜也没有见过多少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他自然也完全不知道,未来有个词叫做萌,有一种人叫做正太控或者萝莉控或者可爱控。 说的就是他这种看到师弟就走不动道的。 可惜韩定霜看上去老成,其实从小居于真道宗,对于感情上十分笨拙,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那诡异的来源。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166阅读网 246 248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赶紧拼命摇手说道:“啊,对不起。し。我乱说的,请不要理我。” 但是御虚真人却盯着叶柏涵指向的那个点沉默了半晌,伸手按了上去。 只见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万千流光猛然顺着那一点向着剑身的各处猛然流泻而去,然后整把剑猛然就散发出剧烈白光,等白光缓缓消散之后,那把海青剑就整个蒙上了一层莹润的荧光,仿佛换了一把剑。 韩定霜有点惊异:“成了?” 御虚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海青剑,而是突然走近了叶柏涵,说道:“让我看看这孩子。” 韩定霜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师弟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御虚真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捧住韩定霜的小脑袋,对着他的脑袋盯了半晌。 双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叶柏涵发现御虚真人的眼睛变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往后缩了缩。 韩定霜以为他是被御虚真人给按得不舒服了,就开口对对方说道:“你动作轻点。师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回头我师父都是要找人算账的。” 御虚真人:“……” 虽然无语,但他还是放松了力道,只是开口问叶柏涵:“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叶柏涵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回答道:“光从仙长的手指里面出来,穿透了整把剑。” 御虚真人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一点有可能是灵眼的?” “就是……一种感觉。” 御虚真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对韩定霜说道:“我要开炉炼器,你带你小师弟一起过来,在一边看。” 韩定霜没什么意见,抱着叶柏涵就跟了上去。 结果御虚真人拿出材料的时候,韩定霜就有点无趣。御虚真人特意交代了那么一声,韩定霜还以为对方肯定要炼制一样非同寻常的法宝,结果一看材料——赤铁,鹿虎骨,白溪沙……全部都是些再常见不过的材料。 韩定霜马上就后悔了。这些材料能炼出什么好兵器? 他抱着叶柏涵,理了理语句,开口就对御虚真人说道:“抱歉,真人,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他转身就想离开。 御虚真人一把拖住他,说道:“给我回来!这剑不是要锻给你看的!” 韩定霜一愣,停下了脚步,又抱着叶柏涵转了回来:“哦。” 不是锻给韩定霜看,那自然就是锻给叶柏涵看的。叶柏涵虽然不知道御虚真人为什么要特意煅剑给他看,但也猜出八成是与之前问他的那些话有关系。 他心里有所猜测,脸上却完全没有露出端倪,十分有耐心地听从了御虚真人的话,对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认认真真地围观了整个锻器的过程。 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总能知道御虚真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过说起来,御虚真人的想法倒是不难猜,应当是跟炼器有关。 只听他对叶柏涵说道:“我先跟你说一说这炼剑的步骤,你能记得多少就记下多少。待会儿我开炉炼器,会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会就答,不会就随意凭感觉蒙一个……你还不曾修道,不懂炼器之法,我也不是在考校你,无须太多顾虑。” 叶柏涵点点头,乖巧地应了。 御虚真人便同他讲起了煅剑之事。 仙家锻器和凡尘锻器有相近之处,也有大不相同的地方。相同之处,是不管凡间还是仙家锻器,都要经过淬炼材料,熔铸塑形等步骤,不同的是仙家锻器不但使用的手段比凡人精妙复杂,还多了好些程序。 比如洗练材料,铸造灵渠,点灵通神等步骤,就是凡器所没有的。 御虚真人平日也不是这么有耐性的人——可能由于门派风气,整个伽罗山就没几个善于尘世应酬的人。但是今日他却额外地好声好气,说道:“这世上天材地宝众多,但是却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天生灵气通透,通体不见一点滞碍的。” “而大部分材料,在进行锻制之前都需要先进行梳理,否则就会有杂质。即便没有杂质,若是同一块材料上里外有些许品质差距,也会影响锻铸……” 如此这般,御虚真人一一给叶柏涵介绍过炼器的大体步骤,又给他介绍了此时取出来的各种材料,看那样子竟然是有心教导叶柏涵如何铸剑的架势。 韩定霜有点疑惑——叶柏涵资质不好的事情,之前在丹堂测资质的时候就已经传开了。他此时又没有开始修行,身上没有灵力,不可能炼器。 御虚真人的热情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是御虚真人却没有管韩定霜的不解。他介绍完了各种材料之后,就动手当着两人的面开始炼器。 一般来说,器堂的众人炼器还是要稍微借助一下鼎炉的。修为高明的炼器师可以全然不借助外物而炼出灵器,但是同样修为和水准,有一座好的炼器炉,不但过程会轻松许多,有时候炼出来的剑器品质也要好上些许。 而其中熔铸的过程也有开炉与闭炉之分。开炉耗费真力,闭炉耗费神识,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困难。普通的剑器不怎么需求神识,以御虚真人的手段完全可以闭炉进行炼制,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是他却偏偏开炉了。 他不但开炉了,还耗费了大量不必要的功夫与心思和叶柏涵进行了问答。 “我现在要开始淬炼了,柏涵你觉得这块赤铁应该从何处开始着重淬炼?” 叶柏涵想了想,给御虚真人指了一处。 “赤铁与骨粉融合的时候,就是加入细目的时候,所以在你觉得它们已经融合的时候,开口叫我,好吗?” “好。” “真人融合了!” “你觉得灵穴在哪里?” “这里?”叶柏涵试探性地指了指。 …… 韩定霜虽然脸上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惊骇了。叶柏涵回答出来的答案,十有**竟然都是对的。 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炼器也是一种专门的技能,而且是一种经验和积累都缺一不可的技能。就说真道宗内部,真正会炼器的弟子也并不多。 比如说韩定霜自己——他虽然爱好剑器,却并不擅长铸造,因为此技学起来并不轻松,还耗费功夫。 叶柏涵甚至连修行都不曾修行过,就算在凡间见过人铸剑,但是凡器的铸造手段远远不如灵器复杂繁琐,怎么可能知道如何炼器? 待到最后一把剑器铸成,其品质甚至还隐隐高于器堂一般出产的剑器时,叶柏涵的惊骇更是攀升到了最高点。 却见御虚真人扔下了铸好的剑器,神色越发诡异起来。韩定霜扫了一眼,觉得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像是小狗看到了精心烹制过的上好肉骨头时候的垂涎味道……顿时抱着叶柏涵就往后退了一步。 御虚真人当然也看到了他嫌弃的表情,却已经管不上这么多。他盯着叶柏涵看了半晌,万年后娘脸此时却笑得特别温柔可亲,看着小男孩眼睛都快闪闪发光了。 他对韩定霜说道:“你把这孩子留在这儿,我要收他作亲传弟子。” 韩定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御虚真人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问道:“真人,你应该还记得,这位是我小师弟吧?” 御虚真人愣了一下,才说道:“小师弟……什么小师弟!?他又还没有开始修行,还算不了你的小师弟。” 韩定霜说道:“他可不止仅仅是我的小师弟。” 听韩定霜这么说,御虚真人才多少有点回过神来,想起叶柏涵的相关来历。叶柏涵不止是掌门的徒弟,还是掌门的亲生女儿转世。 但是即使如此,御虚真人纠结了半晌,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说道:“就算如此,以柏涵的天赋,让掌门教导还不如让我来教导。这孩子根本不适合修剑道,你师父要是非要收他,不过是纯粹耽误他的天赋而已。” 韩定霜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之前测试出来,小师弟的灵根很差……一般。” 御虚真人愣了一下:“一般……?哦,那也不奇怪,他的情况是会影响灵根的……” 韩定霜看他一直自言自语,不禁有点黑线,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所以,你到底是看中了小师弟的什么天赋?看您这说法,小师弟这天赋还相当不错,您不会说是什么炼器的天赋吧?” 御虚真人听了,顿了一下,然后用鄙视的眼神看了韩定霜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所以我说你们这群莽夫,练剑都练傻了,连一点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没天赋?丹堂也真是给真道宗丢人——你师弟哪里是没天赋?他这是一等一千年难得一见的天赋!” “天眼开,灵识生而知万物!他的天赋就是真灵眼!” 真灵眼这三个音节就如擂鼓一样地回响在韩定霜耳中,顿时令他震耳欲聋。166阅读网 247 249 ?正版读者么么哒炼丹并不是一门容易学习的技能。し 它非常复杂,繁琐,精细,麻烦……费长老一路炼丹,嘴上就没见停过,跟叶柏涵说了不知道多少各种“炼丹必知”,语速快还不带重复的。 更可怕的是,就他说的时候那言外之意,明显此时说到的还是经过了筛选的一小部分内容。 听着听着叶柏涵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更不要形象一点,直接拿了活页过来一边听一边记算了……不过他想了想觉得没有桌案的时候那软笔做笔记实在是异想天开,一时又觉得发明水笔实在是迫在眉睫。 水笔和钢笔的构造原理他都清楚,虽然没有细致研究过内部结构,至少能推理出来个大概……真道宗的技术……应该是能做出这种难度的器具的吧?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166阅读网 248 250 ?正版读者么么哒水笔和钢笔的构造原理他都清楚,虽然没有细致研究过内部结构,至少能推理出来个大概……真道宗的技术……应该是能做出这种难度的器具的吧?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本文由。首发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 他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笑道:“师兄,我看你带小师弟也带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觉得小师弟越带越像是费长老和陈长老的徒弟了?我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韩定霜:“……” 他站起来,转向面对色希音,板着脸冷冷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色希音便说道:“我看你也不会照顾孩子,不如把小师弟交给我来看顾好了。” 韩定霜:“你会照顾?” 色希音笑得诡异:“我自有我的法子。” 韩定霜定睛看了他半晌,说道:“师父把我小师弟交给我,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照顾好。你不许插手,也别打什么主意!” 色希音听了,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神里却带出了些许冷意。 他眼神闪烁,还想说些什么,韩定霜却已经一个转身,进丹室去了。色希音凝视韩定霜进屋之后就被关上的门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其它丹阁弟子要从路途上经过,看他在那里,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从他身边穿过,色希音才对几人倨傲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简直温柔如水,但是一众弟子却一时连身子都僵硬了,只差瑟瑟发抖。 等色希音消失后许久,才有人低声与同伴说道:“色师叔是不是心情不好?” “笑成那个样子,八成是心情不好。”另一个弟子回答道。 于是两人就商量起来:“最近通知大家绕着色师叔走吧……” 色希音却其实没有在意弟子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他其实并没有弟子们想象之中那么心情差劲。不但如此,他还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藏于衣物底下的银质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是他上山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普通的银锁,他平日里是不带的。 自从上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按照凡人的时间线,这时候他父母应当都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止父母,就算是年少时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姐妹,也应当都成一柸凡尘白骨了。 但他却依旧风华正茂。 可见修仙确实是很有些好处的。 色希音上山之后就慢慢或扔或毁,舍弃掉了大部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只有这把长命锁被他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损伤。色希音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总有一些事情,只有长命无绝衰才能做到。 韩定霜虽然那样回了色希音,心里却其实也觉得自己看顾不好叶柏涵。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他在照看叶柏涵,不如说是孩子自己在看顾自己。叶柏涵有自己的主意,做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孩子只要睁着那双眼睛望着韩定霜,韩定霜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样,忍不住就要按着叶柏涵的期待去做。但是他偏偏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任何法术控制住。 韩定霜很茫然,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道宗脱离凡尘,韩定霜也没有见过多少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他自然也完全不知道,未来有个词叫做萌,有一种人叫做正太控或者萝莉控或者可爱控。 说的就是他这种看到师弟就走不动道的。 可惜韩定霜看上去老成,其实从小居于真道宗,对于感情上十分笨拙,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那诡异的来源。 应真道人说道:“你们小师妹的根骨不好,我要去昆仑和丹谷分别走一趟,寻一些天材地宝或者丹药来为他重塑灵根。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几人要好好照顾他。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我都只管寻你们问话。” 韩定霜哪里会照顾孩子,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思归虽然对着叶柏涵心里亲切,但是对于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丝毫的自信,听应真道人这样说,也是好一会儿没敢应话。 反而是小魔女无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笑着凑了上来,伸手就去捏了一下叶柏涵的脸,一边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然后就望了韩定霜一眼,眼带笑意,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师兄是不是抱不惯小师妹?如果抱不惯就让我来抱吧。我以前可也是抱过弟弟妹妹的……” 她这样说着,就向叶柏涵伸出了双手。 韩定霜却猛然把怀里的叶柏涵往另外一侧一倾,避开了无恨的手之后,还开始向着她连绵不断地释放寒气。无恨被冻到,吐了吐舌头,到底没敢造次,最后还是退到了一边。166阅读网 249 251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的年纪几乎都还能称为幼童,而对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出言恐吓挑拨的色希音,在叶柏涵看来根本不是正常人。到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跟普通人一样仅仅只因为小孩子的撒娇而松口呢? 可是色希音还真的松口了。他不但松口了,似乎还很吃这一套,对叶柏涵说道:“来,给师兄笑一个,有你的好处。” 叶柏涵一头黑线,心想:这台词怎么像话本里恶少调戏良家妇女的? 然后又不以为然,他又不是卖笑的。 虽然脑子里的念头是这种样子,他面上却完全不露声色,只是略显茫然地,对色希音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叶柏涵心里给自己点了赞——演技棒棒哒。 色希音见了,却在叶柏涵对面坐了下来,脸上那本来看上去就一点都不像良善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他盯着叶柏涵看了数息,才开口说道:“一点都不像。” 像什么?叶柏涵愣了一下,才隐隐察觉到……可能是在说他跟所谓的“前世”。 叶柏涵现在还不太觉得自己和应真道人口中的女儿是同一个人,不过也没法证实两人是不同的人罢了。处于这种尴尬的情况,他也不过得过且过而已。 ……炼器炼药画图鉴玩得很愉快? 就算是有些不上不落的日子,叶柏涵也觉得没必要把它们过成灾难——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既然色希音提到了,叶柏涵不禁有些好奇,突然开口问道:“二师兄……你知道师父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吗?” 色希音听到他的问题,脸色淡淡,说道:“我又没见过师父的女儿,怎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柏涵顿时一愣。 他以为色希音说他笑起来一点都不像,应该是说他长得不像所谓的“前世”。但是色希音却说他根本没见过应真道人的女儿,那他是觉得叶柏涵“不像”谁? 他犹豫了一下,想开口继续追问,却又停住了。 他有一种直觉,即使他开口追问,色希音应该也不会把答案告诉他。此时色希音靠在木椅上,神色冷淡眼神空洞,虽然目光投向的是叶柏涵,但是男孩却觉得对方看的并不是他。 色希音的眼神好像已经穿透了叶柏涵,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面无表情。 他看上去并不高兴。照理说这样的表情是有点可怕的,但叶柏涵莫名地觉得,此时的二师兄看上去反而没那么可怕了。色希音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威压,不熟悉的时候叶柏涵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之后,叶柏涵已经意识到——自家二师兄是个蛇精病。 多么痛的领悟!那些冥蝶和妖蛇就是叶柏涵付出的代价。 ……那是第一次,叶柏涵亲自动手杀死可能有着人类一样智慧的生物。他总觉得直到此刻,他的手还有点颤抖。 但是杀都杀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正这世界上活着的任何生物,原本就是一口一口咬着其他生物的血肉作为养分生存下去的。 色希音没有告诉叶柏涵关于应真道人女儿的事情,却勾起了他对这件事的好奇。之后韩定霜来道阁接叶柏涵,看到色希音还愣了一下,用一个眼神询问叶柏涵。 虽然韩定霜的那个眼神有跟没有差不多,除了眼珠子移动了一下位子,并没有带上任何感**彩,但是叶柏涵还是神奇地看懂了他那一个眼神的意思。 韩定霜那个眼神是问他,色希音有没有欺负他。 叶柏涵对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色希音对韩定霜露出了一个含义深长的笑容。 等回到洗心崖的时候,叶柏涵突然对韩定霜开口问道:“大师兄,师父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说叶柏涵现在还怀疑所谓的转世说,但是万一那是真的呢?他在现代时虽然不至于沉迷于星座塔罗这种内容,但是那种纯粹哗众取宠的什么前世测试还是做过几次的。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叶柏涵也不例外。 难得有机会知道“前世”的事情,叶柏涵就问了。 韩定霜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并没有见过师姐。师父入道之前,师姐已经过世了。” 这是个出乎了叶柏涵意料的答案。 如此说来,“她”死得还真早。 叶柏涵问道:“那她去世很多年了哦?肯定不止六七年了吧?” 韩定霜皱了皱眉,似乎对六七年这个数量词有点纠结。半晌,他才说道:“我……”他伸出手指,掐算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入道三百七十八年,当时师父已经入伽罗山十七年……师姐是在他进伽罗之前过世的。” ……年纪好大! 叶柏涵张大了嘴巴。 韩定霜说道:“其实我对她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多。你想问什么?我不一定答得出来。” 叶柏涵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师兄你给我随便说说吧。我挺好奇的。” 韩定霜想了想,说道:“……听说师父在入道前,是南地一个大户人家的独子。他出生时师祖就见过,说他是历经九劫,终成大道的宿命。所以师祖给师父留了一样信物,让师父想要求道时,就到伽罗去找他。” 像个传奇故事的开头。 叶柏涵听着故事,很自觉地端正了姿势,在书案前面跪坐好,等着韩定霜的下文。 “不过那时师父家财万贯,家中有娇妻美妾,并不想修仙求道,直到他因为一件事情,得罪了城里的一位权贵。那位权贵便想方设法设计了他,令他锒铛入狱,最后被判决流放。师父流放据说因为身上有伤而重病昏沉,当时家人都不愿跟随着照顾他,只有身为小女儿的师姐最是孝顺,与师父的感情也最好,自愿跟随了去照顾师父。” 叶柏涵听得一愣,问道:“师父的妻妾呢?” 韩定霜看了叶柏涵一眼,才回答道:“师父的妻子一直体弱多病,当时也是重病在身,无力照顾师父。他的妾室们自然是不愿意随他去的。” “师父那时也已经有许多儿女,但是只有师姐主动站了出来,要跟着师父一起去,照顾师父。” 叶柏涵:这么孝顺一定不可能是我。 而后韩定霜继续说道:“但直到流放之后,师父才发现原来那位权贵的作为并不是一次意外冲突,而是精心的设计。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师父家祖传的一件宝物。” “师姐警觉,发现了这件事情,便在流放过程中想法设法地带着师父逃走躲了起来。等师父病好之后,师父想起了师祖的事情,就想带着师姐上伽罗。” “可是对于凡人来说,伽罗距离南地那是天差地远。这一路他们走了大约五年,一路走一路逃避追杀,直到师姐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大姑娘,他们终于才到了无间海边缘。” “偏偏那时伽罗山下正有一场仙魔之战,师父和师姐被一位性情异常残酷的魔修盯上。师父身上有师祖的信物,师姐却没有。师父就把师姐藏了起来,然后一个人进了伽罗山。但是当师父带着师祖去找师姐的时候,师姐已经被那个魔修杀害了。” 叶柏涵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本应该是听波澜起伏的故事,但是从韩定霜口中说出来之后却异常地平淡无味,大师兄的这种能力也算是一种天赋了。 叶柏涵想了想,开口问道:“后来师父给师姐报仇了没有?” 韩定霜回答道:“报了。” “那师父家里陷害了师父的权贵呢?师父报仇了没有?” 韩定霜想了想,回答道:“……应当是报了。” 虽然这个故事有点枯燥无味,但是叶柏涵毕竟听到了想要的结局,于是满意地咂了咂嘴,说道:“那就好了。” 虽然所谓的“前世”这么平淡无趣让人有点失望,不过叶柏涵也知道,强求这种故事一定要波澜壮阔是不可行的。他这辈子也没打算活得多么风生水起呢,又怎么能寄望于前世。 但是多少有些失望就是了。 因为应真道人和一众伽罗山尊长都对“前世”颇为看重,叶柏涵还以为对方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物,但是没想到故事的经过这么平淡,仅仅只是因为师姐是应真道人的女儿,而且一片孝心这种原因而已。 听完了故事,叶柏涵就开始动手改造机关傀儡的设计图了。他今天找了不少跟灌灵点化相关的资料,看了半天之后对于许多原本的难题都茅塞顿开,此时正好实验和调整一番。 他拿了一只纸鹤,就开始测试起了灌灵的过程。当然,灌灵的目的不是传讯,而是实验新的符阵,尝试着按自己的意志改造纸鹤的行动。166阅读网 250 252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听了,点了点头:“也是。|陈长老是炼器大家,我忘了他在教你炼器了。” “可是……”叶柏涵说道,“这东西是二师兄送来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色希音送来的东西他好不想用。 韩定霜:……真是好嫌弃二师弟。话说色希音你到底对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这么嫌弃你连你送来的灵器都不想要。 韩定霜说道:“灵器是灵器,人是人。就算是魔修用过的法宝,只要本身使用起来不阴毒,不伤及自身和道,也应当以平常心视之,当用则用。” “可是真用了跟承了他的情似的。”叶柏涵继续嫌弃。 韩定霜说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师弟性格古怪,你要是不收,他是真的会毁掉的。你就当救灵器一条命好了。”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有点说服了叶柏涵,他伸手接过了玉骨箜篌,伸手摸了摸。 果然手感好好。 韩定霜说是救灵器一条命,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其实也不算错。法宝日日与天地灵气沟通交流,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灵智。尤其是玉骨箜篌这种材质的灵器,因为质地特殊,只要好好养,诞灵的可能性很大。 叶柏涵最后还是乖乖地洗练了灵器箜篌。 之后的时间里,叶柏涵没事就练练箜篌。他乐感不错,前世的时候小时候很是跟着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拉得极好。 不过就算拉得好,他也就是瞎玩。叶柏涵能拉好多曲子,但是愣是没去考过级。当他直到民乐也跟钢琴一样能特招能加分的时候,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显然是老天爷不让他走捷径。 不过有乐器基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玩箜篌还挺顺手的。同样是弦乐器,虽然二胡是弓弦乐器,箜篌是弹拨乐器,不过总有殊途同归的地方。 叶柏涵玩得挺开心。 玉骨箜篌洁白如雪,带着些许剔透感,有白玉质感却与常见的白玉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的声音极为清美动人——比起其强大的攻击力,作为一把乐器,这一点反而更讨叶柏涵喜欢。 叶柏涵不喜欢打架——伽罗山上每天都鸡飞狗跳,丹阁天天来一群人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前胸通后背,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叶柏涵看了就更不喜欢了。 虽然师侄们都很委婉地称之为切磋,但是在叶柏涵看来就是打架嘛。切磋不应该讲究点到为止吗?这群人从头到脚就看不到“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虽然叶柏涵现在还是很认真地在练功,但那只是因为他对读作二师兄写作变态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警戒心,所以要努力增强自保能力避免受到迫害,至于喜欢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他没事儿就学学炼器炼丹玩玩箜篌。虽然之前嘴硬还不想要灵器,但是过了几天,韩定霜就发现叶柏涵玩着玩着就成调了。 ……他弹得很好听。 那种虽然还不熟练,但却极为悦耳的好听。就像……就像叶柏涵不是在弹箜篌,而是在诉说着什么,乐声里藏了许多故事。 那乐声时而高昂,时而和缓,时而百转千折,时而行云流水,变化万千之中,却又和谐如一。 韩定霜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柏涵回答道:“……我把它起名叫做《伽罗曲》。” 韩定霜:“……” 虽然只在伽罗住了小半个月,但是叶柏涵这小半个月可过得太精彩了。疑似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大师兄,看上去温柔爱笑其实作风蛇精病的二师兄,好斗中自带逗比本质的丹堂两阁长老……还有许多叶柏涵并不怎么熟悉的同门。 ……随时准备着断手断脚的剑修们叶柏涵虽然不赞同,但同时也对他们相当敬佩,所以才有这首伽罗曲。 这伽罗山的风景,也算别有味道。 韩定霜听了半晌,只觉得这曲子极其美妙,仿佛渗入灵魂,怎么也难以想象是叶柏涵所做……可是他又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表现得一直不太像个小孩……而且对于仙道之人来说,宿慧者并不罕见。秦思归当时就是由应真道人庇护转生,前生往事倒是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叶柏涵记得几成。不过叶柏涵如果自己不想说,韩定霜觉得……他也可以不问。 前世原本不可追,追究无用。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韩定霜之后也就是像不知道一样寻常对待。 转眼之间,叶柏涵已经会炼三种疗伤丹,炼器时点灵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当他要开始正式炼制第一把兵器的时候,秦思归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直奔了洗心崖,告诉韩定霜和叶柏涵:“没找到师父。我在昆仑打探了好久,仙子说他只出现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月露灵髓的事,仙子说她没有存货,新的灵髓则至少要六七年才能孕育出来,师父就让她帮忙留着,自己走了,但是他没有去丹谷……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韩定霜说道:“……实在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叶柏涵:这么随便? 但是他吐槽也没用,伽罗山从上到下就是一个随便得不得了的门派,韩定霜只是遵循了门派传统而已。 秦思归耸耸肩,也把这事情丢过脑后不管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叶柏涵,就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柏涵真乖。最近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师姐啊?师姐从昆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哦……”这样说着,伸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叶柏涵。 好……好大方! 叶柏涵不好意思,说道:“……谢谢师姐。” 秦思归顿时笑得非常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叶柏涵的头。 叶柏涵偏过脑袋蹭了蹭秦思归的手。秦思归愣了一下,嘴角虽然还是弯弯如月,眼睛却在一瞬间似乎穿过叶柏涵看到了远方,望向了其它的什么人。 她神情恍惚得很明显。 秦思归离开之后,叶柏涵就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食物的山脉。 叶柏涵:…… 土豪师姐咱们来做朋友吧~~ 话说叶柏涵第一次接触乾坤囊的时候,印象里乾坤囊并不是这样用的。没办法,看多了,难免脑补。 他想象中的乾坤囊,要么像是一般无限恐怖里的空间装备一样,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以体积计算的随身空间,东西都挤压在一起,要么就是所有东西都漂浮在空中。 可实际上,叶柏涵接触到的第一个乾坤囊,它就像个游戏背包,竟然还自带格子的。陈长老念念有词——如果不带格子,东西怎么放?不都混在一起了? 不但带格子,它还自带分类,且可以自由重组。 陈长老送给叶柏涵的乾坤袋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个袋子里面呈现的魔方结构,而且魔方格子的大小可以自由调整,最少只形成一百二十五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可以装一头成年野猪;最多可以构成一百万个格子,平均每个格子只能装只兔子。 乾坤囊不能使时间静止,但是内部相当真空状态,可以保鲜。 三师姐给叶柏涵的这个袋子又不一样。 它里面全部都是透明材质的珠子,好像一堆一堆堆积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泡泡里面则是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食物,乍看之下,就像堆成了一座山一样,特别壮观。 韩定霜看了之后,说道:“……全是灵物做的菜。她还真舍得。”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收?” 韩定霜说道:“……也没什么。秦师妹喜欢你,你不收她反而会失望。” 叶柏涵歪头。 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每次都在想方设法地劝他收别人的礼物,是错觉吗? 和色希音这家伙不同,秦思归对叶柏涵真的很好,千里迢迢地为了叶柏涵一路从伽罗山到昆仑,又从昆仑去丹谷,末了还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叶柏涵就想着,该给这位三师姐送点什么回礼。 然而送什么呢? 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叶柏涵就向韩定霜打听三师姐喜欢什么东西。韩定霜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思归的话……她喜欢小孩吧,特别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孩。” 叶柏涵黑线,这算是什么回答?他又不能路上抢个小女孩去送给秦思归?而且还限定小女孩……连他亲身上阵卖萌讨好的路都给绝了。他可是个带把的!……大概。 叶柏涵想了很久,最后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这天他在道阁翻了半天,翻出了基本书,然后抱去找了陈叙,问道:“长老,这个你会炼吗?”166阅读网 251 253 ?正版读者么么哒 叶柏涵此时正幸福地在吃着上山之后第一顿还算能入口的午餐。到他觉得自己的手艺退步严重,但是好在伽罗山的食材品质出众,两相抵消,味道口感倒也基本过得去。 韩定霜开口问话的时候,他正享受着久违的正常食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啊?”了一声。 之后反应过来,凭借着听觉残像回忆起了韩定霜的问题,回答道:“用蜂蜜和盐揉制过之后之后,加酱汁一起炖煮的。肉有点硬,炖了好久呢,不过挺好吃的。” 叶柏涵回答得简单,韩定霜却皱起了眉头。 他又咬了一口彘肉,果然隐隐在肉汁之中尝到了属于蜂蜜的清甜口感。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火龙彘肉加上蜂蜜竟然就可以煮得这么绵软……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小半碗灵谷吃下去,韩定霜才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那彘肉之中,除了蜂蜜的清甜,还隐隐蕴含着一股未曾消散的雷电之息。随后韩定霜去厨房查看了一下蜂蜜罐子,果然在未曾烹煮过的蜜汁之中发觉了更加浓厚的雷电气息。 韩定霜对于食材了解不多,他只能根据自己贫乏的知识,猜测那是青雷蜂的蜜。 之后同洗尘峰负责运送食材的杂役询问过之后,基本确认了这一点。他把这个发现告知了丹堂的长老们,长老们测试之后,果然发现青雷蜂蜜与火龙彘肉能够互相作用,使之变得绵软。 但是即使丹堂炼制之后,那肉块也依旧没有叶柏涵制作得那样美味。 韩定霜觉得很稀奇,他疑惑叶柏涵到底是从一开始就知晓了这其中的奥妙,还是仅仅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这位小师弟的运势可真是太强了。 山中无日月,那缓慢而一成不变的节奏常常让人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叶柏涵等啊等啊等啊。 他见过应真道人日行千里的本事,本以为他这一去,就算是昆仑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情。可是过了三五天,应真道人始终没有回来,叶柏涵的心情不由得急躁起来。 他忍不住开口问韩定霜:“昆仑这么远吗!?为什么仙长还没回来!?” 韩定霜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得叫师父。” 叶柏涵黑线,这根本不是重点。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事上跟韩定霜争执浪费时间,就继续问道:“昆仑离伽罗山这么远吗?师父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韩定霜这才回答道:“昆仑离伽罗山很远,就算是师父全力御剑,也至少要三五天路程才能到达昆仑山下。” 叶柏涵忍不住就皱紧了小脸,纠结起自家父皇的为人作风,想着这一来一回的□□十来天,对方会不会迁怒自己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母妃,大概也会遭父皇的冷脸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很担心…… 这样想着,叶柏涵忍不住就心情焦躁起来。 却不料韩定霜还有下文。 他开口说道:“不过到昆仑求灵髓不一定马上能求到。如果没有也就算了,师父就转道去丹谷求仙丹了。如果最近有灵髓将聚成,三五年时间师父应该都会等一等的。” 叶柏涵听了,瞬间心都冷了。什么叫三五年时间还是会等一等的?三五年过去宫人们的尸骨都要寒了。 三五年时间看似不长,但是有时候凡人也是根本等不起的。 叶柏涵当下脸色就白了。 韩定霜见他脸色不好,却是伸手出来,猛然抓住了叶柏涵的手腕,开始把起脉来。 这位大师兄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双手不但洁白如冰玉,碰触的时候那温度也像冰雪一样。叶柏涵被那探上他手腕的冰凉手指刺激得浑身一激灵,顿时从担忧之中脱离了出来。 韩定霜剑道在伽罗山也算是出类拔萃,但医术确实不行。把了一会儿脉之后他几乎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问道:“你的脸色有点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叶柏涵抬头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揪住了韩定霜的衣襟,开口问道:“大师兄,你如果御剑到镜都,大概需要多长时日?” 韩定霜回答道:“也不需要多少时日。镜都离我宗并不远,同昆仑不可同日而语。御剑的话,也就个把时辰罢了。” 叶柏涵顿时心头一松,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开口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举手之劳——” 却听韩定霜开口打断了他,说道:“不过师父不在的时候我不能离山。万一有外敌入侵,其他人未必护得住你。”……或者愿意护你。 叶柏涵:“……” 几个时辰的时间能有什么敌人入侵? “那你带我一起——” 韩定霜说道:“不可能带你回去镜都。你已经是伽罗山的人了。” 叶柏涵顿时十分失望,他努力央求了好一会儿,做了各种保证,想要改变韩定霜的主意。 可惜韩定霜已经铁了心,无论叶柏涵如何央求,他就是不松口。 叶柏涵央求无果,最后只能沮丧地缩到了一个角落里。 韩定霜盯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和隐约闪现泪光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想去镜都做什么?” 叶柏涵说道:“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帮我。”他噘着嘴,抱膝蜷缩到了屋子一角,显然对于韩定霜连这点举手之劳也不肯帮忙的事情颇为不满。 韩定霜便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我自己去做。”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把这句话在心里慢慢咀嚼过一次之后,眼中慢慢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猛然站了起来,再次伸手拉住韩定霜的衣襟,十分激动地说道:“不管谁做都可以。大师兄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找人去一趟镜都,告诉我父皇我被仙人带走修仙了,让他不要责怪我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就好了!” 韩定霜很意外:“就这事?” 叶柏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给我母妃传一句话,让她不要难过,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找……探望她。” 韩定霜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让弟子特意跑一趟镜都只为几个凡人的性命向人间帝皇传几句话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叶柏涵年岁这样小,对红尘有所眷恋不舍也并不让人意外。 他这样想着,就说道:“可以。我让思归帮你去传句话吧。” 结果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说道:“这种事何必烦劳三师姐?正好我有空,就让我来帮小师弟这个忙吧。”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叶柏涵好奇地往外望去,就看到一个玄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长袍,发色也玄黑如墨,一直垂落到了腰臀之间。那长发对于一名男子来说未免有些太显眼了,但是偏偏气质犀利,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女性化。 青年的容貌极为俊美,浑身都似乎带着逼人的气场,让人看到之后就完全无法忽略。叶柏涵这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顿时有些茫然。 青年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笑了起来,微微欠下身,直视着叶柏涵的目光说道:“我是你二师兄,色希音。小师弟以后可要记住我。” 叶柏涵叫了一声:“二师兄。” 色希音顿时觉得满意,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说道:“真乖。” 韩定霜问道:“你要帮忙?” 色希音问道:“怎么?我不行?” 韩定霜摇了摇头。 色希音便没有再跟他纠缠,而是低下头来,开口问道:“小师弟只要给你父皇母妃传话就够了吗?不用给别人传话了吗?” 叶柏涵愣了一愣,才说道:“不用了。再多人就太麻烦师兄了。” 他若能保住玉霖他们的性命,那已经是大幸了。如今他在伽罗山也没法为众人做些什么,何必多让他们挂心和指望呢? 色希音却开口问道:“弟弟妹妹呢?小师弟没有弟弟妹妹吗?没有话要留给他们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并没有兄弟姐妹……我父皇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没有要传话的弟弟妹妹……或者皇兄皇姐。” “原来如此。”色希音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不知怎么的,叶柏涵就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失望。 他莫名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叶柏涵一开始还在那里很认真地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想要把动作做得准确一点。挥着挥着挥累了,一回头看见他家大师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着他默不作声地看,顿时有些犹疑。 他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 “嗯?”大师兄高冷地回答道。166阅读网 252 254 ?他语气温柔而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的话。林妃愣了一愣,略一迟疑,却真的放开了他的手。 叶柏涵便去跟明皇说了几句话。 他说的是丹材的事情,说是看林妃身体虚弱,想为她调理一番,又担心手头上的丹药丹材药性过烈,林妃承受不住,只能重新炼制一批适合林妃身体状况的丹药,只是不知道药材要去哪里弄,问明皇能不能找人调配些药材给他。 明皇自然不会拒绝这点小事。 叶柏涵之后果然让人给他筹备起了药材,一路忙碌到天色昏黄。明皇见他一直忙碌,不惜把林妃所居住的宫殿弄得乱成一片也没寻到空闲,却是笑了笑便带人先走了。 等明皇走了,叶柏涵就屏退了收拾丹材的宫女,然后罩上了一层结界,然后说道:“好了,此地应该安全了。母妃有什么话尽可以现在说。” 林妃便开口问道:“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回来了吗!?” 叶柏涵说道:“并非我想要回来,是父皇主动派人去接我回来的。”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何况,母妃如今这样憔悴,我也做不到一直不回来,放任母妃这样继续憔悴下去。” 林妃听了,表情复杂,又带着几分凄哀,半晌,竟是噫噫噎噎地低声哭了起来。 叶柏涵顿时愣了一下:“母妃!?” 林妃又哭了几声,勉强停了下来,说道:“我有时候想,你若不是生在我肚子里,那也是好的。” 叶柏涵说道:“母妃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林妃摇了摇头,说道:“并非丧气话。柏涵,世间的帝王鲜有不心狠的,但是历代的皇帝算下来,虽也没有你父皇心狠。”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 叶柏涵半晌没有说话。 林妃说道:“不管你父皇把你接回来是为了什么,你若是能走就早日走。若是走不了,也不要和朝中大臣有什么纠葛往来……这明国是他的明国,你若是要修行,就好好修行,不要沾染这些俗世的争权夺利。” 身为皇帝妃子,诞下了当朝唯一的一位皇子,却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争权夺利,抢夺那个至尊之位,对于林妃来说,这绝对是她对于长子最深沉的母爱了。 叶柏涵也不免为之动容。 然后他开口说道:“放心吧,母妃。我对于皇位不感兴趣,父皇本身是明君,现今不说其它国家,至少我国是四海安平,百姓也是安居乐业,我无心破坏这一切。” 林妃听了,顿时放了一点心,说道:“若是如此那是最好。不过即使如此,也记得同你父皇表明心迹,亦要记得避嫌。” 叶柏涵一一又应了。 林妃安下心来,又与他说了许多宫中生存的要诀。其实叶柏涵并不需要这些要诀,但还是一一记了下来,以便让林妃放心。 之后他又费了很大功夫给林妃梳理经脉,驱逐毒秽,调理五脏。林妃不是修士,肉身大体来说比较脆弱,所以叶柏涵也无法直接使用修行界的药物食材给她调理身体,只能根据她的身体情况现配药方,现制汤羹,为她调养。 效果极好。 没过几天时间,林妃的精神就好了很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看上去整个人都跟返老还童了一般,显出少年时的几分娇艳明媚,倒是令宫中大为哗然。 明国这几年招揽了许多修士,但是这些修士多数是剑修或者法修,偶尔有些丹修一类的人物,平时也都专注于配置修士使用的丹药或者自己修炼,自然没有时间陪朝中女眷胡闹。 所以叶柏涵这次出现,反而是第一次让一众宫中女眷见识到了修士们的手段。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叶柏涵在宫中的身份实在太过于超然,即使再受宠的妃子也不敢去让明皇唯一一个活到了成年的皇子去为自己炼制美容养颜的丹药,更不用说出去这位皇子的母妃之外,明皇对于任何一个妃嫔都称不上是盛宠,也让妃嫔们没有恃宠而骄的底气。 这个过程之中,叶柏涵完全表现出了对于朝臣们的漠不关心,与对皇位的不感兴趣。他很少主动与外臣交流,即使有对话的时候也很少出现六个字以上的回答,更多的时候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既不关心朝堂事务,也不关心皇都势力,一天到晚除了跟在林妃身边嘘寒问暖,就是修炼和炼药炼器,始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可以明显看出,这位修行有成的皇子殿下根本就无心于朝堂。 这态度表明之后,聪明人就都看明白了,叶柏涵并没有想要登位的意思。事实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叶柏涵做了一个相当聪明的选择。毕竟现今的明皇春秋鼎盛,而且一副不知道要春秋鼎盛多少年的样子。别说皇子,就是宰执大将都要被他压制,叶柏涵要是盯着那个位置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奇怪的是,儿子不争位,林妃也不着急。作为一位盛宠二十年的贵妃,她前段时间其实已经显出了些许老态,就连脸上也有了一些细纹。 结果儿子一回来,她人变年轻了,细纹没有了,整个人甚至都彷如回到了二八年华,顿时让其它妃嫔都艳羡不已。 叶柏涵也不含糊。他十余年不曾回宫,回来的时候却是把林妃给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不但如此,他还特别给他娘面子。身为皇子,叶柏涵地位超然,一般谁也差遣不动他,可是只要林妃提出来的事情,不管多麻烦他都绝对会为之办妥了。 之前养颜美容的丹药有人想要从他这里求,却是根本没有途径。但是若是对方能讨好了林妃,哪怕是逗她笑上一笑,叶柏涵就特别好说话。 他对自家妹妹也极好。小公主因为林妃的养育方式,性格特别警戒和多疑,可是对这哥哥却依赖得很。叶柏涵又特别擅长带孩子,仿佛天赋里就有一项叫做育儿精通,没两天就偷走了小公主的心,让她从此迷上了跟着自家只见过一面的哥哥跑进跑出。 等到一波客人离开了之后,林妃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她是好多年日子都不曾过得这样畅快了,一时之间甚至连郁结都不见了。 只是叶柏涵进屋之后,她却忍不住双眼一红。 叶柏涵见她这副表情,立刻问道:“母妃?怎么了?” 林妃红着眼睛,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你小时候。你小时候特别乖巧又可爱,简直像是小仙童。你那些早夭的兄弟姐妹小时候都闹腾,就你一点不闹腾,而且又早慧又懂得疼人。” 这样说着,她的眼中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说道:“……我还记得有一次,大家在御花园赏花,瑛妃想是嫉恨我前日得了赏赐,一直挤兑我。偏偏我林家清贵,弟子也文弱,确实不如她家子侄英武出众。” “我那日心里堵得慌,却不防你躲在旁边偷偷给我画像。那么小的人儿,画出来的东西却像模像样的。宫女送上来的时候,瑛妃她们的眼睛都青了,你还促狭地连她的女官都描了个身影,只偏偏漏过了她。” 叶柏涵听了,回忆了一下,才笑说道:“我那时是故意的。” 林妃说道:“我知道……你在给母妃出气。”然后她说道,“我当时就想,瑛妃的子侄英武林家的子弟文弱又如何,谁又能比得过我的涵儿。或者也因为这样,你自从就特别讨你父皇喜欢,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她沉默了许久,说道:“……瑛妃也死了。” 叶柏涵听得一惊,却是伸手握住了林妃的手。 林妃看着他,表情看上去既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嘴唇抖了好半晌,才说道:“你也留了这么多日,差不多时候就回去吧。既然要修行,就不要留恋凡尘了。到我百年之后,也不必来送我,什么时候要是路过了,再来拜祭一下就好。” 叶柏涵叫道:“母妃!” 他没想到林妃会说这种话,甚至连死后的事情竟然都已经考虑好了。即使长年不见,但是再见面之后,叶柏涵跟随在林妃身边,也完全能感受到林妃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叶柏涵小时候其实是宫女看顾的时候更多,但是如今小公主却很多时候都是林妃亲手养育。叶柏涵知道,这并非林妃爱他少一点,而是林妃当时年少,是叶柏涵让她感受到了分离的痛苦与不舍。所以如今她才要尽量多看顾小公主一点。 可是即使这样不舍,即使母子在一起的日子让林妃感到这样舒心快活,她却仍旧要赶叶柏涵走,要重新去过她阴郁又死气沉沉的人生。 叶柏涵一瞬间甚至失了声。 然后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明显的动静。 宫中的侍女被摒退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口,此时却等不及禀报,就进来说道:“娘娘,有圣旨到了。” 林妃听了,愣了一下,却是由叶柏涵扶着起了身,然后出了寝殿。 明国宣旨的时候并没有叶柏涵看过的电视剧那么夸张,宫人行礼后把一卷黄帛递给了林妃,然后传达了明皇的旨意。166阅读网 253 255 ?听到圣旨的内容时,林妃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接过圣旨,打开来匆匆看了两眼,盯了半晌,许久反应不过来。 圣旨上宣告,朝中已经议定,在月余之后的黄道吉日,进行太子的册封,同时封林妃为皇后。 如果二十年前出现这个旨意,林妃会欣喜若狂,若是十年前,林妃或许也会心头一松……可是此时此刻,她感到只有茫然与惊惧。 她看着那圣旨的表情甚至有如看到一只会吃人的怪兽,一副恨不得把它从手上甩出去的样子。但是林妃到底是混迹皇宫二十余年的宫妃,即使被环境逼得有些神经质,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她强行压抑住了不安和疑虑,向着皇帝所在的青龙殿行礼谢恩之后,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就坐在床边发起了呆。 叶柏涵对于这个圣旨感到了麻烦,可是更加担心的是林妃的反应。 他开口叫道:“母妃!?” 林妃清醒过来,开口对叶柏涵说道:“四十多年前,那时我甚至还没有出生。你父皇当时的皇后,也是他唯一立为皇后的女子,是我的姑姑,如果按照你外公那边算,你要叫姑祖母。” 叶柏涵不想对于这种混乱的婚姻关系发表任何意见。 不过林妃似乎也不需要他发表意见,她只是需要诉说而已。 所以她继续说道:“我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其实我们林家人性子都比较弱,并不适合卷到皇权争夺之中。不过当时是你父皇自己看上了你姑姑,所以她就嫁了。他对姑姑还是很好的……我姑姑其实是侧妃,不是正妃,只是你父皇登基之前太子妃就因为某个不太光彩的原因而过世了,姑姑最后就被封为了皇后。” 叶柏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就他所知道的关于明皇的那些事来说,明皇有这样的历史并不值得惊讶,甚至于……太子妃的真实死因都未必像宣称的那样。 “皇后姑姑是个好人。我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召母亲入宫,也会让我跟着一起去。她让人给我做很好吃的点心,还说等我长大了会给我挑最好的夫婿,我总是很害羞,躲在母亲身后不愿意跟姑姑说话,姑姑也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 叶柏涵说道:“……她一定很喜欢你。” 林妃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很喜欢她。”然后她继续说道,“我十四岁那年,差不多快及笄的时候,姑姑怀着孩子,还把我召进去,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她说挑夫婿是一辈子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喜欢才可以。我当时还是很害羞,也不太敢去想这些事情,总觉得不应该,就没有说。” “后来就再没有说。”林妃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伤感,“姑姑是难产死的,那胎儿在她肚子里就死了。” 叶柏涵没想到先皇后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去世的。林妃跟先皇后的感情似乎真的很好,叶柏涵再次握了握母亲的手。 “我在姑姑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然后被陛下看到了。陛下说:你真的很伤心。又说:你长得很像她,果然是姑侄。” “……然后,我就进宫了。” 叶柏涵半晌没有说话。 明皇是个渣,这个已经是个无需分析辩证的事实。他只是觉得母妃很可怜,她其实很好很温柔又坚强,可惜明皇并不爱她。 他怎么舍得让她这么伤心? 可惜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是多余。 林妃说完这些之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父皇对你还是很不一样的。也许是因为你是他第一个孩子,所以就算他对别人冷酷一些,对你还是很宠爱的。只是这份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呢?如果有一天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福是祸。” 若是被立为太子,叶柏涵自然就不能随便离开明国了,叶柏涵本身是不太能够接受这种结果的。但是对于林妃来说,她肯定更加希望叶柏涵能够留在身边。而明皇愿意立儿子为太子,立林妃为皇后,某种意义上似乎也代表着他对叶柏涵有挺深的感情,应该不会随便让叶柏涵遭遇危险。 这件事对于林妃无疑是一个十分挣扎的选择。 叶柏涵皱了皱眉。 虽然他确实对林妃有感情,也不想看到她难过,可是他完全不想当明国的皇太子。一来他不会一直停留在明国,习惯了修行者自由自在的生活,再让他被困锁在一座这时代的皇城之中,那绝对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快活的事情。 另一方面来说,他虽然琢磨不透明皇到底想干什么,却觉得明皇想做的事情与林妃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如果明皇的身份真的如同叶柏涵猜想的一样,那么他的残酷和冷漠之处,林妃绝对不曾真的见识过。 他对林妃说道:“母妃,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不是真的适合当这个皇太子?” 林妃愣住。 叶柏涵便柔声一点一点剥碎了分析给她听:“你说林家人性子绵软不适合卷入皇权纷争,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性子有点太温吞,不适合治理一个国家。如果说父皇是一个明君的典例,我大约就是一个亡国之君的典例……” 林妃愣了一下,然后脸色一变,低声喝道:“……浑说什么!涵儿你明明生性温善,怎么可能变成暴戾的昏君?” “不是暴戾的人才会变成昏聩的亡国之君。”叶柏涵如是说道,“而且我也不喜欢党争,不喜欢勾心斗角,更不想迎娶那么多嫔妃,纵容她们或者利用她们平衡局势,让她们成为皇权的牺牲品。” 林妃听了,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叫了一声:“涵儿……” 她想起叶柏涵小的时候。那孩子特别乖巧听话,甚至在地上看到蚂蚁都不会踩,而会避开它们的队伍绕过去。 他从不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对待太监侍女的态度都很温柔很体贴。那时候林家舅舅就说了,这孩子太软,恐怕长大了会管不住人。 但是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大皇子天性仁善,是明君的料子。 林妃自然更喜欢后一种说法。 可是叶柏涵说他不喜欢,不喜欢当太子,不喜欢治理朝政,也不喜欢娶后宫嫔妃……若是他不喜欢,林妃要逼他去做吗? 林妃许久没说话。 后来两人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 等林妃睡着之后,叶柏涵就主动去找了明皇。 双方都是修行者,虽然是皇宫里行走,却完全不会惊动到任何人。明国皇宫四周和皇城四周现今都设置了结界法阵,似乎是叶柏涵被乌怀殊掳走之后才设立的,不过叶柏涵也无需去破解,因为他本来就在法阵之中。 他到了殿外,明皇就察觉了。守在门口的侍卫看到是叶柏涵,正想要阻拦,却不料殿中远远地已经传来一声命令:“让他进来!” 那声音远远飘来,音量并不大,却十分清晰。几个侍卫只好齐齐叫了声殿下,然后让开了身,把门让给了叶柏涵。 叶柏涵进了殿里,随手就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然后走向了明皇。 明皇甚至没有抬头,就直接开口说道:“你这个习惯不太好,如果以后当了太子,一定要改,否则很容易引得那些老顽固跳脚。” 叶柏涵说:“……我不会当这个太子。” 明皇听了,停了一下批写奏折的朱笔,然后放了下来,抬头问叶柏涵,“你不当太子,还有谁能当?你还有别的兄弟吗?” 叶柏涵说道:“父皇,你根本不需要一个太子,而且你要想要弟弟,随时都可以,端看你想不想。” 明皇说道:“不是谁都能当这个太子的。” “我觉得我不能,父皇。” “这可由不得你。”明皇如是回答道。 叶柏涵说道:“就算你一定要册封太子,我也不会受封的。” 明皇说道:“若是如此,你母妃会伤心的。” 叶柏涵顿时噎住。 明皇显然已经踩准了他的软肋。 半晌,叶柏涵突然开口叫道:“父皇。” 明皇望着他。 叶柏涵开口问了一个非常让人意外的问题:“青玄神君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直截了当,所以连明皇都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叶柏涵会选择以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问出这个问题。 但是即使被叶柏涵这样质问,明皇看上去也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他笑了笑,说道:“没有任何关系,除了我接手了他的势力。” “没有任何关系?”叶柏涵对这个回答不是十分相信,继续问道,“若是如此,小蓬莱的修士为什么会听从你的命令?” “你你你的……你还真是越来越无礼了。”明皇笑着,这样指责了一下叶柏涵的语气,却是猛然伸手,一把向叶柏涵抓了过来。 叶柏涵立时想躲,却不料那只手就如同如来佛的五指山,瞬间变得极大,如泰山压顶一般向他盖落下来。166阅读网 254 256 ?正版读者么么哒 他原本对于练剑并不热衷,可是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每天跟着韩定霜准时起床练剑,.乐文移动网 但是效果实在不明显。 叶柏涵觉得自己都快被练成串烧正太了,可是那把剑也没有变得更听话一点。韩定霜不会教是一个问题,而他自己没什么战斗的天赋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定霜也发现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练剑和打斗上实在是没有天赋。 他缺乏一种战意。 剑乃百兵之首,用剑者,必然要追求的是伫立于众生之上的那点战意。持剑的时候,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战心。 没有战心,这把剑就仅仅只是一把利器,而非兵刃。 韩定霜想,可能是这孩子岁数还太小了。 但是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一段时间之后,韩定霜终于没法自欺欺人——叶柏涵确实不适合习剑。 这孩子明明出身皇家,天赋卓然,但是性格却柔软温顺到不可思议。韩定霜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叶柏涵从来没有闹过脾气也没有发过火,就算是生气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一个人憋着,憋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好了。 这对于修道是很棒的,因为能静下来,说明男孩心不燥。心不燥则不容易误入歪门邪道,就跟自带了清心静气丸的效果似的,特别占优势。而善于调节自身的情绪则说明这孩子心胸宽广,头脑清明,这真是再适合修道不过的性情。 然而适合修道,却不适合修剑道。 大道千万,任何性情的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道。比如韩定霜,他就好像是为了剑道而生。那是他立身的根本,心事的出路,肉身的灵化。 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立身天地间,韩定霜漫长的生命之中,真正值得记忆和回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活在这世上,有他,有怀里一柄剑,就已然足够了。 其它什么的,有固然好,失去了也不值得在意。 只有这一把剑,他是决然不能失去的。 而就是这一丝对于剑的执念,是韩定霜真正的剑道所在。 应真道人的四个弟子之中,韩定霜修剑道,色希音修无情道,秦思归修善道,无恨修心道。但是不管修的是什么,他们心中都有执念,依托的都是一把剑。 只有凭借这把剑,众人才能实践自己心中的道。 叶柏涵明显缺乏这个“执念”,所以他挥剑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这个力量不是指手腕的力量,而是指心灵的力量。 韩定霜也能催眠自己说那是因为小师弟年龄太小,但叶柏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稚气,而且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沉静,大气,通透,随遇而安……韩定霜一脸呆木: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会有什么执念的样子——被从镜都绑架了,突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开始过起了连吃的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动手的地步;被应真道人强制性地穿上了青寰飞仙裙,除了刚开始有点不情愿,但是也很快就放开了,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天换裙子穿了,虽然颜色都还有点素,款式也略显奇怪;然后之前明显被色希音欺负了,之后却也没有告状或者闹别扭,只是变得对二师弟警惕许多…… 韩定霜还在思考之中,就听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你别练剑了。练什么剑啊?没用的,你不适合这个。” 叶柏涵立刻一转身跑到了韩定霜的身后,然后躲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韩定霜看到色希音,语气冷冷说道:“你别欺负他。” 色希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欺负……大师兄,就算是你,用这个词我也是会生气的。我怎么会欺负小师弟呢?” 韩定霜:“……” 他转头对叶柏涵说道:“如果他有欺负你,你要跟我说。” 叶柏涵立刻趁势告状道:“他上次把我扔山里,害我一直被冥蝶和妖蛇围攻!” 韩定霜:“……” 色希音:“……” 韩定霜一转头,等着色希音,眼神异常可怕,怒道:“色、希、音!” 色希音上次把叶柏涵丢蛇鼠堆里,还故意设计妖兽攻击叶柏涵逼他杀生这件事,他以为叶柏涵已经告过状了,还奇怪韩定霜怎么没有给他脸色看,结果没想到叶柏涵竟然没说,反而趁着师兄弟三人面对面的时候爆发出来。 ……好有心机的小鬼! 韩定霜本来见叶柏涵什么也没说,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内容,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变得更加可怕。 或者说,因为愤怒都快满溢出来了,脸上却仍旧没牵动几块肌肉,才会显得越发可怕。 色希音说道:“我才没有让妖兽打你,我明明是为了带你打妖兽。”这样说着,他歪过身子探头看向躲在韩定霜身后的叶柏涵,开口说道,“不要生气了,这个给你。” 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扔的很准,而且准确地越过了韩定霜扔到了叶柏涵的怀里,明明那个角度和位置是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巧劲还是法术。 叶柏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东西。 结果是叶柏涵在打蛇那一天用的玉骨箜篌。 这架白玉色箜篌非常漂亮,而且威力巨大,形态可大可小。叶柏涵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很贵重很珍惜,至少是灵器级别的法宝。 他虽然讨厌色希音那天的做法,但是却并没有迁怒于这件法宝……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的。 玉质冰凉润泽,威力巨大且音色优美,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却是色希音的东西。 叶柏涵捧着箜篌看了一会儿,只用一只手拿着箜篌探到了韩定霜的腰前,闷闷地说道:“我不要。” 示意韩定霜接过去,然后还给色希音。 结果却听色希音开口说道:“不要就扔了吧。” 叶柏涵愣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色希音便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给小师弟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回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会直接毁掉。” 叶柏涵:“……” 他伸手,说道:“还你!” 最讨厌被威胁,他才不相信色希音真的会把好好一样高级灵器给毁掉。 色希音冷冷地瞪着叶柏涵。 韩定霜说道:“如果你喜欢就收下来。这家伙有点疯,他平时的承诺不一定做算,但是威胁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把灵器箜篌虽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是种类非常稀罕……毁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另一把了。”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问道:“……这可是灵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毁掉!而且灵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吧?” 韩定霜说道:“色希音有这个能力,一把灵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把箜篌应该确实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箜篌是极西穿过来的乐器,制造它的玉骨也十分珍稀,很罕见。” 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你二师兄是来为之前的事赔罪吧。” 叶柏涵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可我不想收他的东西。” 他说得极为小声,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保密的作用。色希音的修为比他简直不要深厚太多,叶柏涵这种刻意的隐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韩定霜想了想,就对色希音说道:“二师弟把这箜篌送我如何?” 色希音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了韩定霜的意思,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后他走近了一些,凑近叶柏涵说道:“小样儿,还挺有志气啊?小孩子太倔了可不讨人喜欢。这次就先饶你这一趟,我下次再来找你。” 叶柏涵很想说你不要来找我了,可惜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色希音也不会听的。心里说着“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只抱着韩定霜的腿不说话。 色希音看他死活不肯跟自己讲话,顿时也觉得有几分无聊,心想:“我们来日方长。” 却是硬生生地揪了一把叶柏涵的脸,才不甘心地走了。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双方各凭本事把东西抢到手了。 作为性情粗暴直接的剑修第一宗,真道宗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上手法可以说是相当不和谐,具体的分配方式基本上就只有一个字:“打!” 三不五时那么掐上一架,有没有打出感情来不好说,反正火气肯定积累了不少。所以丹阁和器阁两处的大长老之间关系也相当差劲,每次见面都是用鼻子对话的——“哼!”“哈!”166阅读网 255 257 ?正版读者么么哒 叶柏涵一边艰难而努力地记着费长老连珠炮一样吐出的大量炼丹基础知识,一边想着解决的方法。し这一趟下来,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态度,好歹记下了大部分的内容。 炼丹跟中药配伍一样,十分重视君臣佐使。君为主药材,臣为副药材,佐为消解或者调和主药材与副药材之中一些问题的药物,而使一般就是药引或者是诸多药材之间的桥梁。 君臣佐使的理论叶柏涵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此时听费长老详解,才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以前没学过医术,不过对炼丹还挺有兴趣的,这时候再开始学习似乎也并不迟。 因为是初学者,费长老也没有给他灌输太多难以记忆的丹方,目前教导他的就是甲一版的初级疗伤丹。真道宗丹阁的丹方排列顺序是按材料的常见难度来进行排列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伽罗山附近最容易大量获取药材而且疗效出众的方子。 费知命就着甲一的丹方教了叶柏涵这张丹方之中分别代表君臣佐使的药材以及各自的作用。叶柏涵学了个囫囵,因为一下子被灌输了太多内容,所以也来不及深入琢磨,只能先强行记下。 不过即使如此,其表现还是让人很欣慰。 韩定霜在费知命开口后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内就跑隔壁空置的丹房打坐运功去了。这位真道宗大师兄虽然说平日剑痴了一点,但是在门派里文化课学得还算是好的。由此可见目前的真道宗是怎么一个风气……也难怪费知命看到一只肯学丹术的六岁正太都这么激动。 几日后叶柏涵在器阁陈长老的帮助下设计出了两只仙门版本的钢笔和可循环水笔。一般来说水笔是不可循环的,不过仙道手段要将其重新灌墨简直不要太容易。 陈叙明显很喜欢叶柏涵的设计,虽然硬笔有些奇怪,但是细长的线条在许多时候明显都比细小的软笔用途更广泛也更实用。这时也有人用削制好的炭条书写绘图,但是那炭条粗糙,总不如墨汁均匀细腻。 叶柏涵设计的这两款硬笔就不一样,他本质上还是以墨水作为书写的原料,但是微小的球形笔尖使得书写过程既顺畅又整齐。陈叙用不顺手,叶柏涵就用了木尺,还现画了简单的图纸,那效果瞬间征服了陈长老。 硬笔的原理并不困难,陈叙试做了两次之后就清楚了。炼器师不是说着玩的,他不但制作出了叶柏涵需要的两支笔,他还直接把它们制成了灵器。 凭空吸墨,一次能吸几吨墨水,笔中墨汁常年不凝……这都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是灵笔极为坚固,用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且内含灵渠,叶柏涵如果使用灵力驱动,还可以画符书咒——虽然他现今一个符咒都不认得。 陈叙说就当他给师弟的见面礼。 陈长老给了见面礼之后,费长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也送了叶柏涵一个见面礼,却是一个药囊。 他早注意到叶柏涵没有乾坤囊,偏偏韩定霜那个所谓的大师兄每天抱着可爱正太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知道,就没有给叶柏涵配上过一个。费知命看不过去,很大方地就送了一个极为珍稀的灵药囊给叶柏涵。 虽然被称为药囊,但是这种乾坤袋并非只能储存药材,只是用来储存药材的时候会有额外的好处。它不但能封闭药气,甚至还能够养药。 一般的炼丹师平日炼丹,总会有丹气外泄。就算不是被动的外泄,也会有一些被丹师刻意驱逐出去,对特定丹方不利的丹气。 这种丹气并不是一定有害的,有时候只是不适宜特定用途。而一般灵器级别的丹炉都会吸收和储存这些丹气,壮大自身。 灵药囊也有这样的用途。 所以它不但能保持药材丹药药效不散,还能一定程度上做到养药,养丹。 两位长老的礼物都非常有心,十分讨叶柏涵的喜欢,所以他之后学起炼药炼器来就越发用心了。等韩定霜意识到的时候,叶柏涵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丹器之道上。 韩定霜突然意识到……师父回来的时候……大概不会太高兴……吧? 他就有点不太想送叶柏涵去洗尘峰玩耍了。 但是他想不想根本没有用。叶柏涵皮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韩定霜说道:“大师兄我今天上午跟费长老约好了要去丹阁~~”时,韩定霜的手臂往往就不知怎么地自己抱起了小师弟,他的脚就不知怎么的自己踩上了剑身,他的剑就不知怎么地自己飞向了洗尘峰…… 叶柏涵欢快地跑进了丹方,韩定霜默默地在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来,抱头在丹房外苦思冥想。 他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笑道:“师兄,我看你带小师弟也带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觉得小师弟越带越像是费长老和陈长老的徒弟了?我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韩定霜:“……” 他站起来,转向面对色希音,板着脸冷冷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色希音便说道:“我看你也不会照顾孩子,不如把小师弟交给我来看顾好了。” 韩定霜:“你会照顾?” 色希音笑得诡异:“我自有我的法子。” 韩定霜定睛看了他半晌,说道:“师父把我小师弟交给我,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照顾好。你不许插手,也别打什么主意!” 色希音听了,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神里却带出了些许冷意。 他眼神闪烁,还想说些什么,韩定霜却已经一个转身,进丹室去了。色希音凝视韩定霜进屋之后就被关上的门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其它丹阁弟子要从路途上经过,看他在那里,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从他身边穿过,色希音才对几人倨傲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简直温柔如水,但是一众弟子却一时连身子都僵硬了,只差瑟瑟发抖。 等色希音消失后许久,才有人低声与同伴说道:“色师叔是不是心情不好?” “笑成那个样子,八成是心情不好。”另一个弟子回答道。 于是两人就商量起来:“最近通知大家绕着色师叔走吧……” 色希音却其实没有在意弟子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他其实并没有弟子们想象之中那么心情差劲。不但如此,他还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藏于衣物底下的银质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是他上山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普通的银锁,他平日里是不带的。 自从上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按照凡人的时间线,这时候他父母应当都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止父母,就算是年少时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姐妹,也应当都成一柸凡尘白骨了。 但他却依旧风华正茂。 可见修仙确实是很有些好处的。 色希音上山之后就慢慢或扔或毁,舍弃掉了大部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只有这把长命锁被他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损伤。色希音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总有一些事情,只有长命无绝衰才能做到。 韩定霜虽然那样回了色希音,心里却其实也觉得自己看顾不好叶柏涵。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他在照看叶柏涵,不如说是孩子自己在看顾自己。叶柏涵有自己的主意,做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孩子只要睁着那双眼睛望着韩定霜,韩定霜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样,忍不住就要按着叶柏涵的期待去做。但是他偏偏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任何法术控制住。 韩定霜很茫然,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道宗脱离凡尘,韩定霜也没有见过多少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他自然也完全不知道,未来有个词叫做萌,有一种人叫做正太控或者萝莉控或者可爱控。 说的就是他这种看到师弟就走不动道的。 可惜韩定霜看上去老成,其实从小居于真道宗,对于感情上十分笨拙,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那诡异的来源。 叶柏涵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哼哈二将的……但是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有所联想。 不过虽然两位长老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却都十分温柔。 叶柏涵的真灵眼算是一种天生道体,但是天生道体和天生道体之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区别的。天级的单一纯灵根或者五行平衡的根骨都可以被称为天生道体,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166阅读网 256 258 ?正版读者么么哒光看表情,十分人性化。 被抓在韩定霜手中的桃狐讨好地对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忍不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好奇地开始观察这只活的桃狐。 柔软蓬松的皮毛,肉嘟嘟的爪子,虽然狐皮上有些脏污,但完全不损其可爱迷人。 韩定霜对叶柏涵说道:“你没见过活的桃狐,画起来会有些困难。照着它画的话……应该会好画一些。” 这样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阵冷气,对桃狐说道:“老实一点,到那边去让我师弟照着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只桃狐仿佛真的能听懂韩定霜的话,竟然真的就那样听从韩定霜的意思,在被韩定霜放下后就放开爪子一路跑到了叶柏涵的书案前面,然后乖巧地蹲好。 叶柏涵面露惊异。 桃狐看上去真的十分可爱,乖觉的样子尤其让人萌得心肝儿乱颤。但是叶柏涵可记得万兽录上是怎么形容这种异兽的。 “天性狡猾凶暴,嗜好血肉,欺软怕硬,不可驯服。” 这十八个字,叶柏涵不至于全信,却也不会不信。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柏涵皱着小脸望了桃狐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韩定霜:“它……听得懂大师兄你说话?” 韩定霜听到叶柏涵这个问题,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山中异兽都有智慧,有些会偷偷下山捕猎或者偷窃,所以能听懂甚至学会一些人言。这桃狐应该就是经常下山骚扰村民的异兽,所以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话。” 桃狐耳朵尖动了动,顿时正襟危坐得更端正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韩定霜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它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去画吧。” 叶柏涵顿觉十分感动。 他重新在书案前面跪好,拿起笔开始画起了桃狐的肖像。他画肖像的速度不慢,但也说不上快。因为叶柏涵画画时一直比较闲适,也多出几分用心。他不求画得有多好,自己却是一定要尽可能画得细致的,至少要画到自己看着满意。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可能太快了。 不过到底只是工笔肖像,熟能生巧,最后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叶柏涵最后扫了一眼,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觉得也还过得去,就开始在旁边抄写之前打好稿子的介绍。 叶柏涵写的介绍与万兽录上的并不相同,内容要细致详尽许多。万兽录上只是一些简单的外形和性情介绍,叶柏涵却更像是在给桃狐写百科。 外形,性情,生活地域……除此之外,皮,骨,肉,肝,胆,眼……每一个部位有什么用途,只要叶柏涵知道的,或者费知命教过他的,他都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叶柏涵看着眼前蹲着的那只小毛团……突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韩定霜说它能学会人话,也就是说它其实有很接近甚至等同于人的智商。这样的生物就算没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能否认它本身是智慧生物。 在这里记录它的皮可以作何用处,骨可以作何用处,叶柏涵在直视桃狐那双如有智慧的双眼时……突然感觉到了罪恶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却听韩定霜开口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我想……它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像我们这样直接把它们当做一种材料,是不是太……”他琢磨了一会儿,“……太残忍了些?”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他写下的东西,才说道:“世间许多妖兽都有智慧,但是它们跟人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桃狐,你看着它们有灵性,想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却不知道它们只是外形可爱,其实天性残忍。桃狐性情凶残,喜食婴儿的大脑。不但如此,它们狡猾残忍,遇到有武艺在身的武者就会躲避卖乖,但是如果遇到柔弱无力的孩童,就会驱赶追逐戏弄,最后撕碎分食。” “不少有智慧的妖兽都不仅仅只为了饱腹而捕猎。它们嗜好虐杀,把折磨猎物当做一种喜好。开启灵智并不能让它们变得聪慧善良,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残忍。这些妖兽……你不该对它们抱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 叶柏涵顿时愣住。 他望向睁着水灵灵大眼睛无辜望着他的桃狐,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韩定霜——他觉得那只桃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很无辜,可是他莫名地就更觉得大师兄不可能会骗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叶柏涵做出了决定。 他压制住了他接近与本能的同情与不忍,给桃狐的说明又加了数行注解。 ——有灵智,常出没城镇则能懂人言。喜猎食儿童,喜食婴脑…… 韩定霜看着叶柏涵在纸笺上增补的那几行字,又看了看叶柏涵那黑乎乎却又柔软顺滑的软毛,心中一片柔软。 他难得觉得师父这次干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把每日学到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矿石之类的还好,挖掘出来的原矿与熔铸之后的成锭器堂都有存货,怎么也不至于让叶柏涵没个参考。叶柏涵辨认矿石的时候,又加入了一些前世习惯使用的手段——熔点结构分子式之类的目前难以分辨,密度之类的却很好计算。叶柏涵把这些数据计入其中,大大方便了对于一些原矿的辨认。 除此之外,植物与动物的图鉴,有未炮制新鲜药材的,叶柏涵就根据新鲜药材绘画和识别,如果没有,只要无间海之中有生长的,韩定霜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给叶柏涵带回来……虽然他常常会带错。 韩定霜在药草的学习上真是艰难卓绝。 不过幸好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之后韩定霜去寻找新鲜药草的时候,会很自觉地把看上去有点像的都带几株回来。这样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植株,但至少碰运气撞上的几率高了许多。 相比识别药草的艰难,韩定霜捕猎异兽倒是一直很顺利。大多数叶柏涵绘制有困难的异兽,韩定霜都能替他抓捕回来。这些异兽之中,有肉食性的也有草食性的,草食性多数性情温顺,肉食或者杂食的品种就相对性情复杂多变多了。 不过在了解这些异兽的时候,叶柏涵也发现了许多原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同属肉食性异兽,智商层次也差不多,有些异兽就比较暴虐残酷,即使不饥饿的时候也会捕猎和玩弄猎物。有些异兽就非常理智淡定,不饿的时候即使有一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它面前跑过也依旧稳如泰山。 凶兽和凶兽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像人与人之间,往往也有着天差地别。 样本的数量不够多,分布也不均匀,叶柏涵无法判断这些个体的不同到底源自于个体本身还是种族天性,短时间内他也没有在自己制作的图鉴上妄自加上太多私人的判断,只能根据韩定霜和两阁长老们的一些教导来作初步的判定。 不得不说,自主绘制图鉴这种做法对于叶柏涵学习各类生物材料的促进是巨大的。对于灵草异兽的细致描绘让叶柏涵很快地认熟了大部分的动植物,而对于各类材料的分类归纳描述抄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记述了这些材料的特性。 效果比费长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半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段时间之后,他很是积攒了一些图鉴资料。而当丹器两阁的长老们看到他制作的这一叠图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费知命拿着叶柏涵绘制的活页图谱,越翻越惊愕越看越激动,看到后来,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就抱起叶柏涵把他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真灵眼……真灵眼果然非同凡响!这样的记录方式我从未见过,简直精妙至极!” 叶柏涵:“……” 不,这个图鉴跟真灵眼完全没有关系,非要说的话叶柏涵觉得应该属于穿越的福利。 费知命兴奋了半晌,然后才抱着叶柏涵,问道:“这种记录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柏涵?” 叶柏涵自然不能说是前世的百科给他带来的灵感,于是只是说道:“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好记。” 费知命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十分方便好记,谁说不是呢?小柏涵你真是个天才!”然后他松了一点力气,把叶柏涵放回到了矮榻上,问道:“上面的这些药草矿物异兽你是不是都记住了?” 叶柏涵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至少记得九成。” 费知命听了,顿时大喜过望,开口便开始考校叶柏涵记住的内容。叶柏涵说是九成其实也是带了几分谦虚——册子上的诸多资料都是由他亲手整理抄写记录,他本来记忆不错,今生又有诸多加成,即使不到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知识总归都是能够很快记住的。166阅读网 257 259 ?正版读者么么哒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把剩下的零件也做完了。 损坏率依旧很高,但是做的数目多起来之后,也许因为变得熟手的关系,叶柏涵倒是做得越来越像模像样了。比较麻烦的塑形部分,叶柏涵反而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最后组装和点灵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因为叶柏涵对炼器一知半解,犯了不少基础性的错误,不得不修改了好几次设计图。 完成后的娃娃不会说话,但是模样超级可爱。三头身,力量却不小,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事务。 麻烦的是灌灵的过程。 灌灵和点灵并不是同一个概念。点灵主要是激发法宝本身的灵渠,使其拥有力量,而灌灵却是在道具内注入神识,令其反复记忆,然后听从指使。 意义近似点化。 点灵只有对法宝才能进行,因为凡物会承受不住那股喷涌的灵力,直接四分五裂乃至于破碎成灰,但是灌灵却很难对法宝使用,因为越好的材料就拥有越强的自我意志,或者说反灵智,拒绝轻易地被点化。 这种时候,要么以强大的神识将之强行开智,要么慢慢蕴养,直到法宝吸收天地灵气,自然诞灵。 叶柏涵因为一直自己瞎琢磨,所以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这些常识。陈长老本身擅长的是锻造兵器类法宝,又觉得叶柏涵刚刚入门,用不到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特意给他讲过。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叶柏涵有一种错误的认知,觉得既然纸鹤都能那么容易地被点化,施法变成传书纸鹤,那么他这半法宝性质的法器应当只会更容易点化才对。 所以他央求韩定霜交了他传书纸鹤的点化方式,反复研究了许久。传书纸鹤本身是有一个特定的炼制步骤的,就是用特殊的符纸灌入灵力,然后灵识洗练三遍,契约传递对象的身份,启动后纸鹤就会自行去寻找了。 这里面有个特别需要注意的点,纸鹤的认人能力是跟激活的人一脉相承的。如果寄信者本人会认错人,那么纸鹤也会认错人。叶柏涵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只是为了修仙者之中的人脸识别障碍患者点了一根蜡。 原来恐高症并不是修仙者会得最可怕的病。 叶柏涵知道点化纸鹤的大概原理之后,又去道阁找了一些法术典籍来看。 他自从认得到道阁的路之后就常常往这边跑,跟管道阁的老道人都混熟了。这位老道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其实叶柏涵却是要管之叫师兄的。 他跟老道人打了声招呼,说道:“屈师兄,我来了。” 屈鹄便说道:“又来了?我们伽罗山好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看书的弟子了,天天往道阁这边跑。这次要找什么?” 其实叶柏涵这个爱看书是要打个折扣的。因为道典生涩,他大多看得一知半解,看久了就头疼,所以大部分时候只翻各种图册和术法典籍。但是他是孩子嘛,所以喜欢看图册也不让屈鹄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符合他的身份年龄。 而且,图册和法术典籍那也是书。只要是书,真道宗里爱看的人就不多。屈鹄见到门内弟子出现在道阁的频率大约是十天半个月三两位——真道宗可是剑宗大派,这频率足以说明有不少弟子几百年都没有在道阁出现过一次。 叶柏涵说道:“屈师兄才爱看书。我看你都把道阁的书给记全了。” 屈鹄说道:“不爱看书我也不会来管道阁。不过这里真够寂寞的……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怎么就想不开入了我派的?” 叶柏涵黑线。师兄你直接这么说出来好吗?对面的山峰上一堆心狠手辣的暴力狂呢,会被弄死的吧? 屈鹄看到叶柏涵瞠目结舌的模样,顿时笑了,说道:“只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入真道宗……虽然这里一堆武道疯子。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叶柏涵松了一口气,看着屈鹄鹤发下笑意亲和,知道他所说是真。这位师兄应该还是挺热爱门派的。 他说道:“我要找灌灵点化相关的典籍。” 屈鹄愣了一愣,才说道:“灌灵点化啊……你难倒我了。专门讲这个的书好像没有,不过我记得有几本书里面有章节讲到这方面的事情,让我想想……” 他在书架之间绕了几圈,最后翻出了几本典籍。但是他并没有马上递给叶柏涵,而是先动手自己翻了翻。 翻完之后,他自己留下了两本几乎没什么内容的,把剩下的递给了叶柏涵。 叶柏涵接了过来。 他现在读这种拗口的古文是越来越顺畅了,理解起来也自然多了。也许等以后读得多了习惯了,理解道经也不在话下。 书果然是要读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柏涵翻开了书页。 这一读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太阳余晖从窗栏之间洒落,叶柏涵才伸手关上了书页,结果就听到一声轻笑:“呵。” 叶柏涵最近对这个声音非常过敏,立刻回头向着对方望去,就看到色希音笑容玩味地站在他身后。 他笑得清浅,说道:“你挺喜欢读书的嘛。” 他的笑容温和,但是叶柏涵却早就不再受他的外表和神态所欺骗……他尽量不透露出任何紧张的情绪,抱着书张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色希音,叫了一声:“二师兄。” 然后就不动不响了。 色希音低下头来,凑近叶柏涵,说道:“最近你总是躲着二师兄,二师兄这么可怕吗?” 叶柏涵低头玩书,没说话。 ……这态度俨然就是默认了。 色希音:…… 叶柏涵聪明着呢。他知道色希音是用这样的话在激他,如果激得他本能地为了不得罪对方而出口反驳,色希音就可以顺口打蛇随棍上,继续带他去“玩”。 他又不是傻。 但是如果直接承认色希音的话,说不定就会被恼羞成怒的对方怎么样,所以叶柏涵才索性装内向,不说话。 色希音却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叶柏涵看上去小白兔,以他的身高体型年龄,也确实有装小白兔的资本。 但是色希音不会忘掉男孩杀那只妖蛇时候的果决和利落——他明明心里很不愿意,但是妖蛇出现的那一瞬间,却毫不犹豫地先杀了冥蝶然后再解决了妖蛇。 一个人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怎么能利用有限的资源战胜本身甚至比他更强大的敌人呢?除非这个人有很强的战斗本能和经验,但很明显叶柏涵并没有战斗方面的资质。 色希音其实很是观察了叶柏涵一段时间,他这位小师弟本身根本就不喜争斗,按叶柏涵本人的话说,就是热爱世界和平,不愿挑起纷争。 他更沉迷于各种术法杂艺上。那一手跟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工笔画不说,书法虽然写得不算特别好,带着属于初学者的稚嫩感,但是峻秀洒脱,其中透出的灵性,也不像懵懂未知的孩子。 但是色希音却又觉得叶柏涵并不像带了累世记忆的样子,否则他不会对真道宗,对伽罗山表现得这样陌生。 也不会需要重新开始学习剑道。 因为深知叶柏涵的性情和战胜冥蝶妖蛇需要的条件,所以色希音才觉得叶柏涵远没有如今表现出来的这样软萌。这孩子性格说不定出乎意料地狠辣果断……这样想着,色希音脸上微微带出了些许笑意,凑近叶柏涵说道:“不跟我说话啊?现在可没有大师兄护着你,你这反应我看着不爽,说不定就会做什么呢……” 却见叶柏涵拿书挡住脸,萌萌地抬起头,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说道:“二师兄,我好怕。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 他没有非暴力不合作,更没有跟色希音顶牛。他只是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泪眼盈盈地看着色希音。 叶柏涵有一双特别漂亮的大眼睛,眼梢微微上挑,带着些许不属于孩子的冷艳味道。但是因为性格安静乖巧,眼睛又大,所以这点妖冶并不让他显得生硬,反而只映衬出了些许早熟和可爱精致。 他的眼睛是独属于孩子的澄澈,晶状体完全不似成人浑浊,清亮明透仿佛能映射天光。在夕阳的照射下,那双眼睛映出橙红的光芒,变幻万千,如同色彩交错的宝石。 ……漂亮得让人想要把它们挖出来。 色希音脑中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就自己撇开了。眼球这东西,终究还是要长在活人的身上才显得美。人不像其它妖兽,体内的骨肉能自然形成珍宝,即使分解收藏也不会失去太多色彩。 人的肉身脆弱,只有以灵魂为佐才有光彩可言。色希音修道这么多年,真正学进心里去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多,但是这一条绝对是其中之一。 叶柏涵的眼神天真,脸颊柔嫩,皱紧的眉间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可怜巴巴。即使明知这孩子心里其实未必就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可是色希音还是顿了一下。 他本来也不是特意来欺负叶柏涵的。 所以他最后还是站直了一些,说道:“好吧,这次就姑且放过你。” 纸鹤飞行的轨道并不都完全一致,但是显然每只都有各自的规则。把按照同样轨道飞行的纸鹤分成一组,这里大概有**组,每组都分别能形成一个图案。166阅读网 258 260 ?正版读者么么哒真正的桃狐和叶柏涵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し 比起没有生命的皮毛,活生生的桃狐色彩更加鲜嫩艳丽。明明是一只长得像狐狸的异兽,脸上却似乎自然地就会露出跟小女孩一样乖觉地笑意。 光看表情,十分人性化。 被抓在韩定霜手中的桃狐讨好地对叶柏涵卖萌。 叶柏涵忍不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好奇地开始观察这只活的桃狐。 柔软蓬松的皮毛,肉嘟嘟的爪子,虽然狐皮上有些脏污,但完全不损其可爱迷人。 韩定霜对叶柏涵说道:“你没见过活的桃狐,画起来会有些困难。照着它画的话……应该会好画一些。” 这样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阵冷气,对桃狐说道:“老实一点,到那边去让我师弟照着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只桃狐仿佛真的能听懂韩定霜的话,竟然真的就那样听从韩定霜的意思,在被韩定霜放下后就放开爪子一路跑到了叶柏涵的书案前面,然后乖巧地蹲好。 叶柏涵面露惊异。 桃狐看上去真的十分可爱,乖觉的样子尤其让人萌得心肝儿乱颤。但是叶柏涵可记得万兽录上是怎么形容这种异兽的。 “天性狡猾凶暴,嗜好血肉,欺软怕硬,不可驯服。” 这十八个字,叶柏涵不至于全信,却也不会不信。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柏涵皱着小脸望了桃狐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韩定霜:“它……听得懂大师兄你说话?” 韩定霜听到叶柏涵这个问题,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山中异兽都有智慧,有些会偷偷下山捕猎或者偷窃,所以能听懂甚至学会一些人言。这桃狐应该就是经常下山骚扰村民的异兽,所以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话。” 桃狐耳朵尖动了动,顿时正襟危坐得更端正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韩定霜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它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去画吧。” 叶柏涵顿觉十分感动。 他重新在书案前面跪好,拿起笔开始画起了桃狐的肖像。他画肖像的速度不慢,但也说不上快。因为叶柏涵画画时一直比较闲适,也多出几分用心。他不求画得有多好,自己却是一定要尽可能画得细致的,至少要画到自己看着满意。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可能太快了。 不过到底只是工笔肖像,熟能生巧,最后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叶柏涵最后扫了一眼,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觉得也还过得去,就开始在旁边抄写之前打好稿子的介绍。 叶柏涵写的介绍与万兽录上的并不相同,内容要细致详尽许多。万兽录上只是一些简单的外形和性情介绍,叶柏涵却更像是在给桃狐写百科。 外形,性情,生活地域……除此之外,皮,骨,肉,肝,胆,眼……每一个部位有什么用途,只要叶柏涵知道的,或者费知命教过他的,他都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叶柏涵看着眼前蹲着的那只小毛团……突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韩定霜说它能学会人话,也就是说它其实有很接近甚至等同于人的智商。这样的生物就算没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能否认它本身是智慧生物。 在这里记录它的皮可以作何用处,骨可以作何用处,叶柏涵在直视桃狐那双如有智慧的双眼时……突然感觉到了罪恶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却听韩定霜开口问道:“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我想……它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像我们这样直接把它们当做一种材料,是不是太……”他琢磨了一会儿,“……太残忍了些?”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他写下的东西,才说道:“世间许多妖兽都有智慧,但是它们跟人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桃狐,你看着它们有灵性,想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却不知道它们只是外形可爱,其实天性残忍。桃狐性情凶残,喜食婴儿的大脑。不但如此,它们狡猾残忍,遇到有武艺在身的武者就会躲避卖乖,但是如果遇到柔弱无力的孩童,就会驱赶追逐戏弄,最后撕碎分食。” “不少有智慧的妖兽都不仅仅只为了饱腹而捕猎。它们嗜好虐杀,把折磨猎物当做一种喜好。开启灵智并不能让它们变得聪慧善良,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残忍。这些妖兽……你不该对它们抱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 叶柏涵顿时愣住。 他望向睁着水灵灵大眼睛无辜望着他的桃狐,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韩定霜——他觉得那只桃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很无辜,可是他莫名地就更觉得大师兄不可能会骗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叶柏涵做出了决定。 他压制住了他接近与本能的同情与不忍,给桃狐的说明又加了数行注解。 ——有灵智,常出没城镇则能懂人言。喜猎食儿童,喜食婴脑…… 韩定霜看着叶柏涵在纸笺上增补的那几行字,又看了看叶柏涵那黑乎乎却又柔软顺滑的软毛,心中一片柔软。 他难得觉得师父这次干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叶柏涵把每日学到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矿石之类的还好,挖掘出来的原矿与熔铸之后的成锭器堂都有存货,怎么也不至于让叶柏涵没个参考。叶柏涵辨认矿石的时候,又加入了一些前世习惯使用的手段——熔点结构分子式之类的目前难以分辨,密度之类的却很好计算。叶柏涵把这些数据计入其中,大大方便了对于一些原矿的辨认。 除此之外,植物与动物的图鉴,有未炮制新鲜药材的,叶柏涵就根据新鲜药材绘画和识别,如果没有,只要无间海之中有生长的,韩定霜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给叶柏涵带回来……虽然他常常会带错。 韩定霜在药草的学习上真是艰难卓绝。 不过幸好很快两人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之后韩定霜去寻找新鲜药草的时候,会很自觉地把看上去有点像的都带几株回来。这样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植株,但至少碰运气撞上的几率高了许多。 相比识别药草的艰难,韩定霜捕猎异兽倒是一直很顺利。大多数叶柏涵绘制有困难的异兽,韩定霜都能替他抓捕回来。这些异兽之中,有肉食性的也有草食性的,草食性多数性情温顺,肉食或者杂食的品种就相对性情复杂多变多了。 不过在了解这些异兽的时候,叶柏涵也发现了许多原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同属肉食性异兽,智商层次也差不多,有些异兽就比较暴虐残酷,即使不饥饿的时候也会捕猎和玩弄猎物。有些异兽就非常理智淡定,不饿的时候即使有一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它面前跑过也依旧稳如泰山。 凶兽和凶兽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像人与人之间,往往也有着天差地别。 样本的数量不够多,分布也不均匀,叶柏涵无法判断这些个体的不同到底源自于个体本身还是种族天性,短时间内他也没有在自己制作的图鉴上妄自加上太多私人的判断,只能根据韩定霜和两阁长老们的一些教导来作初步的判定。 不得不说,自主绘制图鉴这种做法对于叶柏涵学习各类生物材料的促进是巨大的。对于灵草异兽的细致描绘让叶柏涵很快地认熟了大部分的动植物,而对于各类材料的分类归纳描述抄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记述了这些材料的特性。 效果比费长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半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段时间之后,他很是积攒了一些图鉴资料。而当丹器两阁的长老们看到他制作的这一叠图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费知命拿着叶柏涵绘制的活页图谱,越翻越惊愕越看越激动,看到后来,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就抱起叶柏涵把他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真灵眼……真灵眼果然非同凡响!这样的记录方式我从未见过,简直精妙至极!” 叶柏涵:“……” 不,这个图鉴跟真灵眼完全没有关系,非要说的话叶柏涵觉得应该属于穿越的福利。 费知命兴奋了半晌,然后才抱着叶柏涵,问道:“这种记录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柏涵?” 叶柏涵自然不能说是前世的百科给他带来的灵感,于是只是说道:“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好记。” 费知命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十分方便好记,谁说不是呢?小柏涵你真是个天才!”然后他松了一点力气,把叶柏涵放回到了矮榻上,问道:“上面的这些药草矿物异兽你是不是都记住了?” 叶柏涵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至少记得九成。”166阅读网 259 261 ?正版读者么么哒叶柏涵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哼哈二将的……但是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有所联想。;l+ 不过虽然两位长老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叶柏涵的态度却都十分温柔。 叶柏涵的真灵眼算是一种天生道体,但是天生道体和天生道体之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区别的。天级的单一纯灵根或者五行平衡的根骨都可以被称为天生道体,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真灵眼长在体悟。 真灵眼拥有者本身的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叶柏涵能够一日筑基,本身是因为他真灵眼觉醒,常年自主吸纳灵气,所有经脉都早已被打通。但是他灵脉之中灵气混杂,梳理和转化就是大问题。单灵根和多灵根的体质说不上哪个更好,主要还是看灵气的转化和是否能够平衡运转。 叶柏涵的体质显然并不是五行平衡……他的身体那叫做有什么吃什么,不管来什么都不嫌弃。不过吃下去的多,要学会转化利用却并不容易。 至少叶柏涵就算已经筑基,要做到也完全不容易。 叶柏涵如今已经知道为什么真灵眼是“眼”了。真灵眼处于上丹田泥丸宫,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这团丹气所在,犹如第三只眼。 但是除了叶柏涵自己,真道宗之中的几位长老都看不到他的上丹田所在,自然也无法窥见内中细节。 泥丸宫中此时五色流转,犹如彩虹,让叶柏涵不由自主地想起照骨镜里面看到的那只七彩骷髅。他现在已经知道那面镜子照出来的是自己的骨头,颇有些自恋地觉得自己的骨头……还蛮可爱的。 但是他并不能轻易地利用泥丸宫之中的灵眼。多年运转,这一只犹如眼睛一般的灵气团已经变成了一颗犹如小太阳一样耀眼和稠密的灵气团。因为是叶柏涵自身的一部分,它并不会伤害叶柏涵,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叶柏涵的情绪和意志产生些微的变化,帮助他看清万物万事的本质。 但是这种变化真的非常微小,学会内视之后,就叶柏涵自身观察后发现,他也就能牵动灵气团最外层那一点点的气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至于如何掌控真灵眼本身……叶柏涵目前完全没有头绪,韩定霜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可以教导他。 两人暂且只能等候应真道人回来。 叶柏涵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运用神识进行探索。只是他方才开始修炼,神识十分微弱,偶尔陷入灵气循环之中,就好像卷入了龙卷风的无辜小羔羊一般,只能跟着灵气团绕圈,而且很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脱离。明明只是脑内活动,但是脱离之后叶柏涵却像是经历了五千米长跑一样,浑身都疲惫得要死。 韩定霜发现之后,就对他说道:“你的神识太过弱小,筑基依靠的完全是肉身本能,并不代表你已经修炼有成,暂时还是不要试图去掌控真灵眼为好。” 叶柏涵受了教训,唯有暂时听话。随后他每日就没有过多修炼,暂时也没有开始习剑,每日除了锻炼神识和进行基本的身体锻炼之外,就是去丹器两堂围观炼丹炼器了。 叶柏涵拜托陈长老制作的活页夹和活页圈也都已经到手,是装在两个古朴精美的木头盒子里送过来的。 叶柏涵原本也就是希望陈叙能为他制作出其中任何一种活页道具,但是最后送来的却是满满两盒子的道具。两个盒子分别都有a4纸大小,每个盒子又分成了四格,放了四种型号的夹子和金属圈。 活页夹和活页圈子在原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对古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也许就是工艺了。不过器堂的长老们都是修仙者,想来工艺水准应该是比凡人超出了那么几个层次的,甚至于有可能比许多现代工艺还要更为精湛也说不定。 事实证明了叶柏涵的猜想。 陈叙长老送到叶柏涵手上的活页夹子和活页圈,材质坚硬而轻盈,散发着一种清浅美丽的银蓝色光芒,看上去不像叶柏涵以往所知的任何一种合金制成。 就算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材料,恐怕至少也是仙家的物材——叶柏涵微妙地感到了奢侈。他其实不过就是想做个活页本而已啊。 不过不管如何,陈叙送来的这两盒子活页配件,每个型号少说也有几百个,估计足够叶柏涵用很久了。 他拿出了一个活页夹子,然后用它夹住了之前裁出来的那些刀叶笺。 这些被裁制好的书笺上此时已经被涂写过了。韩定霜扫过几眼,发现叶柏涵在上面写了文章还配了图。 仔细一看,都是这几天费长老教他的东西,其中包括药材,矿石和一些动物的介绍和图绘。叶柏涵的文章明显显出几分直白稚嫩,并不像道阁的大部分文章,生涩拗口,令人读得艰难。 这也不令韩定霜觉得奇怪——毕竟还是肉团子一样的孩童。 倒是叶柏涵的书画水准让人惊异。字也就罢了,虽然端正娟秀,毕竟还带了一些属于孩子的稚嫩。但那一手工笔,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惊愕。 韩定霜问道:“你几岁开始学的书画?”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 他学素描是上辈子的事情,主要原因应该是兴趣加上专业需要。因为兴趣浓厚加上颇有天赋,叶柏涵的素描和图纸效果图都画得比大部分小伙伴来得好。用教授的话所,看叶柏涵的作业基本上是一种享受。 这辈子叶柏涵虽然还只是稚嫩的孩童,但是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总要找点生活乐趣。所以他很小就开始自娱自乐地写个故事画个画,甚至还开启新技能学了古琴……虽然只练会了两三首曲子,但好歹学会了如何识别古谱。 叶柏涵回答道:“三岁?四岁?” 反正从能握笔开始就靠着这种事消遣度日了。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乐趣大概就只剩下琢磨一下吃食,玩具,棋牌……他甚至还琢磨出了一套桌面棋牌,走的龙与地下城的规则,但是所有设定都被仙侠化了。 那套木头刻制的牌组估计还在他镜都东宫的柜子里……叶柏涵这样想着,情绪难免有点低落。他老想家了。 不管是原来世界的那个家,还是镜都的那个皇宫,他都想念得有点肝疼。 韩定霜有一点心情复杂。 真道宗的弟子都没什么艺术天赋,韩定霜自然也不例外。他别说书画了,就是平日里给自己幻化一件外袍,那造型也往往不知道该说是朴素还是三俗过头……这样的韩定霜,看着叶柏涵那肉嘟嘟的手握着笔,一点一点绘画出生动的图画和书写出简洁却流畅的文字,那打击是巨大的。 他别过头,说道:“你画得真好。” 明明是在夸奖,却要特意把视线移开。叶柏涵看着韩定霜把视线转向一侧,神态上就有些不明所以:“……谢谢?” 韩定霜听了,沉默半晌,才把脑袋转回了过来。 叶柏涵已经重新低头开始继续绘画。 他这时候绘制的是一只桃狐。 道阁有关于桃狐的图绘,但是相当抽象简陋。费知命教导叶柏涵的时候,取过桃狐骨和桃狐皮给叶柏涵看过,让他大致了解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除此之外,叶柏涵身前的《万兽录》之中,也有关于这种动物的细致描写,虽然比较艰涩难懂,但是描述得也算相当细致,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解读。 叶柏涵便试图通过这些资料,详细地绘制出一只桃狐,并且在旁边作一个细致的百科性质的描述。 桃狐,形若狐,猫爪,大耳,声若少女低吟…… 因为不曾见过活着的桃狐,又只有狐皮的记忆,所以叶柏涵画得其实极为艰难,修修改改了好几次。笔尖的墨渍无法修改,画坏了的图绘就只能丢弃。 韩定霜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从屋里走开了,留下叶柏涵一人在房内。叶柏涵有些莫名,但是却也已经习惯这位大师兄出入随心所欲,没有多想。 随后最多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叶柏涵突然听到一声低鸣,叫道:“嘤——” 他抬起头,就看到韩定霜手中抓着一只上身白下身桃红,两色之间分布着细细密密的桃粉色细碎花纹的毛球走了进来。 叶柏涵瞬间就认出来了——活的桃狐! 应真道人却站在旁边,也不动手,只是看似亲切地安慰道:“不要动,这青寰飞仙裙是上等的法器,平日要是遇到危险可以护你周全。” 然而叶柏涵只觉得会动的裙子好可怕,也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男孩他为什么非要穿上一条“飞仙裙”? 他挣扎得更厉害了。 可惜即使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被强制穿上了裙子,然后这条裙子还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知道是自带了配件还是怎么,叶柏涵跌跌撞撞没有站稳,刚一头扎进了应真道人的怀里,就发现头上一松,发带已经散了,三下两下被扎成了小女孩的发髻。 “……” 他炸毛了。 应真道人却开心了,说道:“这法器你现今还不能控制,但是我已经用你的气息简单炼制过了,等你以后修炼有成,就可以自由控制它进行变化。现今虽然不能自由控制,但是一般的防护,清洁,形态变化的能力,还是可以发挥的。”166阅读网 260 262 正版读者么么哒 韩定霜对此景显然很不习惯,降落到地面之后,就问道:“何事?” 众弟子看到他带着叶柏涵出现,习惯性地就有些紧张,也没敢懈怠,纷纷围了上来,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韩师叔”,又叫了一声“小师叔”。 叶柏涵敏锐地发现来的这群弟子大半都是妹子。 却听一个妹子开口说道:“听说小师叔炼制了一群会跳舞的纸鹤。我们想要看看……” 叶柏涵一头黑线——你们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不过转眼又觉得能够理解妹子们的心情。这个伽罗山……它的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贫乏了,也难怪妹子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想通了这一点,叶柏涵就把这群师侄们给放进了屋里。 传讯纸鹤既然能飞跃万里,那么制成动态装饰物的时候也是能飞上很长一段时间的。至少叶柏涵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一只纸鹤因为耗尽灵力而坠落。 如同韩定霜先前看到纸鹤群时候的感觉,一群师侄们也纷纷表现出了惊艳。其实一群纸鹤乱飞是不可能让人觉得美的,舞蹈真正的美在于节奏和韵律,而图形的美则在于结构和数列……这些对于伽罗山的弟子们可能差不多等于天书,但是美之所以是为美,是因为它本身能够被人的视觉所接受和爱慕。 叶柏涵设计放飞轨迹时虽然参考了现代的原理和规则,但至少都是符合人类基本审美的,所以众弟子看到之后,一时都发出了惊叹。 飞舞的纸鹤乱中有序,形成了一副美丽的虚构的行星图,乍看之下就像一朵巨大的飞舞的牡丹,却又不存在真正的实体花瓣,而是由一条一条纸鹤飞舞过后的痕迹组成。 看似秩序的轨迹之中带了微妙的变化,而看似随意的变化之中又依从着某种特定的规则,所有这些设计结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肉眼可以感受到的美丽。 一群乡下剑修顿时兴奋极了,纷纷凑近了看个不停。有个妹子伸手好像想要抓住一只,结果手还没靠近纸鹤呢,就被身边的师姐啪地一声拍掉了,还被严厉训斥道:“看就看,不要随便动手!” 女孩顿时有些委屈,央求道:“师姐,我就抓一只。我看看就把它放回去。” 师姐虎着脸,十分冷硬地表示:“不行。你抓一只我抓一只的,一会儿就把纸鹤全弄乱了。你看它们飞得这么齐整,摆不回去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说,师妹顿时有点失望,撇了撇嘴还是不甘地放弃了。 好在这群乡下剑修姑娘们因为常年蹲在山里,见识少,所以心思也单纯,这点沮丧没过几息时间就被抛到脑后了。被训斥的姑娘虽然有些失望,却很快就跟其它妹子再次讨论起了那鹤舞。 “……太漂亮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它们自己会排队吗?可是怎么排成这么漂亮的样子呢?” 叶柏涵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发现女孩们是真情实感地在激动,好像她们这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景象一样。 叶柏涵突然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站着的韩定霜。 大师兄站在那里,看上去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不动如山的样子,但是叶柏涵却想起了他吃饭时的那个细致劲。 韩定霜感觉到叶柏涵的视线,回头望了叶柏涵一眼,叶柏涵却突然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前走去,走到了众人身边,驱动神识控制着一组纸鹤落了下来。 随着纸鹤的落下,一众弟子的目光也很自然地就被叶柏涵的动作吸引了过来。只见叶柏涵把一组纸鹤在书案上摆放好之后,调节好轨道之后,再次使用神识控制它们飞了起来。 这回的纸鹤组成了一组螺旋形态的图案,虽然数目少了许多,但是却同样显得美妙而悦目。 师侄们都看呆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几只普通的纸鹤,为什么当它们一起飞舞的时候,就会组合出这样巧妙的舞蹈? 女孩们纷纷窃窃私语。 叶柏涵抬头问一个女剑修:“喜欢吗?” 年纪已然不小,天性却如少女一样无邪的女修迟疑着点了点头。 然后叶柏涵就让纸鹤们飞到了她的身前,在她前方开始舞蹈,说道:“送给你吧。” 女修惊喜不已,其他师姐妹之中顿时爆出一阵哗然,几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不过叶柏涵的这群大龄师侄们真的心机不重,所以即使有艳羡酸意,却也直接都化成了言语,被直接地倾斜了出来。 “啊啊啊啊,我也想要啊!为什么就不是送给我的。” “好羡慕啊。我要摸一摸!” “我也要我也要!” 叶柏涵有点黑线,但更多却是乐了,说道:“不要吵,你们谁想要,都可以跟我说。这边的纸鹤数量不少,每人分个几只还是够的。” 女修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到底没有抵抗住小玩具的诱惑,纷纷厚着脸皮伸手拿了叶柏涵的小赠礼。 到最后,不止妹子们拿了,连跟过来的几个男修们也都拿了。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几只纸鹤,再没有之前的壮观景象。韩定霜看着屋里那剩下的几个孤单白点,觉得有几分可惜。 却见叶柏涵把最后几只纸鹤也收到了手里,重新组合之后,变成了一组类似于风铃形态的鹤阵,送到了韩定霜的面前。 “送给大师兄。”叶柏涵带着甜甜的笑容,微仰着脑袋对韩定霜说道。 韩定霜说道:“……我不是姑娘家。” 叶柏涵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师兄……你不喜欢吗?”他明明一直看到韩定霜盯着鹤阵瞧,每每有女修拿走一串,他按剑的手指就被剑柄压迫得陷下去一会儿的。 结果韩定霜默默地收走了鹤阵。 叶柏涵:…… 之后叶柏涵开始尝试着把傀儡要用的材料炼制成预先设计好的零件,韩定霜就在旁边打坐运功。等他坐下,叶柏涵突然开口问道:“大师兄你是很小的时候就上山了吗?” 韩定霜回忆了一下,说道:“还好,比你稍微大一点,可能大两三岁吧。” 那应该也只有八九岁而已。 叶柏涵问道:“大师兄上山的时候……不会舍不得爹和娘吗?” 韩定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家很穷,原本是山里的猎户。那年入春父亲上山打猎,之后就没有回来。我母亲有三个孩子,除了我还有一对弟妹。母亲说她没有能力养我,所以要送我去城里做个学徒,或者给大户人家做个家仆,好换点钱养弟弟妹妹。” 他语气平和,这样娓娓道来,就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叶柏涵微微张大了嘴巴,完全没有想到韩定霜是这样的出身。 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 韩定霜继续说道:“那时我的年纪已经能做点事了,弟弟妹妹却都还小。我想了想,觉得母亲的这个决定也算有理,就答应了。不过后来在镇上遇见了师父,师父见我根骨不错,就给了我母亲一些钱,让我跟他上山修道。这比给人做学徒或者做奴仆要好多了,所以我就上山了。” 叶柏涵听了,颇有些感慨,半晌才再次问道:“……大师兄你……怨你娘吗?” 韩定霜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见叶柏涵视线始终盯着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韩定霜才开口勉强回答了一句:“她过世都三百多年了。” 叶柏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之后随着时间过去,叶柏涵慢慢完成了傀儡的基本塑形,只是灌灵遭遇到了不小的问题。叶柏涵虽然使用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灵材,却也不是刀叶笺,符笺这种批量生产的道纸可以相比的。 在道纸上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灌灵,放在一些炼器专用的灵材上难度却是千百倍地增长,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叶柏涵开始制作傀儡的时候就尝试了一下,但是在发现木灵本身灵体受损的瞬间,他就果断停止了这方面的尝试。之后他又去道阁走了一趟,查了不少相关资料,才发现这个之前被他所忽略的重点。 灌灵点化这一步骤,竟然是越低级的凡材越容易成功,越高等的灵材却是失败率越高。 叶柏涵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被坑了,十分后悔之前没有先发现这方面的提示。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难免焦躁和丧气,叶柏涵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在接下来的十余天之中,重新细致地把整个傀儡设计图重新制作了一遍。 他原本就在傀儡人偶之中运用了许多现代机械结构,而此时为了能够更加方面地灌灵点化,他再一次增加了其中的机械构成比率。 叶柏涵一开始还在那里很认真地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想要把动作做得准确一点。挥着挥着挥累了,一回头看见他家大师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着他默不作声地看,顿时有些犹疑。 261 263 ?他在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但是却又仿佛只发生在了昨天。他忘了很多事情,唯有每一年每一月里莲的模样,历经时光仍旧清晰如初。 数百年被镇压在山底的时光,灵气汇聚而来然后又经由骨血被一点一点抽取,浸透了这山岗,染红了这土地,甚至隐隐仿佛要化作一条龙脉。 青玄杀不了小白龙,却是生生要以他的身躯为养分,将之孵化成一条灵脉。 到了那时,小白龙就算不死,也等于是已经死了。 日日夜夜被吸骨抽髓的痛苦,只有一遍一遍回想莲的一颦一笑才能压下去。可是即使如此,心头却压不下那点焦灼,因为……生怕自己心头最柔嫩的那一块儿肉也在哪里受苦。 怕她哭,怕她痛苦,怕她受人伤害,却无人守护,无人安慰。 莲……小师弟…… 原来如此。 历经数百年,原来在人间的一切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他想错了,莲比他想象中坚强太多,青玄也终究并非坚不可摧。这两人之中,其实反而是莲更坚韧一些。 不抛弃,不放弃。 所以莲最终还是摆脱了青玄的控制,他四处游荡,一边在人间行善,一边寻找着身为小白龙转世的女子。 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 【凡人寿命苦短,若是你找到我时,我已经老了呢?】 “就算老了……不也还是你吗?” 【如果……我把你忘了呢?】 “那就重新认识好了。以前你对我好,以后就让我来对你好好了。” 【若是我……和其它什么人在一起了呢?】 莲沉默许久,最后却是抱着他的头,说道:“若是那样,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像你兄长一样,一生护着你。” 小白龙笑了。 莲终究不懂何为爱慕,何为人性之私。 他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并不夹杂许多复杂的爱欲之心。他甚至都不明白嫉恨是何物——也是了,这世间的妖兽或许都有这样的本能,可莲并没有。 ……这样的感情于他来说,终究太过复杂了一些。 可是没有也并没有关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会教会莲人间的一切感情……而并不会像青玄那一般,只让他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可是却没有想到,最后却不是他让莲学会了世间的恩怨情仇,喜怒哀乐。 她自大道而生,生来无爱亦无恨,无惧亦无怒。自见青玄始,知世间孤独寂寞。却又自小白龙处,知晓什么叫□□意关怀。可不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教会莲真正的有情之道。 教会莲的是他这一路走来遇见的无数人。 世间苍生,有爱有恨,有善有恶,这才叫活着。 他遭遇过这么多世间苦难,小白龙本以为他肯定承受不起这些苦难,但是他错了,叶柏涵活得比谁都明白,又比谁都坚强和明白。 他慢慢从这苦难之中学会了人心。虽然因为青玄的所作所为,他遇到的总是灾厄多于好运,怨憎多于好意,不过这也不影响叶柏涵一点点学会人情世故,读懂人心。 他喜欢人性温暖的部分,并不会牢牢记住丑恶黑暗的部分。 反而是小白龙自己……只一缕残缺不全的命魂浑浑噩噩地存于世间,甚至还被青玄布下了禁制,导致他眼睁睁地看着叶柏涵吃尽了苦头却不能相助,全无一点用处。 可是即使如此,仍想抱紧他。 然后小白龙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竟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正在抱着莲。 他尽可能地去判断自己此时的情况,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还在流失,却被什么东西给聚拢和阻拦了大半截。小白龙挣扎了一下,然后就感到周围的山岩有了要崩坏的倾向。 这十分不正常,因为他不觉得青玄会给他留下这样的生路。如果青玄想要对付他,一定就会把他的后路斩断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如此,他身为龙族而且是天赋极强的冰龙,一旦真地缓过来并且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想来青玄也是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偏偏与想象中不一样。 青玄这第二次埋他,埋得明显有点技术不到家。 小白龙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并不是青玄技术不到家,而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破坏青玄的布置。 胸口出现的……是一朵莲花。 这朵莲花是活的。 这朵活着的莲花汲取着小白龙血脉中流泻出来的灵气,然后又将灵气输送给回到经脉之中,相当于在跟青玄设下的禁制争夺灵气。这样反复往来,虽然痛苦,但是小白龙的肉身至少还是很好地活着……而且,渐渐在生长。 【莲……】 小白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莲竟然还在他的肉身之中留下了这么一个后手。 怪不得……他会那么容易被青玄抓住。就算是青玄用了他哥哥的龙筋炼制了捆仙索,但是莲毕竟是天生异种,又修为高深,总该有些后手。 却是因为当时他把自己的大半修为耗费在为他凝结这颗种上面了。 小白龙最后还是忍住了所有的心情起伏,努力地开始挣脱禁制。 而这一天,离这山最近的村落也在千里之外,却仍感受到了轻微的地动山摇,惊得许多村民极为慌张,立刻收拾了东西出逃,直至所有地动都平静下来方敢回家。 韩定霜的死讯传来之时,已经距离叶柏涵受封之日极近了。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柏涵浑然没有反应过来,双目茫然,说道:“……你说什么?” 乌怀殊好艰难才把话给重复了一遍。 然后就见灵犀镜一黑。 他却不知道,灵犀镜那头,叶柏涵的身周直接惊起了狂风暴雨。叶柏涵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身前的灵犀镜却猛然冒出了一阵黑烟。叶柏涵吓了一跳,伸手想要去拿,却不妨伸手的法器也纷纷开始出现异常。 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到最后他终于意识到,比起这些法器的意向,安抚自己的神魂其实要重要得多。 叶柏涵终于什么都不管,而是直接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慢慢捂住了脸。 直到四周法器的声响沉寂之后,他才费了好一番功夫,强行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过程之中,他至少有两次差点摔倒,却又勉强稳住了。 然后他重新取出了一面灵犀镜。 他颤抖着往灵犀镜之中注入灵力,叫道:“师兄?” 灵犀镜没有反应。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猛然往灵犀镜之中注入了更多神识,上一次韩定霜神魂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有了一些想法,所以动手对灵犀镜的构造进行了改造。当时他让韩定霜以特殊的方式记录了一个幅度的结构后的神魂波动。 此时叶柏涵便启动了这个功能。 数次尝试之后,灵犀镜猛然就亮了起来! 叶柏涵顿时心头一震,叫道:“师兄!?” 【莲?】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叶柏涵为之一怔,才说道:“……师兄你还活着对吧?” 【我……还活着。但是韩定霜的肉身死了。柏涵,我……】 叶柏涵心头颤动了一下,问道:“你是我师兄,是不是?” 小白龙方才挣扎得厉害,已经让阵法有了些许松动,此时难免因为辛苦而发出喘息。加上时时被抽血所带来的痛苦,他喘息了好几声,才说道:【是我。你……你别着急。师兄……一直在这里。】 叶柏涵顿时松了一口气,差点没站稳,却是用手肘支在桌上才没有软倒。他开口说道:“师兄……你发生了什么?你听上去似乎很不好。” 小白龙说道:【明皇……就是青玄。他在路途中设计伏击了我。】 叶柏涵:“……” 【你不是很吃惊,对吗?】 叶柏涵说道:“……我有点猜到了,只是因为母妃在这里,并不好立刻与父皇翻脸。” 小白龙说道:【没有关系。你不要难过。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让我来做。我会……完成你的所有愿望,不惜一切代价。】 叶柏涵:“!?” 小白龙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痛苦的喘息,而这声音让他那口吻决绝的誓言变得很是有几分扭曲偏执,甚至阴气森森。 叶柏涵察觉了他的痛苦,叫道:“师兄!你到底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我这边的事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样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揪心一样地疼,几欲落泪。 仿佛在那一瞬间,叶柏涵才意识到,韩定霜早就在他心里生根落户。 他也曾为许多人的逝去而心痛悲伤,难以忘怀。可是只有韩定霜,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对方。这与依恋其它人的感情又不一样。 他可以为重要的人付出,也可以强忍着悲伤跟他们告别,可是唯有大师兄,他希望他们能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他知道大师兄唯有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他内心的真正所求。而他也觉得,如果失去了大师兄,他的一生就会变得极度地寂寞。 总觉得这人世之大,却再不会有人这样诚心诚意地,愿意陪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166阅读网 262 264 ?其实韩定霜对于自己目前在哪里比较茫然。 小白龙情商极高,韩定霜却因为只有命魂主掌了魂魄,加上被青玄强制下了禁制,魂魄无法互相呼应,所以显得比较呆。 他刚回到自己真正的肉身之中,神魂和龙身融合得不是很好,加上肉身虽然时时经过灵力洗练,但到底常年处于受创状态,伤势不轻。 这种情况下,就算情商总算回来了,也不妨智商还在路上。所以当叶柏涵着急地喊着韩定霜让他说明情况时,韩定霜呆了一下,却是本能地回答道:“我在山下……” “哪座山!?” “不知道哪座山……等我掀翻了它就出去找人问问。” “……” 叶柏涵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紧皱着眉头:“师兄!”韩定霜不是个会在这种时候跟人开玩笑的人,事实上他甚至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但是他此时说的话怎么听也不像认真的。 他的语气里有着急更有恼怒,韩定霜几乎凭本能就能感受到叶柏涵语气中的不满。 他才晃过神来,说道:“我现今……是白龙之身,被镇压在一座山下。山中有禁制,我看不到外边的光景。不过也不大要紧,因为这禁制已经有点松了,等我挣脱了就回来找你。” 叶柏涵这才听明白了。 他家师兄遭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人都死了一遍,却什么也不说,只记得来找他。 叶柏涵听了之后,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然后突然开口说道:“师兄你若是脱困,先不要急着来镜都,先找个地方疗伤,等我的消息。若是脱困有难处,也记得告知我,到时候我设法来找你。” “……好。” 然后双方静默了一下,又双双开口:“青玄——”“你是不是已经——” 静默了一会儿,叶柏涵说道:“师兄你想问什么?” 韩定霜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记起了以前的事情?” 叶柏涵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道师兄说的是哪个以前,我只知道我在成为乌小福之前,应该是御河公主莲转生,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并不清楚。” 韩定霜刚才脑子糊涂,本能地觉得叶柏涵应该就是莲。但是此时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叶柏涵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 他没有说话,叶柏涵就主动开口问道:“师兄,你前生认识我吗?” 韩定霜好半晌才回答道:“……认识的。” 他想了想,磕磕碰碰的,还是大致把前世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叶柏涵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今世的三观是于前世养成的。而前世的时候,虽然男女未必真能平等,至少明面上的道理是这么讲的。 叶柏涵前世今生一直十分小白花,小白花的意思,是说他大部分时候比起愤世嫉俗,更相信五讲四美,完全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好接班人。 他上辈子家世不太好,自然没能太过黑白分明,但是至少做到了同流不合污,和光同尘而非破罐子破摔。 当然,叶柏涵在现代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至少男女平等,人生而平等这种道理,他是都学了,而且打从心底信了的。不管法律或者宗教有没有把这些话当真,叶柏涵肯定当真了。 因为当真……所以更不能接受青玄的所作所为。就像莲一样,他也不觉得青玄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不过,他和大师兄前生竟然是这种关系,却也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徒弟撬自己师父的墙角,本来就不是什么说得过去的事情。当然当师娘的跟自己丈夫的弟子勾搭上……也有点没法说。 事实上,听说到“丈夫”这两个字的时候,叶柏涵就从身后冒出一股鸡皮疙瘩。乌小福没嫁人也就算了,莲的故事到底只是个传说,听了也没什么感觉,但是把青玄和明皇对上号那就有点恶心了。 若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叶柏涵大概还有心情吐槽一句贵圈真乱。 此时他完全僵了。 明皇想做什么?叶柏涵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绝对不能放任了。他现在深深怀疑自己这一世的转生就有明皇的干涉,否则这世间如此之大,他怎么会偏偏转世成明皇皇子。 而且随着他对道法的研习越发深入,他也发觉了一些更值得怀疑的事情。 比如他前世之死。 叶柏涵的前世是死于嗜睡症,或者说是某种类似于嗜睡症的病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叶柏涵的情况其实比嗜睡症更加严重——最后那段时光,他甚至一睡就是数日,昏迷在家人事不省。 最后,他也是在睡梦之中死去的。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近日却隐隐有所猜测。 他很可能是魂魄受到召唤,神魂离体导致的肉身难以支撑。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主神识,也就是神魂与意志,而七魄则依附于肉身,即使失却也可以慢慢吸收天地精神还得到补全。 魂不同则性情不同,魄不全则精神有失。 正因为如此,莲的魂魄被截取了一段转生,剩下的被困在肉身强制睡眠,竟也可以平安地活下来,原因就是即使魂魄有所缺失,也会各自补全壮大。 但是明皇为了叶柏涵能够出身,却是很有可能直接让前世的他魂魄一点一点被召走,导致无病身亡。 若真是如此,这其实也是一段冤孽。 说到底,以前的几生几世,叶柏涵都只听人说起过,自己却没有记忆。但是前世死亡的时候,叶柏涵是亲身经历过的。 死之痛苦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了解。何况叶柏涵又是一个那么年轻又猝不及防的年纪失去了性命。 但是叶柏涵并没有打算直接质问明皇。 他已经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说实话。 韩定霜既然还活着,叶柏涵也就不急着出去找他了,但是姿态还是要摆一摆的。 叶柏涵这段时间一直装作心情阴郁的样子。明皇应当也知道他为何抑郁,倒是想了许多法子来安慰他,只是并不许叶柏涵在这个时候离开镜都。 受封典礼结束之后,叶柏涵就搬到了东宫。林妃整个人都舒心展气了些,显然是觉得儿子不会走也不会出事了,毕竟就明皇日常的表现来说,他看上去并不像个费尽心思封个太子然后马上弄死的疯子。 但是即使如此,被封为太子之后,新任皇后对自家儿子的嘱咐仍旧是谨慎为上,让他平日多干活少社交。 叶柏涵自然都应了。 新上任的皇后娘娘这才满意地放儿子离开。 林妃是不太可能离开镜都的。她性情柔顺,胆子小,天生就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如果磨难迎面而来,她或许会很有忍耐力,但是若是安稳的环境中,你却很难说动她铤而走险。 到底情况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叶柏涵这样想着,迈步回到了东宫,却不料还未进门,就见到喧哗异常的场景。 东宫里此时嘈杂热闹,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不过叶柏涵走进去就发现了——这里面竟然是在布阵和建药园。 明皇竟然派了人来给他所在的东宫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聚灵阵和一块药田。而且看着他们正在移植的各种灵药,其中就没有一种不珍稀的,几乎每一样在修真界都是能引一些意志不坚的修士杀人夺宝的珍品。 就算是在天舟山,很多灵药也十分难以得到。 而这其实没让叶柏涵太过欣喜,实际上他的心里甚至是警惕和排斥的。虽然灵药难得,叶柏涵也并非没有收到过,令人担忧的是明皇这份用心。 这些药草看似平常,外行人根本看不出真正的价值,但是要是由有道的丹师看来,却是每一株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当然,对于朝中普通官员来说,皇帝也不过就是给太子建了座药园子,并不需要多做关注——前提是他们不知道这座药园子的价格。 就算是天舟山,建这样的一座药园子也必定是伤筋动骨的。叶柏涵不知道明皇……不,青玄到底有多少资本,但是不管多少资本,花费这么大的代价给太子建药园子,还是有点过了。 叶柏涵心想着明皇到底想干什么,强行招来前世道侣的神魂并令人投生成自己的子嗣已经足够荒唐,但是看着如今的情况,他却似乎仍旧还有更加荒唐的想法,让叶柏涵觉得无法去深想。 明皇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叶柏涵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答案,却又觉得这答案太过荒唐无稽,非常人所能接受。 甚至自明皇隐隐露出的妄念之中,叶柏涵把以往所知道的许多线索都联系了起来。而越是察觉背后所可能隐藏的内情,叶柏涵越觉得从内到外散发出一阵可怕的寒意。166阅读网 263 265 ?当天晚上,明皇来了一趟东宫,问叶柏涵:“怎么样,这番安排还喜欢吗?” 叶柏涵想了想,却没有问出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疑问,而是语气比较正常地开口答道:“太贵重了……如此耗费,不要劳民伤财才好。” 明皇便回答道:“并没有劳民伤财,涵儿大可以放心。” 叶柏涵说道:“其实何必建这样一个药园?镜都本也不是适合栽种灵草的地方,如此耗费灵石,实在是不必要。何况其中许多材料都不是寻常能够用到的,需要的时候从仙市收购就行了,特意养上一个园子,实在是没有必要。” 明皇却说道:“是吗?我倒是觉得很有必要。你从小在别处长大,心已经不在皇都。我总得想点法子,让你在宫里住得好一些,多一些舍不得的东西。” 叶柏涵眨了眨眼,却是说道:“丹药什么的总是身外之物,与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母妃……和父皇。” 明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这句话里面的这点卡顿,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这样自然最好。” 光从他的情态动作之中,叶柏涵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明皇对叶柏涵的态度确实是十分不同的,但是叶柏涵毕竟现在是皇室的独苗苗,若说明皇这态度是对于独子的爱护,其实倒也说得过去。 因为受封了太子,叶柏涵也是要去上早朝的。其实他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因为他这个太子八成是等不到登基的那一天的。 但是即使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刚刚受封,叶柏涵也不好太随意了,所以每日的早朝他还是去了的,只是鲜少说话,多是安静旁听。明皇也鲜少拿什么事考较刁难他,估计知道他本人心不在此,或许他封太子的本意也并非是真的为了培养叶柏涵。 其中的深意值得琢磨,虽然大部分臣子大约并不懂,所以才会在叶柏涵第一天上班就开口提他的婚事。 叶柏涵:“……” 明皇卖自己的妃嫔位卖得还是很爽快的,一般只要价格合适都能顺利成交,当然后续服务有点糟,顾客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那也是事实。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叶柏涵也管不了这么多。 但是他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幸好明皇也确实没有卖他,倒是让叶柏涵不知道是该放下心还是把心吊起来。 这天早朝之后,叶柏涵就去见了皇后。 他改口还费了一番功夫,要是普通的臣子或者妃嫔宫女是这副德性,恐怕早就该被上司穿小鞋了。幸好皇后是叶柏涵的亲妈,所以见他一时改不过口也不在意。 皇后看到叶柏涵过来,立刻就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点心茶水送了上来,说道:“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用跟你父皇在御书房旁听吗?” 一般早朝之后还有御书房议事,是为了方便明皇了解一些实际的政策和详细的奏报。明皇是个精力充沛的明君,一般来说每日上午都有这样的流程,把大臣们叫进来就一些具体事项的详细情况进行汇报和咨询,有时候还会一直持续到下午甚至晚上。 明皇明显修行的是王道,靠龙气提升修为。虽然做不得天龙,但是他显然有要做人龙的野心,所以对于治理国家倒是从不疏忽。 叶柏涵说道:“早朝也就算了,父皇与六部诸相商议政务,并未叫我,我却是不好妄自进去的。何况,我还有些事情实在想问问母后。” 皇后愣了一愣,才问道:“你想问什么?” 叶柏涵说道:“我对先皇后的事情很是在意,母后可以说说这位姑奶奶的事情吗?” 皇后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便给叶柏涵说了几段关于先皇后的轶事。 叶柏涵默默地听着,从中提取着自己认为有用的信息。 先皇后是以太子妃之身嫁给的明皇,先前足足十多年都没有子嗣,直到明皇登基数年之后才终于顺利怀上,却不料最后还是没生下来,反而连累先皇后身亡。 皇后说道:“若是姑母的孩子生了下来,恐怕当时你父皇就会封他为太子了……那样也没你我什么事情了。说不定现在我们就是另外一种身份了……” 对于皇后所说的话,叶柏涵听了,目光闪烁,却没有开口应和。 皇后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叶柏涵便又开口问道:“姑奶奶和父皇的感情很好吗?姑奶奶怀着兄长的时候,父皇对她好吗?” 皇后说道:“你姑奶奶和父皇的感情是极好的,我听说你姑奶奶怀孕的时候,你父皇除了上朝之外,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 叶柏涵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其它妃子怀孕的时候,父皇不会守着吗?” 皇后顿时笑了起来,说道:“你父皇日理万机,何等忙碌,哪能谁怀孕的时候都守着?后宫嫔妃,没过多久就会有人怀孕,真正能养下来的也并不多……” 她甚至还一度怀疑过,那些皇子皇孙的死是皇帝自己暗中下的手。事实上,就算现在皇后对这件事也不是十分肯定,不过难得糊涂罢了。 “……姑母之后,自我进宫以来,除了我生你的时候,你父皇是日日守在身边,其它时候我还真的就没见到守在哪个怀孕的妃嫔身边。” 叶柏涵心头一颤,虽知接下来的问题难免引人疑窦,却到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开口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母后生妹妹的时候,父皇也有守在身边?” 皇后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涵儿,母亲到底已经老了,而你父亲却还容貌如初。就算外面盛传我多年荣宠不衰,但是真正的情况如何,想来你也是亲眼见到了的。” 叶柏涵却是听明白了。 生小公主的时候,明皇定然是不曾陪在身边的。 叶柏涵问到这个份上,真相其实就已经差不多近在眼前了。 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问了最后几个问题:“我就问母后最后几个问题了。母后怀着我的时候,父皇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给你用过什么异常的东西?” 这个问题就有些犀利了。 皇后到底还是被叶柏涵的这句问话给惊了一下,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态,说道:“什么异常!?涵儿你到底想问什么!?你到底是想问什么!?” 她显然有些被惊吓到了。 叶柏涵说道:“母后,你别怕。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已经在屋子里布了个极为简单的隔音结界,暂时没有人能够听到我们说话。母后,你仔细想想,那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皇后听了之后,却是有些神魂不属,半晌才开口说道:“说特别……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倒是勉强记起来了一点事情。” 皇后刚怀孕那段时间内,明皇一直十分紧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她做一次祭祀,同时也是为了未出世的孩子而祈福。 其中有一次的祈福仪式,皇后隐隐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那个仪式有点像是规模小一点的祈天仪式,但是又跟祈天仪式有些不一样,因为祈福的词听上去有点像是招魂。 不过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异象,盖过了其中诡异的部分,所以皇后后来就把那件事全部忘了。 叶柏涵听了,皱了皱眉,问道:“是什么样的异象,母后能说一说吗?” 皇后说道:“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我觉得皇儿你小时候应该也听过这件事情才对——那一天,镜都之中所有的花都开了。” 叶柏涵手一抖,手中的杯子猛然掉了下来,砸在了桌上。幸好叶柏涵拿的位置本来就不高,所以落在桌上也只是溅出了几滴茶水,既没有碎了,甚至也没有倒下去。 明皇进行了一个仪式,然后,满城的花都开了。 这之中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 皇后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顿时吃了一惊,叫道:“涵儿!?” 叶柏涵这次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皇后便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 叶柏涵却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我再问母后一个问题!当初姑奶奶怀着我那未出世的兄长时,举行过这个仪式吗!?” 皇后没想到叶柏涵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这我倒是并不知道。”可是她也慢慢了解到叶柏涵问这些话一定是有明显的目的,所以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说道,“不过既然是为了赐福的祈福仪式,那么在姑姑怀孕时进行过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却有人说不定会知道。” “以前伺候你姑姑的两位大宫女,此时正在你外公家荣养……” 叶柏涵听了,却是说道:“母后,我想要见一见她们。” 皇后说道:“见一见倒是无妨,但是涵儿,我想知道你问这些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叶柏涵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母亲说其中的原因,咬着牙关半晌也没说话。 皇后看着他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抱了一下他,说道:“……别做危险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完结快了呢_(:3∠)_等豪门的妹子不要急,完结了我就专心更那篇了。166阅读网 264 266 ?皇后到底安排叶柏涵见了那两位荣养了的先皇后侍女——如今已经是嬷嬷了。し对方受林家供养,对叶柏涵倒是很客气。事实上,以叶柏涵现在的身份,也确实没有人敢对他不客气。 只是问起先皇后之事的时候,对方到底有些犹豫。 叶柏涵顿时就知道自己这事办得急躁了,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我是听说母后怀我的时候,进行了那场祭祀便突然满城花开,难免就想知道这事儿是祭祀的关系还是只是碰巧。两位嬷嬷只要稍微解一下我的好奇心就好了。不知道那是父皇可为姑奶奶举行过那样的仪式没有?当时可有什么异象?” 其实叶柏涵这样的好奇心,对于先皇后是比较不敬的。但是他本人是林妃与明皇之子,又是先皇后的侄孙,两位嬷嬷能被林家请出来荣养,当时对先皇后自然也是忠心耿耿的,看叶柏涵也跟看自己人一般。 自家孩子犯浑,到底也是自家孩子,最多就是觉得有些淘气和混不吝,嬷嬷也没有因此而为先皇后愤愤不平。叶柏涵问的也不算什么有损先皇后名誉的事情,所以两个嬷嬷互相对了对眼神,到底还是一五一十地满足了叶柏涵所有的“好奇”。 据说先皇后怀孕的时候,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明皇也确实为她举行了祈福仪式,而且不是一次,据说前前后后足足举行过五次。 但是这五次都没有明显的异象产生。 嬷嬷说道:“想来祈福没有效果,已经是一种征兆了。可惜当时不管是陛下娘娘还是太医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有点太安静了,几乎就没有过几次胎动。但是因为它一直在长大,我们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后来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死胎。成形的胎儿,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偏偏就没有呼吸。陛下虽然令太医以保住娘娘的性命为重,但是娘娘当时挣扎着无论如何也想抱下小皇子,后来血崩得厉害,加上知道了小皇子的死讯,一时受到刺激,没多久就去了。” 等回到了东宫,叶柏涵把人都遣退之后,却是一把坐倒在书案前,露出了有些痛苦,又极为嘲讽的表情。 许多人都说,先皇后没福分,说她这样受明皇喜爱,偏偏去得早,还是一尸两命。但是叶柏涵发现的这一切却显得这些羡慕和感叹变得如此嘲讽。 事实上,他们都错了。 先皇后一生最大的不幸,也许就是嫁给了明皇。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她也好林妃也好,其实都是一个祭品。 胎死腹中一般有几种情况,一种是胎儿的肉身在孕育的时候受到了伤害,或者营养不足,无法维持生存的所需,于是死亡,第二种是在生育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导致胎儿被脐带缠绕,无法呼吸,又或者呛到了羊水,解救不及时,因此死亡,还有一种则是关于魂魄的,就是胎儿被孕育的这段时间,魂魄的凝聚不足以结成三魂七魄,最主要是不足以结成三魂,那样生下来的胎儿要么是死胎,要么就是痴呆儿。 如果非要说的话,先皇后的情况应该是属于第三种。 然而这其实是很少有的情况,既然能够长成型并且被生下来,哪怕是个痴呆儿,也不至于就直接是个死胎。 先皇后本来是应该会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的。 她本来是能够活下来的! 人人都道明皇爱重先皇后,甚至愿意舍弃长子而想要保住皇后,却又有谁会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根本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先皇后生下来的注定是一个死胎? 而这个死胎,甚至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从一个女子孕育胎儿开始,她腹中的小小生命就会一边从母体吸取营养,慢慢为自己塑造出一个肉身,慢慢又从外界吸收灵子,形成魂魄。 这个过程之中,虽然也会有成形的魂魄直接被吸引而来,转世重生重新做人,但也会有散碎的灵子,前世或者为花鸟虫鱼或者为飞禽走兽,又或者是从年老衰弱者身上褪下来的那一点神识,重新汇聚在一起然后依附于逐渐生长的肉身,最后形成一个新的生命,追寻一段崭新的人生。 所以如果先皇后的孩子是健康地被孕育的,它本应该就会慢慢汇聚起魂魄,哪怕弱小,也绝不至于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魂魄尽失。 而且若是真的如此,明皇身为修士,也理应当至少有所察觉才对。 但是明皇没有阻止其中任何一步的发生。 甚至于,叶柏涵隐隐已经知道,或许从一开始,明皇就是故意让先皇后孕育了一个无魂的胎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叶柏涵在被召回的那一瞬间,就直接被锁在那一具空空的躯壳之中。 但是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他失败了。 叶柏涵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却明白了结果。 明皇没有召唤到叶柏涵的魂魄,他召唤了至少五次,始终没有成功,直到先皇后要生了,但是她怀着的还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胎儿。也因为如此,生产不顺又受到打击的先皇后才会那样仓促地去了。 然后,明皇又选中了林妃作为第二个祭品。 叶柏涵不知道为什么明皇一直选中林家的姑娘欺负,但是他隐约觉得,那可能是因为林家人的性子都有点像前世的莲……温和,软孺,好欺负。 ……又或者,明皇希望由林家人生养出来的莲,能够重新恢复到他最初遇见时候的那种性子——天真,善良,好欺负。 妈的!叶柏涵难得爆脏,但此时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性子软招谁惹谁了啊!?性情好招谁惹谁了啊!?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啊!?专门找那些不会害人的人死命地欺负!? ……太过分!太过分了啊! 他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终究只能是对好人的谴责,因为青玄根本不懂这些,他也不会在乎误杀,甚至顺手带死那么几个人。 可是,叶柏涵不想。他不想林妃口中那个温柔又善良的姑奶奶死,也不想深爱他的林妃成为青玄用来抓住他的祭品。 那是即使自己身处黑暗之中,也仍旧要保护他的母亲啊! 青玄,你也有过自己的母亲,你也知道孝顺她爱护她,可是你为什么就能这样轻易地……去糟践别人的母亲!?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叶柏涵想,也许青玄是对的。 说到底,没有力量的话,什么也保护不了,谁也拯救不了。 唯有有了力量,他才能去保护重要的人,才能决定谁是正确,谁是错误。 善良与邪恶,愚蠢与聪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叶柏涵不喜欢杀人,不喜欢伤害别人,但是有时候,你不持刀杀人,他人也会主动出手杀你。甚至于,若不杀恶人,恶人便会在你面前或者你看不到的地方……杀掉许多无辜者,甚至好人。 何其可悲。 他隐隐觉得这个道理他应该是懂过的,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还是忘掉了。 转世到底还是会损失很多东西。 但是这一次之后,他会尽量不忘掉这些道理。 若是想做个好人,也许首先必须得学着做个恶人。一昧地牺牲和原谅或许能保住自己的良知,但是有时候,牺牲的却不止是你自己,还有其它对你重要的人。 莲心怀善意,总是不肯一点余地也不留。她总觉得谁也是情有可原,谁也是心有苦衷……也许确实如此。 青玄做过许多差劲的事情,可是他却并非是典型意义上的“坏人”。事实上……他这种的,应该叫做枭雄。 对于有些人来说,比如明国的百姓,他同时还是明君,也是个英雄人物。 但是在这明君和英雄之后,他却也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个注重私欲的普通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一个人拥有力量,他为什么不用这些力量来满足自己?至于害不害人……只要大体他的能力罩得住,害几个人又怎么了? 有能者自然可以泽被苍生,既然如此,若是在这苍生之中随自己喜好救人或者杀人,也是权利之内的事情。 叶柏涵一直觉得,自己以前不能为恶,还能救人,是因为他足够有原则,足够守底线。即使面对着再残酷的现实,最后也坚守了本心。 其实他错了。 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终究不过是因为他够强罢了。莲即使天真愚蠢,却从来不是弱者。就连最弱小的乌小福,按照他所知道的来说,能够在乌家生存下来,能够一路护着乌怀殊北上,也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她意志够坚定,够能忍,脑子也足够灵活。 明明连那么残酷的宿世都经历了,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许多残酷的现实,叶柏涵又为何不能面对朝堂的倾轧,修真界的争斗,或者那些属于高位者的权力与利益的博弈呢? 说到底,他是把自己的良知看得太重了,重过至亲的留恋,爱人的不舍,挚友的愧疚,同门的伤痛……这样的他,其实和林墨乘也没什么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良知,不让它受一点点伤害,让自己的魂魄始终保持干净与纯粹。 可是说到底,不会被刺痛的良心,它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166阅读网 265 267 ?正版读者么么哒具体说明的话,就相当于一个十分坚硬和缺乏韧性的钢铁娃娃,在无法直接弯曲其四肢的情况下,叶柏涵选择将之镂空和用橡胶和黏土连接,虽然橡胶和黏土都不够结实,但是却可以和钢铁娃娃配合,各取所长,最后达到希望的效果。 叶柏涵倒不是用橡胶和黏土,而是试图用比较容易进行灌灵点化的基础材料作为骨架,让木灵只控制基础材料,却在外层包括更加高级的材料,并在上面嵌入灵渠,一方面可以保护脆弱的主体本身,另一方面也通过外部零件作为延伸,让傀儡可以做到更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频繁地试验了许多种材料。因为借来的木灵失去凭依,每次试验都可能损伤到灵体本身,所以叶柏涵实验时大部分时候使用的都是神识印灵法,也就是最原始的灌灵手段。 试验的过程之中,他很快就发现没有标准化和数据化的世界的坏处。比如他很确定像是有些常见材料,肯定有人早就试验过它们是否适合灌灵,但是叶柏涵却没有在道阁的任何一处找到相关的图鉴或者书籍。 按照陈长老的话说,这些都是只会记在各个炼器师重要笔记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白刻印出来给你看? 叶柏涵:“那陈长老你有这样的笔记吗?” 陈长老:“这种东西我自然都是记在脑子里。我不喜欢依赖笔记。” 叶柏涵:“血鸱骨的通灵性怎么样?” “一般。” 一般到底算是怎么样? 叶柏涵又问道:“月纹石呢?” “唔……差不多?” 叶柏涵额头连打了两个结:“所以说这两者的通灵性到底哪个好一点?” 陈长老回答不出来,顿时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记得?都是基础材料,就算差一点也查不到哪里去吧?谁还细细比较啊?” 叶柏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陈长老怒道:“你看什么?” 叶柏涵说道:“那我宗的器阁前辈们,有没有人留下这方面的笔记?” 陈长老左右环顾半晌,才说道:“我师父师祖……都没有这个习惯。” 很好。叶柏涵想着,果然不能指望真道宗这群暴力狂。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陈长老问道:“你要去哪里!?” 叶柏涵说道:“回洗心崖整理笔记……陈长老您就继续依赖自己的头脑吧,我稍微去依赖一下笔墨纸砚。我们真道宗总不能永远连点炼器的笔记都找不到。” 陈长老看到他的身影远去,愣了半晌,然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 接下来的时日里,叶柏涵每天都至少试验十余种材料,并把它们一一记录了下来。如此这般到了初冬,他已经试验了千余种常见材料,并且设计了好几种方案。 叶柏涵没有能力给太高级的灵材灌灵点化,但是一些太过低级的材料又缺乏强度,无法留存太久,越低级的材料,能够留存的时年越短。 器灵是会依存器物存在的,一旦器物损毁,器灵也多半会消散。就算运气好点没有消散而是再次依附在了新的器物上,也会元气大伤。 同时,据说每次从寄身的灵器上被剥离,都相当于器灵重新死去过一次。这方面的情况与灌灵点化差不多,都是越高级的灵器,越强大的器灵,在换窍的过程之中损伤越严重。 除非器灵能修炼到出窍的层次,这种桎梏才能从它们身上脱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草木灵,想要修出人心已经是千难万难,出窍什么的更是全然不用考虑了。草木灵的初始等级就太低,或许一生都修炼不到出窍……这种情况下,叶柏涵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尽可能地延长傀儡的寿命。 最后他经过精心研究,选用了三生木作为傀儡的主体。 三生木是指枯死的老木长出了新芽,新木生成老木再枯死再长出新芽,如此三次之后生出的新木就叫三生木,这种三生木中会蕴含一种木气,即使离根亦不会死去,甚至种植之后,还有可能令其后代都具有相似的特性,长命而易活。 三生木可以是任何品种的树木,但是那股木气只有纯正的三生木之中才最为浓郁,一旦多次培育后代,木气就会散去,不再拥有类似再生的效果。 叶柏涵听说了关于三生木的事情之后,就觉得这种树的变化很像是一种基因变异,可惜他没有办法和能力研究起变异的本质。 将三生木凝练成木珠,与养过三年灵蚯的红心土混合,再与其它材料搭配练成器具,这种器具就会变得柔韧而有耐性,还能自我修复和成长。 这虽然不能完全解决材质问题,但是已经是叶柏涵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叶柏涵花了不少时间凝练傀儡的核心材料,然后又精心设计了组件。因为要通过内傀儡控制外傀儡,而内傀儡的材质并不能支持傀儡施行法术,外傀儡本身又不具备灵性,最后叶柏涵的设计是在外傀儡上刻录法阵,而用内窥操控阵眼,这样就可以不需要傀儡直接催动灵力,只要操控阵眼和灵石的位置,就可以驱动法术。 相当于在阵眼和灵石上设计了一个滑动的开关。 最后被制作完成的傀儡外壳显得十分可爱,是个三头身的q版萝莉模样。叶柏涵以前手就挺巧,能制作小型机械的双手自然也能制作一些简单的玩偶。而这辈子学会仙法炼器之后,手艺完全是突飞猛进。 这种情况下制作出来的第一版人偶,就颇为贴近他预想中的样子。 韩定霜看见的时候就直接愣住了。 他问叶柏涵:“这是你做的法术傀儡?”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这东西可能还不太够得上天舟山法术玩偶的标准,便说道:“……嗯,应该说是机械傀儡更适合一点吧。” 韩定霜显然没有怎么听说过这个词,一时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机械人偶?” 叶柏涵解释道:“机关的机,军械的械。或者说它就是一种机关傀儡也差不多。”他抿着嘴,对韩定霜笑了笑,卖萌道,“法术傀儡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定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叶柏涵就尝试了一下对傀儡进行神识操控。神识不太容易操控灵材料。只是移动倒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试图把神识渗入到灵材之中,往往就如同走在泥沼之中,带来的压力是千倍百倍的。 越是高级的灵材,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三生木由于本质还是凡材,这种情形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当叶柏涵真正开始进行附灵的时候,还是遭遇了意外。 叶柏涵之前其实已经使用自己的神识对于炼制完毕的内傀儡进行过了试验性地操控和附灵,当时虽然艰难,最后还是可以操控的。但是当真正开始使用木灵进行附灵的时候,叶柏涵才发现木灵的灵识比起他的神识来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他可以比较简单操控的内傀儡,木灵附身却极为困难。虽然有叶柏涵的神识引导,但是现实却是木灵每一次侵入傀儡,竟然都有一部分灵识直接开始消散。 叶柏涵根本就没有在陈长老口中或者道阁的笔记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明,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虽然他不是木灵,不知道灵识消散会不会令其感到疼痛,但是他本能地就觉得它必然是疼痛的。 但是即使如此,木灵还是疯狂地一次一次地撞向了傀儡。 用“撞”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就动作上来说,木灵更像是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每一点灵识用力地挤进傀儡之中。傀儡的核心其实是一粒种子,是陈长老特意教导叶柏涵用来当做引导的死种。内里不含灵识的死种被叶柏涵灌入了一点自己的生气,让木灵可以感知和明白叶柏涵想要做的事情。 带着生气的死种,对于木灵来说是新生。就好像在寒冬之中,一个人本能地用一件棉袄把自己裹紧,是不需要任何教导的本能。 虽然事实上,木灵无法真正寄住在死种上,它的躯壳应该是那一尊内傀儡,但是死种却是木灵能够“听懂”的指令。 可惜,叶柏涵还是托大了,又或者木灵的寄生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他在看到灵识消散的时候,就试图驱动自己的神识却引导和庇护木灵,想要为之开道,但是叶柏涵的神识通过内傀儡是无法留下痕迹的,这一切努力都仅仅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又试图捕捉木灵消散的灵气,想要把它们全部都驱逐回到木灵身上。但是灵识一旦消散,就自然而然变成了无凭无依的灵气,修道者如叶柏涵自然可以汲取,但是木灵却没有那样的能力。 叶柏涵心中顿时浮起一阵焦慌,无意识地驱动了神识,开始一直用触角的尖端碰触木灵,一再地对它说道:坚持一下!加油!坚持!加油! 因为心焦,他忘了木灵其实并不能理解他的那些感情,也听不懂他的鼓励。 然后他发现了能够帮助木灵的方法。他的神识触角化成了一个小勾子,轻轻地勾住了木灵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木灵往内傀儡之中拉。 木灵并没有反抗,不知为什么,叶柏涵觉得它可能感觉到了他的善意,隐隐还有几分顺从,用力地抓住了他的神识触角,被他拉着往木傀儡深处游去。 终于,木灵慢慢地快要完全进入傀儡了。 叶柏涵的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容。 然而笑容还没有散开,木灵却仿佛像是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样,猛然瞬间灵识溃散,连让叶柏涵用神识抓住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化作了一圈灵识的波纹。 作者有话要说:卡结局……每到结局就想弃文,我是一个人吗?看文也就罢了,写文也出现这问题让我觉得有点难受。166阅读网 266 268 ?正版读者么么哒 但是当发现灌灵难以对于高级材料使用时,叶柏涵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决定把杠杆效应运用到傀儡人偶制作的理论层面上去。乐-文- 具体说明的话,就相当于一个十分坚硬和缺乏韧性的钢铁娃娃,在无法直接弯曲其四肢的情况下,叶柏涵选择将之镂空和用橡胶和黏土连接,虽然橡胶和黏土都不够结实,但是却可以和钢铁娃娃配合,各取所长,最后达到希望的效果。 叶柏涵倒不是用橡胶和黏土,而是试图用比较容易进行灌灵点化的基础材料作为骨架,让木灵只控制基础材料,却在外层包括更加高级的材料,并在上面嵌入灵渠,一方面可以保护脆弱的主体本身,另一方面也通过外部零件作为延伸,让傀儡可以做到更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频繁地试验了许多种材料。因为借来的木灵失去凭依,每次试验都可能损伤到灵体本身,所以叶柏涵实验时大部分时候使用的都是神识印灵法,也就是最原始的灌灵手段。 试验的过程之中,他很快就发现没有标准化和数据化的世界的坏处。比如他很确定像是有些常见材料,肯定有人早就试验过它们是否适合灌灵,但是叶柏涵却没有在道阁的任何一处找到相关的图鉴或者书籍。 按照陈长老的话说,这些都是只会记在各个炼器师重要笔记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白刻印出来给你看? 叶柏涵:“那陈长老你有这样的笔记吗?” 陈长老:“这种东西我自然都是记在脑子里。我不喜欢依赖笔记。” 叶柏涵:“血鸱骨的通灵性怎么样?” “一般。” 一般到底算是怎么样? 叶柏涵又问道:“月纹石呢?” “唔……差不多?” 叶柏涵额头连打了两个结:“所以说这两者的通灵性到底哪个好一点?” 陈长老回答不出来,顿时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记得?都是基础材料,就算差一点也查不到哪里去吧?谁还细细比较啊?” 叶柏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陈长老怒道:“你看什么?” 叶柏涵说道:“那我宗的器阁前辈们,有没有人留下这方面的笔记?” 陈长老左右环顾半晌,才说道:“我师父师祖……都没有这个习惯。” 很好。叶柏涵想着,果然不能指望真道宗这群暴力狂。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陈长老问道:“你要去哪里!?” 叶柏涵说道:“回洗心崖整理笔记……陈长老您就继续依赖自己的头脑吧,我稍微去依赖一下笔墨纸砚。我们真道宗总不能永远连点炼器的笔记都找不到。” 陈长老看到他的身影远去,愣了半晌,然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 接下来的时日里,叶柏涵每天都至少试验十余种材料,并把它们一一记录了下来。如此这般到了初冬,他已经试验了千余种常见材料,并且设计了好几种方案。 叶柏涵没有能力给太高级的灵材灌灵点化,但是一些太过低级的材料又缺乏强度,无法留存太久,越低级的材料,能够留存的时年越短。 器灵是会依存器物存在的,一旦器物损毁,器灵也多半会消散。就算运气好点没有消散而是再次依附在了新的器物上,也会元气大伤。 同时,据说每次从寄身的灵器上被剥离,都相当于器灵重新死去过一次。这方面的情况与灌灵点化差不多,都是越高级的灵器,越强大的器灵,在换窍的过程之中损伤越严重。 除非器灵能修炼到出窍的层次,这种桎梏才能从它们身上脱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草木灵,想要修出人心已经是千难万难,出窍什么的更是全然不用考虑了。草木灵的初始等级就太低,或许一生都修炼不到出窍……这种情况下,叶柏涵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尽可能地延长傀儡的寿命。 最后他经过精心研究,选用了三生木作为傀儡的主体。 三生木是指枯死的老木长出了新芽,新木生成老木再枯死再长出新芽,如此三次之后生出的新木就叫三生木,这种三生木中会蕴含一种木气,即使离根亦不会死去,甚至种植之后,还有可能令其后代都具有相似的特性,长命而易活。 三生木可以是任何品种的树木,但是那股木气只有纯正的三生木之中才最为浓郁,一旦多次培育后代,木气就会散去,不再拥有类似再生的效果。 叶柏涵听说了关于三生木的事情之后,就觉得这种树的变化很像是一种基因变异,可惜他没有办法和能力研究起变异的本质。 将三生木凝练成木珠,与养过三年灵蚯的红心土混合,再与其它材料搭配练成器具,这种器具就会变得柔韧而有耐性,还能自我修复和成长。 这虽然不能完全解决材质问题,但是已经是叶柏涵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叶柏涵花了不少时间凝练傀儡的核心材料,然后又精心设计了组件。因为要通过内傀儡控制外傀儡,而内傀儡的材质并不能支持傀儡施行法术,外傀儡本身又不具备灵性,最后叶柏涵的设计是在外傀儡上刻录法阵,而用内窥操控阵眼,这样就可以不需要傀儡直接催动灵力,只要操控阵眼和灵石的位置,就可以驱动法术。 相当于在阵眼和灵石上设计了一个滑动的开关。 最后被制作完成的傀儡外壳显得十分可爱,是个三头身的q版萝莉模样。叶柏涵以前手就挺巧,能制作小型机械的双手自然也能制作一些简单的玩偶。而这辈子学会仙法炼器之后,手艺完全是突飞猛进。 这种情况下制作出来的第一版人偶,就颇为贴近他预想中的样子。 韩定霜看见的时候就直接愣住了。 他问叶柏涵:“这是你做的法术傀儡?”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这东西可能还不太够得上天舟山法术玩偶的标准,便说道:“……嗯,应该说是机械傀儡更适合一点吧。” 韩定霜显然没有怎么听说过这个词,一时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机械人偶?” 叶柏涵解释道:“机关的机,军械的械。或者说它就是一种机关傀儡也差不多。”他抿着嘴,对韩定霜笑了笑,卖萌道,“法术傀儡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定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叶柏涵就尝试了一下对傀儡进行神识操控。神识不太容易操控灵材料。只是移动倒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试图把神识渗入到灵材之中,往往就如同走在泥沼之中,带来的压力是千倍百倍的。 越是高级的灵材,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三生木由于本质还是凡材,这种情形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当叶柏涵真正开始进行附灵的时候,还是遭遇了意外。 叶柏涵之前其实已经使用自己的神识对于炼制完毕的内傀儡进行过了试验性地操控和附灵,当时虽然艰难,最后还是可以操控的。但是当真正开始使用木灵进行附灵的时候,叶柏涵才发现木灵的灵识比起他的神识来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他可以比较简单操控的内傀儡,木灵附身却极为困难。虽然有叶柏涵的神识引导,但是现实却是木灵每一次侵入傀儡,竟然都有一部分灵识直接开始消散。 叶柏涵根本就没有在陈长老口中或者道阁的笔记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明,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虽然他不是木灵,不知道灵识消散会不会令其感到疼痛,但是他本能地就觉得它必然是疼痛的。 但是即使如此,木灵还是疯狂地一次一次地撞向了傀儡。 用“撞”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就动作上来说,木灵更像是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每一点灵识用力地挤进傀儡之中。傀儡的核心其实是一粒种子,是陈长老特意教导叶柏涵用来当做引导的死种。内里不含灵识的死种被叶柏涵灌入了一点自己的生气,让木灵可以感知和明白叶柏涵想要做的事情。 带着生气的死种,对于木灵来说是新生。就好像在寒冬之中,一个人本能地用一件棉袄把自己裹紧,是不需要任何教导的本能。 虽然事实上,木灵无法真正寄住在死种上,它的躯壳应该是那一尊内傀儡,但是死种却是木灵能够“听懂”的指令。 可惜,叶柏涵还是托大了,又或者木灵的寄生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他在看到灵识消散的时候,就试图驱动自己的神识却引导和庇护木灵,想要为之开道,但是叶柏涵的神识通过内傀儡是无法留下痕迹的,这一切努力都仅仅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又试图捕捉木灵消散的灵气,想要把它们全部都驱逐回到木灵身上。但是灵识一旦消散,就自然而然变成了无凭无依的灵气,修道者如叶柏涵自然可以汲取,但是木灵却没有那样的能力。 叶柏涵心中顿时浮起一阵焦慌,无意识地驱动了神识,开始一直用触角的尖端碰触木灵,一再地对它说道:坚持一下!加油!坚持!加油! 因为心焦,他忘了木灵其实并不能理解他的那些感情,也听不懂他的鼓励。 然后他发现了能够帮助木灵的方法。他的神识触角化成了一个小勾子,轻轻地勾住了木灵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木灵往内傀儡之中拉。166阅读网 267 269 ?正版读者么么哒一时也管不上这家伙其实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绑架犯。》し 话说都修仙了,能不能不要出现精神病这么接地气的毛病?而且都修仙了,能不能别干绑架犯这么没格调的工作? 叶柏涵苍白着一张小脸,心里喷薄着无数吐槽,闭着眼睛缩在绑架犯的怀里。 要知道,一刻钟以前,他其实还是想要跟对方势不两立的。现在嘛……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待他躲过了这一场劫难再说。 此时正是初春,苍茫茫大地翠光浮动,明媚靓丽如同碧玉。若是近前,草色其实稀疏,但是如是飞在空中,遥遥望去,大地已经被铺上了一层色彩明艳的绿毯子,真正应了那一句“草色遥看近却无”。 天空亦是一碧如洗,浩浩然如同一尊没有任何瑕疵的石砚,清冷中带着研磨千年之后映透出来的莹润,如诗如画。 浩然天地之间,自然有最震撼心灵的美景在。 ……虽然这些对于被挂在飞剑上的恐高症儿童都没有任何意义。他能看到和感受到的也只有眼珠和眼皮紧紧相贴时的那一片黑暗,和即使紧紧抱住了绑架犯的胳膊,却依旧让人觉得无所凭依的不安感。 呜呜呜……他恨高空旅行,尤其恨完全没有保护措施还开放空间的高空旅行。 绑架犯应真道人看这小孩这副模样,先是有点不解,然后才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道:“你难道是……怕高?” 叶柏涵:…… 他不和绑架犯说话。 应真道人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是怕生,也不在意,只是语气温柔地说道:“以后要修仙,怕高可不行。就算你以后不驾飞剑,总也要有个飞行法宝什么的吧?总不能一直靠纵地术出行吧?累也累死了。” 纵地术也好过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地在空中飞来飞去……不对!谁跟他说好以后要修仙了?不要擅自就把事情给决定了好吗? 叶柏涵瞪着对方。 应真道人笑笑摸了摸叶柏涵的头,叶柏涵努力扭着脖子不让他摸,但其实毫无作用。对于此时还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来说,这样的动作跟卖萌没两样。 应真道人显然也丝毫不在意他的躲避,只是语气十分温柔地说道:“伽罗山是个风景如画的洞天福地,它是天盘山脉整条灵脉的交汇点,灵气充沛不逊昆仑蓬莱,凡人久居则寿算绵长,修士久居则真力充沛,是个很好的地方。” 这么好? 叶柏涵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抱着他的道士。 应真道人自然不会看不到他这个小动作,顿时对怀中的小孩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 他容貌精致俊秀,肤色如雪又如玉,浑然不似人间之人。一头乌黑长发,端整地梳成一束,即使御剑而行,却岿然不动丝毫,垂落肩头犹如幽深的光。 他冲着小孩露出的那一笑,连眼睛之中都是满满的温柔和暖意,唇角眉间竟然都好似发着光一般。 叶柏涵看呆了。 他那两世合起来都有点嫌短的人生之中,还真没有人对他露出过这样温柔的笑容。非要说的话,这样的笑容……大概最接近他娘……和妈妈的感觉。 叶柏涵一头黑线。 他想起来这个修仙的疯子之前说的话。 他说他是叶柏涵的爹。 叶柏涵上辈子的爹在他老小的时候去外地打工,结果走了就没有回来了。这辈子的爹估计现今还在永安京里大发雷霆,因为他宫里的那群宫人竟然把他唯一的皇子给弄丢了。 叶柏涵内牛满面想:父皇你千万别怪我宫里的姐姐们,尤其不要怪玉霖姐姐,这绝对不是她们的错,因为谁丫的能想到这个疯子……他是个修仙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叶柏涵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能及时回去还好,一旦时间耽搁得久了,那么他那里的宫人大概都凶多吉少。就算保住了性命,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有母妃……她不知道会多么担心。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禁就有些暗沉下来。 他头埋在应真道人的臂弯,不抬头转过来的时候应真道人本应当是看不到的。然而应真道人七窍皆已通神,观人视物均不再局限于肉眼,对于叶柏涵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是了如指掌。 只可惜终究不能读心,不能明白叶柏涵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所以对叶柏涵的心里预测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放心吧,这飞剑四周我已经布下了阵法,绝不至于让你掉下去的。” 叶柏涵见他语气温和,一时之间并没有要发疯的迹象,到底没憋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绑架我?” “绑架?”应真道人愣了一下,然后冷下了脸,说道,“我不是绑架你,我是要带你去修仙……你没听清楚吗?” 叶柏涵握紧了拳头,说道:“可我不想修仙!我想回家!” 应真道人的笑容里带着强硬,说道:“我们就在回家。” “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家在镜都的皇宫,我娘……我娘肯定要急坏了。”他这样说着,到底是受迫于年小无力,不得不示弱,软萌萌地向应真道人央求道,“我不要修仙,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叶柏涵心性上不是真正的小孩,所以才比真正的小孩更懂得运用自身的优势。他知道不管自己成年与否,对上一位能飞天遁地的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毫无胜算的。 但是未尝不能利用幼儿天生的优势。别说修仙者性情冷漠阅尽世事心硬如铁,叶柏涵虽不曾修过仙,却也知道修仙者不是金石铁木,而只要他们还是人,就不可能泯灭七情六欲,不可能没有感情和**。 长生本来就是人最疯狂和不可理喻的**。 何况深井冰们的感情照理说应该比普通人还强烈才对,要不是太容易感情澎湃也不可能就这么随便地坠入那个未知的世界。 他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应真道人。叶柏涵本来就长得漂亮可爱,这样故意卖萌的时候,往往瞬间能秒杀一大波人。166阅读网 268 270 ?正版读者么么哒 叶柏涵此时正幸福地在吃着上山之后第一顿还算能入口的午餐。超快稳定更新,本文由。首发他觉得自己的手艺退步严重,但是好在伽罗山的食材品质出众,两相抵消,味道口感倒也基本过得去。 韩定霜开口问话的时候,他正享受着久违的正常食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啊?”了一声。 之后反应过来,凭借着听觉残像回忆起了韩定霜的问题,回答道:“用蜂蜜和盐揉制过之后之后,加酱汁一起炖煮的。肉有点硬,炖了好久呢,不过挺好吃的。” 叶柏涵回答得简单,韩定霜却皱起了眉头。 他又咬了一口彘肉,果然隐隐在肉汁之中尝到了属于蜂蜜的清甜口感。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火龙彘肉加上蜂蜜竟然就可以煮得这么绵软……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小半碗灵谷吃下去,韩定霜才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那彘肉之中,除了蜂蜜的清甜,还隐隐蕴含着一股未曾消散的雷电之息。随后韩定霜去厨房查看了一下蜂蜜罐子,果然在未曾烹煮过的蜜汁之中发觉了更加浓厚的雷电气息。 韩定霜对于食材了解不多,他只能根据自己贫乏的知识,猜测那是青雷蜂的蜜。 之后同洗尘峰负责运送食材的杂役询问过之后,基本确认了这一点。他把这个发现告知了丹堂的长老们,长老们测试之后,果然发现青雷蜂蜜与火龙彘肉能够互相作用,使之变得绵软。 但是即使丹堂炼制之后,那肉块也依旧没有叶柏涵制作得那样美味。 韩定霜觉得很稀奇,他疑惑叶柏涵到底是从一开始就知晓了这其中的奥妙,还是仅仅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这位小师弟的运势可真是太强了。 山中无日月,那缓慢而一成不变的节奏常常让人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叶柏涵等啊等啊等啊。 他见过应真道人日行千里的本事,本以为他这一去,就算是昆仑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情。可是过了三五天,应真道人始终没有回来,叶柏涵的心情不由得急躁起来。 他忍不住开口问韩定霜:“昆仑这么远吗!?为什么仙长还没回来!?” 韩定霜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得叫师父。” 叶柏涵黑线,这根本不是重点。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事上跟韩定霜争执浪费时间,就继续问道:“昆仑离伽罗山这么远吗?师父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韩定霜这才回答道:“昆仑离伽罗山很远,就算是师父全力御剑,也至少要三五天路程才能到达昆仑山下。” 叶柏涵忍不住就皱紧了小脸,纠结起自家父皇的为人作风,想着这一来一回的**十来天,对方会不会迁怒自己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母妃,大概也会遭父皇的冷脸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很担心…… 这样想着,叶柏涵忍不住就心情焦躁起来。 却不料韩定霜还有下文。 他开口说道:“不过到昆仑求灵髓不一定马上能求到。如果没有也就算了,师父就转道去丹谷求仙丹了。如果最近有灵髓将聚成,三五年时间师父应该都会等一等的。” 叶柏涵听了,瞬间心都冷了。什么叫三五年时间还是会等一等的?三五年过去宫人们的尸骨都要寒了。 三五年时间看似不长,但是有时候凡人也是根本等不起的。 叶柏涵当下脸色就白了。 韩定霜见他脸色不好,却是伸手出来,猛然抓住了叶柏涵的手腕,开始把起脉来。 这位大师兄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双手不但洁白如冰玉,碰触的时候那温度也像冰雪一样。叶柏涵被那探上他手腕的冰凉手指刺激得浑身一激灵,顿时从担忧之中脱离了出来。 韩定霜剑道在伽罗山也算是出类拔萃,但医术确实不行。把了一会儿脉之后他几乎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问道:“你的脸色有点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叶柏涵抬头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揪住了韩定霜的衣襟,开口问道:“大师兄,你如果御剑到镜都,大概需要多长时日?” 韩定霜回答道:“也不需要多少时日。镜都离我宗并不远,同昆仑不可同日而语。御剑的话,也就个把时辰罢了。” 叶柏涵顿时心头一松,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开口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举手之劳——” 却听韩定霜开口打断了他,说道:“不过师父不在的时候我不能离山。万一有外敌入侵,其他人未必护得住你。”……或者愿意护你。 叶柏涵:“……” 几个时辰的时间能有什么敌人入侵? “那你带我一起——” 韩定霜说道:“不可能带你回去镜都。你已经是伽罗山的人了。” 叶柏涵顿时十分失望,他努力央求了好一会儿,做了各种保证,想要改变韩定霜的主意。 可惜韩定霜已经铁了心,无论叶柏涵如何央求,他就是不松口。 叶柏涵央求无果,最后只能沮丧地缩到了一个角落里。 韩定霜盯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和隐约闪现泪光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想去镜都做什么?” 叶柏涵说道:“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帮我。”他噘着嘴,抱膝蜷缩到了屋子一角,显然对于韩定霜连这点举手之劳也不肯帮忙的事情颇为不满。 韩定霜便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我自己去做。” 叶柏涵听了,愣了一下,把这句话在心里慢慢咀嚼过一次之后,眼中慢慢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猛然站了起来,再次伸手拉住韩定霜的衣襟,十分激动地说道:“不管谁做都可以。大师兄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找人去一趟镜都,告诉我父皇我被仙人带走修仙了,让他不要责怪我宫里的姐姐和小公公们就好了!” 韩定霜很意外:“就这事?” 叶柏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给我母妃传一句话,让她不要难过,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找……探望她。” 韩定霜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让弟子特意跑一趟镜都只为几个凡人的性命向人间帝皇传几句话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叶柏涵年岁这样小,对红尘有所眷恋不舍也并不让人意外。 他这样想着,就说道:“可以。我让思归帮你去传句话吧。” 结果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说道:“这种事何必烦劳三师姐?正好我有空,就让我来帮小师弟这个忙吧。”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叶柏涵好奇地往外望去,就看到一个玄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长袍,发色也玄黑如墨,一直垂落到了腰臀之间。那长发对于一名男子来说未免有些太显眼了,但是偏偏气质犀利,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女性化。 青年的容貌极为俊美,浑身都似乎带着逼人的气场,让人看到之后就完全无法忽略。叶柏涵这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顿时有些茫然。 青年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笑了起来,微微欠下身,直视着叶柏涵的目光说道:“我是你二师兄,色希音。小师弟以后可要记住我。” 叶柏涵叫了一声:“二师兄。” 色希音顿时觉得满意,伸手摸了摸叶柏涵的头,说道:“真乖。” 韩定霜问道:“你要帮忙?” 色希音问道:“怎么?我不行?” 韩定霜摇了摇头。 色希音便没有再跟他纠缠,而是低下头来,开口问道:“小师弟只要给你父皇母妃传话就够了吗?不用给别人传话了吗?” 叶柏涵愣了一愣,才说道:“不用了。再多人就太麻烦师兄了。” 他若能保住玉霖他们的性命,那已经是大幸了。如今他在伽罗山也没法为众人做些什么,何必多让他们挂心和指望呢? 色希音却开口问道:“弟弟妹妹呢?小师弟没有弟弟妹妹吗?没有话要留给他们吗?”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并没有兄弟姐妹……我父皇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没有要传话的弟弟妹妹……或者皇兄皇姐。” “原来如此。”色希音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不知怎么的,叶柏涵就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失望。 他莫名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名字很不上档次,但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据说真道宗的这两种丹药甚至可以和丹谷的同类丹药一较高下……明明真道宗的丹术那是出名的没水平,因为真道宗的丹阁只有这两种丹药拿得出手。166阅读网 269 271 正版读者么么哒试验的过程之中,他很快就发现没有标准化和数据化的世界的坏处。比如他很确定像是有些常见材料,肯定有人早就试验过它们是否适合灌灵,但是叶柏涵却没有在道阁的任何一处找到相关的图鉴或者书籍。 按照陈长老的话说,这些都是只会记在各个炼器师重要笔记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白刻印出来给你看? 叶柏涵:“那陈长老你有这样的笔记吗?” 陈长老:“这种东西我自然都是记在脑子里。我不喜欢依赖笔记。” 叶柏涵:“血鸱骨的通灵性怎么样?” “一般。” 一般到底算是怎么样? 叶柏涵又问道:“月纹石呢?” “唔……差不多?” 叶柏涵额头连打了两个结:“所以说这两者的通灵性到底哪个好一点?” 陈长老回答不出来,顿时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记得?都是基础材料,就算差一点也查不到哪里去吧?谁还细细比较啊?” 叶柏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陈长老怒道:“你看什么?” 叶柏涵说道:“那我宗的器阁前辈们,有没有人留下这方面的笔记?” 陈长老左右环顾半晌,才说道:“我师父师祖……都没有这个习惯。” 很好。叶柏涵想着,果然不能指望真道宗这群暴力狂。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陈长老问道:“你要去哪里!?” 叶柏涵说道:“回洗心崖整理笔记……陈长老您就继续依赖自己的头脑吧,我稍微去依赖一下笔墨纸砚。我们真道宗总不能永远连点炼器的笔记都找不到。” 陈长老看到他的身影远去,愣了半晌,然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 接下来的时日里,叶柏涵每天都至少试验十余种材料,并把它们一一记录了下来。如此这般到了初冬,他已经试验了千余种常见材料,并且设计了好几种方案。 叶柏涵没有能力给太高级的灵材灌灵点化,但是一些太过低级的材料又缺乏强度,无法留存太久,越低级的材料,能够留存的时年越短。 器灵是会依存器物存在的,一旦器物损毁,器灵也多半会消散。就算运气好点没有消散而是再次依附在了新的器物上,也会元气大伤。 同时,据说每次从寄身的灵器上被剥离,都相当于器灵重新死去过一次。这方面的情况与灌灵点化差不多,都是越高级的灵器,越强大的器灵,在换窍的过程之中损伤越严重。 除非器灵能修炼到出窍的层次,这种桎梏才能从它们身上脱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草木灵,想要修出人心已经是千难万难,出窍什么的更是全然不用考虑了。草木灵的初始等级就太低,或许一生都修炼不到出窍……这种情况下,叶柏涵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尽可能地延长傀儡的寿命。 最后他经过精心研究,选用了三生木作为傀儡的主体。 三生木是指枯死的老木长出了新芽,新木生成老木再枯死再长出新芽,如此三次之后生出的新木就叫三生木,这种三生木中会蕴含一种木气,即使离根亦不会死去,甚至种植之后,还有可能令其后代都具有相似的特性,长命而易活。 三生木可以是任何品种的树木,但是那股木气只有纯正的三生木之中才最为浓郁,一旦多次培育后代,木气就会散去,不再拥有类似再生的效果。 叶柏涵听说了关于三生木的事情之后,就觉得这种树的变化很像是一种基因变异,可惜他没有办法和能力研究起变异的本质。 将三生木凝练成木珠,与养过三年灵蚯的红心土混合,再与其它材料搭配练成器具,这种器具就会变得柔韧而有耐性,还能自我修复和成长。 这虽然不能完全解决材质问题,但是已经是叶柏涵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叶柏涵花了不少时间凝练傀儡的核心材料,然后又精心设计了组件。因为要通过内傀儡控制外傀儡,而内傀儡的材质并不能支持傀儡施行法术,外傀儡本身又不具备灵性,最后叶柏涵的设计是在外傀儡上刻录法阵,而用内窥操控阵眼,这样就可以不需要傀儡直接催动灵力,只要操控阵眼和灵石的位置,就可以驱动法术。 相当于在阵眼和灵石上设计了一个滑动的开关。 最后被制作完成的傀儡外壳显得十分可爱,是个三头身的q版萝莉模样。叶柏涵以前手就挺巧,能制作小型机械的双手自然也能制作一些简单的玩偶。而这辈子学会仙法炼器之后,手艺完全是突飞猛进。 这种情况下制作出来的第一版人偶,就颇为贴近他预想中的样子。 韩定霜看见的时候就直接愣住了。 他问叶柏涵:“这是你做的法术傀儡?”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这东西可能还不太够得上天舟山法术玩偶的标准,便说道:“……嗯,应该说是机械傀儡更适合一点吧。” 韩定霜显然没有怎么听说过这个词,一时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机械人偶?” 叶柏涵解释道:“机关的机,军械的械。或者说它就是一种机关傀儡也差不多。”他抿着嘴,对韩定霜笑了笑,卖萌道,“法术傀儡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定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叶柏涵就尝试了一下对傀儡进行神识操控。神识不太容易操控灵材料。只是移动倒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试图把神识渗入到灵材之中,往往就如同走在泥沼之中,带来的压力是千倍百倍的。 越是高级的灵材,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三生木由于本质还是凡材,这种情形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当叶柏涵真正开始进行附灵的时候,还是遭遇了意外。 叶柏涵之前其实已经使用自己的神识对于炼制完毕的内傀儡进行过了试验性地操控和附灵,当时虽然艰难,最后还是可以操控的。但是当真正开始使用木灵进行附灵的时候,叶柏涵才发现木灵的灵识比起他的神识来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他可以比较简单操控的内傀儡,木灵附身却极为困难。虽然有叶柏涵的神识引导,但是现实却是木灵每一次侵入傀儡,竟然都有一部分灵识直接开始消散。 叶柏涵根本就没有在陈长老口中或者道阁的笔记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明,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虽然他不是木灵,不知道灵识消散会不会令其感到疼痛,但是他本能地就觉得它必然是疼痛的。 但是即使如此,木灵还是疯狂地一次一次地撞向了傀儡。 用“撞”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就动作上来说,木灵更像是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每一点灵识用力地挤进傀儡之中。傀儡的核心其实是一粒种子,是陈长老特意教导叶柏涵用来当做引导的死种。内里不含灵识的死种被叶柏涵灌入了一点自己的生气,让木灵可以感知和明白叶柏涵想要做的事情。 带着生气的死种,对于木灵来说是新生。就好像在寒冬之中,一个人本能地用一件棉袄把自己裹紧,是不需要任何教导的本能。 虽然事实上,木灵无法真正寄住在死种上,它的躯壳应该是那一尊内傀儡,但是死种却是木灵能够“听懂”的指令。 可惜,叶柏涵还是托大了,又或者木灵的寄生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他在看到灵识消散的时候,就试图驱动自己的神识却引导和庇护木灵,想要为之开道,但是叶柏涵的神识通过内傀儡是无法留下痕迹的,这一切努力都仅仅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又试图捕捉木灵消散的灵气,想要把它们全部都驱逐回到木灵身上。但是灵识一旦消散,就自然而然变成了无凭无依的灵气,修道者如叶柏涵自然可以汲取,但是木灵却没有那样的能力。 叶柏涵心中顿时浮起一阵焦慌,无意识地驱动了神识,开始一直用触角的尖端碰触木灵,一再地对它说道:坚持一下!加油!坚持!加油! 因为心焦,他忘了木灵其实并不能理解他的那些感情,也听不懂他的鼓励。 然后他发现了能够帮助木灵的方法。他的神识触角化成了一个小勾子,轻轻地勾住了木灵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木灵往内傀儡之中拉。 木灵并没有反抗,不知为什么,叶柏涵觉得它可能感觉到了他的善意,隐隐还有几分顺从,用力地抓住了他的神识触角,被他拉着往木傀儡深处游去。 终于,木灵慢慢地快要完全进入傀儡了。 叶柏涵的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容。 然而笑容还没有散开,木灵却仿佛像是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样,猛然瞬间灵识溃散,连让叶柏涵用神识抓住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化作了一圈灵识的波纹。 叶柏涵说道:“我还没有成功点化过傀儡或者役者,用借灵法的话,直接取草木灵,一旦失败就会一只木灵直接消散……总觉得有些太过残忍。” 师侄听了,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小师叔年纪小,果然心就比较软。他说道:“草木虫蚁,朝生暮死,本身也没有什么灵智,所以即便死去,也没有什么痛苦。” 270 272 ?若是以往,他绝对分不清远近利害,不懂得用这种手段收买人心。 莲以前不管是谁对她求助,素来都会不遗余力地相帮。也因为如此,很多人即使受了她的恩惠,也未必就会心存感恩。 毕竟莲的恩惠没有门槛,自然也无人觉得珍贵,反而总有人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对她刻意吹捧的,反而是一些受她美貌所惑的人。 青玄自己就有那么点意思,可在他看来,小白龙也不外如是。 莲的能力,只要合理利用本来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可惜偏偏被她一直挥霍着,才会导致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所以青玄对现在的情况倒也算是乐见其成。懂得收买人心,对于叶柏涵来说其实也算是一种进步。 他总会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他着想的人。 青玄这样想着,放任了莲那些堪称稚嫩又不痛不痒的手段。 然而这一切终止于他知道小白龙的肉身消失不见,疑似已经脱困的时候。 三百多年前,小白龙从云州的山岗下被莲救出,让青玄愤怒不已,最后他愤恨于莲的不知好歹,将他命魂抽出,投入轮回。 但是莲转生之后,青玄又觉得懊恼不已。青玄本人天性就有些阴沉寡言,无趣得很,是个工作狂类型的人物,他一直有所自知,却难以改变。 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始终觉得,莲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若不是被人夺走,也总会因为厌倦他的沉闷无趣而离开。 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嫉恨着小白龙的。嫉妒他的巧言善辩,总能哄得莲眉开眼笑。所以他又将小白龙镇压在另一处,却抽了他的命魂投生到伽罗山附近,封穴锁魄,令其神与志分离,因此不善言语巧媚,结果果然如他所料一般。 莲转了两世都没怎么理会他。 但是莲的魂魄却又被另外的人勾走。所幸那人现今已经魂飞魄散,但是小白龙却又再次插入到他与莲之间,阴魂不散。 简直好像连命运都在与他作对一般。 知晓小白龙逃脱的事情之后,青玄的脸色就很不好。这几百年来,发生在莲身上的事情就没一件事是如同他预料的。 他曾觉得莲很快就会受不了人间的残酷向他求饶,结果乌小福到死都还惦记着自己的嫡母,根本没有对他认输的意思。 他觉得乌怀殊的冷漠和金乌的背叛会让楚含江觉得绝望,然而人家心里悔恨的却是对弟弟的失约。 他曾觉得莲大概至死也不敢伤害他人,结果诛月却为了同门藏身魔道,不惜双手沾满鲜血也一定要毁掉应我道。 ……这个过程之中,莲渐渐变得让他觉得陌生,他却无计可施。 这世上,最容易改变的就是人心,然而最难改变的……也是人心。 青玄费尽心思想要改变莲的心意,但却反而导致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人心一旦产生了距离,就如同被命运给亲自斩断了联系一样,哪怕垂死挣扎,却只能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青玄知道的。 他内心深处十分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概都已经近乎垂死挣扎。可是即使如此,哪怕挣扎到最后一刻,他不可能放弃。 莲将他带入了地狱。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莲并不凶恶,从来性情温柔好相处。她最在乎青玄的时候,无论青玄说什么她都答应,无论青玄有什么愿望她都会想尽办法实现。 然而她带青玄走进的却是无间地狱。 明明身怀至宝,对于失去的恐惧却让人时时刻刻,积年累月地如同身处地狱。 他已经习惯身处这样的地狱,为了不死心地抓住对方甚至不惜狠心伤害莲一次又一次,即使自己也未尝不曾感到痛苦,却到底已经回不去。 既然如此,直至他身死又或者莲身边的所有人都死去,没有什么可以结束这一场纠缠。 他让人把皇后和小公主都看管了起来。不是让侍卫,而是令修士看住了两人。 然后他就去见了叶柏涵。 叶柏涵向来敏锐,在明皇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他身周的氛围不同以往。他心里瞬间就有了几分警戒,但是到底还是没有防住青玄突然动手。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小楼里。 以他对于乾坤法术和法器的了解,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就猜出了自己目前的情况。 他被明皇关在了一个奇怪的空间——疑似乾坤小世界又或者某个法器的空间之中。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明皇八成是发现了他某些台面下的小动作。只是他的动作并不是很大,也不至于让明皇有这么大的反应。 ……其中必然还有点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原由。 不过不管什么缘由,现在的火候确实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叶柏涵到底还是要小心行事,在正式发难之前,不能太过激怒明皇,引得他对皇后和小公主下手。 ……明明那也是他的妻女。 但是看乌怀殊的态度就知道了,对于修行者来说凡人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两种境界,命如蜉蝣,虽然不至于如蝼蚁般践踏,却也并不会真的当做重要的人来对待。或许在明皇看来,皇后和小公主都不是什么至亲,而不过是几个游戏npc。 这个形容有点不符合背景,但是感情上应该是相近的。 叶柏涵醒来的时候,明皇就坐在一边看着他,所以他也没敢露出什么端倪。 他最担忧的还是皇后的情况,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增强她的存在感,所以他只是开口问道:“我做了什么?” 明皇没想到他开口竟然是这么个问题。 叶柏涵明显是在责问他,但是明皇的理由却很难说出口。他对外声称是皇后过年后染了风寒,太子一片孝心所以打算专心侍疾。这借口虽然有些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对待叶柏涵本人时,这理由却又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明皇自己也不知道叶柏涵对于往事和如今的情况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说已经有所知晓,叶柏涵难免也显得太过平静了一些。但是若说完全不知道,青玄却又不可能真的这么觉得。 他也曾觉得莲就是个傻白甜,但那是莲与他决裂下山去找小白龙之前。从那之后,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莲真正的模样。 看上去是一潭清可见底的泉水,但是底下却埋藏着深渊烈火,又有玄冰万丈。他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成长得比大部分都缓慢,但是确实一点一点地在成长着,而且,谁也不会知道那极限到底在哪里。 每每青玄觉得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叶柏涵往往就会有新的让人惊讶的举动。 他现在可不敢小看对方。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明皇还是选择了暂时哄他,与叶柏涵说道:“外面出了一些事,我听说周国有人找了修士潜入皇都,想要刺杀我,不过没有成功。不过你却差点被他们给行刺了,幸好我去得快。” ……骗人。当时动手的就是明皇自己,叶柏涵虽然修为差点,神识感知却十分敏锐,很确定他被打晕的时候,附近除了明皇根本没有其他人。 但是他还是假装被明皇说服了,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惹父皇你生气了。” 他这语气平静,内容却让明皇一瞬间眼中晦暗莫名,顿了一下才说道:“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让人伤心了……从小到大,父皇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他靠近的时候,叶柏涵身体就有点紧绷——他最近防备明皇防备习惯了,也不相信明皇没有察觉这一点。但是既然明皇要粉饰太平,上演父慈子孝,叶柏涵也便勉强配合着。 “那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明皇说道:“……你在这里待几天,不会很久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放你出来。”虽然不知道小白龙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此时应该是属于相当虚弱的状态。如果可以的话,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想办法把他彻底消灭是最好的。 龙族天生自带诅咒,本身能力又强,并不好对付。但是修士虽然惜命,也不是就没有人愿意赌命一搏了。明皇念头闪过,已经有了想法,却并不露端倪。 但是叶柏涵心头一转,却已经有了打算。他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父皇可能把我的法器与丹炉器炉取进来?这里可以炼丹吧?” 明皇顿时微微迟疑了下。 按照他的本意,把叶柏涵困在这里的时候最好是连他身上的法器都封掉才好,但是他方才说了那样的借口,到底不想要引叶柏涵起疑,所以只是略一停顿,就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明皇布下天罗地网,等小白龙自投罗网。他有一种预感,小白龙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会很快找上门来。 因为莲在这里。 但是事实上,小白龙找上门来的时间远远比预想之中要晚。 明皇等候着等候着,心里隐隐都已经有些起了疑心,小白龙却一直没有来。这段时间内,叶柏涵甚至都催问了两次,甚至这催问还算是比明皇预想中要少了。 就在明皇觉得已经有些疑神疑鬼的时候,镜都的西方吹来了一股凛冽的寒风,几乎是在一日之间让原本就是隆冬的镜都成为了冰城。 这几日虽然还是寒冬时间,却没怎么下雪,阳光不够温暖,但是到底明亮。 然后随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镜都之上,有人往天上望去,却纷纷惊愕地发现,仿佛那一轮冬阳也已经被冰结。 那异象引来了无数人惊慌的逃窜和呼喊。166阅读网 271 273 ?明皇感受到那股寒意的时候,就已经紧紧皱起了眉头。 从这股几乎要笼罩住整个镜都的冰寒之中可以感受到,冰龙恢复的情况比他预想之中似乎要强大一些。 龙族的恢复能力显然比明皇想象得还要强悍一些。青玄已经尽量地高估小白龙,最后的结果却仍旧还是低估了他。 他用了那样狠辣的手段从小白龙身上抽取了那么多灵力,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恢复过来。 他却不知道,其实反而是他设下的禁制配合着莲留下来的莲花冥冥中锻打了小白龙的肉身,使之变得更加强大。 他来了…… 明皇仰望天空,神态中充满了警戒。 他没有在宫殿之中等候,反而是很快御风而起,同时发出一道神识,引小白龙追踪他一起离开。 镜都到底是他的根基,却不能直接在城中大打出手。 韩定霜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坚持用这种方式来给明皇添堵——在他的心里,虽然对于青玄有着百般难以描述的感情,大体上来说,可能是怨恨的,但是也不觉得值得拿无辜的性命来给青玄添堵。 ……莲不会高兴的。 他从来不做让莲觉得不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在皇城中转了一圈,没找到叶柏涵的人,就主动跟上了明皇的神识指引,只是与对方拉开了一定距离。 明皇最后在一处悬空,回过头来,说道:“不顾人伦!不知悔改!面目可憎!” 韩定霜说道:“这件事……我认。” 明皇说道:“既然认了,为何还不自裁!?” 韩定霜便说道:“因为师父你还没有自裁啊,我为何要自裁?” 明皇猛然抬头,神色阴鸷地瞪着他。 韩定霜踏上前来,神态之中有些像是小白龙,又有些像是伽罗山的大师兄,但或许就因为游移在两者之间,又与两者各有着微妙的差距,所以反而有一种奇妙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让他变得有些难以预料。 他开口说道:“我无视人伦不知悔改不合人间规矩,这些我都认。即使谁觉得我有罪,我也无所谓。对我来说,我变成什么样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他望着明皇,却又并没有真正望着他,反而是像穿透了他看那曾经联结了两人的那些往事。 “若是没有莲,我大概现在还在蛋里,又或者已经是一只死蛋。所以,我变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可是任何人亏欠莲的任何东西……绝没有不还的道理。” 明皇冷笑道:“口口声声都是莲,若不是她那色相,你又如何会对她这样上心?若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以为她会对你花费这么多功夫!?” 听明皇说的那些话,韩定霜沉默许久,却是发出了一句讥诮的反问:“……你真的觉得,人形的色相再好……像莲和我这样的,能真的为之动心吗?” 明皇愣住。 “若莲始终是一朵莲花,师父,你可愿意和她一生一世?” 明皇半晌没有说话,韩定霜却面无表情地说道:“然而你从来就是人类,莲却并不嫌弃。她甚至愿意变成人的样子……可是,就算是如此,一个人的色相,又怎令一株莲花觉得美丽?” 这却是明皇从未想过的问题。 若是叶柏涵在这里,大约会多少知道这其中具体的道理。就好像在现代,不同人种互相之间的审美一样,对异族的审美不是不能被培养出来,但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洗脑。 而跨越人类和非人类这个界限可能会更困难一些。当然人兽恋并非没有,但到底稀少。索性无论玄水白莲还是上古龙族都是符合人类审美的存在,只是要真的与之坠入恋情……到底有着天性上的障碍。 可惜或许是因为明皇毕竟从来都是人类,所以也从来不曾往这方面想过,一时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莲是喜欢自己的模样的,否则当初他也会变成自己的样子。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但是韩定霜有一点说错了。明皇还真是打从心底喜欢着莲的原身,哪怕那只是一丛玄水白莲。他不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变态。 就算莲的原身再漂亮,当年对一株会说话的莲花起心思的他……想必一定也是违背伦常的吧? 和小白龙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不能把这个念头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他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 可是就算他不说,韩定霜却仍旧紧逼不休,继续说道:“而且,若是你还在乎人类的伦常,又如何会让莲投生成你的子嗣,陛下?你真的在乎人间的伦常吗?” “所谓伦常,难道不是你为了方便自己才故意灌输到莲脑子里的东西吗!?” 韩定霜的质问如同一根利箭,丝毫不留余地地想要戳破明皇所有伪饰的表象。 明皇的情绪绷紧,韩定霜的气势随着这一次次的逼问而变得越发强大,并试图着动摇他的心神。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就已经选择了褪去所有伪装。 “你说得没错!” 明皇悬于半空,衣袂凛凛随风而舞动,却是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承认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褪去了什么样的枷锁,整个人的气势都再次强大起来,形成了压迫。 “所谓世间规矩伦理,自然只是为了我存在才有其意义。若非如此,我又何须去理会它?世间诸理,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却再不与韩定霜说任何废话,猛然间一抬手,一道雷光便猛然如同一条龙蛇般向韩定霜席卷而去。 韩定霜持剑迎上,却是不曾与之正面相抗,而是以剑锋为引,一剑劈出,引雷电轰然转向,随剑锋所向,砸落山野。 明皇说道:“你原身为龙族,却竟然要以人身来与我战斗吗?” 韩定霜却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剑向着明皇刺去。 双方顿时之间便陷入了激战。 镜都之中,虽然已经距离了很远距离,但是到底还是受到了这一场大战所影响,让许多平民又惊又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战斗的那片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闪光的文字,无数咒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眼看就要把韩定霜困在其中。 韩定霜看到四周突然出现的许多修士,却并不觉得惊慌。 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声:“……兄长。” 一只龙身上抽出的龙筋,大约也比一般人类身上的筋脉充沛了许多,所以青玄抓了莲一次,抓了林墨乘一次,看来还能用不少次的样子。 韩定霜终于不再坚持维持人形,而身体猛然还是胀大,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龙。 数条捆仙索猛然由四面八方飞来,试图缠住韩定霜,却终究只能稍微绕它的身躯那么一两圈。 而随后那些捆仙索就猛然绷紧了起来,随着韩定霜身躯的再次涨大,一再绷紧,而且发出了类似于要崩断的悲鸣声。 青玄当年捡走韩定霜时,从龙窟得到了不少好处。韩定霜不能让自己兄弟的遗体再这样被青玄利用来做这些事情。 ……所以,要毁了这些东西。 他猛然开始发力。 明皇虽然也不觉得龙筋炼出来的法器能够困得住一条活着且已经快要接近最强大时期的真龙,却仍旧不曾预料到韩定霜此时的强悍。他本以为最少也应该能困住对方几天,却不料仅仅只是瞬息的时间,那法器就有湮灭的迹象。 他再也顾不得灭杀一头真龙可能导致的诅咒,便直接下令道:“动手!” 只见一瞬间,天地间猛然狂风大作,云生日隐,而大地之中到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就见无数如同骨灰又如同灵子的东西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然后在半空中化成一把巨大的刀刃,猛然向着同样巨大的韩定霜戳刺而去! 韩定霜瞬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猛然试图以更大的力气挣脱这由自家兄长的筋脉而形成的法器,但是四周的修士却不惜以其性命相抗,试图束缚住韩定霜。 那巨**器已然迎面而来,韩定霜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却不料那震天的威势发出之后,却似乎猛然被什么阻了一阻,在半空之中僵持了起来,那巨大的威能不但让一众修士成了狂风中无法自主的飘絮,甚至连韩定霜的原形也受到了压迫。 然后,他就猛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几近震撼灵魂的嘶吼。 染血的视野之中,叶柏涵仿佛凭空出现,祭出了无数的法器来试图抵挡那巨刃,然后一件法器几乎瞬息之间就会破碎。在那么一瞬间,数百上千件法器纷纷化为湮尘,直到那利刃直接把那细小的身躯斩为了两段。 以龙族的视野看来,他是那么的细小。 明皇没想到叶柏涵会在这个时候从乾坤小世界之中挣脱出来,可是想要在那一瞬间停止法阵的运行却已经太迟。阵法的猛然溃散反而导致一群修士纷纷受伤吐血,同时,韩定霜发出的怒吼带着强大的威势,导致操纵捆仙索的修士也纷纷被震伤。 可是他到底慢了一步,明皇已然抢走了青年断成两截的身躯。 他睁大着眼睛,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如同一只被切成了两截的大只布娃娃。 明皇手都在发抖,却到底没有太过惊慌,而是出手向他胸口探去——只要小归珠还在,叶柏涵的命魂就不会真正散去,可是他却不能确定这一点。 因为方才的攻击,本身就有切割肉身和震碎魂魄的双重功效。 明皇手抖了好几下,才终于摸到了那颗小归珠。 可是……没有。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避免大家一惊一乍,他回去作为莲的肉身里去了。这是一开始被设计好的。166阅读网 272 274 ?正版读者么么哒具体说明的话,就相当于一个十分坚硬和缺乏韧性的钢铁娃娃,在无法直接弯曲其四肢的情况下,叶柏涵选择将之镂空和用橡胶和黏土连接,虽然橡胶和黏土都不够结实,但是却可以和钢铁娃娃配合,各取所长,最后达到希望的效果。し 叶柏涵倒不是用橡胶和黏土,而是试图用比较容易进行灌灵点化的基础材料作为骨架,让木灵只控制基础材料,却在外层包括更加高级的材料,并在上面嵌入灵渠,一方面可以保护脆弱的主体本身,另一方面也通过外部零件作为延伸,让傀儡可以做到更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频繁地试验了许多种材料。因为借来的木灵失去凭依,每次试验都可能损伤到灵体本身,所以叶柏涵实验时大部分时候使用的都是神识印灵法,也就是最原始的灌灵手段。 试验的过程之中,他很快就发现没有标准化和数据化的世界的坏处。比如他很确定像是有些常见材料,肯定有人早就试验过它们是否适合灌灵,但是叶柏涵却没有在道阁的任何一处找到相关的图鉴或者书籍。 按照陈长老的话说,这些都是只会记在各个炼器师重要笔记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白刻印出来给你看? 叶柏涵:“那陈长老你有这样的笔记吗?” 陈长老:“这种东西我自然都是记在脑子里。我不喜欢依赖笔记。” 叶柏涵:“血鸱骨的通灵性怎么样?” “一般。” 一般到底算是怎么样? 叶柏涵又问道:“月纹石呢?” “唔……差不多?” 叶柏涵额头连打了两个结:“所以说这两者的通灵性到底哪个好一点?” 陈长老回答不出来,顿时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记得?都是基础材料,就算差一点也查不到哪里去吧?谁还细细比较啊?” 叶柏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陈长老怒道:“你看什么?” 叶柏涵说道:“那我宗的器阁前辈们,有没有人留下这方面的笔记?” 陈长老左右环顾半晌,才说道:“我师父师祖……都没有这个习惯。” 很好。叶柏涵想着,果然不能指望真道宗这群暴力狂。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陈长老问道:“你要去哪里!?” 叶柏涵说道:“回洗心崖整理笔记……陈长老您就继续依赖自己的头脑吧,我稍微去依赖一下笔墨纸砚。我们真道宗总不能永远连点炼器的笔记都找不到。” 陈长老看到他的身影远去,愣了半晌,然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 接下来的时日里,叶柏涵每天都至少试验十余种材料,并把它们一一记录了下来。如此这般到了初冬,他已经试验了千余种常见材料,并且设计了好几种方案。 叶柏涵没有能力给太高级的灵材灌灵点化,但是一些太过低级的材料又缺乏强度,无法留存太久,越低级的材料,能够留存的时年越短。 器灵是会依存器物存在的,一旦器物损毁,器灵也多半会消散。就算运气好点没有消散而是再次依附在了新的器物上,也会元气大伤。 同时,据说每次从寄身的灵器上被剥离,都相当于器灵重新死去过一次。这方面的情况与灌灵点化差不多,都是越高级的灵器,越强大的器灵,在换窍的过程之中损伤越严重。 除非器灵能修炼到出窍的层次,这种桎梏才能从它们身上脱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草木灵,想要修出人心已经是千难万难,出窍什么的更是全然不用考虑了。草木灵的初始等级就太低,或许一生都修炼不到出窍……这种情况下,叶柏涵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尽可能地延长傀儡的寿命。 最后他经过精心研究,选用了三生木作为傀儡的主体。 三生木是指枯死的老木长出了新芽,新木生成老木再枯死再长出新芽,如此三次之后生出的新木就叫三生木,这种三生木中会蕴含一种木气,即使离根亦不会死去,甚至种植之后,还有可能令其后代都具有相似的特性,长命而易活。 三生木可以是任何品种的树木,但是那股木气只有纯正的三生木之中才最为浓郁,一旦多次培育后代,木气就会散去,不再拥有类似再生的效果。 叶柏涵听说了关于三生木的事情之后,就觉得这种树的变化很像是一种基因变异,可惜他没有办法和能力研究起变异的本质。 将三生木凝练成木珠,与养过三年灵蚯的红心土混合,再与其它材料搭配练成器具,这种器具就会变得柔韧而有耐性,还能自我修复和成长。 这虽然不能完全解决材质问题,但是已经是叶柏涵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叶柏涵花了不少时间凝练傀儡的核心材料,然后又精心设计了组件。因为要通过内傀儡控制外傀儡,而内傀儡的材质并不能支持傀儡施行法术,外傀儡本身又不具备灵性,最后叶柏涵的设计是在外傀儡上刻录法阵,而用内窥操控阵眼,这样就可以不需要傀儡直接催动灵力,只要操控阵眼和灵石的位置,就可以驱动法术。 相当于在阵眼和灵石上设计了一个滑动的开关。 最后被制作完成的傀儡外壳显得十分可爱,是个三头身的q版萝莉模样。叶柏涵以前手就挺巧,能制作小型机械的双手自然也能制作一些简单的玩偶。而这辈子学会仙法炼器之后,手艺完全是突飞猛进。 这种情况下制作出来的第一版人偶,就颇为贴近他预想中的样子。 韩定霜看见的时候就直接愣住了。 他问叶柏涵:“这是你做的法术傀儡?” 叶柏涵想了想,觉得这东西可能还不太够得上天舟山法术玩偶的标准,便说道:“……嗯,应该说是机械傀儡更适合一点吧。” 韩定霜显然没有怎么听说过这个词,一时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机械人偶?” 叶柏涵解释道:“机关的机,军械的械。或者说它就是一种机关傀儡也差不多。”他抿着嘴,对韩定霜笑了笑,卖萌道,“法术傀儡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定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叶柏涵就尝试了一下对傀儡进行神识操控。神识不太容易操控灵材料。只是移动倒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试图把神识渗入到灵材之中,往往就如同走在泥沼之中,带来的压力是千倍百倍的。 越是高级的灵材,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三生木由于本质还是凡材,这种情形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当叶柏涵真正开始进行附灵的时候,还是遭遇了意外。 叶柏涵之前其实已经使用自己的神识对于炼制完毕的内傀儡进行过了试验性地操控和附灵,当时虽然艰难,最后还是可以操控的。但是当真正开始使用木灵进行附灵的时候,叶柏涵才发现木灵的灵识比起他的神识来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他可以比较简单操控的内傀儡,木灵附身却极为困难。虽然有叶柏涵的神识引导,但是现实却是木灵每一次侵入傀儡,竟然都有一部分灵识直接开始消散。 叶柏涵根本就没有在陈长老口中或者道阁的笔记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明,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虽然他不是木灵,不知道灵识消散会不会令其感到疼痛,但是他本能地就觉得它必然是疼痛的。 但是即使如此,木灵还是疯狂地一次一次地撞向了傀儡。 用“撞”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就动作上来说,木灵更像是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每一点灵识用力地挤进傀儡之中。傀儡的核心其实是一粒种子,是陈长老特意教导叶柏涵用来当做引导的死种。内里不含灵识的死种被叶柏涵灌入了一点自己的生气,让木灵可以感知和明白叶柏涵想要做的事情。 带着生气的死种,对于木灵来说是新生。就好像在寒冬之中,一个人本能地用一件棉袄把自己裹紧,是不需要任何教导的本能。 虽然事实上,木灵无法真正寄住在死种上,它的躯壳应该是那一尊内傀儡,但是死种却是木灵能够“听懂”的指令。 可惜,叶柏涵还是托大了,又或者木灵的寄生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他在看到灵识消散的时候,就试图驱动自己的神识却引导和庇护木灵,想要为之开道,但是叶柏涵的神识通过内傀儡是无法留下痕迹的,这一切努力都仅仅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又试图捕捉木灵消散的灵气,想要把它们全部都驱逐回到木灵身上。但是灵识一旦消散,就自然而然变成了无凭无依的灵气,修道者如叶柏涵自然可以汲取,但是木灵却没有那样的能力。 叶柏涵心中顿时浮起一阵焦慌,无意识地驱动了神识,开始一直用触角的尖端碰触木灵,一再地对它说道:坚持一下!加油!坚持!加油! 因为心焦,他忘了木灵其实并不能理解他的那些感情,也听不懂他的鼓励。166阅读网 273 275 ?这一年,明国的皇后在冬日偶感风寒,卧病不起。%し嫡出的皇太子和小公主在旁侍疾,却也因此受到感染,双双亡故。 一瞬之间,明国同时死了皇后和两位仅存的皇嗣,举国都是一片哀戚。 或许是因为哀恸过度,明皇某日突然醒来,却是丧失了所有关于皇后和一对子女的记忆,许久都有些魂不守舍,经常深夜徘徊在东宫,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丝毫往事。 之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却减少了纳妃之事,性情上也比以往温情了许多。 明国皇宫之中素来诸多阴私流传,这件事也偶尔有人私下揣测真相——毕竟一国皇后与皇太子公主一起悄没声息地就没了,也太过超出常理。然而看皇帝的模样,又与往日妃子与年幼皇子公主的身亡大不相同。 皇帝是真的伤心。 宫中谁不知道大皇子自小是由皇帝亲手养育,林妃也是独宠数十年,与一般妃嫔却是大不相同。 叶柏涵把残局收拾得马马虎虎。 蓬莱修士们虽然都受伤不轻,但是除了个别遭遇惨淡,大部分还是勉强保住了性命。叶柏涵肯定不可能为了掩盖事实而把他们全部灭口,但是要伪造记忆那更加麻烦。 记忆这东西,并非轻易可以编造合理的。叶柏涵也没费这个功夫,他只是相当简单粗暴地抽走了一些相关的记忆,至于剩余的迷惑与合理性,他留给了修士们自己去编排。 他现在拥有的是莲的身体,一直以来的记忆也都回来了。不过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在遇见青玄之前的记忆可以说是相当乏善可陈。 倒是那之后的事情,留下了许多的回忆。 莲刚化作人形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善意,所以对许多人都竭尽所能地相助,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并不是错误,莲也并不觉得后悔。 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大部分都无法学会控制自己的**。莲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同他一样,带着温柔的心情面对这个世界,事实却并非如此。 能怨责命运没有给他们智慧吗?又或者怨恨自己……没有看透这人世之恶,所以沦落红尘? ……并不是这样的。 就像他在最初的最初,也并不聪明。 没有忍过饥挨过饿,如何又知道忍住了不去偷窃抢夺需要多大的勇气?没有经历人世的卑微,又如何知道不在力量中沉沦需要多么坚定的意志? 没有善意是一种错误,只是有些时候,痛苦之中的人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拯救。 叶柏涵也不知道。 但是他想要去寻找。 他已经恢复了原身,那积年的澎湃力量让人感觉到熟悉又陌生。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暂且幻化成叶柏涵的模样,继续“叶柏涵”的一生。 把皇后和小公主带回到伽罗山寒泉小筑之后,叶柏涵就开始教两人修行。皇后闺名阿媛,离开了镜都之后就开始以林媛自称。她的年纪其实并不很大,修行上虽然没有很强的天赋,但是叶柏涵有心的话,帮她延寿还是很容易的。 倒是小公主在这方面的天赋十分强悍,可惜明显更适合法修一派而非剑修。 林媛上山之后没多久,就遇到了秦思归。 叶柏涵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的时候,还小小吃了一惊,因为察觉了以往没有察觉的东西。 林媛和秦思归在长相上其实毫不相似,气质也迥异。但是莫名地,两人身上就是一种奇妙的气息,仿佛姐妹一般。 后来过了几个月,叶柏涵才想通了那是什么感觉。 ……她们大约都是同一类人。 都有一颗温柔的心。 所以这两人很快就混到了一起。 相比之下,无恨和色希音大概是另外一类人。这两个人最近感情上倒是融洽了许多,无恨也没有以前那样畏惧色希音了,偶尔还能狼狈为奸。 当然,非要说的话,无恨和色希音很早以前就经常狼狈为奸了,不过那时候是色希音单方面“使用”了无恨。 现在却稍微公平一些。色希音偶尔也会帮无恨点忙了。 回魂之后,叶柏涵知道了韩定霜之前在蓬莱的作为,便特意与蓬莱众人交代了一下,却是正好救出了被怀疑和迁怒的别云生。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叶柏涵也很是感慨。 他说道:“你也很辛苦。” 这不是问话。 别云生确实很辛苦,水烛化形本来就难,他的天赋也不怎么样,能修行到这种地步,他绝对是非常努力了。 别云生却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兄长花在我们身上的那些灵力耗费……是不值得的。” 叶柏涵听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还有我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有些事,做了也许会后悔,不做却一定会后悔。 因为如果畏惧受到背叛就不去付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的是什么。这失却其实才是最可惜的东西。 别云生说道:“兄长之后决定要做什么?” 叶柏涵说道:“现在修行界的情况也挺乱的,我打算先去帮忙希音把剩下的动乱给消解了,然后回去泽山……我这一次离开的时间虽然久了一点,但是学到了好多好多东西。我想把我学到的东西也教给那群小家伙,让他们少走一点弯路。” 别云生笑了起来,说道:“但是这样教他们,总也没有亲身体会来得真切。” 叶柏涵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如果可以,我也想找个法子,送它们下山体验一番。” “他们可未必就乐意。”别云生对于叶柏涵的这个想法,眨了眨眼睛,“他们讨厌人类呢。” “小孩子不能惯。”叶柏涵说道,“讨厌也得去。” 别云生问道:“这也算是……兄长在人间学到的道理?” 叶柏涵笑了起来:“是。” “特别重要的道理。” 小公主性子很软,完全没有继承明皇的酷炫狂霸拽,跟自己母亲和兄长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地安静懂事。 叶柏涵手巧之极,能做许多奇巧的玩具,但是并不全部给她玩耍。 之前的那些孤儿之中,他挑选几个作了真正的弟子,然后把他们一起教养着。小公主混在里面,地位相当特殊,却又仿佛融入湖泊的水滴,完全不显眼。 叶柏涵让每个孩子各自挑选了一样玩具,多数并不相同,小公主也有,也只有一样。但是如果所有孩子交换着玩耍,他们就能玩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东西。 无恨刚看到小公主的时候,醋意几乎都要翻了天,甚至还和小公主(单方面)吵了一架。小公主一脸懵逼。 叶柏涵也真是无奈极了。 无恨身体停止了生长之后,大概情商也停止了生长,幼稚得不得了。 小公主有点委屈,抓着叶柏涵的袖子:“……哥哥。” 叶柏涵便蹲下来,跟小公主说道:“其实,小师姐以前也是公主呢。但是她运气不好,父皇对她不好,也没有哥哥保护她……所以,有点羡慕妹妹你呢。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难过,所以小宁原谅她,好吗?” 小公主听了,努力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叶柏涵抱着小公主,又认命地去安慰自家小师姐——说来也是无奈,到底谁是师姐谁是师弟? 结果找到无恨的时候,无恨回头一看叶柏涵怀里抱着小公主,眼睛里都差点喷出火来,哼了一声就回过头去,摆出一副我不想理你们的态度。 小公主突然挣扎起来,要叶柏涵把她放下去。叶柏涵愣了一下,把她放在了地上,小公主就摇摇摆摆地跑到无恨身边,拉住了无恨的手,说道:“小师姐,你别难过!虽然……虽然小宁有点舍不得,但是……小宁会忍耐一下。我可以把哥哥分一半给小师姐,这样小师姐也有人疼了……所以你不要难过,好吗?” 无恨顿时呆住。 她羞红了脸。 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容让,无恨觉得有点丢人……好吧,不是有点。毕竟她的真实年纪,说真的还是有点难说出口。 她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半晌,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点了点小公主的鼻子,说道:“分一半哥哥给我……你可真舍得啊。” 小公主无辜地瞪着一双扑闪扑闪的黑色大眼睛。 无恨伸手拉了拉她的头发。 小公主:“……痛。” 可是虽然这样呼了一声,她却还是抓着自己的头发,怯生生地看着无恨。 无恨的眼眶有点湿润。 这天叶柏涵难得地看见韩定霜在读书。 还是在读阵法相关的书。这类型的典籍对于剑修来说可以说是层次相当之高了,叶柏涵颇有些稀奇。 “师兄怎么突然对阵法感兴趣了?” 韩定霜说道:“……因为想要在你下次布阵的时候,能和你多说上几句话。要是能一起多说些你觉得喜欢的事情,应该会觉得更开心吧。” 叶柏涵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深邃。 这算是甜言蜜语吗? 大约真心在乎你的人,每一句从心而发的话语,听上去都像是最神来一笔的甜言蜜语。 青玄从来不懂。 其实小白龙,从来就不擅长甜言蜜语。 他一直都笨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每次写完一篇文都觉得自己写得很烂,我想大概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反省就留给自己了,故事就到这里为止。我一向不善长写古代背景,这次也不例外,细节方面相当薄弱。不过相信下次会更好一点。下次尽量少点心理描写,多些剧情吧。 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么么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