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黎明(全4册)》 《重返黎明 第一部》:第一章 复活的怪物 第一章 复活的怪物 六个月前。 我把一张餐巾纸蒙在嘴上蹲下身子,不停闪烁的汽车尾灯照在我的脸上,在一明一灭的黄光中间,我看到他满身泥土,像一只破口袋一样摔在地上,车轮从他的腿部一直压过去,停在他的头颈之间,卡罗拉的车身虽然算不上重,但是一吨多的力量还是把他的脖子撕裂了一半,一个巨大的伤口出现在他的锁骨上方,就像是海鲜排档某种大张着嘴的不知名怪鱼。他的头颅被撕开的瞬间喷出了大量的鲜血,现在已经凝结成让人倒胃口的暗红色,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也大张着,在我看来,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大腿肌肉传来一阵酸疼,整个脑仁像是被人掏出来摔在墙上之后又重新塞回去一般,只要轻轻晃一晃就木木地疼。昨晚的纵情作乐让我的身体有点发虚,一阵酒味从胃部一直涌到喉咙口,留下恶心的灼痛,我打了个嗝,泛上来浓浓的酸臭味。该死,再也不喝酒了!我在心里第一千八百一十一次痛下决心。 “我不知道……他从栏杆上突然跳下来,我根本看不到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不停地抹着脸,向她前面的交警说着什么。 “当时你车速多少?”交警一边在事故认定书上写字,一边问。 “我……我不知道……大概……时速四五十吧……”中年妇女一边抽泣一边回答,脸上的浓妆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 我往路的两头眺望了一下,因为发生了这起车祸,这条单向四车道的马路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所有的车都慢慢地绕过我们。一些司机摇下车窗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等看到那个巨大的伤口,又惊呼一声,立马别过脸去,露出惊恐和恶心的表情。 事故发生在早高峰,这条路是钱潮市的南北主干道,虽然路很宽阔,限速80公里/时,但车流汹涌,就算是舒马赫来,在早晚高峰也未必能开到60公里/时,基本上,大家都是以时速二三十公里的速度走走停停,这样的速度撞到人,不大会出现死亡事故,有很多甚至都不会留下擦伤。但低速车辆碰撞行人,最怕的就是行人没有被车头撞开,而是被卷入了车轮底下。 这是一条全封闭的道路,两边都用铁栏杆挡住,过街需要走天桥或者地道,本不应该出现行人,这起车祸,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机动车的责任。但新交通法规定,为了照顾弱势群体,无论车辆是否担责,机动车都要承担一笔不菲的赔偿金。我不禁对这名哭哭啼啼的中年妇女抱以同情。 “您的保单……”我走上前去对中年妇女说道,同时把剩下的半包纸巾递给她。 “谢谢……保单在车上,我去拿……”她接过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了擦眼角,被眼泪晕湿的眼影和睫毛膏顿时擦出两条黑色的痕迹,原本雪白红润的脸此刻露出一块一块暗黄的底色,细密的鱼尾纹也在眼角显露出来。这女人的年纪比我预计的要大很多。 “啊……”女人走到自己车前面,看到躺在车轮下的身体,不禁一声惊呼,一头扎到我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我……我不敢……” 我尴尬地看了看交警,只见他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我,还耸了耸肩,我只好摇摇头,轻声安慰了女人几句,然后说:“在哪里?我帮你去拿。” “在副驾驶座前面的箱子里……”女人似乎也觉察到了尴尬,离开我的肩膀抽泣着说。 我拍拍她的后背,然后朝车子走过去,幸好那人是被压在左后轮下面,我想。我坐上副驾驶座,车里的收音机还开着,音响里传出歌声:“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喋喋不休……时不我与的哀愁……”我把收音机关了,车厢里顿时安静,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交警嘴巴一张一合,正对着步话机说着什么,就像是晚上看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小,只隐约传来模糊的声音。 我打开手套箱,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一只只牛皮纸文件袋,我打开一只,发现里面是购车合同还有五年前新买车时的保单还有税单等,我接连打开几只,都是已经过期的保单,还有崭新的车辆说明书,大概从买来到现在都没看过吧,我一边想,一边抽出最底下的一只袋子,打开文件袋的绳圈,“中国xx电话车险”几个字露了出来,我看了看时间,是今年的,大概是被车主顺手塞在了最底下。 我正想开车门下车,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猫用爪子抓挠铁皮。我愣了愣,朝身后座椅上看去,发现只有一个龙猫公仔,除此空无一物。我又凝神听了听,声音不再出现。这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传来,我看了看后视镜,一辆救护车在车流中穿梭而来。 现在还来干什么?不是应该直接派殡仪馆的车来吗?我叹了口气心里暗忖。我开门下车,交警用几个三角警示锥在卡罗拉周围围出一个方便救护作业的空间。救护车直接停在卡罗拉后面,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后车门拉出一副担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救了吧,我心想,心里一阵难过,当了这么多年理赔员,人命车祸也见了不少,但始终不像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老理赔员说得那样能慢慢习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这些惨死在车轮下的冤魂总是会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我该换个工作,或者找个固定女朋友?我心想,视线又看向车轮下的身体,这人是谁?他在什么地方工作?有没有妻子儿女?如果有,他们今后又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这时候,我看见那条露在车身外面的腿突然抖了一抖! 我挥舞着双手大喊,医生万分惊讶地冲过来,我们合力抬起车子,“他”突然从轮子下面窜出来,一口咬在离“他”最近的医生脖子上,鲜血喷出老远,“他”又扑向身旁的交警,我吓得大喊,“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用一双已经没有瞳仁的灰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我耳边扑扑作响,半年过去了,第一次见到索拉姆病毒感染者的那一幕还是屡屡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在一片漆黑中喘了一阵气,慢慢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我看了看手表,凌晨四点,手表上iwc三个字母闪着微微的光。现在要得到这样的奢侈品比以前容易得多,只要你杀死一个生前足够有钱的感染者就行了。 地上的湿气透过薄薄的毯子不断冒上来,让我刚收干冷汗的脊背一片冰凉,虽然才初秋,但日子似乎比以前冷得多,不知道紧接而来的冬天要如何度过。最要紧的还是吃的,距离上次我们获得像样的食物已经过了好几天,附近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我们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搜寻,这也意味着被感染者或者同类袭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我更睡不着了,下腹部的坠胀感也越来越强,我索性披衣而起,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小心地迈过横七竖八的几条腿,推门走到院子里。 下水道在灾难一开始就停止工作了,所有的室内马桶都失去了功能,不仅不能冲走污物,还会不时地往外面反涌,当然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水来冲马桶,大多时候,水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们不得不用水泥把马桶完全堵死。 我走到院墙下面,我们在那里挖了个深坑,架上两块木板,又在周围围了一圈篱笆,做了一扇简易的门用来当厕所。我看了看门上挂着的木条子,是“没人”的那面朝外,但我还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稍等了片刻,直到确定里面没人才推门而入。 明明尿意旺盛却久久尿不出来,终于尿出来了,也是像漏水的水龙头一样,滴滴答答,冲出没多远便绵软无力地落下,我感到尿道一阵灼痛。 因为缺少饮水,而且个人卫生极为糟糕,洗澡更是一种奢望,也没有换洗内衣裤,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尿路感染。这是我们的同伴李瑾李医生说的,她说如果不加以治疗,炎症可能会顺路而上,引起前列腺炎、膀胱炎、肾炎…… 但这只是非常小的小事,在这个随时会被感染者咬死,会被同类打死,会被野狗撕碎,会随时因为一点点小伤口而感染死掉的时代,这点小事简直不能算病痛,我们唯一要考虑的是今天,是现在,是下一顿饭在哪里,是下一秒钟怎么活下去,而不是某种在三年以后可能会引起麻烦的隐忧。 终于滴完了,我抖了抖放水工具,打开柴门往大门口走去,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菜苗,冯伯播下的胡萝卜、油菜、大白菜、蚕豆刚刚发芽,这是我们今后自给自足的希望,绝不允许破坏,如果我不小心踩到几颗,只怕要被赶出去喂感染者了。 “谁!”黑暗中传来三毛的一声低呼。 “我!”我赶紧回应。 再走了两步,我看见三毛竖着那把95式突击枪对着我,直到确定是我,他才慢慢把枪放下来。 “睡不着?”等我走到他身边,三毛问。 “嗯……”我把身上的单衣紧了紧,在他对面的石墩子上坐下。 三毛叹了口气,重新抱着枪倚在门边,不时凑近铁门的观察孔看看外面。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三毛从他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转过身很小心地用身子和墙挡住风点着了火,抽了起来。 我闻着烟味,忍了片刻,最终没忍住,也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壳已经稀烂的“利群”,从里面拿出小半根抽剩下的烟头。 “嘿……”我冲三毛点头,“借个火!” 三毛很不情愿地把打火机递过来,我也用跟他一样小心的姿势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烟雾冲进气管直达肺部,胸口轻轻地一麻,脑子也感到一阵微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其实我几年前就戒烟了,但在感染者危机之后,我又复吸了,毕竟当初戒烟是为了身体,对现在这种状况而言,一个三十年后才会引起的威胁变得那么的可笑。 也许大家都这么想,所以在这个让人绝望的时代,最贵重的可供交换物资的东西,竟然不是食物,不是卫生用品,甚至不是武器和药物,而是香烟和酒精!也许这些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那些可怕的东西,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看见有人把自己灌个烂醉,然后呼喊着跳出去要和感染者单挑,当然最终就是被感染者撕咬,自己也变成一样的活死人。也许酒精能给人直面感染者的勇气,或者是让自己去死的勇气……太多的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感染者爆发的一开始,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死者,不是死于感染者,也不是死于饥饿,而是自己结束了生命,但是即使如此感染者也没放过他们,这些尸体,只要没伤到头部,在他们死后的几天内,又会重新复活,变成他们最恐惧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你听说了吗?说千山湖那边,还有军队在抵抗……”三毛眼睛看着外面,幽幽地说道。 “嗯……”我低声嘟哝。 “还有海上,听说现在有几个小岛还是安全的,现在很多人都往那边走,听说部队打算把群岛中的一个岛清理出来,作为以后反攻的基地,还有几个钻井平台,那里安全又有燃料……” “唔……”我又心不在焉地吐了口气。 “你不想出去吗?”三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这里待不了一辈子,总要出去的……” “可是怎么出去呢?我们连往外走几里路都困难……”我把烟头抽的只剩下过滤嘴,直到闻到一股恶心的焦糊味,才把它扔到地上踩灭。 三毛叹了口气,把脸重新转向了外面。 第二章 出外勤 第二章 出外勤 我们四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三毛把大门打开,我回头看了看,冯伯和陈阿姨两人已经在园子里侍弄他们的菜苗了,冯伯见我回头看他,扬起手朝我挥了挥,我把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大门缓缓地打开,阳光直射到我脸上,让我眼前有些发黑。 “走!”我旁边的老吕轻呼一声,推着独轮手推车当先走了出去,他背上的95式步枪枪口在太阳下面猛地闪了一下。 我摸了摸系在左腰部的砍刀,抓紧手里的撬棍,快步跟上。 “不用怕,这种地方不会有成群的感染者。”走了几分钟之后,我看着一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杨宇凡忍不住说道。 “你……你你……怎么知道?”杨宇凡前几天刚加入我们这个小团队,今天第一次出外勤,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林浩揶揄道,他手里提着一根约两米长的金属杆,一头用钢筋焊了一个圆弧形,就像是西游记里沙僧用的月牙铲。 “我我……我不是……不是没出来过嘛……”杨宇凡略显尴尬地说。他是一个游戏迷,危机爆发的时候,他正窝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玩一种单机游戏,直到一个月后,断电断水,他才感觉到不对劲,但那时他家外面已经全是感染者,出不去了。幸亏他爸是开小卖部的,他的家同时作为仓库,囤了很多的零食、饮料、方便面之类的食物,让他支撑了后面的两个月。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咸菜吗”,所以他对外面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林浩咧开嘴哈哈笑了几声。 我皱了皱眉头,紧赶几步远离他们。不是我讨厌他们,而是像他们这种愣头儿青注定活不了很长时间,我不想和他们交朋友,不想知道他们是干吗的,甚至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字,这样,在感染者咬到他们的时候,我才能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这个团队最开始有二十多个人,不断地有人死去又不断地有人加入,到今天只剩十二个人,而从最开始一直留到现在的,除了收留我们的冯伯和陈姨,就只有我、老吕和三毛了。 所以,我不想交朋友! 我们走到江边,我把身上挂着的几个4升装的矿泉水桶拿下来,然后跪在岸上,拿着水桶伸下水去灌满。在我们身边是那座被拦腰炸断的过江大桥,在桥面断裂的地方,那些钢筋面目狰狞地扭曲着,像是某种可怕的怪兽。 我必须非常小心那些潜藏在水底的感染者,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它们不需要氧气,不用呼吸,即使待在水底很长时间也不会死。它们会像鳄鱼一样潜伏在水里,等我们走到岸边取水或者清洗的时候,会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把我们拖入水底。 有人据此说感染者是有智慧的,说他们会像老虎、狮子一样,隐藏自己的身形,只等猎物接近自己的那一刻。可我觉得它们只是恰好被水流冲到那个特定的位置,因为没有声音、气味的刺激,使它们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而当人们把手伸进水里,拍打水面的时候,就像是按了在休眠状态电脑的键盘,瞬间把它们唤醒了。 我们把所有的水桶全灌满水,然后移到岸边一处向阳的地方,让阳光暴晒。紫外线会帮助我们初步消毒。这些江水,看起来清澈甘洌,但是水底却潜藏了不知道多少感染者,虽然直接喝这样的水并不会让你感染病毒,但是大多感染者身上的肉都已经腐烂,藏匿了太多致病细菌,我最初的两个伙伴就是喝了这里的生水,上吐下泻而死的,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把水烧开饮用,有时候只能冒险。 我们继续上路,小心翼翼地穿过江岸边的废墟,这里曾经爆发过阻拦感染者潮的大规模战争,成片的房屋被大炮轰塌,遍地是断壁残垣,但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力在感染者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像老吕说的:“武器?那是造出来对付人类自己用的,最大的作用不是作战,而是威慑,而感染者不是要打败你,不是要占领你,它们是要让你变得跟他们一样,任何威慑对它都没有用!”我觉得老吕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哲学家……虽然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个小偷。 “小心脚下,不要被爬行者咬了!”老吕转头对我们说。 爬行者是指那些腿脚受了伤,失去了行走能力的感染者,他们只会在地上爬行,虽然算不上有太大的威胁,但他们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像蛇一样悄悄靠近你的身边,给你的脚踝咬上一口,尤其是这种废墟地带,有些感染者会被倒掉的墙壁、横梁什么的压在下面,甚至只露出一个头颅,它们看起来灰头土脸,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完全死去,但当你一靠近,它们就会突然活过来,而你,只要被它们的牙齿轻轻地碰一下,哪怕只是擦破点皮,不久之后,你就跟它们一样了,没有人能救你! 我们小心地绕过废墟,后面的马路上,一辆坦克孤零零地停着,车身上锈迹斑斑,上面的机枪早已被人拆走,我看到坦克履带上长出了几丛野草,自然界对人类社会的反攻真是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得多。 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倚着履带坐在坦克的正前方,他的太阳穴上开了个大洞,脸上身上的肉已经腐烂掉光,露出黑灰色的骨头。我每次经过这里都会看看他,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时代,我觉得能这样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烂掉,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废墟后面是一个大型购物中心,但那里不是我们的目标。在危机爆发初期,有太多的人涌入这种购物中心、大型超市、粮油市场哄抢食物和水,结果就是给感染者送弹药,那里面现在的活死人成群结队,密度堪比国庆黄金周的西湖。 我们要搜寻的是没被破坏的小区。那里面当然也有感染者,但大多都被关在房间里,落了单的感染者对付起来相对容易得多,当然最好的就是某些小区保存完好的小卖部,很可能还存有大量的食物,更好的则是这些小卖部的临时仓库,这些地方不为大众所知,没有太大的风险,只要能找到一个,就会收获颇丰。比如杨宇凡家,我们就是通过一个小卖部的送货单找到地址的。 “祖宗保佑!”老吕嘴里念叨着,把一把齿形特别深的怪模怪样的钥匙轻轻插进防盗门锁孔,然后用一个螺丝刀的塑胶柄猛地敲了一下露在外面的钥匙尾部,接着他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小心又轻柔地慢慢把钥匙往外拔出一格,防盗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老吕擦了把汗,又极为轻柔地向右边转动了钥匙,两圈后,锁开了。 “准备好了吗?”老吕抽出钥匙,深呼吸了两下,转头看看我,我早已把撬棍高高扬起,朝他点了点头。 老吕慢慢地转动门把手,“1、2、3!”他猛地把门向里推开,林浩向前平伸着他的月牙铲,我举着锤子冲了进去。 没有感染者,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所有的房间,什么都没有!我们这才放松下来,仔细观察起这套房子。 这是一个以前所谓的高档小区,我们进入的这套房子,若是在以前,便是众人羡慕的豪宅。五个房间,两百多平方米。主人在危机爆发的时候大概早早地离开了这里,所以家里并不杂乱,各种家具也都还如正常生活时候一样,整齐利落,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度个假,随时要回来。 我看到老吕一声不吭地进了客用卫生间,心里暗骂一声,也马上抢先一步冲进主卧的卫生间。对于物质分配,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除了食物、水和燃料,其他的东西,谁先拿到的便归谁。 我先查看了马桶旁边的卫生纸盒,里面有大半卷卷筒纸,我欢呼一声把它拿下来放进背包,卫生纸可是好东西,不过现在可没人舍得用它擦屁股,主要用来处理伤口,当然现在的人吃的素淡,大便干燥,也用不着怎么擦拭。 我继续打开洗脸池下面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满满的都是化妆品,我稍微翻了一下,从里面捡出一瓶润肤乳,便“砰”的一声把抽屉关上了。在下面的几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管没开封的牙膏,几条干净毛巾,一包打开用过的夜用卫生巾,一瓶海飞丝洗发液,还有一版六节装的七号电池。这次收获还算让人满意,我把东西一一整理好,妥帖地放进我那个大号始祖鸟登山包里。 我又搜刮了一遍卧室里的走入式衣柜,昨天晚上的秋凉给我提了个醒,应该要准备过冬的衣服了。但这家原来的主人身材很小,虽然他衣柜里都是名牌货,一件阿玛尼的飞行员皮夹克让我十分心动,但是套上以后根本拉不上拉链,只能放弃。最终我在衣柜里只拿到了一打长筒丝袜和几条棉袜。 这时客厅突然传来几声钢琴声,我脸色大变,马上跑出去。 “停下!你干什么?不要命了?”老吕已经先我一步到了,正对站在钢琴前的杨宇凡喝骂,杨宇凡被老吕骂得满脸惊愕,傻傻地站在钢琴前面,一根手指还放在琴键上。 老吕也没理他,直接冲到客厅一边的落地窗旁往下看,看了一会儿以后又跑到入户门前,透过猫眼往外面张望。 “频率高或低的声音都会吸引感染者!”林浩走过去把杨宇凡拉过来,杨宇凡本来就被老吕吓得不轻,现在听到林浩这么说,脸都吓绿了,忙不迭地道歉。 感染者的视力很差,这是肯定的,它们仅仅会绕过一些很明显的障碍物,像一堵墙,一辆汽车什么的,对于目标没那么明确的东西,比如脚下的一道壕沟,它们便会视而不见。但它们的听觉非常灵敏,特别对于高频或低频的声音,即使离得很远它们也能听见,而且能分辨出声源的大概位置,有人说,它们就像海豚一样,能接收超声波和次声波。 我摇摇头不理他们,径自走进了厨房。厨房很大,大概有二十多平方米,一边是一整排乳白色带雪花点的人造石台面,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铮亮的拉丝银面板还在闪闪发光。 我拉开冰箱的门,黄褐色的污水伴着一阵恶臭猛地冲了出来,里面有一大块不知道是猪肉还是牛肉,上面爬满了蠕动的蛆虫。该死,总是忘记,不要开左边的冷冻室!我心里暗骂一声,赶紧把门关了,打开另一边的冷藏室,这里面好多了,臭味明显轻微得多。一些蔬菜已经腐烂的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一包切片土司,已经完全变成绿色,但几颗土豆却长出了几寸长的白色的芽,我把它拿出来用一块毛巾裹上,放到背包里,心想回去问问冯伯,这玩意能不能种。 在冰箱侧门上,我发现了一瓶千岛酱,一罐去核橄榄,一块巧克力,一袋真空装的切片火腿。我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把巧克力塞进了背包里面的夹层。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放到台面上。 “两个菜鸟,迟早被他们害死……”这时老吕嘟哝着走进来,我朝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有什么收获?”老吕问。 “这些是冰箱里的……”我朝那些拿出来的东西一摊手,又说,“柜子我还没看。” 老吕点点头,开始翻箱倒柜。一大桶只用了一点的花生油、一包黑木耳、一包香菇、大约半斤黄豆、一斤多粉丝、一小包桂圆、一包白糖、两瓶用过的生抽和老抽、大半瓶耗油、一瓶没开封的“老干妈”,还有大概四五斤长满了米虫的大米,这就是我们在这家搜出来的全部食品了。 干货当然没问题,坏掉的可能性很小,大米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也能吃,而这些酱料,因为含有大量的防腐剂,即使过了标示的保质期很长时间,也还是能吃的,而且酱料所含的热量非常可观,一百克千岛酱能提供的卡路里比同重量的一块猪肉还要高得多。我在被冯伯收留之前,曾经靠喝一瓶酱油过了一个礼拜。 “妈的!”老吕咒骂了一声,接着说,“难得有一家干净的,就这么点吃的,在我老家,哪家不存个百八十斤粮食的!” “你就知足吧!”我把瓶瓶罐罐分配好放进各自的背包,心想现代人都是现吃现买,哪有家里存粮食的,有隔夜粮就不错了。 我们又上了一层,老吕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又拿出他那怪模怪样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开起门来。 关于老吕的这门“技术”,我们谁都没有正面问过他,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过去含糊其辞,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以前是个小偷。也可能是对自己过去的自卑心理,老吕有些阴鸷孤僻,喜欢独来独往。 但我们这个团队能存活到今天,全靠老吕这门“手艺”。现在能很容易就进入的地方几乎都被人搜刮了,只有防盗门紧闭的民居屋里还能有些剩余的物资,而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即使让我们随便砸,想要弄开一扇防盗门也还是很困难的,更别说现在感染者环伺的情况下,猛烈的砸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准备好了吗?”老吕一回头,站在大门正面的林浩马上把他的月牙铲平平地举起,我站在侧前方,也把手里的撬棍举到头部附近。 “1、2、3!”老吕猛地推开门。 我听到一阵像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的咆哮声,紧接着一个身影伴着一阵浓烈的腐尸味猛地扑出来,林浩连忙用他的月牙铲挡住,月牙铲前端的圆弧刚好嵌入到感染者的肩膀下面,感染者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张着大嘴号叫,却不能前进半步。 “快了结它!”林浩低吼。 我几步上前,用撬棍的尖端对着感染者的眼窝狠狠地来了一下,就像是拔掉了电动玩具的电源,感染者立刻安静下来,挥舞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下,林浩用力一推,感染者直直地向后倒下。 我们齐齐舒了口气,我回头看了看杨宇凡,只见他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倒下的感染者。 “别看了,都烂成这样了你还有兴趣?”我故意开玩笑地说,其实我知道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和感染者搏斗是什么感觉。 我把撬棍递到他手里,说:“接下来你来当突击手!” 这是我们对付感染者的战斗手段,林浩是“推挡手”,武器是月牙铲——我们叫它粪叉子,因为感染者视力差,而且几乎没有智力,只知道直线进攻,也不会把粪叉子推开,所以只要力气大,很容易就把它们挡住,而“突击手”们在这个时候就可以从侧面接近感染者,把它们的头颅砸开。 这套战法是道长发明的,据他自己说,他是参考了戚继光的鸳鸯阵总结出来的,他总是颇为得意地把这套阵法叫“小鸳鸯阵”,但我们总是管它叫“杀尸阵”。后来,道长在一次跟感染者的遭遇战中,手里的粪叉子突然折断,跟感染者来了个嘴碰嘴…… 杨宇凡哆哆嗦嗦地不肯接撬棍,我硬把它塞到他手里,撬棍弯曲的前端还向下滴着褐色而黏稠的液体。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怕,过了第一次就好了,你不是爱打游戏吗?就当自己是dps输出!” “我……我能当奶妈吗?”杨宇凡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会加血吗?”林浩在一旁不屑地说。 “晦气,是个尸窝!”老吕不理我们,环顾四周咒骂了一句。 所谓的尸窝就是里面有感染者的房子。一般来说,这里面的感染者无论是受索拉姆病毒的传染直接发病,还是被感染者咬伤感染,基本上都在家经过了长期的困守,一般来说这样的房子里不大可能找到什么补给品。 不出所料,这户人家除了几只锅碗瓢盆以及遍地干掉的屎尿,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连木质家具、床单、衣服什么的都找不到,从厨房满地的灰烬来看,这些东西应该都被用来做燃料烧掉了。 我们继续打开了几家房门,但今天运气真的很差,不是尸窝便是已经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后者尤其让人沮丧。 唯一的收获是杨宇凡成了一个半合格的推挡手,这小子作为突击手完全不够格,第一次让他上的时候,他竟然手抖的把撬棍掉在了地上,幸亏老吕及时补位,不然林浩可能就要被咬了。之后林浩强行把粪叉子塞到他手里,没想到几次和感染者遭遇下来,他完成得都不错。也许是粪叉子长度比较长,不用那么直接近距离地面对恶心的感染者吧。 “这是最后一层了!”老吕指着楼道门上面说,那里钉了一块圆牌,上面写了“28”。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28楼,到达这栋公寓的顶楼了。 和别的楼层不一样的是,这层房子楼梯道的门被一条粗壮的链条锁缠得严严实实,门上还贴了一块牌子,写着:“私家楼层,请勿入内。” “看来这家把顶楼整层都买下来打通了。”我用力推了推门,铁链子哗哗响了一阵,我趴到门缝向里面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任何动静。 “没看到感染者,先撬开看看吧。”我直起身子说道。 老吕点点头,把位置让开。我把撬棍的一头插进铁链的空隙里抵住门板,然后两只手握住撬棍的头部,用力往后一扳,铁链发出嘣的一声,中间的一个环扣断开了。我拉住断口的一头,把铁链一圈一圈的从门把手上解下来。 等全部抽完,我把链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大约有五六斤重。我招手让杨宇凡过来,然后把链子放进他的背包,说:“比咱们院子里的铁链粗多了,拿回去换一条。”杨宇凡满路苦色,但也没敢说什么。 链条锁虽然被撬开了,但弹子锁却还在。老吕蹲下身子研究了一会儿,从他的包里拿出几把钥匙比了比,这些钥匙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齿痕都很深。老吕选中了其中一把,又小心翼翼地用他的独门手艺开起门来。 这楼道的门显然比入户防盗门好开很多,不到一分钟,门锁便咔嗒一声打开了。我们照样摆了杀尸阵冲进去。 “我去!”杨宇凡看到门里面的景象,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 第三章 密室 第三章 密室 就像我说的,这里的整层楼都被打通了,原本共用的电梯间被改造成了一个门厅,装修极尽豪华,满眼金碧辉煌,正中间竟然放了一辆兵马俑里才能看到的青铜马车! “这是真土豪啊……”杨宇凡嘟囔道。 “呸!土鳖才对,晚上撒尿也不怕瘆的慌?”林浩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说。 “你以为这是学校宿舍?撒尿还得走到房间外面?”老吕揶揄道。他背部略略弓起,压低身子,每只脚都是轻轻地拿起又轻轻地放下,他左顾右盼,在大理石地面上无声地行走,眼神里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这大概就是职业病吧,我心想。 我们穿过门厅来到房子里面。里面更加的富丽堂皇,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到处都是夸张繁复的装饰,一盏巨大无比的水晶灯从屋顶一直垂到客厅中央的茶几上,一组华丽、巨大的沙发把客厅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怎么会把这种欧洲宫廷风格和门口的青铜马车组合在一起的。 繁杂的装饰显得室内光线有些昏暗,我们的注意力也被这些难得一见的豪华物件吸引,谁都没注意到客厅一侧的房间里突然冒出来的活死人! 直到我们听见它的号叫声,才往那边看去,这时这只身穿全套西服的感染者已经离走在最前面的杨宇凡只有四五米了。杨宇凡惊叫一声,把手里的粪叉子猛地转过来想对准感染者,但是长长的粪叉子却重重地打在了垂在空中的水晶灯上,水晶灯被砸的一阵乱颤,一颗颗水晶球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滚了一地。 杨宇凡把手里的粪叉子一扔,挥舞着手臂想往后退,但是被沙发挡住了去路。我抓着撬棍想过去帮忙,却踩在一颗水晶球上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宇凡避无可避,只得抽出腰间的砍刀向感染者头上砍去。 “不要砍!”老吕大喝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杨宇凡手里的砍刀划出一道风声,重重地砍在感染者的脑门上,但感染者停也不停,还是直直地伸着双手想把杨宇凡抓过来。杨宇凡想收刀再砍,却不料砍刀被牢牢地卡在了感染者的头骨上,根本拔不下来,杨宇凡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走开!”千钧一发,老吕从侧面一肩膀把杨宇凡顶翻,手里的铁锤抡了一个半圆,呼啸着砸向感染者,感染者的号叫声戛然而止,直直地向后倒下去。 “叫你不要用刀!”老吕走过去,用一只脚踩住感染者的脸,一手抓着刀柄,上下左右转了转,才把刀拔出来,哐啷一声扔在杨宇凡前面。 跌坐在地上的杨宇凡吓得头缩了一缩,脸色铁青的抬头看看老吕,又茫然地看看我们。 “不能拿刀砍,人的头骨很硬,很难砍破,即使砍破了砍不深也伤不到里面的脑子……而且很容易把刀卡在骨头缝里。”我走过去把杨宇凡从地上拉起来。 “那我们拿刀干什么?”杨宇凡喘了几口气之后问。 “砍人啊!”林浩从地上捡起粪叉子,毫不在意地说。 “砍砍砍……砍人?”杨宇凡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一点,马上又面如土色。 我摇摇头不再理他们,抓起手里的撬棍又查看起这间房子来。其实像杨宇凡这样的错误我们都犯过,一开始遭遇感染者的时候,我们都用锋利的刀剑去对付,但情景和今天一样,感染者的头颅根本不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碰就碎,甚至能光用脚踩就踩爆了。事实上人的头盖骨异常坚固,比身体其他部位的骨头都硬的多,小时候打过群架的都知道,用板砖砸中人的肩膀胳膊,很可能对方的臂骨就断了,但朝脑门上砸一板砖,基本上只能让对方流一点血,造成一些轻微脑震荡罢了。 后来我们知道用锐器对付感染者不是很好的选择,转而使用钝器,只要用力击中感染者的脑袋,便会在感染者脑内形成一种“崩落效应”,杀伤头骨下面的大脑。这就好比是反坦克的碎甲弹一样,不用破坏坚固的装甲,转而杀伤坦克里面的人员。 我们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还好,这套豪宅只有这么一个感染者。这个穿西装的家伙大概是在外面被感染者咬了,回到家里以后迅速发病,还没来得及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就被恶化了。这里大概会有很多收获,我当先一步走进客厅的卫生间……“妈的!”……我听见老吕在我身后骂了一句。 我猜错了,这里虽然装修的像皇宫一样,但是生活用品和食物却连乞丐住的地方都不如,大概这不是主人的第一居所吧,我走进的卫生间除了半管牙膏,用的只剩一点的卫生纸和一把电动剃须刀,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厨房里更是空空如也,油烟机上一丝油污都没有,这家大概从来没开过火。 我转进主卧室,听到老吕也刚好骂骂咧咧的从主卧卫生间走出来,看到我,嘴上又骂了一句:“他妈的什么都没有!”我也附和着嘟囔了一声,两人同时转向走入式衣柜。 但衣柜里面也没什么值得拿的东西,全是成套的西服和衬衣,虽然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货,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们却是最没用的,西服既不保暖又让人束手束脚行动不便,除了拿来烧火,一无是处。 老吕从衣柜里找了几双袜子和几条内裤,再翻箱倒柜却什么也找不到了。 我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老吕轻轻地“咦”了一声,我转头去看,只见老吕很奇怪的在衣柜上到处拍拍打打。 “怎么了?”我问道。 “不对,按照这个房子的格局,这间衣柜不会这么小。”老吕把其中一面衣柜的衣服全拿下来,然后在柜子的背板上敲了敲,传来几声空洞的声音。 老吕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最终发现这个柜子底下最靠边的一个抽屉是封死的。 “来帮帮我!”老吕开始用力地拉那个抽屉,我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抽屉带动整个衣柜转动起来,慢慢地露出一个密室。 “靠!”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从刚打开的门缝里飘了出来,我俩同时大喊一声向后跳开,逃到外面的卧室,我和老吕分别抄起刚才放在床上的撬棍和铁锤对着更衣室,但等了好长时间,里面还是悄然无声。 我和老吕对望了一眼,我看到老吕额头上满是汗珠子,眼珠子瞪得滚圆,胸脯上下起伏,急促地喘着气,举着铁锤的手青筋暴露,还在微微颤抖,显然他被吓得不轻,我随即想到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哈……不是……不是感染者……”老吕也笑了,还摸了摸自己的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都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我用一只手从包里摸出一支仿冒的surefire手电筒,按了一下尾部开关,一束强烈的白光射出来,我把脖子上的魔术围巾拉上脸颊遮住鼻子,和老吕一起又走进衣柜。 那面用来做密室槅门的柜子被我们拉开了二三十厘米宽的一条缝,我用手电朝里面照进去,看见一具尸体半躺半坐地倒在地上,从他身上穿的西装来看,应该是个男性,现在他脸上的肉基本已经烂光,只剩下一层破破烂烂的皮肤干瘪地覆盖在骨头上,带着一种陈旧的黑色,他头顶上沿着脑门一圈有一些稀疏的白发,这人生前应该是个“地中海”式的秃子。 类似这样的尸体这几个月我见得太多了,相对于让人战栗的活尸,像这样安安静静的死人根本不会引起我任何的恐惧,我甚至能在这样的尸体旁边吃饭! 我把光线往下移。干瘪的头颅下面是被尸水浸成漆黑的衬衣和领带,无论多么奢华的名牌,此刻都变成了一团裹尸布。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手上的皮肤也干瘪地附着在手骨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他的右手边,我仔细一看,是一把手枪。 “枪!”我欢呼一声,手扒着门缝一用力,把密室门推开了大半先钻了进去,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枪。那把枪被已经干掉的血水和尸水黏在地上,我用了点力气才把它从地板上撕下来,是一只国产92式手枪,我喜不自禁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我的妈呀!”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中时,猛地听到老吕惊呼一声。我连忙转过身,只见老吕大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尸体后面的墙,就像见了鬼似的。我顺着他的视线把手电转过去,只见那堵“墙”是由一块块奇怪的“砖”摞成的,这些大小不一的“砖头”都用抽成真空的塑料袋包着,老吕踮着脚从上面抽出一块,透过塑料袋,我看到上面印着一个长头发的秃顶男人,下面还有100的阿拉伯数字。 “这是美金!”老吕声音都颤抖起来,他又抽出一块,这是欧元。 “这得有好几亿吧?”我喃喃地说道,手里的撬棍嘡啷一声掉在地上。 老吕也不答话,只是从我手里夺过手电筒,向另外两面墙照去。密室的另两面墙都是顶天的柜子,上面一格一格地放着一些东西,老吕挨个翻找,到后来已经状若疯狂。 “这格是翡翠!……这里是天珠……以前一颗都得好几十万那!这格全是手表,江诗丹顿、昆仑、伯爵……还有百达翡丽……我的亲娘诶,以前怎么不让我找到这里?!” “行了行了,老吕,现在这些玩意屁用没有……”我见老吕有点失了心智,连忙抱着他的肩膀晃了晃。 “是啊……”老吕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嘴里嘟哝道,“屁用没有,换做以前,我只要拿上这么一包……”——他举了举手里的欧元——“或者拿上这么一只……”——他翻了翻另一只手的百达翡丽——“就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啊!” “老吕……源哥……你们在哪?”门外传来林浩和杨宇凡的呼声,我走出衣柜把他们也领进密室。 两人看见满屋子的财宝也是惊愕万分,但他们并没有像老吕表现得那么夸张,除了对那面“钞票墙”惊叹了一会儿,对那些珠宝首饰之类的财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最终我们还是各自捡了几样东西,我把手上的iwc换成了江诗丹顿,拿了一块翡翠雕成的观音挂件。两个小伙子各自拿了一块手表。老吕则紧紧地拽着手里的百达翡丽不放,还拼命地往包里塞天珠和翡翠。我劝了他几句,他才黯然的把东西放下,又长叹了一口气,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不懂……” 好在我在柜子里找到一盒一百粒装的手枪子弹,所以这一趟也算收获重大。我把手枪塞在腰间,子弹放到背包里,准备走出密室,却看见林浩蹲着身子在仔细查看那具尸体,还用老吕扔下的天珠去碰了碰尸体的眼珠子。 “怎么了?”我问林浩。 “这家伙应该不是一个绝望者。”林浩纳闷地说道。我们把那些忍受不了感染者横行的世界,在绝望中自杀的人叫作绝望者。 “他死了可能超过一年了……从他的腐烂程度来看。”林浩接着说。 “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什么时候成法医了?”我说。 “呵呵……以前爱看csi(《犯罪现场调查》)。” “该不会是这个人吧?”一直不敢看尸体,在旁边柜子上来回搜寻的杨宇凡突然拿出一个相框指着上面的人说到。 老吕拿手电筒一照,我看到相框上是两个男人的合影,两人都是西装笔挺,其中一个头发秃顶,只留周围一圈稀稀疏疏的长着,但他还是把仅存的几根头发从一边往另一边梳过去,试图盖住宽阔的“地中海”,但头发实在是太过稀少,看起来就像是几丝污迹,让光亮的脑袋更加显眼。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身材挺拔,四方脸,脸上都是横肉,看起来有一股凶戾之气,我认出来这是几年前因为反腐被抓起来的一个官员。 “这不是那谁吗?”老吕指着那个四方脸结结巴巴地说,“叫什么来着?等等……这名字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 “xx”我说出一个名字。 “对对对,就是他……这人跟他合影,应该也是个贪官。”老吕说。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些肯定是黑钱,要不然干吗不光明正大地存银行呢?”林浩也附和道。 “好了好了,贪官也好,坏人也罢,现在都死了,这年头,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地一个人死,不活过来给别人添麻烦的,就是好人!”我挥着手说道。 “说的也是。”众人点头称是,于是大家不再嘀咕,都站起来往外走。 经过客厅的时候,林浩突然又指着倒在地上的感染者说:“那这人又是谁呢?” “秘书之类的吧。”我不耐烦地说。 “不像。”林浩摇着头说。 “看看不就知道了。”老吕突然走过去翻起感染者的西装,从里面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翻开看了一下说,“确实不是。” 林浩连忙凑过去看,我也起了好奇心,挤过去一起看,只见钱包内侧的透明口袋里放了一张工作证,抬头写了一行字——“钱潮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这是纪委的人。”我说。 “奇了怪了,这纪委和贪官俩对头怎么死一块了?”林浩摸着脑门嘀咕。 “管他呢,现在看起来,贪官死得静悄悄,是好人,纪委死后又活过来,不是好人!”老吕总结了一句,把钱包扔到感染者脸上,里面的钱掉出来,洒了纪委感染者满头满脸。 “能死在钱堆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林浩说。 第四章 女人和木柴的交易 第四章 女人和木柴的交易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初秋的日头斜斜地照进电梯间,在那架青铜马车上镀上一层如水波流动般的金色,那驾车的人脸上半阴半晴,似笑非笑,像是马上要吼出一句秦腔,挥动手里的缰绳奔驰起来。电梯间巨大的落地窗外便是滚滚向东的江水,江面上小碎浪如金子一般滚动,两岸那些高楼大厦,也被太阳照得像热铁一样火红。一群鸽子在高楼间掠来掠去,叫声带起空洞的回声,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上空孤零零地来回飘荡。 我们四人都站住了呆呆地看,就像是下了班还在等电梯的白领。半晌之后,老吕才叹了口气说:“走吧,该砍柴去了。” 砍柴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工作。虽然现在食物问题越来越严重,但相比之下,燃料却是比食物更迫在眉睫。在感染者爆发的初期,城市里率先经历了一次断水、断电、断气的危机。当时人们被要求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很多人虽然在家里准备了大量的存粮,但是天然气一断,就发现根本没办法把食物弄熟,大部分家庭连一个能烧柴火的简易炉子都没有,而且城市里的单元套房也根本没有让人在室内点火的功能,光那些燃烧不完全冒出的浓烟就能把人活活呛死,所以那段时间,几乎每家每户都在阳台上搭起篝火,整个城市上空都弥漫着一股烧轮胎的皮臭味。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明白了生一堆火有多么的难,把一壶水烧开需要多么大的一堆柴火,但是我至今都搞不明白把一锅生米煮成熟饭,既没有烧焦也没有夹生需要什么样的火候,一般我烧出来的饭基本都是锅底是焦的,上面是夹生的。而且我们这一拨人里,除了冯伯和王大力,其他人都是一样,只会煮夹生饭,我觉得不用电饭锅煮米饭的这门手艺只怕要失传了。 但是即使是夹生饭也很快没有了。一开始人们烧书报杂志,后来烧木制家具,再后来烧衣服、沙发、床垫……总之,哪怕是家底殷实的富裕之家,藏的家伙也顶多够烧一两个礼拜。在这之后,人们不得不冒险离开家门,出去寻找燃料,但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哪来这么多燃料?仅有的小区绿化带、马路两边的行道树、公园里的树木,马上就被人抢夺干净,人们不得不去更远的郊区,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被感染者咬中,然后又回到家感染自己的亲人…… 我和三毛、道长在最初的逃亡日子里,最舒适的一段时间是在一个古董家具店里度过的,那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红木家具让我们开开心心地烧了一个多星期。其中一张明朝的海南黄花梨拔步床让我们足足烧了三天! 道长说不同的木柴会给食物带来不同的风味,紫檀四平八稳,中正平和,黄花梨儒雅飘逸,酸枝则带了一点野趣,还有淡淡的果香……但我说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烧出来的饭都是夹生的! 而现在老吕所谓的“砍柴”,就是去类似我们今天一早一晚进入的那种家里没人,或者主人很早就被感染的房子里,把还保留着的木制家具拆散带回去。由于最后的这间豪宅是在28楼高的顶层,我们自然选择了早上进入的第一户人家。 砍柴的过程其实不过是毫无技术含量的暴力破解,无论这些家具是欧式、美式、古典、新古典、中式、新中式……最终都统统劈砍成长条式;无论它是橡木、榆木、水曲柳、红豆杉、鸡翅木、核桃木……最后都沦为一根烧火棍;无论它的雕花多么繁复,纹路多么华丽,我们对它的评价只有两个——经烧的和不经烧的。“木头嘛,就是用来烧火的。”哲学家兼小偷的老吕一句话就把事物化为本源。 毋庸置疑,我们更喜欢实木家具,它密度大,更耐烧,燃烧起来烟气也小。而相对的板式贴皮家具,一来过火速度太快,不经烧,二来这些胶合板、大芯板、三聚氰胺板、贴面板都含有一些化学成分,有些劣质的板材烧起来甚至让人涕泪交加、闻之欲呕。“看来不管在什么时候,环保问题都是大问题!”这次总结的是已故的神秘学研究者道长李全道先生。 今天收获颇丰,楼下的这户人家虽然比不上楼上的宫殿那么富丽堂皇,但也算是豪宅,用的全是清一色的白橡木,光一张餐桌就两百多斤,可惜桌面是一整块原木,我们一下破解不开,只得等下次。但光餐桌下面的架子,加上一张小小的电视柜,破解开之后就装满了我们的独轮车,差不多够我们两天所需的燃料了。 我把独轮车的两根手柄用力提起来掂了掂,感觉了一下重量,然后把绑在两根手柄上的肩带挂在脖子后面,头往后一仰,用斜方肌和两边的三角肌兜住肩带,紧接着腰部一使劲,叫声“起!”连车带货一百多斤重的独轮车便稳稳地上路了。 这一路只能我和老吕两人轮流着推回这车木柴,因为林浩和杨宇凡二人不会推独轮车。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学会推这玩意儿,别看它看起来简简单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很难,特别是载上重物之后,非常难掌握平衡,路面稍微有些倾斜它便会往一边跑偏,而驾车的人往往就会下意识地往另一边使劲试图修正方向,但稍一用力车头便会马上摆过来往另一边跑偏,紧接着就会歪歪扭扭蛇形几步,最终彻底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后来我发现,推独轮车最重要的不是如何使劲,而是要学会放松,方向跑偏的时候不要试图去用力修正,而是稍微偏一偏自己的重心。等你学会放松之后,独轮车推起来更轻便的多,只要前面用把力,之后车子依着惯性往前走,这是独轮车相对两轮车的优势,多一个轮子便多一分摩擦便要多出一份气力,而且对于现在满目疮痍,遍地瓦砾、残骸的路面来说,独轮车比两轮车灵活太多了。 “小心爬尸!”经过那堆断壁残垣的时候,当先走在前面的老吕照例又警告了一句。我紧紧地盯着脚下那些建筑垃圾的缝隙,丝毫不敢大意。这就和高速路上那些“事故多发路段”的警示牌一样,如果不把这些警告放在心上,很可能就会付出血的代价。 “什么人!”前面的老吕突然一声暴喝,刷的一下从肩头卸下步枪指着旁边一堵断墙。 “别开枪!”随着声音从断墙后面绕出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这人一边点头哈腰的走出来,一边往后面招手,嘴上说着,“出来啊,快出来!” 随后,两个女人跟着他从断墙后面走了出来。 那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一种谄媚的笑,眼珠子不停地游移,不时在我们几人的身上、背包和小推车上转来转去,当他看到独轮车上装的满满的木头的时候,明显地怔了怔,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贪婪表情。 “站住,不要再过来了!”老吕扬了扬枪口喝道,我也把插在腰间的手枪拔出来对准他。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告诉我们,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人,哪怕是你觉得毫无威胁的老人、小孩,都有可能在你丧失警惕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那人连忙收住脚步,把双手举过头顶,一咧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点头哈腰地说:“朋友,要女人吗?” 我不禁瞄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两人都像这个时代所有人一样,消瘦和憔悴,只是脸上清洗的还比较干净,但皮肤同样粗糙黯淡,略微发黄,头发虽然肮脏结块,但好歹梳了梳,还算整齐地披在脑后。 两人都穿了不合时宜的低领连衣裙,努力用聚拢型胸罩挤出一点乳沟,但露出来的胸脯看起来干瘪松弛,上面隐约还有斑斑点点的黑泥污渍,像是肉铺上一直到中午都乏人问津的五花肉。 二人在男人后面怯怯地站着,双手紧紧垂在小腹下面,都低着头,眼睛往下瞄着地面,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还在微微颤抖。 “你们放心!”那猥琐的男人见我们没什么反应,往身后一捞,把那年轻的姑娘抓到前面来,指着她嚷道,“我手下的姑娘都干净得很,没什么妇科病,而且出来前都用香皂洗过,香喷喷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说着他便伸手去撩那姑娘的裙摆,那姑娘起初两只手还是牢牢地抓着自己的裙子,但被猥琐男瞪了一眼,便畏畏缩缩的把手放了下来,只是把脸别向一边,就像去医院挂盐水的时候不敢看自己的手被针扎一样。 姑娘的裙摆被整个撩起来,里面没有穿内裤,整个下半身空空荡荡的一览无余。确实如猥琐男所说,姑娘的臀部应该是特意清洗过,因为只有那一圈是白白的,跟其他地方的肮脏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丛稀疏的黄黑色阴毛在白圈的中央微微抖动,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身体在颤抖。 “行了行了,我们没兴趣!”老吕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说。 “这个在几个月前还是钱潮大学的大学生呢,校花!”猥琐男一点也不气馁,放下姑娘的裙摆,继续说,“对了,我知道了,朋友你喜欢成熟一点,风骚一点的,这个怎么样?”猥琐男又抓过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就像是卖牲口一样抓着她的下巴说,“这个怎么样?这个可是极品啊,以前还是电视台主持人呢,你们仔细看看,有印象吧?” 我仔细瞧了瞧,似乎确实是我们当地电视台一档准点新闻节目的主持人。这个女人显然比刚才那个要更适应这种情况,随着猥琐男的介绍,自己还笑了笑,勉强抛了几个算是媚眼的眼神给我们。 “怎么样朋友?你们四个一起上好了,完了给我这车木头就行……要不半车,半车也行……三分之一!不能再少了……姑娘们也得吃饭不是?” “好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挥了挥手里的手枪说,“爷还得赶路呢,还不快滚!” “好好好……”猥琐男举着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接着又说,“下次有需要再找我啊,朋友们都叫我武林门小牛郎,你们去鬼市那边打听打听,大家都认得我,我做生意光明正大,绝不给你玩仙人跳,姑娘们也都干净,你们下次来一定给安排个好的,包您满意!”说着,招呼了两个姑娘一声,向一旁的路上退去。 直到他们走出五十米远,我们才把枪收起来。 “怪可怜的……”杨宇凡看着三人被夕阳拉的长长的背影说道。 “这就叫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我把手枪插回腰间,重新推起独轮车。 “哎……”老吕眯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要可怜她们,以后就攒点东西去照顾一下她们的生意……” “什么?我才不……这不是欺负人嘛!”职业游戏玩家杨宇凡梗着脖子说,似乎觉得老吕的话极大地冒犯了他。 “那样她们才能活得下去啊……”老吕淡淡地说着,赶了两步走到独轮车前面,又回头说了一句,“小心爬尸!” 我们在钱朝江边拿上上午晾好的水桶,一路沉默着走回我们的庇护所。天色渐渐地黑了,几个月前还整洁、喧嚣的马路,此刻显得荒凉而陈旧,那些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潮车流就像是恐怖故事里鬼魂幻化的都市一样,遥远又不真实。我走在昏暗的街上,觉得自己是从虚无处来,又向虚无处去,街道两旁的文明之火早已熄灭,我的心沉沉的,既为刚才两位姑娘悲惨的际遇感到同情,又为自己渺茫的前路觉得担忧。 换了老吕推车,我拿着枪走在队伍最前面,各个方向不时传来感染者低低的仿佛是喉咙口挤出来的呻吟声。我必须要非常小心,在感染者爆发的初期,人们把马路上几乎所有的窨井盖全拿掉了,就是为了能让下水道变成捕杀感染者的陷阱。这一招的确很灵,感染者既没有视力也没有智力,对于脚下的空洞根本视而不见,但相对于千万的感染者,几个小小的窨井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现在这些下水道里堆满了肮脏恐怖的食尸鬼,它们日夜呻吟号叫,就像是地狱里发出的召唤。 日头越来越短了,以后要早点回来。我心里想,在黑暗中赶路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不能打开手电筒,在这个世界,感染者只是第二可怕的生物,最致命的威胁永远都是来自我们的同类,也就是人。如果我们发出哪怕是一丝亮光,就会像是在鲨鱼出没的海域割破自己的手腕,沿途几公里内的暴徒都会被吸引过来,他们或许已经饿了好几天粒米未进,或者是想趁机捞一把的机会主义者,总之,这些人会像狼群一样跟在我们周围,只要我们露出一丝破绽,只要有一个人先动手,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 所以我们不得不摸黑在各种胡同、小路上穿梭,以避开其他人类的耳目。当庇护我们的那堵围墙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才总算松了口气,但随即我看到那扇布满锈迹的银灰色大铁门门口趴着两辆黑漆漆的摩托车。 “快躲起来!”我压低了声音朝身后轻呼,自己一个纵身,跳到旁边一块大石头后面半蹲下,只稍稍探出脑袋观察大门那边的情况。 老吕连一丝犹豫也没有,推着车拐了个弯就躲到了我旁边。杨宇凡明显愣了一下,但马上被林浩拉了过来。 “怎么了?”杨宇凡低声问。 “摩托党……”林浩指了指大门口的那两辆摩托。 摩托党是我们这个区域最强大的一伙人,他们由一批原来的小区保安组成,这些人因为差不多都是退伍军人,军事素养比一般人强很多,而且没有家人牵绊,又本来是关系比较紧密的一个团队,因此战斗力也比普通人组成的小团体要大很多。在感染者爆发的一开始,这些原本站在小区门口朝住户敬礼的人摇身一变,成了社区的实际保护者和掌控者,用三毛的话说是——“当上了土皇帝!”。 摩托党之所以称为摩托党,当然是因为他们有摩托车。在这座城市找到摩托车并不容易,因为在很多年以前,我们这个国家几乎所有的大中型城市都开展了禁摩运动,在城市中心还能保留摩托车的,除了警察便是一些地下摩托爱好者。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摩托车差不多就是最便捷快速的交通工具了,因为几次城市保卫战,钱潮市的道路被枪炮轰炸得千疮百孔,还有大量在城市逃离潮中被遗弃的汽车,严严实实地塞满了几乎所有的道路,这样的路况,四轮汽车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摩托党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四五辆摩托车,又从钱潮市最后的一批抵抗军手里搞到了一些武器。然后仗着他们强大的武力,开始向我们这个区域的所有小团体收取保护费。因为我们团队里有曾经是警察的三毛还有李医生,他们对我们倒也比较客气,只每七天收取少量的物资。 “他们出来了!”我轻呼一声,我们几个人同时缩了缩脑袋,虽说摩托党对我们还算客气,但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我们这满车的柴火也一定是不能让他们看到的。 大门先是打开了一条缝,三毛的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门才向外打开,三毛和另外两个人走了出来。 我看到三毛不断地跟那两个人说笑着什么,似乎是在拍他们的马屁,完了又朝他们每人敬了一支烟,直到他们发动摩托车呼啸而去。 “呸!祝你们早日掉进尸井里!”等摩托车的轰鸣声完全消失不见,我们才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林浩朝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 我走到铁门前,用三长三短的暗号敲了门,三毛的脸从观察窗露出来,仔细地看了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其他几人,才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看!这是什么!”等大门关上,我像献宝似的把手里的92式手枪递给三毛。 三毛是我的发小,从穿开裆裤开始我就认识他,他从小就是个军迷,疯狂地迷恋各种武器装备,《兵器知识》《航空知识》《坦克装甲车辆》等等订了一大堆,从幼儿园起就发誓要当个军人或者警察。后来等他长大后,如愿考进了警校,真成了一名人民警察,却是最基层的派出所片警,碰上的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进洗头房扫个黄就算是特重大案件了,基本和枪械无缘,以至于他后来终日感叹自己入错了行。“爱好就是爱好,千万不要妄想把爱好变成职业,所有的警匪故事都是骗人的!”在我们喝完大酒以后,他总是这么大发感慨。 但感染者爆发以后,三毛还是成了我们的枪械专家,凭着他多年浸淫的枪械知识,在我们这群可能连真家伙也没看过的普通人里面,算是鹤立鸡群了,我们原先那支唯一的95式突击步枪也是他带来的。 三毛眼睛一亮,接过手枪,熟练地退下弹匣,又拉了一下枪机,把枪膛里余留的一颗子弹也退了出来。然后拿出手电筒闭上一只眼睛往枪管里照了照,又拉上枪机空枪激发了一下,听了听空膛激发的声音。 “枪管都生锈了,这玩意是泡在水里的?”三毛皱着眉头说,接着又把枪凑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马上整个脸都扭曲了,“我去怎么这么臭?是感染者手里抢来的?” “是泡在水里,不过是尸水。”我幸灾乐祸地笑着看着他。 “太特么恶心了……”三毛把枪扔给我,“明天好好擦擦,上一上枪油,吓唬吓唬人还是不错的。” 吓唬人差不多就是枪在我们大多数人手上最大的功用,事实上,那支让我们这个小团体在附近取得较高的江湖地位,甚至让摩托党都忌惮三分的95式突击步枪,至今我们所有人连一枪都没有开过!虽然在三毛的指导下,我们学会了如何拉枪栓,如何调整快慢机,如何瞄准等等,但一是子弹珍贵——我们整个团队加起来,只有三个弹匣,九十发步枪子弹,全被三毛锁在他的随身皮箱里,这是我们团队除了我和老吕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机密——二是枪声太容易引来感染者,如果不是生死时刻,我们都倾向于使用砍刀等安静的武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付感染者,枪远远没有一个羊角锤好用。在感染者危机爆发之前,我曾经好几次跟着三毛去靶场打过靶,在一百米外,即便校枪非常到位,有经验的军人把射击参数全部调教好,我也只能在卧姿状态,勉强在单发条件下击中人形靶位。而且还是在心平气和,靶位固定不动的情况下。试想一下当一群恶心恐怖的感染者号叫着向你扑来的时候,你还妄想着击中他们,而且还仅限于击中头部?这对于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枪械的人来讲,简直就是个神话故事。 手枪则更加困难了,即使是一个职业军人,如果使用类似54式之类有很大后坐力的大火力手枪,想要在十米外击中一个人头大小的物件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对于一个还没有丧失速度的新尸来说,十米的距离也不过几秒钟,如果你一枪不中,很难有第二枪的机会了。 当然,对于我们的同类来讲,枪械永远都具有超高威慑力,枪也是我们这个团队能存活下来的重要保障,它让所有对我们产生觊觎之心的人类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而不至于轻易行动。 “又是方便面?”走进屋子里,我闻到一股方便面调料包的浓香,我看到一群人已经围坐在那个三芯蜂窝煤炉旁边了,这是我们的另一个宝贝,在天然气还没有盛行起来的年代,这种蜂窝煤炉几乎是每个城市居民家里的必备物品。三十岁以上的人大概都有在烟气弥漫的楼道里穿行的经验,但如今在都市已经难觅踪影。 对于人类来讲,每个人的身份,在社会中的地位都是由外物决定的,在三个月前,决定我们每个人身份的是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拎什么包包……而在这个时代,决定我们地位的,是枪、粮食、身上的肌肉还有蜂窝煤炉。 当然现在炉子里烧的不是蜂窝煤,二十年前那种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大量储存的乌黑的圆筒状的煤饼子如今已经绝迹,所幸这种炉子倒也不“挑食”,柴火、废纸草料,甚至是柴油汽油都能烧。我有时候想,自己要是穿越到古代,靠卖这种煤饼炉子,大概也能发财吧。 “最后一箱了。”李医生朝旁边挤了挤,挤出一个位置来让我坐下。炉子上一口大铁锅里的食物正在不停地翻滚,里面除了已经烂成一团糨糊的方便面,还有一些米粒、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豆类、一些黄花菜之类的菜干等等。 陈阿姨用一个长长的汤勺轮流着给所有人分发食物,轮到我时,我递上手里的一个玻璃碗,陈阿姨朝里面舀了一汤勺杂烩糊糊,然后又添了小半勺,这是出外勤专享的奖励。我低头一看,那团浓稠的糊糊,只勉强盖住了我的碗底,这是我今天十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饭。 第五章 鬼楼 第五章 鬼楼 六个月前。 “这是一种新型的毒品,名字叫‘浴盐’,人吸食后会增加脑部多巴胺及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从而令人兴奋,同时出现强烈的幻觉,觉得自己变得强壮,孔武有力,还会令人产生难以抑制的暴力倾向,产生磨牙反应,以至于有强烈地咬人冲动……” 我看着坐在我前面的警察嘴巴一张一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瞪大了双眼,眼前都是那个脖子被割断还直愣愣看着我的人。我看到他的脑袋突然爆开……接着我看到一群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先是在一间类似医院病房的房间里被几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脱光了衣服里里外外查了个够,接着便坐到了这间像是审问犯人用的房间里,用他们的话说,我这是在接受“心理干预”。 “嘿……”那个警察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又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啊?”我这才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说,“哦……是毒品……吸了以后想咬人……” “这就对了。”警察收起他前面的文件,站起来说,“你可以回家了。” 我茫然地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个……陈源先生……”警察又在身后叫住我,“关于这次吸毒者咬人事件……嗯……请你保守秘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说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可是那位小姐的保险呢?怎么处理?”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的由头来。 “你放心,这个我们会处理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警察挥挥手干脆地说。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刚用钥匙打开门,却看见两个脱得光溜溜的人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仓皇地逃到卧室里去了。我站在玄关处,呆呆地看着客厅里扔了一地的衣服,还有电视上还在播放的“岛国动作片”,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身处的并非是真实的世界,那个盯着我的怪物不是真的,刚才那两个光溜溜的身影也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做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但片刻之后我的幻想便破灭了,卧室的门打开,三毛边往头上套衣服边走了出来,我看到他身上穿的t恤是我刚买的versace。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带着点暧昧和尴尬笑着对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站着没理他,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到客厅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收拢起来,最后他捡起一个豹文胸罩,朝我得意地晃了晃,一转身又进了卧室。 几分钟之后,门再次打开,三毛搂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慢吞吞地走出来。这姑娘下身穿着一条极其紧身的牛仔裤,两瓣屁股被勒的像个寿桃似的,颤巍巍的呼之欲出,上身穿一件薄薄的雪纺衫,那件豹文胸罩在半透明的罩衫下面若隐若现。 “寿桃”就像是树懒一样挂在满身横肉的三毛身上,两人像是连体婴儿一样慢慢挪到门口,“寿桃”才伸出手,越过我的肩膀从鞋柜上拿了一副硕大的太阳眼镜架在鼻子上,那茶色的镜片把她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那我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哦……”“寿桃”在三毛的脸上亲了一口,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 “行,下次记得带你小姐妹出来玩。”三毛用手拍了一下“寿桃”。 “怎么就惦记着我小姐妹了呀……”“寿桃”噘着嘴说。 “我这不是还有哥们儿嘛!”三毛指了指我说。 “他呀……”“寿桃”用眼角瞟了瞟我说,“怪没劲的……” “嘿,你是不知道,我哥们号称金枪小王子。”三毛猛地拍我的肩膀。 “那成,下次吧。”“寿桃”又朝三毛抛了个媚眼,这才转身蹬蹬蹬的下楼去了。 “怎么了兄弟?生气了?”三毛见我呆呆的不说话,连忙搂着我的肩膀说,“嫌哥没给你带一个?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早嘛。” 这时客厅电视机里还播放着的“岛国动作片”恰好进入了收尾阶段,那个表情做作的女演员虚伪地尖叫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多过享受,男演员在她上面像打桩机一样猛烈地冲刺。 三毛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调回有线电视状态,尖叫声和两条纠缠着的肉体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看起来像是多年没有经历过性生活的中年妇女。她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播报新闻: “新型毒品浴盐在我国流行——据本台记者报道,一种名叫浴盐的毒品正悄悄传入我国,这种毒品能非常强烈地刺激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吸食后会增加脑部多巴胺及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从而产生幻觉和妄想,严重者甚至会引起暴力冲动,吸食人员会出现目光呆滞、不惧疼痛、磨牙咬人等症状。警方提醒广大群众,如果遇见类似人员要第一时间拨打110报警……” 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一间类似牢房的房间,镜头隔着铁栅栏往里面伸,突然一个人影从里面猛地往前冲,砰的一下撞到铁栅栏上,两只手从栅栏的空隙伸出来,在空中胡乱飞舞,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头颅塞在两根铁杆中间猛力地往前挤,两侧的头皮都被磨破,一双苍白、毫无人性光辉的眼睛透过屏幕死死地盯着我…… “啊!”我的尖叫声和三毛凄厉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三毛被我吓了一跳,纳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手机屏幕,接着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把手机放到耳朵边: “喂?是我……哦,我在执勤啊……在哪里?在我辖区里面的一个孤儿家里……对……他父母都出车祸去世了……是啊,很惨,所以我经常过来陪陪他……哪里哪里,给辖区居民送温暖是我的责任……开会?好好,我马上过来……” 三毛挂断手机,走过来把手放在我额头上贴了一会儿说:“没发烧啊,怎么了,真生病了?脸色这么差?哦,是昨晚喝多了吧?” 我摇摇头,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里要开紧急会议,我得赶紧回去,你要不舒服先睡一觉,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带……”三毛走到门口一边穿鞋一边说,等他打开门走出门外,又回过头对我说道,“快去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上还有约呢!”他朝我做了一个暧昧的表情,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现在播报国际新闻,驻阿富汗美军出动无人机轰炸了一处当地居民聚集点,该聚集点当时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当场被炸死平民50多人。美军声称这一军事行动是针对阿富汗塔利班的领导干部,但据当地居民介绍,袭击发生时当地根本没有塔利班武装分子,当地人声称美军是比塔利班更凶残的恐怖分子……” 电视上一个头缠白布的阿富汗男人正跟记者激动地说着什么,在他身后,躺了一地盖着白布的尸体,镜头掠过尸体上方,凹凸的人类轮廓在白布下面若隐若现,我觉得脊背一阵一阵发凉,赶快把电视关了。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道长的电话。 “喂……阿源?”道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嗯……那个……晚上能到我这来一趟吗?” “行!”道长愣了一下,紧接着干脆地回答。 我坐在院墙的阴影里翻看着道长留下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就像是一个深邃繁杂的迷宫,里面充斥了大量晦涩难懂的语句、符号、咒语。 我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一段我看不懂的文字,这段文字下面有一段用汉字书写的小字,大概是这段外文的翻译——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这段文字写于大半年前,那个时候除了少部分消息灵通的人,普通老百姓还对感染者一无所知。我继续往下翻,后面是一大沓资料,一些报纸的简报,还有一些网页新闻的打印稿,它们被道长分门别类地用胶水粘在笔记本上,我随手翻了几张—— 苏格兰“感染者”逛大街脑炎药物副作用让病患突变;美惊现“兔热病”感染未知细菌或具传播性;香港葵涌夜现咬人“感染者”;日本一男子发狂翻入小学半裸追逐学生;美国开办感染者对抗训练营…… 每一条都有准确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发生的详细经过,这些新闻在危机前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被淹没于浩如烟海般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之中,它们被归于奇闻易趣一类,被塞在各种报纸、网站毫不起眼的角落,除了类似道长之类的有心人,其他人几乎不会看上一眼。 “阿源,看书呢?”刘国钧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夸张地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过来。 我没理他,我虽然不像三毛那样极度的讨厌他,但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如果他不是李医生的丈夫,我们只怕早已把他扔出去喂食尸鬼了。 我合上笔记本,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枪,用一块真丝的围巾沾了点机油,细细地擦拭起来,那个著名的四轮马车标志立刻沾染上一层油腻的黑色。 “又搞到了一支枪?好啊,我们的安全又多了一分保障,源哥你真是英明神武啊……” 此人大概在危机前训练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无论别人如何冷脸相对,他都岿然不惊,甚至是甘之如饴。 “刘主任,今天腿好些了吗?”我斜着眼睥了他一眼,揶揄道。 “呵呵……”刘国钧讪讪地笑着说,“没……没呢,坐骨神经痛,这天一冷啊,就痛得更厉害,你看这,连走路都成问题了。” “哟,那晚上爬墙可利索的很!”这家伙有一次深更半夜想从窗户爬进我们堆放物资的库房,正好被出来上厕所的三毛逮了个正着,虽然他一再坚称自己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想进去查看,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一定是想进去偷吃食物。 “嘿嘿……嘿嘿……”刘国钧见我一点也不给他面子,脸上却也不恼,只是没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这时小凯西正好两手提着一只塑料桶从房里走出来,她脸上努着劲,身子往一边倾斜,显然手里的塑料桶重量不轻。 刘国钧连忙跳着脚往旁边一让,赶紧避过蹒跚而行的小凯西,那一瞬间,他的脚步显得灵活无比。 “没长眼睛?你个吃白饭的赔钱货!”刘国钧恼怒地推了小凯西一把,小凯西立刻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刘国钧气呼呼地进了门,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小凯西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那只塑料桶也倒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小凯西蹲在地上小手四处拢着,把那些东西重新扔回桶里。 我忍着没去帮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能获得无限宠爱的时代了,她们必须尽快地成熟,学会一些基础的求生技能,这样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事实上小凯西学得非常快,从我们在学校里找到她的那天开始,她就从来都没有哭过,也没有追问过自己的父母去哪儿了。她似乎比成年人更迅速地了解了这个世界,从第一天开始,她便试图给大人帮忙,她帮陈阿姨打扫卫生,给炉子烧火,跟着冯伯学习编绳子……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成为一个对团队有用的人,才能在团队里待下去。 “陈源叔叔……”凯西经过我身边时奶声奶气地叫了我一声。 “哎!”我应了一声。 她还是双手提着塑料桶,艰难地走过我身边,我看了一下桶里的东西,是我拿回来的那些发芽的土豆,被顺着芽头切成了小块。 我暗叹一口气,叫住她:“凯西……”小凯西回头看着我,我朝她招招手说,“过来。” 凯西放下手里的塑料桶,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人,才从兜里拿出昨天藏下来的那块巧克力,把它放到小凯西的怀里:“拿着,别让别人看见。” 小凯西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又看看巧克力,愣了一会儿后才轻轻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把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裤腰带,又放下衣服遮住,接着她又拿起那只对她来说沉重无比的塑料桶,艰难地往前挪去。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冯伯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拿着几根短木棍,另一边腋下夹了一卷塑料薄膜,出了门以后,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对已经走远的凯西喊:“小凯西,就那儿,别往前走了。” 凯西听见冯伯喊,连忙把手里的塑料桶放下,然后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气。冯伯转头又看见我,便又喊:“阿源,过来帮帮忙。” “好!”我连忙把枪别到自己的裤腰带上,向凯西那边走过去。看得出来这里的地已经被翻了一遍,又洒了一些水,泥土黑黑的有些湿。 冯伯走过来把塑料桶里的土豆块捡了几块出来,然后蹲下身子,在土里挖出一个大约十厘米深的土坑,再在上面盖上浮土。我和凯西也照着冯伯的样子把那些土豆块种了下去。 “冯伯,这土豆要多久能收啊?”我问。 “风调雨顺的话,大概三个多月。”冯伯回答。 我心里算了一下,大概要十二月初才能收获了。 “也不知道今年天气怎么样,如果上冻早的话,可能收不上来,毕竟现在种有点晚了……”冯伯顿了顿,叹了口气又说,“要是有胡萝卜就好了,那玩意儿好种,土豆太挑地,现在没化肥,地力不够,又容易得病,不好伺候,胡萝卜不长虫子,还长得快……” 冯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手里也没停,不一会儿桶里的土豆块便全部种完。接着他把刚才拿来的四根木棍插在土豆地的四个角上,然后把那卷塑料薄膜分别绑在木棍上,就像是给土豆搭了个窝棚。 “冯伯,这又是干吗呢?”我一边把薄膜的一角绑在木棍上,一边问冯伯。 “一来能给土豆挡点阳光,减少地里的水分蒸发,现在拿水可不容易啊……二来,这不入秋了吗,早晚凉,白天热,早上就会出露水,秋雨也马上就会下来,这张膜可以用来收集这些天落水……” “冯爷爷,你懂得真多……”一边的小凯西脆生生地说道。 冯伯满足地呵呵笑了几声,点着头说道:“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以为这些活计都没用了呢。” 等我们干完这些,太阳已经西斜。我站到了铁门旁边,不时地通过观察窗往外面看,每一分钟都为出门在外的三毛他们感到担忧,幸亏他们没让我担忧太久,在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落下之前,他们四人的身影在观察窗上露了出来。 我打开铁门向他们迎去,三毛看到我,展颜一笑,右手高高抬起冲着我说道:“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我朝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看去,只见是两只还在不断扑腾着翅膀的鸽子。 “有肉吃了?!”我欢呼一声。 三毛却扑哧笑了,晃着脑袋说:“这么丁点肉,咱们十多个人吃哪够?”他一转身指着身后的王大力说,“咱们这有位鸽子养殖专家,他说鸽子很好养,还能自己出去找吃的,长肉也快……非得让我们爬二十多层去抓鸽子,李医生还差点让感染者给咬了!” “真的?”我接过大力手里的独轮车,难以置信地说。 “呵呵……”王大力搓着手腼腆地笑着说,“试试,我在农村的时候养过,我们村有个国家扶贫计划,就是教大家养鸽子。” 这下大家连晚饭都不急着吃了,所有人,包括刘国钧都围了过来。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肉了,自从大范围停电以后,所有冰在冷库冰柜里的肉类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腐烂,城市里又没有圈养动物的场所,再加上最容易获得猎物的地方——各种水域,因为潜藏了太多的感染者,让人无法接近。这两个月来,我们只吃过一次三毛用棍棒打死的一条野狗。 “这野鸽子也能自己出去找食再飞回来?”冯伯翻箱倒柜找了一个还没完全拆散架的木头框子。 “能,就是要先消磁。”大力把鸽子脚上的绳子解开,小心翼翼地放进框子里,然后迅速的盖上盖子。 “消磁?怎么消磁?”大家都急着问。 “指导我们养殖技术的老师说,鸽子是靠地球磁场导航的,所以驯化鸽子的第一步,就是用磁铁给它们消磁,让它们忘记原先的窝在哪里……冯伯,你那个旧半导体给我用一下。” “哦……”冯伯马上向屋里跑去,一会儿后,手里拿了个破旧的德生牌收音机跑出来。 “还好您还有这种老式收音机,现在那种数码的,里面可没磁铁。”大力接过收音机上下翻看了一会儿。 “还好你是个修电器的,要不然咱也不懂啊……”冯伯嘀咕着说。 “我可要砸开啦?”大力看着冯伯说。 “砸吧砸吧,反正现在也没戏听。”冯伯满不在乎地摇着手说。 大力把收音机高高地举过头顶,猛地向下一挥手,收音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塑料外壳顿时四分五裂。 大力捡起最大的那部分,双手捣鼓了一会儿,从里面捡出一块圆形的磁铁来。 “拿个铁盘子啥的来,不用太大,能喂鸽子的就行,一定要铁的。”大力又说。 “诶!”陈阿姨高声应道,迅速地从屋里拿了个搪瓷碟子出来。 大力把磁铁吸在碟子底部放进关鸽子的木框里,“行了,过八天把磁铁拿掉,然后再过七天就能开盖子让它们飞出去了,现在把它们放到天台上,每天喂点吃的,隔几天打扫一下笼子……” “大力叔叔,它们多久能生小鸽子啊?”小凯西直愣愣地看着那对鸽子问道。 “哦,鸽子不会生小鸽子,它们只会生蛋,一对鸽子每年生八次,每次都只生两枚蛋,鸽子孵出来以后一个月就能长成,就可以繁衍后代了,这一对鸽子,差不多用半年时间就能变成有十几对鸽子的鸽群,到时候咱们每个礼拜都能吃上几只鸽子了。”大力兴奋地拍着小凯西的脸说道。 “哇……”不仅小凯西,连我们都被大力描绘的美好前景感染了,大家都没想到小小的一对鸽子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如果真能像大力说的那样,那这对鸽子就成了我们的长期肉票,不仅能让我们获得稳定的肉类来源,还能让我们多了一件能和别人交易的抢手货物。抬着木框往天台上走的杨宇凡和林浩两人不由得加倍小心起来,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怎么样?干不干?”三毛吃完碗里的粥饭,用开水把碗重新充满,小口小口地呷着浮在上面的油花。 我今天不出外勤,分到的食物只有三毛的一半,早已囫囵吞完,这时默默地坐着思考三毛他们今天一早得到的信息。 三毛说他们今天在抓鸽子的时候,爬到了一栋二十多层高楼的天台上,在那里他们看到在靠近市中心的方向,在几个街区以外,一栋十几层高的小高层天台上,有一个屋顶菜园。 “我看清楚了,有黄瓜、南瓜、西红柿、茄子……种类很多,果实都长满了,那四季豆都成串地吊在那……”徐阳啧着嘴说道。 “往市区走实在是太危险。”老吕点着一支烟,红红的烟头在他眼前一明一暗,照着他的脸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昏暗。 我在心里同意老吕的看法,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钱潮市的工业区,在感染者危机还没全面爆发的时候,世界经济便因为少数知情者的操控而崩溃了,原本麇集在这里的大量的工人也因为缺乏订单一哄而散,仅有几个剩下的都是像冯伯陈姨一样看厂子的人。所以这边人烟稀少,相对的感染者也少得多。而现在的市区简直就是个活尸王国,我们刚从那边千辛万苦地跑出来,绝对不想再陷进去了。 “可是有新鲜蔬菜诶……”杨宇凡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道,感觉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当然对于一个被关在家里吃了几个月方便食品的人,对新鲜蔬菜的向往也是可以理解的。 “依我看我们得走这一趟……”一直不大说话的李医生突然说道。 “李瑾!男人说话哪有你女人插嘴的份?”刘国钧突然厉声喝道。 “切,你也算男人?”三毛不屑地抢白了一句。 刘国钧顿时脸色大变,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恨恨地哼了一声,甩着手上楼了。 李医生见状也站起来跟着要走。 “别忙着走啊李医生,你跟我们说道说道,为什么咱们必须得走这一趟?”三毛向李医生招着手说道。 “因为我们现在严重缺乏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摄入,大家现在都有口腔溃疡、便秘等症状,紧接着就会出现夜盲症、坏血症、严重的营养不良等……我想最好还是跑这一趟,有一些新鲜蔬菜,起码可以避免危险的败血症。”李医生匆匆忙忙地说完便上楼去了。紧接着,我们便听见从楼上传来刘国钧激烈的骂声。 我们都暗自摇头,真心为李医生感到不值,以她的工作技能,原本应该在我们团队里获得很高的地位,我们也压根没想让她出外勤,但她说不能夫妻两个人都吃白饭,丈夫腿不行,自己一定要顶上。 “那就去一趟吧。”三毛撇着嘴说,然后征询似的看看我和老吕,我们俩都点头,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城市已经完全荒芜,大大小小的车辆塞满了所有的道路,到后来甚至连独轮车都挤不下了,我们不得不把它扔在路边。那些不知道要逃去哪里的车子紧紧地挨着,近的连车门也无法打开。一些车玻璃碎了,不知道是乘客自己打碎了玻璃逃了出去,还是受到了感染者的攻击,总之有很多人直接被绑在安全带上就发了病,现在它们感觉到我们的接近,便在座椅上嗷嗷直叫,徒劳地张着大嘴挥舞着双手。 大多数车的车窗完整,里面塞满了晒得漆黑,皮包骨头的尸体,这些人被车流和感染者困在自己车里,又不敢打碎车窗突围,于是被活活饿死。还有一些人因为绝望而自杀,但大多数还是饿死,毕竟在我们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枪,想要自杀也不容易,虽然用一根指头扣动扳机是一回事,但是用锤子猛敲自己的脑袋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从那些挤成一团的汽车顶上爬过去,这使得我们的旅程危险万分,因为那些看似坚固的车顶其实脆弱不堪,很多的天窗被砸碎,留下一个个大洞,如果我们的脚不小心陷下去,便会被里面那些嗷嗷待哺的活死人当成一顿从天而降的美食大餐。 我、三毛、老吕、大力还有徐阳和林浩,是这次进城探险的队员。昨天晚上我们经过了详细而周密的探讨,选了一条我们认为最安全的路线,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除了那些被绑在车座上的,只碰到零星几只行动不便的感染者。 我从一辆路虎的车头翻下来,感觉自己的肺闷得快要爆炸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中午11点,空气却像是开了火的蒸笼,既灼热又黏稠,太阳毒毒地挂着,在每一处汽车的反光镜、镀铬的装饰条、碎掉的玻璃上化出无数分身,在这条汽车洪流上,无处不耀眼,无处不烫手…… 但我们不得不在这样毒辣的阳光下行走,因为感染者不喜欢阳光。老吕说这是因为感染者是被寄生在它们脑部的病毒或细菌控制的,而只要是病菌就容易被阳光中的紫外线杀死,所以它们天生畏惧阳光。但三毛反驳说只要是活的动物就不喜欢在烈日下暴晒,人也一样,三十八九度的温度,谁站在太阳下几个小时也晒死了,难道人也是病菌?老吕听了以后愣了半晌,才点头说是,也许人和病菌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不仅仅是被汽车阻塞的道路曲折难行,事实上,即便是偶尔出现的平路,也并不好走。自从城市下水道系统停止工作以后,雨水无法排走,下水道里的污水也倒灌上路面,这些水不断地在低洼地段积存,形成一个个死水潭,这些水污浊不堪,看不清深浅,虽然大多只是淹没成年人的脚踝,但偶尔也有几个能把人直接没顶,而且里面很可能潜藏着几个等着把你拖下水的水鬼。所以碰上这种水潭我们只能绕道而行。 没有活人的城市也并非完全死气沉沉,雨水在地面上被太阳蒸发,沙尘不断地沉淀下来,它们组成了第一层薄薄的泥土,野草很快在这样的图层上生根发芽。短短几个月,那些原本整洁光鲜的道路已经变得如同旷野一般杂草丛生,我甚至还看到了几块成片的苜蓿地,绿油油的像地毯般铺满道路,上面洒满了粉红色的小花。 大力说这些杂草、苜蓿死掉腐烂以后会变成第二层泥土,只要过上一两年,等到土层厚实到一定程度,上面就会长出灌木、乔木,到时候可能没有人还能认得出这里曾经是一条马路。而且有草木就会吸引虫蚁,有虫蚁就会吸引老鼠和各种鸟类,而有了老鼠和鸟,蛇就会迅速繁殖,长此以往,没有了人,山上的各种动物像野猪、野兔、山鸡、黄麂等等也会下来…… “那咱就有肉吃了!”林浩和徐阳听完大力的话都欣喜地说。 “就怕到时候没咱们了……”老吕幽幽地说。 众人都默然…… “前面就是了……”三毛喘着气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幢高层楼房。 这里是老城区,建筑普遍低矮,这幢楼房虽然也不高,但在这儿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建筑,明显带着20世纪90年代的风格,浮华做作,就像一些城乡结合部的时髦妇女,拼命地涂脂抹粉,却愈发显得庸俗不堪。大楼外面一圈弧形的绿色玻璃幕墙带着臃肿、俗气的不锈钢边框直通屋顶,一些玻璃被打碎了,露着黑漆漆的洞口,幕墙外“凤凰大厦”四个字已经锈迹斑斑,其中“大”字已经大部分脱落,只留下一角还粘在上面,风吹过便摇摇晃晃,拍打着后面的边框,咣咣地响。 “原来是这里……”原来的小白领,现在的推挡手林浩看着摇摇欲坠的四个大字喃喃自语。 “你知道这地方?”我问。 “嗯……”林浩咽了口唾沫,面带恐惧地说,“这里是钱潮市最出名的闹鬼的地方……” 第六章 被隐藏的十三楼 第六章 被隐藏的十三楼 “什么?闹鬼?”徐阳缩了缩脑袋,又四下望了望,但显然荒凉无人的街景让他更加害怕起来,情不自禁地往我和三毛身边靠了靠。 “是啊,前几年网上有个很流行的帖子,叫‘钱潮市十大灵异之地’,这里就是排名第一的地方……”林浩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窃窃私语,“根据附近的居民讲,这幢楼好几次都是造一半然后塌了,还死了好几个人;而有些工人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别人明明看到他们好好地在上面干活,谁知道一会儿工夫,突然就走到没有完工的围墙掉了下来……这样的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风水大师说是因为动土触犯了神灵。原来,这里以前有座庙,当地政府为了追求经济效益,才在这里规划一座大厦。最后在大楼边又造了个乌龙亭,刻碑用来供奉香火,凤凰大厦才顺利地造好。你们看现在这里的公交车站就叫庙站!”林浩指着大楼前的公交车站牌。 我们扭头看到,那块铁质站牌已经弯曲、布满锈迹,上面的字迹也已经脱落、斑驳一片,但上面“庙”三个字还是清晰可辨。 虽然天气这么热,我还是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连三毛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在林浩后脑勺上敲一个爆栗:“别瞎说,老子当了这么多年警察,鬼故事听多了,就没见过真有人见过鬼的,都是人吓人……再说,现在都这样了,遍地活死人,难道不比鬼可怕?” “这可不一样……”徐阳脸色煞白,缩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感染者看得见,鬼可是看不见的,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鬼和蛇……” “今天你可能一下子全见着了。”三毛打趣着说。 徐阳更害怕了,整个人都有点颤抖起来。 “别吓唬他了……”大力走过来,伸手拿过徐阳手里的粪叉子说,“一会儿我走前面,你走中间。” 徐阳如蒙大赦,不住地点头说:“谢谢……谢谢大力哥……” 这下换成了大力和林浩充当推挡手走在前面,徐阳、三毛和我走在中间,老吕断后。 进了大厦,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连忙把墨镜取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大力和林浩打开了他们绑在粪叉子上的手电筒,两束强光射出,在前方形成两个明亮的光斑,显得其他地方更加阴暗。 我觉得身上突然变得凉爽,本来糨糊一样挂在身上的汗一下子收干,我甚至感觉到有一丝寒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这间大厅跟一般的酒店没有太大的区别,最靠里面的是前台,后面挂了一排时钟,显示着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时间,前台柜子上放了一盆仿真蝴蝶兰,看起来苍翠欲滴,前台对面有一组宽大的沙发茶几,另外一边则是一个大堂吧,稀疏的座椅凌乱地随处摆放,似乎是有人点了咖啡要随时回来一样。 整个大厅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厚厚的灰尘随着我们的脚步到处飞扬,在手电的光束中看起来就像是弥漫的雾气,我们都把脖子上的魔术头巾拉到鼻子上方,像是一群蒙面匪徒一样往里走。 电梯已经停止了运行,电梯井的门空空地开着,电梯的轿厢却没有下来,那些缆绳和导轨狰狞地裸露着,在手电筒的光斑中反射着幽蓝的光。 我们从电梯间一边的楼梯拾阶而上,这种老式的楼房,为了做到使用面积最大化,普遍都把楼梯道做的极为狭窄,这里的楼梯勉强能让两人并排通行。 为了保持一定的攻击能力,我把林浩换了下来,自己和大力并排走在最前面。 上到二楼,刚一拐角,就冷不丁地看到两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两个kt板人像,一男一女,男的身着西装,女的一袭婚纱,二人中间写着一行字“王思佳&赵振宏——我们结婚啦!”两人都傻子一样地笑着,露着一片惨白的牙齿。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飞快地往门厅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头。门外是一个中餐厅,一张张巨大的圆桌整齐排列,中间铺着一道红地毯,两边是有序的罗马柱式鲜花底座,两头两个鲜花拱门,只是上面的花朵已经全部枯萎,花瓣像是碎掉的玻璃掉了一地。 我没有看见感染者,于是再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下,确实没有。那些座椅花篮都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等待一场即将开始的婚礼。我站在门厅里,想象着宾主在这里往来穿梭、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堆着木偶般生硬、虚伪的笑,暗暗为刚刚付出的红包心疼……恍惚间我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想什么呢!”三毛拍了我一下,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其他的几个人已经往里面走去,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红地毯的尽头,有一个小型舞台,舞台后面的整面墙都被铺成了大红色,中间是“百年好合”四个大字,舞台前面是一排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座一米多高的香槟塔…… “哈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我耳边响起林浩难以抑制的欢呼声,紧接着,他抱着一只纸箱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是什么?”大家都围上去看。 “我以前做过司仪,知道在婚礼之前,一般会把一些临时要用的小东西先运到酒店,果然被我找着了……”林浩一边自夸一边往外掏东西——“喜糖——这些是要分给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的,还有两条中华烟……哇,还有一打一次性打火机!” 我们都欣喜万分,烟、糖自然很重要,打火机更是现在最紧俏的物资,就算只有这些东西,也值得我们来这一趟了。 这里的厨房却出人意料的一无所有,大概是因为那箱烟和糖是被藏在了桌子底下才没被人拿走。我们继续往上走,三楼是几个会议室,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顺走的东西。四楼往上,便是酒店客房,每个楼层都呈“工”字形布局,电梯间在中间的一竖,两边两条长长的走廊,密密麻麻的客房顺着走廊像树叶围着枝丫一样有序地生长。 我们没再停留,酒店的客房不比民房,不大可能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拾阶而上,打算直冲天台,但等一口气跑到十二楼,竟然发现再往上的楼梯道被一道铁门挡住了! “老吕,看你的了。”我让过一边,让老吕上来开门。 老吕走上来看了看,却摇摇头说道:“这门这边钥匙孔被堵死了,开不了,要从另一边开!” “啊?”我们都吃了一惊,不知道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看,这个钥匙孔被人用电焊焊死了……”老吕指着门锁说,我凑过去一看,确实看见钥匙孔上亮亮的一道银光,不可能再插得进钥匙。 “不知道上面是什么……”老吕敲着铁门说,“这门可厚呢,这里的人肯定非常不想让人把这扇门打开!” “这可怎么办?”我有些郁闷地说。 众人都挠头想办法,楼道里瞬时安静下来,这时却传来一阵咯咯咯咯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徐阳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滚圆,正浑身筛糠呢,咯咯的声音就是他牙关打战发出来的。 “这……这里面……不会关着什么……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徐阳哆哆嗦嗦地说。 我们就差没从头上淋下三条黑线来,三毛更是粗着嗓子低声喝道:“信不信我一嘴巴抽飞你?你小子是做梦见阎王爷——被鬼迷了心窍了?” “可是……这好好的楼,这么封死了干什么?”徐阳有些委屈地说。 “也许是为了防感染者?这上面说不定还有人住呢,他们在屋顶种粮食,自给自足……”一边的林浩突然说。 “不像……”老吕摇着头说,“看这铁门,应该有些年头了。” “嗨,别管那么多了,先上去再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咱们先让一个人从电梯井爬上去,然后从那头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不就行了。” “那恐怕不成……”老吕摇着手说。 “怎么不行?” “这锁是双面锁,那边没把手,也得用钥匙打开……” “那简单啊,老吕你爬上去不就行了?”三毛说。 “啊?”老吕惊呼一声,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那天梯井里面有曳引绳,挺好爬的,再说就一层楼。”我把他们拉出楼梯间,这一层楼的电梯井也洞开着,我指着里面对老吕说。 “我……我……”老吕有些难为情的挠头,“我恐高……” “什么?”我心想溜门撬锁、摸高爬窗不是一个小偷基本的职业素养嘛,怎么还会恐高呢? 老吕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又干笑了几声说:“我不是走那个流派的……” 我和三毛大力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道:“难道小偷还和唱戏似的,还分流派?”现在看来老吕是死活不愿爬电梯井了,如果就这么回去实在是心有不甘。我把头探进电梯井,用手电筒往上照了照,发现电梯轿厢就停在上一个楼层再往上一点的位置,就这么卡在中间,露出半个门洞。我把心一横回身说:“要不我上去吧,我以前学过攀岩,这点高度没问题,老吕你把对号的钥匙给我,我上去试试。” “你行吗?爬上去是没问题,可开锁你会吗?”三毛狐疑着看着我说。 “没杀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都看老吕开多少回了!”我嘟哝道。 “这个倒是真不难,只要手上感觉好,一学就会!”这一刻似乎只要别让老吕爬电梯井,他什么都愿意。 我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来,活动活动手脚。一边的老吕也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钥匙,凑近那道铁门,一把一把地比对,最终选定一把单面一字型齿口钥匙。 老吕把我拉到一边,将钥匙递给我,然后嘱咐道:“用这个起子的橡胶头敲,要轻、脆,一沾即离,手腕要放松……这只手摸着钥匙,锁孔里的弹子弹开的瞬间,钥匙会有一点颤动,这就行了。这把锁是右旋的,你往右边转两圈就能打开了,转的时候也要轻、要柔……” 我不住地点头,把老吕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行,我记住了……”等老吕说完,我迫不及待地往电梯间走,想要现学现用。 “呃……阿源……”老吕又拉住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这可是我吃饭的手艺……我现在还能让你们看得起,可全靠它了,你……你可别往外传呐……” 我愣了一下,随即释然,这世界末日的,人人自危,谁心里还没有个小算盘呢? “行,你就当我是你的关门大弟子,没你的允许,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三毛也不会!再说,祖师爷赏不赏这碗饭吃还不知道呢。”我把钥匙在手里一抛一抛地说。 “哪能呢?”老吕讪笑着说,“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我把林浩的头灯缠在自己头上,打开开关,四颗led灯珠发出的光芒,把电梯井照得雪亮。我回头看看三毛,见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我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一纵身跳进电梯井,抓住了中间的曳引绳。 一个楼层的距离也不过三米,手脚并用几下便爬到了那个电梯轿厢遮掉一半的门洞,外面的电梯门也开着,我先这么吊在半空中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一丝动静,然后再慢慢地用脚蹬上靠近门边的电梯框架,再用双手攀上门洞。 我就这么一半身子吊在电梯井里,把头伸出门洞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层楼的格局跟下面有些不同,但我也没太在意,只要没感染者就行,我放下心来,双臂一用劲爬了上去。 钻出门洞,我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胳膊,又回头看了看,只见电梯轿厢刚好卡在门洞的一半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心里有些好奇,不由地往电梯里看了一眼,只见这电梯轿厢的格局也跟一般的不一样,那些楼层按钮不像一般电梯一样在进门的两侧,而是呈一字型,横着排列在轿厢最靠里的那一面,一到十二,十二个按钮凑成一排,整整齐齐的像一条皮带,我当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晃晃脑袋不去理它,又转身朝两边看了看,灯光所及之处便是铺了猩红色地毯的笔直的走廊,灯光之外一片漆黑,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我心里一阵发毛,连忙冲进对面的楼梯道。 这边楼道里自然也是一道铁门,我看了看,老吕说得没错,这边也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锁孔,只是没有被焊死。我轻轻敲了敲门,门那边马上也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我定下心来,把老吕给的钥匙塞进锁孔。 我左手扶着钥匙,右手抬起老吕给的橡胶柄起子,朝着钥匙尾巴轻轻地敲了一下,铁门发出咣的一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听起来异常刺耳。但扶着钥匙的左手,却没感觉到老吕说的弹子弹开的震颤感,不过我还是向右轻轻地转了转钥匙……转不动。 我懊恼地仰头叹了口气,头灯射出的灯光掠过铁门上方,门楣上一个红色的数字“13”,我心里一动,瞬间想起来刚才为什么会在看到电梯轿厢里的按钮时感觉到不对劲了,电梯的按钮只有十二楼,这里却是十三楼,再想到这道厚重的只能单向打开的铁门,似乎这里的主人是想把13楼整层隐藏起来。 我马上想到徐阳说的会不会是关不干净的东西的说法,脊背不禁一阵阵的发凉,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又过了一遍老吕教的动作要点,然后重新用起子敲了一下钥匙。这次我的左手明显感觉到一丝轻微的震颤,我呼出一口气,缓缓地向右边转动钥匙,钥匙带动锁芯慢慢地转动,一圈、两圈,终于锁舌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 “真有你的啊!”门只开了一条缝,三毛的拳头便率先伸过来在我胸膛上打了一拳。 “是源哥吗?”我看见楼梯下面拐角处徐阳伸着脖子看着上面,双手扶着栏杆,作势欲跑。 “你娘的咒我呢?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咒骂了一句。 “呵呵……我怕你被附身了……”徐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往上走。 “至于嘛?你这胆子小的,对不起你这体型啊!”徐阳是个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身体壮实的像头熊。 “都是以前在天涯上看鬼故事看多了。” “得,反正以后也没网了。” 大家又调笑了一阵,我也把刚才心里的疑问告诉了三毛。 “还有这事?”三毛也纳闷,收住要上天台的脚步转身回来,“那咱先瞧瞧这层楼,到底有什么古怪!” 于是众人都往十三层里面走,只有徐阳,听了我的话,更是死活不愿意进去了,非得一个人在楼梯间等,我们也只能随他。 出了楼梯间,格局便和楼下客房的不一样了,两条走廊变成了一条,我们往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个接待台,三毛拿手电往上面照了照,随即笑了。 “你看这是什么?”三毛用手电晃着接待台后面墙上的一块招贴板,猥琐地笑着问我。 我抬头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大字:“莞式服务,包您满意”,下面还有一堆小字:“全套服务包含:冰火二重天、云游四海、毒龙探秘、荡秋千、水浒传、蛤蟆功、蜻蜓点水、动感地带、一马平川、水浒传……全套优惠价588/位。” “哦……”我瞬间明白过来,暗忖这地儿原来是做皮肉生意的,难怪要设计得如此隐秘,那电梯大概是故意把别的楼层按钮做的夸张显眼,而这一层的按钮则设计成密码或钥匙启动,放在不引人注目的隐蔽之处。 “早听人说这边有,总也找不到,原来躲这么深!这场子这么大,怕是有五十个以上的小姐!”三毛恨恨地说。 “这个冰火二重天和毒龙探秘我能明白,可是这动感地带、荡秋千是啥意思呢?”一边的林浩也是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招贴,摸着后脑勺纳闷地喃喃自语。 “去去去……小屁孩,打听这些干吗!”三毛挥着手呵斥林浩。 “行了,咱们该上去了吧。”我赶紧止住他们说。 三毛用一种极度淫邪的声音说道:“看,这儿可是一宝库呢,有太多东西咱用得着了,看样子这地方感染者爆发以后就没动过!” “啥东西?” “跟我来就知道了。”三毛招招手,我们尾随而去,只有林浩还呆呆地愣在那,我一把扯过他的手臂,“别看了,再看眼睛该长针眼了!” “这水浒传到底是干啥呢?难道是一百单八将?”林浩一边被我拖着走,一边还在嘀咕。 接下来,就像三毛说的,我感觉真的像进了一个宝库,我们像是若干年以前流行天下的游戏《仙剑奇侠传》里面的主人公,在各种储物空间来回逡巡,一按空格键就是叮当一声响,脑门上浮现出几个字——“得到安全套”“得到润滑油”“得到低温蜡烛”“得到免洗消毒液”“得到阿莫西林”“得到防狼喷雾”……到最后所有人都有了中彩票的感觉。 我们在员工更衣室里翻箱倒柜,用撬棍把一排排储物柜挨个撬开。三毛抓着一个高仿gi手包,像是从鸡圈抓老母鸡一样,大把往外掏东西,一些零零碎碎的眼影、口红之类的东西被他弃之脚下,最后掏出一包黄鹤楼1916。 “还是小姐有钱,抽得起这么好的烟。”三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金色过滤嘴的短小的香烟叼在嘴上,然后把烟整盒扔给我,我接住,也抽出一支叼上,然后分给老吕一支,林浩也腆着脸伸过手来拿,我一把捂住烟盒:“小屁孩抽什么烟?” 林浩无奈地嘟哝:“人家都工作了好不好?” “也不学学人家大力哥……”我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脸委屈,便不再逗他,伸过烟盒让他自己也抽了一支,又用刚拿的一次性打火机给他点上火。四支香烟马上散发出成团的烟雾,在手电射出的光束中像幽灵一般盘旋、弥散。 “我说源哥……”林浩吸了几口烟之后说,“这些小姐都住这儿的吗?” “一般不住,咋了?”我靠在柜子上吞云吐雾,享受这一天来难得的放松时间。 “那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衣服包包呢?小姐下了班应该换衣服回家了啊。” 我看看扔了满地的衣服零碎,一抬头,看见三毛也呆呆地看着我。 这时,我听见一阵好像捏着喉咙发出的低沉的喘息声。 “林浩,别大喘气!”三毛低喝一声。 “我……我……我没喘气啊……”林浩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慢慢地从更衣室探出头去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冷不丁跟一张青灰色的死人脸来了个脸对脸,这个感染者看见我,马上咆哮起来,张大了嘴向我扑过来。幸亏我手里拎了个轻便的羊角锤,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抡了过去,咚的一声这家伙一下子倒了下去,这时我才发现这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此时身上一丝不挂,一堆肥肉像蠕虫一样在身上翻滚。 还没等我喘口气,一阵乒乒乓乓的摔门声从走廊那头传过来,紧接着,我便听见那如同噩梦般的号叫声。 “快跑!”我们几个都是脸色大变,大喊一声撒腿就跑。 等我们接近楼梯道走廊时,那些号叫声愈发清晰,我回头一看,只见二三十个感染者,正飞快地向我们追来,大多是女的,有些身着护士服,有些穿着半透明的性感内衣,大部分干脆什么都没穿,但无一不是表情狰狞,龇牙咧嘴。 “都是新尸!”我大喊道,脚下又加了一把劲,一头撞进楼梯道又喊,“徐阳快跑!” 但一转身却看见徐阳倒在那道铁门后面。 我吓得大喊一声,后面的三毛也冲了进来,看到这个情景也愣了愣,随即便推了我一把,厉声喊:“往上走!” 我打了个激灵连忙向上跑,幸亏天台的门没有锁死,我转了下把手把门打开,后面的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冲了来,这时后面追赶的感染者已经只有几步台阶的距离,我猛地把门关上,随即一连串咚咚的撞击声从门上传来,那些感染者接连不断地撞在木门上。 我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喘息了好久才慢慢恢复过来。我的同伴们也是一样,全部都躺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气,肾上腺素过量分泌带来的应激反应后,是如烂泥般瘫软的疲惫感。 好一会儿之后,我才开始注意我们周围的环境,就像徐阳说的,这个天台上布满了各种植物,各种蔬菜、水果、草木,果实累累,桃红柳绿苍翠欲滴,但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摸了摸屁股下面垫着的草叶,触感坚硬扎手,完全不像植物应该有的手感。我摘下身边的一个红色柿子椒,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我站起来,猛地一挥手,把柿子椒重重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柿子椒四分五裂,溅出白色的粉末。 “假的?”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碎渣瞠目结舌。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四处眺望,发现四周那些低矮的屋顶上,都是一片枯黄,只有几根野草孤零零地立着。 “我想起来了……”三毛站起来四下张望,“前几年这一片的街道曾经搞过一个屋顶绿化工程,说什么充分利用城市空间,要求每幢楼的天台上都要种花种菜,不然要罚款!这家估计是图省事,直接拿仿真植物敷衍了事了……” “可把我们害惨了……”林浩惨灰着脸,哭丧着说。 我们五个人蜷缩在楼梯间一侧狭小的阴影里,面前放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喜糖和一些从小姐包里搜出来的零食,但大家都只是意思了一下。我感觉自己嘴里像是拌了一勺沙子,连唾沫星子都没了,从嗓子眼开始撕裂一般的疼,所有人嘴唇上都起了一层皮痂,像是蛇蜕一样惨白的暴露着。 “干脆,咱们跟它们拼了吧?总不能这么坐着等死啊。”三毛嘶哑着嗓子说。 “拼?拿什么拼?”老吕有气无力地说,“粪叉子也丢了,再说那些都是新尸,就算装备齐全,这么多咱也干不过。” “可这么活活给晒死,还不如被感染者给吃了呢!”三毛狠狠地把手里一瓣塑料南瓜叶扔在地上。 “可我宁可被活活晒死,也不想变成那玩意儿!”老吕捶了捶身后的楼梯道,那里还是持续不断地传出号叫声和咚咚的撞击声。 我们都默然。三毛沉沉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但暑气却没有丝毫消退,虽然是四周最高的屋顶,却一丝风也没有。我把帽子头巾都裹在脑袋上,减少水分的蒸发。脑袋沉重的像灌了铅,四肢也像没了骨头一样瘫软,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一会儿,但精神却既麻木又清醒,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忽然,我似乎听到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从楼梯道传来。我睁开眼睛,凝神细听,马上又听见一声。紧接着,楼梯道里那些感染者也突然骚动起来,咚咚的撞门声停了下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并逐渐远去。 我们几个人都疑惑地面面相觑,紧接着都一跃而起,我趴到楼梯门的门缝上往里面看,发现刚才还挤满感染者群的楼梯道,现在已经空无一物。 我们又冲到围墙上,往下面张望,我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地冲到马路上,在那些废弃汽车的车顶矫健的纵跃而去,紧接着,那群衣不遮体的感染者也冲了出来,向那个娇小的身影追过去,虽然这群新尸的速度并不亚于常人,但在这样障碍重重的地方却显得异常笨拙,他们只能手脚并用的在车顶上爬行,不一会儿便远远落后于那人,我甚至还看到那人转过身朝感染者比画了个手势,似乎是在示意它们跟上自己。片刻之后,这个娇小的身影带着一群几乎裸体的感染者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这不是maggie q嘛?”三毛惊愕万分地转头看着我说。 第七章 逃跑警告 第七章 逃跑警告 六个月前。 我独自一人坐在这座城市规模最大的一个海鲜大排档里,原本约好的道长和三毛一个都没出现,我也不急,自己点了一盘白灼章鱼,一盘葱油海瓜子,一碟血蛤和两瓶冻啤酒自斟自饮。不知道是酒精带来的微醺,还是周围鼎沸的人声,让我有一种温暖的安全感,我觉得早上那个恐怖的活死人像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或是看的一部电影,我甚至渐渐开始相信那个警官说的话,那是某种毒品带来的副作用。 直到入夜,三毛才姗姗来迟。“寿桃”还是挂在他身上,他们走进海鲜城东张西望,看到我便笑着朝我猛烈地招手走来,我看到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个女的上身穿一件淡灰色圆领t恤,下身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扎了根马尾干干净净地披在脑后,瓜子脸,略略化了个淡妆,身材娇小玲珑,但透着一股利落的英气,这些气质跟我们平时交往的姑娘完全不同,我不禁朝她多看了两眼。 “怎么才来!”等他们走近,我高声地向三毛抱怨。 “嗨!别提了……”三毛殷勤地把我对面的两把椅子拉开,让两位女生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又伸直了手臂大喊,“老板,加菜!” 等老板过来,他也不看菜单,熟门熟路地点了一些海鲜和啤酒,这才转过脸跟我说,“开了一下午会,说什么要展开大规模反吸毒专项整治,要我们挨家挨户地入户排查吸毒人员,真邪了门了!” “是不是查浴盐?”我心里一激动,追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浴盐,你怎么知道的?”三毛拿起我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哦……电……电视上看的。”我掩饰似的喝了一口酒。 “别提那个了,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selina……”三毛指着“寿桃”,“selina的小姐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三毛把手指往旁边挪。 “我姓李。”那姑娘淡淡地回答。 “哦……”三毛略显尴尬地拖了个尾音,接着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朝我挤眉弄眼一番,我懂他的意思,哥们给你找的妞儿不错吧。 不一会儿,酒菜陆续上来,三毛给“寿桃”selina倒上酒,又要给那李姓姑娘倒,但被她伸手拒绝了,“我从不喝酒。”她还是淡淡地说。 三毛也不以为意,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和selina在一旁卿卿我我起来,没多久俩人便陷入了互相喂食的忘我境地。 “咳咳……”我假装咳嗽一声,开口对对面的姑娘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maggie q?” “这么久才想出这么一句?你不是金枪小王子吗?”maggie q嘴角一牵,略带轻蔑地说。 “不不不……你不要把这当成是一种恭维或者搭讪的俗套话,事实上我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而且相比之下,你比maggie q好看多了,我只是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标的物来赞美你的天生丽质和巧夺天工。” 她笑了,就像是花朵在瞬间绽放,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别的原因,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的笑容无比动人,甚至让我有些目眩神迷,我呆了一呆,连忙喝了口啤酒掩饰自己的窘态。 还好,适时出现的道长化解了我的尴尬。 “怎么了道长,你这是偷谁东西了还是鬼子进村啊?”三毛率先看到鬼鬼祟祟、左顾右盼进来的道长。 道长循声看到我们,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在我另一侧抓了把椅子打横坐下,大口地喘气。 “怎么?让狗给撵了?”我给道长倒啤酒,还没倒满他便一把夺过一饮而尽,之后又开始左顾右盼,惶恐不安。 “咦?该不会真调戏良家妇女了吧?”三毛看着道长奇怪地说。 “没有没有……”道长连忙摇头,解释说,“跑急了,怕晚了你们不高兴。” “对了道长,你以前老提起的那些事……” “啊?没有没有……”我还没说完,道长便急着打断我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正纳闷呢,却突然感觉桌子底下的腿被踢了一脚,然后一只手蹭上了我的大腿,我一转头,看见道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悄悄地把手垂下桌子,感觉到道长把一个纸团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我……我还有事……你……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道长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咦?这不像你啊,你一向都是酒足饭饱快买单才走的呀?”三毛揶揄道。 “没有没有……开玩笑开玩笑……”道长语无伦次地嘟哝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是左顾右盼、鬼鬼祟祟。 “这家伙,今天这是冲邪撞煞了?”三毛指着道长的背影说。 “他一贯如此,神神道道,今天早上还跟我说前阵子什么飞机上出了感染者的事。”我不露声色地把纸团藏在裤兜里,夹了一筷子雪菜蒸黄鱼放到嘴里咀嚼。 “感染者?”maggie q突然神情一凝,“什么感染者?” “对啊,什么感染者?”三毛也来了兴致,手舞足蹈地说,“是香港电影里只会双脚跳,伸着手臂掐人的那种,还是美国电影里满脸烂肉,嗷嗷叫着要咬人的那种?” “应该是咬人那种……”我心不在焉地说。 “那好啊,到时候咱就不用上班了,天天打感染者玩儿!”三毛没心没肺地喊着说。 “是啊,那时候估计也没人管了,商场里名牌包包,名牌首饰都随便拿了……darling,记得给我抢个卡地亚手镯哦……”selina嗲声嗲气地对着三毛说。 “没问题,到时候整个商场给你包圆喽,你想要什么挑什么……”三毛也学着她的语调说。 “你太好了。”selina越过满桌子菜凑上嘴去吻三毛。 “你信吗?”我正满头黑线呢,冷不丁听见对面maggie q淡淡地一声问。 “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感染者,你信吗?”maggie q盯着我又问。 “我……”我一时语塞,想到上午看到的那个断了半根脖子还在嗷嗷叫的怪物,突然打了个冷战。 “我去上个洗手间。”我站起身来向厕所走去,进了厕所,我找了个空着的隔间进去,掏出道长塞给我的纸团摊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快跑!” 当天晚上,没有人再提起感染者。三毛和selina两人旁若无人的腻了一晚上。我则心事重重地喝了一晚上酒,寡言少语,心里老是惦记着道长留给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跑?为什么跑?往哪儿跑?我不停地环顾四周,周围的食客一拨拨地来又一拨拨地走,大家要不低头吃喝要不高谈阔论,谁也不像是要害人的样子。 我虽然疑惑,但却不恐慌,任何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往往都缺少那种稍有风吹草动便要逃命的本能。况且道长这人有不靠谱的前科,2012年,他带着全套的求生装备,硬拉着我跟他两人坐在车里在郊区待了整整一晚上!不仅如此,他还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他声称自己已经洞悉了宇宙的真相,外面有很多的秘密组织觊觎他的研究成果,都对他虎视眈眈,以至于大街上有人朝他多看了两眼,他都能紧张半天。道长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紧密联系的,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很可能彼此之间互为因果,世界看似庞大、繁杂、随机,其实都是依着固定的规律在运行,只是核心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买单!”三毛一声大喝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出来,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数出几张纸币拍在桌子上,大声对老板说,“开张发票,抬头写xx保险公司!” “时间还早呢,接着去干吗?”人刚站起来,selina便过来挂在三毛身上,摇着他的手臂说,“要不咱k歌去?” “k啥歌啊,下午开会说了太多话,嗓子都冒烟了……”三毛打了个酒嗝接着说,“干脆,咱们去阿源家看电影吧,他那套家庭影院多棒啊,中午你也见识过了不是?” selina难得的红了一下脸,嬉笑着挥着拳轻轻打了三毛几下,又转过脸对着我说:“行啊,你家都有什么电影啊?可别只有白天看的那种哦!” “什么都有!”三毛抢着回答,“枪战的,武打的,言情的,都是大片,高清蓝光!” “听上去不错哟……”selina又转头对maggie q说,“行吗?一块去吧?” “好!”maggie q干脆地回答。 三毛又冲我一阵挤眉弄眼,我自己也魂不守舍不再搭理他,四个人上了一辆停在海鲜城外等客的出租车便往我家赶。 我家在钱潮市的一个新区,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公寓是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我父亲买它的时候曾天真地认为我结了婚以后会跟他们住在一起,这样他退休后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但事实上在他们过世之前我在这套房子里住的日子屈指可数。跟中国所有的孩子一样,在二十岁之后我对家庭的最大关键词就是逃离,逃离他们各种以爱为名行控制之实的行为。从高中寄宿我就不在家里住,大学毕业刚工作就租了房子,从此如鸟儿出了笼,再也不回窝了,直到他们因为车祸去世。我父亲临终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回家吧!” 这套房子太大了,大的让我恐慌,实在不适合一个人住在里面,当然,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任何房间都会显得太大。对于带着强烈负罪感住在里面的我来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让我感到窒息,我开始不停往里面添置能带来生气和热闹的东西,全套的b&o家庭影院系统,ystation、xbox,高仿真的赛车游戏座椅……我不断地邀请我的狐朋狗友来家里玩,轰趴一场接一场,甚至给三毛这样的密友配了钥匙。他们也不客气,三毛简直就是常年住在我家里,很多东西放哪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有时候我一回家,整屋子都是不认识的人,甚至还有人向我推销安利!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一套房子给我的荒诞生活增加了很多生气,很多三毛他们带来的类似selina这样的姑娘,在看到这样的房子以后便会两眼发光,甚至会主动地投怀送抱。 “请进!”三毛用自己的钥匙捅开入户门,做了一个躬身挥手的动作。selina嬉笑着在门口把鞋子挣脱,立马跑进客厅扑倒在我的意大利进口小牛皮沙发上。每天下午钟点工都会按时来打扫,中午被三毛和selina搞得乱糟糟的客厅此时已经是一尘不染。maggie q却像没看到一样,不脱鞋就往里面走,我看到她脚上穿着一双系鞋带的黑色平底尖头皮鞋。 “说吧,要看什么电影……”三毛熟练地打开我的家庭影院系统,又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抽出一筐筐的蓝光影碟。 “看个言情的吧,你这儿有《小时代》吗?”selina跳着过去,双膝跪在地板上从框里挑挑拣拣。 “怎么都是外国片啊?”selina翻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嘟囔着嘴站起来。 “要不看这个吧。”三毛拿起一张碟朝我们比画。我看到封面上画了一群衣衫褴褛,脸上破破烂烂的狰狞可怖的人都直愣愣地盯着画面外面,上面写了一排血淋淋的大字——僵尸世界大战,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道:“不……不要……” “看这个!”在另一个框里挑选的maggie q突然拿出一张碟递给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看了一下封面,是汤姆.汉克斯的《达.芬奇密码》。 “好啊好啊,阿汤!大帅哥诶!”selina语调夸张地说。 “好!”三毛从我手里拿过影碟塞进碟机,然后窜到一边把开关一扳,客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电视屏幕泛起的幽光。 “怎么阿汤哥还不出现啊?”没看一会儿,selina便开始抱怨。 “你说的那是汤姆.克鲁斯,不是汉克斯!”我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啊?这还不一样?” “一样一样,都是男老外!”三毛抢着说。 “可……呜呜……”selina还要说什么,但好像嘴被堵住了,只是呜咽了几声。 于是,伴随着兰登教授和共济会留下的密码符号斗智斗勇的同时,是不断响起的喘息、呻吟、咂舌声,这不禁让我也开始心驰神往,我的手臂假借一个拿东西的机会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搭上maggie q的肩头,她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僵硬的身体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得悻悻地抽回手来。 “darling,这电影一点也不好看,这个大叔一点也不帅,咱不看了好不好……”selina发嗲地对三毛说。 “好好,不看了,咱去里面吧。”三毛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两人也不打招呼,也不开灯,就这么黏在一起往里面去了。于是黑暗的客厅里只留下我跟maggie q两人,我越发尴尬起来。 屏幕上兰登教授发现了圣杯的秘密,被各种势力追杀,郇山隐修会苦心掩盖的惊天大秘密即将被公之于众。 “你的房间在哪里?”maggie q突然说。 “啊?……”我猝不及防,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房间!在哪儿?”maggie q又重复了一遍。 “那……那边……” “那你愣着干什么?” 我喜出望外,以为这姑娘只是表面矜持,其实内心火热,连忙打开灯,将她引到自己的卧室里。 “请进请进……”我打开卧室门,侧过身请她先进,“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转身把门锁上,再一转身,却看见maggie q拿了一把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我看见她拿枪的手肘内弯处,文了一条环成一个圆形——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第八章 断粮 第八章 断粮 “衔尾蛇乌洛波洛斯,宗教和神话中常见的符号,在古代炼金术中更是非常重要的徽记,炼金术士把它作为魔术之王进行崇拜,现实中或许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标识,符号中的大蛇正在咬噬、吞食着自己的尾巴,代表着宇宙循环观的精神体现:建构与破坏的往复,生命与死亡的交替。在古代人的眼中,蛇蜕皮后舍弃旧的身体得到新生,这是‘诞生与死的结合’,这两个概念合在一起就产生了乌洛波洛斯这个形象,它意味着生和死两者都是维护平衡的两端,缺一不可。” 我坐在回廊下面一边翻看道长的笔记,一边回想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她在我生命里几次出现又悄然消失,我甚至不知道她来自哪里,真名叫什么,以后还会不会跟我的生命再次产生交集……回廊外面细雨蒙蒙,偶尔飘进来的风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雨,打在身上一阵冰凉。从昨晚我们回来以后,天空就一直在下雨,时而稀疏时而绵密,带着秋天湿漉漉的凉意。 屋子里不时地闪现耀眼的火花,是大力在用乙炔焰重新焊接粪叉子,我们遗留在凤凰大厦的那两支仓促之间找不回来了,老吕在一旁帮他,钢筋叮叮当当地响,两个男人沉默不语。 三毛坐在我对面,就着一盆混浊的水在磨我们所有人的砍刀,他不时从塑料脸盆里捞起污水淋在刀锋和磨刀石上,水流淌到地上,变成血一样的红色,磨好的砍刀排成一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刀锋锃光瓦亮,透着凛冽的杀气。 林浩和杨宇凡两人站在窗口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是双眉紧锁。 只有小凯西略显兴奋,蹲在门口,拿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她嘴里含了一块喜糖,含混不清地咿咿呀呀哼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歌曲。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走来走去!你来来回回的这是走城门呢?”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刘国钧的暴喝,接着是李医生小声地争辩,然后是刘国钧更剧烈地咒骂。 “呸!什么玩意!”三毛不屑地撇着嘴在地上啐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刘国钧骂骂咧咧地从楼上走下来,他打开门,可能是嫌蹲在门口的小凯西挡了他的道,竟然用力踢了她一脚:“走开!你这个赔钱货!” 小凯西一下子从回廊栽倒在外面的泥地上,她迅速地爬起来转过身,脸上糊了一脸泥水,呆呆地看着我们,眼神里满是惊恐。 我一下子怒了,随手抄起三毛搁在凳子上的一把砍刀,猛地一刀砍在门上,指着刘国钧的鼻子吼道:“姓刘的,你他妈给我听好了,你们两夫妻的事情我不管,可你要是再敢动凯西一下,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你……”刘国钧显然没想到我会跟他撕破脸皮,明显愣了一下,本能地往后跳进了屋子里,但随即觉得自己似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吕和大力,觉得就算打起来也有人拉架,便努力挺直了胸膛,涨红了脸,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我说,“你你你……讲不讲道理?” 我也不答话,只是抽回砍刀,冷冷地看着他。 他被我盯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看看周围,大力等人都是站着看,一点也没有劝架的意思,三毛更是提了一把砍刀恶狠狠地看着他,那意思是巴不得我跟他打起来。 “哼!你这种流氓!武夫!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刘国钧丢下一句挽回面子的话便又上楼去了。 “哟!你还以为你是刘主任呢?”三毛戏谑地笑道。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冯伯和陈姨从里面小跑着出来。 “没事没事……”这对心地善良的老人总是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对这两个收留我们的恩人我也不敢失敬,只得随口扯了两句应付过去。 “阿源、三毛……”冯伯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冯伯,有话您尽管说。”我连忙问。 “这个……咱们的粮食不太多了……”冯伯压低了声音说。 话音刚落,那边叮叮当当忙着打造粪叉子的老吕和大力便停下来看着我们,林浩也马上甩开跟他瞎扯的杨宇凡走过来,这几个人估计都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呢。只有杨宇凡这个没有经历过粮食危机的菜鸟,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扭头看了看门外面的小凯西,看到她正趴在地上,用一个水坑里的雨水清洗自己脸上的污泥,她胸前裤腿上也是泥水沾了一身,看起来像是个扔在地上没人要的布娃娃。 “要不咱们再找老黑他们换?上次一瓶五粮液换了一口袋大米呢,反正这回从桑拿房也拿了几瓶洋酒出来。”林浩说。 “哼,你还不知道?老黑一家早死了,那一口袋米是他们一家最后的粮食,他喝了那瓶五粮液就把家人全砍死了,自己也跳了楼!”三毛摇着脑袋说。 众人全都愕然,杨宇凡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好一会儿之后,大力才开口说:“冯伯,咱们还有多少能吃的东西?” 冯伯叹了口气,半转过身挥了挥手说:“你们自己来看吧。” “等等,我去叫李医生一起来。”我蹭蹭蹭几步跑上楼,看到刘国钧躺在房间一角的几张破纸板上面,身上裹了一床脏兮兮的毛巾被,看到我上来,以为是还想继续打他呢,明显吓了一跳。李医生正坐在一边的窗户底下对着天光在缝补着什么。 “李医生,咱们所有人碰个头,开个会!”我故意把“所有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却看也不看刘国钧一眼。 “啊?哦……”李医生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回应道。我也不理刘国钧,自顾自下了楼。片刻之后,李医生下来了,但没想到刘国钧也跟着一块来了,看见我竟然还腆着脸笑。 “开会?开会好啊,是得开一开会,统一统一思想,要不然呐,我们是一盘散沙啊……”刘国钧一边摆着手往楼下走,一边高声说道,活脱脱一副领导干部做报告的样子,只是我们一个人也没理他,叫他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冯伯引着我们往后面的库房走,就是刘国钧曾经扒过窗户的那间,现在窗户已经被我们用钢筋钉死,钥匙也只留冯伯手上的一把。当然,对于老吕来说,这样的门锁跟不设防也没什么两样,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间房子原本便是冯伯陈姨看的这家工厂的一个食堂小库房,小小的空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了几排货架,现在只有最靠外面的一个货架上零星搁了一些东西。 “上次小凡家里拿的东西,方便面都已经吃完了,只剩下这些ad钙奶和辣条……”冯伯指着柜子最上面一层说。 “咦?怎么ad钙奶有拆开过?我从来没喝过啊?”刘国钧突然大声说。 “哦,我给小凯西喝过几瓶……”陈姨连忙说道。 “哼!”刘国钧满脸的不满,但随即又愣了愣,偷偷瞄了我一眼,马上变了一副嘴脸,咧嘴笑着说,“哦,孩子正在长身体,应该多补充营养。” 这变脸之快,简直让我叹为观止,不过这也让我没了继续找他碴的借口,一个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连揍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求生的天赋技能吧? “干脆,咱们把所有东西都归归类,汇总一下,也好做个周详一点的计划。”我提议说。 “好好好,阿源这个建议很好,好的计划是成功的基础,要达成目标就一定要有个好的计划,这点我很赞同阿源!”刘国钧语调夸张地说,就差鼓掌了。 这下连他的妻子李医生都难为情起来,甩着他的手小声说了一句:“说什么呢!” “阿源年轻有为,刘某自愧不如啊……”刘国钧一副前辈提携后辈,语重心长的样子。 “行了行了!”三毛实在看不过眼,上来挤了一下,把刘国钧挤了个趔趄,刘国钧的下半句话如鲠在喉,把脸都憋红了。 “那把东西都挪到外面去吧,里面太黑,看不清。”冯伯说着就往外搬东西,我们也一起动手,人多东西少,没几下就全搬空了。 合计下来,我们存储的物资有: 食品类:大米半袋大约5斤多,上次我和老吕他们一起拿的黑木耳之类的干货都还在,食用油两大桶,红薯粉干约1斤,ad钙奶46瓶,小包的辣条82包,腊肉一小块,腊肠4条,昨天从桑拿房拿来的喜糖大约10斤,士力架一大盒,开过封的奥利奥、苏打饼干、华夫饼干、妙夫蛋糕、黑糖萨其马、猪肉脯、牛肉干各一两包,已经撕开外包装但有独立真空包装的泡椒鸡爪3包,同样真空包装的鸭脖子2包。 烟酒类:中华2条,苏烟8包,长嘴利群14包,柔和七星2包,不认识牌子的外烟6包,伏特加原味3瓶,樱桃味1瓶,12年芝华士、黑方、杰克丹尼、百龄坛各1瓶,朗姆酒2瓶,百利甜酒1瓶,金酒1瓶,汤力水1打。 医药类:阿莫西林两盒半,诺氟沙星大半盒,白加黑1盒,泰诺1盒,日夜百服宁1盒,菌得清2盒、氟康唑1盒,散利痛3盒,咪喹莫特乳膏大半管,达克宁乳膏开过封的7管,达克宁栓1盒,皮炎平3管,风油精5瓶,医用酒精3瓶,免洗消毒液5桶,综合维生素8瓶,钙片6瓶,阿胶糕1盒,胶原蛋白胶囊5瓶、粉剂3盒、口服液4瓶,左旋肉碱4瓶,安眠药16颗。 其他类:一次性打火机一打,打火机油4瓶,安全套52盒,润滑油12瓶,蜡烛32支,乙炔气一瓶半,工业用氧气大半瓶,气割气焊工具1套,各规格螺纹钢、不锈钢管、马口铁皮大量。 还有一些日常用的,没有太大交易价值的普通东西。其中烟酒和医药类大多是这次凤凰大厦之行获得的。 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堆了三小堆。 “东西不少啊!”杨宇凡发出一声赞叹。 “吃的太少……”老吕摇着头说,“这么点东西,咱们十一个人,最多也就能吃五六天。” “而且严重缺乏蛋白质类食物。长期这么吃,很容易营养不良,肌肉萎缩。”李医生说,“不过这些零食,含糖量多,热量高,体积小而且不容易坏,我建议可以把它们装在一个包里,放在方便拿取的地方,如果我们万一哪天仓促离开这里,只带这些东西也能过上几天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冯伯马上去拿了一只背包,将那些零食装了起来。 “李医生,你看看这些药,哪些是咱们用得着的,有些没什么用的就拿去换东西,现在药物可是紧俏货,应该能换些粮食来。”我对李医生说。 李医生应了一声,蹲下身在药品堆里翻捡起来。她首先把那盒阿胶糕捡了出来递给冯伯说:“这个不是药,而且里面放了很多核桃仁、芝麻、桂圆,还有大量的糖,热量很高,是不错的食物。” 然后她又拿出所有的阿莫西林,一盒散利痛,几管达克宁和皮炎平,一瓶酒精,一桶免洗消毒液,所有的维生素和钙片。 “这些维生素不错,虽然你们昨天没找到蔬菜,但有了这些也足够了,我们每天吃一粒,能预防败血症,这些可以吃上两三个月。”李医生站起身说道,“还有阿莫西林和散利痛,关键时刻可是救命的,咱们自己留着,达克宁和皮炎平有一支就够了,剩下的这些咱们没什么太大用场……对了,这里很多都是治疗妇科病的药,如果有人刚好着急用的话,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妇科病?”我心里一动,挠挠头转身对老吕说,“上次那个武林门小牛郎,会不会需要这个?” 老吕一愣,随即也笑了:“对,他应该需要,还有这些套套,也卖给他去,现在这年月,女的要是怀了孕,可不等于死路一条?咱们五十多盒套套,能救他好多条人命呢!” “你们神神秘秘说什么呢?”三毛凑过来一脸着急地问。 我把那天遇到武林门小牛郎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也笑了,一拍大腿说:“看来咱真是得去鬼市走一趟了!” 第九章 鬼市 第九章 鬼市 神秘的鬼市开始在幸存者之间流传,也就是最近这大半个月。我想这跟现在危机慢慢趋于稳定有直接关系,因为活人的减少,那些感染者不再像潮水一样追着人涌来涌去,这些没有智力的死物只凭追逐血肉的本能驱使,当没有活的目标的时候,它们会在曾身为人类时最熟悉的地方游荡,这也是我们现在能够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工业区苟延残喘的重要原因。 有人类就会有市场,就会产生交易行为,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一个重要特征。曾经不断地有哲学家认为市场是错的,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而形成的,因为市场的存在造就了贫富差距,造就了剥削,他们认为只要消灭了市场便能世界大同,便能进入共产主义,便能人人平等了……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各种脱离市场化的社会形态,最终都以大败而告终,而且这些尝试无一不给人民造成巨大苦难。 现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交易显得更加重要起来。事实上,从感染者爆发到现在,各种交易一直都在进行中,因为每个个体,获得多种物资可供自给自足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往往甲今天获得了一些粮食,却没有火种,而乙得到一些药品,却没有食物,丙则有火种有食物,可是有人得病了…… 只是现在的交易行为没有任何的规则,也没有保障,没有任何人会约束买卖双方的行为,没有工商、没有消协,甚至连黑社会也没有,所以更多的时候,当交易的对象比自己弱小或强大,交易往往会演变成一场抢劫。 而鬼市,据说就是一个有规则和保障的地方。 传闻钱潮市以前的某位强权人物,在最后一次城市保卫战之后没来得及过江,于是便收拢了一些同样没能过江的溃兵、武警、警察和公务人员,盘踞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机电市场内。因为势力大,也是官方背景,一些类似我们这样的幸存者便开始在他的势力范围庇护下设点交易,一来二去,形成了一个自发性质的交易市场。 三毛早就嚷嚷着要去鬼市了,我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去,一是因为过去一段时间食物还算充裕,二是因为我们这片工业区和建材市场之间隔着一个城中村。 “一边是钱朝江,一边是更危险的闹市区,这个村子无论如何我们都避不开!”我们聚在回廊下面,围着一张钱潮市地图,老吕用手指戳着地图说。 “我远远地看过,那一带都是老尸,我们只要小心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三毛回答。 “应该?”大力大幅度地摇着头说,“这里都是开阔地带,哪怕是老尸,数量多也一样被围住。” 新尸和老尸是我们自己总结出来的概念,指的并不是感染者被感化时间的新和旧,而是感染者的身体使用情况。病毒刚爆发的时候,人们对这些诡异的不死者有着各种夸张的不切实际的猜测,很多时候,感染者被传闻绘声绘色地渲染成具有超人的能力:非凡的力量,闪电般的速度,甚至会各种异能、法术等等。这些恐怖的传说也在危机爆发初期给民众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从而也间接导致了抵抗军的大溃败。 也有人说感染者不堪一击,它们速度极慢步履蹒跚,连站也站不稳,一个小孩都能把它打败。当然这种论调只出现在早期为了给人们打气而编排的电视新闻上,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现在据我们的观察,感染者归根结底还是人类的身体,它们所拥有的力量速度等等,并不会比它们占据的身体生前所具备的更强或更弱,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人类在运动过程中会感到疲劳、疼痛,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在告诉我们——要停下来休息了,如果再继续很可能会撕裂肌肉、扭伤关节、磨损骨骼等等……但感染者不会,它们对身体的使用没有丝毫的节制,所以在它们占据的躯体状况尚好的时候,它们会表现出极其强悍的力量和速度,它们能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数小时,但随后,它们的身体会因为自己无节制的使用,以及外伤引起的伤口感染、腐烂而每况愈下,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说的老尸了。 “再说万一有一两个新尸呢?”大力继续说,“可别忘了昨天的徐阳啊。” “哪有不冒风险的?要按你说的,咱们就干脆躲着等死了?”三毛马上反驳。 “不是等死,我的意思是要从长计议!”大力也提高了嗓门。 正在我们都犹豫不决时,突然背后一个声音说:“我知道有条路可以走,还很安全!” 我们都齐刷刷地转身,只见是之前从不参与出外勤的刘国钧,他的两只手撇在身后,有些得意扬扬地看着我们。 “什么路?”我奇怪地问。这刘国钧自从加入我们便以各种理由逃避出外勤,甚至宁可让自己的妻子代替,对这样的讨论更是能躲就躲,没想到今天却主动凑上来了。 “那里有一条隧道,是我招标做的……” “隧道?什么隧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三毛问。 “还没完工……”刘国钧背着手迈着八字脚走过来,拿出一只手指着地图说,“从这里,到这里……” “刚好穿过了村子?”大力惊奇地说。 “嗯,就是为了越过这个村子,那里的老百姓,都是刁民,我们要修路,稍微动一动,他们就去上访,就去闹,动迁成本太大了,所以干脆设计出了这个方案,修一条隧道直接穿过村子,呵呵,这下他们傻眼了,一分钱拆迁款也拿不到!” “别扯那些没用的!”三毛打断刘国钧的卖弄,“那能走吗?不是说还没完工?” “隧道主体已经贯通了,路面也已经铺好,就差照明工程了,而且两头都砌了障碍墙,不会有感染者进去。” “那行啊!”大力高兴地往后捋着头发,“具体地址在哪儿呢?” “我是那里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地形我熟悉,我带你们去!”刘国钧轻松地说。 “什么?”我们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第二天雨停了,我们一早便带着东西出发,这次我们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冯伯、陈姨、王凯西和李医生四人,所有人都出动了。 刘国钧说得没错,地下隧道确实存在,和之前大多数莫名其妙的市政工程一样,它隐藏在一堵刷了一些“中国梦、钱潮梦”“美丽钱潮,休闲之都”之类标语的墙壁后面。隧道里跟我们预想的一样阴森恐怖、踟蹰难行,大部分路面都有没过膝盖以上的积水,里面无穷无尽般的黑暗让我产生了一些恐怖的联想,但仅此而已,里面没有感染者,连一条野狗也没有。提心吊胆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走出了隧道。 “没有感染者……也没人。”三毛从门缝中伸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们跟着走出门外,外面阳光明媚,这是我和三毛加入团队以来到过的最远的地方,陌生的环境竟然让我感觉有些恍惚起来,油然而生出一些莫名的疏离感,觉得自己只是个过客。 这一带是钱潮市有名的脏乱差地段,除了这个机电市场,还有建材市场、汽配市场等其他的几个专业类市场。这里路面狭小、破败,各种建筑如积木一般毫无规划的见缝插针,胡乱堆积在一起,天空布满蛛网一般的电线,脚下污水横流,就像城市的文明从来没到过这里一样。 而在危机之前,这里麇集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们白天在各种市场里凭自己的本事讨生活,晚上就消失在他们租住的城中村,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除了有需求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记起过他们,城市所有的荣光似乎与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关系,除了偶尔发生恶性治安事件能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这里就是被遗忘的地方。 但现在,这个臭名昭著的地方却成了一个权力中心。我们还没靠近机电市场,便被它的气势镇住了。原先肮脏破旧的大门外,密密麻麻放置了好几排的钢铁拒马,拒马上面还焊了一些钢筋尖刺,整个大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豪猪或是刺猬。大门更是被整个封死,只在大概一人高的地方留了一排射击孔,大门上面的屋檐上,设置了两个沙包围起来的机枪位,形成了交叉火力。 “嘿!你们干什么的?”正在我们呆呆地看着这个大刺猬不知所措的时候,屋檐上突然站起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对我们大喊。 “我们是来交易的!”三毛大声回答。 “过来!”屋顶上那人招招手说。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排铁刺拒马,我看到一些尖刺上泛着暗红的颜色,不知道是铁锈还是血迹。 刚走到门前,上面就垂下来一架梯子。 “两只手都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慢慢上来!”还是那个人朝我们喊,“不要做额外的动作,不然子弹可不长眼!” 我向上一看,只见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们,我心里一阵慌乱,转头看看三毛,他也正好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也极其恐慌。 “放心!”上面的人像是知道我们怎么想的一样,“只要别乱动,我们不会开枪的!” “来都来了!”我听见三毛轻轻嘀咕了一声,一耸身上了梯子,我也只得跟了上去。 “别慌,把手举在头顶!”等我爬上屋顶,那人又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程式化的熟练。 后面的老吕等人也爬了上来,我们在屋顶站成一排,都高举双手,像是等待着要被枪毙的犯人。我偷偷瞄了瞄周围,只见大门的顶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的军工厂,除了那两个用来威慑别人的机枪位,后面还有一整排用沙包叠出来的射击位,再往后则是用钢筋搭建的一个巨大的楼梯斜坡,上下非常方便。 “一个一个来,把包放下打开!”跟我们说话的应该是个小头目,我看他肩上戴着四级军士长的肩章。 三毛手护着包犹豫了一下,军士长马上说:“第一次来?放心,不会抢你的,但是要收税,懂吗?” 三毛又拿眼看看我,我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才从肩上卸下背包,放到地上打开,军士长蹲下身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拿走了一支风油精和一支皮炎平。 “到你了,把包放下!”军士长指着我说。 我只得听话地放下我的背包。 “包不错!”军士长指着我的始祖鸟背包点头赞许。 贵重的东西都在三毛背包里,我的包里则是我和三毛的私人物品,军士长挑了半天,只拿走了一卷纸巾。 后面老吕大力刘国钧等人挨个被搜查了一番,都被拿走了一两样东西。我们虽然心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人家也确实没太过分,只得在心里咒骂两声算了。 搜完包,军士长又叫俩人潦草地搜了我们的身,按他的说法是里面不准携带枪支。幸亏我们预料到枪这种十分宝贵的东西会引起太多人的觊觎,所以根本没带出来。军士长对我们的粪叉子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东摸西看了好一会儿,又详细地问了它的功能和用法,之后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但当听到它的发明人已经被感染者啃死,他的脸上露出了非常遗憾的表情。 “偷东西砍一只手!抢劫枪毙!不许强买强卖!”军士长向我们介绍鬼市的规矩,之后大手一挥,指着下面一大片空地说,“只能在这广场上交易,别乱跑,不该进的地方别进!” 我们唯唯诺诺地应了,收拾了东西向下走,经过那两个机枪位的时候,我忍不住偷眼往里看了看,那些瓦蓝的枪机和橙黄的子弹让我不禁心生羡慕。 “样子货!”下了斜坡,三毛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吓唬人的,就一个弹药箱,扣两下扳机就没了。” 这里原本是建材市场的内部停车场,地方很宽阔。我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市场主体建筑的回廊下面,稀稀拉拉地站了一些人,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地摊。 还没等我们走近,就有几个人围上来,一路跟着我们,七嘴八舌地说:“有抗生素吗?阿莫西林、头孢氨苄、先锋……”“纸巾,大量收纸巾,价格好商量……”“红薯要不要?质量好的很,没一个烂的。”“绿豆、红豆、黑豆……各种干豆子,耐储存营养又好……” 一刹那,我有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就像危机之前在电脑市场门口一群大妈追着我推销盗版游戏、日本a片一样。 “黄牛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啊!”三毛感慨了一句。 “哥几个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啊,咱们给你估估价,你嫌少可以不换嘛,没关系,这里陈市长管着呢,谁也不敢乱来!”黄牛还是絮絮叨叨地跟着。 我们连连摆手,快步前行。这些人我知道的太清楚了,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一旦你把东西摊开,就很难脱身了,而且绝对把你骗的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刚才那军士长说了,规矩只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强买强卖,骗子他们可不管。 黄牛们跟了一阵,见我们态度坚决,便也慢慢散去。这时候我们才停下来打听小牛郎的情况。 出人意料地是,问了好几个摆地摊的摊主,都不知道这小牛郎的来头。直到我们隐晦地说出他所从事的行业。 “武林门小牛郎?”这个卖衣服的摊主茫然地挠着头,“做皮肉生意,你们说的不会是老鼠吧?” 我一听这名号就知道摊主说得没错,那小牛郎贼眉鼠眼的样子,可不像一只小老鼠嘛。 “可不巧,今天他不在!”那摊主脸上露出一股暧昧的笑。 “不在?去哪了?”三毛急了。 “今天不是礼拜天嘛,上教堂做礼拜去了!” “什么?他一拉皮条的还搞宗教信仰呢?”三毛瞪着眼不敢相信地说。 “可不是嘛,那些传教的说现在就是圣经里写的世界末日,说感染者是上帝派来惩罚我们的,只要信教就能得救了。很多人都信呢,你瞧,往常这儿可热闹了,今天就这么几个人……” 我心道一声原来如此,刚才一直在疑惑这声名在外的鬼市怎么就这么零星的几个人。 “那怎么办?”我们几人走到一边商量,大力皱着眉头说,“要不咱明天再来?” “那不还得再收一次税?”老吕摇着头说:“不划算不划算!” “先问问吧,看看行情,要是可以就换,也不一定非得找小牛郎!”我说。 “嗯,也只能这样。”众人都点头。 “诶?刘国钧呢?”林浩突然喊道。 我在人堆里转了一圈,发现刘国钧真的不见了,这家伙今天也没怎么说话,大家又都嫌恶他,以至于我们都没发觉他不见了。 “刚收税的时候还在呢。”杨宇凡咕哝着说。 我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一栋写着“五金水暖”几个字的楼房门口,刘国钧正朝一个卫兵说着什么。 “在那呢!”我指着那个方向说。 大家都转过头看,只见刘国钧不住地朝那卫兵摆手作揖,好像在求他什么事,可那卫兵就是绷着脸不停地摆手,看样子是坚决不同意,说了一会儿,似乎是卫兵不耐烦了,重重地推了刘国钧一把,把他推了个屁蹲。刘国钧拍拍屁股站起来,也不生气,但再也不敢上前了,可似乎又不愿意离去,仍旧站在那门前不远处来回逡巡。 “这老小子干吗呢?”三毛撇着嘴一脸憎恶地说。 “管他呢!”我往地上啐了一口说,“咱回去也别叫他了,把他扔这儿得了。” “算了算了,跟这种小人计较什么……”大力打圆场说,“咱抓紧干自己的事。” 可是现在市场上可供交易的货物实在是乏善可陈,而且要价极高,除了我们带去的两瓶抢手的伏特加,换回了十斤玉米、二十斤红薯,其他的妇科病药品、安全套都只肯出低的离谱的代价,甚至有个黄牛一直缠着我们,想用五六斤面粉把我们的货物包圆了,惹得三毛差点没跟他打起来。 除了食物,其他有用的东西也寥寥无几,我自己用一瓶润肤乳换了三盒牙线,又用半卷卫生纸换了一堆童装,准备带回去给小凯西。 我早早地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看着三毛蹲在地上对着一堆用钢筋和气门芯胶管做的弹弓挑挑拣拣。这时,我看到刚才刘国钧纠缠的那个卫兵的门后面出来了几个人,包括刚才收我们税的那个军士长,中间围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我看到军士长一边跟中年男人说着什么,一边还用手指着我们这边。 刘国钧见这几个人出来,马上迎了上去,一边跟着走,一边还用手比画着朝那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但那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根本没理睬他,旁边马上过来两个军人打扮的人把他推开了。 我看着这几个人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往这边走罢了,但等他们越走越近,我慢慢确定他们确实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连忙拉了拉三毛的衣服。 “干吗?”三毛不满地站起来。 我朝那几个人来的方向努了努嘴。 三毛一下紧张起来,我看到他的手悄悄地放到插在腰间的砍刀刀柄上。这时大力老吕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都向我们靠拢过来,一直在我们附近晃悠的黄牛见到那几个人,也像老鼠见了猫,一下全散了,几个摆地摊的摊主满脸愕然地看着我们。 我看到那几个士兵胸前都挂了一把95式突击步枪,手都放在枪把上,面无表情地向我们走来,我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跳起来,拽着刀柄的手心满是汗水。 “陈市长,就是他们。”这伙人在我们面前几米的地方站定,军士长指着我们对那中年男子说了一句。 原来他就是鬼市的实际控制者!竟然还真叫起自己市长来了。我一边腹诽,一边上下打量,这个陈市长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头短发,但又不是太短,四方脸,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脸上干干净净没有留胡须,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身是一条黑色西裤,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领导模样。 但是在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不普通了。现在的每一个人都是顶着一头肮脏打结的乱发,胡子拉碴,身上到处都是泥垢,没人穿白色的衣服,就算是穿了也早变成黑褐色了,而这个陈市长,光是这副清清爽爽的样子就把我们都镇住了,甚至让我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第十章 诱人的合作 第十章 诱人的合作 “拿给我看看。”陈市长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之后,转头对军士长轻轻说了一句。 “是!”军士长大声应道,然后大踏步走上前来,朝我身边的老吕伸出手说,“把粪叉子给我……” “啊?哦……”老吕喏喏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粪叉子递了出去,军士长接过粪叉子,又大步地走回去,把杆子双手递给陈市长。 陈市长一只手接过粪叉子,掂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横过来比画了几下,然后放下杆子,点点头说:“确实不错!” 接着,他把粪叉子递还给军士长,朝我们招招手说:“你们跟我来。”说完便自顾自转身朝旁边的楼里走了过去。 我们正面面相觑疑惑不已,走在后面的军士长又把粪叉子递还给老吕,扯着他的衣服说:“都愣着干什么,走啊,放心,不会吃了你们的!” 我们只得纳闷地跟着往里面走。这时候原本躲得远远的刘国钧却突然跑过来,“等等我,等等我……”等跑到我们中间,喘着气跟军士长说,“我们一起的!” 楼里面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仍旧是一个个整齐的隔间,很多店铺还陈列着各种没来得及搬走的货物,因为楼层高、空间大,采光倒也还好,不像其他建筑物,没了灯光就算在大白天也是一片昏暗。 陈市长一行带着我们往上走了两层,然后来到一个大楼拐角的房间,一推门,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中间有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两面都是落地窗,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有些刺眼。里面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他们看到市长进去,都站起身来。 陈市长朝他们点点头,径直走到椭圆形会议桌的一头,拉开椅子坐下,然后伸手朝两边示意其他人也坐下,连军士长等人也都进去找了位置坐下,只剩下我们站在门口进退不是。 “坐啊!站着干吗?”陈市长看见我们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诧异地指着座位对我们说。 我们这才往里走,在会议桌的最末端找了位置坐下来。我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陈市长几个人,其他人都不是穿军装的,看起来也像我们一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色之间也有一些奇怪和不解。 “咳咳……”陈市长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今天请各位来是有件事想找大家商量,我们手头有个项目,想找大家一起合作!” 我这脑袋一下懵了,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参加某个政府招标会议呢。 那陈市长见我们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愕莫名的样子,莞尔一笑,他朝军士长点了点头,军士长连忙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副地图来,用图钉挂到陈市长身后的墙上。 陈市长站起来环视了我们一圈,顿了顿说:“前几天,我们的人在侦察这片区域的时候……”陈市长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我坐的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具体的位置,只是大致判断就在鬼市附近。 “发现了一个食品加工厂!”陈市长接着说,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会议桌前的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 “根据侦察员的报告,这家工厂内部没有受到大规模的破坏,生产线和仓库都完好,仓库里还堆积了大量的成品和原材料……据我们推算,这家工厂的仓库里大概会有可供上千人吃一个冬天的食物……” 这下大家都没法淡定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陈市长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点了点头,刚想开口继续说,不料刘国钧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陈市长,陈市长,我知道,我知道这家食品厂!” 陈市长硬生生收住要说的话,有些不快的皱皱眉头对刘国钧说:“你是……?” “呵呵呵,陈市长……”刘国钧脸上红光满面,用一种极度夸张、谄媚的腔调回答,“我原来是这里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上次开两会的时候,还跟您握过手!” “哦!”陈市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又说,“你知道这家工厂?” “是……我知道……”刘国钧忙不迭地点头说,“他们的手续就是我批的。” “那你一定知道他们生产的是假冒伪劣商品了?”陈市长突然沉声问道。 “这……?”刘国钧一时语塞。 “好了!我不是要跟你翻旧账,毕竟假冒也好,伪劣也好,现在都不是挑剔的时候。”陈市长摆手让刘国钧坐下,又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情况,你就说说吧……” 刘国钧显然是被他变幻莫测的态度给吓着了,声音都有些发抖起来:“是是是……嗯,这家工厂的规模还是可以的,大概有上百个工人,主要生产糕点和膨化类食品,像雪米饼、仙贝、蝴蝶酥什么的都有生产,我去过他们的备料仓库,大米、面粉和白糖堆积如山……” 在刘国钧说出雪米饼蝴蝶酥的时候,我的嘴里就忍不住口水直流,我听见旁边的三毛夸张的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唾沫。 “嗯,这么说,我们的情报没有错误。”陈市长又转过头来面对我们大家,停顿了片刻说,“只是有一个困难,需要大家一起合作。”他转过身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高声说,“在这个工厂四周,围绕着大概两百到三百个感染者!” 我听见一片吞咽声顿时变成了抽冷气的声音。 “我们手头能出动的力量有二十多人,你们也知道,对付感染者,枪用处不大,而且枪声还会引来更多的同类,只能用冷兵器,但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所以才请各位来商量,看看各位能不能也参与进来,大家一起合作把这个食品厂拿下!” “那个……陈市长……”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我循声一看,只见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个五十出头,看起来很沉稳的男人,歪着头看着陈市长说话。 “哦,老任啊,你有什么话请说。”陈市长朝老任举了举手。 “这里有那种迅猛尸吗?”老任问。 迅猛尸?我心里一阵纳闷,暗忖这是什么鬼玩意,我只听说过侏罗纪公园的迅猛龙,难道是感染者开始进化变种了?但随即一想,便明白这迅猛尸应该便是我们所谓的新尸,只是叫法不同。当然这个问题也是我心里正在想的,连忙集中精力听陈市长的回答。 “有!”陈市长干脆地回答,“数量不明,但不会太多。” “哦……”那个老任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的表情,随即又说,“那个侦察兵,能不能让他给我们具体讲讲那边的情况?” 陈市长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很遗憾,这位战士已经牺牲了,他在返回的途中被一个快尸追上了,肩膀被咬了一口,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发起了高烧,给我做完报告以后便去世了……” 显然,快尸也是如迅猛尸一样,是新尸的另一种叫法。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没人再继续说话,会议室里安静的只剩下咂嘴,小声地咳嗽和衣袂摩擦的声音,似乎谁都不想先表态。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个老任首先开口:“陈市长,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能不能让我们回去先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陈市长干脆地回答,“各位也都一样,不用急着答应,先回去商量商量,参不参加都没有关系,纯属自愿。” “当然!”陈市长又加重语气说,“如果参加的话,不仅能按比例分配这次行动的收获,而且从此以后,你们在鬼市的交易,一律免税!” 此话一出,我看到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向往的表情,有几个马上开始和同伴小声嘀咕商量。 “好,那今天就这样!”陈市长和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穿军装的一起站起来,他边说边往外走,“最晚后天,行或不行,大家要给个准信!”接着一群人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他们几个一出门,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放开了声音。我们几个也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我看行啊!”大力首先说,“这陈市长看着人不错,而且他们的人都是军人,训练有素,肯定是主力,咱们就跟着去捡便宜,那不挺好?” “就怕便宜捡不成,反被感染者当了午饭,你们也听见了,那儿有新尸,数量还不明!他们二十多个,加上我们这些零零散散的也就五六十,感染者可有两三百,如果里面有一半的新尸,把咱个个劈成两半也不够使!”老吕是天生的悲观派。 三毛手一挥说:“我看这不是要不要去的问题,咱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家里都没三天余粮,转眼就是饿死的人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难道还往外推?” 大家又都默然,老吕不停地拿眼看我,想让我也发表个意见。我心里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于是便甩了甩脑袋说:“不是后天才决定嘛,咱们回去再合计合计,跟冯伯他们也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于是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正准备往外走,林浩突然又一声喊:“刘国钧呢?这老小子怎么又不见了?” 我们在会议室里找了一遍,这才发现刘国钧又一次失踪了。 “甭理他了,一定是又找陈市长套近乎去了,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那张老脸也不臊得慌!”三毛恨恨地骂道。 “也许在外面等我们呢,先出去吧。”大力有些无奈地说。 于是我们都往外走,出了大门,果真看见刘国钧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满脸的春风得意。 我正想过去损他两句,不料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猛地撞了我一下,我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回过劲来正想骂娘呢,却感觉到手上一个纸团塞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 我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身材矮小,脸色蜡黄,留着两撇鼠须的男人。 “怎么呢?走路看不看眼睛?”三毛骂骂咧咧地说。 “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说,一转眼,却看见那人已经匆忙的走远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人谁啊?”老吕也过来问。 “不知道,黄牛吧。”我说。 第十一章 浮出水面的真相 第十一章 浮出水面的真相 六个月前。 “你看到它了,是不是?”maggie q用枪指着我,冷冷地问道。 我脑袋嗡的一下,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啊?……谁?……哪个?……” “索——拉——姆……”maggie q像是怕惊动鬼魂一样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索拉姆,或者说吸血鬼、狼人、僵尸……等一些神话传说里才有的东西。”maggie q稍稍加重了语气说道。 我一下子想起早上看到的那张恐怖的脸,还有晚上道长的警告,再加上此刻对着我眉心的黑洞洞的枪口,只觉得一阵阵寒气从后背直往上蹿,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冷汗也从额头不断地往外冒。我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熟知的那个世界了,我仿佛摸到了一个自己前所未知的天地,里面影影绰绰,但不得其门而入。 maggie q眼角微微一扬,眼睛里精光闪动,点点头说:“看来你是见过它了,在哪里?什么情况?” “死……死人……又活了……在……在xx路上……”那些我强行按住的记忆在我脑子里不断浮现,不可能!那绝不是什么毒品造成的,还有三毛他们,为什么上级要他们挨家挨户入户搜查?到底是排查毒品还是排查活死人? “后来呢?那个人去哪里了?”maggie q又问道。 “被警察打死了!” “尸体呢?” 我回答了一个地址。 “他们是怎么向你解释这件事的?”maggie q继续追问 “说是浴盐……” “哼!”maggie q冷哼一声,又摇摇头喃喃说道,“果真是这样……” “什么这样?它是什么东西?你……你……你又是什么人?”我满肚子的疑问。 maggie q突然展颜一笑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愣了一愣,却见她把枪放了下来,还笑着朝我这边走了两步。我正想松一口气,却不料她突然倒转了手里的枪,用手枪柄朝我的太阳穴砸了过来,既突然又飞快,我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一夜我做了很多凌乱而破碎的梦,那张断了脖子恐怖的脸以及maggie q对着我的黑洞洞的枪口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我的身体像是在毫无目的地飞速旋转,却不知道是在上升还是下降。我全身上下无所依靠,像是包围在母亲羊水里的胎儿,又像是漂浮在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孤尘。 强烈的阳光把我从迷乱的梦中拽醒过来,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原来租住的小屋,maggie q的枪、活死人的脸,甚至我父母的车祸,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直到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痛,所有的记忆才像春节礼花一样爆裂开来。 我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身上却盖了一床毯子,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让我眼前有些发黑。我走出卧室,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声息,我又看了看三毛的房间,房间门洞开着,里面已然空无一人。 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走到窗前的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水一边倚着窗户往下看,那些在高空看起来如同一道道划痕的马路上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行人,只剩下那些黄色的分道线反射着强烈刺眼的白光。这里林立的大楼上也只看得见成片晃眼的玻璃幕墙,一群鸽子在高楼间飞来飞去,叫声带起回声来回震荡。我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这朗朗乾坤下面,只剩下我一个人,再也没有别的活人存在…… 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手猛地一抖,把半杯水洒在了自己胸口上,我一边拍着胸口的衣服,一边接起电话。 “总算接电话了!”听筒里传出三毛的声音,“昨晚上的妞儿不错吧?哥早说了给你带个好的……对了,早上我买了豆浆和小米糕,搁冰箱了,你自己热着吃,晚上我加班,今晚就不过来了……行!来了!……好了,领导叫我了,挂了!”三毛没等我开口便挂断了电话。 我连忙看了看手机,发现有好多个未接来电,除了三毛的几个,还有单位的,我回拨过去,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到,又问了问道长,得知他今天请假了。我随即打了道长的电话,却是关机。 我匆匆洗了个脸,又随意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开着车子出了新城,在拐过一道荒凉无人的马路后,迅猛的车流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当我汇入车流后,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也慢慢消散,我甚至觉得那些乱变道加塞的、乱按喇叭的司机都变得可爱起来,他们提醒着我,我仍旧活在一个自己熟知的世界里。 但收音机一直在播放有关“浴盐”的新闻,告诉我那些恐怖离奇的片段并非南柯一梦,也不是来自酒后的臆想。我脑子乱糟糟地左思右想,到公司已经是正午。 同事们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行尸走肉般绕过那些如蜂巢一般的小隔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电脑桌后面颓然地坐下。不一会儿,同事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我的下属们在经过我的办公室的时候都好奇地往里面张望,有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走进来嘘寒问暖,都说我脸色很差,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挥手让他们离开。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坐了很久,直到感觉闷热难当,才发现空调没开。我欠过身去拿桌子上的遥控器,却发现有两张大幅的纸张,看上面的笔迹,应该是道长留下的。 我随意地拿过来翻了翻,发现一些红绿相间的小点布满了整个世界。 我发现道长还在各个红点旁用铅笔写了注释,我试着读了几条:黑人母亲杀两子,并且沉尸河底;一少女151刀杀死华裔母亲被判无罪;19岁少男连开数枪杀死亲生父亲;五名警察对一汽车连开50余枪击毙车内乘客,事后警方无法解释,并宣称警察处置得当…… 我越读越觉得毛骨悚然,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到最后我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心理,喉咙里呻吟了一声,手上一用力,猛地把两张纸扔了出去。两张巨大的纸张哗地一下像是某种深海怪鱼一样在空中展开,打了个转又缓缓地飘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翻了个面又落在了桌子上,我看到a3纸的反面写了几个英文字母——snum。 snum?索拉姆!我试着轻声读了出来。 没等下班我便离开了办公室,那个封闭拥挤的空间让我感到窒息,道长留下的那两张纸上的那些红绿点以及它们背后代表的那些命案像是一根根尖刺扎在我的身上,让我恐惧万分,同时又充满了好奇。人类的两种本能——好奇心和警惕心,轮番在我脑子里浮现,一会儿这个让我去刨根问底,挖掘事情的真相,一会儿另一个对我大吼——离它远点,这会要了你的命! 我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一样仓皇地离开公司,没有人阻拦我,我想在别人眼里,我那时候一定像个濒死者一样脸色苍白神情骇人。我坐上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穿行,我不敢回到我那两百平方米空旷无人的家里去,只有阳光和喧闹的车流才能让我有一些虚幻的安全感,可我却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我给道长和三毛打了无数的电话,但一个一直关机,一个总是无人接听。 当太阳最终在西边落下的时候,我像老马识途一样凭借本能回到了我家所在的新城,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汽车已经经过小区门口,我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一样从恍惚中醒来,可正当我打算加大油门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扑在了我的车头上! 我猛地踩下刹车,汽车轮胎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abs在瞬间启动,汽车剧烈颤抖着停下来。幸亏车速并不快,那人被车头带了一下,一下子甩到了隔离带边上躺着不动了。我连忙下车,绕过车头,看见maggie q正咬着嘴唇挣扎着要站起来,右肩膀上一个黑乎乎的伤口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你你你……你怎么了?”我失声大呼。 “快扶我起来!”maggie q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急忙过去把她的手绕过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当我接触她的肌肤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上滑腻腻的都是汗水,皮肤触手冰凉。 “我的包……”maggie q整个人都挂在了我的肩膀上,又勉强用手指了指前面的马路,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女士手包躺在地上。 “你先上车,一会儿我给你捡!”我大声说道。 “去你家!”当我钻进驾驶室后,maggie q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可是你受伤不轻哟,要去医院……”我转过脑袋对她讲。 “不!”maggie q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说,“去你家!” 当时不知道是maggie q坚定的语气感染了我,还是我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鬼使神差般,拐了个弯便把车驶进了小区。 进了地下车库,我把车开进车位停好,扭过头去看maggie q,只见她面色惨白,整个人瘫软在后座椅上,带血的手掌把我的真皮座椅抹的到处都是血迹。 “有衣服吗?”maggie q咬着牙问我,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有……”我赶紧从后备厢拿出一件我常备的冲锋衣,然后把maggie q从后座搀扶出来。 maggie q把冲锋衣披在身前挡住血迹,然后挂在我肩膀上往电梯走,等我们进了电梯,她转了个身一下子扑到我身上,跟我来了个脸对脸的拥抱。 “别说话!”maggie q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吓了一跳,随即想起电梯里有摄像头,便也低下头,把脸埋进maggie q的长发里,装作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但鼻尖传来阵阵少女的体香,以及紧贴着我的柔软的身躯,竟让我有些心神旖旎,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我才回过神来。 “拿把剪刀来,烧壶开水,把毛巾放在里面煮,纸巾也拿些过来……”我刚把maggie q扶进屋,在沙发上躺好,她便一一报出了她需要的东西。 “哦哦……”我忙不迭地应着,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拿来,又把水烧上。 “把衣服剪开!”maggie q又命令道。 “啊?哦……”我惊愕地愣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我在她身前单膝跪下,然后用剪刀从她t恤的袖管一直剪到领口,连接前胸和后背的布料随即向两边落下来,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液黏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我小心地把它剥了下来,一直剥到乳房上方,然后看到她的前胸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 “用纸巾擦一下!”maggie q又说。 我立刻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她的肩头,随着血污渐去,她的伤口慢慢暴露出来,是一个大概2厘米宽的扁形伤口。不是枪打的!我心里暗自思忖,大概是匕首之类的扎的。这时厨房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是水开了。 “拿开水来洗洗伤口!”maggie q的声音里透着我无法理解的冷静,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她。 我连忙冲进厨房把开水壶拿出来,将水和毛巾都倒进脸盆里,不顾开水烫手,跳着脚抽着冷气把毛巾拧成半干,继续清理起maggie q的伤口。 伤口处于肩胛骨下方大概四五厘米处,正是胸大肌最厚实的地方,我小心地把伤口附近的血污清理干净,尽量不去牵扯到伤口。我发现maggie q的身材非常匀称,虽然肌肉并不是非常发达,但线条分明,皮肤不是很白,但光滑细腻,看起来非常健康。当我清洗到伤口的下方时,看到她胸口隆起的那抹弧线,不禁有些意乱情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散乱起来。 “行了!”maggie q突然说。 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看出了我龌龊的想法,连忙缩回手抬起头。 “把我的包拿来。”maggie q还是非常平静地说道。 我松了口气,把她的手包拿过来。 “打开,里面有个急救盒,拿出来。” 我拉开手包的拉链,发现里面确实有一个白底红盖的塑料盒,而在塑料盒旁边,躺着一支灰黑色的小手枪。 我晃了晃脑袋,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那把枪和maggie q的伤口,我把急救盒盖子打开,递到她面前。 “把伤口缝上!”maggie q从盒子里挑出一根弯曲地带着缝线的针递给我。 “我……我不会啊……”我惊慌地连连摆手。 “缝纽扣会吗?跟那个差不多!”maggie q把针塞在我手里。 “呃……要不要吃颗止痛片?我这有……”我结结巴巴地问。 “缝完再吃!”maggie q干脆地说道。 我没法再推脱,一只手捏着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拿着针哆哆嗦嗦地往她皮肉里扎。 “深一点!不然马上就扯开了!”maggie q咬着牙说道。 我把心一横,猛地一针扎进她的皮肤,弯曲的针头马上从伤口的另一侧冒出头来,maggie q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线头回过去,在那边打个结……”等我穿过这一针,maggie q又虚弱地说道。 我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在她的指点下,十几分钟后,终于把伤口缝合好了,这时我和maggie q全都被汗水湿透了。 maggie q又从急救盒里拿出一支类似口气清新剂的喷雾喷在伤口上,然后拿出几片药片吞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她才放松下来,软软地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过了很久才慢慢缓过劲来,等我想要找她问个明白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起身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看着这个神秘的女人,想着自己这两天的离奇经历,从看到那个断了一半脖子死后又复生的怪物,到道长的警告,再到现在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我的沙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是谁?那个怪物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道长要我快逃?我想着想着,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最后也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看到对面的沙发上已经没有人了!我猛地站起来,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我跑到洗手间和各个卧室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人。我又回到客厅,傻傻地看着maggie q曾经躺过的沙发,那里还是一片狼藉,带血的毛巾、纸巾扔了一地,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我真的会以为刚才只是我的一个梦境,这个女人再一次在我生命里神秘消失,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看了看手表,此时已经是午夜,这个鬼城愈发的静谧,身处高楼,连犬吠虫鸣都听不到,我心里又发毛起来,连忙想把东西收拾了,回卧室睡觉去。当我跪在地上清理那些带血的纸巾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有一双眼睛正隔着玻璃窗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一下子全炸开来,心脏像猛踩了一脚油门的汽车发动机一样剧烈地跳动起来,疯狂涌出的肾上腺素激发了身体“战斗或逃跑”的本能。但我随即发现那个在窗外朝我挤眉弄眼的人是道长。 我恼火地拉开落地窗,一把将他从阳台拽了进来。 “你搞什么名堂?”我愤怒地对他大吼。 “那女的……走……走了吗?”道长拖着一只巨大的旅行箱,一进屋就东张西望地问。 “你他妈来了多久了?怎么进来的?”我没好气地说。 “三毛给了我钥匙,白天我就在了,刚才看到你和那女的进来我就躲阳台了。” “你躲起来干吗?”我还是余愤未平,大声地质问他。 “我……我以为她……是他……他们派来的……”道长略显尴尬地挠着头回答。 “他们?他们是谁?” 道长听到我的追问,猛地缩了一下身子,又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像这房间里有一个我看不见的鬼魂似的。 “阿源我跟你讲……”道长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像是两个农村妇女在人背后搬弄是非的语调说道,“昨天你跟我打完电话之后,马上有两个警察来找我……”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到昨天警察跟我说过让我保密的话,我心虚地问道长,“找你干吗?” “说我传播谣言!”道长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道长继续说道:“还到我家里去了,把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给翻了个遍!然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道长一拍大腿说:“其他的资料他们都没动,独独拿走了关于‘僵尸’的研究资料!” 我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起来,感觉到一个圆环正在慢慢闭合,两天来我一直因为恐惧而强迫自己不去触碰的真相正在渐渐浮现。 “本来我自己还半信半疑呢,这下全明白了……” 我看着道长的嘴一张一合,思绪却渐渐飘荡起来,根本没听到他在絮叨些什么。 “索拉姆!”我喃喃地吐出三个字。 “什么?”道长停下来瞪着眼睛问我。 “snum……你写在那张纸背后的字母,是什么意思?” “哦……”道长想了一下才回答,“那是最近在觉醒者中流传的比较多的一个词……” “觉醒者?” “呃……一个松散的组织,就是全世界各地像我这样的人,我们都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显现的这样,世界的真相隐藏在纷繁复杂让人眼花缭乱的表象背后,有些人相信外星人控制了地球,有些人认为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虚拟空间里,就像黑客帝国,还有些人相信哈利波特是真的,确实有个巫师王国,只是我们这些傻瓜不知道罢了……”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那索拉姆呢?是什么意思?” “一个诅咒……一个恶魔……”道长用极低的声音嘟哝。 “什么?” “你知道所罗门的宝藏吗?”道长突然抬头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睛里显露出无可名状的恐惧。 我想起电影《夺宝奇兵》,点点头说:“知道……圣约柜?” “所罗门王从各国征收奇珍异宝,其中便有当年摩西在西奈山顶上得到的约柜,里面装着以色列人最崇拜的上帝耶和华的圣谕。”道长用一种空洞、茫然的语气讲述道,“这是现在流传最广的传说……” “但事实上,真相远不只此!”道长继续说道,“所罗门王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犹太君王,他建造的耶路撒冷是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共同尊崇的圣城!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公认的黑魔法之王!如果非要拿一个人物做比较的话,他相当于哈利波特里面的伏地魔!” “相传所罗门王得到了天使书写的《罗洁爱尔之书》,从而获得了自由召唤和操纵恶魔精灵的能力,而在他死后,那些巫师和术士们根据他流传下来的各种召唤恶魔的规则和咒语,写了一本至今还在流传的黑魔法合集,就是《所罗门之匙》!” “现在的《所罗门之匙》已经完全失去效应了……”道长朝我挥挥手说,“很多人甚至嘲笑它通篇都是胡言乱语,但根据很多觉醒者的研究,现在流行的版本是经过了很多有意无意地修改的,真正的黑魔法,早已经消散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 “而所罗门的宝藏,甚至很多官方的研究,也都证明确有其事!”道长继续说,“传说所罗门王建造了一座恢宏的圣殿来存放他的财宝以及约柜,也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圣殿,相传他使用黑魔法,召唤了很多邪灵以及恶魔来镇守这座圣殿,并且给他的宝藏施加了最强大的诅咒,如果有人破坏圣殿取走宝藏,将会坠入永世的劫难!” 道长顿了顿,又说:“但第一圣殿已经毁灭了,很多人甚至认为圣殿只是个传说,并不存在,直到前段时间,在暗网出现了一篇文章。” “暗网?”我对这个自己不了解的名词发出疑问。 “黑暗网络,也称为隐形网络或者深层网络,简单地说就是普通搜索引擎搜不到的网络内容,它比浮于表面的表层网络内容多出几百倍,很多不被法律允许的事情都在暗网上发生,比如售卖军火、毒品以及非法古董交易,当然还有黑魔法……” 我点了点头示意了解,道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篇文章展示了一个图形,具体地说是一个六芒星!写文章的人声称,有人用一种先进的激光遥感技术发现了第一圣殿的遗迹,就是一个六芒星形状,然后他得出结论,称第一圣殿确实存在,但并不是埋藏宝藏的地方,而是一个封印,而且包括圣约柜,都是封印的一部分!” “封印?封印什么?” “snum……”道长盯着我缓缓地说。 道长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突然莞尔一笑说:“索拉姆这个词,你一定是听那个骷髅会的女的说的吧?” “骷髅会……又是什么?”我今天晚上已经被各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词弄麻木了。 “很神秘的一个组织,据说是圣殿骑士团的一个分支……” 我万般无奈地看着道长,他愣了愣,如梦方醒般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呃……圣殿骑士团……这还是要从所罗门王说起……” 道长从沙发上抓起一个靠垫,把它拍松,然后斜放到沙发扶手上,自己把鞋子脱了,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他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一番冗长而又离奇的讲述。 “在所罗门王逝世后,犹太王国出现了分裂,北部部落脱离了王国的统治,成立了以色列王国,而耶路撒冷则成了南部犹太王国的都城,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座圣城被亚述人、巴比伦人以及波斯人先后攻克,那座恢宏的圣殿屡次被毁于战火,城墙被推倒、城堡被焚毁,犹太人也被赶出了他们的故地,成为永世流浪的孤魂野鬼。 “后来罗马帝国占领耶路撒冷,当时的罗马皇帝哈德良重建了耶路撒冷,犹太人被允许在一年内只能在埃波月的第九天入城,在这一天,他们可以在西墙前哭泣。这座西墙就是今天被称为哭墙的建筑。 “一直到公元7世纪,耶路撒冷成为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当时的中东作为世界的两大中心,其辉煌富庶的程度比如日中天的唐帝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民族也好,一个国家也好,只要繁荣强大,基本都是宽容大度的,当时的阿拉伯帝国和伊斯兰教相当的包容,他们允许犹太人回到他们的故土圣城耶路撒冷定居。 “但好景不长,1096年,当时的天主教皇乌尔班二世以帮助拜占庭皇帝阿历克塞一世复国的名义,召集西方世界的基督徒,发起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而圣殿骑士团则是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出现的一个为了保护朝圣者的组织。 “但根据暗网上的那篇文章,当时的九位骑士其实是别有目的,他们的任务是在圣城遗址寻找一桩隐藏千年的秘密,拥有了这个秘密的人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富甲天下甚至长生不老。而在这九年之后,九位骑士中的六位带了一马车的财宝回到了法国,很多人都认为他们的任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这不是《达.芬奇密码》里说的吗?”我想起昨天晚上跟maggie q一起看的电影,“他们发现了圣杯,呃……是一个女孩?” “呵呵……”道长轻笑一声,又说道,“关于圣殿骑士团的秘密,各种版本的演绎从来没有断绝过,有人说是圣杯,有人说是炼金术里的点金石,还有人说是所罗门王的黑魔法,但无论是什么版本,都趋向于相信圣殿骑士团是获得并掌握了这个秘密。” 道长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了他的讲述: “当时著名的修士圣伯纳德也写文章支持圣殿骑士团的行动,1139年,教皇英诺森二世发布圣谕,确认了圣殿骑士团的地位。在政治上骑士团只对教皇负责,其他任何世俗政权都无权指挥它。在随后的短短几年内,圣殿骑士团发展成一个强大而且富有的组织,到12世纪末时,圣殿骑士团拥有的财富富可敌国!骑士团在欧洲拥有9000多处产业,其中包括一些很有名的教堂和城堡,像伦敦的圣殿教堂,柏林的圣殿宫等。有一段时间骑士团甚至拥有整个塞浦路斯岛。他们的富有使他们能够维持一支强大的职业军队,即便在战场上损失巨大,他们也能迅速恢复。至此,圣殿骑士团成为罗马教廷拥有的最可靠的力量。 但在1307年10月13日星期五,事前并无任何征兆,位于法国的圣殿骑士团成员几乎都被逮捕,他们以崇拜魔鬼的罪行,被施以最残忍的酷刑,他们中大部分都在审讯中被折磨致死,而当时的骑士团团长雅克.德.莫莱则被判火刑!……这也是西方“黑色星期五”传说的由来。……他在行刑之前诅咒法王腓力四世和教皇克雷芒五世,说他们会在一年内面临永恒的审判,事实的确与之符合。教皇克雷芒五世一个月后暴病而死,腓力四世则半年后在打猎时突然身亡。 而整个圣殿骑士团最终被判定有罪,罪名是否认耶稣基督的存在,崇拜偶像、鸡奸、向十字架吐口水或撒尿,从那些遭受酷刑的骑士嘴中,他们获得了几份供词,都出现了一个魔鬼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索拉姆?”我轻声答道。 第十二章 进击食品加工厂 第十二章 进击食品加工厂 在这个时代,活命永远都是第一主题——找到食物、避开感染者、避开居心叵测的同类,找到避难所,在下一个日出来临前活下去,在下一秒钟到来前活下去!将来?没有将来!计划?没有计划! 就像三毛说的,对于陈市长的提议,我们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趟危机重重,我也给所有人看了那黄脸汉子塞给我的,写了“小心有诈”四个字的那张纸条,但大家还是一致同意,参加这次清理食品厂的行动,因为不参加就只能等死,加入了还有一线生机! 连冯伯也来了,因为陈市长说了,战利品是按人头分配,如果战死更有双倍的抚恤。今天早上在路上,冯伯对我们每个人千叮万嘱,并且让我们赌咒发誓,说他万一回不来,他的那份一大半留给陈姨,小半留给凯西,特别是小凯西那部分,我们不能私吞了,不然他做鬼也不放过我们!早上我们分别的时候,陈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 当我们到达约定的集合地点的时候,发现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了,而且都带了数量不少的同伴,大伙都以各自的团队为中心,东一堆西一地地站着。我略微地数了数,不少于50人。 那天会议上出头的老任也带了十几个人站在我们附近,我发现他们队伍中有几个人相貌非常相像,似乎是一家人。这并不奇怪,在目前的情况下,家庭血亲是最稳定的团队构成,这样的团队战斗力非常强悍,如果有人受困,其余人往往会拼死相救,所以古人总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且一家子里面也会有一个带头人物,不会像我们一样各有各的想法,一盘散沙。但这样的团队也有弊端,一来经常会拖家带口,有老有小,行动不便;二来,如果和别的团队一起行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集体逃跑的往往也是他们。 老任似乎觉察到我正观察他,转过脸看了看我,也迅速地扫了一眼我身边的老吕等人,我朝他微微地扬了扬下巴,他也朝我点头示意,眼神里尽是警惕和防备,然后我们俩就像这个时代所有半生不熟的人一样,迅速转移了视线,就像两只预感到危险的土拨鼠。 我又看了看其他几拨人,和我们一样,大家都肮脏、消瘦、神情颓丧,像是一群被赶出兽群的荒原困兽,即将奔赴死亡。所有人都沉默着,阴鸷的气氛像是乌云一般笼罩在我们的上空。 “人都到齐了吗?”一声格格不入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暴喝声突然响起,我们齐刷刷地转身,只见刘国钧双手撇在背后,带着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腆着一个不存在的肚皮,昂首挺胸地朝我们走过来。 那天从建材市场回来,刘国钧就咋咋呼呼地要求李医生跟他去鬼市,李医生起先不愿意,但刘国钧却一反常态的好言相求,就差给跪下了。李医生经不住丈夫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第二天刘国钧就带着李医生去了鬼市,从现在看,他可能还当上了什么小头目。 “都像什么样子?”刘国钧走到我们跟前,找了一个石墩子站上去,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我们大声喝道,“一个个站没站相,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国钧的视线环顾当场,在掠过我们的时候,他嘴角向上,一副不屑的样子。 “呸!小人得志!”三毛在我耳旁狠狠地啐了一口,声音大的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刘国钧却没有任何反应。 “都排成队,排成队!”刘国钧挥舞双手,两个警察也下来帮忙,好一会儿,我们才乱哄哄地排成了两队参差不齐的横列。由于大家都是衣衫褴褛,瘦得跟骷髅一样,手里各自拿着乱七八糟、长短不一的武器,看起来不像是去战斗的士兵,倒像是一群难民。 这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我们又转头去看,不一会儿,一群黑衣特警从街角拐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色制服,外面还罩了一件防刺背心,头戴面罩式防暴头盔,一手执一面透明防暴盾牌,另一手拿着一把尺余长的刺刀,刀身泛着雪亮的寒光。 “三棱军刺!”三毛在我耳边嘟囔道。 我定睛细看,发现他们手里的刺刀确实和普通匕首砍刀不同,普通匕首是扁平状,而他们的刺刀是棱形,每一面都有一道深深的血槽,尖端非常的锋利,让人不寒而栗,不过细看之下,这些刺刀做工粗糙,似乎是仓促之间用螺纹钢车出来的。 “这就是传说中世界上最毒的刺刀?”我低声问三毛。 “嗯,捅进几厘米就能置人死地,而且那三条血槽能导入空气,就不用担心刀刃抽不出来了,正好对付感染者!”三毛继续嘀咕,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军刺,嘴里都快流出口水来了。 那些特警排成了两列纵队,由那天见过的军士长带领着,迈着整齐的步伐,匀速向我们走来,快到我们跟前时,领头的拐了个弯,两列纵队马上变成两排横队,军士长做了个手势,队员们刷的一声齐齐停住脚步,军士长又一声令下,这些特警突然同时暴喝一声,把手里的盾牌重重地往地下一顿,同时把刺刀举过头顶,做了个突刺的动作。 这些鲜明的衣甲,整齐的动作,嘹亮的呐喊一下子就让人热血沸腾起来,虽然才二十多个人,但气势上已经远远地把我们这五十多乌合之众都给盖过去了,我甚至听到身后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这让我也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有这些人在,这世间没什么可怕的。 “啧啧!张队长带的真是虎贲之师啊!厉害厉害,有此等百战雄狮,哪里还怕那些小小食尸鬼!”刘国钧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佝偻着背一路小跑到军士长旁边,嘴里那些谄媚的话语像电焊的火花一样迸裂出来,让人叹为观止,但军士长却只是嘴角向上咧了咧,露出一丝说不清是欣慰的微笑还是讽刺地冷笑的表情。 刘国钧讨了个没趣,却也不尴尬,非常圆滑而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哈,转身面对我们,而那张脸瞬时如川剧变脸一般换了个姿态,胸脯也挺了起来,双手叉腰,目光灼灼,双眉紧锁,像是坐在主席台上开人大,又像是便秘憋了八天没拉屎。 “我们今天有这个机会,主要感谢陈市长!有他在,才保的这一片平安!有他在,才创造了繁荣的鬼市!有他在,才能在感染者围城之下有这一片净土!如果没有陈市长,就没有鬼市!就没有物资交流的可能!更没有这次进军食品厂,能让我们平安过冬的机会……”刘国钧双手乱舞,声嘶力竭地大喊,直到身后的军士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呃……”刘国钧马上脸色一变,转了个调继续说,“这次行动,由张队长带领的特警队担任主力,你们——”他伸出一根手指轻佻地指着我们,“可占大便宜了!只要负责外围警戒、清扫,还有在特警队需要休息的时候顶替一下,只需要这样!” “但是!”刘国钧面色一凝,用一种抗日神剧里汉奸威胁良民的语气又说,“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临阵脱逃,陈市长说了,就地格杀!你们要知道,子弹对感染者可能不是太有用……”刘国钧转身拍了拍身边警察身上背的95突击步枪,“对付你们可是绰绰有余!” “而且,陈市长还给你们准备了武器……”刘国钧说起陈市长三个字的时候,满脸的谄媚,他朝特警队末端做了个手势,我这才注意到队末有四个特警分别抬着两只大口袋,随着刘国钧的示意,他们抬着口袋出列,大步走到了我们面前,袋子里明显是一些铁器,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叮叮的撞击声。 布袋显然非常沉重,放到地上时发出咣当的巨响,砸起一阵尘土。随着布袋打开,我看到里面原来是两大捆粪叉子,看来那天陈市长翻来覆去地看我们的家伙就是准备山寨一把,可是专利费是不会有了。 “来,各家人,都上来几个,领家伙!”军士长朝我们招呼,队伍里马上骚动起来,三三两两的围过去乱哄哄地争抢起来。 “喂,没他们的,别让他领了!”刘国钧指着也想上去混两支粪叉子的三毛厉声对特警喊。 “你他妈找死!”三毛一下怒了,怒目圆睁的向刘国钧冲过去,刘国钧见势不妙,马上一个箭步躲到军士长身后,三毛也被身边的老吕一把抓住。 “三毛!你想干什么?这可是陈市长说的,没你们的份!”刘国钧从军士长身后探出脑袋吼道。 “那是因为有更好的要给你们!”军士长此时摆着手微笑着对我们说道,说完朝身后挥了挥手,后面上来一个特警,把一个背包递了上来。 “你们的粪叉子很好,这是陈市长为了感谢你们特意做的……”军士长把背包递给在老吕怀里挣扎的三毛。 “这是什么?”三毛狐疑着接过背包,军士长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自己打开看。 我们都围了上去,三毛把背包放在地上,然后拉开拉链,几根竹管露了出来。 “是军刺!”三毛失声大喊,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竹管,下面还连着一个用布缠着的把手,三毛抓住用力一抽,一把寒光闪闪的三棱军刺露了出来,原来这些竹管是军刺的刀鞘。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三毛挥舞着手里的军刺狂喜的语无伦次。 一共四把军刺,三毛、我、老吕和大力一人一把,冯伯倒也罢了,杨宇凡和林浩二人在一旁羡慕地抓耳挠腮,可最终也不敢说自己也要分一把。 “好了……”军士长朝我们摆手,让我们重新回到队伍里,然后面朝众人高声说道:“刚才分发给各位的这个叉子,是这几位兄弟发明的……”军士长朝我们指了指,旁边的人都探过身来看我们,搞得我有点难为情起来。 “具体的用法……”军士长自己拿过一支粪叉子,比画着说,“就是用这一端,叉住感染者!具体的还是让发明者给我们演示一下吧。” 我跟三毛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想现在也不是藏私的时候,便朝他们点点头,一起走了出去。 杨宇凡、林浩和冯伯三人各自把手里的粪叉子放平,我们四人则拿出刚刚得到的三棱军刺站在了他们斜后方,摆了个我们最常用的防御阵型。 “你们几个……”军士长指着身后的几个特警说,“去扮感染者!” 他身后三个特警马上应声出列。三人学着感染者的样子,迈着蹒跚的脚步向我们走过来。 “准备!”三毛低吼一声,排在前面的三个推挡手往下一压身子,把叉子平举,做好了迎敌准备。 “等!”三毛继续低吼,我们纹丝不动。 三个“感染者”踉跄着接近,三米、两米、一米…… “推!”三毛大喝一声,前面三人长身而起,三支粪叉子有力地向前推出,卡住“感染者”的胸脯,两支弧形的杆头准确地插进“感染者”的腋下。 “上!”三毛继续大吼,我们四人从推挡手身边的空隙里,顺着粪叉子挺身而上,用手里的三棱军刺在“感染者”的头上比画了一下,三个特警非常配合地倒了下去,队伍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正式进军食品厂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当天我们所有人都一致同意,要把道长留下的这套“小鸳鸯阵”多练习一番,所幸这套阵法并不复杂,对付感染者也不需要太多的变化,只需要推挡手和突击手之间默契配合,经过一整天的训练后,基本没有太大问题。我们便留在鬼市睡了一晚,并且享受了鬼市提供的一餐饱饭,第二天便开始向食品厂进发。 这一天是这个秋冬之交第一个降温的日子,虽然没有下雨,但天一直很阴沉,大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有什么幽灵正乘着风,向我们袭来,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食品厂离鬼市并不远,只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沿途我们清理了一些零星的感染者,和刘国钧说的一样,特警队充当了主力,其余人根本不用出手,他们把盾牌排成盾墙,然后用三棱军刺在盾墙后面突刺的战术,让我想到了电影《斯巴达300勇士》里在温泉关大战波斯大军的斯巴达战士。这让所有人信心大增,觉得就和电影里大杀四方的勇士们一样,仅凭他们二十几个人扫荡食品厂的200多感染者完全没有问题。 但我还是心神不宁!那个黄脸汉子偷偷塞给我的纸条,还有这阴沉的天气,以及到处嗷嗷嗥叫的感染者,都让我有一种冥冥之中要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种感觉把我包围,让我产生逃跑的冲动,我想扔掉手里的武器,尖叫着跑回我们蜗居的工厂。 这种恐惧在我们到达食品厂时达到了顶峰。 “钱潮市伊佳乐食品有限公司”——几个斑驳剥落的烫金大字贴在外面白色面砖的矮墙上,旁边是一道伸缩门,里面是中国各种工业园区中最常见的建筑,一栋大概是行政办公用的六层楼,前面有三根旗杆子,上面光秃秃的早已没有旗帜飘扬,再里面应该就是厂房,都是四四方方,平庸又乏味。 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有几个感染者在游荡,看到我们,像是热恋中的情人见到分开的情侣一样向我们飞扑过来,但被特警们无情地隔着伸缩门戳死。这时有人提议弄点噪声,吸引厂子里面的感染者出来,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弄死,岂不是既省事又方便? 但提议马上被老任否决了,他用异常严肃的语气告诫提议者,如果用这样的方法,不仅会把里面的感染者引出来,更会把附近所有工厂里的感染者全吸引过来,到时候方便省事的可就是感染者了。 众人都沉默了,不再提什么异想天开的战术,特警们清完感染者,其中一人翻过伸缩门,从里面把传达室的小门打开来,特警们鱼贯而入,军士长在里面朝我们这些破衣烂衫的杂牌军招了招手,我们在一番你张我望的犹豫后,也终于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 在气派的办公大楼后面,是巨大的厂区,一幢幢由门式轻钢结构和彩钢隔热板搭建成的低成本厂房整齐地分布在厂区主干道两侧,我们事先已经知道前面这几排厂房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厂房里面早已空无一物,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厂区深处真正从事生产的几幢厂房,而且重点是成品仓库和原材料仓库。 厂区里十分安静,就像午夜的坟场,我们大气都不敢喘,我不时听到有人大口地吞咽口水,所有人都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像猫一样行走。推挡手们已经把粪叉子伸在胸前,我紧紧地跟在冯伯身后,透过他和杨宇凡之间的缝隙,眯着眼睛向前面张望。 此时阴风怒号,铅灰色的云在天蓝色的玻璃钢瓦尖顶上翻滚,风吹起落叶和灰尘,一阵阵卷起又落下,道路两旁的厂房,有些大门紧闭,有些敞开着,黑洞洞的像是通往地狱的洞口,仿佛里面随时会有一群感染者号叫着狂奔出来。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肋骨下面疯狂地跳动,肾上腺素让我浑身都战栗起来,我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军刺,手心都是湿滑的冷汗。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听见旁边的老吕轻声念叨,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额头上一片亮晶晶的汗水,双唇发白,两眼像两只灯泡瞪得滚圆。 “注意!”最前面的军士长突然低吼一声。 我翘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搬运长袍的身影,从前面的路口缓慢地走出来,我们都屏声静气。 那感染者腿部受了伤,右腿从小腿处明显地向一侧折断,脚踝向内侧翻起,每走一步,它都先跨左脚,然后右脚向前拖行,用脚踝外侧落地来支撑身体,一截断骨从小腿处戳出来,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它双手垂在身侧,脑袋微低,一步步向前挪动,看起来悠然自得,如果不看它的腿脚,看起来就像是刚吃完早饭出来遛弯的老人。 “别看我们……别看我们……”老吕继续他的祈祷。 但祈祷似乎没起作用,那感染者走到路中央,突然顿住,然后缓缓地转身,在看见我们的一刹那,表情变得狰狞、扭曲,它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咧开嘴龇着牙号叫一声,然后伸出双手,就像是从空气抓住我们看不见的金子一样,十指张开向我们冲过来。 仿佛是向遍布鲤鱼的池塘里投了一块石头一般,随着这个孤独的感染者向我们发起一个人的冲锋,几乎像是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人同时叹了口气,四面八方一起开始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号叫。 那个孤独的冲锋者在我们阵前二十多米的距离摔倒在地,它那仅剩肌肉皮肤支撑的小腿终于不堪重负,完全断裂开来,它倒在地上,但仍双手向前,挣扎着,咧着嘴,不屈不挠地向我们爬来!在它身后,无数的感染者从洞开的厂房门里,从各个分岔路口跑出来,像河流一样在这条大路上汇聚在一起,向我们猛扑过来。 “这绝对不止二百个!”有人大喊。 “娘的老子不干了!”有人扔下粪叉子转身就跑。 噗噗噗……咻咻咻……子弹冲出带着消声器的枪管划破空气,逃跑的两人惨叫着倒下。 “后退者格杀勿论!”我扭头一看,看到后面不远处刘国钧带着两个特警,用装着消音器的mp5冲锋枪指着我们。 “注意!接敌!”前面军士长大喊,特警们砰的一声把盾牌砸到地上,二十个特警呈两列横队,把十余米宽的马路堵得严严实实,这一下让我们悬起的心又暂时缓和了一下。后路已断,前路虽然危险,但好在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这群新加入的感染者虽然不算新尸,但比刚才那个摔倒在地的却要灵活得多,二十多米的距离转眼就到了眼前,特警们齐齐地低吼一声,把身子稍稍蹲低了一些,肩膀微微倾斜,后排的特警用他们的盾牌抵住了前排,做好了撞击的准备。 砰砰砰砰!连续不断的肉体和盾牌相撞的巨响,丝毫没有令那些感染者减速,都硬生生地砸在特警的盾墙上。我看到两排盾墙被砸的微微向后一顿,所有人都身体向前倾,死死地顶住盾牌,根本腾不出手再发动攻击。 “一二三,推!”军士长突然大吼。 两排特警齐齐低吼一声,把手里的盾牌狠命往前一推,挤在盾牌前的感染者被猛地推出了一个空隙。 “刺!”军士长再度大吼。 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耀,前排特警齐刷刷地从盾牌上方刺出手里的军刺,正好碰上被推出又反弹回来的感染者,军刺不费吹灰之力,就像刺入一大块果冻一样不受阻力地扎进了感染者的脑袋,发出像是斫木一般的咄咄声响,等军刺拔出时,几丛黑色的液体跟着飙射而出。 “退!”军士长的命令又响起。 阵型齐齐地向后退了一步,盾牌排成的墙壁没有丝毫散乱,仍然是笔直无比,首轮突刺中被刺死的几个感染者委顿在地,后排的感染者继续砸在盾墙上。 “推!” 盾墙再一次猛然用力,把感染者堆推出一个空隙。 “刺!” 刀光又闪,黑血继续飙出。 “退!” 盾墙后缩,感染者倒地。 几轮之后,已经有三四十个感染者倒在军刺之下,但是盾墙向后倒退了十余米,盾墙线也渐渐开始凹凸不平起来,隔着感染者那恶心地号叫,我也能听到特警们重重的喘息声,这样高强度的推挤,体力流失得非常快。随着加入的感染者越来越多,盾墙前的感染者堆越来越大,我的视线透过特警们沾满黑色液体的玻璃盾牌,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青灰色的脸。 “自由攻击!”军士长继续下命令。 盾墙不再推挤着,而是伫立当场,特警们把军刺伸过盾墙向后面胡乱突刺,但只能刺死靠近盾墙的那一排感染者,再往后鞭长莫及。坚持了一会儿后,整个盾墙阵线越发的凹凸扭曲起来。 我们所有人都焦急万分,也都知道一旦盾墙被突破一个缺口,阵线便会整体崩溃,完全失去屏障作用,这样的场景我们在城市保卫战的电视直播中早已看过了很多次,无论是坦克装甲车组成的钢铁洪流,还是机枪铁丝网的不败防线,无论看起来多么的无坚不摧,在这些无所畏惧,只知道向你的喉咙咬来的感染者面前最终都会被突破,然后溃散、奔逃……甚至为了逃命自相残杀。 “第一组准备!”军士长对着我们大吼,昨天演练时我们这些人已经分好了组,而我们加上老任一家,就是第一组。 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跟在冯伯后面走了上去。这一刻,我心里却没有了害怕,脑子是空洞和麻木的,耳边那些号叫声、撞击声和尖刃刺入颅骨的摩擦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推挡手!举杆!”军士长的吼叫声在我耳边炸响,我紧跟冯伯,前排的推挡手举起手里长长的粪叉,越过两排特警组成的盾墙,抵住盾墙后面的感染者。 “推!”军士长猛地挥手。 “嘿!”我听到冯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哼,手臂上松弛的皮肤下面筋肉一条条鼓起,粪叉子明显的受力,3厘米粗的螺纹钢猛地向后一顿,冯伯整个人向前倾斜,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手里的粪叉子上面。 “特警队,退后!”军士长继续命令。 组成盾墙的特警们一矮身,从粪叉子的缝隙中穿梭着撤离。这一下感染者堆所有的力量全集中在了粪叉子上面,前排的推挡手个个咬紧牙关、龇牙咧嘴,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推力。有几根粪叉子已经明显弯曲起来,我想到道长的死,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粪叉子突然折断,然后被感染者咬了喉咙,这也让我们放弃了原先的木质粪叉子,但现在看来,即便是钢筋,也不是十分保险。 “上!”我听到三毛厉声尖叫,我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我穿过冯伯和杨宇凡之间的空隙,在两根粪叉子中间揉身向前,粪叉子的另一端是一个穿着天蓝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子,看起来就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顶着一头“非主流”发型,耳朵上钉着一个廉价的、已经掉色的玫瑰金耳钉,嘴巴一圈和胸前都是凝结的黑色血迹,显然它是一个咬过人的感染者。 “啊!”我大喊着把军刺刺入它的太阳穴,它双眼一白,停止了张牙舞爪和号叫,但身体还挂在粪叉子上。 它的脑袋低垂下来,露出了它身后的同类,这次是一个女的,一样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鸟巢”发型,一模一样的,小一号的掉色的玫瑰金耳钉,它向我大张着嘴,脖子上一个巨大的伤口,一截白色的气管乱糟糟地露在外面……我把军刺猛地扎进它大张的嘴里…… 我们只坚持了不到十分钟,我却像是在感染者堆里挤了一辈子,我杀了三个活死人,然后便被僵立的尸体挡住了去路,我回到冯伯身后,像是某些武侠片里传导内力一样,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两个人的力量撑住钢筋粪叉子,但还是被推得摇摇欲坠。 当第二组上来替代我们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虚脱了,刚从战线上下来,我便瘫倒在地,早上饱餐的那些红薯和土豆此刻已经融化殆尽,肾上腺素过量分泌后,带来的是极度的疲惫感,我觉得四肢百骸的力量都已经被抽走,两只手臂在不停地颤抖,甚至连握拳的力量都没有了。 “这样下去不行!”老任朝军士长大喊,“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感染者太密集了,我们打不倒它们!” “顶住!”军士长根本不看老任,朝着摇摇欲坠的第二组大声呼喊,但显然喊叫声并不能带来额外的力量,第二组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推挡手,尽管他的搭档兼父亲在他身后狠命地推挡,但两人还是被巨力推的慢慢向后滑动,他们的鞋底和水泥路面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粗糙的声响。 “顶住!”站在队伍斜后方的军士长见势不对,一个箭步跨了过来,双掌顶在那父亲的背后,止住二人后退的势头。 “第三组,准备!”军士长转头朝后面大喊。 但第三组原本人数就比前两组少,只有十五人,加上刚才逃跑被打死的两人,现在只剩下了十三人,并且因为自己团队里的亲人死在枪下,队伍里军心涣散,甚至排不成一个完整的队形,听到军士长的口令,队伍里的人唯唯诺诺地相互张望,迟疑着不敢上前。 “你们几个……”刘国钧从他旁边的警察身上抢下mp5,指着我和三毛等人,“过去帮忙!” “刘国钧我操你妈!”跟我一样坐在地上大喘气的三毛破口大骂,我看见刘国钧眉头一拧,枪口一动朝向三毛,我连忙站起来,一手挡着他的枪口,一手把三毛从地上扯起来。 “后退者格杀勿论!”刘国钧挥舞着手里的枪声嘶力竭地大喊,第三组的人加上我们七个,只得按照训练的队形,排成了两列横队,只是这次,我们的人不再担任推挡手,只是各自找了个对象在他身后站立。 “举杆!推!”军士长在那父亲的身后吼叫。 我身前的推挡手们纷纷把杆子从前面挤成一堆的人头顶伸过去,几乎是在碰到感染者的同时,前面的阵线瞬间崩溃,叠加在一起的两排人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向后跌撞出去,我感到身前那陌生的推挡手身体猛地向后绷紧,我连忙把双掌撑在他的背上。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我就感到自己的双臂像着了火一样痉挛起来,撑着地的大腿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但幸好这样的痛苦没让我们忍受太久,正在我想要竭力呐喊的时候,从我头顶又伸过几支粪叉子,我扭头一看,只见第一组剩余的人,包括刚撤下去的第二组人员,全部被军士长和刘国钧手里的冲锋枪逼着重新上来,但这一次他们不是替换我们下去,而是也加入到这场跟感染者的角力中来。 几十支粪叉子像是马其顿步兵方阵的长矛一样,从各个方向伸过来,尽可能地顶住感染者,我马上就感到手上的压力一松,终于大喘了一口气。但吸完这口珍贵的空气之后,我就感觉到不妙了,我的身前身后、左右两侧,不断地有人推挤过来,五十多人像一个蚕茧一样以粪叉子为中心,堆积成了一个半圆,而我正处于这个半圆的中间地带,我感觉到自己根本不用费力便被前后的身体架住,我的身体被不断地挤压,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地被挤出,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女人分娩一样费力又痛苦,我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快炸开了,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我的肢体开始因为缺氧而变得东倒西歪。 正在我的意识逐渐抽离自己的身体之际,我听到身后突然喧哗起来,那些声音既遥远又模糊,直到几声惊恐之极的尖叫声把我的灵魂瞬间拽了回来,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我听到身后不断地有人惊恐地大叫。 “怎么了?”老任的声音在我身旁不远处响起。 “那些特警,他们不见了!”有人像跟父母走散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惊叫。 “什么?”我身边一片不可置信的质疑声。 “妈的,我们被这些兔崽子耍了!”三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吼。 “快跑……”有人压低了声音说。 “不行,我兄弟还在里面呢!”有人惊惶地拒绝。 慢慢地,我感到身后的推挤力量渐渐放松了,我终于又喘得上气了,但还没等胸口舒坦过来,便觉得身后突然一空,原先用力顶着我的力量忽然消失了,我只觉得身前一股巨力涌来,本来就发软的腿一个踉跄,带着我前面的推挡手一起向后摔倒在地。 感染者们终于解开了束缚,像是洪水冲出一个缺口,喷涌而出。我前面的推挡手刚刚直起半个身体,便被四五个感染者再次扑倒,当先一个感染者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左右撕扯着咬下一大块皮肉,他发出一阵阵凄惨的惨叫声,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感染者们被他这么一阻,我才有机会翻身而起,跟着前面的人群夺路狂奔。幸亏这里没有快尸,趁着那些饿死鬼感染者们又为了争抢那些跌倒在地的“美食”们挤作一团的机会,我超过几个腿脚慢的人,顺利地拐出厂区,只要再跑过办公楼和大门围墙之间的小广场,就能出了食品厂,跑到大街上了。 但刚一拐过办公楼,我便被几个呆立在路中央的身影挡住去路。 “快跑啊!”我和并肩奔跑的几个人同时大喊,那几个人转过脸来,面若死灰地指着前面。我的视线越过他们,在那道伸缩门后面,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现在竟然密密麻麻地挤了一群活死人。 第十三章 离奇消失的飞机 第十三章 离奇消失的飞机 五个月零二十天前。 春夏之交的雷声在四周轰鸣,还是中午时分,天竟然黑得跟夜晚一样,雪亮的闪电不时划过长空,刺得人眼前发白。狂风把这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吹得东倒西歪,屋顶垂下来的白色布幔在风中啪啪作响,好似亡者的魂魄在空中盘旋不肯离去。窝棚里的雨水已经流淌成一条小河,所有的桌椅还有豆腐饭的锅碗瓢盆都浸在水里。花圈堆积如山,那些纸做的花朵被雨水一淋,变得灰暗难堪,形如残花。 送葬的人们纷纷拿出雨鞋穿起来。我无奈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马丁短靴泡在水里,原本暗红的皮质,被水慢慢浸透,变成了灰黑色。 穿过雨帘,我看到灵堂里挤满了人。中间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两边是一副挽联——寿终德望在,身无音容存,中间是死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正对着镜头憨憨地笑,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这张笑脸跟那个断了脖子还会咬人的狰狞面孔联系起来。 道长又去盛了一碗豆腐羹饭,双手捧着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吸吸溜溜地大声吃起来。 “你还别说,现在这豆腐饭烧的真好吃,以前可没这么多佐料,就是煮豆腐搁点酱油勾芡一下,你看这个,有竹笋、蘑菇、荸荠……还有鸡杂呢,难怪这么鲜,我说你也吃点啊,难得能吃到……再说咱可是又买花圈又给红包的,不吃点回来可太亏了……” 这时灵堂里忽然一阵乱糟糟地哄响,接着,一个身穿八卦花衣的道士当先而出,身后跟着一干身穿麻衣素服的孝子贤孙,再后面,跟着一顶雕花小轿、小轿很小,简直就是个微缩模型,里面搁着死者的骨灰盒,虽然轻巧,但是抬轿子的依然是八位壮汉,这是这一带的送葬习俗,以前抬棺材都是要凑齐亲戚本家八人,俗称“八仙”,现在虽然大家都火葬,骨灰盒小又轻,但“八仙”还是保留了下来。 那道士引着众人来到窝棚里,自己单膝跪下,拿出一卷文书,披在左手前臂上,右手摇起招魂铃,铃声尖锐,穿过密集的雨声,听起来凄厉无比。 铃声一声紧过一声,如催命一般,突然之间,那道士发出一声大喊,接着吟唱起来:“开天天有八卦,开地地有五方;开人人有三魂七魄,开神神有一路的毫光。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打扫堂前地,焚起三炷香,十字路上先请各路神将……我一请上天的赵天师,二请杨戬杨二郎,三请玉皇大帝,四请四大天王,五请五方同道,六请孝家的家堂,七请七天姊妹,八请八大金刚,九请九天玄女,十请十殿阎王……” 这唱词带着浓浓的乡音,使我听不太清楚。此时天上的雷声已经远去,只剩下隆隆的闷响,闪电不时亮起,道士的半边脸也不时明灭,铃声越来越快,他的唱词也越来越急,最后突然长啸一声,接着四面大锣同时敲响,锣声响彻天地。道士长身而起,摇着招魂铃当先走去,铜锣紧随其后,孝子贤孙们也紧跟而去,之后是骨灰盒小轿,花圈,而我们一干送葬的人跟在最后。 送葬归来,窝棚里酒席已经摆好,一干人又闹哄哄地坐下吃喝,我和道长混在角落的一桌,自称是死者周令文的远亲。 我们同桌几乎都是互不相识的人,大家拘谨地只顾埋头吃菜,我身边一位是周令文村里人,他负责陪酒,招呼大家吃好喝好,我便跟他攀谈起来。 “你说老周好好一人,怎么就被车给撞死了呢?”我问道。 “嗨,都是命呗!”这人用牙咬开一瓶啤酒,伸过来要给我倒上,我连忙挡住,说自己要开车,不能喝酒,他也没怎么坚持,只是推让了两下,便越过我,给道长倒酒,然后挨个给同桌的人倒上。 “这事也邪门得很……”这人给大家倒完酒,又客套了一番,开始跟我打开了话匣子。 “连尸首也没有……”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又很巧妙地控制到能让一桌人听到,“他们家里人到交警队的时候,就只剩骨灰了……” “而且啊……我听人说……”这人又用更低的声音,还看了看四周,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偷听他的话,惹得同桌的人都伸长了脑袋凑过来听—— “我一哥们是交警队的,他跟我说,周令文……诈尸了!” “什么?”道长惊呼一声,筷子上一片白切肚片扑通一声掉落在啤酒杯里,啤酒溅了他一脸。 “诈尸?”道长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又重复问道。 那人略显得意地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营造的恐怖效果,他伸过手拿过道长的酒杯泼到地上,重新给他倒上一杯,又神神道道地说:“可不是嘛,我哥们说,周令文脖子都被撞断了,法医正验尸呢,他突然坐起来……” “哇……”席间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被他这么一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妈妈连声安慰。那人略显尴尬地摸摸脑门,往椅背上一靠,以正常的音量,酸溜溜地继续说道:“有时候钱赚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八字载不住啊,你说是吧?他们家这么有钱,结果两兄弟都出了事……” 我心里一动,连忙问道:“他兄弟?又出什么事了?” “你们不是他家亲戚吗?”那人奇怪地问道。 “哦……哦……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对他们家情况不是太了解……”我连忙遮掩道。 “那也难怪!”那人没有丝毫怀疑,接着说,“是周令文他弟弟,周令武……坐飞机出了事,到现在还没找到……” “噗!”道长一口啤酒狂喷而出。 周令武,性别:男,年龄四十二岁,户籍所在地:钱潮市钱江县周家店村,职业:进出口贸易,职位:企业主,文化程度:初中,政治面貌:群众…… 我坐在电脑前,道长站在我身后,两人都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周令武的保险资料,但如同大多数农民企业家,他可供查询的履历一片空白。我们通过调查他们身边的人得知他和他哥哥周令文都是做钢材贸易的,曾经二人都是身家上千万,但这两年碰上国际钢材价格暴跌,身家大幅缩水,两人的公司都已经停业。特别是周令武,我通过银行的哥们侧面了解到,似乎他买通了某银行的上层,用高评估价抵押了一批钢材,获得贷款后携款外逃了,检察机关已经对他以诈骗罪刑事立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消失的飞机上。 我叹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道长。道长也皱着眉头摇摇头,转身绕过办公桌在我对面坐下,顺手拿起我桌上放着的一个玻璃镇纸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把玩。 “现在怎么办?”我也拿起桌上的一支水笔在手里转着玩,“这家伙就是个暴发户……还他妈破产了!” 自从那晚maggie q在我家消失后,我和道长二人就一直在暗地里展开调查,道长原本就是个神秘事件和玄学的狂热爱好者,而我,也被屡屡发生的诡异事件勾起了浓厚的兴趣。虽然道长曾经遭到警告,我也看到恐怖的“死人复活”,还有maggie q的刀伤,但奇怪的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我们现在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破产暴发户!”道长摩挲着手里的镇纸喃喃地说道,“一个欠钱不还的老赖,在国外待着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回来?回来也就罢了,还偏偏坐上了那架飞机?家里亲兄弟又无缘无故诈了尸……” 我挥挥手示意自己也明白这其中的诡异:“可现在两个人都死了,而且连尸首都找不到,我们又从何查起?” “呵……”道长轻笑一声说,“老大死了是没错,这老二还不一定。” “这飞机都失踪这么久了,哪里还会有活的!”我满不在乎地说。 道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咂了咂嘴放下手里的镇纸,伸手抢过我的笔,从电脑旁的打印机上抽出一张空白a4纸说:“咱们先把线索捋一捋!” “十天之前……”道长在纸上画了一条横线,“你碰到周令文‘诈尸’……” 我一想到那断掉脖子还朝我龇牙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点点头。 “然后你就碰到了maggie q,她也向你打听僵尸的事?还提到了索拉姆……”道长继续问。没等我回答,他又在纸上画了一条线,旁边写了一个q,又注上几个小字——骷髅会——索拉姆。 “接着是我受到自称公安,但现在想起来绝对不是的神秘人的警告……”道长在下面又写上神秘人几个字。 “但其实在这些事情之前……”道长在横线的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在里面写上两个字母,然后说道,“这架飞机的失踪,跟这个事件之间似乎有种神秘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我有些纳闷地问道,“难道是飞机上有那种让周令文诈尸的东西?” 道长摇了摇头说:“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为什么会牵扯到骷髅会?警告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索拉姆,为什么会一早在暗网上流传……这个上古的邪神,和感染者又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你多想了……”我晃着脑袋说,“我有一搞航空的哥们跟我说,航空业其实有个神秘的规律,就是几乎每隔十年,就会有一段空难集中爆发的时间,如2000年前后的,以协和客机和911为代表的一系列空难,再之前是1995年前后,再往前是1985年……这么算来,全世界已经差不多有十余年没有连续爆发过大型空难了,其实整个航空业……他们叫系统性累积风险已经很大了……” “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内幕……”道长托着腮帮子陷入了沉思。 第十四章 激战感染者 第十四章 激战感染者 这时身后又不断有人赶到,所有人都推搡着往前挪动,然后在看到门口的景象之后被吓得哇哇大叫,有几个甚至直接瘫倒在地。第二组的那对父子,那个十五六岁的儿子把头埋在自己父亲的胸前,抽泣着不敢看外面,他的父亲搂着他的肩膀,双眼迷离而又麻木,另一只拽着粪叉的手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我着急地四处张望,但是这个广场上空空荡荡的,仅有开裂的混凝土地面,从缝隙中生长的杂草,几个被遗弃的笨重机器。三根生锈斑驳的旗杆子孤零零地戳在地上,似乎是在嘲笑我们这群无路可去的人。伸缩门在大约五十米外,后面是挤成一堆根本看不清数量的感染者,它们在看到我们之后更大声地呻吟号叫,它们的肢体,透过伸缩门之间的缝隙,像水蛭一样密密麻麻地蠕动,那道单薄的伸缩门被不断地推挤,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似乎随时都要倾覆倒下。 “它们追来了!”后面有人大喊。 我扭头一看,只见刚才那群感染者已经享用完它们的“美食”,继续向我们逼过来。那几个被咬的人大多还活着,但感染者们似乎已经对他们没了兴趣,任由他们在地上翻滚惨叫。这是索拉姆病毒惯用的伎俩。道长曾经说过感染者们其实不需要血肉来提供营养,它们要的只是传播,它们存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尽可能地通过撕咬传播控制它们的病毒! “快抄家伙!跟它们拼了!”正在众人都愣神时,冯伯突然大吼一声。 我如梦方醒,几个团队的领导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呼喊着让自己的团队拿好武器准备迎敌。 这时我们已经身处办公楼和伸缩门之间的小广场上,空旷的空间让我们已经没有可能像刚才一样组成一条阻挡感染者的阵线,而且此时也没了军士长那样全局指挥的人物,我们所有人又成了一盘散沙,以各自的团队东一撮西一撮地分布在各自以为相对安全的角落里。 “结阵!”三毛朝我们大喊,杨宇凡、林浩和冯伯三人迅速站好位置,伸出手里的粪叉子,但是冯伯似乎已经耗尽体力,手里的粪叉子摇摇晃晃的东倒西歪。 “我来!”大力低吼一声,一步上前抢下冯伯手里的粪叉子,替上了冯伯的位置。 此时尸群已经近在眼前,前面几个满脸新染上血污、龇着牙大张着嘴,像是刚从地狱出来的猛鬼,更多的是那些一层一层像是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呻吟号叫声,让我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双腿不争气的大幅度颤抖起来。 “准备!”三毛大吼一声,三支粪叉子平平的伸出,我看到杨宇凡和林浩嘴唇煞白,眼里尽是惊恐,大力紧咬牙关,下颌肌肉一条条地绷出来。 “推!”粪叉子像蛇咬一样向前探出,当先的几个感染者被牢牢地卡在杆头伸出的枝丫上。 “上!”就像是本能反应,我举着军刺冲上去,用力把军刺刺入眼前那个活死人的眼窝,乱舞的手顿时不动了。 “撤!”三毛又喊,我迅速退了回来,前面的三个推挡手也是齐齐向后一步,同时把手里的杆子一甩,三具尸体被甩落在地。 空旷的广场让我们有了腾挪的空间,相比刚才的挤作一团,现在我们有了更大的杀伤力,凭借我们几人默契的配合,几轮下来,已经有十几个感染者倒在我们的军刺之下。 但也就仅此而已,相对于数以百计的感染者,这区区十几个实在是杯水车薪,而且别的团队对这套阵法并没有我们那么熟练,在短短几分钟之后已经险象环生。 首先是第一轮崩溃时遭受重创的第三组,他们仅剩的五六个人连手里的武器都丢了,他们空着手在广场上乱糟糟地四处逃窜,妄图通过灵活的跑位避过行动迟缓的感染者,但很快便体力耗尽,有几个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被感染者团团围住,还有几个聪明一点的,躲在了几个尚能维持阵型的团队后面。最奇葩的是一个可能自认为身手不错的,竟然徒手爬上了一根旗杆子,引得一群活死人挤成了一个球在旗杆底下引颈嗥叫。 紧接着是第二组的那对父子,这次换成了父亲做推挡手,但在他叉住一个感染者后,他的儿子却迟迟不敢上前杀死感染者。 “快!快上来砍死它!”父亲对着儿子嘶吼,但他儿子却躲在他身后,脸上眼泪横流。 “快点!”那父亲几乎是哀号起来,他的粪叉子上又增加了一具感染者,这让他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但他儿子还是只顾自己哭泣,连看也不敢朝前看一眼。 在第三具感染者堆上他的粪叉子之后,他终于不堪重负,向后摔倒在地,那三具感染者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这位父亲没有惨叫,只是梗起脖子挣扎着去看他的儿子,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直直地站着,抽泣着不做任何抵抗,然后被一个感染者咬中脖子。 不断有人倒下,我耳边充斥着恐怖的惨叫声,每一个团队,只要有一个推挡手倒下,阵型出现缺口,便会迅速的崩溃,然后四散而逃,最终体力耗尽被感染者包围。仅仅五六分钟后,广场上还保持完整阵型的,就只有我们和老任一家了。 “老吕,快去开门!”三毛从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女感染者脑门上拔出军刺,摸着脸上溅上的血污扭头对老吕大喊。 我回头一看,这一阵且战且退,我们已经被逼到了办公楼附近,离楼底下那道紧锁的卷闸门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从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在感染者围攻之下,躲进某幢孤立的建筑,从来都是最差的选择,因为那会令你陷入绝境,到最后也只是换一种死法罢了——从被感染者咬死换成饿死冻死。死亡的过程也会拖得冗长无比,没吃没喝感染者环绕的情况足以让任何精神强韧的人都陷于崩溃,更别说不久前我们刚经历过一次被困在妓院天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遭遇了。今天,maggie q还会不会从天而降来拯救我们,只有天知道了。 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的情况哪怕拖一分钟、一秒钟也是好的。老吕应声而去,我们的压力马上增大了,冯伯已经虚脱,早就只剩下象征性的存在,事实上的突击手只剩下我和三毛两人,老吕一离开,顿时险象环生。 我和三毛一左一右,保护着推挡手们的侧翼。我旁边是林浩,这个在危机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职员,此刻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仿佛每吼一声他心头的恐惧就会降低一分。他的手臂已经无法用力抵住粪叉子,粪叉子的一头直接戳在他的胸膛上,那地方像是被子弹击中一样渗出一摊鲜血。 三毛已经不再发出指令,我们只剩下机械式地把手里的军刺刺进某个感染者的头颅,然后拔出来再刺,我现在甚至开始感激起把我们扔下的军士长来,如果不是他送给我们的军刺,还是拿着原先那条沉重的铁钎,只怕现在早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我们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感染者那种让人恶心的黑色黏稠的体液,像是被人泼了一桶黑色的油漆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斑斑点点。 “啊……”我听到中间的杨宇凡一声惨叫,似乎是身后绊倒了什么东西,向后一歪,一屁股坐倒在地。幸亏他手里的粪叉子并没有歪斜,现在一头撑在地上,另一头还撑着一个食尸鬼,只是阵线上出现了一个破口,两个感染者从中间挤进来,眼看着就要扑向地上的杨宇凡。 “快起来!”大力嘶吼着把他手里的粪叉子猛力一摆,把杆头叉着的感染者向一边甩出去,接着他像是武侠片中的高手一样,使了招横扫千军,把手里的粪叉子像八卦棍一样向外挥舞,把那两个挤进来的感染者挥倒在地。我趁着这个机会,从林浩身边打了个旋,把军刺扎进杨宇凡粪叉子上叉着的感染者太阳穴里,然后把杨宇凡从地上拉起来补上了空缺。 “老吕!快点!”我扭头朝老吕大喊,但是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感染者正向蹲在地上开锁的老吕扑过去。 “小心!”我连忙示警。 但是没等老吕抬头,感染者已经猛地扑了上去,老吕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和感染者来了个脸对脸,感染者大嘴一张便往老吕喉咙上咬去,老吕哇哇大叫,一把掐住感染者的脖子,一人一尸就这么僵持住了。 我正要上前帮忙,却不料从我这一侧又有一个活尸向林浩逼过来,林浩双手撑着粪叉子,吓得大叫,我只得转身先去对付眼前直接的威胁,本想叫冯伯去帮一下老吕,但左右四顾,却找不着他人了。等我了结完这只感染者,回头看时,只见老吕还是死死地撑着感染者的脖子,但是感染者的嘴已经越来越近,嘴里还不住地往下滴黑色的液体,老吕不得不紧闭着嘴,把脸侧到一边。 “啊!”突然一声大吼,冯伯从一旁冲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手臂抡圆了,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感染者的头上,感染者顿时白了白眼不动了,老吕连忙把感染者从身上甩脱,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开始开锁。 我心下稍安,继续转身对付正面的感染者,但现在三个推挡手组成的阵线已经显出了破绽,大力没有问题,手里的粪叉子还能维持用力地推、甩等动作,而林浩已经只能把粪叉子的一头顶住自己的胸膛,然后机械地防御,根本没有余力做其余的动作。 最危险的还是杨宇凡,原本因为压力相对小才把他安排在中间,但现在缺了一个人后,中间没有突击手去清理感染者,他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以至于三支粪叉子从中间位置已经凹下去一大块。 我见势不妙,连忙移动到杨宇凡身后,想从后面顶住他,把他推上去补住缺口,但我还没来得及使劲,从缺口处就挤进来两个感染者,一旁的林浩下意识地想学大力把粪叉子打横去拨,却不料自己已经油尽灯枯,根本没有余力,粪叉子向前一卸力,身体失去了倚靠,反而向前打了个趔趄,一下子被前面的感染者扯住了领口。 林浩惊恐地大喊着把粪叉子撑住那感染者,身子往后缩,他的t恤发出吱吱咯咯的撕裂声,整个前襟都被撕了下来,眼见着就要脱离感染者的爪子,却不料杨宇凡留下的缺口这边,一个感染者终于完全钻了进来,一把抓住林浩的手朝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口! 林浩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把手中的粪叉子一丢,从腰间拔出砍刀,一刀剁在那感染者的脖子上,黑血向上飚出老高,但感染者浑然不觉,还是死死地咬住林浩的胳膊。还没等林浩把它扯下来,他的另一只手又被感染者咬住,紧接着涌上来的感染者越来越多,他整个人在一息之间便被感染者淹没了。 林浩一死,我们的阵型瞬间崩溃,大力也索性扔了粪叉子,抽出他的军刺砍杀起来,杨宇凡已经力竭,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没有了一米五长的粪叉子的保护,感染者那张恶心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见它们臭气熏天的嘴里漆黑的小舌头。我护在杨宇凡身前,看到感染者从四面八方不断地涌过来,一股透顶的绝望从心中升起来,觉得这下是真完蛋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哗的一声,那道该死的卷闸门终于被老吕打开了! “快走!快走!”老吕在我们身后连声催促,我把杨宇凡从地上拉起来,跟着三毛连滚带爬向后跑,大力在后面掩护了我们一下,刺死了两个突前的感染者,接着也转身就跑。 卷闸门只向上开启了差不多半米的高度,我在跑上三级台阶之后便一个滑步,贴着地面从门下面翻滚进去,接着三毛杨宇凡和大力也滚着进来了。 “别关门!”老吕正想拉下卷闸门,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吼,接着一只手伸进来托住了卷闸门,几个人像我们刚才一样滚了进来。我一看,原来是老任他们一家人。我连忙过去从门底下把人拖进来,但只拖进来三个人,然后我们便听见纷纷涌来的感染者撞到卷闸门上的声音,卷闸门剧烈地摇晃起来,那只托着门的手也缩了回去,透过门下面的缝隙,我们看到老任已经被推倒在地,一个感染者正从他脖子上扯下一块肉来。 “关门!”老任朝我们无声地张嘴。 老吕用力一按卷闸门,哗的一声,我们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卷闸门继续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而且声音马上变成汹涌的推搡,卷闸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哗声,向里面凸出来。 “快,拿什么东西挡住门!”三毛朝我们大喊。 这时我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里面昏暗的环境,左右四顾,发现我们正身处一个大厅,左右两边都是长长的走廊,一架螺旋形的楼梯在我们背后蜿蜒而上,一边的墙上贴着几个亚克力切割字——钱潮市伊佳乐食品有限公司,在它前面则是长长的前台。 “把那个拖过来!”我指着前台大吼。 我们五人加上新进来的三人连忙冲过去开始搬这个巨大的前台,幸好这个台子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是大理石制作的,而是外面贴了一层仿大理石饰面板,只在面上嵌了一层人造石台面,所以它的重量比我们想象中要轻很多。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这个质量不太好的木头前台终于被我们推到了卷闸门前,我们又去旁边的一个会议室里搬了一张会议桌还有许多椅子,把它们层层叠叠的堆在了门前,看起来就像是《悲惨世界》中法国大革命时巴黎居民用家具建造的街垒,那道薄弱的卷闸门终于不再岌岌可危了。 危险暂去,我们都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这时我才闻到一股呛人的霉味,这间大厅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就像是很多年没人进来过,大厅没有窗户,只有螺旋形楼梯上方射下一束微光,激起的灰尘在光束里上下飞舞。 “我们上楼!”三毛说道。 我点了点头,几个人同时向楼梯上走去,但我走到半路才发现老吕还在门前,愣愣地看着轰隆作响的卷闸门发呆。 “老吕……”我叫了他一声,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老吕!”我加重语气又喊了一声,他这才如梦方醒,朝我看了过来。我吓了一跳,老吕脸色死灰,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里尽是恐惧。 “怎么了老吕?快走啊,说不定楼上还得你开门呢!”我也没太当回事,因为当时我们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啊?哦哦……”老吕匆忙应着,拔腿跟了上来。 楼上并没有什么锁需要开,每个房间都敞开着,也都是平淡的布局设计,中间一道走廊,两边是玻璃隔断的办公室。但我们一上楼梯,透过南面的玻璃窗,就看到了让我们惊奇万分的一幕。 只见刚才那个爬上旗杆的哥们,现在还像只猴子一样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我们走进一间办公室,打开朝广场的窗户向外面看,那人似乎是个攀爬高手,此刻爬在旗杆的最顶端,比我们所在的二楼还要高很多。他用一根皮带绕过自己的臀部,和旗杆系在一起,跟紧抓着旗杆的双手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支撑点,让他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抓住旗杆,但是现在他已经明显乏力,抓着旗杆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而他的身下,则是层层叠叠挤成一个圆圈的感染者。 那哥们大概是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看我们,他满头大汗,眼神里尽是恐惧和绝望,但他并没有喊救命,大概是知道喊了也没用,我们根本不可能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冲过重重活死人,把他救下来。 我摇摇头,不忍再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时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感觉到四肢百骸全都酸痛得难受,尤其是手臂的二头肌、三头肌还有小腿的腓肠肌,简直就像变成了坚硬的石头,不住地痉挛。 我抽着冷气,龇牙咧嘴不住地搓揉这几块肌肉,然后看到老任家的三人在一边哭哭啼啼的,他们两男一女,年纪大点的看起来三十多岁,长着跟老任一模一样的高大凸出的额头,活像是年画中的老寿星,这应该是老任的儿子。女的跟他年纪相仿,脸上故意涂抹的黑乎乎的,看不出相貌年龄,另一个男的个子很高,但面相很嫩,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嘿……”我正琢磨着呢,一边的三毛突然用肩膀碰了我一下,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走了出去,我连忙跟上。 “你有没有觉得老吕有点不对劲?”刚走出办公室,三毛就急着说。 “什么?……咦?”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老吕整个人瘫软在一张大班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是很奇怪啊……”我嘀咕道,老吕大概是本着“贼不走空”的职业精神,每到一个新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翻箱倒柜,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六神无主地坐着。 “你说他是不是被咬了?”三毛嘟哝道。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再一看老吕,可不就是一副死了娘似的衰样。我们跟老吕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一个多月的患难与共可比几十年的泛泛之交要认识深刻的多。他这人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关键时刻除了大力就数他最靠得住,也许是多年在江湖上行走带来的经验,危险时刻他往往比任何人都要沉得住气,但像今天这样的失态我还从来没见过。 “可能是刚才开门的时候被咬了?”我想到刚才他被感染者扑倒,掐着感染者的脖子和感染者相持的样子,“现在怎么办?”我摸着头问道。 三毛沉吟了一会儿,咂着嘴说:“先把他叫出来吧,咱俩先问问,这儿还有其他人,搞不好会引起恐慌。” 我往里面一看,只见老任家那三人还是抱在一块痛哭,大力、冯伯和杨宇凡也是垂头丧气地坐着,一片愁云惨雾。我暗忖如果冒冒失失进去说我们之中有人被咬了,还真不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于是我朝三毛点点头说:“那我把他叫出来,你找个房间。” 三毛左右看了看,指着走廊一端唯一的一扇不透明木门说:“就那儿了。” 我随意编了个借口叫老吕出来,他丝毫没有怀疑,事实上他现在失魂落魄,似乎根本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只看到我向他招手便跟着我出来了。 我打开木门,招呼老吕进去,三毛就站在门边上,我刚把门关上,三毛便一把抓住老吕的领口把他顶到墙上。 “你他妈被咬了是不是?”三毛沉声低吼。 “啊?什么?”老吕似乎完全不知道三毛在问什么,惊恐而诧异地问。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场面自从危机爆发以来我们已经见得多了,几乎所有被咬的人,一开始都是试图掩盖,接着便是矢口否认、假装被冤枉的愤怒,然后在暴露确凿证据——身上的咬痕——之后是苦苦的哀求……每个人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即使被咬也不会尸变,但我们从来没看到例外。 “少他妈装蒜了!”三毛撕扯着老吕的衣服,“我们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老吕对三毛伸过来的手左推右挡,嗓门一下大了起来,“你们别他妈冤枉人!我什么时候被咬了?” 三毛朝我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说戏码又上演了,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抓住老吕的一条胳膊,柔声说道:“行了老吕,咬了就咬了,反正谁都有这么一天,兄弟们先送你上路,免得你变成那样的孤魂野鬼……” 老吕听了我的话,一下子暴跳如雷,猛地一下把我的手甩脱,大声吼叫着说:“老子脱给你看!”说着他几下把身上的t恤脱下来,重重地掷在地上,然后解开皮带,褪下裤子,一只脚狠命一踢,把裤子踢得远远的,然后张开双臂。 “来啊!来看啊!哦对,还有这,感染者咬我屁股蛋了!”说着又把内裤脱下来丢在身后的沙发上。 我和三毛都尴尬起来,但还是仔仔细细地观察起老吕的身体。老吕大概一米七出头,在中国南方,算是不高不矮的身材。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他这几个月来都没刮过胡子,稀疏卷曲的胡须乱糟糟地覆盖在他的下颌直到脖子,脖子下面,以圆领体恤的领口为界,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上白下黑,那是长时间只洗脸不洗澡积累的泥垢。他的胸膛因为气愤而激烈地上下起伏,肋骨像是某种怪兽,一根根暴露在外,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从肋骨上下来,他的腹部以一个令人恐怖的角度向内紧缩,看起来羸弱不堪,他的阳具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缩成了一团,挂在骨瘦如柴的双腿之间,看起来像是一个悲惨的笑话。整具躯体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让人憎恶和恶心,但仅此而已,没有咬痕!我们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确实没有! “看清楚了吗?”老吕像是达.芬奇的名画《维特鲁威人》那样大张着手臂,愤怒地对我们叫喊,“有吗?有被咬吗?” “行了行了!”三毛讪讪地笑着说,“我们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谁让你今天这么奇怪的。” 我从地上捡起老吕的衣服递给他:“对啊,你今天不对劲啊,怎么好像死了老娘一样?” 没想到老吕一听我这话,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也不接我的衣服,就这么赤身裸体的,捂着脸蹲下号啕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看见一个男人哭得如此伤心,我和三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呆呆地看着他。 还好,老吕哭了一会儿后,自己站起来,抹着眼泪说:“外面……我老婆在外面……”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要说危机爆发以来最残酷的事情,莫不过目睹自己的亲人、爱人被病毒感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我还活着,你却成了活死人。曾经不止一次,我暗自庆幸自己的父母走的早,让我可以避免这种残忍的境遇。 “我和她都是贵州山里来的……”老吕套上自己的内裤,哽咽着说,“我们初中就好了,那时候家里穷,两家都穷,但是她家里嫌弃我,说我给不起彩礼,他爸要把她嫁到山外面去,我们就逃了,出来打工,一开始在东莞,做鞋,老板说我们没有身份证,抓到就是童工,只给一点点工钱,可是我们很开心,终于有地方住,能吃饱饭了……” 老吕说到这又忍不住一阵抽泣,三毛在他背上拍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继续说:“后来我们有身份证了,我们换了很多工作,可两个人总是在一起,后来工钱也慢慢高起来,她爸爸也同意了,我们在老家办了婚事,日子总算眼看着要好起来,可是,我开始赌博…… “一开始只是跟老乡小搞搞,到后来越输越多,一个月的工钱还不够还赌债,她就跟我吵,我嫌她烦,就打她,有一次打的厉害,出血了,去医院才知道她怀孕了……孩子没保住……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收手,花钱也大手大脚。到后来,我们两个人的工钱加起来也根本不够我几天花的,老板把我们赶了出去,老乡们也都知道我这副样子,没一个厂子肯要我们,到最后,我竟然跟她说,你长得漂亮,东莞这么多夜总会,你去卖啊!” 老吕说到这里,情绪又失控,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她这个人很傻,真的听我的出去卖……她不像别的小姐,有点钱就给自己买手机,买包包,她手里有一分钱都存起来,而我……呜呜呜……我不仅花她的钱,还打她,说她脏……呜呜……她这个傻女人,真的以为自己脏,自己有错,就任由我打骂,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我……” “直到有一天,我因为小偷小摸被抓住了,被人打了个半死,回到住的地方,她抱着我哭,我也哭,我说为什么一样是人,我们就要生来被人打,要做妓女,被人这么轻贱糟蹋?她说我们不做了,她攒了钱,有十几万,我们回家去,一起开个小店……我说好……” “可是第二天,我就偷了她的银行卡,把她存的钱全部取光,还拿了她的手机,她的首饰……后来知道都是假的,不值钱,我全扔了……我一个人跑了,不到半年,我就把十几万全花光了,我也没脸回去,又开始东摸西骗,终于被公安局抓住,判了六年!” “后来她来监狱里看我,我没见她,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不会好了,她跟着我就是害她一辈子。我在监狱里提出了离婚,她马上就同意了。我在监狱里认识了一些人,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真正的贼,出狱以后我四处游荡,连老家也没回去过,没听到过她的一点消息,没想到……” 老吕又失声哭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以后才说:“没想到再见到她竟然是在这里……” 老吕说完自己的经历,一直埋头痛哭,我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像被剜了一刀一样尖尖的疼,我看到三毛眼里也有泪光闪动,神色戚然。我知道老吕的一番话肯定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虽然我没正面问过他,但知道他的父母亲人一定也在灾难中罹难了。 我拍了拍三毛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们二人沉默着,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劝慰一个痛哭的男人。忽然,我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惊呼声! 第十五章 得救 第十五章 得救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感染者推开门攻进来了,赶紧跟三毛两人跑出去。跑到刚才大家聚集的那个房间,却发现所有人都趴在窗口往外看,嘴里还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那爬上旗杆上的哥们,终于支撑不住往下滑了。 他底下的活尸群似乎看到他滑下去了,纷纷鼓噪起来,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号叫声越来越响。他的手掌跟光滑的旗杆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每滑下一段,他便咬着牙又往上攀爬几步,但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面向我们这边,我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就跟被捕兽夹夹住的小兽一样,恐惧而绝望。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三层楼高滑落到跟我们齐平的位置,他的脚后离感染者群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手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米,老任家的那个女孩吓得尖叫连连,捂上眼睛不敢再看,看起来他无可避免地要落入感染者之口。 正在我们为他扼腕叹息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起先只是脚底板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酥麻,到后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连房间里的各种办公用品都跟着抖动起来,发出咯咯嗒嗒的声响。 紧接着,我看到一辆巨大的推土机从我们撤退的路上突然拐出来,它的铲斗高高扬起,发动机隆隆作响,原本就残破不堪的水泥路面在钢制的履带下面不断碎裂。 广场上的感染者有一部分被推土机的巨响吸引,咆哮着向推土机迎过去,但它们的勇猛无惧在同样冰冷没有感情的钢铁机器前面败下阵来,推土机连丝毫顿挫都没有,毫不费力地把感染者碾压在地,在推土机后面形成一条斑斓血路…… 接着推土机砰的一声撞在旗杆上,旗杆晃了几下,便颤颤巍巍地向我们这边倒了下来,旗杆上那人连忙手脚并用爬过来,我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进来。 “快下来!”楼下传来一阵大喊,我看到推土机驾驶室里军士长正在朝我们激烈的招手,而推土机的铲斗已经架在我们窗户下面了。但推土机旁边马上便被感染者围得水泄不通,一些手脚相对灵活的感染者爬上履带,挤在驾驶室周围,把玻璃拍的乒乓作响,里面的军士长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马上就会被巨浪淹没。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同时说道:“你先下去接应!” 我愣了一愣,三毛马上猛地一扯抓住我的手臂,把我用力往窗户上推,我也不再推让,顺势把腿架出窗外,双手扶着窗户沿,双脚稍往下一探便踩住了推土机巨大铲斗的锯齿状的外沿,我双手一松,稳稳地跳进铲斗里。 紧接着,冯伯的脚率先探了出来,我慢慢地托着他,把他安全地接了下来。然后是老任家的那个女的,再接着是杨宇凡、老吕、三毛……这时候铲斗里已经站不下人了,我朝三毛做了个手势,俩人爬出铲斗,手脚并用地爬上连着铲斗的液压式机械臂,车头上的几个感染者听到声响,齐齐地转过头来,嗷嗷叫着向我们扑过来,我把抓着机械臂的手微微一松,借着向下的冲力,一脚蹬在那感染者的胸部,然后抽出军刺慢慢地刺入最靠近我的那个感染者眼窝里。 我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快感,对!没有以往的恐惧,只有畅快淋漓的复仇的快感。 我借着位置优势连杀三个感染者,和三毛一起肃清了车头,这时老任家的另两个人和刚才爬在旗杆上的男子也从楼上下来,进了铲斗。 “走走走!”三毛用力地拍打驾驶室的玻璃。 车子猛地一震,我身边的烟囱突的一声冒出一股黑烟,推土机顿了一顿,紧接着原地打了一个转,履带底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耶!”所有人都是一片欢呼,我听到一阵疯狂的咒骂声,声音很陌生,不知道是老任家那几个还是旗杆上那汉子发出的。 推土机原地转了180度,把所有攀上车身的感染者都甩了下去,军士长把铲斗降了下来,铲斗里的人也都越过机械臂爬了过来。我和三毛也不客气地拉开驾驶室的门,挤了进去。 军士长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翘首四顾,看见大家都找到了地方并且抓住了固定物,便一踩油门,推土机像一头垂死的巨兽一样号叫了一声,向挤满感染者的大门缓缓动了起来。 500匹马力的发动机疯狂地嘶吼着,这辆将近16吨重的钢铁巨兽终于在撞击伸缩门之前加速到10公里每小时。我紧紧地抓住门上的一个把手,整个心脏都勒了起来,生怕一下子无法撞倒伸缩门,那样我们就再没有脱险的可能了。 但推土机显然非常不屑于我的担心,它像是中世纪重装骑士一样向前挺近,平放着的铲斗像是骑枪,凹凸的锯齿形铲刀首先插入伸缩门的缝隙,伸缩门猛地向外凸出,外面挤着的感染者群一下子被弹出一圈空隙,紧接着,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推土机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前,铲刀把伸缩门连根拔断,一下子铲到了空中! 军士长扳了几下操纵杆,整个驾驶舱带着机械臂向左转了90度,然后铲斗往下一倾,伸缩门便被抛在了地上。推土机继续往前,我们前面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感染者,驾驶舱又转回原位,慢慢地压了上去。 我这才松了口气,其他的伙伴们也都欢呼起来,连刚刚抱团痛哭的老任一家人,现在也破涕为笑,那旗杆上的汉子,此刻更是手舞足蹈。 只有老吕,还是神情木然,痴痴地看着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只见车后面张牙舞爪追上来的感染者中,有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女性,身材高挑,如果忽略掉她被咬掉一半的腮帮子,长相还是很好看。 我朝三毛使了个眼色,三毛也转头去看,然后回过来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他对军士长说:“带枪了吗?” 军士长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然后朝自己座椅下面努了努嘴,三毛探身下去,从里面摸出一支95式突击枪来。 三毛褪下弹匣看了看子弹,然后拉开枪栓,打开车窗探出了上半身,举枪瞄准。 砰的一声枪响,女尸应声倒下。 我看到老吕打了个激灵,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向我们看过来,我朝他微微点头,他也朝我点了点头。 推土机发出隆隆的声响,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往前推进,我们站在推土机的高处望去,大概有半条街,两三百米都是密密麻麻挤满了感染者,至少有几千只。推土机像是行驶在灰暗斑斓海上的孤舟,白色手臂、黑色头颅组成的感染者巨浪连绵不绝地拍打在前伸的铲斗上,拍打在滚滚向前的履带上,撞得支离破碎。那些撞击、碾压的感染者浑然不觉,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只是一成不变地从喉咙口挤出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呻吟号叫。 我们不得不把那些爬上车身的感染者清理出去,这些感染者往往都被推土机压的只剩半个身子,只靠两只手攀上车身,脸上身上都被推土机狰狞的钢铁外壳撞击的遍体鳞伤。 我们丢了粪叉子,只能等感染者靠近了用刀砍,用军刺刺,或者直接用脚把它们踹下去。 突然,从车头方向传来一阵尖叫,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大堆感染者从铲斗上翻滚下来,原来铲斗里已经装满了感染者,而且越堆越多,终于整片都翻了下来。这堆感染者大部分都撞到机械臂上,摔下两边,但少数几个抓住了机械臂,仍然挣扎着爬了过来。 老任家那女的吓得连声尖叫,不由地向后一跳,一下撞在那年龄偏小的男孩身上,那孩子原本正用脚去踹一个攀着推土机空气滤清器的感染者,这一撞竟偏离了方向,从那感染者的头颅旁边擦过,感染者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肚上,接着抓住了男孩的小腿,那男孩被这么一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一头栽下了车。 “小益!”那女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回身伸出手想去把自己的亲人拉回来,却连自己也差点摔下去,幸好被另一个男的一把抱住,但她还是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跳下去救人,那男的只好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她,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车头上的烟囱。 “小心!”在他们旁边的老吕一声大吼,一个跨步过来,把那个已经快爬过机械臂的感染者刺死。 “你他妈的已经害死一个了,还想再害死一个?”老吕疯狂地对着那女的大吼,“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人,要不然,就自己一个人去死!” 那女的听到老吕的厉声大骂,明显愣了一愣,随即便收起了嘶喊,神色一片黯然,又过了几秒钟,她轻轻挣脱男人的怀抱,扬起手里的砍刀,向旁边的感染者砍去。 这时,我们的推土机已经向前冲出了一百多米,活尸群的边缘地带已经近在咫尺,这方圆几公里的感染者已经全部集中在这里,只要冲破这片区域,就可以摆脱他们了。虽然推土机只有1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但以感染者蹒跚的速度,肯定是追不上的。 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奋起余力砍杀感染者。终于,好像一挂鞭炮燃烧到了尽头,我们前面忽然一亮,推土机冲出了感染者群,驶入了空旷地带。 “哈哈!”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但还没等我们高兴多久,刚把感染者群甩下五六十米,突然推土机猛地一震,差点把我们都甩下去,然后便一动不动了,无论军士长怎么调进退档、怎么踩油门,车子仅仅是颤抖几下。 “快跑吧!履带断了!”军士长在另一边大声喊。 我们碰到了城市保卫战中所有军队遇到过的一样的难题,那时在电视直播中,那些坦克、装甲车组成的洪流看起来坚不可摧,只是血肉之躯的感染者好像根本没有胜算,但实际上,这些钢铁怪兽总是会被源源不断的尸海困住,最终不是损坏,就是在团团包围中耗尽油料。 幸运的是,我们已经甩开感染者群很远的距离,对于这群速度极慢的感染者来说,五六十米已经足够我们逃脱了,在一阵疾奔之后,我们终于和感染者群拉开了足足两百多米,然后在一幢写字楼后面隐藏了下来。 “它们追不上来了。”军士长极小心地伸出头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也伸出小半个脑袋观察了一下,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小心,众所周知,感染者的视力极差,在这个距离,即使你对着它挥手都不大可能被发现。我看到那群感染者还是挤满了半条街,但此刻已经不再统一行动,而是自顾自地,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起来,感染者之间频频相撞,就像是初中物理中学过的布朗运动。我收回脑袋,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他妈的你们为什么自己跑了?”一声刻意压低嗓音,但极度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转头一看,只见老任家剩下的那唯一的男的,正抓着军士长的衣领质问,“啊?为什么把我们扔在那里?我们一家……呜呜呜……”男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但还是竭力压低自己的嗓音,可那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咽声,却听起来格外的悲戚。 “呜呜呜……我们一家……全死了……呜呜呜……你们他妈还是人吗?”男人一边哭诉,一边揪着军士长的衣领用力摇晃。 我看到军士长紧绷着脸,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愧色。 “是啊,张队长……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凭什么把我们扔下自己跑了?”那旗杆男也阴阳怪气地插嘴。 “这是预先设定的战术,如果感染者太多无法力敌,可以让一部分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军士长像背书一样苍白地解释。 “我们就是那一部分人?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们?”老任家的男人一下激动起来,他身后的女人连忙过来安抚,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让他安静下来。 “先告诉我们?”旗杆男嗤笑一声说,“先告诉我们我们还会来吗?明摆着就是想让我们当炮灰,送死……” “先别说这个……”冯伯突然站起来挥着手,他对着军士长的脸,沉声说道,“按你这么说,后来你们是拿到粮食了?” 军士长微微点了点头:“我们从后门绕了进去……” 我们几个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有多少?”三毛急切地问。 军士长环顾着看了我们一眼,缓缓地说:“有很多……” 第十六章 丰厚的回报 第十六章 丰厚的回报 如军士长所说,粮食确实很多,多的都超出了我们最乐观的预料。我们看着眼前这堆足足有七八百斤的粮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着,都把之前商量好的责难的话吞进了肚子。 我们一到鬼市,他们便把我们、老任家还有旗杆男分开了,这是有关部门处理群体性事件惯用的方法,先分化,再各个攻破,让我们无法形成统一阵线,用利益引诱几个不坚定的,用武力威逼几个立场弱的,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 看起来我们应该算是用利益诱惑的那部分,我们在看到这堆粮食的时候,心里对鬼市的不满就立刻降低了大半。说实话,对我们来说,这趟只死了林浩一人,这个损失原本就在预计之内,而得到的粮食却远远超越心理预期,七八百斤的粮食足够我们过冬了,除了过程惊心动魄一点,结果却是大大超乎我们的想象。 “每人一百斤粮食,包括牺牲的兄弟,一共是七百斤,陈市长还说了,为了表示歉意,再额外给你们一百斤!你们可还满意?”一位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指着粮食堆说道。 “这个……”我们都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冯伯走过去打开一只袋子,里面是满满的大米,虽然有些泛黄,但在我们看来不亚于任何珍馐美馔,这又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 “那就这么定了!”斯文男一挥手说,“今天食堂特意给你们烧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听说有肉!晚上不安全,你们就不要走夜路,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我们不知不觉就给他套了进去,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 晚餐确实非常丰盛,而且真的有肉,每人一大片蒸咸肉,白米饭管够!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咸肉放到嘴里的时候,差点没落下泪来,这是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肉,这种之前我连碰都不会碰的大肥肉,此刻竟然像是有了塞壬般的魔力,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它。 我试着轻轻咬下一口,那浓郁的香味立刻充满了我的整个口腔和鼻腔,丰腴的油脂流淌进我的嘴里,味蕾像是被引爆的炸药,争先恐后地吮吸每一粒气味分子,伴随着我的咀嚼,肉片破碎成细小的肉泥,香味像浪潮一般疯狂地在嘴里扩散……随着我的吞咽,肉汁滑入喉咙深处,我甚至体验到了一种如宗教般的虔诚。 这一顿,我就着这片咸肉足足吃了四大碗白米饭,直到李医生过来劝我们,再吃要出人命的,我们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吃完饭,我们看天色尚早,便商量着是不是提早上路,赶在天黑前回家。尤其是冯伯,一直在念叨,怕老伴和凯西担心,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我们来的时候推了三部独轮车,可以带走大约四百斤粮食,剩下的四百斤,鬼市的人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可以随时来拿,一定不会私吞了我们的,于是我们便收拾好东西上路。 我们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刘国钧带着老任家那一男一女走过来。 “这次你们还是很幸运的!”刘国钧仍是腆着他那并不存在的肚腩,用一种让人极度讨厌的官腔边走边说,“你们想,要不是张队长,不顾个人安危一定要回来救你们,要不是刚好有一台还能动的推土机,你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老任家二人似乎已经被刘国钧说服了,女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还在不停地抽泣,男的低着头,满面愁容,跟在刘国钧身边亦步亦趋。 “所以啊……”刘国钧继续说,“你们要感谢张队长,更要感谢陈市长,即使没有这次行动,你们的粮食够过冬吗?不可能是不是?与其一家人都饿死,不如你们俩还能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刘主任……”那男的突然开口说,“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 “你说,尽管说!我就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嘛!”刘国钧站住脚步,语气夸张地说道。 “是这样……我们一家子,现在只剩下我们两夫妻加上我妈,我妈快六十了,凭我们三个人,肯定活不下去,您看能不能让我们到鬼市来?” “呃……你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刘国钧问。 “我以前是做销售的,我老婆是会计,我妈就是家庭主妇……”那男的见刘国钧皱眉头,马上抢着又说,“我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我老婆我妈也是,缝缝补补,打扫卫生都可以……求您了刘主任,请给条活路吧!” “这个……我也做不了主啊,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向上面申请一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们说话,你们也确实不容易,这个我知道!” “那多谢刘主任了,您可千万放在心上!”那男人千恩万谢,跟着刘国钧进了食堂。 刘国钧跟我们擦肩而过,眼角都不瞟我们一下,似乎当我们是空气一样。 “哼!什么东西!”三毛撇着嘴嘟哝了一句。我一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虽然四百斤的粮食让我们有点吃力,但刚刚的死里逃生又满载而归,更让我们有些轻微的兴奋感。只有杨宇凡还沉浸在悲伤中,对他来说,死去的林浩是他在这个团队里唯一年龄相近,又能说得上话的伙伴。 我们在黄昏时分接近那条联系我们的驻地和鬼市的隧道。我们在隐蔽的隧道口停下来,确认四周没有人。对于这条隧道,我们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现在有几百斤粮食,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我们的驻地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正在我们想要掀开隧道口的掩盖物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都大惊失色,纷纷抽出武器戒备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那声音继续说着。我们循声望去,只见隧道旁边的配套建筑的脚手架上,一个人影灵活地攀缘而下,当他落到地上举着双手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此人竟是那个被困在旗杆上的男人! 我注意到旗杆男身材异常瘦小,身高不到一米六,但两条手臂却非常长,而且他走路的时候有点扛肩驼背,两条长臂拖在身体左右,一晃一晃的活像一只长臂猿。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旗杆男举起他的长手,我发现他的手掌也异常的大,手指修长,像是弹钢琴的。 “你有什么事?”我开口问道,毕竟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时刻,我也不好意思给他甩脸色。 “这个……我能入伙吗?”旗杆男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入伙?入什么伙?”我有些茫然地说。 “就是加入你们,你们知道的,我以前的同伴们早上都死绝了。”旗杆男眼神一黯说道。 “你们也清楚,在这个时代,单靠一个人,总是活不下去的。”旗杆男继续补充道。 “你的粮食呢?”三毛开口问道,“按鬼市的分配方法,你一个人应该分到上千斤粮食……” “你以为他们对每个人都会像你们一样?”旗杆男嗤笑道,“他们给了我五十斤豆子,告诉我就这么多,爱要不要,我孤身一人,还能怎么着?胳膊又拧不过大腿,只好拿了走人了。” “啊!那你不是连肉也没吃?”杨宇凡突然惊呼一声说道。 “什么?你们还有肉吃?”旗杆男夸张地大喊起来。 “嘘!你他妈轻点!”三毛沉声喝骂,旗杆男也顿时意识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开始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显然对于自己错过一块肉懊丧不已。 “那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呢?”我挥手让他安静下来。 “这还不简单,你们强呗,一起去的这么多支队伍,就你们没伤筋动骨地活下来了,这年头想要活下去,不得找条粗点的大腿抱着……” “鬼市不是更强,以你的身手加入他们应该也不难吧?”三毛接着问。 “呵呵……”旗杆男淡笑一声说,“我可不敢,以那个陈市长的心机德行,我怕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朋友!”这时候一边的老吕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是挑子?” 旗杆男一听,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扫了老吕一番,接着脸上堆起笑来: “你们这个队伍倒也奇怪,小偷和警察混一块了……朋友,您是哪门的啊?恕在下眼拙……” “在下是‘荣’门人……”老吕答道。 “哦……原来是‘老荣’,失敬……失敬。”旗杆男拱手作揖。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挑子’的意思是溜门爬窗的……‘老荣’就是技术撬锁的……”还好三毛给我轻声解释。 二人说了一会儿,然后老吕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几人走到一边,老吕说:“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他以前跟过的几个大哥在圈子里有名有姓……就看你们能不能接受了。” 三毛转头看我,我耸了耸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心里暗忖团队里已经有一个贼了,多一个贼又何妨,更何况当贼的可比当官的有用多了。 “我也没意见……”三毛顿了顿又说,“但还要看看冯伯的意思,毕竟是他的地方。”我们都点头称是。 等我们说明情况之后,冯伯大手一挥说:“就这么点事,有什么好说的,快跟上,家里还有人等呢!” 于是皆大欢喜,旗杆男朝我们团团作揖,自我介绍道:“朋友们都叫我猴子,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一听这名字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还真是人如其名呢。 被这么一耽搁,我们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等我们走进去,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小凯西飞奔着出来,一头扎进冯伯怀里,我看到陈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眼里都是泪水,冯伯拥着凯西带着老伴走进屋里,借着已经升上天空的月光,我看到冯伯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头包着的东西递给陈姨,陈姨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头,露出了一块咸肉。 第十七章 摩斯密码 第十七章 摩斯密码 五个月零十天前。 我们的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对于道长的“尸变”说法,我越来越不敢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每天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朗朗乾坤,每个人照样一成不变地工作、恋爱、结婚、离婚……三毛还在跟不同的姑娘在我的亚力山卓床上约炮……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看到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幻想,抑或是真的如警方所说,是毒品“浴盐”的副作用。 直到某一天,我听到一段录音…… 那天是周末,将近中午,我正百无聊赖地在家里上网。家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道长也在。从maggie q来我家疗伤那天,他就搬进了我的书房,我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除了对道长大夏天也不肯每天洗澡的卫生习惯有些难以忍受,我很高兴能有个人每天陪我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玩实况足球…… 当时道长还在睡觉。那天是个大热天,室外温度超过40摄氏度,阳光极其强烈,我把客厅的窗帘和遮光布都拉的严严实实的,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然后把冷气开到最大,昏黄的光线和较低的温度让我有种微微的寒意。我披着一条毯子,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将手提电脑搁在膝盖上,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浏览着新闻。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让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耳机里传出李宗盛略带阴郁的声音,创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这时一则新闻的标题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马来西亚云顶高原女鬼啃食人头。” 我在标题上点击了鼠标。 网页刷新的很慢,标题之下一张图片慢慢地显现。照片似乎拍了很久,彩色已经有些黯淡泛黄,而且照片布满了污迹和划痕,这应该是摄于一个黄昏,光线昏暗,四周全是茂密的树林,只有中间一条土路,而土路的远处,一个隐约像是某种四蹄野兽的东西正站在路中央。 我仔细一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那并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脚着地,正转头看着摄影者。照片下面是一段新闻: 马来西亚一对夫妻在去云顶高原赌博之后,在下山的路上,丈夫离奇死亡,并且身首异处。其妻声称自己遇鬼,丈夫头颅被女鬼啃食,自己目睹整个过程,现该女子已入精神病院治疗,本报记者无法证实事件真实性…… 我把网页往上翻了翻,再次端详起那张所谓女鬼的照片,照片非常模糊,焦点也根本不在那女人身上,她的面目五官影影绰绰辨不真切,只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像黑瀑似的垂着,异常醒目,整个画面显得阴森恐怖,而照片上最让人觉得别扭的地方,是这个女子的脖子,她的头部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向一边,两只眼睛似乎是因为闪光灯,泛着血红的光芒。 我把图片存到电脑上,再用专业图片软件把它打开,然后慢慢放大,在我看清楚那女子的脖子之后,感到一阵强烈的毛骨悚然。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啪的一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大口地喘息起来。原来那女子的脖子是扭转了360度,从另一边扭过来的,像极了那天车祸现场被车轮压断脖子的周令文。 “嗞……嗞……嗞……”一阵振动声突然响起,吓得惊魂未定的我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我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在剧烈地振动。 我喘了两口气,稍稍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拿过手机,翻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但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未知号码…… 难道是境外来电?我心里嘀咕道,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在国外的朋友,这又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呢? 我纳闷地滑动接听滑块,把手机凑到耳朵旁边。 “……” 没有声音……听筒里只有若有若无、像是把空贝壳扣到耳朵上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喂……” 我轻轻地吐出一个字,但在寂静中声音大的似乎带起回声,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 还是寂静无声。 “喂……是哪位?” 我再次开口问道。 等我说完这句话,听筒里似乎有了动静,一阵极其微弱的“哗……哗……”声传了出来,声音小到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听到,这声音像是某个人在淌过一片积水,又像是在某个密闭的空间,或是遥远的井底发出的。 这诡异的声音一直在持续,我越听,心里就越发毛,我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恐惧到口干舌燥,连嘴唇都张不开,只是喘气似的呻吟了几声。 就在这时,听筒里的声音又发生了改变,一种清晰的、像是金属撞击或者摩擦的声音传了出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似乎带着某种运行规律。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听着听着,心里越来越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捏着手机的手掌心满是汗水,那种声音……我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某种笑声?是的!就像是恐怖电影中悬在空中的女鬼发出的笑声! 我一下想起刚才照片上头颅拧转180度的女鬼! “啊!”我惊叫一声,倏地站起来,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在地上啪啪啪地蹦了几下,终于躺倒在地,但电话还在接通中,而且居然自动打开了免提!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仍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这时道长刚好从书房推门而出,他从地上捡起手机,怔怔地看着我。 我像是见鬼一样,整个人往后缩,用一只手指着他手里的手机。 道长狐疑地低下头看手机屏幕,然后他也注意到了那声音。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道长听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脸色大变! “sos!”他大叫道。 “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道长在说什么。 “sos!”道长重复了一遍,然后继续说,“这是摩斯密码,三短代表s,三长代表o,这么循环往复……,就是sos,国际通用的紧急求助信号!” “什么?”我惊愕地大喊,连忙走上前去,想再仔细听一听那声音,但电话却突然挂断,听筒里传出几声短促的忙音之后,道长按下了终止通话的按钮,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吹出冷风的呼呼声。 半晌之后,我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发现嘴里干得像刚吹过沙尘暴的罗布泊,想开口说话,却只是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 “这……这是谁打的?”道长也是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 “回拨一个?”道长翻找手机的通话记录,也发现了来电是“未知号码”。 “是国外打来的?”他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该不会是maggie q吧?”道长把手机递给我,“看她的样子像是从国外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承认自己前几年生活比较放荡,但平常交往的,绝大多数还算是正经人,我印象中不会有人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向我求救或者开玩笑。反而是这位神秘的“maggie q”,虽然我认识她才短短十几天,但已经被她用枪指过一次,还帮她缝合过一次伤口。 “那怎么办?我们上哪找她去?”我脱口而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如此焦急。 “这还能怎么找?又没有来电显示,如果有号码还能让三毛想想办法,给她gps定位!”道长挠着头说道。 正在我俩束手无策的时候,我手里的手机突然又“嗡嗡嗡”的振动起来,我低头一看,又是那个“未知号码”。我看了一眼道长,滑动手机接通了电话,接着按了免提。 还是轻轻的淌水声,但没多久,那“咯咯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次并不像刚才那样有规律可循,至少在我听起来完全是一团乱糟糟的胡乱敲击声。 “把它录下来!”道长急着对我指手画脚。 我连忙按下了录音键,这个电话和上次一样,咯咯咯的声音诡异地持续了两三分钟后,又一次突然挂断。 “怎么样?这次是摩斯密码吗?”通话一结束,我便着急地问道长。 “不知道,我也不是特工,一下子怎么听得出来……你把录音再放一遍,我再听听。”道长回答道。 “等等,我连上蓝牙音箱,这样听起来清楚一点。”我把手机退出通话界面,在设置里连上客厅的b&o蓝牙音箱,然后开始播放刚才的录音。 音箱在播放时音量调的很大,那像是厉鬼惨笑的“咯咯”声突然从扬声器中超大声地播放出来,把我和道长都吓了一跳,那诡异恐怖的声音在昏暗阴冷的客厅里来回游荡,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刚想把音量调小一点,道长却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我,他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把音量又调大了一些,顿时,那“咯咯”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客厅。 “像是用指甲敲击什么东西的声音……不过……好像有点空旷,似乎是在敲一个盒子……或者是在盒子里面敲?……”道长一边歪着头侧耳倾听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那声音听上去毫无规律可言,越听就觉得越诡异,越听就越觉得这声音并非来自人间……几分钟时间倏忽而过,客厅一下子又陷入寂静,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道长,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出什么端倪,但道长没等我问出口,便夺过我手里的手机,又按下了播放键。 “有纸笔吗?拿过来!”道长一边朝我低喊,一边拿起我扔在地毯上的电脑。 “啊?有……有……”我忙不迭地回答,快步走进书房寻找纸笔。 书房里到处都是道长打地铺的零碎,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但我这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几个跨步绕过地铺,在红木大书桌里翻找出一沓信纸,几支签字笔,又飞快地窜回客厅,递给正在电脑前皱着眉冥思苦想的道长。 “这声音是有规律的!”道长接过纸笔,在电脑前摊开,我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摩斯密码翻译表”。 “一开始你少录了一段……”道长一边说,一边拖动手机播放器的进度条,“这段信息重复了两次,第二次完整的应该是这里开始……”道长按下播放键,声音又出现。 “咯咯……咯……咯……咯……” 道长按下暂停键。 “两短三长……”道长在电脑屏幕上逐行检索,“代表数字2!” 再次播放。 “咯……咯……咯咯咯” “两长三短……是数字7!” “咯咯咯咯咯……” “五个短音……数字5!” “……” 整整大半天时间,在历经几次错误尝试之后,道长终于拿出了他的成果—— 27、54、55、46,118、01、09、41 “是个坐标?……”我看着这串数字喃喃地说道。 第十八章 仙人跳 第十八章 仙人跳 这是一个山谷,在google earth中看起来平淡无奇。 这个坐标的准确位置离我们并不远,就在离钱潮市西南大约400多公里的地方。这是一个三省交界地,从卫星地图上看,周围全是深绿色的莽莽群山,连道路也不见一条。 “这是什么地方?”道长瞪着电脑屏幕上的地图咕哝道。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像是鬼迷心窍般脱口而出。 道长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精光闪烁。 其实并不是我有多勇敢,或者像道长一样有那么强的好奇心。那一刹那,我就是觉得那个sos信号是maggie q发的,我得去救她。 三毛也被我们叫回来了,他一直知道我们在调查的事,但对我们的理论一直嗤之以鼻,认为那个断掉脖子的人只是我的幻觉,甚至不相信我告诉他的maggie q曾经拿枪对着我的事。但我一跟他说我们要去山区探险,他马上屁颠屁颠的赶回来了。 “终于有机会用上你了。”我拎起我的始祖鸟背包,掂了掂重量,自言自语道。 这只背包是我跟一个驴友交往的时候买的,但还没等用上,她便看穿了我接近她的真实目的,在她告诉我她是个“拉拉”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哥们,但户外活动我再也没去过一次。 背包里装备齐全,对于当时一心想泡妞的我来说,什么都是买的最好的——有专业的麦哲伦野外手持gps、蔡司微光望远镜、狼爪的帐篷和睡袋、贝尔求生刀、甚至还有全套的气炉和野炊锅具。 对于随时准备跑路的道长,装备就更不是问题了,他把书房地上的铺盖卷一卷,几件随身衣物塞进背包,就准备齐全了。 我俩一人一个大背包背着,像是难民一样准备出门,三毛在门口瞪圆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我们。 “你的东西呢?”我和道长同时问道。 三毛耸了耸肩:“你们带了不就行了?” 我们开的是三毛的车,一辆4.0丰田普拉多。这是三毛参加工作十余年置办下的唯一有点价值的财产。为此,他跟他的父母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结果就是在买了车子之后的三年时间内,他妈妈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并且几次在我面前说起疯狂的房价已经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帮助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城市买下一套尚且过得去的房子,如果那时三毛没买车,把购车的首付加上他们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就能买下哪里哪里的房子云云……每次谈起,都为三毛的不争气,为他们当时的不坚持而几近垂泪。 而三毛自然对这辆车视若珍宝,甚至达到了某种恋物癖的程度,如果让他在某个跟他交往的乱七八糟的姑娘和车子之间做个选择,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姑娘踢出车外! “乖孩子,爸爸要带你出去撒欢了……”三毛启动引擎,抚摸着方向盘后面的仪表盘低声喃喃自语,脸上带着类似色狼即将得手的表情。 这是一个湿热的夏日,午后的空气闷的像是能洇出水来,我们沿着这条已经略显残旧的高速公路一路向西,越往西行,窗外越显贫瘠,开始出现丘陵和山脉,树木渐渐稠密,村庄房屋却慢慢稀少,路上的车辆也变得稀疏,到最后,甚至连续十几分钟双向都碰不到来车。 入了夜,情境更加的孤寂,连一路笑闹的三毛和道长都闭了嘴,只是一根接一根地默默抽烟,间或有一列火车,从平行的铁轨上隆隆开过,车身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里都有人影闪动,转眼又倏忽远去,像是志怪小说中的鬼影幢幢。 “到了……”三毛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抬头一看,只见道路上方亮着一行字——欢迎来到浒邱县。 这是离那个无名山谷最近的一处文明之地,也是我们计划好晚上歇脚的地方。从地图上看这里应该是一座县城,但是我们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商业气氛,除了一条崭新的四车道主干道,其他地方全是一片破旧、荒芜,道路两旁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房,还夹杂着为数不少的坡顶瓦房,外墙斑驳陈旧。大多数街道都只能供一辆车单向通行,有很多地方普拉多宽大的车身根本进不去,才晚上九点钟,路上便少有灯光,也不见行人。好不容易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场所,靠近了一看却是县政府。有很多时候,我都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那些逼仄、狭窄的街道,低矮的建筑,像极了我儿时生活的小县城,恍惚中,我甚至觉得会跟二十年前的自己不期而遇。 “我看今天咱们是要睡车上了!”道长嘴里叼着烟,像宠物狗一样把头伸出窗外吹着夜风。 我们刚从浒邱县宾馆出来,那大概是这里最好的酒店了,挂牌三星级。一般以当地地名命名的酒店都不会太差,至少卫生和安全能得到保证。但我们却被告知已经没房了,原因是宾馆招待了一个省里来的考察团。 “晦气!……咦?”三毛往窗外啐了一口,但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惊奇的声音,指着前方说,“那地方不错!” 我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片红光。等我们开近了,才发现这条马路两边全是装点着粉红色玻璃窗的店铺,“逸夜美容院”“小红足浴”“青春发廊”“晶晶大酒店”……种种暧昧的招牌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每一扇粉红色玻璃窗后面都坐着一些衣着暴露的姑娘,当三毛放慢车速从她们面前经过,她们便纷纷站起来热情地朝我们招手,透过那些粉红色橱窗,看起来就像是一出荒诞的舞台剧。 “这是红灯区啊!”三毛大喊,兴奋的青春痘都快爆裂开来。 “每一扇粉红色玻璃窗背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啊……”道长跟着感叹。 “别闹了,明天还得干正事呢!”我打了一下三毛挥舞的手,想阻止他支持本地娱乐业的心思。 “嘿……这才是正事好不好!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尝尝本地菜?再说,咱不是要找住的地方吗?看起来这鬼地方也就这儿还不错了,要不然你想住哪?总不能住城口那二十块的招待所吧?”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错,刚才在城里兜了一圈了,也没见着像点样子的酒店,而这地方却看起来有几家门脸还不错,大概还能睡吧。 “哪家好?哪家好?看起来都不错啊,道长,你给参谋参谋,我都选择综合征了!”三毛压根不管我,兀自伸着脖子左顾右盼。 道长早已从后座探过大半个身子也跟着左右四顾,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都快戳穿他那副过时的黑框眼镜了。 “这家!这家不错!”道长突然拍着三毛的座位大喊。 “这家?”三毛疑惑的咕哝道,“哪里好了?” “名字好!”道长摇头晃脑的说。 我抬头一看招牌——枫林晚度假酒店。 我再观察了一下,也觉得这家不错,虽然也是粉红色玻璃窗,但好歹还有个像模像样的大堂,里面也没有暴露的姑娘,看起来相对正规。 “名字怎么好?很普通啊……”三毛还在嘀嘀咕咕。 “三人间150。”还没等我开口,坐在柜台里面的小姑娘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古装打扮的杨幂痴痴地笑一边说,像是脑后长了眼。 “要一间标准间,一间大床房……”我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信用卡递过去。三毛睡觉会打呼,而我最讨厌呼噜声,绝不能忍受跟他睡一个房间。 “两间两百,押金两百,一共四百……我们这儿不收信用卡。”姑娘这才把视线从杨幂脸上挪开,瞟了我一眼。 我耸了耸肩,从钱包里数出四百块钱重新递过去。 “身份证。”姑娘收过钱,麻利地填好单子,撕下一张加上两张房卡递给我,“明天拿这张退押金,你们房间是3188、3288。”说完,又是一转头,重新对准电脑屏幕,脸上马上又泛起那种痴痴地笑。 “那个……”三毛吞吞吐吐地开口说。 “桑拿在二楼!”姑娘干脆地截断他的话头,头也不回地说。 我把标准间的房卡扔给三毛,自己一个人去房间准备睡觉。他们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我没什么兴趣。这次的旅程对于他俩来说,一个是消遣,一个是猎奇,而对于我,却有着其他的意义……但有什么意义呢?拯救情人?maggie q与我非亲非故,我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更别说她还拿枪威胁过我,砸破过我的头? 我靠在房门处胡思乱想。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我想把窗户打开,但发现窗户被一道狰狞的不锈钢铁栅栏给整个封死。除此之外,房间倒也还算干净,空调虽然声响很大,但也能正常工作,算是不错了。我胡乱冲了个澡,便早早地在床上躺下。本想玩会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4g信号,只好闭上眼睛,强行想让自己睡着。 但根本睡不着。脑子像开了锅,念头一个一个地往上冒,一会儿是maggie q,一会儿是周令文,一会儿又是那些粉红窗后面搔首弄姿的女子……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才勉强进入一种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时,我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 我的意识像是沉眠在海底,被喧嚣声慢慢地拽离。起初,我以为是一伙醉汉来入住,并没有多想,但喧哗声却越来越响,然后我听到了一声三毛的厉吼……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我走出门外侧耳细听,声音像是从楼下传来,一群男女叽叽喳喳地争吵,其中三毛的声音最响,听起来异常愤怒,中间夹杂着几声道长类似公鸡打鸣的尖利的喊声……这下我确定是他们俩遇到麻烦了! 我连忙回身从房间里拿出那把贝尔求生刀,连衣服也没顾得上穿,便从楼梯飞奔而下,越往下声音越响,到了二楼,我确定他们正在里面,但楼梯门却被锁住了,我推了几下没推开,心里一急,飞起一脚砰的一声把门踢开,同时大喊一声,举着刀就跳了进去。 门里面灯光昏暗,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睛才适应过来,然后我就看见一群中老年大妈和光着上身的三毛和道长齐刷刷傻愣愣地看着我。 直到很久以后,这件事还是三毛吹牛逼的保留曲目,屡屡给在末日绝望的我们带来欢乐,三毛每次都把光着身子举着刀嘶吼着跳进房子的我形容成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只不过在他的言语里,英雄的面目总是那么滑稽。 “你……你朋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之后,才有个大妈小声开腔。 “呃……”三毛微微点了点头,脖子像是被锈住了的机器人。 “好啊!你来评评理……”那群大妈突然重新骚动起来,一下子拥过来七嘴八舌地声讨三毛和道长。 过了很久,我才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三毛和道长在房间放下行李之后,还出去吃了个夜宵。在喝得醉醺醺之后,便直奔二楼桑拿房,谈好了价钱,各自挑选了一个姑娘后,便进隔间行好事,但最后他们一摸口袋,发现钱包不见了! “我说你这两个朋友,分明是想吃霸王餐!”一个大妈激动地把手指头都快戳到三毛脸上,“我跟你们说,你们这是污蔑!我们清清白白地做生意,从来不偷不抢,怎么就被你说成小偷了?” “别他妈瞎扯淡,爷也是道上混的,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我告诉你们,要不是看你们都是老娘们,我早揍你们了!”三毛面对大妈的咄咄逼人毫不退缩,还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但是做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只好顺势捋了捋头发。 “打呀打呀!你倒是打呀!”三毛话音刚落,几个大妈就挺着胸脯向他逼过去,把她们没戴胸罩四下乱窜像爆开的安全气囊般的乳房往三毛身上贴,惹得三毛一阵手忙脚乱地躲避。 我见这事没法收场,这一群欧巴桑,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只好认栽了事。 “行了行了,也许是你们喝酒的时候被偷的,这桑拿多少钱?我替你们出了……” “是啊!这位帅哥才讲道理……钱包肯定是你们自己在外面丢了撒……”登时几个“安全气囊”朝我围过来,吓得我猛地向后一跳。 “胡说八道!”三毛暴跳如雷,“我进房间的时候还掏钱包看过!” “你别红口白牙胡乱说,小心整出前列腺炎来……”一个像是带头的大妈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三毛厉声大喊,连下巴上的肉都跟着抖动,那气势看起来就像是指挥装甲师出击的巴顿将军。 “你说,你的钱到底是咋没的?什么时候没的?在哪儿没的?”“巴顿将军”继续横刀立马,唾沫星子像是瀑布般从口中喷出。 “这个……”三毛愣了愣,有些哑口无言。 “你看,诶?是不是?说不出来了吧?”“巴顿将军”不依不饶,“你也说你自己进房间的时候还看过钱包,那是什么时候偷的?难道是房间里面有人藏着?来来来,帅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巴顿将军”伸手来拉我,我连忙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示意我会跟着她走。 这一整层楼名义上都是桑拿房,但实际上却全是分隔成异常狭小的小隔间,我们跟着“巴顿将军”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最后她把我们带到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口,打开房门。 “喏!你看,这里能藏得下人吗?” 我伸头一看,只见这房间不到十平方米,打开门就顶到床了,床尾放了一个电视柜和一台老式的显像管式电视机,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别说藏人了,只怕连只老鼠也藏不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儿有吗?”“巴顿将军”把床垫一把掀起来,那床架才二十多厘米高,下面根本不可能藏人。 “还有这……”“巴顿将军”冲到床尾打开电视柜门,里面只有非常浅的一个空间,“有吗?” “你确定你进房间的时候看过钱包?”我皱了皱眉头问三毛。 “没错啊……”三毛这会自己都有点不自信起来,挠着头说,“我脱裤子之前还看过,那姑娘说裤子扔地上脏,还把裤子叠好,放到那儿……”三毛指着床尾快贴着电视柜的地方。 “这就奇怪了……”我寻思着是不是三毛自己记错了,正想说就这么算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身后一个大妈不时地往床头柜那边瞟。 我心里一动,从“巴顿将军”身边挤进房间,低下头去观察电视柜,同时迅速地往身后瞄了一眼,那大妈的神色更加慌张起来,我一下笃定这电视柜一定有问题。 我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柜子里面,没什么出奇,只是个普通的柜子,里面没放任何东西,并且尺寸逼仄,根本不可能藏的下一个成人。但是我比对了一下柜子外面的宽度,和柜子里面的深度,马上发现了问题——柜子外面的宽度要远远大于柜子里面的实际空间,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柜子有夹层! 我伸手轻轻叩了叩电视柜的底板,声音清脆、空洞,我摸了摸底板的四角,发现了几颗活动的暗扣,我掰动靠上的两个,然后轻轻一拉,整个底板就被我卸了下来,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这时“巴顿将军”也慌乱起来,抖着她胸前的两个“安全气囊”紧张地说:“你你你……你干什么?弄坏了可要赔的!” “哈哈!原来是藏在这里!”三毛一下兴奋起来,蹲下来直往那洞口挤,但那隧道实在太过狭小,三毛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根本不可能钻得进去。 “这个洞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可是你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钻地进去嘛……”“巴顿将军”仍在负隅顽抗。 “你先出来……”我拉着三毛的皮带把他拽出洞口,然后自己伸头看了看隧道的走势。 “我说了……不是这个洞……东西弄坏了你要赔的……”“巴顿将军”已经语无伦次。 我压根没理她,领着三毛就走,在走廊里拐过两个弯之后,我指着一间房门说:“就是这里!” “我去!”三毛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把门踹开。只见里面一个侏儒正夹着一筷子方便面怔怔地看着我们。 那侏儒只愣了一两秒钟,马上反应过来,一下跳下椅子,返身跑向墙边,掀开一道布帘,就往露出的洞口里面钻,但刚伸进半个头,就被三毛抓住了脚后跟拖了出来。 “还跑!”三毛就这样头下脚上拎着侏儒,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那侏儒大概一米出头,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就像是进了小人国的格列佛。 “还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三毛左顾右盼,看到房间的一侧钉着一排挂钩,上面挂了几件衣服。三毛拎着侏儒走过去,两三下把衣服都扯下来扔地上,然后把侏儒倒转过来,抓着他的衣领整个挂在了挂钩上。 那侏儒四肢极短,上够不到挂钩,下蹬不到地面,就这么活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凌空挂着,他胡乱挣扎了一阵,突然就停止不动了,看着我们露出个谄媚的笑来。 “看看这是什么?”侏儒吃方便面的桌子上乱七八糟扔着好几个钱包,三毛走过去从里面拣出一个,打开看了看,里面钱都还在,他朝道长一扬下巴说:“你的呢?” 道长耸了耸肩一摊手说:“我没带……” 这时“巴顿将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气势,变成了刚投降的伪军。 “这孩子……怎么能偷人家东西呢!”“伪军”冲过来噼里啪啦地朝挂着的侏儒一顿猛揍。 “孩子?!”我差点把肺都吐出来,心想大妈你这演技也太天马行空了点吧,指鹿为马也没你那么夸张呀,这侏儒虽然身材矮小,但脸上褶子像是腌了一个冬天的大头菜,怎么看都有四十多岁了,再说您这都挖的跟地道战似的,还人赃俱获,居然还能如此神转折? “哎呀……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顷刻间“巴顿将军”的不可一世就变成了杨白劳似的低三下四,似乎刚才的争吵从来没有出现过,脸上堆砌的笑容能把停在上面的蚊子夹死。 三毛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见这老鸨如此,也不再好意思继续发火,反而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人民币递过去:“呐,我说了我从不吃白食,钱你拿着,姑娘们也不能白忙活。” “呵呵,呵呵……这怎么好意思……”老鸨一把夺过钞票撩起衣服下摆塞进老式裤子的口袋里,一轮肥肉白光一闪,腻的人心头发慌。 “行了,就这样吧……回去睡觉!”我已经受够了这场闹剧,转身就往外走,三毛和道长也跟着出来。 “你个杀千刀的,为什么老是拆我的台?早不吃晚不吃,偏偏在这时候吃方便面?”我们身后传来老鸨机关枪似的骂声,中间夹杂着啪啪的抽打声。 侏儒惨叫着分辩:“我饿了嘛!” “还有你们几个!叫你们不要成天跳广场舞,这不是跳傻了咋地?刚才为什么不拉着点?”老鸨情绪越来越激烈,“别以为进了城了就嘚瑟了,瞧你们那点出息,成天正事儿不干,光想着出去装大尾巴狼?几个老娘们成天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谁?诶?也不瞅瞅自己那副臭德行,昨儿还在山里打猪草呢,今儿翻山越岭,拖拉机转小巴,折腾半天才进城,还不是为了挣俩钱?挣俩钱容易吗?啊?别低头,脑袋都快别裤裆里去了!我告诉你们,赶明儿再不好好干,都给老娘上公园踢石头去!” 听到这里,我突然心头一动,一把拉住三毛和道长,转身朝那群大妈说:“那个……” 老鸨条件反射般刷的一下转过身,但脸上已经堆上那种夹死蚊子的笑容:“帅哥,还有啥事啊?” “跟你们打听个地方……”我把我们要去的山谷位置稍稍描述了一下。 不料我话音还没落,老鸨身后的那群大妈还有挂在挂钩上的侏儒一下都变了表情。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在所有人都愣了几秒钟之后,那侏儒开口问道。 第十九章 秘密基地 第十九章 秘密基地 “毛头,你他妈不是骗我们吧?这哪叫路啊,还不如搓衣板呢!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三毛双眼紧盯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嘴里喋喋不休。 我们如同进入干衣程序的洗衣机里不停地翻滚,车子像是暴风雨中的孤舟,一会儿在浪尖,一会儿又在谷底。这条根本算不上路的路,布满碎石和深坑,如果不是普拉多强悍的越野能力,我们根本到不了这种鬼地方。 “哪能呢三毛哥……”侏儒“毛头”被颠的从座位上飞起来,但他还是把头像是好奇的小狗一样从两个位置中间钻过来,“借我俩胆也不敢骗哥哥您那……您放心,我在牛轭沟住了三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能找着,错不了!” 昨晚后来发生的事,真是让我们深深感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毛头和那群大妈,竟然全部来自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一个叫“牛轭沟”的山谷。 “我说哥几个,不是我毛头吹牛,我们这地方,山深的连鬼都要迷路,要不是我领着,你们几个保准连根毛也找不到,有这个机器也不行!”毛头指着风挡下方的gps说,gps上完全没有道路的显示,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和代表我们所在位置的一个三角形。 “还有……还有……多远?”道长坐在后排,脸色铁青,“我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不远了,拐过那个山坳……车子就进不去了,得下来走路。” “这路这么难走,你说的那些人是怎么进去的?还有开山的机器设备……”我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车窗上方的扶手,勉强稳住身体,毛头说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山谷被军队强行征用了,建起了一个秘密军事基地。 “他们走另外一边,从湖建那边,那边路修得不错,但是在路口就被封死了,说是私人领地,你们的车进不了。”毛头似乎对道路的颠簸早已习惯,脸上丝毫没有难受的样子。 “哎……我说哥几个,等会到了地方,也算弟兄我一份怎么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毛头突然眼神闪烁地说道,“我个子小,很多地方你们进不去,我进得去,我钻洞的技术,你们也见过了……” “什么算你一份?钻什么洞?”我们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被毛头搞糊涂了。 “呵呵……”毛头暧昧的一笑,好像洞悉了宇宙真理一般,“别装了,我知道哥几个是来干吗的,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们是来干吗的?”我心里一惊,跟三毛对望了一眼,以为这毛头真知道些什么。 “嗨!盗墓的呗……看你们的家伙就知道了。”毛头指指后备厢继续说,“我虽然没做过这一行,但我研究过啊,你们看,这本盗墓的书我都快翻烂了……” 我一回头,只见毛头从包里掏出本书来,我一看封面——《鬼吹灯》! “我们这里啊,藏风聚水,风水特别好,你们看这条龙脉……”毛头在山脊一块巨石上高高的站着,一手叉着腰,一手遥指着莽莽群山,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气势,只是两条小短腿和像孩童一样小而肥的手掌,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 我们已经跟着毛头在这群山里绕了两个多小时,这片山林就像毛头说的,各种羊肠小道、遮天蔽日的森林、山坳和深谷,组成了一座深不可测的迷宫,每一个地方看起来都似曾相识,如果不是找不到预先留下的记号,我一定会认为是毛头在带着我们兜圈子。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木掉,喉咙里像是有一根烧红了的铁棍不停地往里面捅,两条腿似乎结成了铁板,每走一步都一抽一抽的剧痛。 三毛和道长也没好到哪儿去。三毛虽然外表高大威猛,但自从参加工作后就没锻炼过,加上常年胡吃海塞、不规律生活,身体底子早已不在,甚至刚过三十岁小腹就已经高高隆起。我看着他后背被汗水完全浸湿,腰部的肥肉像是米其林logo,一轮一轮的凸起,随着他的脚步在不停地微微颤动。 道长更加不堪,刚才在车上是脸色铁青,这一刻却是满面红光,气喘得像一台破了排气管的农用拖拉机,瘦弱的身材在嶙峋的山石之间像是一根被丢弃的树枝,随时可能咔嚓一声折断。 只有毛头兴奋异常,蹬着两条小短腿,像一只见到了离家已久的主人的宠物狗,东蹿西跳。 “你们别看我们这地方穷,以前也是出过皇宫贵族的,这大山里有个把古墓一点也不奇怪!”毛头掏出那本磨破了皮的盗版《鬼吹灯》,指着上面说,“这书里说——龙脉,从势上分析,又有沉龙、潜龙、飞龙、腾龙、翔龙、群龙、回龙、出洋龙、归龙、卧龙、死龙、隐龙等等之分——咱们这里……”毛头把手指环环一比,“分明就是一条卧龙!” 我们仨都脑部缺氧,压根没搭话的力气。毛头见没人理他,蹭地一下从石头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我说,你们倒是给我透个底啊,这要挖的是哪家的墓?黑驴蹄子有没有准备?洛阳铲呢?” 我累得像条烈日下的野狗,手叉着膝盖伸长舌头拼命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你说的那个基地呢?你不是耍我们吧?” “不远了不远了……过了这个岭就到。”毛头手脚并用又向上爬去,像是生活在这山林的小兽。 “哦……我知道了……”毛头突然停住,转头看着我,“那里就是个古墓对不对?那些人就是奔着它来的对不对?难怪啊,把我们都赶走,原来是想圈起来悄悄挖啊!”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还好,我们的目的地确实如毛头说的不远了。翻过这座山脊,又沿着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溪艰难地走到一个谷底,终于,毛头停下脚步,小声地说了一句: “前面就到了……” “你耍我啊!”我看着前面密不透风的林子,哪有一丝人造建筑的痕迹。 “嘘……!”毛头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挥挥手,扒开缠在一株高大枫树上的藤蔓,一头钻了进去。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最后三毛耸了耸肩,一猫腰也跟了进去。我和道长也只得跟上。 这片谷底的林子异常茂密,而且整片都被一种阔叶的藤蔓植物所覆盖,这些藤蔓攀爬在每一株乔木上,叶子密密麻麻,把整片天空都层层遮蔽,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阳光,像是将要熄灭的火星,叶子中间垂下一窜窜的紫色小花,看起来像是梦幻的童话故事。 “这是葛藤,一种入侵植物……”道长像是知道我的疑惑一般,突然开口说道,“这玩意以前可是好东西,葛根可以吃,花能做药,藤还能取麻织布……可惜现在大家都有钱了,再也没人受那份罪,跑上山来挖啊砍啊,然后这种植物漫山遍野的全长满,它的叶子长的太茂盛,挡住了阳光,导致林子里其他植物都长不起来……” 我低头一看,脚下果真是寸草不生。 “月满则亏,什么东西过了都不好……”道长开始摇头晃脑地掉书袋。 “谁说的?钱就不怕多!”三毛转过头接了一句。 道长愣了愣,点点头说:“也是……” “嘘……到了!”毛头突然蹲低了身子说道。 “哪儿呢?”三毛左顾右盼。 毛头得意的一笑,偏了偏头,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一层厚厚的,如同铺盖一样层层叠叠的葛藤瀑布。 毛头像是一只穿山甲一样,扒开层层葛叶钻了进去,在他身后,出现一个圆形的绿色洞口,一会儿之后,突然一束阳光从洞口射了进来。 “过来!”毛头在另一边轻声呼喊。 我眯了一会儿眼睛,然后俯下身子,从毛头钻出来的洞口往外望,这时四周的树叶已经渐渐合拢,我把洞口往两边撑了撑,也钻了进去。我就像滚进了一堆松软的麻布堆,两边的叶子不断地摩挲着我的脸,叶片上的绒毛让我的脖子一阵发痒,一阵阵浓厚的青草气息往鼻孔里灌进来。我似乎觉得自己身在通往爱丽丝仙境的兔子洞中。 洞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转眼就过,突然天光猛地亮起来,刺得我眼前发黑,我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这片林子如刀切一般,在此处戛然而止,再往前则是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随处可见一个个树桩子,像是被艾辛格的半兽人收割过的法贡森林。草地一直延伸,二三十米后,是一片高耸的铁丝网! 这时三毛和道长二人也相继钻了出来,我们三人排成一排,呆呆地看着二十多米高的铁丝网。 “这是关什么的?”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说道。 “侏罗纪公园……”道长轻声咕哝。 “快跟我来!”毛头把那个洞口的叶子重新掩盖好,“趁没有巡逻的,赶紧走!” 我们跟着毛头往林子和铁丝网的一侧走去,不时地往铁丝网的方向张望,铁丝网上到处都挂着“高压有电”“私人领地,请勿擅闯”的警示标志,但在铁丝网后面,还是绵延的草地,看不到丝毫人工建筑。 “这得怎么进去?咱们也没带钢丝剪,这还有电呢!”三毛沉不住气,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问。 “前面有片悬崖,他们没布铁丝网!” “悬崖?那我们怎么下去?难道飞下去?”三毛有点冒火地说。 “我知道一条密道!”毛头干脆地回答。 在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后,毛头所说的悬崖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座赭红色的山崖是如此突兀,就像是一座城堡一样在平地耸起,完全不像自然界的产物,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片中外星人留下的遗迹。而那片一直延伸过来的铁丝网,也在山崖耸起之处戛然而止。 “丹霞地貌……”道长单手护在眼眶之上挡住阳光,仰着头看着这个城堡轻声嘟哝,“可惜啊,怎么不开发旅游呢……” “然后呢?”我低头看着毛头问。 “从后面绕上去!”毛头耸耸肩说。 三毛伸长脑袋看了看山崖后面,然后转过头指着那片几乎90度垂直的山崖说:“上去是不难,问题是怎么下去!这光秃秃的,哪来的密道?” “到了山顶你就知道了……”毛头继续嬉笑着说道,笑容里透着一股扬扬得意。 山崖的另一面跟那片林子连在一起,山势并不十分险峻,虽然中途道长出了几次险情,但我们总算有惊无险地爬了上去。 山顶风很大,我刚刚流了一身汗,被山风一吹,腋下一阵冰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我极目眺望,此时天已擦黑,只剩下西北一片青色的光晕,山崖另一边是莽莽的黛色荒原。 “你说的密道呢?在哪?”三毛大概也觉得有些凉,双手环抱胸前,不住地摩挲自己的双臂。 “别急……再等等。”毛头一屁股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等什么?”道长也喘着气在他旁边坐下。 “等天黑!” 仿佛是为了印证毛头的话一般,他话音刚落,铁丝网的另一边,荒原的远处,突然亮起一片灯光! “这是什么玩意?”三毛呆呆地看着前方,掉着下巴说道。 只见那片灯光的来处,是一座巨大的如同体育馆似的玻璃穹顶建筑,透过耀眼的灯光,这个如同巨蛋的建筑上面,还有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巨大阴影。 “好像是架飞机……”道长双目呆滞喃喃说道。 第二十章 闯入者 第二十章 闯入者 冬天来得很快,刚过了十一月,就下了第一场雪,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早的雪。 一整个秋天,我们都像小松鼠一般,为过冬做着各种准备。鬼市分来的几百斤粮食足够过一个冬天,但除了几十斤黄豆,差不多都是大米和面粉,碳水化合物足够,但是严重缺乏蛋白质和维生素。 好在有鬼市,让我们有足够安全的场所,去兑换到我们需要的物资。虽然肉类极其稀少,但只要有人卖,我们付出的代价却不高。因为在这极度匮乏的年代,所有的肉食都成了极度奢侈的食物,基本没人吃得起,需求少了,价格就低。对于饥荒中的普通人,一斤带骨肉绝对不如一斤大米来得实在,一斤大米熬成稀粥,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上好几天,但换做新鲜肉类,就算是保存都不容易。 而我们最大的收获是冯伯细心经营的菜地。先是油菜和大白菜先后成熟,特别是油菜,产量大,生长期又长,基本可以接茬吃,吃不光的都晒成了菜干。接着就是胡萝卜和土豆,虽然因为缺乏化肥,他们的根茎都长得非常矮小并且奇形怪状,让人不禁怀疑这跟以前在菜市场看到的硕大均匀的东西根本不是同一物种,但好歹总算是有果实,而且这两样东西都非常耐储存,冯伯把它们都留在了地里,随时可以挖着吃,他说这样能吃到第二年的春天,当然萝卜缨子之类的东西也没浪费,都切碎了和米一起煮成菜粥,既饱肚又营养。蚕豆就非常差强人意了,豆荚绝大部分是空的,一块菜地总共就剥出不到五斤豆子,颗粒也几乎都是干瘪的,真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幸蚕豆秆还能当柴火烧,也算是另外的收获。 当然最大的惊喜还是大力的鸽子。就如大力所说,一对鸽子一个月生两颗蛋,蛋孵化以后一个月就完成性成熟又能生蛋,所以才过了三个多月,我们就已经有了六只鸽子!三毛曾经建议只留一只公鸽子做种,其他的全杀了吃了。但大力说鸽子都是一夫一妻制,一只死了,另一只是不会再跟别的鸽子交配的。三毛十分诧异,这鸽子还挺纯情。 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依然缺乏燃料,缺乏足够的饮用水和清洁用水,但总的来说我们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了很多,每个人脸上都重新有了血色,身体虽然还是精瘦,但却不再是那种摇摇欲坠的瘦弱。像三毛,本来身体底子就好,这一身肥膘一去,反而显得精壮威猛。 但大多数人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自从第一场雪下来,可以说饿殍遍地,很多头一天刚接触过的人,第二天便横尸野外,而剩下的人,看起来跟那些活死人也没多大区别。 自从开始下雪,我们就很少出门了,因为那些身处饥饿,并且过冬无望的人实在是太过危险。这些人因为绝望而无所畏惧,饥饿更是让他们极度疯狂,人类几千年来努力营造的文明在他们身上迅速崩塌,露出野兽本来应有的面目。 更多的人已经彻底沦为食人族,在他们眼里,比他们弱小的都是猎物,这些人经常聚集在一起,去攻打他们打探到的人类聚居地,甚至连鬼市都围攻过一次,最后被陈市长下令用重机枪扫射,才镇住场面。但三毛说经此一役,鬼市的弹药储备只怕也已经见底。“看起来漂亮,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三毛一直对鬼市、对陈市长有些看不上,我想大部分原因是对他们收留了刘国钧还感到耿耿于怀吧。 这段时间我们改造了我们的庇护所。这里原本是一家不锈钢加工厂,是陈姨的一个远房外甥开的,他在股市最红火的时候赚了一大笔钱,迅速置办起了不动产,在工业区圈了十余亩地,但紧接着国内股市崩溃,实体经济更是一蹶不振,于是他只能在这块地临街的地方建了一栋厂房,剩下的空地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甚至连水泥地面都没有做,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我们把厂房沿街的一面彻底封死,还拖了几具尸体扔在门口,造成里面有感染者成堆的假象。整栋厂房是长方形的结构,我们居住在最靠近空地的一头。厂房有六楼高,我们所有人都搬到了二楼,一方面是为了防潮,另一方面是为了行动方便,我、三毛、老吕、猴子和杨宇凡住一间,冯伯和陈姨加上小凯西住一间。 一楼是活动空间,厨房和餐厅在一起,同时也是我们的起居室。在寒冷的冬日,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大家围着炉子吃口热的,温暖的炉子成了我们所有人活动的中心,虽然因为缺乏燃料,炉子不能每时每刻都烧着,但只要一到饭点,冯伯点着炉子,所有人都会凑过来,大家围成一圈,笑笑闹闹,似乎又回到了文明时期。在这里新加入的猴子立了大功,他在做贼以前当过铁皮匠,一张白铁皮,裁裁剪剪,敲敲打打,很快就变成了各种工具。而这家不锈钢工厂里面,贮藏了成吨的镀锌铁皮! 猴子给我们的三眼蜂窝煤炉子加了一块厚厚的铸铁,再用白铁皮打造了一长溜的排烟管道,管道弯弯曲曲,在二楼两个卧室走了一圈,然后一直延伸到三楼,才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排出烟雾。这样一来,排烟管道一方面成了暖气管,另一方面,烟气在长长的管道中逐渐降温,排到外面的烟就会非常的淡,不易让人察觉。 除此之外,猴子还打造了很多实用的东西,各种水桶、洒水壶、锅碗瓢盆等等,最厉害的是他竟然会打造炉子,各种型号的铁皮炉子,这成了我们在鬼市最抢手的商品,几乎是一拿到市上便被一抢而光,如果不是因为怕引起太多的注意,我们只要卖这炉子就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土豪级人物! 一楼除了起居室,还有一间工作室,在厂房中间的一个天井。我们在四周拉起了厚厚的布帘,这是猴子打白铁皮和我们打造各种工具和武器的地方。天井保证了足够的光线,正中的位置和布帘又让噪音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 足足七八亩大的空地是我们最大的倚仗,秋收以后,冯伯用我们从鬼市交易来的种子,种下了萝卜、花菜、菠菜和雪里红,加上原来的油菜和大白菜,这个冬天我们的蔬菜可以说非常丰富。 这段时间最开心的要算小凯西了,自从刘国钧走后,凯西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成天提心吊胆的样子,虽然看见我和三毛还是有些害怕,但和其他人却相处得很好,尤其是跟杨宇凡。自从林浩死后,和我们有代沟的杨宇凡把一腔热血全都倾注到了小凯西身上,他甚至开始教凯西读书认字,现在小凯西成天粘着他,我们都调侃说杨宇凡年纪轻轻还是处男,就有了个女儿。 江南的雪不像北方,只要雪一停,太阳一出来,雪就开始融化,但融雪的时候却比下雪更冷。 我裹着两件羽绒衣还是觉得全身发冷,特别是脚底下,整个脚掌已经被冻得发麻、完全失去知觉。 屋檐上垂下一条条手指粗的冰凌,融化的雪水顺着冰凌噼里啪啦滴落在地上,把水泥地面砸出一排整齐的小坑。 “这天气,冷得邪性了!往年我两件衣服就过冬,这恨不得裤衩都裹五条上去,还是冷!”三毛蜷缩着身子,双手拢在大衣袖子里不住地跺脚,嘴上叼支烟,一边说话,一边白色的雾气不断地从嘴里喷出来。 “嘿!那是往年!往年你单位有空调,家里有暖气,出去还开车,当然两件衣服就过冬了!”猴子也缩着脖子,一边原地小跑一边搓着双手,他两只手黑黑的,到处是一条条被铁皮割破的伤口,现在又长上了冻疮,又红又肿,像是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着泥的胡萝卜。 我想着猴子说的空调、暖气、汽车……时间才过半年,这些东西就已经非常遥远,似乎神话传说一般。 “你还别说……”三毛猛地吸了一口嘴上的香烟,烟火红的发亮,吱吱地响着往里面缩进了一大截,“这种天气,在以前,我一定是在家开着空调,搂着小妞被窝里睡大觉呢!” “啧啧!”猴子两眼发出类似于午夜窗外叫春的野猫的淫邪绿光。 “干脆,你们去找武林门小牛郎吧!”我一边瞟了一眼在大门边放哨的老吕,一边往冻木的手指上哈着气说。 “嗨!老鼠的货色……不提也罢,个顶个瘦得跟麻秆似得,身上还一股子臭味。”猴子伸出手在鼻子前面扇动,像是真的闻到了臭味一样。 “你以为你身上不臭?”我像蛇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让内衣和皮肤摩擦来挠痒痒,一阵阵体臭味从领口热烘烘地冒出来。 “哎!好想洗个热水澡啊!”猴子用手搓着脖子,脖子满是金漆柱子般斑斓的污垢。 “是啊,最好蒸个桑拿,叫个搓澡工好好搓搓,这脏得都到一种境界了,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总是不理解从身上搓一搓就搓出颗药丸来,现在别说药丸了,四喜丸子都能搓出两盘……”三毛也把手从领口伸进后背挠痒痒。 “洗完澡,再找个姑娘捏捏脚,啧啧……”我正憧憬着呢,冷不丁却看见老吕在大门旁朝我们用力挥手,我们一下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什么状况了,赶紧闭了嘴。三毛抄起他的95式突击抢,我拔出上次密室得到的92式手枪,猴子拽了一支长矛,三人迅速地往大门冲去。 “怎么了?”我跑到门边上,压低了嗓音问老吕。 老吕指了指门上的观察孔,示意我自己看。我把一只眼睛凑上孔洞,向外张望,只见我们这个后门相对的长街远处,有三个人影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什么情况?”三毛在我耳边轻声问。 “有人过来!”我眼睛没离开观察孔,看着这三人越走越近,渐渐看清了三人的相貌。两女一男,男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后背着一根圆筒状的东西,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盒子。两个女的都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是空着手。 看着这三人,我总觉得不对劲,直到他们走到大门不远处,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三人身上都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俩女的,和现在大部分女性不同,没有故意把自己弄得丑陋不堪,而是都留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脸上白白净净,没有污泥黑垢。那个男的虽然头发长了一点,但也干净蓬松。三人身上的衣服也都干净整洁,不像是逃难的,倒像是刚刚下班的白领。 不过三人脸上的神情却是异常慌张,一边往前跑,一边还不停地回头张望,似乎是有人在追赶他们。 “是什么人?”三毛又在我耳边问。 我摇摇头,虽然这三人的相貌让我好奇,但也仅此而已,我们的后园虽然地处偏僻,但还是会有人不时路过,类似的情况我们只要保持安静,别让人发现,让他们过去就行。我们不想找麻烦,也不想让麻烦找上我们。 “吕叔……我跑不动了!”三人刚跑到我们门口,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姑娘停下来,双手叉着腰,大口地喘气。 那中年男子和另一个姑娘闻言只能停下,俩人也是累得够呛,一边呼哧呼哧地喘,一边慌慌张张地回头观望,三人就这么在我们门前站了下来,似乎是都不想再跑了。 “快走开……快走开……”我心里焦急地暗暗嘀咕。虽然我们在门外堆积了大量的建筑垃圾,但却巧妙地留下了一条只可供一个人猫着腰爬行的不易被人发现的通道,可这三个人显然是被人追赶,如果在我们门口让人追上,厮打起来,我们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它发生,它偏偏就要发生。这几个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竟然都看中了我们门口塞的这堆建筑垃圾,三人七手八脚地搬开最外面的几片玻璃钢瓦,你推我挤地钻了进来。 三人慌不择路,顺着我们的通道就一直挤到了门边,其中一个砰的一下靠在门上,堵住了观察孔。 我缩回脑袋,心道这三人真是愚蠢,进来了竟然连障碍物也不知道重新盖好。 三毛等人也从门口的响动知道有人进来,都急了。几个人乱七八糟地比着手势,都不知道互相表达的意思。 这时,我隐隐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 “他们来了……”门外一个女声说道,声音哆哆嗦嗦的,听起来惊恐万分。 “嘘……别出声,他们找不到我们的。”那男的轻声安慰,但自己也是声音发虚,显然对自己的话也不太乐观。 三个人贴在我们的门后面瑟瑟发抖,带着整道铁门都轻微地晃动起来。 我心里一急,暗忖要是再这么下去,我们肯定会暴露,还不如放他们进来,起码这三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 于是我朝三毛做了个开门的手势,三毛毕竟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稍微一愣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两人一左一右握住铁门的把手,我看着三毛,两人同时一点头,猛地拉开门。 门后的三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坐进来,两个女的还被吓得连连惊叫,老吕和猴子二人马上上前,一把搂住二人的脖子捂上了嘴。 我和三毛迅速关上门,然后拿枪对着三人。 “别动!不许出声!”三毛闷声喝道。 那男的还坐在地上,似乎事发突然,让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们。两个女的一开始还在老吕和猴子怀里不住地挣扎,但是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哼哼声,现在被我和三毛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便马上住了嘴。 “往里面走!”此时摩托车引擎声越来越近,急切之间我也没法跟他们解释什么,只能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以免外面的人听到什么响动。我挥挥手枪,让老吕和猴子把人架到房子里去,又示意让那中年男子也跟着进去,这时杨宇凡也发现情况不对跑了过来,我把手枪丢给他,让他压着三人进去,我和三毛依旧留在门口观察动静。 不一会儿,四辆越野摩托车轰鸣着冲进我的视线。原本我以为追这三人的是摩托党,但现在凑近了一看,却是四个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头盔,身后还背着长枪,就像是好莱坞大片里跑出来的。我大吃一惊,心道摩托党可没这么精良的装备,而且他们的摩托车因为缺乏保养维护,早已大部分报废,根本凑不出四辆齐整的了。 我把观察孔让给三毛,他看了以后也是大惊失色:“这哪儿来的啊?” 再一转眼摩托车队就到了我们门前,我挤开三毛,朝观察孔望去,看见四辆颜色艳丽的越野摩托车飞扑而来,每辆车身后都卷起一道混合着融化的雪水和污泥的黑白长龙,二冲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牙关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吓得。 “快点走快点走……”三毛在我耳边不住地轻声嘀咕,我也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外面的雪地里没有留下那三人进来的痕迹。摩托车呼啸而过,一辆、二辆、三辆、四辆……我正想松一口气,没想到第四辆车却突然慢了下来,我听那个车手朝前面的伙伴喊了几声,前面三辆车也停了下来,然后四辆摩托齐齐拐了180度弯又驶了回来! 四辆车都在我们门口停了下来,四个骑手都下了车,摘下头盔。我看到这四个人虽然不如刚才三人那么干净,但也不像我们那么脏,并且身体魁梧强壮,眼神中透着一种坚定,没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那样的茫然、绝望或者疯狂。我只一眼,便知道这几个人我们绝对惹不起! 这四人都把背后的长枪拿在手里,清一色的ak步枪。这四人中的三人迅速选择了三个能相互掩护的射击点警戒起来,显得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另外一个在那堆建筑垃圾外面翻翻拣拣,不停地仔细观察。 这时我不敢再看观察孔,生怕被他们发现,只能跟三毛二人背靠着大门,连大气也不敢喘,除了在心里不停祈求各路神灵保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仿佛是神灵听到了我的祈祷,正在我觉得马上要暴露时,又是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外面的几个人也纷纷喝呼起来。其中一个大喊:“追!快追!” 我又把眼睛贴上观察孔去看,只见那四人都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摩托车,把枪甩到背后,用脚踩着发动引擎,然后飞驰而去! 我从观察孔看着他们远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连引擎声也听不到,才松了一口气。我看了看三毛,只见他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这冻死人的融雪天里,竟然也是浑身冷汗。 “这些人到底哪儿冒出来的啊?看着比鬼市的人还厉害啊!”三毛喘着气说道。 “鬼知道!”我耸了耸肩说,“去问问那三个人!” 我和三毛回到屋子里,看到三人正挤着坐在猴子用白铁皮敲的长椅上,其他人围在一边。见我们进来,那三人明显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俩女的,原本就抱着双臂瑟瑟发抖,见到我们更加惊慌了,只稍稍抬头瞄了我们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那中年男子身后还是背着那个圆筒,这会儿我看清楚了,那是用来装图纸或者画之类软性物件的画筒,而他在胸前双手紧抱着的,却是个半尺见方,像是用来装珠宝、古玩或者劣质水晶奖杯之类的锦盒。 “老吕,你去门口看着点。”我朝他说道。 老吕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下巴一扬,朝三人问道。 那俩姑娘头埋得更低了,活像两只土拨鼠,那男的也是满脸惊惶,透过一副黑边眼镜像是见鬼一样看着我,几次微微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十一章 阿修罗印 第二十一章 阿修罗印 我挠着下巴上乱糟糟的胡须,心道我难道有这么可怕吗?扭头看了三毛一眼,这才恍然大悟,我们现在个个头发胡子长成一团,看着和野人没什么区别,而这三人干干净净的,肯定是躲在有吃有穿甚至可能还有电的地方,直到现在才出来,看到我们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害怕才怪呢。 我正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的时候,饭点到了,冯伯和陈姨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跟着小凯西。三人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三个生人很是奇怪,冯伯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冯伯点点头,也不开口问,只是自顾自地开始在铸铁炉子里生起火来,陈姨则走向小仓库,去准备今天要吃的食物。 小凯西却是满怀好奇,似乎是很久没看见过干净的人,反而有些亲近,站在一边老是探头探脑地观察他们,杨宇凡朝她一招手,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杨宇凡身边,抓住他的大腿绕了一圈,躲在了他身后,不时又探出半个脑袋看三个陌生人一眼,就像是在跟他们玩捉迷藏。 冯伯往炉膛里塞了一团旧报纸,在纸团上面又堆了一些细小的树枝,最上面架上几块拳头大小的木柴,这木柴上面还泛着铮光的烤漆,那是我们前几天肢解的一架“斯坦威”钢琴。冯伯用一个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火,凑到炉子底下引燃了报纸,起先只是一丁点小火苗,紧接着冒出一股浓烟,不一会儿,大柴也烧着了,冯伯把风门关小,让柴火在炉膛里缓慢燃烧,他在上面架上一口le creuset铸铁锅,往里面倒上半锅水,开始煮起来。 微微的火焰让昏暗的室内有了一些暖色调,虽然室温并没有升高多少,但有了火,人心里感觉温暖了许多,三个陌生来客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特别是那个中年男子,一会儿看看炉子,看看冯伯,一会儿又瞅瞅小凯西,小凯西正好从杨宇凡身后探出半个头,刚对上中年男子的视线就倏地缩回去,然后慢慢地又从另一边伸出头来,见他还在看她,便做了个鬼脸,咯咯笑了。 “你们……”男子终于开口,但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嗓子黏住了,声音嘶哑尖细,像是有一把匕首在他喉咙里搅动,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不是坏人?” 我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边的小凯西突然又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爷爷,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好人!” 小凯西不像我们,虽然她身上也脏,但陈姨每天都给她洗脸梳头,努力地在这乱世中给她保存一点仅有的爱怜,此刻她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可爱的让人心都融化了。这一下,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连那两个“土拨鼠”都抬起头,眼光温柔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我见状趁机问道。 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看我,眼神里还是充满警惕,但他又看了看冯伯和凯西,最终下定决心站起来,只见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个名片夹,用双手拇指推出一张烫金名片,微微一躬身,双手递到我眼前,我有些愕然地接过名片后,他又转向三毛,接着满屋子发了一圈名片。 “吕永……三土?这什么字啊?”三毛端详着名片一边嘀咕道。 我拿起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xx省博物馆首席研究员:吕永垚。 “谣!这个字读谣!鄙人名叫吕永垚。”中年男子站得笔直,一边微微鞠躬一边说。 “什么破名字,还是叫三土来得实在,就喊你三土了,跟我三毛刚好一顺!”三毛晃着脑袋说。 “三土”闻言有些傻了,尴尬得只得讪讪地跟着笑两声。 我挥了挥手阻止三毛的调笑,问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三土收起笑容,回答道:“感染者危机爆发之后,我们一直待在单位,就是省博物馆……” “那你们怎么这么……呃……白白胖胖?博物馆里应该藏的是古董,不是吃的吧?”三毛抢着问道。 “嗯……是这样的……”三土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支支吾吾地回答:“博物馆为了保护藏品,有整套的维持湿度和温度的设备,还有备用电源,而且今年刚搞了一个高科技馆,里面有一套完整的雨水和生活用水循环系统……呃,前几年,因为效益不好吧,馆里把半个地下室腾空,租给了隔壁的超市用来做仓库,加上博物馆为了防盗,门窗做的都结实,而且一般人到这个时候也想不起来逛博物馆,所以我们一直待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你是说,那地方到现在还有吃的,还有电?”三毛听到这不由得打断三土的话,有些急切地问道。 “还没有感染者!还有美女陪着!”猴子在一边补充道。 “老小子艳福不浅啊……”三毛色眯眯地看着两个“土拨鼠”摇头晃脑地说。 “现在没有了……”三土脸色一黯,沉声说道,“里面都是……都是那些活死人!” 三毛像是现在才想起来那些摩托骑士们,有些恍然地问:“对啊,那几个追你们的是什么人?” 三土摇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是今天早上来的,当时我正睡觉呢,模模糊糊听到大门被打开了,我们几个同事过去查看,他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开枪就打,……另外几个同事当场就被打死了,只有我和她……她们两个……”三土指指旁边的两个“土拨鼠”,继续说道,“我们躲进了地下仓库,这伙人进来以后,到处翻箱倒柜像是找什么东西,我们三个在仓库里躲了半天,听着这伙人搜遍了上面的展厅,眼看着就要往仓库下来了,然后小萧和小张……”三土又瞄了瞄旁边两位姑娘,又说道,“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打开了通往超市的通道,超市里聚集了一大群感染者,一下子冲进来,我们就趁乱偷偷跑出来了,可万万没想到今天外面下雪,大概是让他们看到了脚印……” 我们听完三土的话都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三土话语中那个有电有水,有吃有穿,还有暖气的博物馆生活充满向往和惋惜,跟我们现在的环境相比,那样的地方简直就是梦想中的天堂,而现在竟然被感染者占了,真是叫人伤心。 “那仓库里……有肉吗?”我听见一旁的三毛用力咽了口唾沫,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三土还在回味枪林弹雨呢,话题突然跳到仓库里的肉,脑子一下没拐过弯来,有点懵。 我挥挥手,示意三毛别扯远了,自己也定定神,继续问三土:“这伙人是找啥呢?” 一边猴子突然插了一句:“莫非是想搞点古董?等以后打退了感染者,天下太平了,好卖钱?” 三土闻言连连摇头,又痛心疾首地说:“肯定不是,那伙人虽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但一点都不爱惜古物,很多东西随手就丢,很多的南宋官窑、龙泉窑瓷器都被他们摔碎了!” 三土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最可惜的是双鸟xx纹牙雕,那可是河姆渡时期的,五千多年了,就这么摔碎了!还有唐朝的xx鸣岐古琴,也是摔得四分五裂,简直就是犯罪!就是对全人类的犯罪!……” “行了行了!”我连忙止住三土的控诉,想了想又纳闷地问道,“既然他们是来找东西的,那为什么又要追你们呢?” “咦?是啊?”三土也眼神茫然地嘟哝道,双手不停地摩挲抱在怀里的锦盒。 我们所有人都眼睛直溜溜地看向那个锦盒。 “对啊,为什么追我们,难道我们身上有什么他们要的东西?”三土兀自嘀咕着,好一会儿才发现气氛不对,抬头看看我们,又瞅瞅手里的锦盒,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眼睛瞪得滚圆,后背挺得笔直。 “我说,你这盒子里是什么啊?”猴子撇撇嘴指着锦盒问道。 三土眼神里顿时露出警惕的神情来,两只手把锦盒抱得更紧了。 这时那两只“土拨鼠”中一个年纪大点的突然转过身对着三土说:“啊呀吕叔,你就说了吧,他们这么多人,要是想抢,你也留不住!” 三土闻言愣了一愣,似乎觉得她说得没错,这才抬起头,又从背上解下画筒,跟锦盒放在一起,他指着两样东西沉重地说道:“这两样东西,可是我们的国宝啊,这个……”他指指画筒,“是《富x山居图》!”又指指锦盒,“这个——是镇妖塔下出土的阿修罗印!” 我心里大吃一惊,因为我父亲生前喜欢收藏古董,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古玩知识,知道这《富x山居图》可是名副其实的国宝中的国宝,是我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而三土口中的阿修罗印,我虽然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上次挖掘镇妖塔,可是考古界的一件大事,镇妖塔下挖出来的东西,当然是异常珍贵。 “嗨,带这玩意干吗?还不如带块肉呢!”三毛却对这些东西的价值毫无概念,大煞风景地乱喊。 “你知道什么!”三土差点跳起来,也粗着嗓子说道,“这可是国宝!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的骄傲,是人类文明传承的印记,我们是有责任把它们好好地保存下去的!” “好好好……”我连忙打圆场,一手拦住三毛,又对三土问,“这两样东西你怎么恰好会带在身上?” 这时还是那年纪稍长的姑娘,她似乎不再害怕了,抢着说道:“吕叔啊,自从疫情爆发以来,他就把这两样宝贝收起来放身边了,吃喝拉撒都带着,连睡觉也不离身……”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三土,他点点头沉声答道:“我总觉得不牢靠,虽然博物馆里安全,但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把这两样最有研究价值的东西放身边,如果乱起来,随时都能拿着就跑。” “总要给子孙后代留下点什么……”三土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摩挲着锦盒喃喃自语。 “这么说,这伙人一定是想要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了?”我继续问。 三土呆了呆,机械地点点头说:“恐怕是……可是抢这两样干什么呢?市场价值上更高的可不止这两件呀。” “我知道了!”三毛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喊道,“一定是冲《富x山居图》来的,有部电影里不是说这张图其实隐藏了一个大秘密,有可能是张藏宝图来着!” 我一下想起以前看的某部电影,嗓子眼一阵恶心,伸手用力敲了一下三毛的后脑勺说道:“你缺心眼啊,《富x山居图》是公开展览的,外面印刷品这么多,干吗非得要抢原件?” “也许是里面有夹层,或者是用火烧能显出别的字来……”三毛揉着头不停地争辩,“你没看过《鹿鼎记》?二十四章经……对了还有《国家宝藏》《夺宝奇兵》,看过没?人家藏宝图还藏在独立宣言里面呢!” 三土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三毛,半晌才说:“这位……兄弟……我就是搞《富x山居图》研究的,研究了大半辈子,也没发现什么藏宝图……那是谣传……谣传……” “那是你们太宝贝了!要找藏宝图,得用点儿狠劲,咱们今天先撕开看看,不行再用火烤!”三毛说着要上来抢画筒。 三土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把画筒一把搂在怀里,还背过身去,像是母鸡护雏一样,把画筒整个遮住。 “别捣乱!”我一把推开三毛,“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宝!”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三毛还在嘀嘀咕咕,“再说闲着也是闲着,现在留着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还不如给冯伯点火呢!” 直到我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三毛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我也不去理他,继续对三土说:“我也觉得不是冲《富x山居图》来的,大概是你说的这个什么阿修罗印有古怪!”我指指他手里的锦盒,继续说,“我不记得当时出土了什么阿修罗印呀” 三土闻言又是一愣,点点头说:“这个印倒是真得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我和三毛还有猴子、杨宇凡异口同声地问。 三土说:“阿修罗印是我们学界内给它暂时起的名字,其实这个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考古界一直争论不休,因为它的形状、纹饰根本不像是一个东方物件,而更像是古代欧洲的东西。” 三土这么一说,挑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说:“怎么个样子?你打开让我们看看吧?” 三土呆了呆,又看看我们几个,似乎觉得就算自己拒绝也没有用,便点点头,把锦盒搁到自己膝盖上,然后双手把盖子慢慢打开来。 我们几个人都凑过脑袋去看。这室内原本就没有灯光,光线昏暗,现在这么多人围着,更是看不真切,我只模模糊糊看到盒子中央的丝绸上,嵌了一方金黄色的小印,金印大概只有两厘米,上方雕刻了不知是龙还是蛇的动物。 这时冯伯刚好挪开炉子上的锅,往里面添了两块木材,火光突然窜出来,盒子里的小印被火光一照,发出一溜金光,我看清楚了,那金印上方,赫然盘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朝盒子里瞄了一眼,没错,金印上雕刻的,的确是衔尾蛇! 三土小心翼翼地把金印从锦盒里抠出来,放在右手中心,托到自己眼前,左手慢慢地拨动、旋转,金印被火光照得更亮,那一圈蛰伏的蛇身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它的内容……就是这颗印上的字……”三土把金印侧翻,让刻字的一面朝向我们,我看到上面刻了一些弯曲的线条和简单的几何图形,可以看得出是一种类似汉字的象形文字。 “不是汉字,也不是梵文,我们请教了很多古文字专家,大致上确认这是古希伯来文的一种,属于闪米特族中的一个分支所用的语言,这个分支也被犹太文明研究者认为是所罗门王的族群,这种语言是曾经的祭祀语言,现在早已失传……” 三土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曾经把印书发给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古希伯来语的权威专家看过,但是他们也翻译不出来,只是隐约能知道,大概是一句什么咒语。” 三土把金印托着,平平举了一圈,让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以后,又把它放回锦盒的凹槽里,重新盖上盖子。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闹了半天就是个破印,就算是金子做的,现在也不值钱啊,连一斤大米也换不来!”猴子直起身子有些不屑一顾地说。 “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发现!”三土这会来了劲了,他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像是在讲台上讲课的教授一样侃侃而谈,“要知道这镇妖塔的建造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国王下敕令在国家境内建造八万四千座金涂塔,而镇妖塔就是这些金涂塔中最重要的一座。”可这样的一位虔诚的信徒,为什么要在如此重要的一座宝塔内,供奉这样一件东西呢!” 我心中一动,想到道长曾经跟我讲述过的关于索拉姆和所罗门王宝藏的故事,便开口问道:“这个……”我一下忘了三土名片上的名字,只得随三毛的叫法,“三土……老师,这个印上面盘着的那条蛇,有什么讲究?” “那就是这颗金印的另一个古怪了……”三土对我的称呼也不以为意,咂了咂嘴说道,“这个衔尾蛇应该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话符号之一,世界上各种古文明中都出现过。” “在古希腊文化中,衔尾蛇又叫乌洛波洛斯,这条蛇环绕着整个宇宙,隔开了无止境的混沌,维护着宇宙的秩序。当它吞掉自己的身体时,宇宙就消亡,然后它又吐出身体,宇宙便重新诞生,这个过程意味着无限循环、永恒和不朽。 “现在的一些量子物理学家,认为乌洛波洛斯吞噬宇宙又吐出宇宙的过程,暗喻着宇宙大爆炸原理,从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爆炸产生宇宙,然后收缩重新成为奇点,现代数学中,代表无限的符号∞,就是一个横放的数字8,就是从衔尾蛇的形象变化而来的。 “在东方神话或者是哲学系统中,衔尾蛇往往也意味着轮回往生,无限重复,印度神话中,蛇神舍沙环绕着龟神俱利摩,支撑起负责背负整个世界的八头大象,跟乌洛波洛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衔尾蛇最著名的应用,还是在炼金术。在炼金术中,衔尾蛇的符号是一种蕴含净化力量的魔咒,炼金术士认为衔尾蛇是一个戏剧性的标志,既能统合又能同化对立面;而经过这个自我统合同化的过程所得到的回馈,就是永生。因为衔尾蛇一方面在消灭自己,同时又在给予自己生机,它孕育着自己,从而使自己得到生命。 “无论是东方的炼丹士还是西方的炼金术士,无一例外都是以人类肌体的永生为最高目的,而衔尾蛇的基础寓意,就是代表着永生不死……” “哼,永生不死?”三毛突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那不就是外面那些该死的感染者吗?” 第二十二章 末日堡垒 第二十二章 末日堡垒 当天晚上,我们为如何处置三土三人争论不休。 通过后来的交流,我们知道除了三土,另外那两位姑娘,一个叫张依玲,一个叫萧洁,张依玲年纪稍大,是博物馆的研究员,三土的助手;萧洁则还是在校大学生,感染者爆发时刚好在博物馆实习,命大逃过一劫。 我们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三毛和猴子一致认为应该放他们三个出去,理由是那几个摩托车手迟早会回来的,那样的人,我们可惹不起。老吕则一再坚持应该把他们留下,他说这三个菜鸟只要走出这道围墙,怕是一个晚上都过不去,要是万一被食人族给抓住,难免会泄露我们的基地,后果不堪设想。 我觉得都有道理,收留他们危险,放出去更危险。而那三人,倒是压根不想留在这里,他们在那么舒服的地方藏了半年,并不知道外面的险恶,而且对我们这群他们眼中的野人,也充满了不信任,即使已经相处了半天,三土还是牢牢地把两样古物带在身上,张依玲和萧洁看我们的眼光还是躲躲闪闪,好像是被土匪抓上山的压寨夫人。 我们争执不下,只得先吃饭。 晚饭照例是大杂烩,碎米粥打底,加上一些白菜叶子、土豆胡萝卜块,撒点盐巴,熬成稀糊糊的一大锅,我们每人盛了一碗,在炉子边找地方坐了吸溜,陈姨给三人也盛了粥,三人道过谢,也接过去吃。 我原以为他们在博物馆好吃好喝的,对这猪食似的食物一定不喜欢,可没想到三人呼哧呼哧地狼吞虎咽,萧洁一边吃一边还哼哼唧唧地咂嘴,显然觉得这杂烩粥非常美味。 “不是说有肉吃吗?你们这是饿了几天了?”猴子捧着饭碗愕然地问。 “肉是有,可我们已经几个月没吃上蔬菜了!”三土一边吞咽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 “是整整半年了!”一会儿的工夫,张依玲已经把自己手里的一大碗杂烩粥吃完,补充道,“超市冷库里什么都有,就是没蔬菜,每天看到肉,脸都发绿光。” “是啊,没菜吃比没肉吃要难受得多……我那三个多月,光吃方便面了,嘴里长了一溜水泡。”同样深有感受的杨宇凡一边把小凯西流到胸口上的粥抹掉,一边极力赞同。 “因为缺乏维生素!”萧洁也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杂烩粥,意犹未尽地看看锅里,只见锅底已经被陈姨刮得干干净净,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 吃饭大概是最能增进人和人之间情感的一种方式了,寒冬的夜里,一碗热乎乎的杂烩汤下肚,身体带着房子里的气氛都活泛融洽起来。特别是两位姑娘跟杨宇凡,因为年龄相近,共同话题也多,三人带着小凯西在房间一角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一阵刻意压制的欢笑声。 冯伯特意往炉子里额外加了几块柴火,延长了今天的取暖时间,又煮了一壶开水,用我们搜刮来的一饼“97年老班章”沏了一壶浓茶。除了放哨的老吕和早早上楼的陈姨,我们几个和三土一人捧着一杯热茶,都围着炉子坐在一起。 此时夜色四合,室外温度又降到冰点以下,融化的雪重新冻上,雪层不再松软,变得如冰块般坚硬,道路愈加得湿滑难走。冷风不断地从门缝灌进来,呜呜地响,每每扫过我们的后背,每个人都把脖子一缩,往炉子边靠得更近。这一炉微火,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热源,抵住不断逼近的寒冷。 这样的寒夜,我们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让三土等人走的话,三土也没了要走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天气走出门外,就算不碰上感染者和食人族,也肯定坚持不到第二天。 “这是起了乌风冻了……我活了这一把年纪,没见过这么冷的天儿……”冯伯呷了一口茶,看着已经被白铁皮堵死的窗户,幽幽地说道。 这么冷的天也有好处,那群摩托骑士应该也不会出来活动,我心里暗自思忖,起码今晚是安全的。 “我记得省博物馆在市中心啊,你们是怎么逃到这儿来了?”猴子朝三土扬了扬下巴问道。 三土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猴子,眉毛扬起,嘴唇微张,似乎是不知道猴子在问什么。 猴子耸耸肩继续问:“我是说,你们路上没碰到感染者?” “没……没有……”三土摇着头回答。 “奇怪……”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省博物馆所在地是钱潮市的腹心地带,应该有成群结队的感染者,三土他们几个,一没体力二没技术三没经验,按理是不可能逃到这么远的。 “难道这感染者也怕冷?”猴子嘟哝着说。 “可能是……”我点点头,捅捅身边的三毛说,“哎,咱们是不是好几天没在路上见着它们了?” “呃……啊?”三毛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得笔直。 我扭头看看他,只见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不住地往张依玲和萧洁那边瞟,我知道这家伙是受了下半身控制,看见漂亮姑娘便成一根筋只受欲望支配的“感染者”。 “哦,呵呵……走神了,阿源你刚才说什么?”三毛掩饰地打着哈哈问。 幸好三土和猴子一起坐在我们对面,隔着微弱的火光,他并没有察觉三毛的色相。我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又说了一遍:“我说是不是好多天没在路上看到感染者了?” “咦?好像是这样。”三毛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下又说,“似乎是这场冷空气下来以后就没见过了。”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会不会感染者不经冻,已经全冻死了?咱们还在这挨!”三毛猛地拍了下大腿说。 三土伸出手摆了摆说:“那不可能,我们今天刚见过很多呢。” 我想起刚才三土说的打开超市隔离门引感染者进博物馆的经历,和猴子三毛一起重重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样的幻想不切实际,但如此迅速地破灭,还是让人扼腕叹息。 “按照城市保卫战之前的官方说法,人类是感染了索拉姆病毒才变成了感染者,会不会是这种病毒对低温的耐受力不高,所以感染者都到室内避寒了?”猴子猜测的稍有点道理。 “有这个可能……”三土点点头,喝了口茶继续说,“大部分的细菌病毒都不具有太强的耐热耐寒能力,所以咱们生病了才会发烧。” “有点道理,今年冷得这么邪性,难道是老天爷在帮我们?”猴子又说。 “哼!”我冷笑一声,“老天爷?这灾祸没准就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呢!” “再说这冷……”我呷了口茶继续说,“绝对温度也不比往年冷多少,温度计上也才零下七八度,一是因为咱没了空调暖气,二是身上脏,感觉上更冷了,还有现在人类活动少了,各种机器啊、汽车啊、家用电器啊都不转了,城市没了热岛效应就更冷了。” “陈源叔叔,那这个感染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我身后突然传来小凯西奶声奶气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杨宇凡和两位姑娘也搬了椅子凑过来,小凯西跟三个大哥哥姐姐坐在一块。 “这个……”我想起在那个山谷中神秘的科研试验所的经历,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说,“叔叔也不知道。” “哦……”凯西失望地应了一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声地嘟哝了一句,“他们还会好起来吗?” 我心里一痛,想起我们在那所学校找到小凯西的经过,当时她和另外几个孩子被关在一间教室里,教室的门被好几把锁牢牢地锁住,应该是大人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咬,为了保护孩子才把他们关起来。我们在清理掉教室外面围着窗户嗷嗷号叫的几个感染者之后,打开门才发现奄奄一息的小凯西,当时其他的孩子已经全都饿死了,只有小凯西是靠吃自己和别人的排泄物才坚强地活下来。 我难以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怎么度过那几天时间的,食物一点点被吃光,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地死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恐怖的感染者在窗外徘徊,呻吟号叫…… 我不禁揽过小凯西的头,在怀里静静地抱了一下。所有人都沉默了,小凯西似乎也知道答案,在我怀里沉默了一会儿,眼圈红了一下,但还是硬生生地止住眼泪,只是不再像刚才那么活泼了。 “咳咳……”这时三土轻轻地咳嗽两声,似乎是想转变一下此时的气氛,“关于这件事,我们几个同事在博物馆里曾经做过几个推演——我们认为,在危机爆发前,肯定是有人知道这事的,而且做了很多准备!”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心里一惊,暗忖难道这三土也知道些什么,连忙问道。 “因为在危机爆发前,整个世界都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现在想起来,似乎都跟感染者危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一……”三土掰着手指头娓娓道来,“国际油价恐怖暴跌!短短的一两年时间,从一百多美金一桶,跌到四十多美金一桶!这在化石能源日益枯竭但消耗迅猛增长的时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不是说这是美国开发了页岩油技术造成的吗?”我插了一句。 三土摆摆手,咽了口唾沫说:“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做生意,你是希望你的产品贵好,还是便宜好?毋庸置疑,肯定是价格越高越好嘛!如果一个商品,在市场上已经供过于求了,价格不断下降,可是你还是加大马力不顾成本地生产,这不成傻子了?” 我不禁点了点头。 三土更来劲了,挥舞着手继续说道:“当时的产油国就是这样的傻x,我记得当时欧佩克几次出来澄清,说即使油价如此下跌,也不会减少原油产量!” “第二……股票……”三土咂咂嘴看着我说。 “嗯!”我点着头回答,“我还亏了不少呢。” “就是这样!”三土兴奋地低喊,“那个时间段,世界上所有主要的经济体都经历了诡异的经济波动,比如说日本,日元经历了1985年广场协定之后的最大跌幅;欧盟,欧债危机,连西班牙、意大利这样的国家都差点破产!美国稍微好点,但是他们的纳斯达克,也莫名其妙地暴跌,跌幅竟然超过50%!” “这些,都是发生在感染者危机爆发前两三年之内的事,为什么?因为上层需要大笔的资金!”三土自问自答道,“股市和汇市,永远都是筹集资金最快的渠道,从7000点跌到2000点,要蒸发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这些钱最终都去了哪里?” “第三……这个就更离奇诡异了……” “什么!”这次不仅是我,连三毛猴子和杨宇凡都惊呼出声,只有冯伯和两位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冯伯是因为听不懂,张依玲和萧洁大概是早就听过三土这套言论,见怪不怪了。 三土似乎很满意我们的反应,咧嘴笑了笑又说:“是的,美国储存在诺克斯堡地下金库,包括全世界各国寄存着的大量黄金,已经神秘失踪了!” “你……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是黄金失踪?”猴子抢着说道。 三土点点头补充道:“因为有很多迹象表明美国黄金已经失踪,事实上,从20世纪50年代艾森豪威尔任期之后,美联储的黄金库存就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审计!” 我们都瞠目结舌,我暗忖如果这是真的,当初不可一世的美元,竟然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空壳之上的! “这些黄金,最终去了哪里?”三土又缓缓地说道。 “还有更蹊跷的!”三土再道,“在感染者危机之前的两三年内,有大批的金融家、银行家意外死亡,而死因大多是自杀,这是一份流传在暗网上的匿名黑客公布的名单,这样的数量和密度,绝对不可能是意外造成的,那么,是谁杀了他们?又是为什么?” 我被三土接连抛出的问题压得几乎窒息,似乎隐藏的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而这个真相看起来是那么惊世骇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是,在感染者危机之前,有人抽走了大量的金钱,悄悄做了准备?” “但这个准备似乎没什么大用场……”三土点点头说,“可能感染者爆发得太快,准备还没做好。” “会不会是像《2012》电影里那样,各国出钱,在咱们国家建造了那种末世大方舟?”三毛突然说道。 “你傻吗?”我拍了一下三毛的后脑勺,“现在又不是发大水,建方舟有屁用?” “还真有这个可能……”三土摆摆手说,“不过不一定是方舟,也可能是一个巨型的地下基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下我们所有人眼睛都亮了,猴子甚至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是说……” 三土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说:“是的,这个世上肯定还有一个地方,保留着人类文明的火种……我们叫他——末日堡垒!” “有吃有穿……有水有电……”猴子不住地悠然神往,喃喃自语,“还有肉吃……”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大量的黄金、武器装备、粮食种子等解决感染者危机之后可以让人类东山再起的物资!”三土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且还有大量的精英人才!” “吕叔就是想带我们去找这样的地方。”张依玲突然插话说道。 “可是这末日堡垒在哪啊?”我摇摇头说。 “莫非像电影里一样,在西藏?那地方地广人稀,山路也难走,大规模的感染者潮过不去。”猴子插嘴问。 “不大会……”三土摇摇头解释道,“藏区一来地质条件太不稳定,二来交通太过不便,这么大的项目,光运送物资就消耗不起。” “我的猜测是两个地方。”三土继续说,“一是西部的卫星城,卫星城周边被戈壁沙漠包围,无论是感染者,还是心怀不轨的人类,想要攻进来都会很难!唯一的缺点是缺水,但是地下水资源很丰富,埋藏也浅……末日堡垒造在这里,能节约很多工序,降低大量成本!” “还有一个地方呢?”三土刚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第二个地方嘛……”三土扶了扶眼镜,看起来学究气十足,“我认为……” “吕叔!”张依玲突然打断三土的话,朝他连使眼色。 “啊?哦……”三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闭口不言。 我们马上明白过来,张依玲对萍水相逢的我们还是不太信任,不想透露如此重要的信息,这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把生的信息透露给陌生人,自己却被挤入了通往死亡的路,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但我们还是感觉到异常的兴奋,长久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在各种悲观、绝望情绪中度过的,三土带来的消息虽然仅仅只是推测,但毫无疑问给我们这群几乎是在等死的人带来了一丝希望,而希望,恰恰是现在这个时代最宝贵的。 当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开心不已,憧憬着末日堡垒。我看到小凯西在我们身边不断地跑来跑去,做出各种天真可爱的行为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看到杨宇凡和萧洁两人都不停地偷偷瞄对方一眼,视线偶尔接触,便马上挪开,低下头害羞的傻笑。第一次,我们这个潮湿、阴冷、了无生气的基地里有了一种温暖团圆的气氛。直到冯伯再也舍不得往炉子里添柴,火烬灯残,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次夜谈。 晚上张依玲和萧洁跟陈姨睡一个屋,冯伯和三土跟我们挤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精神过度兴奋,我迟迟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关于末日堡垒的幻想,直到凌晨一点多,才进入梦乡。 但我刚睡着没几分钟,便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肩膀,一开始,我以为是天亮了三毛喊我起床,可勉强睁开双眼,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只模模糊糊感到一个人影俯身看着我,而这个人影身材娇小,绝对不是三毛! 我几乎被吓得灵魂出窍,本能地张开嘴要大喊,却不料这黑影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 “嘘……”黑影轻声吐气,我渐渐平静下来,等我的视线慢慢适应,我看到maggie q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 第二十三章 熟人 第二十三章 熟人 五个月零七天前。 我们三人站在高高的山顶,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灯火通明的蛋形建筑,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它的整个透明穹顶也越来越明亮,里面的黑影也越来越显眼,庞大的波音777机身像是黑夜中的幽灵慢慢地现出身形。 “是……那架飞机……?”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 三毛已经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反倒是不明情况的毛头,疑惑我们为何如此惊讶。 “你们还想不想下去了?”我们愣了半天后,毛头终于忍不住说。 “你倒是给我找条路啊!”三毛回过神来,指着脚下的悬崖峭壁低吼道,“还说不是耍我们?” 毛头阴阴地一笑,俯下身子,在悬崖边摸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叮叮当当铁器相碰的声音。 “找到了!”毛头低声欢呼,我们过去一看,只见毛头手里拉着一条大约成年人胳膊粗的锁链,一直通往黑魆魆的悬崖深处。 “靠,这是啥玩意儿?”三毛蹲下身子把脑袋探出悬崖往下查看,一边砸牙花子一边说,“这是偷渡啊,还是贩毒啊?” “哪能呢……”毛头嘿嘿笑着回答,“这是采药用的,石斛!” “石斛?”道长原本站在离悬崖一米多远的地方,听到毛头的话却来了兴趣,也走了过来,夸张地俯下身子,几乎是躺倒在地,只把眼睛探出悬崖往下张望。 “野生的?” “嗯!”毛头用力点点头说,“养殖的就犯不着种这儿了,当年我们村可是全靠着这崖子。” “那是……”道长趴在地上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野生石斛差不多已经灭绝了,价格甚至比野山参还高!” “当年村里人传说,说他们……”毛头用手一指那个发光的蛋形建筑说,“搞这个就是要采石斛给哪个亿万富翁续命!” “对了!”毛头突然转过头对我说,“这书上写了,每每是风水宝地,肯定会有天才地宝出现,这不正是这地方有古墓的证据吗?” “呃……”我顿时无语,心道这侏儒还真是对盗墓怀着无比执着的情感,便扯开话题说,“就这一条链子也下不去啊,旁边又没路!” “有路有路……”毛头忙不迭地回答,话音刚落,便嗖的一下跳下了悬崖。 “啊!”我们三人都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我连忙探出头去看,只见毛头正凌空挂在悬崖下一两尺的地方朝我们嘿嘿怪笑。 “去你的!”三毛抓了一颗石子儿朝毛头扔去,毛头一猫身子躲过,然后用脚在铁链旁的悬崖上用力摩擦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悬崖上的青苔不断地剥落,慢慢地现出一个浅浅的凹槽来,三毛把一只脚伸进凹槽,稳住身子,开始踢另一边的崖壁。马上,另一边的凹槽也显现出来,原来铁链两侧,是两列可供双脚借力的浅槽。 “来啊,好走得很!”毛头往下探了一会儿之后,朝我们轻声呼唤。此时他的身影已经被夜色覆盖,我们只听到他不时传来用力踢岩壁的声音。 “怎么样?”我咽了口唾沫,心里不由地打鼓,这铁链之路似乎惊险万分,而且晚上人的视线微弱,更难以预料的是,这链子已经很多年没人维护,谁知道有没有地方已经生锈、松动,还能不能支撑我们几个人的重量。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下呗,摔死了也是命!”三毛还是他浑不懔的本色,丝毫没把它当回事。 “啊……不!”道长却打了退堂鼓,“要不……我在这掩护你们……”道长退到离悬崖几米远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恐高症!” “恐你个头!”三毛过去一把揪住道长的衣领,粗着嗓子低吼,“那你把昨天大保健的钱还回来!” 道长脸都绿了,也不知道是怕高还是心疼钱,皱着眉头不住地抽冷气,好一会儿才颓然叹气道:“我下还不行吗?” 三毛这才放开他的衣领,拍拍他的后背说:“这才是哥们!” 我松了口气,道长虽然面目猥琐性格小气,但却是我们之中懂得最多的,如果他要是不一起进去,只怕很多地方我们就得抓瞎了。 我点点头朝他们说:“我怕这铁链时间太久了,撑不住咱们的重量,一会儿我先下,等到了地面,我摇一摇链子,然后道长下来,三毛殿后!” 二人都应了声好。 我走到悬崖边,蹲低了身子,探出脑袋向下面望了望,悬崖下一片漆黑,铁链反射着微弱的星光,在黑暗中幽幽地闪烁,一直向下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倒转身子,先把双腿放下去,左右脚够了半天,才摸索到只能勉强放进半个脚掌的凹槽,等稳定住身体,我紧紧抓住铁链,让上半身离开悬崖。 看着别人攀爬和自己身处其中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体验。人类对于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东西,都有天然的恐惧。起初的几米,我心里害怕得要死,我的身体疯狂地分泌肾上腺素,让我的心脏像猛踩了一脚油门的f1赛车引擎一样剧烈地跳动,每向下一步,我都气喘如牛,四肢颤抖。 而当我往下攀爬了几分钟后,我的精神和身体都慢慢习惯起来。我开始掌握攀爬要领,从刚才哆哆嗦嗦双手抱着铁链半天才肯挪动一步,变成有节奏地攀爬,我甚至有心思左右四顾。我看到悬崖间的石缝中,长出一簇簇类似兰花、茎叶细长的小草,零零星星地开着紫色和白色的小花,我心想这应该就是石斛了吧,不知道为了采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在这片悬崖上曾经摔死摔残过多少人。 我的目力所及只有周边一两米,除了头顶上几颗稀疏的星星,周围都是无尽的黑暗。在这样的黑暗里,我不禁觉得这道悬崖好似无穷无尽,一直通往地底幽冥。渐渐的,我的胳膊开始像火烧一样灼痛起来,大腿开始痉挛,身体也一阵阵地发虚,而就在我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往下探的一只脚却踩了个空,原本顺着铁链一直向下的凹槽没了! 我连忙收回脚步,抱着铁链向下望了望,却看见手中的链子在我脚下不远处被钉进岩壁中,再往下,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心里暗忖,这是到头了吗?还是这条链子被人发现,从当中给截断了?如果是后者,再让我爬上去可没这个体力了,毛头呢?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好谋财害命的吧?我缩在悬崖上,各种不好的猜想纷至沓来,我想喊一喊毛头,但又怕招来巡逻兵。 “跳!”正在我进退不能的时候,我听见毛头在我脚下用极低的声音朝我呼喊,我又向下看了一眼,还是深不可测的漆黑一片,看不到地面,也看不到毛头。 “快跳!”毛头又说了一声,“很低了!” 我又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反正往上走已经不可能,索性把心一横,纵身一跃! 事实上的高度比我预计得要低很多,我就像在黑夜中走楼梯,原本预计还有一阶,但其实已经到底了,非常别扭地摔了个屁股蹲。我从地上起来,走到铁链前,伸手够了够,发现它就在离地面两米左右,我一伸手刚好碰到。我随即摇了摇链子,过了一会儿,铁链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我知道那是道长下来了。 道长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落地的时候却比我要轻松,因为我踮起脚尖就能碰到他的腿,让他免除了心里的恐惧。三毛就更轻松了,落地时连屁股蹲都没吃。 这时因为受到地平线的阻挡,那个蛋形建筑反而看不到了,我们只是远远地看到一片乳白色的光晕。我回头看看山崖,已经黑魆魆的看不到顶,那条铁链也隐藏在黑暗中不可见,不知道它是做了什么巧妙的安排,才使得开发基地的时候没有被发现,我摇摇头不去管它,转过身指了指前方说了声:“走!” 我们在黑夜的荒原上行走,虽然从悬崖上看,这里一片平坦,但实际上却并不好走。这片荒原其实是半沼泽结构,那看起来像是地毯一般的草地下面是厚厚的污泥,此刻草地被夜露打湿,更加的泥泞不堪,淤泥在我们的鞋子底下越积越厚,越来越重,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脚从泥地里拔出来,而且经常走着走着就一脚踏进水洼里面。 为了隐蔽,我们不能打开手电,只能摸黑前行。幸运的是,直到我们接近那座蛋形建筑,也没碰到任何巡逻的,这让我既感到庆幸,又有点奇怪,因为这地方看起来相当的机密、重要,戒备并不应该如此松懈。 我们离蛋形建筑已经不足五十米,蹲在一丛半人高的茅草后面。 直到现在我们才发现这个基地是多么宏伟,反射着蛋形建筑光芒的玻璃幕墙向两边延伸,一直看不到尽头。而这座建筑只是这个基地庞大建筑群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三到五层的板式建筑,以蛋形建筑物为中心,呈放射形,沿着一条条笔直的马路延伸,俨然已经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小城镇! 只是这座城镇却毫无生气!除了蛋形建筑,其他楼房都没有灯光,这也是我们没有在悬崖上发现它们的原因。更加诡异的是,虽然才天黑没多久,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影,我们想象中荷枪实弹的哨兵、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科研人员等等,一个也没出现,四周一片静谧。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连脑袋里比别人少两根筋的三毛都察觉出不对,像只鸭子似的伸长了脖子到处看。 “怎么了?”毛头还没那丛茅草高,努力踮着脚尖却什么也看不到,急得抓耳挠腮。 “你自己看!”三毛单手抓住毛头脖子后面的衣领,把他举了起来。 毛头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被三毛举上半空,双手双腿不停地胡乱挥舞,但只瞬间便安静下来,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搬走了吧?”道长嘟哝着,随即又摇摇头推翻自己的猜测。 我们四人呆望着这座像是传说中的纳米比亚死寂之城,当冒险家找到那座死城的时候,透过城门,可以看见房屋、街道、客栈、商店一应俱全,民房里锅碗瓢盆、座椅板凳也是一样不少,就是不知为什么没有人烟。 我沉吟半晌,还是下定决心,挥一挥手说:“过去看看再说。” 我们慢慢往蛋形建筑的入口摸去,等走近入口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脚下一滑,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吓了我一跳,赶紧停下脚步,只见满地都是子弹壳,还有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步枪和手枪。 “这怎么回事?”三毛捡起一把mp5冲锋枪,卸下弹匣看了看,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子弹。他把枪扔给我,又从地上捡起一把,看了看子弹,然后挂在了脖子上,“这些枪都不是国内制式武器,这个实验室的人看来很神通广大,竟然能弄来这么多进口枪械。” “该不会是美国人也来盗墓吧?”毛头也捡起一把步枪,但这枪几乎有他一人高,他的两条小短手根本使不开,摆弄了半天,只好无奈地放弃,又从地上换了一把mi911式手枪。 我朝道长也努努嘴,示意他也捡一把,但道长摇头说自己从来没摸过枪,就怕打不到敌人,反而打着自己。我和三毛也不勉强,二人把枪横在身前,当先往里走去。 蛋形建筑的外面用一圈类似超市门口搞活动用的充气塑料薄膜围出了一条只能供一个人通行的甬道,我和三毛走在前面,越往里走越心惊,这条甬道两旁就像屠宰场一样,沾满了血迹! “这……不会是人血吧?”道长在我身后哆哆嗦嗦地说。 “难道还是猪血?”三毛拉了一把枪栓,枪口朝前举起。 “要不算了吧……”我拉拉三毛的衣襟说,“咱们出去报警!” “报警?”三毛头都不回继续往里走,“报什么警?看这地方可是机密地区,小心给你弄个间谍罪!” “没事!”三毛回过头对我们说,“这里的血迹已经干透了,说明这场战斗已经过去至少四五个小时,攻打这里的人不会冒险留这么久,而且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警察……或者军队赶来增援,说明基地并没有对外发送遇险警报,运送补给的车也不会大晚上来,所以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应该是安全的!” 三毛这人虽然平日里有些大大咧咧,脑子缺根筋,但遇到这种事却是粗中有细,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一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而且心里十分好奇,于是也跟着往里走。 甬道尽头是一扇自动玻璃移门,此刻半关着,上面的玻璃已经碎裂,玻璃碴洒了一地。我们跨门而入,发现这座建筑物内部还往下挖了一层,我们站在一道回廊上,而下面是一整个将近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一架波音777客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正中间。 “我就知道!”道长兴奋的喊了一声,好像也顾不上害怕了,几步超过我和三毛,从回廊一头的楼梯蹬蹬蹬往下跑,我一把没拉住,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只好也跟着跑下去。下面并没有像刚才门口一样的狼藉,只是散落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工具。 我们走到波音777面前,这个翼展60多米,机身长70多米的庞然大物像一只巨兽标本一样横亘在我们面前,包括驾驶舱在内的五个登机口都接上了登机梯,舱门大开,里面黑魆魆的一片,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 道长在飞机前面扶着膝盖,扑哧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突然直起腰,扶了扶眼镜又想往登机梯上冲,我一把拉住了他身后背包的带子。 “你不要命了?”我大声呵斥道,在这空旷的穹顶建筑里引起一片嗡嗡嗡的回声,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这飞机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万一里面有恶性传染病毒怎么办?”我想起美剧《危机边缘》的经典开场情节。 道长愣了愣,返身挡开我拉着背包的手,又摸索着从背包的侧面拽出一支手电筒。他按了按开关,手电筒射出一束强烈的乳白色光线,道长直接把手电在我脸上晃了晃,强光刺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你干什么!”我不满地把手掌挡在双目之前。 “没想到平时聪明伶俐的陈源也有犯傻的时候。”道长嗤笑着说,“这飞机失踪了多久了,里面就算有什么古怪,也早就被……”道长指指周围,“这里的科学怪人给弄走了吧?” 我一想也是,看看这里布置得和电影里的美国52区似的,这飞机上就算有什么病毒,也肯定早就被清除过无数遍了。这时道长已经当先往登机梯上爬去,三毛拍拍我的肩膀,也跟了上去,连毛头都迈着小短腿登上了楼梯,边爬还边回头朝我笑笑,似乎是在嘲笑我的胆小。 我往四周望了望,这个空旷的建筑里杳无人烟,没有一丝生气,诡异的气氛让人心里发毛。我晃晃脑袋,尽量把那些恐怖的联想赶出脑子,也拿出手电筒拾阶而上。 机舱内并不全黑,舷窗的遮阳板都放在下面,外面的灯光透过四方的舷窗一束束照进来,把机舱渲染的像是歌舞厅似的,一道一道明和暗的交替。机舱里打扫得很干净,行李箱盖都被打开,空无一物,小桌板都被收起,椅背上的杂物袋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显然是被收走了,整架飞机就像是波音公司刚刚交付使用一般干净整洁。 “这是什么东西?”道长轻声嘟哝了一句。 我闻声走过去,只见道长俯身凑近一把头等舱座椅在仔细查看着,我凑近了一看,原来是一摊淡淡的污迹,就像是喝醉酒以后的呕吐物干掉的样子,污迹显然被反复洗刷过,只留下非常淡的印记。只是在白色的真皮座椅衬托下才隐约可见。 我用手电扫了扫其他的座椅,只见头等舱几乎每个座椅上,都有一摊这样的印记。 “也许是正在吃飞机餐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强气流,颠簸起来,把食物给倒翻了。”我猜测道。 道长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然后转身朝机头驾驶舱摸过去。我想了想,觉得机舱这么多人也挤不进去,便向另一边的经济舱方向走去。 经济舱里也一样的干净整洁,那些丑陋的紧挨在一起,坐进去连膝盖都要碰到前排的蓝色织物面座椅上,并没有类似头等舱的污迹,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后期清理干净了。我沿着机舱左边的通道往里走,一边拿手电筒四处乱扫,但是这里没有任何能引人注目的东西,连任何不跟飞机连成一体的物体都没有。 波音777的座舱极大,经济舱三十多排座椅分成前后两个舱室,中间被一排四个洗手间隔断,我很快走过第一个舱室,没有任何异常,中间的盥洗区也没有一点杂物。我继续往前走,走过第二个舱室后,被一道布帘子挡住了去路,我知道帘子后面是工作区域,厕所和空姐备餐的地方,也没多想,便伸手一把撩起了布帘。 里面还是一条短短的通道,我拿手电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抬脚走了进去,等我走到通道的尽头,在一排厨房设备前转过弯,却发现地上堆了一堆东西。 我本以为是飞机上提供给乘客的毛毯,也没太在意。可是等我用手电扫到这堆东西的时候,这堆“东西”却突然动了! 我吓得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就看见这堆东西下面,一个人影忽地坐了起来。 这人似乎也被我吓得不轻,他不停地蹬着腿往后缩,还把手挡在自己面前,嘴里不停地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也完全被吓蒙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人为什么喊“不要吃我”这样诡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人听完我的问话,呆了一呆,随即大喊一声,一跃而起,从另一边的通道飞速地跑了! 我大喊着追过去,这时三毛和道长他们也听到了声响,从机舱另一头跑过来。这人见两边都有人,连忙加快了速度,几个纵跃,就从机舱的中间出口拐了出去。等我们跑到舱门处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经落了地,正往远处的一扇小门狂奔。 “嘿!”我站在舷梯上朝他大喊一声,那人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随即消失在那道小门之后。 “这人好面熟……”道长跑得有些气喘,在我旁边靠着舷梯栏杆,一边呼呼地喘气一边说。 经过道长这么一提醒,我也依稀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愣着干吗,追上去看看!”三毛从我和道长中间挤过去,飞速向前追去。 我和道长也连忙追上,我一边跑一边努力回想,记忆碎片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当我们接近那道小门的时候,一张照片在我脑子里满满成形。 “周令武!那人是周令武!”我大喊道。 第二十四章 不老药 第二十四章 不老药 “周令武是谁?”三毛闻言回过头奇怪地问了一句。 因为调查周氏兄弟都是我和道长一起行动,三毛从没参与过,他自然不知道这周令武是何许人也,但我现在当然没时间给他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一边加速超过他,一边喊:“快追!” 我用肩膀撞开小门,门后面是一条黑魆魆的通道,没有一丝光亮,但我这时根本来不及思考,一心只想抓住周令武问个明白,下意识地打亮手里的手电筒,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进了这条通道后,我才发现,这里面简直就像个迷宫一样,一大堆相互连接的通道纠缠在一起,而且通道两侧都是水泥墙,没有任何的门窗。我的手电光斑随着我的脚步在身前晃来晃去,周令武和我自己以及背后三毛、道长、毛头他们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就像有几十几百人在同时奔跑一样。 我前面的周令武在各个岔道口不停地拐来拐去,一开始,我的手电还时不时地照到他的身影,但在转过几个弯之后,我彻底失去了他的踪影。在漫无目的的找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确定自己把他跟丢了,这才停下脚步。 我用手电四处打量,这通道的四壁,根本不像是普通建筑的内部走道,而是没有任何墙壁粉刷,暴露着水泥粗胚,但看起来厚重、坚固,不可破坏的一条甬道,顶上有一些漆成猩红色的管道,一个个灯泡挂在管道下方,排成整齐的一排,这里看起来是完全的实用主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我想起波音777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地平面之下了,也就意味着这座迷宫完全是修建在地底下的。 我在旁边的墙上摸索,发现了几个开关面板,我用手扳了扳,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这里除了这座蛋形建筑,其余地方的电力都被切断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模一样的黑乎乎的手电光照不到头的甬道。我又往回走了几步,每条岔道都一样,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了,我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喊了一声: “三毛!” “毛……毛……毛……毛……”通道里回荡起一连串回声,接着像是加了混响效果的三毛的声音传来: “源……源……源……源……”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根本无法分辨它来自哪个方向,我试着往我认为对的方向走了几步,但还是那些一成不变的甬道。 三毛还在不停地呼喊,我也试着回应,但声音来回传导,最终都演变成一阵含糊不清的嗡嗡声,我甚至分不清三毛他们是在接近我还是在远离我的位置。 我靠着墙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看了看这条通道两边,都黑魆魆的不见尽头。我心道一声这地方实在是不大容易和三毛他们碰上,不如沿着一条通道走到头,或许更容易让他们发现。 这下心里镇定了很多,我卸下身后的背包,掏出那把从来没用过的贝尔求生刀,用刀背在墙上刻了一个箭头,心想如果三毛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也可以知道我往哪个方向走了。然后便迈步向箭头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我就越觉得疑惑,这个地下迷宫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新建的建筑,那些管道大部分都是油漆斑驳,水泥墙也有一些风化脱落,而且很多地方的墙角长着厚厚的青苔,看起来就像是历经了几十年的岁月。 难道这个地下基地很早就有?我想起我母亲曾和我讲过,说她的家乡为了响应“备战、备荒”的号召,官方和民间都大规模地兴建了一批防空洞和地下军事设施。我母亲曾经多次在茶余饭后,谈起她们年轻时多么辛苦,她每天都要用挖防空洞来教育我,试图让我明白今天的幸福生活非常的来之不易,却只是引起我对她们可以不上学天天在地底挖洞玩儿的无限向往。 后来那些粗制滥造、大多只是出自于对电影《地道战》极其粗鄙的模仿的地下建筑多数都被废弃了,甚至还曾经闹出过多起坑道塌方小孩被活埋的残忍事件。难道这也是当时留下的遗迹之一?那为什么又要在这座古老的地下建筑之上建造一座现代化的科研基地呢?是为了省钱?还是这里原本就埋藏着什么秘密? 我一边想,一边快速前进,终于在几分钟之后,被一堵结实的水泥墙堵住了去路,而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这堵墙上也刻了一个箭头,指向我的右手边,从泛白的刻痕来看,这个印记应该是刻上去没多久。 这一定是三毛留下的记号,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想也没想便拐了个弯,朝箭头所画的方向跑去。但我却没注意到,原本三毛不断传来的呼喊声,此时已经听不见了。 一个人在这静谧、黑暗的地底,那种心理上的幽闭和恐怖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此时我迫切希望能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毫无战斗力的毛头也好。但事与愿违,足足十几分钟之后,我还没碰到三毛他们。 正当我开始怀疑那个箭头是不是三毛留下的时候,原先平坦的走道突然变成了台阶,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像抗日神剧中被枪毙的八路军一样直直地摔了下去。 我在台阶上滚了好一会儿,脑袋也被磕了好几下,最主要的是手里的手电筒也摔了出去,在台阶上蹦了几下,许是摔掉了电池,竟然一下子灭了! 我被摔得晕头转向,在地下坐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等我缓过劲来,勉强睁大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暗道一声糟糕,在这样绝对的黑暗中失去光源,也就意味着寸步难行,而且各种恐怖的想象都开始在脑海里纷纷浮现。我连忙晃晃脑袋,深吸了几口气,想了想刚才手电摔落的位置,手脚并用地朝那边摸过去,可没摸几步手里就碰到了个东西,我仔细一摸,竟然是一只冰凉的手! 我吓得大喊一声,条件反射般的把手甩开,又蹬着腿整个人都缩回来。 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手上戴的松拓运动手表有夜光功能,连忙把手举到眼前按下开关,手表表盘射出一股青色的微光,这光芒原本微弱的只能让人看清楚手表上的字母,但此刻对我来说却不啻于上帝第一天创世时的世纪之光。 借着这点微光,我依稀看见我身前几米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别怕别怕……只是个死人!我暗暗给自己打气,其实在摸到那只人手的一刹那我已经断定这人已经死去,因为那冰凉、僵硬的触感绝非活人能够拥有。 还是要先找到手电筒!我镇定了一会儿之后,索性把手表摘下来,一手按着开关凑近地面四下寻找,终于在台阶的另一个角落找到了它,还好,只是电池盖松了,电池并没有掉出来,我拍了它几下之后,手电筒又重新放出了光芒。 我松了一口气,用电筒四下照了照,发现我正处在一溜台阶的底部,阶梯向外却没了人造的痕迹,顶上是坑坑洼洼不规则的岩石,底下是砂石泥地,这里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地底溶洞!而且这个洞穴非常的空旷,至少有十几米高,我的手电光只能勉强照到两边灰白的影迹,而洞口正对面则更加得深不可测,黝黑的一片,手电根本照不到头。我这时已经被吓得够呛,再也不敢一个人贸然进去了。 我把目光收回,重新投回到那具尸体上。这人身材很魁梧,目测不低于一米八五的身高,肩膀很宽,背部肌肉非常厚实,穿着一身看起来像是特警的黑色作战服,此时正呈一个大字形趴在地上,头扭向我看不见的另一边。 虽然我已经确定这人已经死了,但还是先用手里的枪碰了碰他的腿,不出所料他一动不动,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他翻过来看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三毛和道长的呼喊声。 这次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难辨方向,听起来就在台阶上面不远处,我连忙大声应和,蹬蹬蹬几步跑上台阶,正好看到不远处手电光闪烁,三毛和道长快速向我跑来。 虽然才短短二三十分钟,但在一系列惊吓之后,重新见到他们两人,却好像是隔世为人,我激动得差点要去拥抱三毛。 “还好你小子聪明,在墙上留了记号,不然这弯弯绕绕的还真找不着你!”三毛看见我,也显得很兴奋,在我肩膀上重重锤了两下说道。 “墙上的记号?”我这时才想起后来看到的那个箭头,当时误以为是三毛他们做的记号,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台阶下面那个死人生前留下的。 “喂……你们等等我!”这时甬道里又传来毛头的呼喊,接着,便看见他迈着两条小短腿,以一种十来岁孩子般可笑的姿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毛头跑到我们跟前叉着腰喘了几口气,一抬头看见我背后向下的台阶,一下子激动起来,从道长手里一把抢过手电筒,走到台阶前往下照。 “这一定是古墓入口了!” 我强行忍住打他一巴掌的冲动,指着台阶对道长和三毛说:“这下面有个死人。” 他们二人闻言大惊,两人都挤到毛头旁边探着头往下看。 “这是部队的吧?看他穿着军装……”道长有些疑惑地说。 “不是部队的,部队没这样的制服,这个看起来倒像是电影里美军特种部队的衣服!”三毛回答道。 “我就说!一定是美国人过来盗墓了!”毛头跳着脚兴奋地说。 “下去看看呗。”三毛直起身就要往下走。 “哎……”在这连番惊吓之后,我早已没了当初的好奇心,现在一心想快点离开这个黑暗幽闭的地下迷宫,便喊住他们说,“这地方有点邪性,咱们还是快点上去的好。” “没事。”三毛不以为然地摆着手说,“活人都不怕,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下去看看,马上就走,你就在上面等着。” 我见拦不住,只得由得他们去,看着他们走到台阶底下,把尸体翻了过来。 “不是外国人!”我听道长说了一句。 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就像有人在暗中窥探,我猛地一转身,把手电向来时的路扫去,竟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岔道口,一个人正探出半张脸盯着我们,我定睛一看,赫然就是刚才逃跑的周令武。 周令武被吓了一大跳,脑袋一缩便往回跑。 “周令武!”我朝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但周令武只是身形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跑。 我往前追了两步,怕重蹈刚才的覆辙,便收住脚步,又对他喊道:“周令武!你哥哥死了!” 这下周令武停了下来,他倏地转过身,面带愕然地看着我。 我见状便继续说道:“你哥哥周令文,前几天出了车祸……” 周令武脸上表情一下子悲伤起来,愣了一会儿后,竟然噼里啪啦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喊:“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我以为这人绝对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周令文是出车祸死的,当时他还在国外呢,怎么可能是他害的。 “不不不……他是出车祸死的,当时我还在现场。”我怕自己贸然行动又把他给吓跑,只能一边安慰,一边缓缓地靠近他。 “你不懂!”周令武更加激动起来,哭喊着说,“要不是我寄给他不老药,他就不会死!要不是我吃了不老药,他们也不会死!” “什么?什么不老药?”我心道这人莫非是失心疯了,这都说得是什么啊,还有他们是谁,难道还有别的死者? “我不该那么贪啊,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我有罪!”周令武已经彻底语无伦次,捶胸顿足地嘶吼。 “不要紧,你慢慢说,什么不老药?谁给你的?”我慢慢走进他。 “魔鬼!魔鬼!”周令武这时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伸出一只手直勾勾得指着我大喊。 什么魔鬼?我纳闷地上下看了看自己,心想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周令武突然大吼一声,转身便跑。 我这时突然意识到周令武手指的不是我,我一回首,正好看见三毛道长和毛头飞速地向我跑来。 “快跑快跑!”三毛朝我猛烈地挥手大喊。 怎么了?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到我的视线越过他们三人,看到他们身后跟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赫然竟是那具趴在台阶底下的尸体! 第二十五章 对抗黑衣人 第二十五章 对抗黑衣人 我看清楚是maggie q之后,全身慢慢放松下来,maggie q也收回捂在我口鼻上的手,竖了一根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轻轻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想让她拉我一把,但maggie q却视而不见,转头就走。我只得无奈地自己翻身而起,跟着她下了楼。 虽然房间里根本看不清路,但maggie q却好像轻车熟路般在各种胡乱堆放的杂物和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之间快速穿梭。我跟着她来到楼下,第一眼便看见晚上守夜的猴子和杨宇凡二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炉子旁边。我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查看。 “他们没事,只是晕过去了。”maggie q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我还是不放心,蹲下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还好,呼吸正常,脸上也没什么痛苦的表情,跟正常睡着一个模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见每天朝夕相处的同伴被袭击,难免有些愠怒,口气也不客气起来。 “没什么。”maggie q干脆地回答,“只是来警告你一声,离开这里!那些人马上就会找来了……不过……反正你也不会听,就这样吧。”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 我突然想起上次在鬼市把写着警告的纸条塞进我手里的黄脸汉子,身材和站在我面前的maggie q一模一样。 “你等等……” maggie q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这时外面的白雪映着月光,清清亮亮地照进来,在maggie q脸上蒙上一层乳白色的光晕,我一下,竟然痴痴地呆住了。 “还有什么事?” “啊……”我一下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那天在天台上,还要多谢你救我们,还有那天在鬼市,警告我们的也是你吧?” maggie q面无表情地说:“那是因为你也救了我两次,今天以后,我们算是扯平了!你想留在这儿送死也行!” 我这才把焦点回到maggie q说的警告上来,想到那些摩托车手精良的装备,训练有素的身手,不禁背脊一阵发凉,连声问道:“你说的是那些骑摩托的人?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三土他们?” “他们追的不是人,而是这个东西……”maggie q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上,然后摊开手掌,雪光照在她的掌心,那东西金光闪烁,竟是三土的那颗阿修罗印! “你你……你怎么偷了阿修罗印?”我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哼!什么阿修罗印!”maggie q撇撇嘴,不屑地说了一句,“愚昧至极!” 我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千头万绪却是无从问起,只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 maggie q见我如此,突然莞尔一笑,说道:“这些事都和你无关,你还是快离开这里,保住性命要紧。” “离开这里?”谈何容易啊,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去哪里?走出那扇门,我们怕是过不了一个礼拜。” “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maggie q还是面带笑意说道,“我只知道,如果你还留在这里,连一天都活不了!” “可是,你如果不偷这颗印,哪怕那些人找来,我们只要把它交还给他们,恐怕也不至于杀了我们,说到底,你不是救我们,而是害了我们!”我突然灵机一动说道。 maggie q闻言愣了愣,随即说道:“那你现在跟我走吧,我保证你活下去!” “可他们怎么办?”我指指地上的猴子和杨宇凡。 “他们关我什么事?”maggie q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可他们是我朋友啊……”我不禁愕然地说,这女人好像是冰做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maggie q低头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朋友该不该救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我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在这里打败他们!” “啊?”我心道这算是哪门子办法,要是打得过还用说吗。 “你们有枪吧?”maggie q继续问道。 “有……”我茫然地回答,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和盘托出,“一把自动步枪,一把手枪,不过步枪子弹只有两匣,手枪因为缺乏保养,基本上没什么用。” “有枪就行!”maggie q点点头说,“你们只要拖住他们,别让他们轻易进门就行!” maggie q说完作势要往外走。 我连忙叫住她:“哎……拖住他们……然后呢?” “然后?”maggie q又微微笑了笑说,“然后你就祈祷神灵保佑吧!” “对了!”maggie q突然话锋一转,“把这个东西收好,等我回来还给我!”说完她把手里的阿修罗印向我抛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maggie q闻言呆了呆,原本锐利的眼神一下茫然起来,片刻之后才摇摇头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不是叫我maggie q嘛?就那么叫好了!” 说完她便利落地一转身,在雪地上飘然而去,任凭我怎么喊她也不再回头。 我呆呆地看着她隐没在黑夜中,一直到手里握着的东西硬硬的硌得生疼,我把手举到眼前,摊开手掌,那颗还带着maggie q体温的金印正在掌心熠熠生辉。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颗所谓的阿修罗印,只见它除了底部篆刻的文字和顶上雕刻的衔尾蛇,侧面还有一圈图案,我凑近门口借着雪光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只抽象的双头鸟类,既像是鹰,又像是中国文化里的凤凰。 我慌慌张张地叫醒所有人,又到外面捧了一把雪,擦在昏过去的猴子和杨宇凡额头,把他们俩也弄醒过来。 众人听完我的叙述也都紧张起来,特别是张依玲和萧洁,刚刚才从落入土匪窝的恐慌中稍稍缓过劲来,一觉还没睡醒,却听到那些家伙马上要找上门来,不免方寸大乱,一直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杨宇凡一直在安慰两位姑娘,但自己也脸色铁青,三毛、猴子也七嘴八舌地讨论对策,三土则跟他的名字一样,面如土色,手里还是紧紧抱着他那两样宝贝。 “都别说了!”我忍不住大吼一声,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萧洁还在不停地一边顿足,一边絮絮叨叨,“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我扭头瞪了她一眼,但是她浑然未觉,直到一旁的张依玲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用手遮住嘴巴不说话了。 从食品厂回来之后,我们这帮人便开始隐隐地奉我为领袖,这也不奇怪,三毛虽然有一定的军事素养,但性格太过随意和莽撞,有点浑不懔;老吕是个没嘴葫芦,只知闷声做事;大力虽然勇猛,但也没什么主见;杨宇凡太年轻;冯伯老了;猴子刚加入,尚不能服众。我虽然也没什么领导能力,也没这方面的欲望,但此刻生死存亡之际,却不得不站出来带领大家。 我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之后,清了清嗓子说:“冯伯,您跟陈姨先做饭,做干一点的!真要打起来,我们需要储存体力……前几天不是换了块腌狗肉吗?别等过年了,现在就做了!” “好!”冯伯一句废话也没有,拉着陈姨转身就走。 “老吕、小凡,你们在院墙那两个角……”我手指院子朝外的两个角落说道,“那边容易爬进来,你们在下面雪地上撒些碎玻璃,就用上次杨宇凡家拿的那些啤酒瓶!” 杨宇凡闻言迟疑了一下,眼睛看着萧洁不愿迈步,老吕用力拉了他一把,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三毛,你上楼,如果有人攻击院门或者爬墙,你就用枪打丫的!” 三毛也不说话,只是拉了一下手里的95突击步枪的枪栓,以示回应,便转身上楼了。 “大力、猴子……三土……”我喊了三人的名字,大力和猴子都应了一句,但三土却还是低着头紧抱着盒子充耳不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土!”我加大音量喊了他一声,这时他才如梦方醒,慌张地抬起头看着我。 “你们三个跟我去加固大门,用所有能用的东西把大门堵上!”我大声喝道。 “好咧!”大力大声应和,马上拍拍猴子的肩膀说,“咱们去里面搬那些钢锭!”猴子点点头,二人往厂房里面走去。 我环顾室内,看中了那张白铁皮沙发,便朝三土招招手,让他来搭把手一起搬。三土却抱着盒子东张西望,不愿把东西放下。 我摸摸裤兜里的阿修罗印,本想拿出来交还给他,但想到maggie q对它珍而重之的样子,还是忍住没说。 “哎呀!吕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这死东西不放干什么?”站在一旁的张依玲看不下去了,跟萧洁二人上前夺下三土手里的锦盒和背后的画筒。 三土没办法,只能苦着脸走过来跟我一起搬沙发。 “哎!……”我抬着沙发刚走到门口,张依玲又扬着下巴对我说,“我们能干点什么啊?” 我心道一声这姑娘倒是神经大条,跟三毛有的一拼。我上下打量了二人一会儿后说:“你们还是去换身装扮,把自己弄得脏一点、臭一点,我们如果守不住这里,可能就得逃出去,你们这副样子,如果被那些食人族抓住……我敢保证,你们会祈祷让他们早一点吃了你们的!” 萧洁闻言大惊,捂着嘴又要开始哭哭啼啼,可张依玲却只是白了我一眼,拉着萧洁往冯伯做饭的地方去了。 我们一直干到了早晨七点,在大门里面堆了足足五六吨钢锭,直到他们用坦克撞也未必撞得开才停手。此时天上又落下雪来,铅云低垂,天色比昨晚更加昏暗,狂风也呜呜地吹起来。 这样的鬼天气,也许他们不会来吧?我暗自思忖,就算来,有这样的防御,要做到maggie q说的拖一段时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我拍了拍摞成一人高的冰冷而坚硬的钢锭,冰凉的手感让我信心倍增。 “你们进去吃饭吧,今天是我轮岗,我在这守着就行!”大力整了整最上面的钢锭,便身子一缩,蜷进我们故意留下的观察孔附近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去。 这时一阵狂风裹挟着雪粒子吹过来,我刚才搬东西出的那一身汗,被冷风一吹,顿时全身冰凉。我朝大力点点头,又向猴子等人挥挥手,几人一起往室内走去,我抬头看看厂房上面,三楼到六楼的窗户都黑洞洞地张着,不知道三毛躲在哪一扇窗户后面,我看过三毛打靶,想起他在警校时曾经拿过步枪射击比赛冠军,心里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回到室内,冯伯的早饭已经快做好了,炉子上异香扑鼻,所有人都忍不住一抽一抽地闻,猴子更是嚷嚷着快开饭。 “再等等。”冯伯一边笑着说,一边从旁边筐里抓了两把小青菜扔进锅里,那青菜显然是陈姨刚从地里摘的,每条都有手指那么长,青翠欲滴,换作平时,陈姨是绝对舍不得采这么鲜嫩的青菜的,也不知道她是因为知道今天是危急时刻,还是因为昨天看到张依玲和萧洁二人这么馋青菜而专门为她们准备的。 “行了!”焖了一两分钟之后,冯伯喊一声掀开锅盖,一阵白白的蒸汽冒上来,等蒸汽散尽,锅里的食物显露出来,翠绿的青菜、微黑的腊狗肉、金黄的土豆、白色的米饭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 陈姨还是照例用玻璃便当盒盛了两大盒饭,让小凯西给楼上的三毛和门口的大力送去。可这时张依玲和萧洁却站出来拦住小凯西,一人一盒夺过便当盒,撂下一句:“让凯西先吃!”便分头往楼上和门外去了。 陈姨笑着朝二人竖了竖大拇指,又继续给大伙盛饭,每个人拿到饭都大口大口地猛嚼。冯伯这顿饭做得真是好吃,有点类似以前的煲仔饭,腊狗肉虽然油脂少了点,但有一股狗肉的异香,青菜因为被冰雪冻过,吃起来又甜又脆,米饭底部微焦,多了一股焦香味,土豆软糯,几种口感和香味在嘴里不断的交替,让人大呼过瘾。 “吃了这顿饭,就算死了也值了!”猴子边吃边嚷嚷。 “不吉利!”陈姨朝猴子的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吃完饭,我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仍意犹未尽,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到腹部被食物胀满的感觉了,早已习惯清汤寡水的胃竟然一下子适应不了,开始往上面泛酸水,我连喝了几口水才把它压下去。 食物能让人产生安全感,一顿热饭,大家也都活泛起来,之前的紧张气氛得到很大的缓解,但是产生了一个副作用,就是所有人都吃得太饱,血液集中到胃部,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吧?这么大的雪!”三土刚吃完饭,便又把他的两样宝贝抱在身上,此时正把头凑近窗口往外张望。 就像他说,今天的雪越下越大,我们院子里的各种蔬菜已经完全被厚厚的积雪压在下面,看不到一丁点绿色,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天地间肆意冲撞,带起一阵阵尖啸。 “但愿吧……”我也嘀咕着,看看周围的同伴,除了没什么战斗力的老人、女人和小孩,剩下的也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而且除了三毛,所有人在危机之前都没受过军事训练,虽然这段时间和感染者不断周旋,也打了几场硬仗,积累了一些战斗经验,但跟真正的职业军人比却是差得太远。还有,maggie q果真会如她所说的及时出现吗?她一个女人,就算身手不凡,但怎么能战胜一帮训练有素的男性军人呢?我暗自祈祷,但愿那些人像三土说的那样,因为这个坏天气而出不了门。 我这么患得患失的想了一会儿,又用力晃晃脑袋把这些负面情绪赶出去,无论如何,我们总不能寄希望于一些侥幸的因素,自助者才能获得天助。我又伸进裤兜摸了摸那颗阿修罗印,心想实在不行,我就把它交出去,毕竟保住大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都把家伙准备好!”我朝众人沉声说道。大家都应了一声,叮叮咣咣地准备自己的装备。我拿起自己的三棱军刺,在手里掂了掂,原先那个简陋的竹筒手柄已经被猴子精心打造的白铁皮所取代,我又在手柄上缠了一圈麻绳,既吸汗又不打滑,抓起来非常趁手。我倒转军刺,把刺尖朝上,摸了摸打磨得雪亮的尖端,满意地点点头,把军刺插进刀鞘挂在腰间。我又拿出那把92式手枪,再次确定弹匣是满的,又抓了一大把黄澄澄的手枪子弹塞到羽绒衣前面的竖兜里。 老吕和大力也准备好了他们的三棱军刺;杨宇凡是一把冷钢武士刀,这是他自己省吃俭用在鬼市换的,外形非常酷炫;猴子用的是一柄buckmaster184生存匕首;冯伯拎了一把猴子用厂里的钢材磨的大砍刀。 我本以为三土没有武器,他却从他上衣内兜里掏出一截黑色的短棍来,他拿着短棍往下一抡,啪的一声,棍子一头甩出两截金属棍来,原来是一根甩棍。 我朝他点点头说:“一会儿你就别出去了,陈姨、凯西和两位姑娘就交给你,万一我们守不住,你们就从前门跑,刚才猴子已经把那边清理出来了,你只要搬开挡住大门的几张玻璃钢瓦就行。” 三土也没表示什么异议,只是点头答应。 “阿源,有情况!”我正想继续说,冷不丁却听见站在窗户旁的老吕一声断喝,我赶紧走过去朝窗外一看,只见大门口的大力正朝这边猛烈地挥手。 “怕是来了!”我心里一惊,连忙打开房门向大门口跑去,一出院门我就听到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夹杂在狂风之中传来,此时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雪花在眼前随风狂舞,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能见度比室内还差,我们在雪地上连滚带爬,闹哄哄的往门口赶。大力见我过去,往后面让了一步,把观察孔让给我。 我把眼睛凑近观察孔往外一看,只见外面完全是白茫茫一片,漫天飞舞的雪片和湿气一起凝结成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就像一锅稀粥,我甚至看不到街对面的房子。 这时,就像是有人搅了一下这锅稀粥,浓雾一阵扰动,紧接着,就像是魔戒中的幽灵骑士一般,几辆摩托车从浓雾中冲了出来! 摩托车在我们门前戛然而止,我数了数,一共五辆车,七个人,比昨天来的还多了一辆车三个人,真是大大的不妙。摩托车上的骑士几乎被白雪完全覆盖,看起来像是一团团无害而且可爱的糯米糍,但这些“糯米糍”下了车,浑身上下拍打了一番,顿时露出一身黑色的劲装,还有身上挂着的各种武器,那两人一车的,还从车上抬下一只大口袋,看起来很重,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这些人一下了车,便开始乒乒乓乓地拆我们大门外面堆着的那些建筑材料,只十几分钟,我们费了老大劲堆起来的掩体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这时这伙人中的一个越众而出,走到我们门前。 这人先是摸了摸铁门,又拍了拍,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里面的兄弟,我们没有恶意,昨天有几个人逃到贵处,还劳烦兄弟把他们交给我们。”这人语气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但听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让人有一种想乖乖服从命令的冲动。 我强行忍住才没有接他的话,那人在门口等了片刻,见我没回答,又说道:“只要把人交给我们,我保证我们马上就走,秋毫不犯!” 我听他说完,又待了一会儿,然后我拿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 “咔嗒”一声脆响,即使在呼啸的风雪中,也还是清晰可闻。我的本意是想让对方知道我们也有枪,并且不惜一战,让他们也有所忌惮,不敢贸然攻击。这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以便完成maggie q说的拖延时间的目的。 那人显然听见了枪栓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半转身,朝自己身后招了招手。 我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个人正扛着一具火箭筒正对着我们的院墙! 我心道一声不好,正想大喊让大家跑回室内,却冷不丁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枪响,同时那扛着火箭筒的人头上冒出一丛血雾,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向后飞跌出去,然后躺在雪地上不动了。 “狙击手!”门外的人大喊,四处奔跑寻找地方掩护。 “楼上,掩护射击!”我听到有人继续嘶吼,然后枪声猛烈地响起,我扭头一看,楼上的几个窗户边被子弹密集击中,石屑纷飞。 我心里大急,这爆头一枪,已经把我们的整条后路打断,接下来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一面暗自责怪三毛的鲁莽,一面又为他的处境感到担忧。我又往观察孔看了一眼,只见另一个黑衣人又捡起火箭筒,扛上箭头瞄准这边! “快跑!”我朝还愣在当场的所有人大喊。 话音刚落,便是轰一声巨响,砖块石屑纷飞,离我们不远处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一米的大洞!我的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头上脸上被纷飞的石屑蹦了好几下,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跟所有人一起挣扎着往厂房方向奔去。 紧接着,第二声巨响又在我脑后炸响,我扭头一看,只见第一个洞的下方又挨了一发火箭弹,两个圆洞紧挨着呈一个葫芦形,已经完全可供人进出了。 “快!快跑!”我大喊,所有人都使出吃奶的劲往前飞奔,幸运的是这伙人并没有马上进入院子,他们似乎对楼上的三毛非常忌惮,还是不停地对着楼上的窗户扫射。这给我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等我跟在跑得最快的猴子后面摔进室内时才松了一口气。我回头朝外面看去,身后的大力、杨宇凡和冯伯鱼贯而入,但没有老吕的身影。我再往后面一看,只见老吕整个人摔倒在离院墙不远的雪地上,正挣扎着往我们这边爬行,而他的身后洁白的雪地上,拖着一条刺目的鲜红的血痕! 难道是刚才爆炸的时候被碎石伤到了?我暗自思忖。这时那个葫芦形的洞口,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我大惊,连忙用手枪瞄准,朝那边开了两枪,但这里距院墙超过三十米,而且这把枪年久失修,精度根本不准,两发子弹压根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等我再扣第三次扳机,却听见啪的一声,手枪卡壳了! 这时那个黑衣人已经完全进入院内,紧接着又进来一个,我看到老吕翻身坐起,朝他们高举双手,嘴里大喊:“投降投降……我投降!” 但那人却没有任何犹豫,手里的ak“哒哒哒”,一个三连射,击中老吕的胸口,老吕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向后扑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了。 “啊!”我们所有人都惊恐地大喊起来,我们虽然经历过残忍的感染者、见过最无耻的匪徒,甚至是吃人肉的食人族,但如此冷酷无情,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家伙却是第一次见到。 “上楼!快上楼!”我朝着还在惊慌的众人大喊,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我一起跑上二楼。 上了楼,我们把预先准备好的楼板放下去堵住楼梯道,这时三毛也从楼上下来,我看到他没事心里也松了口气。我们所有人又在楼板上压了很多钢锭,直到再也堆不下才停手,这原本是我们准备用来对付感染者的最后手段,没想到却在这时候用了。 我们都颓然地坐到地上,大家都是满面凄容,杨宇凡甚至捂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吕曾经几次救过他的性命,在他心里,一直都把老吕当作父兄来看待,今天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杨宇凡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都是我的错!我心里一片空洞,我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在老吕倒下之前,我甚至有一些隐隐的兴奋,但老吕的死让我明白过来,我们不是在过家家也不是在玩游戏,我不应该答应maggie q,不应该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让大伙集中在大门口,更不应该不在第一时间就把阿修罗印交出去,现在老吕死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绝境! maggie q呢?你不是说好了要来救我们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我一边自责,一边把maggie q也恨上了,压根没想到如果没有她的通风报信,我们可能死得更快。 那些人呢?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用火箭筒直接轰我们?不,他们不需要硬攻,只要守住楼下,困也把我们困死了!我继续揣测,心里没有一点主意。 外面的风雪继续肆虐,我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没有人影,老吕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身下是一摊鲜红的血液,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我心里突然像刀割一样痛了一下,如果是在以前,像老吕这样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跟我交上朋友,但在这残酷的末世,这个往日被人唾弃的小偷,现在却是对整个团队帮助最大的人。他虽然沉默寡言,有时候也有些私心,但从来都是言出必行,轮到放哨等累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怨言,这个贵州山区来的汉子,早就赢得了我的尊重和友情,但现在,他却像只破口袋一样倒在雪地里,我甚至都无法给他收尸! maggie q,你到底在哪里?我朝远处望去,还是一片乳白色的浓雾,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我看到从我们楼底下走出来两个黑衣人,我连忙把头一缩,退到他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还没等我坐直身子,“笃、笃”两声,窗外突然扔进来两个东西,其中一个刚好掉在我眼前,一个直筒形的铁疙瘩正在离我鼻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滴溜溜地转。 “手榴弹!”我心道一声这下死定了,不料这颗“手榴弹”只是发出“砰”的一声轻响,随即一阵灰色的浓烟猛地爆发出来! “是催泪弹!”三毛一声大喊。 我的眼睛被浓烟一熏,一阵刺痛,眼泪和鼻涕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汩汩往外冒。我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三毛捡起地上的催泪弹扔出窗外,但更多的催泪弹持续不断地扔进来,浓烟不断地冒出来,我们就像是身处云层之中,根本辨不清方向,我的脸上也开始灼痛,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尖叫、四处乱窜。但唯一的出口被我们用成吨的钢锭堵住了去路,急切之下根本搬不开。 “跳!跳下去!”我听到三毛大吼,接着便是窗户碎裂的声音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时我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一心想着如何摆脱这恐怖的烟雾,我努力睁开眼辨了辨方向,只是看到一团光亮的地方便冲过去纵身一跃! 所幸我们只是在二楼,而且下面厚厚的积雪为我们做了缓冲,我只是吃了个屁股蹲。落地之后我连忙往前滚了两滚,以防后面再有人跳下来压到我,然后便迅速挖了两把雪摁在眼睛上。 眼睛一阵清凉,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但还是眼泪直流,眼睛根本睁不开,我只能这么坐在雪地上。 “都别动!跪在地上,把手举过头顶!”我听到有人大喊,这时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乖乖照做,片刻之后,有人过来拿走我手里的枪,然后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拖了过去。 “跪这里!跪好!”那人摁着我的脖子,让我重新跪在雪地里,我勉强眯起眼睛左右看看,模模糊糊地看到我们被排成了一排,几个拿着枪的人影站在我们前面。 这时我突然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几个女生的哭喊声。我心道一声糟了,一定是事先逃跑的三土他们被抓回来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之后,三土、张依玲、萧洁还有陈姨和小凯西,都被押了出来。 “过去跪下!”那个声音继续命令,我感觉一个人跪到了我旁边,我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是三土。 “他们在前门也有埋伏!”三土朝我低声说道。 我摇摇头,暗骂一声自己蠢猪,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怎么会不知道包抄每一个可能的出口? “头,东西找到了!”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 我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看到说话的人走过来递给站在我正前方的那个人一个东西,从那东西的大小形状判断,应该是三土整日不离身的锦盒。 那人打开锦盒后便愣住了。我虽然看不清这人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是怎样的震怒,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荒谬的快意,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东西呢?”那人果然怒不可遏地大吼,猛力把锦盒掷到雪地上,锦盒在雪地上反弹,翻滚了几下,正好砸中我的膝盖,盒盖开启,里面空空如也。我感觉到身边的三土也是全身一震,似乎对这个结果也是震惊不已。 “我再说一遍!东西去哪里了?”那人大声地咆哮。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当然,除了我也没人知道阿修罗印在我口袋里。 “不说是吧?”那人继续恶狠狠地说道,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我们队伍里的某人,把她拖了过去,从惊恐的呼喊声中,我听出来被他拖走的人是萧洁。 萧洁被他拖行了几步,然后在我们正对面被他摁着重新跪下。那人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拉开枪栓,指着萧洁的头。 “东西在哪里?”那人嘶吼着又问了一句。 “我……我不知道……”萧洁被吓坏了,带着哭腔颤抖着说。 “我数到三!”那人继续吼道,“再没人回答我就开枪了!一!” 虽然我知道这时候我把阿修罗印交出去,他们八成也会杀了我们,但我绝不能忍受一个人活生生的在我面前被残忍地击毙,但在我正想出声示意的时候,突然从风里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呻吟号叫声。 这声音我是如此的熟悉,它们就是这半年来日夜缠绕着我的最深的噩梦,这些号叫声总是伴着扭曲狰狞的面容和致命的撕咬,让人胆寒而又绝望。但此刻,它们却让我觉得有了转机。 “干!”用枪指着萧洁那人咒骂了一句,抬高枪口,对准院墙的方向。 紧接着,枪声响起,几把ak和那人的手枪同时开火。我转过头去看,只看到朦朦胧胧的几个人影从那个破口冲出来,当先的两个被猛烈的炮火击中,向后跌倒在地,但瞬间便又翻身而起,向我们这边快步奔来,动作迅捷无比,显然都是快尸! “快跑!”我大喊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猫着腰向室内猛冲。 “小心!”我旁边的三土突然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把我拖回到地上,我听到几颗子弹呼啸着从我耳边飞过。 “那边不行,那些人堵在门口呢!”三土在我耳边大吼。 我努力睁了睁眼,眼睛里一阵刺痛,泪水又喷涌而出,除了几个模糊的人影我什么也看不见。 “那往旁边走!”我朝三土大喊,“感染者喜欢追着声音跑,他们越开枪,越吸引感染者!” “好!”三土拉了我一把,我从地上起来,踉跄着往院墙的另一边跑去,没走几步,便跟三土失散了。 这时我的眼前全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根本分不清谁是同伴,谁是敌人,谁是感染者,有好几次,我撞上了其中几个,但却没人咬我,我一边庆幸着自己的运气,一边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前行,直到我听到一个声音—— “来,往这边跑!” 是maggie q的声音!接着,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我,拉着我往一个方向跑。我踉跄着任由她拉着往前走,只觉得周围推推搡搡的全是人影,我不知道那是感染者还是人类,“应该是人类!”我心想,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咬我呢? “其他人呢?”我问maggie q。 “都在!”maggie q干脆地回答。 第二十六章 无名碑 第二十六章 无名碑 拉着maggie q的手,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全感,似乎有她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我索性闭上了刺痛不已又流泪不止的眼睛,任由她牵着我前行,这时甚至那些猛烈的枪声、呼啸的子弹、可怕的嗥叫声都似乎离我远去,听起来好像是电视里传来的一样。 “大家靠近点,都围着陈源!”我听到maggie q大声地说着,然后感觉到一群人团团围着我,我们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摸索着通过那个黑衣人炸出来的墙洞。渐渐地,那些枪声也慢慢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雪打在我脸上木木的疼,我还是紧紧地握着maggie q的手。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眼前光线暗了下来,拥在我周围的同伴们也开始慢慢散开,接着maggie q松开了我的手。 “好了,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听到maggie q说道。 我想张开眼睛看一看,但马上又一阵剧痛,而且这个地方非常昏暗,我甚至连模糊的人影都看不见。maggie q拉着我倒退着走,直到我的膝盖碰到什么东西,maggie q摁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矮身,一屁股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用这个洗洗眼睛!”maggie q说道,我感觉到我的手里塞进来一个塑料瓶子。 我打开瓶盖,摸索着凑到眼睛上往下倒,眼睛一阵清凉,那让人抓狂的灼痛马上减缓下去,我一开始以为是水,但紧接着,我闻到了一股奶香味,原来是牛奶。 我的眼睛慢慢地恢复过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我看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室内,周围是一些破烂的蓝色塑料桌椅,看起来这里在以前是一个小饭店。 我看到三毛等人都各自坐在位置上,几个人也都是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似的,三毛、猴子、大力和杨宇凡都独自坐着不停地揉眼睛,冯伯则坐在位置上头向上仰着,陈姨不住地朝他的眼睛小口地吹气,但大家看起来都能睁眼视物,并没有我那么严重,也许是没像我一样被烟雾近距离喷中吧。 几个没受到烟幕弹攻击的,三土、张依玲,看起来也都被吓得不轻,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气,萧洁抱着小凯西,不住地轻声安慰,但看起来自己却比小凯西更慌张。 “你们等一会儿,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回去了!”maggie q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朝我伸出手说,“把东西给我。” 我讷讷地从口袋里掏出阿修罗印递给她。 “啊!”一旁的三土看见金印惊叫了一声,喉咙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嘟哝声,也不再做出什么反映了,似乎被这么一吓,除了性命,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 maggie q拿了东西转身就往外走。但没走几步,又被三毛喊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你在,感染者就不咬人?”三毛说出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 “不是因为我!”maggie q把手里的金印抛上天又接住——“是因为它!” “等等姑娘!”三土这时候却如梦方醒,“这阿修罗印是什么来历?” “这不是阿修罗印!”maggie q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是点金石!” 话音刚落,maggie q已经走出门外,几步之后,便消失在浓白的雪雾中。 我看到三土瞠目结舌,满脸惊诧,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虽然时隔半年多,我又听到了点金石这个名字,但现在却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这时我的眼睛已经不再灼痛,我看看手里的牛奶瓶,竟然没过保质期,赶紧拧紧盒盖宝贝似的放到怀里。 “大家都还好吗?有受伤吗?”我站起来问道。 我用目光一个一个地询问,每个人都朝我缓缓地摇头,当我看到冯伯和陈姨的时候,陈姨却控制不住轻声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冯伯拍着陈姨的背小声安慰,又朝我尴尬地笑笑,我知道陈姨这是心疼老伴了,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冯伯参加危险活动了。 但陈姨这一哭,惹的杨宇凡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坐在一条低矮的板凳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一开始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变成了号啕大哭。我知道他是为老吕的死去而悲伤,也是为自己渺茫的命运感到绝望。紧接着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小凯西、萧洁、张依玲,一个挨一个,都痛哭了起来。 三毛大声咒骂了一句,朝他跟前的一张凳子猛地踢了一脚,然后甩甩手往门外走了出去。 我呆立当场,听着满屋子绝望的哭声,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到最后已经快要爆炸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外,三毛嘴里叼着一支烟,见我出来,掏出烟盒递给我。 我抽出一支烟,用三毛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天地一片浓白,看不到来路,更看不到尽头。 好在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源哥,要不我先去看看吧,我跑得快,万一那女的搞错了,也不用大家都去冒这个险!”我刚想招呼大家回去,猴子却自告奋勇地说。 我虽然非常相信maggie q,但此刻却不由得加倍小心,于是便同意了猴子的提议。 在我们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猴子回来了,还没走到,他便朝我们大喊:“真没了!感染者真的全没了!” 我们回到自己的庇护所,一片狼藉。 院墙炸出的砖块沿着破口呈放射状散落在院子里面,菜地已经被踩踏地面目全非,青菜变成了黑绿色的泥浆,土豆和胡萝卜从地里翻出来,胡乱地散落在地面。冯伯赶紧跑到屋子里面拿了几只塑料桶,把还能吃的东西收起来。 最触目惊心的是满院的尸体,从院墙的破口开始,越往里面,尸体越密集,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小院,密密麻麻躺了二三十具尸体。院子里的除了老吕,其他都是感染者,我略微查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头部中枪,由此可见那些黑衣人恐怖的枪法。 屋子里的铸铁炉已经整个翻倒在地,原本连在上面的白铁皮烟囱从中间被强行扯断,炉膛里的灰散了一地,屋内尸体不是很多,除了两个感染者,其他全是黑衣人。 我正在数黑衣人的尸体数量时,冷不丁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我吓了一跳,一旁的三毛也赶忙从地上捡起一把ak,拉了拉枪栓,却发现枪膛是空的,又捡起一把手枪,我们一起循声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里面的过道发出来的,这几个人大概是在这里打光了子弹,在往里面撤退的过程中被咬中的,一共三个人层叠着倒在了过道口。 我先扳着最上面那人的肩膀,把他慢慢地翻过来,这人身上没什么伤痕,太阳穴上却有一个大洞。三毛用手枪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示意这人是自杀的,我点点头,继续扒开第二个人,这人也是一样,嘴里挨了一枪。等最下面那人露出来时,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认出来,这人就是这群黑衣人当中发号施令的那个,拿手枪顶着萧洁头的也是他。 他看见我们,又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杀了我……”我听到他轻声呢喃,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恐的神色,我想他应该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是对自己将要变成感染者恐惧不已。 我摇摇头,他的眼神顿时一片灰暗。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不像你,我不杀人,起码不杀没有抵抗能力的人……等你死了,我会凿穿你的脑袋!” 他的喉咙口发出呼呼的出气声,我直起身子,看到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又闪过一丝感激,我转过头不再看他,又在室内转了一圈,再没看到一个活人,便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已过中午,大雪已经渐渐停了,风还在不停地刮着,我心里很感谢这场暴风雪,低温阻止了感染者的游荡,风雪又掩盖了刚才的喧嚣,眼下我们最紧迫的是尽快修好院墙,避免让那些比感染者更危险的人类发现。 “咱们先把尸体拖出去!冯伯、陈姨,你们给大伙搞点吃的。”我来到院子里对众人说道。 冯伯和陈姨马上答应着去了。我们先把炉子搬过来,猴子拿了一截白铁皮把扯烂的烟囱重新接上,然后我们到院子里挨个把满院子的尸体往外拖,就这么胡乱堆在院墙外面的街上,这是一个警告,大多数人看到这么多尸体都会认为这里是感染者集中的地方,会下意识地躲开。 我们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老吕的尸体,直到其他的尸体都搬完,包括室内那个断了手的黑衣人,我们在老吕的尸体旁边围了一圈,但没人动他。 老吕仰面躺着,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像是一堆建筑垃圾。我们围在他身旁,垂首不语,杨宇凡又开始小声哭泣,我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刚刚停止流眼泪的眼睛又开始刺痛起来。 “干!”三毛朝雪地里吐了口唾沫,走过去清理起老吕头上的积雪,接着大力也走了过去。 老吕胸口中了三枪,近距离被ak击中,前面看不出什么,但翻过来,背后却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大洞。 “我去!”三毛又骂了一声,我们都知道他为什么骂,是因为老吕的脑袋完好无损,这意味着我们要在他的头上补上一记重击,不然再过十来个小时,病毒就会侵占老吕的延髓就会重新复活,变成追着我们咬的活死人!这对我们和老吕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家又都呆了,连三毛也皱起了眉头,显然,所有人都不愿意去砸烂一个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的脑袋。 “我来吧!”我说道,是因为我的大意,才造成了老吕的死,这是我的责任,“你们去那边挖个坑,咱们让老吕入土为安。” 大力、三毛和猴子都连忙答应了一声,像是逃跑一样飞快地离去了。 我拿起三毛给我的撬棍,走上前去,在老吕的尸体前蹲下,端详了他一会儿。老吕还是保持着中枪前满脸惊惶的表情,眼睛圆圆地睁着,面目扭曲。那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求别人饶过自己,有一颗子弹从左胸穿过,一定射中了他的心脏,让他瞬间毙命。 “起码你死得不痛苦!”我低声嘟哝道,伸手把他的眼睛合上,然后把他的脸侧向一边。 这时我听见一声悲伤的呻吟声,我抬头一看,只见杨宇凡还站在旁边,捂着嘴,脸上涕泪横流。 “你要看这个吗?”我问道。 杨宇凡哽咽着说:“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总得送送他!”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撬棍往老吕的太阳穴上重重一击! 我们埋葬完老吕,应杨宇凡的强烈要求,我们在老吕坟前放了一块大石头充当墓碑,可是当我们要在石头上刻字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吕的全名。最后只能刻上“老吕之墓”四个字。 之后,我们胡乱吃一点冯伯和陈姨做的午饭,趁着大雪将息,赶紧把院墙给修好。好在这个造了一半的厂房里水泥黄沙砖块之类的建筑材料都是现成的,而且大力和猴子都是农村来的,多多少少都干过一些水泥活,而我、三毛和杨宇凡只能老老实实干干搬砖之类的下手活,这时候体现了会一门手艺是多么的重要。 一直忙到天黑,月亮升上来,我们才重新修好院墙。 这漫长而又苦逼的一天总算就要结束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想起早上maggie q的警示,就像是上辈子的事。陈姨让小凯西来喊我们吃饭,当我走进室内的时候,发现屋子已经重新收拾得整齐干净,那些狼藉的杂物,以及黑衣人扔得满地的武器都不见了,张依玲和萧洁两人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最后一块血迹。 晚饭已经在炉子上炖好,照例是杂烩粥,只是看起来青菜特别多,我想也许是陈姨从被糟蹋的那部分蔬菜里面抢救出来的吧,反正不吃掉也浪费,但我一想到这些青菜都曾经被那些恶心的感染者践踏过,便胃口全无。 陈姨还是先给放哨的三土盛好粥让张依玲送去,今天是三土自告奋勇要求自己站岗放哨,他说:“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毕竟现在少了老吕,他正好补上这个缺。 陈姨继续把粥挨个盛好递给我们,我接过粥碗的时候,看到陈姨手有些发抖,脸色也不大好,脸颊发白,看起来有气无力,我也没太在意,心想或许是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 我喝了一口粥,咸的差点没吐出来。我正想开个玩笑,说今天是不是盐缸打翻了,却听见咣当一声,陈姨手里的粥碗摔在地上,接着人也晃了晃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冯伯大喊了一声,扑过去拉陈姨的手。 “快,把她抬到沙发上!”我大喊。 冯伯和三毛二人合力把陈姨搬上沙发。我过去一看,只见陈姨突然之间脸色变得通红,我摸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坏了!”我不禁喊出声来,一边的三毛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尽是焦急和惊恐。 这时候冯伯倒是镇定了下来,他先是翻看了一下陈姨的双手和手臂,然后往下摸索着查看陈姨的双腿,这时我看到陈姨的左脚脚踝处,裤子有撕破的痕迹。 冯伯显然也看到了这个破口,他抓住陈姨的裤子往上拉了拉,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陈姨的脚踝上一个咬痕赫然在目! 我听到冯伯呻吟了一声,颓然地跪倒在地,他抓着陈姨的手,把额头贴到陈姨的手上,久久不语。 我又看了看陈姨的伤口,伤口不算很深,但是明显的破皮见血了。根据我们之前的经验,被感染者咬中,只要是见血了,哪怕只是擦破一点皮,也注定在劫难逃,病情在被咬后最少两三个小时,最多十二个小时之内发作! 我在心里暗暗算了算,从maggie q带着我们逃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六个多小时了,意味着陈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看着陈姨的脸,她已经完全陷入昏迷,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胸口飞快地起伏。这样的症状我之前见过几例,先是高烧不退,然后是深度昏迷,紧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患者会呼吸和心跳骤然停止,猛地暴起,露出獠牙不顾一切地撕咬旁边的人。 这时张依玲和萧洁也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两个姑娘马上开始抱头痛哭,猴子、大力和杨宇凡也是满面凄容,木然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凯西先是傻愣愣地待了很久,现在才回过神来,走到陈姨旁边,拉着她的另一只袖子,轻轻地呼唤:“奶奶……奶奶……” 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的眼神是这样的绝望和惊恐!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我心里暗忖,陈姨的感染者化随时都会完成,万一暴起伤人可就糟了! “冯伯……”我轻唤一声,但声音嘶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胶水黏在一起了。 冯伯头也不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朝我摆了摆。 “奶奶!奶奶!”小凯西还在不停地呼唤,声音越来越大,拉着陈姨衣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宇凡,你带凯西上楼去!”我朝杨宇凡说道。 杨宇凡用力点点头,过来把小凯西抱起来,小凯西只是稍作挣扎,便任由杨宇凡抱着上楼了,可是眼睛圆圆地睁着一直盯着陈姨,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儿,我正想再次唤一声冯伯,他却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之后竟然朝我笑了笑,然后语气平缓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眼圈马上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冯伯挥了挥手又说:“我们都已经老了,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接着他伸手抚摸着陈姨的脸继续说:“我这一辈子啊,窝囊!没赚什么钱,连一天好日子也没让她过上,可我到哪儿她都跟着,从来不嫌弃……她这个人那,从来不跟人急眼,对谁都好,我有时候脾气急,跟人吵,她总是拉着我,说咱们吃点亏没关系……我总是想啊,大半辈子都是你忍着我,让着我,等老了,我要好好陪陪你,照顾你……” “阿源……”冯伯转过头对着我说,“麻烦你带大伙去老吕旁边再挖个坑……” “冯伯……”三毛声音哽咽地说道,“您是不是回避一下,让我们来送陈姨?” “不必了。”冯伯摇摇手说,“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知道了……”三毛轻声回答。 “不好意思……”冯伯又朝我们看了一眼,“能不能让我单独跟她待一会儿,我不想让别人看见,阿源,把你的铁钎留下。” 我呆了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看看冯伯的神色还算冷静,便也放下心来,点点头,招呼大伙拿了挖土的工具出了门。 但我们的土坑挖了还没一半,就听见里面一声枪响。还没等我脑子转过弯来,紧接着又是一枪! 坏了!我们所有人都疯了一样赶回屋子,第一眼就看见冯伯躺在陈姨旁边,太阳穴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手上拿着一把黑衣人留下的手枪! 这是感染者危机爆发以来送走同伴最多的一天,我们把冯伯和陈姨合葬在一个墓坑里,在墓前也摆上一块大石头,但是和老吕一样,没人知道他们俩的全名。 “冯伯陈姨之墓”我们所有人围在墓碑前,呆呆地看着两座新坟,久久的沉默不语。 “侯贺伟!”猴子突然说道,他抬起头看着我们继续说,“我叫侯贺伟,王侯的侯,祝贺的贺,伟大的伟,如果有一天我要躺在这里,请帮我刻上这个名字!” (第一部完) 《重返黎明 第二部》:第一章 生存训练 第一章 生存训练 我闭着眼睛,四仰八叉地半躺半坐在回廊下面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冬天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熨斗熨过一遍,无一不舒坦,无一不酥软。我感觉似乎连握紧拳头也做不到了,骨头像是被抽空了,整个人像是融化的冰淇淋,只想就这么瘫着,永远不用醒来。 耳边传来萧洁和张依玲跟小凯西玩闹的声音,也不知道今天她们又要给凯西编一个什么新发型。幸亏有她们俩在,才让刚失去冯伯、陈姨和老吕的我们不至于太过压抑,让小凯西也很快从悲伤中平复过来。 我微微睁眼,扫了一眼院子一角的三座新坟,心里暗叹一声,不知道以后还要往那里埋多少人,下一个是谁,会不会是我。经历了这场生离死别之后,我感觉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和不可接受了,甚至隐隐有一些向往,就像是站在高楼往下看,虽然害怕,却会有一丝往下跳的欲望。 “x!”三毛突然唾骂了一句,接着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臭味。我转头一看,只见三毛脱了鞋袜,正在狠命地搓着脚丫子,一层层黑泥被搓成一条条黑色的蚯蚓,窸窸窣窣地从指间落下。 “痒死了!”三毛又咒骂。我看到他搓掉黑泥之后,露出了鲜嫩粉红色的、并且肿得像根胡萝卜一样的小脚趾。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因为前几天的极寒长出冻疮的地方—手指、脚趾、耳垂开始钻心得刺痒,我挠完了耳垂挠手指,又用脚在地上猛跺,但越挠越痒,正在欲罢不能的时候,却听见maggie q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三级警报!” 我像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手边的ak步枪和装备带,飞快地跑向自己的“狗洞”。还没到“狗洞”边缘,我便把自己摔倒在地,用给一个类似足球铲球的动作滑进洞口,然后抓起一边用一扇拆下来的冰箱门做的伪装盖往头上一盖。 我透过伪装盖的缝隙往周围细看,大力、猴子、杨宇凡甚至三土都已经顺利进入他们的“狗洞”,连萧洁、张依玲也各自占好了攻击位置。只剩下三毛一边咒骂一边慌慌张张地穿鞋系鞋带。 “时间到!解除警报!”maggie q看着自己的手表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舒了一口气,掀开伪装盖从“狗洞”里爬出来。其他人也从各自的掩体走出来,在屋檐下排成一排。 “60秒内未能完成战术动作!”maggie q环视我们一圈,慢慢地说道。 “唉……”所有人都长叹一口气,自动卧倒在地,开始做俯卧撑。 “1、2、3、4……”小凯西脆生生给我们数数。 直到男的做完50个,女的做完20个俯卧撑,大家才从地上站起来。 “都怪你!没事抓什么臭脚丫子!还是当兵的呢,哼!”萧洁嘟哝着嘴对三毛骂了一句。 “我……”三毛一时语塞,尴尬地抓着后脑勺喃喃地争辩了一句,“我不是当兵的,我是警察。” “那还不一样?!”张依玲也是满脸懊恼地训斥。 “都闭嘴!”maggie q轻喝一声,所有人立马住了嘴。 “一个团队,就是一个整体!”maggie q板着脸从我们面前走过,“在团队里,没有单个的个体,每个人都是团队的一部分,一个人出错,就可能造成团队其他成员的伤亡……” “对啊……都是三毛的错,为什么要罚我们……”张依玲又小声嘟哝了一句。 maggie q倏地回头,走到张依玲跟前:“他的错难道你就不用负责任吗?” “我……”张依玲怕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但还是小声道,“为什么要我负责任?” “他在脱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去制止?” “可是……”张依玲还想继续分辨。 “没什么可是!”maggie q打断她的话,“记住,你的每一个疏忽都可能害死身边的队友,同样,队友的疏忽也可能害死你。所以,在团队里,不仅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完成自己的任务,还得时刻关注你的队友,在他试图做出伤害团队的事情时,立刻制止!” “现在,所有人注意!”maggie q提高音量。 我们马上立正,昂首挺胸。 “囚徒深蹲100个,开始!” “唉……”我们所有人又都哀叹一声,把手放在头上开始深蹲。 “1、2、3、4……”小凯西脆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冯伯他们去世的第二天,maggie q就主动找上门来,毫不留情地辱骂了我们一番。用她的话说我们“就是一群废物,撞了狗屎运才活到今天……绝不相信你们还能交上狗屎运活到明年开春……”然后她表示为了感谢我两次救了她,并且她还拿了三土的阿修罗印,作为交换,她可以训练我们。对这个建议,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除了三土对他的国宝文物还表示了一些心疼和关切以外,其他人都有些欢呼雀跃。 但训练刚一开始,所有人都叫苦不迭。maggie q的训练简直就是惨无人道,而且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蹂躏,动不动就蹦出“废物点心”“你妈怀你的时候是不是吃屎了”“这个世界有多荒谬才会诞生你这样的白痴”之类直接侮辱人格的话。一开始每个人都不堪其辱,但在三毛首先站出来试图挑战她的权威被她一脚踢飞到3米开外以后,所有人都在maggie q面前噤若寒蝉。 训练内容包括体能、力量、射击、格斗和求生技能。其中求生技能中很大一部分是改造我们的庇护所。 用maggie q的话说:“你们现在的庇护所,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没有任何价值。” 训练的第一天,maggie q就带着我们设置了几道新防线。 第一道是院墙。maggie q要求每隔3米便拆出两块砖,平时用砖堵住,有情况时既可以当观察窗,又能当射击孔。 第二道便是那些“狗洞”。“狗洞”是张依玲想出来的称呼,事实上据三毛说这应该是脱胎于军队的散兵坑。我们在院子里一共挖了六个“狗洞”,彼此相距大约4米,这样既能相互掩护,又能形成交叉火力。maggie q要求每个人都自己挖自己的,不允许别人帮忙。每个“狗洞”都是深到肩膀,并且还要额外挖出30厘米的深度,上面铺上细沙,再垫上一块钻了很多空洞的木板,以用作排水。不仅如此,maggie q还要求每个“狗洞”都要在底部额外挖出两个直径10厘米、深1米、斜40度向下的斜坑,她说假如有人把手雷扔进洞里,洞里的人可以把手雷踢进这些小洞,这样就算爆炸,也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我说现在哪里来这么多的手雷啊?maggie q白了我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便是室内。maggie q否决了我们把窗户完全封死的做法,说这“既愚蠢又危险,外面看不进来也就意味着你们也看不到外面,还影响采光”。她让我们用钢板做了一些活动盖板盖在窗户上,平时就用小木棍支起来,有情况的时候再放下,而在钢板下端都留了一截空作为射击孔,这样,像上次那样的烟雾弹就扔不进来了。在入户门上,她又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门闩,她让猴子用钢锭车了一条足足有五六厘米厚的钢条出来,然后用一个活动的插销悬在门的一侧,紧急情况下,我们只要拔出插销,钢条门闩便会自动落下,刚好卡进另一边的卡槽里。 接着,我们又建造了逃生通道。在厂房最靠外的房间挖了一个可供一个人趴着爬出去的洞,这样当我们被困在房子里的时候,就能借助通道逃到户外了。 改造庇护所足足用去我们两周时间,但完成之后,每个人都对这样的设计赞不绝口,三土更是连连高呼,真是固若金汤,这下不怕任何人了。 改造庇护所的同时,各项训练也在同步进行当中,体能和力量训练更是每天必练的。体能训练由于只能在院子或室内进行,maggie q设计了花样繁多的高强度间歇有氧运动,还有负重跑楼梯,徒手攀爬,等等,总之每天不把我们虐得欲仙欲死不罢休。 maggie q还让猴子用钢锭制作了一些简易的杠铃和哑铃,来给我们做力量训练。每一天,无论男女,都要按时完成规定的肌肉部位训练。“一力降十会!”maggie q说,“没有任何的格斗技巧不是建立在力量之上的。” 格斗技巧方面,maggie q教了我们一套拳法和一套刀法。拳法只有短短几招,以攻击人体的各种薄弱环节为主,插眼睛、锁喉、踢下阴无所不用其极,还有击打各个能引起剧痛的关节部位。“在格斗中没有任何的人道主义,能最快制服对手的拳法才是好拳法!”maggie q说,“任何对对手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谋杀!” 刀法则更简单,只有一招,出刀刀身下垂刀口朝自己,一刀撩起来,刀背磕开对手的武器,同时刀锋向前画弧,正好砍对手脖子。因为劈、砍是一个动作,对手来不及回防就中招了,这一招刀法既能对付活人,也能对付感染者,只要刀锋再往上一些,便刚好能砍中脑门。为此,我们又赶制了一批大刀。这刀也是maggie q提供的设计,长约1米,刀面比传统大刀略窄,但比剑和武士刀稍宽。传统的刀是一面开刃,这刀的刀头却是两面开刃,接近刀把的地方才恢复成单刃。为了方便用力,刀把长八寸至一尺,可以两只手同时握刀,砍向对方。 “这难道是无极刀?”三毛在练了几天刀法之后提出疑问,但maggie q并没有回答,我问三毛什么是无极刀,他说是抗战初期武术名家李尧臣为29军特意设计的刀法,专门为跟鬼子拼刺刀而设计的。 “哦,我知道,就是‘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那个大刀队!”猴子听完之后附和。 射击是最难训练的,虽然从黑衣人那里我们获得了长枪短枪各七把,足够一人一把,但一来我们没有充足的弹药,二来也怕枪声被感染者或者别人听到,所以我们只能听maggie q传授一些理论:除非对方攻进你十五步之内,否则绝不能扫射,每次扫射最多不能超过五发子弹,还有交叉火力设置、火力掩护,等等。当然,还有每天1小时的静态瞄准训练,站姿、跪姿、卧姿的瞄准,一瞄就是几十分钟不能换姿势。 除此之外,便是枪械的保养,每隔几天,枪械都要集中保养一次,拆卸、清洁、上油,这是每个人必须学会的。“枪是非常娇贵的……”maggie q说,“你要像爱护自己的生殖器一样爱护它!” 接下来,就是各种求生技能训练,包括如何识别有毒植物,打各种绳结,在野外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利用透明避孕套装上尿液做成一个放大镜来聚光引火,如何用自己的袜子装上细沙制作一个简易的过滤水工具…… 每天的训练结束之后,maggie q都会消失,我们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一起,对她的情况,我还是一无所知。 这一天,maggie q来得特别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还没有到,这是从我们训练以来从未有过的。正在我们开始担心的时候,放哨的杨宇凡突然说:“她来了!” 我们连忙打开门,远远地就看见maggie q快步向我们走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堆东西。 我们赶紧迎出去,我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入手非常沉重,我奇怪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疙瘩。 “今天你们要打一口浅井。”还没等我开口问,maggie q自己就开口说道。 “打井?”我们都奇怪地问。 maggie q点点头说:“现在这个基地最大的弱点就是缺水,水源问题得不到解决,再坚固的防线也没用,敌人就算攻不进来,困也把你们困死了。” “可是打井没那么容易啊……”大力说,“我在农村的时候看人挖过,那得有技术,而且工程量很大。” maggie q难得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是那种抛一个水桶下去提水上来的传统水井,我们不需要那么麻烦。” maggie q指了指南面又说:“这个地方靠近江边,一定是有浅层水的,很可能只需要往下打三四米就会碰到含水层,而这个城市就是建在海堤上的,底下都是沙质土,挖掘很容易……你们去拿几根最粗的螺纹钢来。” 幸好这个建了一半的厂房里各种建筑材料都不缺,我们很快找了几根40毫米的螺纹钢,在maggie q的指导下先把其中一根分别截成1米、2米、3米长的三段。 接着她让我们在院子的西北角靠近房子的地方开始往下凿钢筋。 “为什么不在那边开井?”猴子一手指着我们经常坐的屋檐边问,他单手握着螺纹钢,大力则用一个16p的大铁锤抡圆了往下猛砸,每一下都准确地落在螺纹钢上,螺纹钢随之一震,猛地钻进土里一大截,只几下的功夫,1米长的螺纹钢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外面。大力和猴子两人又合力把它拔上来,然后把2米长的螺纹钢塞进刚打出来的洞里,开始继续往下捶打。 “因为你们这群蠢猪把厕所建在了那里!”maggie q指着屋檐对面的茅房说。 “呵呵……”大力在换上第三根3米长的螺纹钢的缝隙笑着说,“井肯定要打在厕所的上游,不然咱们以后就只能喝粪水了。” “那另外的污染呢?”我担心地问,“那么多尸体,会不会有尸水渗下去?” maggie q摇摇头说:“只要污染源距离不是太近,大部分污染物都会被土壤过滤掉,但为了保险起见,这里的水还是要煮沸后才能喝。” “那洗菜洗衣服没问题吧?”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张依玲说。 “还有洗澡!”萧洁掩饰不住的兴奋,脸上的表情就像危机前的女生看见什么名牌包包一样。 随着大力的最后一锤,3米的螺纹钢也终于到了底,我们合力把它重新拔出来,一个酒杯粗细的洞呈现在我们眼前。 maggie q把准备好的满满一桶水倒进洞里,我们所有人都满怀希冀地挤过来看,头碰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好像一出声就会把水吓跑了一样。 但水注满之后,只是打了个旋,便迅速地往下掉,仅仅几秒钟之后,注入洞口的水便消失不见了。 “啊……”张依玲和萧洁都捂着嘴惊呼出声,我也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似乎在院子里打一口井的希望也随着水流走了。 但maggie q却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环视我们一圈,面带笑意地说:“恭喜你们,打到含水层了!” “耶!”我们都欢呼起来,纷纷跟身边的人击掌,比吃肉还高兴。 我们在maggie q的指导下,又用同样是40毫米直径的pvc塑料管插进洞里,然后拿出了她带来的东西,一番组装之后,我认出来了,这个铁疙瘩是以前农村常见的手摇水泵。 大力和猴子二人此时又当起了水管工,用一个水管接头把pvc管和手摇水泵接在了一起,然后用钢筋焊了个架子,一个像模像样的手摇水井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几乎是颤抖着把手放上摇把摇动起来,开头的几下,只是水泵里的皮碗和泵壁摩擦,发出“空空”的抽气声,在摇动了十几下之后,一股涓涓细流从手摇泵口子上流了出来。 起初,流出来的是伴着沙土的黄水,慢慢的,水越来越清澈,到最后,杂质完全消失不见,泵出来的水就像是一条白练倾泻下来。 我们不停地欢呼着,在泥水中跳跃,不顾严寒把头伸进水流里冲洗。每一个人都抢着来摇水,把所有的容器都拿出来盛满,到今天为止,困扰我们的最大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了。 “今天我们庆祝一下!吃鸽子肉……一人一只!”自从冯伯和陈姨去世后一直掌管厨房的我大声地宣布。 又是一阵欢呼,我转头瞄了瞄maggie q说:“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maggie q轻轻一笑,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没想到她能同意,一下愣了,三毛看见,马上开始起哄打趣起来。 因为不敢拿出去大肆交易,自己也舍不得吃,我们的鸽群已经发展到了30多只的规模,鸽笼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不堪使用。大力说再不吃掉一些,它们就要自己分群了。 我打算做炖乳鸽,既能吃肉又能喝汤,我抓了9只鸽子,连小凯西在内,人人有份。 大力和猴子二人自告奋勇地把鸽子开膛破肚,两人动作都异常娴熟,一只手把鸽子的脖子扭到背后跟翅膀抓在一起,另一只手用刀在脖子上一划,只一刀便割断了血管和气管,然后把血接到一个放了些许细盐的碗里。 放完血,便由张依玲和萧洁接手,把鸽子拔了毛,鸽子肚子里那些细小的内脏也不浪费,反正现在水源不再是问题,连肠子都给翻出来细细地洗了。两个女生在井边洗得双手通红,脸上却笑得跟开了花似的。 我拿到洗剥干净的鸽子,把它们整齐地码到那只le creuset深铸铁锅底部,葱姜蒜这些佐料自然是没有的,但我们在一次外勤任务里搜查了一家中药店,拿了很大一批药材回来。我在鸽子上面丢了一些切成片的天麻,一小把冬虫夏草,然后加上清水浸过鸽子,等水开之后,我撇去浮沫,盖上锅盖。 为了节省燃料,我又在锅上面放了一屉蒸笼,里面蒸上一堆土豆,今天有鸽子汤,就不吃米饭了。 半个小时之后,鸽子肉合着中药材的浓香从锅中喷薄而出。我们又焦急等待了半个小时,我拿开笼屉,一阵热气蒸腾,等白色的水蒸气慢慢散尽,众人都发了一声喊—9只鸽子正亮晶晶地冒着热气。我又往锅里撒了一些枸杞,把金黄色的鸽子汤衬托得更加诱人起来。 我一直希望maggie q能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并不仅仅因为我对她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大的原因是她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如果她能加入我们的团队,无疑会让我们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大截。虽然我和团队中其他人屡次提起,但她都是断然拒绝。 我问她为什么,是嫌我们这伙人太废柴吗,她却摇头说不是。沉默很久之后她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干。 “是要去追查索拉姆?还有……另外那些点金石吗?”我问。 maggie q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许吧。” “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你找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maggie q非常少见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可总觉得要去寻找,就好像……就好像我生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关于maggie q的来历,我在这段时间又追问了她很多次,最终确定她并不是想对我有所隐瞒,而是确实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她只记得她的使命—追查造成感染者危机的索拉姆病毒的来源并阻止病毒的扩散,以及追查并找到点金石,找出二者之间的联系。可是到底是谁命令她这么做的,她属于什么组织,甚至来自哪里,真名是什么,她自己一无所知。 我一直记得她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那天maggie q教我们的是求生纪律,比如三倍安全法则,是指对于重要的生存物资或者要素,譬如食物、饮用水、能源等,必须准备至少三个不同的供应来源,即使某个来源断绝或者枯竭,也不至于立即导致危机。 还有灯火管制,每天日落之前,必须放下门窗上的挡板。每天天黑之前,当天当班的人要负责绕房子走一圈,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纠正。哨位也一样,想使用手电筒,就必须挡上两层遮光布,如果你要看地图之类的东西,一定要把哨位的射击孔挡上,如果在行进中需要看地图,可以在披巾下面看,以免漏光,等等。 还有热量平衡法则,是指在饥饿的状态下,开始每一种行为之前都应该先估算热量消耗。如果一个获取食物的行为本身所消耗的热量接近或者大于获取的食物能够提供的热量,那么这个行为就没有实施的必要。 这就是说,如果你到水边钓鱼,或者到树林里打一头猎物,到头来钓到的鱼或者打到的猎物还不足以补充你今天的体力消耗的话,这样做只会令你更加饥饿,最终比不去更糟。就算是在完全没有其他食品的情况下,捕猎是唯一的途径,也必须先考虑设置陷阱之类的守株待兔的方式,以逸待劳。 最后是食物安全法则,意思是如果你不能保证食物的安全性,那即使你再饥饿,也要忍住不吃。因为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即便只是最普通的食物污染导致的腹泻,也可能置人于死地。而人体对饥饿的耐受度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很多,普通人即使不摄入任何的热量,只喝水也能坚持七天,对饥饿的恐慌更多的是来自我们本身的焦虑。 “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好的装备,不是你有多强的身手,更不是你有多丰富的储备,而是你的运气!”maggie q最后说道,“而运气来自于概率,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就能让你的生存概率增加一大半。记住,别去那些你们认为有食物的地方,凡是你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点:隐蔽是生存的第一要义,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后选择!” 说完这些,maggie q朝我们环视一圈,点点头,转身就走。 “欸……”我失声喊了出来。 “还有什么事吗?”maggie q转过头看着我。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maggie q嫣然一笑:“我相信会的。” 第二章 地底石窟 第二章 地底石窟 五个月零六天前。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那人没死?”但随即便想到那个在车底下被扯断大半个脖子的周令武的哥哥周令文。 幸运的是,这个黑衣人似乎腿上受了伤,走起来一瘸一拐,跑不快。三毛和道长已经远远地把他甩在了身后,但毛头的两条小短腿根本跑不快,毛头吓得哇哇直叫,像个皮球一样往前跌跌撞撞,但跟黑衣人的距离就越拉越近了。 三毛本来已经跑到我身边,回头一看毛头的处境,怒骂了一声,又折回去,一把抓起毛头,脚前头后地扛在自己肩膀上跑回来。 被毛头这一拖,那黑衣人离我们又近了许多,我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慢慢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色呈一种显然不似正常人的青灰色,眼睛则是灰白色,眼珠子像是翻白眼一样缩在眼皮上面,他喉咙发出“咯咯”的号叫声,双手直直地伸向前方胡乱抓着。总之,看起来绝对不是活人。 我们接到三毛和毛头,转身继续狂奔。这时候前面的周令武已经全无踪影,甬道一片漆黑,只有手电微弱的光斑在前面不住地摇晃。 我原本以为沿着这条最靠边的通道总能够找到出口,但我们一直跑了很久,通道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既没有尽头,也没有拐弯。而身后的黑衣人虽然跑得慢,但只要我们稍一松懈,停下来歇口气,总会听见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越来越近。 我已经跑得喉咙冒火,小腿和屁股开始像火烧一样痛。三毛背着毛头显然体力不够,开始慢慢落后,而道长则更加不堪,好几次都大叫着自己不行了,扶着墙急促地喘着粗气,我们不得不都停下来等他。 正在我们痛苦不堪的时候,我的手电筒突然照到了什么东西,反射出一片白色的光,我以为那是出口处射进来的光线,还没等我庆幸,那片白光却突然动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我刚想高呼救命,却发现这两人也是把手伸在身前,身体直直地向前跑着,那姿势跟追赶我们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我大喊了一声,这时三毛也看见了前面两人,大叫道:“用枪打!”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身后还挂着一把步枪呢。我赶紧从背后捞过步枪,抬起枪口,胡乱瞄准了一下便扣动了扳机。 但什么反应也没有,扳机根本压不下去! “拉枪栓!松保险!”三毛一边喊,一边把毛头放下,也拿起自己身上的枪开始瞄准射击。 我听到他喊马上反应过来,略微回想了一下上一次三毛带我打靶的经历,拉开枪栓,松开保险,然后瞄准两个白衣人的胸口,扣下了扳机。 “哒哒哒哒……”密集的枪声在密闭的隧道里猛烈地响起,让人震耳欲聋,一阵大力从枪上传来,枪托猛地撞到我的肩膀上,枪口剧烈地向上跳动,隧道里一阵叮当响,隧道顶部的管线上冒出一溜火星。我扣着扳机一直没放,仅仅几秒钟之后,枪机就发出“啪”的一声,子弹打光了!而我这一梭子弹大半打在了天花板上! 可那两个白衣人连脚步都没停一下,继续用那种滑稽的姿势往前跑。 这时三毛的枪也响了,“砰砰砰……砰砰砰……”两个稳定的三连射,准确击中白衣人的胸口,子弹巨大的动能把他们凌空击飞,向后倒下。 “耶!”我一声欢呼,但欢呼声的回音还没消散呢,就看见两个白衣人像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样,又从地上翻身而起! 这时白衣人已经离我们只有十余米距离,那青灰色的皮肤,苍白的眼睛,还有喉咙发出的号叫声跟黑衣人如出一辙。 “妈呀!又一个‘粽子’!”毛头惊恐地大叫。 “快跑快跑!”我把没子弹的枪扔在地上,抄起毛头扛在肩上,但一转身却看见那黑衣人正从黑暗中一步一步现身。 “往那边!”三毛大喊着指着旁边的一条岔道。我虽然不想重新跑进那如迷宫般的通道里面去,但现在的情形我们根本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跑了进去。 我刚才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还加上了一个毛头。虽然毛头个子小,但怎么着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没跑几步,我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开始拧成一块,我知道自己快抽筋了。 这时我们的先后顺序倒了个个儿,三毛拖在最后开枪阻击那几个活死人,道长则成了跑得最快的人,在最前面带路。 我跟着道长在繁杂的通道里不停地钻来钻去,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认识路,胸有成竹,但几分钟之后,我觉得不对了。 “停下!停下!”我朝道长大喊。道长又跑了几步,才停下脚步,转过身,脸色铁青,眼神失焦,满脸惊恐,我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路,而是过度惊吓慌不择路了。 我正想骂他几句,却听见几声枪响之后,三毛一声欢呼:“我知道了!打脑袋!打中脑袋这些家伙就死了!” 我转头一看,三毛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里的步枪,而他后面,那原本紧追不舍的两个白衣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总算不会起来了。 三毛紧接着又掉转枪口,瞄准了剩下的那个白衣人,好一会儿之后才扣下了扳机,但步枪却只发出“咔塔”一声,没子弹了! “x!快跑!”三毛大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跑!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又伸过手去抓毛头,毛头却挥手拒绝了。 “现在你跟我跑得一样快,还是我自己跑吧!” 我朝他点点头,又拍了拍道长的肩膀,当先跑去。 但此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能用早先我一个人迷路的时候用过的笨办法,一条道走到黑,先找到迷宫的边缘再说。 好在我们的位置离边缘并不远,跑了不到1分钟就碰到了丁字路口,我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跑。又跑了一段路之后,我看到左边的墙上有一个记号,我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是一个箭头。 “我们又回来了!”三毛在我身后喘着气说。 我们仅仅是在箭头前站了站,身后那瘆人的号叫声便越来越近,这时那黑衣人已经和白衣人兵合一处,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像是刚走出地狱的黑白无常,蹒跚但坚定地向我们逼近。 此时容不得我们考虑,只能把心一横继续往里跑。不多久就来到我曾经摔下去的那个台阶前面,我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紧跟的黑白无常根本由不得我多想,三毛又一把抄起了毛头,四人噔噔噔跑下台阶。 台阶尽头便是那个巨大的深洞,这个洞穴异常宽大,一片漆黑,我们手里的几个手电在这空旷的地底空间里只划出三道幽暗的微光,青白色的光晕在不远处便悄然消失,像是被无边的黑暗吸收了一般,洞里吹出一阵阵阴风,让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墓道吧?里面不会还有‘粽子’吧?我说要带黑驴蹄子嘛!”毛头喘着粗气说道。 “现在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往里闯了!”三毛指了指身后喊道。虽然还看不到“黑白无常”的影子,但那让人心里发毛的号叫声已经清晰可闻。 “跑!”我大喊一声当先跑去。 我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奔跑,像是奔向地狱之门,在我们的背后,“黑白无常”的呻吟声越来越近,他们好像永远不会疲惫。我的腿越来越痛,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一只烧红的烙铁在小腿肌肉里搅动,喉咙也像是被灌了辣椒水,火辣辣的疼。这时我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个念头—我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吧? 正在我的心渐渐陷入绝境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脚下一凉,紧接着一阵哗哗的水声。我低头一看,只见脚底有一层浅浅的积水,刚刚没过了我们的脚背。我用手电向前照射,光柱在水面反射出一片亮晶晶的光斑,在光线所及范围内,到处都是积水。 “这是什么?”三毛也突然停下脚步,用自己的手电照向旁边的洞壁。我循着看去,只见这个原本看似天然形成的洞穴,四周出现了人为的痕迹,三毛照射的洞壁上,赫然印着两个暗红色的文字—警告! “警告?”道长双手撑着膝盖,像盛夏阳光下的狗一样伸着舌头剧烈地喘气,一边艰难地问,“警告什么?” “别管了,先跑吧!”毛头大喊。 那号叫声又近了。我们赶紧继续向前奔跑,但积水增加了跑步的难度,这让我们更加疲惫不堪,可是再疲劳,也没人停下,显然身后那两个活死人对我们的威慑力无比巨大,似乎每个人都宁愿累死、淹死,也不愿意面对那样超乎想象的可怕的东西。每个人都体力透支了,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只知道机械地迈着两条腿,河水在我们脚下发出有规律的“哗哗”声。 这时,我突然间心里一动,为什么这“哗哗”的水声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我再仔细一想,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那个电话,那个用摩斯密码报出sos求救信号,并且告诉我们这里的经纬度的电话。在那瘆人的“格格格格”的声音之前,就是一段这样的蹚水声! 我连忙四处张望,既然已经听到一样的声音,那说明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一定就在附近,而那个人不管是不是maggie q,既然能发出求救信号,就说明他暂时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而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救人,而是需要他来搭救一把了。 正在我想把他们三个喊住,告诉他们我的发现的时候,前面的毛头突然一声惊呼:“靠!什么情况!呜……”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捂住了嘴巴。 我心里一惊,连忙把手电放低,去看毛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手电光所及之处,却只有平静的水面,哪里还有毛头的踪影。 我一阵纳闷,这几秒钟的功夫,这人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摔进水里了?我看了看脚下,此处虽然水位略有升高,但也只淹到我小腿肚子下面,毛头虽然个子小,也不至于完全被淹没啊。 我一边想,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这里的水下竟会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落差! “靠!”我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一阵巨力卷走了。原来这水面看起来平静,下面却有一道强劲的暗流! 我只觉得自己被暗流裹挟着飞速奔流,根本睁不开眼睛,耳边尽是汩汩的水声,我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扑腾出水面吸一口空气。我马上感觉筋疲力尽,连呛了两口水,胸口闷得像要爆开一般。正在我觉得自己肯定要淹死在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又向下跌落,幸运的是,这次入水之后,水流并不湍急,我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这里是一个水潭,上面有一道瀑布,我正是从瀑布上跌落下来的。 还好,有了上次摔倒的经验,我把手电的绳子一直牢牢地套在自己手腕上。而且幸运的是这支贵得要死的surefire手电筒,跟它在广告吹嘘的一样,防水功能强劲,完全没有受到水泡的影响。 我用手电四下照了照,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水岸,游过去上了岸。上了岸以后,我马上四下搜寻毛头的踪影,很快发现他在水潭另一侧的一块高地上,因为角度的原因,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头,还有他那极其微弱的手电光芒。 “毛头!”我叫了他一声,但他毫无反应,我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得到回应。我心里一惊,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紧朝他那边跑去。 绕过水潭,我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几段台阶,毛头正在台阶最上面。这时我救人心切,也没有细想这地底深处为什么会出现人造台阶,几步便跑了上去。 跑上台阶,我便看到毛头直直地站着,手电照着前方一动不动,我循着他的手电光往前看去,只见他的正前方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黑洞洞的直插入地底,跟我们来时的洞穴不一样的是,这个洞穴顶上有木板固定,底下还有两条铁轨一直向前延伸,很显然是人工开凿的! 这洞穴非常大,直径至少可供四五人同时进出,以非常大的角度向下倾斜,看起来很像煤矿的矿井。 我向洞里稍微探进半个脑袋,手电光在远处带起了一溜反光,似乎是照射到了某种金属。我好奇地往里走了几步,发现一辆运货的轨道车倒在铁轨一边。 “这是盗墓贼留下的吧?”毛头紧跟着我,朝里面探头探脑地说。 “听说过盗墓贼在地底修铁路的吗?”我噎了他一句,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轨道车,发现这辆车的扶手上有一块铭牌,因为年代久远,铭牌已经完全锈蚀,只留下浅浅的一行印记,看不真切上面写了什么。 “毛头,照个亮。”我对毛头招手,把自己的手电灭了揣兜里,拿出小刀用力刮掉铭牌上的铁锈,铁锈后面的文字慢慢地露了出来。 “怎么是日文?”毛头奇怪地嘟哝道。 我也倍感诧异,这铭牌上蚀刻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但从字形看分明便是日文。难道这个地底深洞是日本人修建的?而且年代如此久远,很可能是日军侵华时期留下的秘密基地,只是他们为什么要秘密修建这么深的地底甬道呢? 我掏出自己的手电又往洞穴深处照了照,黑魆魆的深不见底。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什么珍稀矿产什么的,比如稀土之类的?”我朝毛头问道。 “没有啊……我们村那边倒是有个萤石矿,也是1949年前就被废弃了,可那是露天矿,再说萤石也不值钱,犯不着挖这么深来采啊。要我说啊,这就是盗墓的,是鬼子要挖,他们知道我们地底下埋着好东西呢,弄这么大阵仗得是什么大墓啊?说不定是秦王陵呢!” “秦王陵不是应该在陕西吗?” “那是疑冢!”毛头兴奋地大声叫嚷,声音在甬道中激起嗡嗡的回声,“故意挖出来迷惑盗墓人的。你想啊,秦始皇这么尊贵的人,怎么可能就用些泥人泥马什么的来陪葬呢?好东西肯定都藏他那真的墓里了,什么和氏璧啊,传国玉玺啊,《兰亭集序》真迹啊……” “《兰亭集序》?王羲之是晋朝人吧?” “就那个意思……反正下面肯定都是宝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挖光了……” 正在我被毛头无穷的想象力震得两眼发黑的时候,我们身后突然传来“扑通、扑通”两声响。我心里一抖,心道该不会是打不死的活死人跟来了吧?连忙回身跑出甬道,跑到水潭旁边,只见水潭里两道手电光不断地乱晃,原来是三毛和道长也下来了。我心里一喜,连忙冲他们又是喊又是招手,一边飞快地跑下台阶,把他们两人拉上岸来。 两人上了岸,还是惊魂未定,一边趴在岸边不停地喘粗气,一边不停地往瀑布那边张望。我知道他们是在看那两个“黑白无常”会不会也被水冲过来,按照他们刚才那种对我们“不离不弃”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会导致他们停下脚步,而且这条水道似乎也没有别的岔路,所以这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果不其然,我刚把三毛和道长拉上岸,就听见水潭里又响起“扑通、扑通”两声巨响,“黑白无常”应声而至。 “快跑!”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道长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这时我却冷静了下来,拉住三毛的手说:“咱们四个人,还怕他两个吗?抄家伙跟丫拼了。” “对啊!”三毛也像是如梦方醒,摸着脑门说,“为什么不跟丫拼了?” 我掏出贝尔求生刀,拔刀出鞘抓在手里。三毛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警用甩棍,“啪”的一声甩开,跟我并肩而立。道长却没有任何的家伙,他哆哆嗦嗦地左右四顾,走到坑洞旁边,从地上捡了一根黑乎乎的长条状东西过来,我原以为那是一根树枝,他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那竟是一把严重锈蚀的老式军刺。 “道长,你去我们后面!”这时我自然没空深究,只是把道长拦到我身后。这老小子虽然懂得多,平日里也称得上足智多谋,身体却着实不行,真要打起来,他不瞎添乱就算好的了。 毛头也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抓着一把将近一尺长的匕首,按照他的身高比例,就像是一柄宝剑一样,他一边挥舞着匕首,一边鬼叫:“对!弄死这两个黑白‘粽子’,拿了这古墓里的东西,出去咱就发了!” “你还真是做‘大宝剑’的啊!”三毛笑骂了一句,我们大伙都笑了起来,这一笑,原本紧张万分的气氛顿时一松,我心里对活死人的恐惧也去了大半。 “黑白无常”显然不擅长在水里行走,他们在水潭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上了台阶,在台阶上则更难掌握平衡,只能双手撑地,像野兽一样爬过来。 “记住,打他们的头!”三毛咬着牙关说道。 我点点头,抓着求生刀严阵以待。“黑白无常”一步一步地接近,正当他们快爬上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水潭那边突然又是“扑通、扑通”的连声巨响。 我赶紧用手电照去,只见水潭里多了七八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一站起身,便朝我们不断地咆哮着冲过来,看他们笨拙的身形,分明便是跟“黑白无常”一样的活死人! “快跑!”我一脚把“白无常”踹进水潭,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第三章 办年货 第三章 办年货 现在。 maggie q走后,我们像是完全变了一群人,从原先的灰暗、绝望、得过且过,变得更加的自信、积极、乐观。maggie q让我们明白,即使是在世界末日,也可以开动脑子,寻求各种可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的舒适美好。 张依玲和萧洁两位女生捡起了冯伯和陈姨的菜地,两个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现在整天在菜地上忙活,除草、翻土、收割、留种甚至是用粪便施肥都毫无怨言。 猴子这时候显出了他的全方位才能,他除了老本行敲白铁皮之外,泥水工、木工甚至水管工都会一点,连原先我们在建造方面最大的人才王大力同志都只能给他当下手。他带着大家改造了厂房原先既有的自来水系统,把不锈钢储水塔从六楼楼顶搬到了三楼,并且更换了原来坏掉的一些管线,现在我们只要把井水搬上三楼,倒进水塔里,就有自来水可用了。自来水接通的当天,我们大家都欢呼雀跃,纷纷称赞猴子,连一向不大拿正眼看他的张依玲都眼露温柔。搞得三毛很是郁闷,一直哀叹这个世界人贱不如狗,长得帅不如会一门手艺。“想当初我还是西湖区六九之王呢!”三毛看着给猴子擦汗的张依玲幽怨地说。 除了这些,每天的训练照样继续。除了小凯西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两位女生,都已经能做到连续不间断奔跑5公里。虽然离maggie q所说的负重20公斤奔跑10公里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对于三土和杨宇凡这种原本连跑1公里都痛不欲生的体能困难户来说也算是进步神速了。 那套拳法和无极刀也是每天必练,特别是大力,对无极刀简直就像是入了迷,在原先仅有的那一招基础上,又自创了几个变化,这招原本就刚猛异常的刀法,被天生神力的王大力舞将出来更是虎虎生风,气势非凡。 枪械上更不用说了,现在连萧洁和张依玲都能做到在60秒内拆装ak步枪和92式手枪。在我们非常有限的实弹打靶训练上,杨宇凡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竟然在几发射击之后,便跟原来的警校射击冠军三毛不相上下,并且他对枪械的调教也非常上心,maggie q在的时候他请教了不少的问题,现在他的枪械知识已经不弱于三毛。 这些训练和改造庇护所的工作让我们每一天都非常充实忙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休息时间,只有午饭后的1小时。 在修好自来水之后的第二天午后,我们还是一群人围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大力突然幽幽地说:“再过三天就要过年了哦。” “过年”这个词已经离我们太过遥远,以至于大力说完,所有人都愣了好久。我搜肠刮肚地用力回想,想知道今天的确切日子,却发现自己对于日期的记忆已是一片空白,就连今天是几月份也搞不清楚。 “过年?”三毛有些茫然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连阳历今天是几号也弄不清楚。” 大力憨憨地一笑,举起手臂撸了一下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手表:“这还得感谢阿源了,他送给我的这只手表上有日历,虽然是阳历的,但冯伯会算日子,他给换成了农历……”大力叹了口气,“我们种田的人哪,特别在意农时,春耕秋播丝毫马虎不得,所以还得看农历。” 我想起上次跟老吕、杨宇凡和林浩搜刮过的那个豪宅,里面的一间密室里藏了很多的手表珠宝,我拿了一块江诗丹顿,回来以后顺手就把之前戴的万国葡萄牙万年历表送给了大力,没想到现在却让他派上了用场,不禁莞尔一笑,但随即想起当时跟我一起搜索民宅的老吕和林浩都已不在,心里又一阵黯然。 “过年好啊!”萧洁咯咯笑着蹦起来说,“咱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搞些仪式庆祝一下?” “对对对……”杨宇凡随声附和,这段时间他已经跟萧洁打得火热。 “你这算妇唱夫随?”我打趣着说。顿时把杨宇凡弄了个大红脸,萧洁却不以为意,还搭着杨宇凡的肩膀假意要亲他一下,把众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阿源……”等笑完了,大力探过脑袋在我跟前正色说,“我看这年哪,咱们还是要过它一下,大家辛苦这么久了,也得歇歇,高兴几天。” 我抬起头,看到大家都目光火热地注视着我,显然都是盼着过年。我胸中也生出一股劲头来,便说:“好,咱们就过一过这个年,这世道越艰难,咱们就越要活出个人样来给这贼老天看看!” “对!”大家都同时欢呼,杨宇凡更是把萧洁抱起来转了一个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揩油。 “那大家说说,这年咱们是怎么一个过法呢?”等大家重新安静下来,我又问道。 “要吃肉!”张依玲大声说道。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三毛笑骂道:“你就这么点出息?不吃肉,哪能叫过年?” 张依玲气鼓鼓地嘟着嘴说:“我说的可不是鸽子肉,我要吃大肉—红烧肉、扣肉、炖猪蹄、回锅肉、辣椒炒肉、水煮肉片、干煎排骨、干锅肥肠、爆炒猪肝、烤脑花……” 众人听完张依玲报的这些菜名都馋起来。我也只觉得嘴里唾沫直往外冒,赶紧咽了,摆摆手说:“肉当然要吃的,我们明天再去鬼市,找上次换给我们腊肉的老钱,听说他们还养了两头猪,咱们想办法弄他一扇过来,再搞一根肥肠。” 大家又欢呼一声,猴子笑道:“让依玲去换,上次老钱看见她啊,眼睛都直了,拔都拔不出来。” “让依玲去你舍得?”众人又打趣。 “嗨,这是计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不是……”猴子呵呵笑着说。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张依玲白了他一眼:“给你根杆子,你还就顺着往上爬。” “他不是猴子嘛,可不就顺着爬,上次在食品厂,咱早就见识过了。”三毛揶揄道。众人又大笑。 我也跟着笑了一通,好不容易止住,才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还有呢?过年还得干点啥?” “得穿新衣服!”萧洁跳起来高喊道。 “这个简单,鬼市回来的路上,顺便溜个门撬个锁就成了,就上次那个啥楼盘……啥189个传奇,那边好东西多。”猴子说。 “好你个大头鬼!”张依玲杵着猴子说,“小萧说的是新衣服,懂吗?什么叫新衣服?别人没穿过的才叫新衣服!” “嗯,新年穿新衣服,那是天经地义的……”我点头道,“咱们可以去一趟时代广场……这个商场没有超市,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饭店啥的,就是纯粹卖服装百货的,感染者不会在那集中,咱们去拿些衣服,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日用品之类的。” “还有呢?”我又问。 “放鞭炮!”杨宇凡说。 “切!”大家同时发出嘘声,三毛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脑子让驴踢了吧?” 杨宇凡委屈地说:“没鞭炮……叫什么过年呢。” “嗯,就怕你过年了,感染者也过年了!”三毛说。 “这条过!”我挥手说,“不可能!还有其他的吗?” “哎……那个……”大力犹豫着说,“能不能贴春联?看着喜庆,也求个好彩头。” “这个可以有!”猴子抢着说道,“上次咱不是在那个文具店拿了很多纸吗?还没烧完吧?里面有一些红纸,那家店也不远,我再去搞几支毛笔和一瓶墨汁来,有春联贴上,过年的气氛就出来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我自然也没有话说,春联就这么定下来了。 “还得大扫除!过年得干干净净的。” “还有红包,过年得给红包!小凯西和我都有份!” “除夕晚上要守岁,咱们开着炉子,通宵打牌!” “去找李阿姨拜年!” “……” 众人又七嘴八舌提了很多想法,越聊越兴奋,甚至把下午的训练都耽搁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儿童时期,那时候才会对过年如此期盼,后来长大了,年味却越来越淡。等到工作了以后,甚至都有些害怕过年了,没结婚的被逼婚,结了婚的被逼孩子,欠债的被逼债,没欠债的被老婆逼着去要债……总之过年就是各种麻烦的集合。可现在,在各种物质文明离我们远去的时候,好好的过个年,似乎又成为我们最大也是唯一可以盼望的事了。 “还有没有?有想法一定要趁现在提哦,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再一次问道。 所有人都冥思苦想了一阵,但长久都没有人说话,我正想站起来宣布我们的第一次春节庆祝计划,冷不防听到张依玲幽幽地说了一句: “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众人闻言都收敛了笑容,我也暗叹一口气。别的事都可以努力去做到,唯独这一件,却是只能在心里向往一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在水源问题得到解决之后,燃料紧缺已经成为我们的第一大难题,平常连做饭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烧水洗澡就太奢侈了。 张依玲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切实际,赶紧捂了嘴摇摇头,接着说:“我也只是说说……就是觉得过年又是吃好吃的,又是穿新衣服,身上还是这么脏兮兮,实在不配。” 我也觉得背后一阵刺痒,忍不住扭动身子在椅子背上摩擦了一下:“大家都洗热水澡是不可能了,要不这样吧,除夕那天,咱们多烧点水,给凯西洗一洗,其他人就擦一把,行不?” “呃……”这时猴子突然说道,“想洗澡也不是不可能……你们知道那种大水包吗?” “什么大水包?”我愕然地问。 “就是那种……黑色的……搁屋顶上的……装水的水包……农村用的比较多……”猴子连说带比画。 “啊!我知道了!”我一下想起来有一种户外用太阳能热水袋,用黑色的pvc塑料布做成,里面注水,只要有太阳,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把水温加热到接近五十度。 “可这玩意以前都是网购,现在咱们也没地方弄啊。”我说。 “不一定非得要搞个成品,这玩意技术含量不高,只要能弄到黑色的塑料膜,咱们自己也能做一个,我看里面不是有台手摇的缝纫机吗?”猴子说。 我呆了一下才想起猴子说的缝纫机,那是当初我和三毛刚加入团队的时候,一次在一个老旧小区里拿的。当时为了搬它还跟三毛大吵,他认为花这么大力气搬个铁疙瘩回去没必要,我则认为以后缝缝补补肯定用得上,可后来这玩意一直被束之高阁,为这事,三毛没少埋汰我。 “可pvc塑料膜哪里有呢?”杨宇凡问。 “这个简单,这是很普通的建筑材料,很多人家里用来当桌布啥的,以前的建材城,现在的鬼市,一定有!”猴子笃定地说。 “那倒好办,到时候找找张队长,他一定愿意帮忙。”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前往鬼市。这次出来的是我、三毛、猴子和大力四人,照样是独轮车开道,我们带了四只活鸽子,五十斤大米,一小筐土豆,还有两瓶瑞典“绝对”伏特加,再加上这段时间从各处搜刮来的一些日用品,准备再去鬼市交易。 这一路已是轻车熟路,我们刚到鬼市门下,梯子已经降下来,我抬头一看,军士长张志军正探着头朝着我们笑。 “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我?”我刚爬上去,张志军就冲我胸口打了一拳。 我跟他笑闹了一通,又塞给他半盒“南京”牌香烟,张志军也不客气,马上就抽出一支叼嘴上。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广场上吵吵嚷嚷的人群说。 “这不快过年了嘛!”张志军喷出一口烟,又略微看了看我们带的东西,“又是鸽子,我说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鸽子?” 我打了一声哈哈说:“运气好,我们住的附近有个鸽群。”虽然跟军士长已经非常熟络,但对于我们珍贵的食物来源,我还是不愿意暴露。 “对了张队长,还有个事要拜托你。”我把找黑色pvc塑料膜的事跟他说了,但没说具体是什么用处,只说我们有用。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找两个小鬼给你们找找,到时候我跟陈市长说一声,也别收你们东西了,反正这玩意搁这儿也没什么用。”军士长爽快地说。 我们谢过军士长,下到广场里。今天的人起码比平时多了一倍,一些老相识看到我们纷纷打招呼,还有一些则拼了命地向我们推销自己的产品,似乎我们已经成了鬼市的大客户。这引起了我的警惕,我们之前好像有些太过露富了,在这个时代,树大招风可是最要不得的事。 我们用一瓶伏特加和三十斤大米成功从老钱那里换到了一整条猪腿带半扇排骨,外加半副猪肝。猪不大,我们拿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却只有大约二十来斤,跟我们人一样,没什么肥肉,就算是五花腩部位,也只有浅浅的几层脂肪。 我问老钱,这猪是怎么养的,如今这世道,人都吃不饱,怎么能有余粮养猪呢,这又不是农村,能弄点猪草野菜什么的喂。老钱却只是摇头不语。我当然知道这是人家的机密,就跟我们的鸽子一样,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所以也没有继续追问。 最让人意外的是,市场上竟然还有卖豆腐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妈看着摊子,我们还没等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盐卤豆腐香味。这香味实在太过诱人了,自从尸变爆发以来,我一直吃的便是各种简单加工的东西,不管是肉、菜、米,都是煮一煮就吃了,像豆腐这样需要复杂深加工程序的食物根本就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不用说,我们又用仅剩的一筐土豆换了大约十公分见方的一块豆腐,这一趟鬼市之行,算是圆满了。 “嘿,这不是源哥、三毛哥吗?”我们正待走呢,冷不防从人群里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一看,正是自称武林门小牛郎的老鼠。 “这都个把月没来了吧……”老鼠熟络地说,“最近忙什么呢?对了吕哥呢?这次没一起来?” 说起老吕,我们不由得脸上一黯。老鼠看到我们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也是黯然地道:“唉……这年头,早死早超生!” “对了源哥……”毕竟这个时代死人的事太过平常,老鼠马上便重新活泛起来,他贼眉鼠眼地看看四周,压低音量对我说,“你们听说了没有?鬼市可能要撤……” “撤?”我奇怪地问,“撤什么?往哪儿撤?” “嘘嘘……”老鼠赶紧让我噤声,又看看周围,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角落人少的地方,这才开口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听说啊,陈市长决定,等开了春,他们……就是这些部队的人,就撤了,说是要过江!” “过江?拿什么过江?船全在对岸,要是过得去,咱们不早过去了!”三毛说。 “听说陈市长想出了一个办法,具体是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老鼠摇着头说。 我沉吟了一会说:“你确定消息是真的?” 老鼠点点头:“现在都传开了,大家但凡有点关系,都在到处托人,想跟着一块儿走呢。” “可过江了又能怎么样?”猴子说,“当初他们把桥炸了,船都搜走,可也不是没阻止感染者的扩散吗?现在对岸哪里还有人影?说不定情况比这边更糟糕呢。” “主要还是担忧粮食吧。”我说,“城市里可以找到的粮食越来越少,总有一天要吃完的,困在这里,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出去,到农村碰碰运气。” “要不,一会儿去找李医生和军士长探探口风,看是不是真有这档子事。”三毛说。 我点点头,心里暗忖如果鬼市撤离的话,说什么我们也得搭上顺风车,要不然这里的形势只能越来越恶劣,再这么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正说着,我却看见从对面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刘国钧。 刘国钧满脸阴鹜,一副天下人都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急匆匆地走出门外,正好台阶上一个卖红薯的挡了他的去路,他猛地推了那人一把,把人推了个趔趄。刘国钧走下台阶,可能觉得还不解恨,一回首又朝人家的红薯篮子狠踢了一脚,红薯乱糟糟滚了一地,那人心疼地大喊一声,却也不敢对刘国钧发怒,只是满地追着捡红薯。 “这老小子一点没变!”三毛恨得牙痒痒,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其他几人都转过头去看,大力一向忠厚,虽看不惯刘国钧的为人,倒也不像我们这么憎恶。猴子来时刘国钧已经离开,更没什么恩怨,倒是对我们的态度有些奇怪。 “你们跟他有仇?”猴子问。 我摇摇头:“仇倒是说不上,这家伙以前是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现在还当他自己当着官呢,就是个小丑,特讨厌罢了。” “嘿!岂止是讨厌啊……”老鼠突然插话说,“简直就是人神共愤!” “咦?你怎么也这么恨他?”我奇怪地问。 “别提了,就是你们没来的这一个多月,这家伙突然做了收税官,以前张队长收税,多少有个度,大家伙心里也服,而且一些老弱他看着可怜能不收就不收了。这家伙那个心狠手黑啊,以前张队长差不多就收个十分之一,他倒好,看心情收,有时候运气差,来的人差不多得搜走近一半东西,现在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刘扒皮’!” “这样啊?”猴子笑着说,“你们等着,让我去治治他!”说着便往刘国钧的方向走去。 第四章 摩斯密码重现 第四章 摩斯密码重现 五个月零六天前。 这个地底空间除了那条铺了铁轨的甬道以外没有其他出路,我们无处可逃,只能一头扎了进去。甬道斜插入地底,跑起来倒是毫不费劲,我们昏天黑地地跑了一阵,慢慢地听不到那些活死人的声音了。 甬道周围日本人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多,水泥墙上开始出现一些已经风化剥落的日语标语,一些武器、工具散落在地上。我们试图找到一支尚能发射的枪支,但地下潮湿的空气早已把所有的金属腐蚀殆尽。三毛拿起一杆靠在轨道车上的38式步枪,但随手一抓,除了刺刀以外的其他部分全都碎成了粉末。 我们跑了足足十几分钟,起码跑了有两千米以上,这甬道竟然还是一成不变,笔直地插入地底。我越跑越心惊,心想当时日本人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要知道以当时的技术条件,这样的地底通道可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这里面又不像是有什么贵重矿产的样子,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是想要什么?还有地面上的那些类似研究所的建筑,那些“黑白无常”,他们是什么人?最关键的是那架失踪这么久的飞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周令武,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一团乱麻似的谜团让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顾机械地跟在三毛后面奔跑,没承想三毛一个急刹车,我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 “怎么了?”我连忙问。 三毛用手电晃了晃前方,我定睛一看,只见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空间,头顶的岩壁至少有十米以上的高度,而我们的正前方,竖着一堵密不透风的砖墙,墙上有大字,正中是竖写的“警告”两个字,下面还有一行稍小一点的日语—立ち入り禁止。字体用血红色的油漆刷成,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这儿有个门!”毛头突然大喊一声,跟狗似的趴在地上,敲打他面前的墙面,发出“咣咣”的金属声。我拿手电一照,发现下面有个门洞。 这门洞刚好到我的腰那么高,正好跟毛头齐平,以至于我跟三毛慌乱之间竟然没有发现。我蹲下身,用手电向里面照去,只见门洞里面衬着一块铁板,跟外面的金属器物一样,表层也已经被猩红的铁锈完全覆盖,但敲起来声音还是显得厚实沉闷,说明这块铁板厚度相当惊人,铁板整个嵌入石墙里面,连门框也没有,铁板中间横着一道手臂粗的钢筋门闩,上面没有锁,而是用电焊整个焊死了。 三毛倒转他手里的甩棍,用甩棍的尾部当成锤子猛砸铁板,但除了在铁板表面留下几个浅浅的划痕之外,没有任何可见的效果。 “等等!”道长突然一声断喝,“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我狐疑地转过脑袋看着道长。 “费尽心思花这么大的力气挖这个洞,然后又用这么厚一道墙给封回去,到底是为什么,你们看这道墙有多厚?”道长比着门洞里凹陷的厚度,“足足半米多!他们很可能是怕里面什么东西跑出来?” “也许是日本人战败撤走的时候封的,不想落到中国人手里。”我说。 “那不是应该把整条坑道都炸毁吗?方便又一劳永逸,犯得着在这地底深处花大力气砌一道墙?”道长反问了一句。 “啊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正在我哑口无言的时候,三毛突然大吼一声道,“别犯书呆子气了好不好?也不看看后面老虎都快追到脚后跟了?前面就算是火坑也得往里跳!” “对啊,现在后有追兵,只有这华山一条路……”毛头以一种类似京剧唱腔的语调喊道,“我看小日本就是在这儿盗墓,当年战败了,匆匆忙忙在这儿砌一堵墙想着以后继续来挖呢,上面那个研究所就是现在的日本人搞的,盖起来就是为了掩盖下面的盗洞。” “我靠,我怎么觉得你小子越说越有道理?”三毛打了毛头一脖拐,把毛头扇得向一旁踉跄了好几步。 三毛自己双手扶着门洞,抬起脚朝着铁板猛踹,铁板被踢得咣咣直响,但还是纹丝不动。 “等等!”道长又是大喝一声。 “又怎么了?”三毛的一条腿抬在空中,硬生生止住动作,像是要抬腿撒尿的狗一样停在空中。 “你们刚才谁用刀砍过这里?”道长指着门洞下方道。 我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色刀痕。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摇头。 “这痕迹是新的,看起来没几天。”道长蹲下身,摸了摸刀痕说。 “哎,你管他是新是旧,现在逃命要紧!”三毛急躁地说着,又去拉道长的后脖颈。 “等等!”道长一手伸过肩膀张开五指挡住三毛,然后继续俯下身,双手在铁板上慢慢摸索起来。 “啊呀,我说你摸来摸去摸鬼呢?”三毛在道长身后急得团团转。 “道长!”我听到身后的甬道里传来一些零零星星的声响,知道是那些“活死人”已经追近了,忍不住也出声催促。 “等等!”道长突然用肩膀顶住铁板,用力大吼了一声,那铁板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竟然向一侧开了一条缝。 “这是移门!”道长哈哈大笑着说。 “好你个老小子!”三毛也是大喜过望,蹲下身子去帮忙拉铁板。 这时我们背后的甬道里突然传来哗啦啦一阵巨响,好像是什么器械被碰倒在地,我连忙回身用手电照去,只见第一个“活死人”已经出现在了手电的光斑之中,离我们只剩下二三十米的距离。 “快快快!”毛头失声大喊。 “道长你走开!”我一把拉开道长,把手电塞在他手里,自己弯下腰开始用力拉铁板。 这时铁板已经被三毛和道长拉开一条不到一指宽的缝,我一蹲下,就感觉一阵热风从缝隙里吹出来,好像门里边烧着一个大型的锅炉一样。但现在的形势根本容不得我细想,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铁板推开逃命。 这铁板内部大概已经完全锈死,而且光秃秃没有任何可供抓手的地方,我和三毛拼了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拉开一条可以插入手指的缝隙。有了借力的地方之后就快了,毛头把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抓着铁板边缘加入进来,三个人六只手合力,终于把铁板慢慢地推开。 “行了行了!”道长在我们身后大喊,“能钻过去就好,一会还得关上呢。” 我只顾着用力,经道长这么一提醒才抬头看,只见铁板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我们拉开了一条可供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缝。我再扭头一看,只见那些“活死人”已经离我们只剩十几米远了。当先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窝深陷,腮帮子上可能是挨了一枪,破了个黑乎乎的大洞,旁边是半排白森森的牙齿。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失声大叫道:“快走快走!”当先把头探过铁板挤了过去。 没想到另一边地势陡然低了半截,我刚滚过门洞,便觉得身下一空,紧接着便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我只觉得周身一烫,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开水锅里,忍不住惊叫着扑腾了几下,但马上便发现水位不过刚刚没过我的膝盖,水温也不过泡澡的温度,虽然烫,但不至于不能忍受。 这时门洞处手电光闪烁,毛头也大呼小叫地钻了过来,我赶紧上前,发现门洞后面其实有几级台阶,我刚才动作太急,一下子滚过了台阶,直接落到了下面水潭里,我爬上台阶把毛头接了过来,然后是道长被三毛推着挤进来,三毛最后进来,头刚伸进来便大喊:“快,快把门推回去!” 我向他身后一看,只见那脸上破了个洞的“活死人”已经近在咫尺,吓得赶紧用力推铁板,好在铁板拉开过一次以后原本锈死的地方略有松动,推回去比拉开省力多了,等三毛完全过来之后,我们一起合力,终于“砰”的一声把铁板推回原位。 “这是什么地方?”三毛喘了几口气之后说道,“他妈的哪家桑拿房吗?” 我从道长手里接过手电筒,向里面照去。 “靠!”我和三毛不约而同地骂道。 道长咧着嘴直抽冷气。 毛头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早说了嘛……” 水潭之上水汽氤氲,水雾成团地围绕在我们周围,手电光射入其中,就像大雾天开远光灯行车,变成一团团的光雾,不过我们的视线还是透过雾气的缝隙,看到水潭正中卧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我说哥几个……”毛头又轻声说,“这回咱们发了……这棺材这么大,里面得有多少金银财宝陪葬啊!埋地下这么深,肯定是什么皇帝的墓吧?我说是秦王陵,秦始皇下江南的时候修的……这么大一棺材,也就他了……” “这不叫棺材。”道长突然出声道,“这叫棺椁,里面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还套着好几层,最里面那层才叫棺材……确实是古代王公贵族才有的墓葬规格……” “招啊!”毛头一声怪叫道,“那就对了,咱们赶紧开棺,也不知道宝贝还在不在,别让小日本给全偷完了。”说完他“扑通”一声扎入水里,飞快地朝棺椁游去。 “哎!你别……”我赶紧伸手试图拉住他,但这潭水水深到我膝盖上方,对正常成人来说是既无法潜入水中游泳,又不能蹚水走路的深度,但对毛头这么矮小的小孩身材来说就正好合适,我一把没拉住,自己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怕他有闪失,只好跟上,穿过一团团的浓雾,我看到那棺椁像幽灵似的浮在水面上方,在扰动的浓雾之中,竟像是在浮空飘动一般。 “嘿,这家伙是啥玩意儿做的?该不会是金子吧?”毛头的声音和“咣咣咣”的金属敲击声从前方传来。 “别乱动!”我和道长三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喊。 但话音刚落,我们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我们脚下的池水也突然翻滚、旋转起来。 “怎么回事?”我惊慌地问。 “水!”道长说,“排水了!” 果然,没一会儿之后,水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抽水马桶的开关,水位迅速地下降,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这潭池水竟然在我们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水潭都暴露出来,水潭底部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种墨绿色的光泽,那是厚厚的青苔。这些青苔下面似乎有一个非常深的洞,我们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在不停地离我们远去,片刻之后便轻不可闻,到最后悄然无声,石窟里变得无比安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这……”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完全被眼前的超自然现象惊呆了,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潭水消失,热气也跟着消散了许多,视野清晰起来,原来那棺椁下面有一个巨大的高台,高台长期被水浸,变成如潭水一样的青黑色,跟水面融合在一起,以至于刚才看起来棺椁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毛头正站在高台之上,棺椁旁边,一手高举着定在空中,傻傻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是不是碰上什么机关了?” 道长这时候却来了精神,像是只刚出洞的老鼠一样,东看看西摸摸,最后走下水潭,在水潭底部观察了半天,还捞起一些青苔仔细地闻了闻,然后他上岸点点头说:“这应该是一口间歇泉!” 我一下想起以前在discovery看过的纪录片,那些火山活动频繁的区域,经常会隔几分钟就喷发一次的泉水。 “难怪这水这么烫,原来是温泉。”我说。 道长点点头说:“这里应该有一条非常大的地下河流直通大海,因为潮水返涌的原因,造成了水位差。也许今天刚好是什么大潮日,让咱们给赶上了,不然这里应该是没有水的!” “管它是什么泉,咱们先开了棺再说……幸好我带了这个……”毛头突然从他的包里翻出一只扎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四根白色的短棍,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四根蜡烛。 “三位爷……规矩你们肯定比我懂,一会儿开棺,还得您哥几个打头阵。这帝王墓里,肯定机关重重,说不定还有‘血尸粽子’。我入行浅,不懂的地方,您多教教我。”毛头一边说着,一边往棺材的四个角落放蜡烛。 “对了道爷,您见多识广,来瞅瞅这到底是哪位皇帝的墓?”毛头在棺椁四角点好蜡烛,朝道长问道。 道长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听毛头这么一说,连忙紧赶两步登上高台去看那棺椁。他围着棺椁走了两圈之后,突然整个人都呆了,嘴唇也哆嗦起来,眼睛里散发出狂热的光。 这时候我才发现棺椁上有一些细密的花纹,我站在道长身后,随着他的手电光一点点地跟着看。只见这棺椁四周刻着一圈螺旋形的几何纹饰,我认出那是饕餮纹,在商代和西周早期应用得非常多。 难道这棺椁是周朝之前的东西?我心里嘀咕着。随着道长的手电不断地移动,那饕餮纹显得更加的繁杂起来,像迷宫似的一条条层层叠叠,循环往复,就好像是整个纹饰都由一条线衍生出来一般。 我想起这饕餮纹又叫兽面纹,饕餮是一种人们臆想的猛兽,非常的贪吃,馋起来会把自己的身体都吃光,而古人在器皿上刻上这种纹饰,也有天道循环、绵绵不尽的寓意。 这不就是衔尾蛇吗?想到这里我突然心里一动,想起道长说过的圣殿骑士团的故事,说过那衔尾蛇也是各个古代文明经常使用的一个纹饰,难道远古文明真的是相通的?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道长的手电光观察着棺椁上的花纹,手电从周围往中间移动,我冷不防看见一张脸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赶紧再凝神细看,这下看清楚了,原来棺椁中央是一张浮雕的人脸。我想起商周时期人脸装饰纹确实比较常用,有个国宝级的青铜鼎就是人面方鼎,这让我越来越确定这具棺椁起码是周朝之前的器物。 但是再细细一看,这张雕刻在棺椁中间的人脸,越看越别扭,只见这人脸上半部分跟一般人无异,头上有冠,额头宽阔,双目炯炯有神,但到了下半部分,口鼻处,却诡异地向外突起,变成了牲畜一样长长的吻部,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狗! 我正纳闷呢,这帝王的墓,见过往上面刻龙刻凤,刻狮虎、刻毒蛇,刻各种猛兽的,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把狗刻在自己棺材上的!要知道古代,对于礼仪是有一套异常严苛的规矩的,特别是王侯将相,他的继位、婚配、死亡都要按照他的品级、爵位来办,丝毫马虎不得,如果一不小心弄错了,哪怕只是小小的花纹,可能就是僭越之罪,严重的可是要抄家杀头的!所以古人说“礼不下庶人”,指的并不是对普通老百姓不用尊礼,而是这套礼仪太过繁杂、严苛,老百姓不需要严格遵守而已。 “徐偃王……这是徐偃王……”道长突然哆哆嗦嗦地低声嘀咕起来。 “什么?”我一时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你的gps呢,手机也行,快拿出来我看看!”道长忽地转身,也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急切地问,就差没动手抢我的包了。 “不知道有没有被水泡坏……而且这地下,也没信号啊”我见他问的急,连忙卸下背包,从包里掏出gps,按了开机键,发现虽然能开机,却是真的没信号,而且我们三人的手机也无一幸免,都泡了水开不了机了。 “嘿,这里还能有信号!”毛头突然高高地举着他的手机赞叹了一声。 “你的手机怎么没泡水?”我奇怪地问道。 “从城里出来就用防水袋包上了,我想这不是要盗墓吗?在地底下走,难免进个水啊沙啊什么的。” 我们都无奈地摇头,道长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我看了一眼,发现果真信号是满格的。 “应该是上面的研究所……他们的设备好,信号强!”三毛指了指头上说。 我心下了然,看着道长打开手机,又调出手机上的地图软件,地图慢慢出现,一枚大头针钉在地图上的中心点,代表了我们所在的位置,道长用两个指头放大地图,地图清晰地显示,我们正处在三省交界的地方,道长细细对比了一阵子之后,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 “什么?你就知道什么?你倒是说明白一点!”我不满地大声说道。 “虺龙石窟!”道长放下手机,看着我们轻轻地说,“这里是虺龙石窟!” 我一听愣了,虺龙石窟是虺龙县的一个著名旅游景点,号称“世界第九大奇迹”,是一系列巨大的地下石窟群,也是至今被发现到的世界上最大的古代地底人造建筑。而它的功用,到底古人挖掘出这么大的地下石窟是干什么的,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我曾经去过虺龙石窟旅游,那些气势恢宏的地下石窟跟眼前的空间确实非常像,也有这样的大石阶,甚至底部也有跟这里的水潭一样的石池! “道长你说啥呢,虺龙石窟,那不应该在虺龙县嘛?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没等我追问,三毛抢先问道。 道长伸出手上的手机,指着上面的地图说道:“我们刚才在山里绕来绕去,其实已经离虺龙县不远了,再在这地底下跑了半天,就离得更近了!” 道长放下手机继续说:“明面上的虺龙石窟只有五个,也就是景区对外开放的那几个,还有已经探明,没有对外开放的石窟还有25个,而我曾经加入过一个业余的石窟研究组织,根据他们的估计,在这片地方,大概会有不下70个石窟,这么庞大的石窟群,延伸到距离核心景区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一点也不出奇吧?” “虺龙石窟?……倒是离我们这儿不远。可不是说虺龙石窟是外星人造的吗?怎么还会有口棺材在这里?”毛头抓着后脑勺纳闷地说,完了又指着棺椁惊叫一声,“啊!难道这是外星人的墓地?这里面葬的是外星人?难怪,这上面刻的一点都不像咱们,感情压根就不是人!……这里面,该不会有个外星‘粽子’吧?” “不是……不是……”道长苦笑着摆摆手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徐偃王的墓!” “徐偃王?”我们三人都没听说过,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对!”道长把手机还给毛头,走到那棺椁前指着那诡异的狗脸人,“徐偃王是西周时期徐国的国君,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 果不其然!我心里暗忖自己刚才猜的没错,这棺椁果真是商周时期的东西。 道长笑了笑又说:“这个徐偃王,传说他出生的时候,没手没脚,面目不清,就是个肉球,他的父亲认为这是个不祥之物,就把他拿到水边扔了,可他家的看门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从水边把他给叼了回来,并且把外面的皮给咬破,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男孩!” “这条狗名叫鹄苍,后来成了徐偃王的守护神,也成了徐偃王家族的图腾。据说它是龙变化而成的,传说中在它快死的时候,它的头上生出了角,屁股上长出九条尾巴,‘虺龙’这个地名可能也是因此得来的。” 道长伸手摸着棺椁上的狗脸继续说:“纵观中国历史,除了徐偃王,就没有其他的名门望族有崇拜狗的说法了,这应该就是他的墓!”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朝道长问道:“可你刚才说这徐偃王是古徐国国君,我没记错的话,这古代徐国,应该在现今的徐州一带,差不多是山东和江苏的交界处,怎么他的墓地会在这里呢?” “你说的没错。”道长点点头,又说,“古徐国确实在徐州附近,在西周的时候,政治经济中心一直在黄河流域,今天的陕西一带,徐国已经属于偏隅,按当时的说法,属于‘东夷’。” “徐偃王所属的徐戎部落,是东夷中的盟主,原本国力就比较强大,徐偃王的父亲死后由他继位国君,因为治国有方,国力蒸蒸日上,大为强盛!后来竟发展到周边小国不知有周室、只知有徐国的地步。史书记载当时有‘方五百里,三十有六国’都向他朝贡,这自然引起了周王朝的警惕。加上对他点石成金的法术的觊觎,到后来便找了个逾制的罪名出兵讨伐了。 “徐国虽然国力强大,但跟当时正是春秋鼎盛的周王朝自然无法抗衡,马上便兵败灭国,徐偃王也弃国出逃。历史上对他的逃亡去向一直存在各种争论,其中之一,便是逃到了这里,建造了这些地下洞窟,用以藏兵、藏粮,以图东山再起。” 道长说到这里,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说:“真是想不到啊!原先在虺龙石窟的各种猜测中,我觉得关于徐偃王的猜测是最不可能的,甚至不如外星人建造的说法靠谱,但今天事实摆在眼前,却是不由得我不信。” “可是……”我看看四周,这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有些疑惑地问道,“按道理,徐偃王是个亡国之君,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建造这样的地下建筑呢?这么大的项目,按照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如果是整个周朝,用举国之力建造,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他徐偃王一个流亡的草头王,哪里来的人力和财力造这样的工程?” “那是另一个神秘的传说了。”道长神秘的一笑,“据说徐偃王天生便有三只眼睛,额头上有一只竖生眼,不能视物,但却有点石成金的功能,史书记载,‘其状偃仰’。偃王因此得名!” 道长说了这么久,似乎有些口干,拿出自己的水杯抿了一小口,又说道,“传说中,这徐偃王有一些非常手段,会邪术,所以他又有个外号,叫‘妖王’!” “呵呵……”一旁的三毛闻言嗤笑了一声,讽刺道,“三只眼?还带一条狗,那不成二郎神杨戬了?” 道长不以为意,反而点点头说:“古代封神榜中关于杨戬的传说,现在很多学者都分析原型来自徐偃王……呃,还有哪吒,也是来源于他!” 我一想,可不是吗,这哪吒出生时也是个肉球,也被父亲视为不祥之物。 这时毛头实在按捺不住,出言问道:“我说道爷,您说了这么多,咱什么时候开棺啊?” 此时别说毛头了,这徐偃王被道长说的这般神秘莫测,连我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打开棺椁看看他到底长没长三只眼。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我以为是谁的手电电池用光了,正想提醒大家轮流,一次只开一盏手电,以节约用电。头一低,却看见毛头傻愣愣地偏着头看着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原本点在棺椁四角的蜡烛,此时灭了一支,正袅袅地冒着白烟! “这……这……”毛头哆哆嗦嗦地说道,“咱们还没开棺呢,怎么就给吹了灯了?” “你们谁动了?”我奇怪地问。但三毛和道长都瞪大了眼珠子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伸出手,想试试有没有风,但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根本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也许是刚才蜡烛被浸湿了吧。”我这时只是略微有些奇怪,也没往恐怖的方面去想,但紧接着,一阵“格格格格”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在这极其安静的地下显得如此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我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起来,这声音不正是那个电话里用摩斯密码告诉我们这个地方经纬度的声音吗? 而且这声音的来源……非常清晰,就是从我们眼前这座巨大的棺椁里传来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看道长,发现他也是脸色铁青,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三毛也是微张着嘴,满脸惊恐。 “这这这……这……道爷说的徐偃王,怕是有上千年了吧?这怎么就变成了‘粽子’?”毛头吓得牙关咯咯作响,颤抖着说。 我心道一声西周可是距今有三千多年了,这要是真的徐偃王的僵尸,可真是千年老尸了! 道长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们别说话,他深吸了两口气,似乎是在强行按捺自己的恐惧,然后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声音还是在持续不断地响着,而且明显就是棺椁中有人……或者什么怪物在敲击。 “还是sos!”道长听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说,“怕是有人困里面了!” 我跟着仔细听了听,确实是三长三短,这也就意味着里面绝不是什么妖王僵尸,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几千年前的怪物还能懂得摩斯密码! 是不是maggie q?我心里暗忖,刚想提议是不是把棺盖打开看看,冷不防光线又是一暗,我低头一看,蜡烛又灭了一支! “啊!”毛头大喊一声,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支熄灭的蜡烛,“我看到了,这里面根本就没风,这根蜡烛突然就一阵晃动,就像是被鬼吹了一口风,就这么自己灭了!这是祖师爷在警告咱们呢,这棺材里的‘粽子’厉害,咱们惹不起呀!” 我被毛头这一吓,也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棺椁里的“格格格……格格格……”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起。 怎么办?要不要开棺?我心里举棋不定,看看道长和三毛,二人也是一脸迷惑。正在此时,下面的水潭处突然又传来一阵水声。 我转过头拿手电筒一照,只见那水潭底部的洞里,又开始往外汩汩地冒水。 “怎么?你不是说这地方应该没水的时候多吗?”我问道长。 “奇怪……”道长挠挠头说,“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涨潮啊……难道是……” “难道什么?”我追问道。 道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摇摇头说:“我曾经在某本古书中见过一种阵法,说是古人能按照每月的潮汐涨落,严格计算,开凿出若干水道,而这些水道,会根据各处水位的不同,互相连通或者阻断,最终的目的便是,每隔一个固定的时间,比如一个时辰,便会借潮汐之力,往水池中注入清水……差不多就是古代的钟表了。我当时看的时候,只觉得神乎其技,好像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行性,可这个……似乎有点像那个阵法!” “以水为钟?”我喃喃地问了一句。 “嗯……”道长点头说,“一边的潮水涨起来,水流就会流向另一边,等潮汐落下,另一边的水位高了,因为重力差的原因,积水就开始回流……但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却非常复杂,首先要精确地计算潮涌时间,然后根据潮涌开凿水道,因为潮涌的时间各不相同,需要连通好几条地下河。” “这得多难?”三毛惊叹一声,“这皇帝老儿也是吃饱了撑的,这地底下,黑咕隆咚的,又没人看,弄个钟干吗?他难道还想按时上朝啥的?” 道长摆摆手说:“徐偃王不是皇帝,只是个诸侯国君……” “嗨,那不一回事嘛!”三毛满不在乎地说。 道长摇摇头,继续说:“古人对自己死后的世界看得可比活着的时候还重要,特别是王公贵族,认为自己死后是要升天的,这时辰是最重要的事,可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搞错了!” 既然这水是计时用的,现在便对我们没什么害处,我本想喊三毛和道长别看了,还是回来想想要不要打开棺椁的盖子要紧,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突然传来!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那“黑白无常”终于钻过水洞追过来了,赶紧重新抄起贝尔求生刀。可是盯着瀑布看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它们出来。 “我靠!在那里!”毛头突然一声惊呼,用手猛指水潭底部,我循着线路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水潭底部的洞口,这时正缓缓地冒出一个人头! 这人头漆黑,满头满脸的全是淤泥,我们甚至分不清他的口鼻五官,他从水洞中被水流推着,一边呻吟,一边缓缓现身,就像是地狱冒出来的猛鬼! 这面目狰狞的恶鬼一冒头就看见了我们,盯着我们开始不停地嗥叫,很快他便冒出了半个身子,他的双手刚一得到解放,便朝我们挥舞着,似乎我们是什么金银财宝或者绝世美味一般。 很快,就像是一条蛇吐出它囫囵吞下的猎物一般,这个浑身漆黑的恶鬼也被水洞完全地推涌出来,紧接着,就像是生产双胞胎一样,另一颗人头又开始在洞里冒出来! “‘粽子’……这么多‘粽子’……”毛头牙关咯咯颤抖着说,“早知道‘鬼吹灯’不是好兆头……” 水洞像是玩大变活人魔术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吐着这些怪物,转眼之间,已经吐了十来个出来。幸运的是,这些怪物似乎是被水泡久了,一个个行动非常笨拙,尤其是在水里,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只是挣扎着向我们爬过来。 这时我慢慢看清楚了,这些人身上虽然涂满了黑色的淤泥,大多浑身赤裸,皮肤像是被硝过的皮革一样蒙在骨骼上面,但仅有的几个衣衫褴褛的活死人身上,赫然穿着破烂的军服,头上戴着带“屁帘”的军帽,看样子竟然是几十年前侵华日军的装扮。 “这……这……这可怎么办……”道长也是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心急地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避开这群活死人,可是这石窟四四方方,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门洞之外,再没有其他出口。 这时那群怪物越爬越近,当先的几个已经逼近了高台,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张牙舞爪地向我们逼过来。他们的身体大概经过了长期的水浸,每个都肿胀发白,脸肿得跟猪头似的,有几个脸上应该被子弹打中过,伤口向外翻着,伤口的血已经流尽,泛着死灰色,像是泡发的海参。 “x!”三毛又甩开他的甩棍,骂了一句,就要往前冲。 “别冲动!”我一把拉住他。这时爬到岸边站立起来的僵尸已经有十几个,而那水洞还在不停地往外吐着,按这个势头,我们不可能靠一条甩棍几把小刀就能把它们弄死。虽然这个时候我还不能确定这些东西会咬人,并且有传染能力,但本能地觉得这些东西非常危险,应该避而远之为好。 “那你说怎么办?”三毛怒吼着,喘着粗气不甘地说。 这时,那棺椁里的敲击声突然重起来,而且没有了“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的规律的提示音,那里面的东西,像是也知道外面的情况,变得暴躁起来。 我看看棺椁,又回头看看不断逼上来的感染者,心里突然一动。 “她是在提醒我们!”我突然明白过来! “什么?谁在提醒我们?”三毛吼道。 “她!”我指着棺椁说,“快,打开棺盖,我们躲里面去!” 三毛闻言一愣,但转头看看那些感染者,走得快的已经上了台阶。 “他娘的!不管了!”三毛大吼一声,拉着我回身就跑。我们二人跑到棺椁跟前,抓着棺盖用力推动,这时道长也加入进来,在三人的合力之下,棺盖开始缓缓移动。 棺盖发出沉闷的响声,从一条缝隙慢慢扩大。由于棺椁整个比我的身高还高,打开棺盖,高度也跟我的脑门齐平,所以我压根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等我们推开一半,已经完全可供人进出,刚想踮起脚看看里面长啥样,我突然感觉手上一凉,一只干枯惨白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棺盖的缝隙里伸了出来,正抓在我的手腕上! 第五章 神秘的点金石 第五章 神秘的点金石 我被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大叫着疯狂甩手,想把那只手甩脱,可那手力气很大,像是钳子一样牢牢抓着我,我觉得一阵剧痛,腕骨都快被捏碎了。 这时我听到一阵支支吾吾的女人发出的声音,我心中一动,连忙不再挣扎,顺着抓着我的手,踮起脚尖一看,果不其然,maggie q正侧着身,脸朝下塞在棺椁之间的缝隙里。 我赶紧和三毛一起把她拉起来,maggie q显然已经在棺椁里卡了很长一段时间,脸色苍白而虚弱,但此刻我们也没时间问她为什么会如此狼狈。maggie q也是刚坐起来,就招呼着我们继续打开里面套着的内层棺椁,我们打开第二层棺盖,把它丢在地上,紧接着第三层棺椁又露了出来。 我们继续打开第三层棺盖,里面却是再没有第四层了,按照当时的殡葬大礼,天子棺椁为四层,诸侯君王是三层,看来这徐偃王还是没把自己当成皇帝天子,行的还是诸侯王的礼数。 我本以为这最终的棺材里面会有至少一具枯骨,还有各种腐烂成泥的衣物之类的陪葬品,但一开之下,却没有我想象当中的恶臭扑面而来,我手电光稍微一扫,只看到正中间有个盒子模样的东西,其余的空空如也。 “快进去!”maggie q朝我们连声呼喝。 我扭头一看,只见那些活死人已经走上了台阶,最近的离我们只有咫尺之遥。我连忙双手攀住棺椁最上沿,一个耸身,爬了上去。 “接着!”三毛把毛头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我双手接过,把他扔进最中心的棺材。然后抓着道长的手把他拉上来,这时三毛也自己爬了上来,我们都进入了最中心的棺材。接着,我们抓住最外层的棺盖,奋力把它给重新合上。 我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虽然我们身处最内层,但也感觉到棺材壁一阵震动,我知道是那些活死人撞上了棺椁。 我们蜷缩在棺椁里面,大气也不敢出,好在这具棺椁足够沉重,虽然动静很大,却没有半分的晃动,我这时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棺材空间很大,我和maggie q坐在一边,三毛和道长坐在我们对面,这样面对面坐着,却连各自的膝盖也碰不到。毛头坐在一端,我们就像是围着一张西式餐桌吃饭一样,只是大家都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我们不会被闷死吧?”毛头突然说道。 我转头看看旁边的maggie q,她只是缓缓地摇摇头。我自己仔细感觉了一下,觉得这里面看起来密封,却没有非常憋闷的感觉,我伸出手在各处试探了一下,发现棺材的角落里,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凉风吹进来,我用手电照了照,看到角落里有几个细小的通风口直通外面。我一下反应过来,刚才的“鬼吹灯”,一定是因为这几个通风口,内外空气因为温度不同产生了气压差,造成了空气流动,吹灭了蜡烛。 我又问maggie q为什么会一个人陷在这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做了回答。 原来maggie q因为调查活死人事件来到了这里(关于她到底在调查什么,就算我一再追问,她也不给我正面回答),然后跟我们一样误入这个石窟。而这个石窟里,当时布满了那些活死人,她情急之下就打开棺椁翻了进去,却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层,然后就跟我们当初看到的一样,被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两层棺椁之间,虽然她靠露在上面的一只手,单手盖上了棺盖(我刚刚见识过她的力量,相信她绝对靠一只手就能拖动那个死沉死沉的棺材盖),但却从此动弹不得。她摸出手机想求救,却不料一个没拿稳,手机掉到下面缝隙里,她只能用一个手指的指尖碰到手机屏幕。好在她设置了我的快速拨号键,在摸索着拨通了我的号码之后,因为怕发出声音让外面的怪物听见,只能用手轻轻敲击棺椁内壁,发出求救摩斯密码。 maggie q回答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这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但我们听完都不禁动容,从我收到求救电话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她被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地卡在这么狭窄的一条缝隙里,那种难受可想而知。 我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几条士力架,跟我的水杯一起递给maggie q。她接过食物,先是抿了几口水,然后撕开士力架,小口吃了起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饿了两天的人。 “哎,我说,咱们怎么出去啊?”maggie q正吃着呢,毛头开口问道。 这时外面那些家伙还在不断地推挤、拍打着棺椁,那些瘆人的呻吟声听起来让人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我听到毛头的话,心里也是一阵黯然,这maggie q是找到了,可是我们也被困在了这个绝地,似乎没有一丝逃生的可能了。 “为什么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没有僵尸?”道长朝maggie q问道。 maggie q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又抿了一口水,把水杯递还给我,一边回答道长:“它们好像有时间限制,每隔大概两个小时就会消失,然后再过几个小时才会出现,我刚进来的时候怕发出声音引得它们围住这棺椁,所以没敢跟你们通话,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但后来手机又没电了。” “哦……”道长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一定是跟这个时钟大阵有关,大概是水退的时候,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些僵尸,所以每次一到时间,它们都重新下到水潭,随着水流卷到另一边去了。” “可从这棺材里出去有啥用呢?”毛头又说,“外面那石窟也没个出口,咱们还不是照样困死?” 众人听了又是黯然不语,沉默许久之后,我把自己的手电一关说:“还有两小时,咱们得节约一下能源,先休息一下。” 众人都点头称是,都把手电关了,棺椁里面顿时一片漆黑。我们都不说话,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三毛突然开口说:“这棺材里怎么是空的啊?” 我心里一动,想起刚才跨进来之前那随意地一瞥,好像看到里面有个四方盒子的,这会去哪儿了?我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但棺材里一览无余,空空如也,哪来的盒子?! 我以为自己记错了或者出现幻觉了,不住地挠头四下张望。 “阿源,你干吗呢,找啥?”三毛和道长见我如此,都出声问。 “刚才我把毛头抱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里面有个盒子,这会怎么不见了?” “盒子?”三毛和道长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 这时就显出专业和非专业人士的差别来了,道长跟我一样,也是打亮手电摸摸索索地四下搜寻,可三毛却把手电光直接射向了毛头。 “哎呀……三……三哥,您这是干啥?咱有话好好说……”毛头用手挡住手电光,一边讪笑着说。 这下连我都听出问题来了,三毛一把抓住毛头的衣领,猛地往上一提,毛头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到棺盖上。 “三爷饶命!”毛头捂着脑袋不住求饶,“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东西呢?”三毛暴喝一声。 毛头用他那婴儿般的小手指了指他身下的背包。 “你小子,敢在你三爷眼皮底下使幺蛾子?”三毛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毛头的脖子,把他顶在棺材壁上,另一只手把背包扒拉给道长。 道长一样一样地从背包里往外翻东西,两本《鬼吹灯》,几根蜡烛,一柄匕首,一串铜钱,一个葫芦…… “这是干什么的?”道长拿着葫芦纳闷地问道。 “辟……辟邪的。”毛头被三毛压着脖子,脸色都发青了。 “算了算了。”我拍拍三毛的手。 “哼!这次且饶了你,下次手脚再不干净,看爷怎么收拾你,也不看看爷是干吗的!”三毛放开毛头,毛头顿时委顿在地,不住地喘粗气。 “费那劲干吗?”三毛见道长还在毛头那跟他人差不多大的背包里东掏西掏,过去一把抓过背包,开口朝下,把包里的东西全抖了出来。 哗啦一声,东西散落了一地,最后从包里滚出一个书本大小的扁盒子来。 这盒子颜色漆黑,看起来非金非木,不知道由什么材料制成。 道长奇怪地“咦”了一声,正想伸手去拿盒子,不料一旁的maggie q飞快地一伸手,抢先把盒子抄在了自己手里。 “照着点亮。”maggie q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我连忙把手电光移向她手里的盒子。 maggie q把盒子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看了看,这盒子是个上下盖套盒,既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锁,maggie q扣着上下盖子的缝隙,稍稍一用力,盒子就打开了。 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都伸长了脖子挤过去看,盒子打开,里面白光一闪,现出一枚乳白色的玉环,我再仔细一看,只见这玉环雕刻成一条蛇的形状,而蛇头的一端,正咬着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我和道长都惊呼一声,maggie q却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伸出两根指头,掂起玉环,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 “欸?……哎哟!”毛头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又砰地撞到棺材盖,他疼得表情扭曲,一手狠命地揉自己的脑袋,边揉边说:“我说小姑娘,这你就不对了,咱们好不容易进来倒一回斗,就碰到这么一好东西,你怎么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揣兜里呢?虽然你是先来的,可这地底下的鬼货也不讲究先来后到啊,更别说咱哥几个还把你救了呢……” “我说源哥……三爷……道爷……”毛头又朝我们拱拱手,“刚才是我毛头不懂事,那事儿吧,确实做得不够地道,可咱到底也是出过力的不是,要不是我,你们能进得来?” 毛头又拿起那本《鬼吹灯》朝我们扬了扬说:“我可知道,这玉器价值可高了,一瓷二玉三青铜,而且小玩意,特别好出手……听说北京潘家园那边,香港客人排着队收。” “行了行了!”我对这个一心盗墓的侏儒实在是无语,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再说盗墓什么的,小心三毛把你抓起来,他可是警察!” 毛头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源哥你别逗了,三爷是警察?我还国安的呢!” 我恨不得满头黑线,而三毛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解释,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只得无奈地摆摆手说:“你先别闹,等出去给你钱!” 毛头这才安静下来,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自己也不是贪财,只是家里实在困难之类的话重新坐下。 “这个……姑娘……”这边道长终于按捺不住,抓耳挠腮一番之后,略有些紧张地对maggie q说,“能不能把那个东西给我看一看?” maggie q闻言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很干脆地从衣兜里翻出玉环递了过去。 我心道一声这姑娘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原来只是不谙世事,心地比较单纯。 道长也似乎有些意外,稍稍犹豫了一下才接过玉环,他小心翼翼地把玉环拿到眼前,仔细地观察起来。 这时候我也跟着看清楚了这枚玉环。这玉环差不多手表大小,应该是羊脂玉的质地,虽然在地底蒙尘千年,看起来却还是温润光亮。玉环通体洁白,只有那蛇头上带一点微红的朱砂沁,更显得古朴雅致。那衔尾蛇的雕工也极其细腻,连牙齿和鳞片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道长足足看了十多分钟,越看脸色越激动,到最后连手都哆嗦起来。 “这……真的是点金石?”道长哆哆嗦嗦地双手捧着玉环还给maggie q。 maggie q接过玉环,重新放进自己上衣口袋,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道长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点金石?什么点金石?”我诧异地问道。 道长一下靠在棺材壁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才缓缓地说道:“这要从轴心时代……啊不,可能还要早,要从人类脱离蒙昧的启蒙时代开始说起……” 接着道长和maggie q二人联袂说出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故事…… “在人类历史上,有四次科学界公认的文明大爆炸,第一次是人类脱离动物性构建社会体系,真正成为人;第二次是所谓的轴心时代;第三次是文艺复兴和大航海、地理大发现时代;第四次,便是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科技大爆炸时代……”道长把他的背包拍了拍放在身后,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双手环在胸前,把自己的手电关了,开始缓缓地讲述: “大约是六百万年前,某个灵长类分出了两条分支,一条黑猩猩分支,一条人类分支。但不可思议的是,六百万年间,黑猩猩基本没发生进化,而从拉米达地猿进化到人属,至少诞生了二十种以上的人类,最终演化为现在的智人。不过这种进化并非只有一条线,而是有多条分支并行。在太古时代,地球上同时存在多种人类,但后来都被我们的祖先,也就是智人所淘汰,比如尼安德特人,甚至成为智人的食物。可是大约二十万年前出现的新人类,有十九万年都过着原始生活,为什么最近的这一万年突然就构建出文明社会呢?” 我把自己手里的手电打开,竖着放在地上,让手电光照在棺盖然后反射到棺椁各部,棺椁外的感染者还是继续拍打、推挤,让人恶心的呻吟嗥叫声持续不停,但我们完全被道长的讲述吸引了,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听着。 “最新的生物基因科技证实,在人类大脑的基因中,有许多提高进化速度的物质,其中有一种同大脑皮质形成有关的基因,叫作‘人类加速区1’。自从这个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出现,在三亿年的时间里,就只发生过两次碱基替换。但在六百万年的人类进化过程中,该基因却有18个碱基发生了变异。也就是说,在所有生物中,只有人亚科的动物,朝智力爆发式增长的方向发生了进化。 “再说轴心时代……轴心时代指的是公元前500年前后。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在轴心时代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诸子百家,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的文明内核还在遵循那个时期奠定的基础,还有现在世界上的各大宗教,全部都是起源于那个时期…… “可是,要知道那个时候人类因为山海相隔,是不可能相互之间有什么交流的,为什么会在短短几百年里,不约而同地出现这些伟大的人物呢? “还有文艺复兴到大航海时代,这个时期虽然没我们中国什么事,但在西方,扎堆出现了像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伽利略、拉斐尔、米开朗琪罗、达.芬奇等等,一大批伟大的科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恩格斯称文艺复兴是‘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巨人’的时代。可以说,文艺复兴是整个欧洲从蒙昧残忍黑暗的中世纪,转向开放、文明的现代社会的转捩点! “可是为什么,在那个时期,这些大师们会像雨后春笋一样,扎了堆、排着队地纷纷涌现?现代人去研究达.芬奇,说他的那些手稿,完全是超越那个时代的,其中很多的理论,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是非常的超前,甚至有人说,达.芬奇就是一个时空穿越者,是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的! “最后是现代工业文明,它的发端也非常的诡异,从瓦特发明蒸汽机开始到现在,短短的两百多年时间,人类社会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那些灿若星河的大师们,也是扎着堆出现,牛顿、玻尔、普朗克、达尔文、爱因斯坦……这些人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对了,你们见过那张照片吗?” “就是那张第五次索尔维物理学大会的照片。”道长自问自答道,“里面有爱因斯坦、居里夫人、薛定谔、波尔、海森伯格等等,照片上的每个人在今天看来几乎都是各个学科的奠基人,在今天的课本里,就像是丰碑一样的存在,但在那时,这些人却同时出现在一张小小的照片里!” “道爷……”这时毛头突然插嘴说,“您讲这么多,到底跟这玉环有啥关系啊?” 道长咂咂嘴回答说:“根据现代一些组织的研究,每次人类文明大发展的时期,其背后都有炼金术的影子!” “炼金术?”我不禁奇怪地道,“炼金术不是想把铅提炼成黄金的一种谬论吗?跟这玉环有啥关系?” “不不不……”道长连声否认,“炼金术并不仅仅是提炼黄金,事实上,无论西方还是东方,都有‘点石成金’的说法,但它指的并不限于纯粹物理学上的黄金,而是形容一种智慧的飞跃,一种顿悟……” 道长顿了顿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像是从类人猿一下跃升为人类……” “那这个玉环……?”我接着问。 “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点金石!”道长答道。 “点金石?不应该是块石头吗?”毛头插嘴道。 道长飞快地瞥了maggie q一眼,然后摇摇头说:“点金石只是一个泛泛的说法,它可能是各种形态,但只有一点是不变的……” “衔尾蛇?”我抢着说。 “没错!”道长点点头说,“衔尾蛇一直是炼金术里最重要的一个符号,它象征着天地轮回,生生不息,但它还是炼金术士中最核心的组织—无形学院的图腾和徽章!” 这下连maggie q都感到意外了,她奇怪地看了道长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无形学院的?” “从暗网看的……”道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这个……”道长说到这里,又抬头看看maggie q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能说吗?” maggie q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了句:“随便。” 道长这才轻舒一口气,说:“无形学院并不是一个事实存在的学校,而是那些掌握了人类核心奥义的人。传说中这些人都得到了点金石,获得了智慧上的顿悟,关于他们,世人给了很多尊称,有人称他们为贤者,有人称之为先知,所以在有些传说中,点金石又被称为‘贤者之石’。 “远的暂且不说,就说近代的两位大贤,牛顿和爱因斯坦!”道长把他身后的背包调整了一下,换了一个坐姿,又说,“1666年,牛顿因为伦敦发生了大瘟疫,他为了躲避瘟疫去了乡下,然而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牛顿完善了微积分,创立了万有引力定律,并且把可见光分解成了单色光!仅仅一年时间,牛顿就在数学、力学、光学三个领域做出了划时代的开创性贡献,一举奠定了现代科学的理论基础,可以说在这一年之内,牛顿凭他的一己之力,把人类带入了科技时代! “还有爱因斯坦,一个专利局的小职员,之前连教授都评不上,可是在1905年,却奇迹般地连发五篇论文,其中就包括了最著名的相对论,短短一年之内,爱因斯坦在布朗运动、量子论和狭义相对论这三个方面都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这些贡献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赢得诺贝尔奖! “所以现代物理学史,把1666和1905两个年份称为‘奇迹年’!没有任何的征兆和解释,只能用奇迹来形容,有人说,他们就像是突然被上帝亲吻了一样!” “他们俩都是无形学院的人?”三毛插了一句。 道长点点头说:“应该说他们都是被点金石选中的人,牛顿原本的公开身份便是一个炼金术士,甚至因为炼金术上的成就,曾经一度被聘为大英帝国皇家造币厂的厂长。” “这些人……都是因为拿到了那东西?……然后变聪明了?”毛头指着maggie q的衣兜,有些颤抖地说道,“那咱们……岂不是……” “没那么简单,点金石会主动选择自己的主人,对别的人来说,只是它选择下一个贤者之间的保管者和运送者。”道长说,“也许徐偃王有三只眼可以点石成金的传说,就是从这里来的,他获得了点金石,没有获得智慧,却引来了当权者的追杀……” “咱中国人就这么倒霉,从你说的啥时候?孔子时代开始,几千年了,就没一个被选中的?”毛头又说。 道长叹了口气说:“话不能这么说,人类的历史……或者说宇宙的历史,都是以万年,甚至亿年来计数的,你觉得两千年非常漫长,但站在历史的角度,两千年却只是眨眼般的一瞬间,也许在下一个千年,被选中之人就会在东方集中出现了。” 道长顿了顿又说:“甚至……有可能点金石会选中除了人类之外的别的物种,让它们突然获得智慧,从而取代人类,就像当年智人取代尼安德特人一样,只是……但愿到时候我们人类不要沦落为它们的食物……” 这时道长突然停了嘴,棺椁上的抓挠声,那些怪物的呻吟声一下变得清晰起来。我想到外面那些张大了嘴的活死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还好道长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而以这些贤者为中心,又围绕着很多组织,比如毕达哥拉斯会、兄弟会、锡安会、共济会……”道长又看了看maggie q,顿了顿才说,“骷髅会等等,这些组织,可以说至今都把持着整个世界的命脉……这些组织并不知道自己是来自同一个源头,甚至有些彼此之间还有深仇大恨,但每个组织,他们的唯一使命便是保护贤者,更重要的,是保护贤者掌握的核心秘密!” “核心秘密?”我奇怪地问道,“什么核心秘密?” 道长摇摇头说:“没有人知道,至少不是我这种级别的人知道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可能会危及到人类的存亡!” 道长继续说:“科学界曾经在1936年发现过一批牛顿的书信,这些书信显示,牛顿在研究出万有引力定律之后长达50年的时间里,一直在从事一项秘密研究,甚至写了4500多页的文稿,但是在临终前,他却把这批文稿付之一炬!在他写给现代化学之父罗伯特.波义耳的信中,他劝告波义耳在提及他们掌握的秘密时要守口如瓶,‘这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否则,这世界难逃一劫’!” 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一动,想起之前道长告诉我的关于所罗门的宝藏,以及神殿骑士团守护的秘密,便开口问道: “这个秘密……是不是跟索拉姆有什么关联?” 道长闻言一下怔住了,半晌之后才一拍大腿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接着道长又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一边以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我凑近他的嘴边,才断断续续的勉强听清几个字— “上帝愤怒的日子……月亮变成血红……天空中的星体纷纷坠落……羔羊揭开第七封印……大地寂静无声……” “你说啥玩意儿?”三毛显然不满道长的神神叨叨,猛地拍了一下道长的肩膀喝道。 道长打了个激灵,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慌,眼神涣散— “圣经……启示录……都在一一应验……经济崩溃、瘟疫、地震、飞机坠落……到最后……” “最后什么?”我追问道。 “终极的审判。死人也被审判。很多被审判的,连同撒旦被扔进火湖,第二次的死!”maggie q突然插话,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这时棺椁外面的拍打抓挠声忽然停了,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嗥叫声也逐渐远去,一阵哗哗的淌水声之后,突然寂静无声。 就好像从吵闹的市中心一下子穿越到了深山幽谷,棺椁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惨白的脸和砰砰的心跳声。 “它们走了!”直到maggie q轻声说了一句,我才缓过神来。 我们掀开棺盖,走出棺椁,活死人已经完全不见踪影,水潭的积水也消失不见,那些怪物僵尸,就像是小时候幻想中躲在衣橱里的怪兽,一打开柜门就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满地的水渍,我真的会认为那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虽然maggie q说过,下一次丧尸潮涌会在水潭两次涨水之后,也就是四个小时以后才会重新出现,中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探索出口。但是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我们一行人早已是人困马乏,食物也所余不多,手电筒的电池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加上maggie q人也救到了,自然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我们五人马上分头寻找,这时我才发现,这石窟壁上并不是空无一物,很多地方还有各种鸟兽鱼虫的浮雕,只是颜色跟整个岩洞融为一体,在远处看不清楚而已。一番拍拍打打之后,很快,道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端倪,他喊了一声,我们迅速围了过去。 “看这里……”道长指着他面前的一块岩壁。 我粗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颜色跟周围一模一样,也没有什么缝隙。 “这里有什么不一样?”三毛也跟我一样,还伸出一根手指头叩了叩。 “看纹路。”道长提示道。 我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果真如道长所说,这个洞窟的石壁是由红土质沉积岩构成的,整个表面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纹路,可那些纹路到了道长提示的这个地方,却发生了轻微的错位。 “就像一个高明的裁缝……”道长蹲下身子,一边凑近了观察,一边说道,“在处理袖子和肩膀接缝的时候,总会尽力去把布料的花纹对齐,但是无论手艺多高,都不可能做到浑然一体。” 道长肩膀一沉,嘴里低喝一声,往岩壁上重重一撞。 “啊哟!”道长一声痛呼,岩壁却丝毫未动。 三毛和毛头都笑出声来,三毛更是揶揄着说:“啊呀我说道爷,您这是哪门子想不开啊……” 道长皱着眉头揉着肩膀一脸,一边抽冷气一边说:“不应该啊……” 我蹲下身子一看,只见那原本只是纹路错位的地方,这时已经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缝隙,我回头对道长笑道:“你没错,只是力气太小了……三毛来,帮我一把。” 三毛赶紧蹲下,跟我一起把手按在岩壁上。 “1、2、3!”数到3,二人同时吐气开声,猛然用力,那岩壁发出咔咔两声清脆的爆响,缓缓凹了下去,然后哗啦啦地向下倒塌,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 “嘿!”毛头兴奋大喊,“道爷还真有你的!”说完便一头往洞里扎去。 我连忙一把拉住他:“你不要命了!” 毛头马上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书里说了,这墓道千年未开,里面一定充满了污浊之气,人畜触之皆死!”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的蜡烛呢,拿一支出来。” 毛头从包里翻出蜡烛递给我,我点着蜡烛,再要过毛头的匕首,把蜡烛放在匕首上,尽量伸直了手臂,放到了山洞深处。 我们观察了几分钟,蜡烛的火苗一支没有熄灭,这说明洞里的氧气含量还比较充裕,并且火苗微微晃动,我想着洞应该是连到山腹外面,所以有空气流通。 “走!”我发了一声喊,毛头当先钻了进去,我本想让maggie q第二个进,但她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殿后,于是我便让道长先进,后面我却存了个私心,想跟maggie q尽量挨得近一些,三毛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多说,便跟在道长后面爬进洞口。 这个山洞似乎修建得非常仓促,极其狭小不说,洞壁也是非常的不规则,布满了锋利的岩石,一不小心便会碰个大口子,不像道长所说的是工程修建之时的进出口。 我想起古代帝王有在陵墓修建完成后,为了避免墓地地点泄露,会在封闭墓道的时候,把修建陵墓的工人一起关在里面,而工匠们为了逃命,在修建帝王陵寝的同时可能会偷偷地给自己修建一个逃生的后门,这条隧道也许就是那种后门。 我正胡思乱想着,前面顶上突然一空,一些微弱的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隧道到了尽头。 先出去的三毛转身把我拉起来,我又拉起身后的maggie q,我们站起身之后,我仰头一看,只见两边笔直的山壁直冲云霄,露出极其狭小的一线天空,原来隧道通到了一条山体的裂缝之中。 我们在这“一线天”中艰难前行,身材魁梧的三毛大吃苦头,一些地方他甚至只能侧着身,吸住肚子才能通过,虽然跌跌撞撞,却也没什么危险就走了出来。 一线天的尽头是一个山谷,两边高山林立,这时刚好是日出时分,一轮红日从山谷一端喷薄而出,把两边的山体映得如血般通红。 我拿出gps,好在这里已经有信号了,我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发现已经离军事基地很远了,我辨明了我们停车的地方,指了个方向,示意大伙往那边走。 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maggie q没有跟上,我回头一看,却看见她正在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我大喊一声,“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maggie q平淡地说道。 第六章 除夕 第六章 除夕 现在。 刘国钧此时明显是有什么心事,一路眉头紧皱,背着手,略低着头,慢慢地往另一侧的建筑里踱步。周围的人显然都怕他,刚才他出来,广场上连声音都轻了几分,大家看他过来,远远地便如躲瘟神一样纷纷避开,所以刘国钧压根就不看路,就这么闷着头慢慢地往前走。 可就在这时,猴子从斜侧里小跑着出来,砰的一下重重地撞在刘国钧身上,把刘国钧撞得整个人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国钧完全没有准备,被这重重地一撞,眼镜也撞歪了,脑子似乎也有些转不过弯来,坐在地上呆了一两秒钟,才伸出手指着猴子破口大骂:“你他妈不长……” “啊呀!”没等刘国钧骂完,猴子马上大叫着上前,伸出手握着刘国钧的手。 “这不是开发区刘主任嘛!”猴子顺势拉起刘国钧,然后不住地在他身上拍打,像是要给他拍掉地上沾的灰尘,“怎么这么巧在这儿遇见您呢?” “你是?”刘国钧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这人喊他旧日的官职,又这么熟络,似乎是以前的旧相识,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只是挡住猴子拍他的手,问了一句。 “嗨,刘主任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猴子高声说,“我小李啊,您忘了?” 刘国钧眼神越发茫然了。 “啊呀,您瞧,您还真给忘了。您再想想,上次咱们还一块吃饭来着,一起的还有开发区的张科长……”猴子还是紧紧地握住刘国钧的手不放。 “哦……哦哦……原来是小李啊……”刘国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真的认出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二人就这么站着,不一会儿就聊得眉飞色舞。猴子不住地奉承拍马屁,把刘国钧捧得不时大笑,聊了老半天,刘国钧才依依不舍地跟猴子告别,还说以后来鬼市有事,让猴子尽管找他。 等刘国钧进了门,消失在以前的建材市场里面,猴子才走回我们身边。 “你不是说要治治他吗?逮着人咔咔拍一顿马屁,你是想把他舒服死?”三毛急不可待地质问。 “哪能呢!”猴子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三毛哥你也不想想我是干吗的。” 猴子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拉了拉三毛让他闭嘴,又跟老鼠打了个哈哈,老鼠也看出我们有什么话私底下要说,识趣地找了个理由自己走开了。 我们四人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我们之后,猴子才伸出手,摊开手掌,一枚厚重、粗大的金戒指正在他掌心滴溜溜地闪着金光。 我再定睛一看,只见那金戒指的戒面上,刻着一条环成一个圆形,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我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其他几人也是脸色大变,猴子更像是烫手一般,把戒指朝我一抛,惊呼一声:“我靠,怎么又是这鬼玩意?” 我赶紧接住戒指,纳闷地问:“这是刘国钧的?” 猴子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我迟疑片刻,暗忖这戒指如果不是一个现代仿制的工艺品的话,很可能就是另一枚点金石,那便非同小可,刘国钧一旦发现这东西丢失,必然会怀疑撞过他的猴子。而此时我们如果跟猴子一起一走了之也不行,刘国钧虽然是个让人讨厌的谄媚小人,可人却不傻,如果让他发现我们跟猴子同时消失了,难免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些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稍一沉凝我便有了主意。我把戒指重新递还给猴子说:“猴子你先回去,在时代广场那边等我们,我们在这再待上一会儿,以免让刘国钧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猴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背上自己的背包,转身就走。我目送他登上墙头,他的背影刚消失在院墙之上,我便看见刘国钧从另一面的房子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刘国钧此时完全没有了早上那种盛气凌人的做派,只见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往地上瞄。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对自己丢了东西大肆声张,连瞄地上的眼神也是偷偷摸摸,我一下明白过来,那戒指一定也是来路不正! 我们一边装作看别人的货,一边故意让跟刘国钧没什么过节的大力挡到他前进的路线上,等他靠近,大力便冷不丁一声喊:“欸?这不刘哥吗?你找啥呢?” 刘国钧闻言浑身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抬起头,见是我们几个,才像是松了口气。以往这家伙在鬼市看到我们都是一脸憎恶,今天反而讨好似的一笑说: “没没……没找什么……” “哦,刘哥你还好吗?李医生好吗?”大力继续嘘寒问暖。大力这人一直秉承“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在鬼市遇见刘国钧也都打声招呼,虽然对方从不搭理,所以今天这么表现也不算反常。 “啊,好……好……都好……”刘国钧一边支支吾吾地应付,一边又低着头往刚才他走出来的楼里面走去。那卖红薯的见他过去,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倏地站起来,侧身让出通道,一边还对他讨好地笑着。刘国钧看也不看他一眼,匆匆忙忙就往里面去了。 我们为了进一步摆脱嫌疑,一直在鬼市待到将近黄昏才离开,其间看着刘国钧像个赌输了身家性命的赌徒似的失魂落魄,在各个建筑间进进出出,我真感觉比自己赚了钱还舒坦。出来的时候我们没碰上军士长,他手下说去开会了,但他给我们留了足足一大卷黑色pvc薄膜,足够我们做好几个猴子说的水包了。 等我们到时代广场,天已经快擦黑了,猴子等得焦急,自己一个人先进商场搜刮了一通,已经捡着贵的衣服弄了一大堆。我略微看了看,衣服数量、种类也都差不多了,又进去找了几块肥皂,一堆扑克牌,然后便匆匆忙忙赶回基地。 回到基地已是半夜,留守的人都万分担心,三土和两位姑娘都想出来找我们了,幸好被有经验的杨宇凡拦住。我们连忙道了歉,又拿出衣服给他们看,张依玲和萧洁这才消了怒气,到一旁笑眯眯地挑挑拣拣起来,但因为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只得相约明晨再选,并要我们答应,所有人明天过年穿的衣服,都要她们俩人来选择和搭配,我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而那枚衔尾蛇戒指的事,我们四人约好了都没说,一切都等明天过完除夕再说。 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我便被张依玲和萧洁的欢呼声惊醒。我下楼一看,只见两位姑娘和杨宇凡、小凯西都围在门口的屋檐下面。原来猴子把那台手摇式缝纫机搬了出来,此时他正坐在缝纫机后面,身上围着一条大围裙,嘴里叼了支烟,像个修鞋师傅似的正拿着那卷军士长给的pvc薄膜做太阳能热水袋呢。 我下楼时,猴子已经用缝纫机做好了一个热水袋,我看了一下,足足一米五左右长、七八十厘米宽的大黑塑料袋,猴子说起码能装一百升以上的水。 等第二个水袋制作完成,猴子又在袋子一面缝上一条拉链,用来注水,另一面则接上一条软管,软管一端又接了一个花洒。我们把做好的水袋放到六楼顶上,把两个花洒通过窗户垂到五楼的两个房间,这样我们就有了两间浴室。 然后所有人都上下好几趟,运了几次水,才把两个水袋注满。今天是个大晴天,按猴子的说法,只要把水袋让正午的太阳暴晒两个小时,我们就有热水澡可以洗了。 弄完热水袋又吃完早饭,忙碌的除夕日便开始了。头一件事是大力一直在说的春联。大力说自己和猴子等人都是大老粗,我是大学生,我不写谁写。我说这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三土老师写啊,可三土推脱说自己是做考古的,老和死人打交道,写春联不吉利,坚决不写。 我推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本想随便写俩字就得了,可想来想去,觉得这恭喜发财、吉祥如意啥的貌似都跟现在的情境不搭调。我皱了一通眉头,随即想起以前老跟三毛混夜场的时候,不知哪里听到的一句荤词来,这词连上后半句有些淫邪,但前半句却是很应景。 “好!拿笔来!”我大喝一声。众人闻声都围过来看,大力给我摊开红纸,调好墨汁,我像是抓推尸杆似的胡乱抓了一支毛笔,饱蘸浓墨,刷刷刷几笔在红纸上一挥而就— 上联:好男儿钢枪紧握 下联:女英豪两面夹击 横批:英雄儿女 歪歪扭扭几个大字写完了,三毛和猴子都喊了声好,三土皱着眉头看半天,又摇摇头说:“这平仄不大对啊……” 猴子和三毛大笑:“什么对不对的,意境好就行!” 杨宇凡和大力这时才回过味来,跟着坏坏地笑起来。 “这意境嘛……倒是还不错……”三土摇头晃脑地说,“好男儿钢枪紧握是没错,可为什么要女同志两面夹击呢?” “对啊,凭啥要我俩两面夹击?”张依玲一手叉着腰笑骂。 众人又是大笑,也不说破。拿了早饭故意剩的一点稀粥,胡乱给贴在了门脸上。 此时三土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笑着指着贴得歪七扭八的对联说:“字也写得斜,贴也贴得斜,你们啊,还真是有些邪性!” “斜就斜呗……”三毛满不在乎地说,“反正这世上正的东西已经活不下去了,比的还不就是谁更邪!” 众人都高声附和,同时喊了一声好。 接下来便是今天的重头戏—准备年夜饭。还是我当主厨,这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加上爱吃,空的时候总爱自己琢磨些吃食,这段时间掌厨下来,大家都说跟冯伯陈姨手艺不相上下,只是不如他们老两口那么节约,大手大脚不知道算计。 今天的主菜自然是那二十多斤猪肉。当然,我再败家也不可能把这么多肉在这一天全给吃了。我先把猪腿大骨拆了,跟昨天换的几片姜、一个洋葱一起架锅炖上。先是大火,等水开,便关小了炉子的风门,只留一些微微炭火,在炉子里慢慢地煨。 火小锅大,这一锅骨汤足足煨了两个多小时,汤色开始微微发白。我又把剥出来的五花腩也扔进去一起煮,继续煮半个小时之后,把半副猪肝也扔进汤里。 剩下的肉,我把它都切成一掌宽的肉条,在肉皮上用缝衣针扎满小眼,然后跟排骨一起,用盐搓了,一层层码在一个陶盆里,上面用一块小钢锭压住,腌上十几天,再拿出来挂在太阳底下暴晒。等到颜色微黄,便是香死人不偿命的腊肉了,不仅好吃,而且只要保存得当,一两年都不会变质。 骨汤煮到一半,已是午后,午饭自然就跟年夜饭一块了,但这时却有一件大事,便是检验猴子的热水袋的时候到了。 众人都一窝蜂地拥到五楼“浴室”。猴子自己却害怕起来,不敢去检验水的热度,央求着让我代劳。我走上前,拿起花洒放到手上打开开关,水喷洒出来,一开始自然是管道内积存的凉水,但几秒钟之后,水温便慢慢地上来,虽然没到烫人的程度,但比体温要高上一些,洗澡是足够了。 我回过身,朝众人点点头。大家齐齐地发出一声欢呼,张依玲更是跳起来,抱着猴子,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随即自己又难为情起来,咯咯笑着跑开了,惹得猴子一阵脸红。 之后我们商量了洗澡的次序,因为水包的储水量有限,我们没有暖气,也只能在中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才能洗,所以一天最多只能洗四个人。我们定下来,今天洗澡的是张依玲、萧洁、小凯西加杨宇凡,剩下的人明天再洗。 我下楼继续做年夜饭,肉和猪肝又煮了近一个小时,筷子已经能轻松地扎透,再没有血水渗出,便捞出来,肉汤里加上切成条的豆腐继续煮。豆腐煮至空心呈蜂窝状,加上些自制的腌菜再略煮片刻,放一旁待用。 豆腐煮好,肉汤也不闲着,继续煮切成块的土豆,等土豆绵软,又扔进一些发好的木耳、黄花菜、香菇,还有切成丝的大白菜,最后煮进一些红薯粉条。此时汤色已经接近奶白色,上面浮了厚厚一层亮亮的油,以往这样的油看了只会让人倒胃口,但对现在常年清汤寡水的我们来说,却不啻于山珍海味。 等汤煮好,大炖锅放到一边,三毛便开始准备主食。三毛虽然是我的发小,从小在江南长大,但父母却是北方人,家里一直保留着北方的饮食习惯,他最拿手的,便是煎饼。 由于没有鏊子,也没有平底锅,三毛一大早便把一支铁锨洗得锃光瓦亮,此时放在炉子上烧,俨然便是一只平底锅。 面糊是由面粉与玉米面和成的,不干不稀。等铁锨烧热,三毛舀了一瓢面糊,哧啦一声倒在铁锨上,然后用锅铲将面糊均匀地摊开,不出一分钟,面饼的四周也开始变硬,泛白,自动从铁锨上剥离,一股浓浓的面香味直冲鼻子,一张煎饼便算做好了。 三毛一口气把一大盆面糊全烙完,足足做了二十多张煎饼。我也没闲着,把已经凉下来的肉和猪肝切成薄片,堆了满满两盘,又用一些辣椒面、芝麻、小葱、蒜泥,泼上一勺滚油,然后调入蚝油、生抽、白糖、香醋,做了一碗蘸汁。豆腐也盛出来,洒上些葱丝便成了。 又快速焯了一些青菜,生切了几根胡萝卜,用香油、蒜泥、生抽和醋拌在一起,张依玲说这也算拌沙拉了,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大力已经打开了我们商量好今晚喝的那瓶芝华士12,摆在桌子中央,张依玲和萧洁也早已放好碗筷,才三四点钟,大家便都迫不及待,萧洁和杨宇凡带着小凯西一直在屋里闹腾,各自拿着碗筷,互相追着敲,惹得三土责怪了一句,说“像叫花子!” 终于煎饼烙好了,大盆的菜也上了桌—白切肉、白切猪肝、肉汤滚豆腐、大杂烩汤、拌沙拉,种类虽然不多,但胜在量大,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吃饭的当口,值班的人只能抓阄,这次运气不好的是猴子。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就范,张依玲给他盛了满满两大盒的菜肉,给他放哨的时候吃。 于是剩下的人都就了座,众人都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了声:“开吃!”大家便喊了一声好,都急急地伸筷子,往两盆肉上招呼。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说话的声音,大家都是埋头大嚼,等两盘肉差不多见了底,才各自慢下来,说话声也渐渐多起来,声音也大起来。 吃够了肉,男人便开始喝酒,杨宇凡却说自己不会喝,被三毛笑骂了几句,说男人哪有不喝酒的,非逼着他喝一杯。杨宇凡却自己站起来说:“我还是去换猴哥回来,他能喝酒。”说着便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猴子便推门进来,进了门便大声喝呼:“还算这小子有良心,眼瞅着有酒不能喝,可馋死我了!” 这时萧洁站起来说:“这里面气闷的很,我去外面透透气。” “小萧,你这是去会你的小情人吧?”三毛借着酒劲调笑道。众人都哄然大笑。 “呸呸呸!”萧洁立马羞红了脸,唾了三毛几口,便打开门逃也似的跑了。 这时小凯西也困了,张依玲陪着她上楼哄她睡觉,饭桌上只剩下我、三毛、猴子和三土四个男的,当然开始喝大酒吹大牛。 一瓶芝华士12马上见了底,大伙嚷嚷着不够,又开了一瓶绝对伏特加,每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而酒桌上的话题,当然离不开感染者。 “猴子,咱哥俩干一杯!”我伸出酒杯跟猴子相碰,然后一口喝干,砰的一声把杯子倒过来扣在桌上。猴子也是杯到酒干,滋溜一声喝干杯中的伏特加,皱着眉头夹了一块胡萝卜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大嚼。 “我说猴子,你第一次碰见感染者是什么情况?”我拿过酒瓶给猴子和自己倒满。 “嗨,我那时候正被全国网上通缉呢……”猴子挥舞着手里的筷子,眉飞色舞,一改往日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的样子。“那会儿刚跟几个哥们干了票大的,可没想到对方点子硬……愣是让当地公安办成了大案要案,我们一听风声不对,赶紧各自逃命,我是一路狂奔,辗转到了海州市……” “海州市?”我们都惊呼,“危机前你在海州市?” “对啊!不是说大隐隐于市嘛……”猴子拿过酒杯抿了一口,又淡淡地一笑说,“我是被感染者撵着才到这里的。” “你小子命大啊!”三毛一拍桌子,“快,跟我们说说,那时候的海州市是啥样的?” 猴子眉头一皱:“最可怕的倒不是感染者,而是那段封锁的日子……那时候大家谣传是出了瘟疫……” “一开始的索拉姆病毒,确实是以疫病的形式传播的,这也是病毒能快速传播的主要原因。”我插话道。 猴子点点头说:“当时我躲在一个棚户区,每天不敢上街,不敢去网吧,连手机都不敢用,生怕被跟踪。我每天就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尽量不跟外人接触。不过那时候我还窃喜,心想形势这么乱七八糟的,警察肯定是没空查我了……那时候电视里整天都说让老百姓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吃喝政府会管。确实一开始各个社区都给居民派饭,只是我住的那个棚户区没有,幸亏我在房间里准备了一大堆吃的,足够我吃上一个多月,可后来停电了,水也停了,煤气也停了……我是那时候才知道海州市被封锁的,但还不知道感染者的事,真以为是瘟疫呢。 “那时候我跟我的几个邻居结成了一伙,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这种人相互之间都能认出来,有时候光凭一个眼神,一个姿势,就能知道对方是干吗的,加上棚户区嘛,住的不是苦哈哈,就是我们这种……怎么说,边缘人物吧。 “我们几个人还算好,挺团结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奇怪,如果是一群彼此陌生的普通人,肯定会相互提防,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一帮坏人聚在一起,反而能够彼此信任。 “我第一次看见感染者是在停电的几天之后,我们正在上京路一带闲逛呢。说真的,那时候我挺兴奋的,因为没人管了,警察也没了,扯远了,还是说回感染者,我们走到安鑫寺那一片,本来想到那边的商场摸点东西的,结果在安鑫寺门口,就看见六七个人蹲在地上,围着一个人啃呢! “说实话,当时也没感觉多害怕,就是觉得不真实,旁边还有人掏出手机拍视频呢,那几个人抬起头来,脸上血丝呼啦的,眼睛也是灰灰的,没有一点人气,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没想跑,因为大白天的,周围又都是人,心想没什么可怕,直到那几个人开始咬其他的人…… “我们从现场逃脱以后,很快,有两个同伴就开始发烧,我们这时候也多了个心眼,把他们俩都隔离在另外的房间,两人第二天早上就发病了,我们这时候才知道,所谓的索拉姆病毒,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染的!” “有五分之四的人能免疫空气传播的索拉姆病毒,但对撕咬传播的病毒,免疫率为零!”我摇摇头,喃喃地说道。 第七章 传毒者 第七章 传毒者 五个月零五天前。 “回去?”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回去干什么?”说实话,这一刻逃出生天,我心里想的只有马上回我那个两百平方米的家,跳上我那张舒服的床,用被子蒙上头,好好地睡一觉,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噩梦统统忘掉。 maggie q往身后一努嘴:“回去杀掉传毒者,你要不要来帮我?” 这时候道长突然开口:“传毒者?是周令武吗?是不是封印已经被打开,无形学院的那个大秘密是否就是索拉姆……一种能让人变成感染者的病毒?” maggie q转身面对道长,直勾勾地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是!” “这……这……”maggie q说的干脆,道长却一下没词了,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梗着脖子不知道说什么。 maggie q突然放松,淡淡一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道长像是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但maggie q随即话锋一转:“但索拉姆病毒却是真的,就像你说的,有人把它带到了东南亚,然后用各种方式,想把它传播到全世界,那个周令武,就是其中一个被选中的传毒者!” “那咱们赶快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我说。 “报警?”maggie q转过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我想起把我扣押了半天的警察,还有给道长下了封口令的不明身份者,不禁哑口无言。 “索拉姆刚出现的时候,很多权贵上层就已经隐约知道这件事了,但他们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把病毒消灭!”maggie q撇撇嘴继续说,“而是抢夺!所以才有航班频频出事……所以你们才会看到一架本应消失的飞机出现在这里。” “那……点金石呢?”我奇怪地问,“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地方?” “恰逢其会罢了。”maggie q又说,“你们见过那些地下建筑了?有没有觉得那些地道已经很破旧,建造的时间很长了?” 我机械地点点头。 “那是日本人建的,建造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研究石窟,或者说为了得到点金石!”maggie q扭头看了看毛头说,“而地面上的研究所,则是最近几年才建造的,目的却是为了研究那座日本人留下的地下基地……” 我被maggie q绕口令似的话弄得有点晕乎,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里面的意思。此时道长又开口问:“那这个病毒……周令武又是怎么传播出去的?为什么他没有发病呢?” maggie q回答说:“现在只知道是一种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大概是使用了某种基因改造技术,对传毒者没有影响……” “空气传播?!我……我……”我一下蒙了,想到自己跟周令武曾经在狭小的机舱内彼此相隔仅仅一两米远,一股凉气从后背直窜脑门。 maggie q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说:“你没事,如果染病,最慢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完成尸变,几个小时就会出现发热、疼痛性抽搐、晕厥等症状……你接触传毒者至少已经十几个小时了,还没有发病,说明你要么没感染病毒,要么就是对病毒免疫。” “免疫?”我和道长同时发出疑问。 maggie q点点头:“这种病毒在空气中会快速衰竭,普通人对它的免疫率比较高,即便感染了病毒,也只能称之为病毒携带者,只有一部分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发病。” “那为什么基地里所有人都变异了?一个活人都没有?”道长说。 “所以它们用咬的啊!”maggie q说,“通过噬咬传播的病毒,发病率是百分之百!” 我想起地下水池里冒出来的那群浑身沾满淤泥,龇牙咧嘴,只会嗷嗷叫的家伙,只觉得头皮发麻。“你说有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发病……是什么意思?死了以后呢?” “死了以后就百分之百的尸变!”maggie q很平淡地说。 我脑子轰的一下,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里面什么东西一下被抽空了,连忙伸手抓住身边的一棵树才让自己没摔倒。连一旁的三毛和道长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两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 “放心吧!”maggie q笑了笑说,“要尸变也是你死了之后的事情,到时候让你的同伴把你的脑袋砸烂就行了,而且……”maggie q扫了三毛道长等人一眼又说,“病毒携带者本身没有传染能力。” 三毛和道长明显地松了口气。 “但是!”maggie q话锋一转又说道,“如果我们不找到传毒者,并且把它杀死,我们所有人,染上病毒都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们得回去!”maggie q一字一顿地说。 我跟道长、三毛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三毛拍了拍手说:“怕什么,去就去,管他传毒者还是免疫者,只要是人,给他一刀也完蛋了,咱也当一回救世主!” 被三毛这一说,我也一股豪气往上涌,便跟着喝了一声,道长此时也不打退堂鼓了,点点头示意自己同去,我想是他对整件事情的兴趣掩盖了他的恐惧。 我转身面对毛头:“毛头要不你先回去,在车子那边等我们。” 毛头一下跳了脚,一指maggie q说:“我自然是跟你们一块去,东西还在她身上呢!” 于是众人意见都达成了一致。我待要往前走,却感觉脚下一阵虚浮,身体像是掏空了一样,知道这是一夜没睡,又长时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加上长久没有进食给累的,于是招呼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我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maggie q也没有反对,大家在峡谷中找了一块相对干爽的地方坐了,又把各自背包里的食物都拿出来,分着吃了。 只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便重新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云飘过来,天突然阴沉下来,山谷里泛起一团一团的白雾,到处都是湿的,那些繁茂的树枝,只要轻轻一碰,便往下毕剥落水,我们身上的衣服也很快湿透,空气既闷热又潮湿,每一个人都气喘如牛。 还是毛头在前面开路,这个平时一点也不靠谱,满脑子都是盗墓欲念的侏儒,在山里却比gps可靠得多,他对山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哪里可以直接攀爬,哪里应该迂回绕过,这座山后面的山势如何绵延,他都一清二楚。我以为他来过这座山谷,问了他却说没有。 “这山哪,就跟杀猪切肉一样,有纹理,有规律,看多了,都差不多!”毛头站在山崖上,像个将军似的指点江山。 出了这片山谷,我们又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才重新挨近基地的铁丝网。我发现刚好跟昨天来的方向掉了个个儿。昨天我们是从东南方接近的铁丝网,现在我们却在基地的西北方向,我们还找到了基地的大门。 “这怎么办?”三毛摇晃着大门上缠绕的铁链,“锁着门呢。” “难不成还得去翻昨晚那悬崖?”我心有余悸地说。 道长闻言脸色都变了,连连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受不了再来一遍了。” “你是怎么进去的啊?”我问maggie q。 maggie q耸耸肩,指指铁丝网说:“翻过去的。” 我们听了都不禁咋舌,这铁丝网少说也有十五六米高,上面还有三排尖刺,这得是什么样的身手才翻得过去。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除了maggie q,我们都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躲到路边几丛灌木后面。只是这基地其实是在一座小高原上面,车子都要走盘山公路上来,我们听见的汽车声,直线距离可能很近,但其实要迂回很远,我们趴在草丛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辆车身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依维柯突突突地开了上来。 依维柯在大门前刹住车,片刻之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二人胸前都挂着胸牌,看起来像是基地的工作人员。二人一胖一瘦,胖的大概四十岁,脸黑,皱纹也多,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样子。瘦的却很年轻,目测也就二十上下。二人似乎对紧锁的大门也觉得很奇怪,在门口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胖子就回到车里,开始用车载步话机呼叫了起来,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我看了旁边的同伴一眼,正想说趁这会儿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悄悄撤吧,可冷不丁我旁边的maggie q突然站了起来! 我吓得差点没惊呼出声,maggie q却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跨过灌木丛走了过去。这时还站在门边的年轻瘦子看到她不禁大惊失色,大喊了一句:“什么人?” 胖子听到同伴喊才注意到路边多了一个人,连忙跳下车。两人看清楚了maggie q,似乎都松了口气,放下戒备,大概以为maggie q是迷路的驴友之类的。 “你们快用车撞开门!”maggie q还是用她那平淡的语气朝两人说道。 那两个工作人员刚松一口气,听到maggie q说的话,马上又紧张起来,那胖子指着maggie q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maggie q摇摇头说:“这些都不重要,你们赶紧撞开门,不然来不及了!” “什……什么来不及了?” maggie q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跟他们解释了,只是继续向二人逼近。这两人显然只是普通工作人员,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米六出头、身材娇小的maggie q一逼,气势上反而弱了半分,竟然齐齐向后退了半步,后背顶住了身后的依维柯车厢。 一碰到车厢,似乎人也回过劲来了,大概是觉得自己两个大老爷们反而被一个弱女子逼退有些没面子,那胖子挥了挥手,大声说:“你是什么人?这里是私人领地,赶紧走开。” 但maggie q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胖子脸色一变,伸出手就去抓maggie q的胳膊。 我心里一惊,怕maggie q吃亏,也顾不得隐藏自己了,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想过去帮忙。但还没等我站稳呢,只见maggie q抓住胖子的手,一扭身,顺势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接着飞起右膝,一记膝撞结结实实地顶在他的胃部,胖子像是挨了一刀的猪一样惨号一声,maggie q紧接着一记手刀重重地砍在胖子的后脖颈,膝盖一松,胖子像只破麻袋一样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在短短一两秒之内就完成了,我这时才刚刚起身,旁边的三毛也才大吼一声甩出甩棍,我们二人见到这般景象,都傻傻地看着maggie q呆住了,似乎是看到了一头长着翅膀会飞的猪。 剩下的那年轻瘦子看见自己的同伴被打翻在地已经吓了一大跳,看见草丛里又站起俩人来,更是吓傻了,连跑都忘了,只是眼睛瞪得滚圆,一会看看maggie q,一会看看我和三毛。等maggie q已经靠近他身边,才发了一声喊,一转身,却是自己的货车,差点一脑袋撞上去,这一愣神的功夫,便被maggie q抓住了后衣领,又是一手刀砍在后脖颈,瘦子也晕了过去。 “你开车!”maggie q朝我一比画,自己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座。三毛把道长从地上拽起来,和毛头三人上了后排座椅。我坐上驾驶座回头扫了一眼车厢,发现里面都是些米面、猪羊牛肉和蔬菜,心想这大概是出去为食堂采购原材料的,回来恰好碰上了我们。 我上了驾驶室,恰好听见步话机里传出一连串叽里呱啦的日语,我们几人面面相觑,什么也听不懂,maggie q一伸手把步话机关了,我心想那胖子还是联系到了上面,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maggie q打断了。 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了一眼maggie q,maggie q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指指前面的大门淡淡地说:“撞开它!” “好!”我低吼一声,先挂上倒挡,让车子稍稍后退了十几米,然后挂一挡,一脚地板油踩到底,依维柯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车子猛地向前蹿出,两扇钢筋焊接成的门被撞得向后飞出去,我没有停车,继续加油,货车从掉在地上的大门上压过,向着远处的蛋形建筑奔去。 撞开门后一路都是宽阔的水泥路,昨晚上在泥泞的沼泽地里挣扎一个多小时的路,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我们经过那座毫无人烟、死气沉沉的“死城”,在蛋形建筑前面刹住车,那里还是跟昨晚一样,满地的枪支和子弹壳。 maggie q在地上翻翻拣拣,拿了一支95式突击步枪,凑满了几个弹匣放在我的背包里,又捡了一支手枪别在腰上。三毛也攒了几个弹匣,塞进自己背包。我有了昨晚开枪的经验,知道这玩意不是打几回固定靶就能玩转自如的,像道长说的,就怕没打着对手,反而伤了自己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捡一把手枪防身,maggie q却递过来一个东西说:“喏,这个给你用!” 我一看,是一柄一尺来长的军刺,刀刃反射着白森森的寒光,刀尖上还有一团黑乎乎的已经凝结了的血迹。我慌忙接过来,胡乱一把抓了。maggie q看见我的握刀手势,摇了摇头,又伸手要过刺刀,掉转了一个方向,让我刀尖向下,正手握住。 “这样才好扎它们的头。”maggie q平淡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这一下真要捅人了,虽然那已经算不得是真的“人”,但总还是人的身体,会走会叫,真让我捅,可真的有点下不了手。我一边想着,一边手都哆嗦起来。maggie q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转过头对三毛说:“一会儿要瞄准它们的头打!” 三毛重重一拍手里的步枪:“我知道,昨晚我已经干掉一个了!” maggie q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当先便往那条充气薄膜甬道里走去,三毛也提着枪跟上。我看了看道长和毛头,一个愁眉苦脸,像是刚被国民党拉了壮丁的农夫,一个跃跃欲试,像是马上要上梁山纳投名状的土匪。我摇摇头对毛头说:“毛头,你还是别进去了,一会儿万一要跑,你也跑不快。” 毛头愣了愣,看看我又看看道长再看看那蛋形建筑,似乎是在评估我们丢下他跑路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思考了片刻之后才点点头说:“也好,那我就在这儿给你们站岗放哨。” 我朝他点点头,拉着道长进了塑料通道。 出了通道,还是那个巨大的半圆形空间,那架波音777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中央,周围还是散落着各种工具、零件,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自然也没有周令武。 “会不会又跑机舱里面去了?”我居高临下指指庞大的波音777。说实话,我实在不愿意再次进入地下那些错综复杂迷宫般的隧道里去,但愿周令武像我初次碰到他的时候一样,蜷缩在机尾的配餐室地上。 但事与愿违,我们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搜了一遍777的机舱,除了机尾周令武盖过的那块毯子以外,到处空无一物。 看来进入地下似乎已经不可避免,道长突然哆哆嗦嗦地说:“我还是……去外面……等你们,打打杀杀的,不太适合我。” 道长也不等我们说什么,说完便掉头上楼梯走了。 道长这一走,我心里更七上八下的了,就像上学时候班里的“千年老二”,倒数第一突然转了学,自己原本有个垫背的还有点心理优势,这一下成了全班倒数第一,内心备受摧残。 可这时候我又不想认,只能嘴里念念叨叨:“刚才车上步话机里有声音,这么久没回音,日本人可能很快就要来查看的,咱们还是快点,别太深入了。” 三毛似乎看出了我的焦虑,一拍手里的枪说:“有这玩意怕啥,来一个杀一个,来俩杀它一双!” 我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们走,可刚走到地道口,就听见外面道长和毛头二人大喊起来。 “在外面!”我们三人同时脸色大变,一转身拼命往外面奔去。 出了通道,就看见门外小广场上,一边是毛头和道长二人,一边是周令武,三人都是满脸惊恐,像是有一辆无形的汽车正在向他们撞去一样,向前伸着手。 道长和毛头嘴里喊着:“不要过来,你身上有病毒,不要过来!” 周令武却是小声地低吼:“别喊,你们别出声!”看见我们三人出来,他更加惊恐,像跳起来一样向后跑去。 “往哪里跑!”三毛喝了一声,举枪上肩,瞄准了就要打。 “别开枪!”maggie q低吼一句,伸手一推三毛端枪的手臂,但已经来不及了,三毛已经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巨大的枪声在这如同死城般寂静的地方响起,一圈圈地向外荡漾开,又带着阵阵回声席卷回来。 子弹打在我们和周令武中间的一个挺胸扛枪的雕塑脸上,雕像的鼻眼顿时没了,只留下一块难看的白色的疤,一阵粉尘在空中飞舞。 周令武被枪声吓得一跤摔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到了雕塑的后面,大声喊道:“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我正纳闷呢,不知道周令武这话里什么意思,却听见身旁的道长突然往前一指,尖叫了起来。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视线越过雕像,看见那一排排、我们以为里面空无一人的平房,突然跑出几个人来。 当先的这几个人奔跑速度非常快,跟刘翔似的一步跨过了平房外面1米多高的围栏,像是百米冲刺般向我们奔来。我再定睛一看,这些人脸色青灰,整个眼眶是灰白色的,根本没有眼仁,有几个嘴巴一圈还糊了一大堆血迹。 “僵尸!”三毛一声怒吼。 “怎么跑得这么快?”我看着这群根本不像电影里,也不像昨晚我们看到过的步履蹒跚的活死人,脑子一片空白。 “快上车!”maggie q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他们向停在门口的军卡跑去。 “你开车!”maggie q冲我指指驾驶座,自己却拉着三毛翻进了车斗。我上了车,道长把毛头扔上副驾驶座,自己也跟着跳上来,还没关门,就拍着他前面的仪表盘大声喊:“快开车快开车!” 不过这货车的挡位实在难挂,离合器既重又高,我又很少开手动挡的车,加上心里紧张,推了两次排挡杆,才挂上一挡,一松离合,又熄火了!等重新点上火,挂上挡位起步,后面的枪声就哒哒哒地响了起来。 我扭头一看后视镜,那群家伙足足有五六十个,状若奔马,此时已经接近那广场中央的雕像,而周令武正抱着脑袋蹲在那雕像下面,我心道这下子他在劫难逃了,但此时最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只见那些活死人像是没看到这个大活人一样,从他两边分开,绕过雕像,又向我们扑过来。 我这一愣神,跑在最前面的感染者离车尾已经只有十几二十米远。随着第一声枪响,那感染者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击中,向后飞跌出去,但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便重新起身向我们追来,甚至连跑步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减缓。 我被吓得打了个激灵,马上一脚地板油,这次没熄火,依维柯猛地一顿便朝前蹿了出去,我连换两把挡位,车速终于到了40以上,慢慢跟那些恐怖的“僵尸”拉开了一定距离,我把车子驶上来时的水泥路,朝着那扇被撞破的大门绝尘而去。 这时候驾驶座和车斗之间的一块挡板突然被推开,maggie q伸过头来大声喊:“别出大门!” “啊?”我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 maggie q脸上露出难得的焦急:“不能放它们出去!” 我随即反应过来,我们如果领着这群“僵尸”跑出基地,那还不天下大乱? “放慢车速,带着它们兜圈子!”maggie q又说。 “好嘞!”我大声答应,脚下一松,把挡位降了一挡,车速便慢了下来。幸亏这基地外面足够大,又都是平坦的草地,车子跑得开。而且这些活死人也没脑子,不懂得迂回包抄,只会在车后面跟着傻跑。 我试了几个速度,发现差不多每小时二十多公里接近三十公里的速度能跟它们齐平,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不禁咋舌,要知道这速度已经是普通人奔跑速度的极限了,即便是专业运动员,用这样的速度奔跑也顶多维持个一两分钟、四五百米的距离,而这群感染者已经跟在车后面足足跑了五六分钟了,而且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枪声还在持续地响起,大概是车辆颠簸,加上“僵尸”又在急速奔跑的原因,无论是三毛还是maggie q命中率都不高,大部分子弹都落了空,小部分打中了躯干,可活死人压根不当回事,摔一跤照样起来狂奔。只有两三个被击中了脑袋,扑在地上不动了。 我心里焦急万分,暗忖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子弹迟早要打光,到时候还不是只能逃?正心急如焚呢,身边的毛头突然指着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说:“源哥,往那边开!” 我扭头一看,只见是昨晚上我们经过的那片积满淤泥的沼泽地。我心中一动,扭了一把方向盘,向毛头指的方向开过去。 果不其然,感染者一进了沼泽地就完全跑不起来了,一个个笨拙地在泥潭里挣扎,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这时候maggie q和三毛的射击精确度马上就高了起来,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些在淤泥里挣扎的感染者,简直就是在被一个个的“点名”。尤其是maggie q,弹无虚发,每一枪必击中一个人头。 我咧了咧嘴不敢再看,道长也是满脸铁青,手捂着嘴像是忍不住要吐。只有毛头,趴在后座通过观察窗看得兴高采烈,一边还大呼小叫,对maggie q的枪法赞叹不已。 “我的天,又一个……又一个,姑娘,你真牛啊!” 连三毛都停了射击,呆呆地看着maggie q表演,maggie q一匣子弹射完,把手里的枪扔给三毛,又抢过他的枪:“换弹匣!” 三毛忙不迭地应了,于是俩人一个射击,一个换弹匣,短短几分钟之后,还能站着的感染者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可就在这时,我感觉座下的车子一歪,突然不动了,我试着加大油门,但外面只传来一阵车轮空转的声音,我大喊一声:“不好,怕是车轮陷住了!” “挂四驱!”三毛在车斗里大喊。车子不动,后面的感染者便重新获得了速度优势,虽然maggie q还在对它们“点名”,但这些活死人一点不知道害怕,还在朝我们步步逼近。 “这破车哪儿来的四驱!”我在仪表盘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全轮驱动的按钮,知道这辆只是用来拉人拉货的依维柯怕是只有后轮驱动,也没有差速锁,一个轮子凌空,另一个便失去了动力。 “快下车跑!”三毛大喊。 我慌忙跳下车,又回身把毛头从车上抱下来,此时活死人已经离我们不到二十米远。三毛也恢复了开火,只是现在他方寸大乱,枪法失了准头,十枪里倒有九枪射了空气。 “射他们的腿!”maggie q朝三毛喊。 三毛闻言如梦方醒,连忙单膝跪地,开始对着它们的下盘扫射。这腿脚比头颅的面积当然大得多,当先的几个纷纷被扫中,头朝下扑倒在地,等再站起来时,便一瘸一拐的,速度明显慢下来。maggie q逐一对这些速度慢的家伙实施“点名”,这下局势算是稳定下来,很快,只剩了十来个能动的,眼看着就要被消灭殆尽。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咣咣咣”的金属敲击声,一开始我以为是枪声引起的回音,可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不禁奇怪起来,手搭凉棚朝锣声的方向望去,突然看到一个人手里拎个不锈钢盆,疯狂敲打着,从蛋形建筑里面跑出来。我再仔细一看,认出此人正是周令武,我正纳闷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却看见他身后蹿出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影,紧接着又是一个…… 转眼间出来乌泱泱的一大群,目测足足上百个活死人被周令武带了出来,周令武敲着不锈钢盆朝我们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把盆朝我们用力地扔过来,又用手一指我们,就好像是古代战场上的将军,命令自己的军队全军突击一般。 其实不用他命令,那些家伙早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吸引,一出房子见到我们,更像是被拐儿童见了亲娘,张牙舞爪直扑过来。而它们在碰到周令武之前,就像他是根石头柱子似的,都自动地左右绕过,眨眼间周令武便消失在人堆里。 我暗骂一声,这家伙就好比是电影《异形》里怀着女王的母体,不仅传播病毒,还不招活死人咬! “我靠!”三毛大吼一声,大概是心里焦急,手里的枪又散乱起来,连续几枪都只打到了地上,激起一片泥土和荒草。 “慌什么!”maggie q厉声骂了一句,连续两个点射,把扑在最前面的两个“僵尸”给开了瓢。 三毛听到骂,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稳住了心神,手里的枪又哒哒哒响了起来。 “你们三个!想办法把汽车弄出来!”maggie q转头对我们大吼一声。 我们这时才如梦方醒,如今之计只有把车子开出泥潭一条路可走了,不然就算maggie q和三毛枪法再准,剩余的子弹也不可能把一百多个活死人全干掉。要是子弹没了,刚才我们见识过它们的奔跑能力,我们这几个普通人,可能连几分钟都挡不住。 我又朝后面那群活死人看了一眼,幸好,这一群没刚才那些速度那么快,大多一瘸一拐,大概就相当于普通人走路的速度,现在离我们所在的泥地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总得走个两三分钟。 “快!找块石头垫垫!”我朝道长和毛头喊道。二人听了都点头,低着头找石头去了。 我蹲下来查看了一番,发现卡车的右后轮陷进了一个坑里,导致左后轮微微凌空,失去了抓地力。 我正蹲在地上东张西望,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垫一垫左右轮,却听见身后三毛大喊一声:“阿源,小心!” 我一转头,正好看见一个活死人绕过车尾,朝我扑过来!这家伙大概鼻梁附近给打了一枪,本该突出来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豁口。 我正趴在地上呢,这一吓差点背过气去,大喊一声“妈呀”,就地滚进了车底。没承想那家伙也紧跟着扑倒在地,伸进头来跟我打了个对眼,那个脸上的深洞直勾勾对着我! 我这一辈子就是见不得恶心的东西,连恐怖片也仅仅止于小时候父母带去电影院看的《聊斋》,回来还发了高烧!何曾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玩意儿,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一下子全爆开了,膀胱括约肌一松,差点就尿裤子了。 “啊啊……”我尖叫着,不管不顾地往前爬,刚从另一侧车底露出头来,就感觉右脚踝一紧,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往后直拽! 我被吓得彻底失去了理智,另一条腿疯狂地向后蹬着,双手胡乱地挥舞,企图抓住什么东西能让我借一把力,可越挣扎,就感觉脚踝被抓得越紧,传来的拉力也越大。 正在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见是毛头,连忙一把抓住。毛头个子小,手劲倒是挺大,两下就把我从车底拖了出来,不过是连着抓住我脚踝的活死人一块拖了出来! 我扭头一看,只见这“僵尸”不仅用手抓着我的脚踝,还在我小腿肚子上乱咬,只不过它的上颌骨被打碎了,下巴一用力,上颚便被推得向上拱起,失去了咬合力,根本咬不住我的腿。 饶是如此,我也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尖叫着疯狂甩腿,想把它甩脱掉。可它抓得很紧,情急之间哪里甩得脱。 “源哥别动!”我听到毛头大喊一声,我一看,只见他双手拿着那把“大宝剑”,正对着我甩来甩去的腿移来移去。 我依言停下不再甩动,毛头对着那破脑袋对了半天,才狠狠地一剑刺下,刀尖刺中感染者的太阳穴,把它从我腿上刺落,但却仅仅刺入头盖骨半分,大概没伤到脑组织,这活死人的手还是紧紧抓着我的脚踝,下巴一张一合,“咯……咯”呻吟着来够我的腿! “嗨!”毛头大喊一声,一手稳住“大宝剑”,另一手在剑柄上重重一剁,剑锋随即往下一沉,一半刺入了脑袋,感染者这才像被关了开关的玩具一样,瞬间就不动弹了。 我连忙收回脚,像疯了一样拉起裤腿来来去去地查看,还好,身上这条猛犸速干裤相当的厚实,腿上连一块油皮也没破。我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一下子瘫软在泥地上,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来来来,石头找到了!”我还没躺上半分钟呢,就听见道长大喊。 我抬起头一看,只见道长手里捧着一块大石头,满身污泥地向我们跑来,看样子这石头大概是刚从地上挖的。 我心里一喜,连忙翻身而起,迎上去从道长手里接过石头。这鸟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呆了,赶紧垫上石头把车子弄出来走人,管他周令武还是病毒,这地球毁灭了也不是我一个人遭殃,我不是正义使者也不是复仇者联盟,没被蜘蛛咬也没注射超级血清,没能力,更没有责任! 我飞快地把石头垫到车轮底下,用脚用力把它跺紧了,试了试轮子,卡得牢牢的,应该没问题。正想招呼三毛和maggie q走人呢,刚起身却看见三毛喘着粗气跑过来,边跑边喊:“快跑快跑!” 我一看,原来后面那群速度慢的活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逼近,最前面的离三毛的后背只有咫尺之遥。这下上车是来不及了,我刚才被那破脑袋“僵尸”一吓,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现在根本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跑。 “你们等等我!嘿!救命……啊……”我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毛头没命地大喊。 我扭头一看,只见毛头被一个活死人逼在卡车前轮部位,毛头紧紧地靠着车轮,刚刚好一个轮子高,那活死人却是非常高大,目测绝对有一米八以上,看起来关节僵硬,动作失调,只是两只手啪啪地拍打引擎盖,却弯不下腰去咬他。 “嘿!嘿!”我朝那活死人又是大喊又是拍手,试图让它注意到我以便救出毛头,它看看我,又看看毛头,终于干号一声朝我扑过来。毛头跑路不行,攀爬是一把能手,得了这一空,噌地就上了引擎盖,然后抓着后视镜又上了车头。 我再也不管毛头,只顾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逃命。 “别走散了!”maggie q对着我们大喊,“往大门那边跑!” 我们一行人跌跌撞撞在泥地里奔跑,我这两天了没合过一眼,刚才又被这么一吓,体力严重透支,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我只觉得脚下越来越沉,胸口越来越闷,脑子已是一片空白,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后活死人的嗥叫声已经越来越清晰。 正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响起,我扭头一看,只见在泥地里的货车突然动了起来。 “哈哈哈!”三毛狂笑着大喊,“毛头有你的!” 我仔细一看,那驾驶座里根本看不到人,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毛头在开车,他个子小,踩得到离合器油门便看不见挡风玻璃了。 依维柯晃晃悠悠,几次都差点熄火,但总算呈一条直线朝我们开了过来,还噼里啪啦撞倒了一群活死人,我们都大声欢呼。可车子经过我们身边,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开了过去。 三毛尖声大喊:“刹车!刹车!” 依维柯在超过我们二十多米之后终于猛地一顿,熄了火,停了下来。 我们一声欢呼,三毛跑在最前面,拉开车门进了驾驶座,maggie q还是翻进了货厢,道长和我落在了最后,我咬着牙往前直奔,眼看着就剩十几米的路程。 这时突然一阵像是电风扇一般嗡嗡嗡的声音传来,我看到车斗里的maggie q突然变了脸色,朝我们俩用力地招手,嘴里喊着“快!快!” 我正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一阵“嗤啦”尖啸声响起,紧接着猛烈的爆炸声传来,我的后背像是被人用大锤重重砸了一锤,我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起,重重地摔在货车前的地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像是喝酒喝断了片,脑子里一直像走马灯似的走画面,一会是周令武的哥哥周令文断了半条脖子的样子,一会又是我被那口鼻破了一个大洞的“僵尸”卡住了喉咙。我像是被压在极深的海底,又像是浮在无依无靠的云端,灵魂仿佛裂成了成千上万块碎片,散落一地。我一直感觉有人在搬动我的身体,有声音在极远的地方呼唤我,可我就是不想睁开眼睛,就像回到母亲子宫的胎儿,只想慢慢地沉下去,渐渐的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样沉迷了不知有多久,我那碎裂的灵魂碎片才重新拼凑起来,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肉体,一阵木木的疼痛从后背传来,慢慢扩散,疼痛逐渐尖锐起来,迅速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啊……”我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你醒了?”我听到一个女声轻轻的声音,我睁开眼,看到maggie q正低头看着我,目光如水,神情淡然。 我挣扎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三毛的普拉多的后座上,头枕在maggie q的腿上。前面三毛在开车,道长坐在副驾驶座,听到maggie q的声音,两人都回过头来看,三毛略带了一眼,脸上嘿嘿一笑,便回过头去继续开车,嘴里念念叨叨:“我就知道这小子命大,死不了!” 我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到喉咙口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接着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啊!他吐血了!”我听到毛头惊恐的叫声,我循声看去,只见毛头从后备厢伸过脑袋,趴在我们的座椅上关切地看着我。 “没关系,只不过肺部和气管受到震荡,瘀血吐出来就没事了。”maggie q拍着我的后背说。 我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果然,吐出一口血之后,那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烦闷感反而减轻了很多。 这时我脑子里才像电影回放一样把在基地里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想起那猛烈的爆炸,我不顾maggie q大腿的绵软,挣扎着坐起身问:“为什么会有爆炸?” “是无人机!”maggie q任由我坐起来,淡淡地回答。 “大概上面知道基地出了事,派无人机过来侦察,正好看见一大群感染者追我们,就放导弹给咱们解了围。”道长转过头说。 我抬眼看了看道长,发现这老小子跑在我前面没几步远,却干干净净连油皮也没擦破一块。 道长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着挠挠头说:“你正好在我后面,给我挡了冲击波,我只是摔了一跤。” 感情是拿我当了肉盾,我暗骂一句,随即又想起隐没在感染者群里的周令武,开口问道:“周令武呢?后来有没有找到?” 道长面色一沉,摇了摇头。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暗忖该来的终归躲不过。我把脸别向窗外,此时已经天黑,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车子在漆黑的盘山路上穿行,只剩车头前方一片光亮,其余全是无尽的黑暗。 “我们现在去哪?”我轻声问。 道长也叹了口气回答:“先到浒丘,把毛头放下,然后连夜回钱潮,我刚才看微博,有小道消息说基地另一边的市镇已经被封锁了,我们因为是翻山过去的,浒丘这边暂时还没影响,但怕夜长梦多,越早回去越好,再说,我们也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了。” 我点点头,胸口又开始憋闷起来,心道这一回去,世道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如果索拉姆病毒被周令武传播开来,按照maggie q的说法,有五分之一的感染率,也就是说索拉姆所到之处,五个人中的一个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那种活死人,二十四小时之后,接触过患者的又是五分之一感染者,加上撕咬的感染…… 我越想越怕,禁不住牙关咯咯打战。道长看了我一眼,又叹一口气说:“怕是真的世界末日了……” 这时前面升起一片荧荧灯火,浒丘县城到了。再次回到这个破败、逼仄的小城,我竟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那些微弱的路灯,路灯下阴沉着脸的人都让我有一种温暖的安全感,人终归是群居动物,哪怕我再孤僻、离群索居,在经历一场跟另一个物种的战争之后,看见自己的同类,看见我们这个物种创建的灿烂文明,心里也会油然升起亲切感。 汽车带着我们滑入那条闪烁着粉红色霓虹灯的街道,在“枫林晚”度假酒店前停下,在经历了这一连串冒险之后,毛头终于相信我们不是盗墓的了。三毛按下按钮,后备厢门向上打开,我和道长三毛都下了车。 毛头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跳下后备厢,看看闪烁的“枫林晚”招牌,又看看我们,眼神里闪过些许无奈和不舍。我们跟他道了珍重,他转身朝酒店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三爷、道爷、源哥……你们别看不起我,我们做这个也是不得已,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说完便转身就走,我看着他孤寂又弱小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没,突然心中一动,喊道:“毛头!” 毛头倏地转身看着我,眼中精光闪烁。 “最近的atm机在哪里?”我问。 毛头愣了一下,随即指指一个方向说:“整个浒丘就一个农村信用社,在县政府那边,那儿有一台取款机。” 我说:“我们也不认识路,还是你带我们去吧。” 毛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马上跑回来。三毛和道长都以为我真的要取钱,我们四人重新上了车,在毛头的指点下来到信用社门口。我下了车,从包里拿出银行卡,走到atm机前,把卡塞进机器。 这是台老式取款机,单笔限额2000元,每日最高限额2万,我一次取2000,取了10次,手里捏了一大沓现金回到车里。 “你取这么多钱干吗?难道还想去大保健?”三毛奇怪地问道。 我没理他,把钱递给毛头:“这世道马上要变了,这些钱你拿着,多少买点东西。” “这……”毛头一下愣住了,也不接,呆了半晌才说,“这怎么好意思……” 我把钱塞进他手里,说:“反正再过几天这钱也没用了。” 毛头傻愣愣地接过钱,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谢谢。” 我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三毛他们也没说什么,车子重新把我们带到“枫林晚”,这次我们没下车,只是朝毛头挥了挥手便重新上路。 “该回家了!”拐出那片红灯区,三毛大喊一声。 这时许久没说话的maggie q突然说道:“先送我去火车站!” “啊?你要去哪里?”我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maggie q横了我一眼,一副关你屁事的表情。我以为她跟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让我垫了这么长时间的大腿,总得有些熟络起来,当不了朋友起码也算是个熟人,没想到还是这么冷淡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三毛查了车载的导航,浒丘的火车站却不在城里,而是在离城十几公里的一个叫“十里亭”的小镇上。幸好,这小镇正好在我们要上的高速口子上。我们循着导航而去,不到20分钟便到了。 浒丘的县城尚且如此破败,这小镇就更加的不堪了,虽然还不到晚上10点,但是整个镇子已经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便是来自火车站。 火车站极小,只有一幢房子,售票处和候车室全在一处,门头上挂着“浒丘站”三个发光大字,其中“浒”字的三点水大概是里面的灯管坏了,发不了光,半夜看来,便成了“许丘站”。 我们把maggie q送到车站门口,她连再见也不说一声,下了车便关了车门,转身朝“许丘”走去。 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三人,三人面面相觑,都耸了耸肩,三毛回身挂上挡位,踩油门把车开上马路。 此时一列红皮火车刚好缓缓出站,跟我们的车并排而行。我看到火车车身上的铭牌,上面写着“k318天阳—海州”,我看着一节节的车厢从我眼前滑过……已经熄了灯的卧铺车厢,挤满了人的硬座,还有灯火通明的餐车……我看到周令武从餐车的一头进来,跟列车员说了几句话,从兜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列车员,然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手肘支在铺了白色蕾丝餐布的餐桌上,手托着腮帮子,怔怔地看着车窗外无边的夜色出了神…… 第八章 打小人 第八章 打小人 现在。 大年初一,我刚洗了澡,感觉像是扒了一层硬壳,身上轻了十几斤,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 我抚摸着猴子从刘国钧那儿偷来的戒指,戒面上的衔尾蛇微微凸起,连身上的鳞片也凹凸有致,摸起来圆润而有质感。 这是另一枚点金石吗?抑或仅仅只是一个仿造的艺术品?刘国钧为什么会有它?点金石一共有几枚?是不是也如那颗修罗印一样有避开感染者攻击的效果?点金石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么逆天的存在?它们是外星人或者史前文明留下来的东西吗?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楼上一声轻呼:“普通警戒!” 所有人都像条件反射似的抓起枪一跃而起。普通警戒代表着有人过来,但人数少于三人并目测对方没有武器,威胁性小。 我冲到墙边,通过观察孔往外一看,待看清来人,忍不住心里嘀咕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墙外匆匆而来的,正是刘国钧。 刘国钧走到门口,便咣咣地砸门,同时嘴里大喊:“冯伯!陈姨!快开门,我老刘啊……” 门边的三毛朝我看了一眼,我回头朝猴子做了个手势,嘴里无声地开合—“躲起来!”猴子马上会意,点点头转身进了屋。我这才朝三毛挥挥手,示意他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刘国钧便闪了进来,他一进门便四处张望,一边大喊:“那个人呢?” “你瞎嚷嚷啥呀?”三毛毫不示弱,推了刘国钧一把骂道。 刘国钧像是斗鸡一样,竖着脖子对三毛怒目而视,但片刻之后便败下阵来,挥挥手说:“我不跟你说,冯伯和陈姨呢?我找他们!” “死了!”我没好气地说。 刘国钧闻言一愣,转头看到那一堆坟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人还算有那么一丁点人性。 但这一丁点人性的光辉转瞬即逝,刘国钧迅速地转过脸,嘴角不屑地一抖,指着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呢?快把我的戒指交出来!不然我分分钟让陈市长灭了你!” “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三毛大吼一声,抄起手边的无极刀捋起袖子,指着刘国钧怒吼,“以前是看李医生面子才没动你,今天不废了你,老子就不是你三爷!” 刘国钧一下愣住,怒目圆睁,但片刻之后突然一松,“嘿”地笑了,变脸速度堪比川剧大师。 “三毛你怎么这样,我这不是跟开个玩笑嘛……”刘国钧讪笑着说,搞得蓄势待发的我们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哭笑不得。 “阿源,咱们也算患难之交了,你想想我们在砂之舟一起过了这么久呢,那时候还有筱月……那个戒指,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们没什么用,我留着就是个念想……”刘国钧继续说。 他不提杨筱月倒也罢了,他这一说,我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用力在刘国钧胸口推了一把,怒骂道:“筱月还不是被你这家伙害死的!我没见过什么戒指,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刘国钧脸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梗着脖子不知道再说什么。 三毛拉了一下枪栓,端起枪指着他冷冷地说:“你滚不滚?” 刘国钧这才变了脸色,忽的一下蹿到门外,往前跑了两步之后,又转过身,叉着腰指着我们说:“你们给我等着……” 三毛又扬了扬手里的枪,刘国钧吓得一哆嗦,倏地转身跑了。 “要不结果他算了!”三毛用枪瞄着刘国钧的背影说。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地按下三毛的枪口。 “算了,他要是死了,李医生怎么办?” 三毛闻言也叹了一口气,枪口慢慢垂了下来。这个时代的女人要是失去了男人庇护,即便这个男人渣得如刘国钧,女人想要生活下去也会非常困难。 “他要真去告密怎么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大力突然说道。 “他能告诉谁去?”我反问道,“那天在鬼市他就不敢声张,分明是心里有鬼,再说,就算他去告诉陈市长,说什么?说自己戒指丢了?陈市长会鸟他?怕他什么。” 接下去的几天,似乎是印证了我的话一般,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春节刚完,天气便一天天的暖和起来。暖风从南方吹来,空气也变得温润,不再像之前一样吹到脸上像刀割似的疼。因为能隔三岔五地洗个澡,我们的冻疮慢慢好转,身体也好了很多,但为了掩人耳目,外面还是要套上肮脏的衣服,头发也不能洗,还是如野人一样地披着。 我现在总算明白古人为什么把春节放在这个时候,因为在农耕时代,这就是最闲的一段时间,粮食都已收割,春播尚未到来,大家可以光明正大地游手好闲,任着劲儿地放鞭炮、舞龙灯、迎社火、走亲戚、喝酒、赌钱…… 我们自然不会把时间这么白白浪费,这段时间我们除了每日按maggie q的方法继续训练之外,最重要的工作是把上次被摩托骑士的催泪弹迷了眼以后,maggie q带我们去的那家食堂改造成第二个庇护所。按曾经的游戏迷杨宇凡的说法,这是开分基地,免得单基地被偷袭虐死。张依玲和萧洁还给那地方起了个名字,因为里面都是蓝色的塑料座椅,叫“蓝房子”,而现在的基地,因为之前是不锈钢工厂,就叫“铁房子”。 蓝房子后面也有个院子,不过比铁房子小多了,而且完全铺上了水泥地面,没有种粮食的可能,我们把一部分食物和物资挪了过去,在外面做了一些伪装,内部又打通了几条逃生通道,猴子做了几个黑色水囊,接好了水管。床铺也做了安排,力求拎包即可入住,而且能在里面躲藏一个月以上不用出门。 这期间我们又去了几趟鬼市,每次去,刘国钧看见我们便远远地避开,似乎是已经认,不想再跟我们正面起什么冲突。鬼市要撤走的流言也似乎平息,没人再提。 而这一切平静的背后,则是残酷的现实。古人说青黄不接,正是这个时候,春天还没到来,但储存的粮食已经在这个漫长的冬天消耗殆尽。 我们每次去鬼市,都能感觉到人又少了几个,听到的一些传闻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有一家子吃了发芽的土豆,集体中毒而死;有人吃观音土,然后屙不出大便,腹胀而死;还有人竟然不顾一切地去吃感染者的尸体,这虽然不至于感染索拉姆病毒自己也变成感染者,但人不是食腐动物,我们的胃酸不足以消化致命的肉毒杆菌,吃了这样的肉只有死路一条。 城市变得更加的萧索,文明的痕迹迅速褪去,变成狂野的丛林。感染者因为寒冷还蜷缩于室内,人类却依旧不敢出来活动,成群的野狗在街上游荡,原来的宠物犬,不管是黑背、比特、斗牛这样的猛犬,还是温顺如金毛、苏牧或拉布拉多,它们在度过最初一段失去主人的适应期之后迅速野化,变成令人恐惧的野兽。野狗的生存能力远超人类,它们会狩猎松鼠、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因为它们的消化液中含有更多的溶菌酶,食物通过它们消化道的时间也更短,因此可以啃食腐尸。它们不再视人类为主人,也不怕人,看见落单的人还会群起攻击,非常危险。 因为营养不良,人们饿得面黄肌瘦,皮肤紧贴在骨骼上,肚子却高高肿起,像是以前电视上见过的非洲饥民。大腿上一按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 每个人都如感染者般僵硬而又无神,肮脏透顶,户外难得碰上一个会动的,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确认到底是僵尸还是活人。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春。当我们已经忘记刘国钧和他的戒指的事、开始准备春播的时候,事情来了。 那天是惊蛰,春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天,不冷,空气里已经有了青草的味道。大力把一些种子泡到水里,说今天是蛇虫出洞的日子,万物至此复苏,雨水浇透了地,正好可以播种。 但南方来的张依玲却说惊蛰也是小人出动作乱的时候,岭南流行在今天打小人,不然必被小人所犯。我们本对这种迷信活动嗤之以鼻,但学究气浓重的三土却非常感兴趣,非得缠着张依玲打给他看看。 张依玲没办法只好同意,我们也好奇,都围过去看。 张依玲用一张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剪成一个人形,贴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拿着猴子脱下的鞋子,开始重重地捶打那张纸片,一边打还一边念念有词: “打你个死人头; 打歪你的小人嘴; 劈你损手又损脚撞瘟鸡; 打到你没鞋光脚走,从北方来就南方跑; 好人近身,小人远离。 ……” 一开始,我们还不以为然,在一旁嬉笑着打打闹闹,说张依玲的样子像个神婆什么的,但后来,张依玲表情越来越严肃,咒语也越念越熟,越念越快,气氛也渐渐诡异起来,随着张依玲一声紧过一声的咒语,天上竟然隆隆地打起雷来。 “春雷乍响,万物复苏……”三土抬头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说道。 张依玲刚结束仪式,雨便越下越大,虽然只是下午,天色却如午夜一般黑。雷声一声紧过一声,伴着闪电咔咔地劈在人的头顶。 我正想说今天这鬼天气没法再训练干活了,想让大家收拾收拾早点吃饭,却听见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从远处传来,一开始我以为是雷声呢,但在楼上放哨的猴子却朝我们喊了一声—“摩托党!” 我心里一动,寻思摩托党几天之前才刚来收过保护费,怎么今儿又来?一边赶紧把张依玲和萧洁打发进室内,把枪械之类所有惹眼的东西全收起来,做完这些,隆隆的引擎声已经接近门口,片刻之后,大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其实自从打败那些摩托骑士,得了他们的武器以后,我们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摩托党,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还是按月付出他们要求的保护费,反正只是几斤粮食,对我们来说不伤筋动骨,却能避免很多麻烦。 我和三毛各自撑了一把雨伞,跑去开门,门外有两辆摩托,却站了十来个人,其余的人大概是跟着摩托车跑步而来的,一行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大雨浇在他们身上哗哗地响。 其中一人我们熟悉,每次收保护费都来,因为头发略黄,被我们叫作黄毛。黄毛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因为戴着兜帽光线又黑暗,看不清面目。 “啊呀黄毛哥,今天怎么还来呢?”三毛迎上去说道。 黄毛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一群人也不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地往屋里走。 我见来者不善,连忙不动声色地朝楼上做了个手势,提示猴子赶紧通知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 三毛用手肘推了推我,朝那身材魁梧的人努了努嘴,我看到那人背后的雨衣高高拱起,雨衣下面明显带了一把步枪。 我越发狐疑起来,虽然知道摩托党有枪,但从来没见他们带在身边过,而且这人的身形,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莫名的熟悉。 我们引着一群人来到屋前,打开门伸手请他们进去,但只有黄毛和那人走进室内,其他人就这么站在雨里。 屋子里比外面更黑,我还是看不清那人长相,正瞪圆了眼睛努力分辨呢,恰好一个炸雷轰下来,闪电透过开着的房门,把室内照得雪亮。那人这时候正好摘下兜帽,闪电把他的面貌照得一清二楚。 我差点失声惊呼,只见那人顶着个现在很罕见的大光头,胡子也剃得精光,脸色很白,嘴唇却殷红如血,对比我们这群须发蓬乱的野人,他就像一颗剥了壳的水煮蛋。但这些都不是我惊讶的理由,让我诧异的是,此人竟是我们认识的一位老熟人! “这是我们老大—狼爷!”黄毛边脱雨衣边介绍道。 狼爷应该没认出我们来,毕竟他只跟我们打了个照面,加上我们现在胡子头发乱糟糟的,早已面目全非。他略略扫了我们一眼,抿嘴一笑,那殷红的嘴唇在他惨白的脸上轻轻一翘,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妩媚来。 “哦……原来是狼爷啊,久仰久仰……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三毛也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他是自来熟,以前又是场面上混的,客套话张嘴就来。 狼爷也不说话,只是借着门外不断闪烁的电光,在室内慢条斯理地踱着步,东摸西看。我们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呢,他突然停住,鼻子像是闻到什么的猎狗一样不停抽动,然后忽地转身,用一种以前抗日电视剧里日寇的语调对着我们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 我和三毛都是一愣,不知道狼爷这是演的哪一出,狼爷却又展颜一笑,抽了抽鼻子说:“我闻到了资生堂沐浴露、沙宣洗发水和二十岁姑娘的味道。” 狼爷在我们的瞠目结舌中慢慢地踱到猴子敲的白铁皮沙发边,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还伸手摩挲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才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很不老实啊!” 我虽然被狼爷这番做派给震了一下,但随即便想今天肯定是不能善了,反正要撕破脸皮,也不用跟他客气。 这时雷声渐歇,门外云开雾散,天色也一点点亮了起来。我装作要取暖,先伸手在嘴前哈了两口热气,然后伸进怀里,抓住插在腰间的手枪柄。 “敢问狼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挺直了身体,大声问道。 狼爷似乎没料到我一下子变得这么硬气,明显愣了愣。 “少废话!”一边的黄毛出来帮腔道,“你们的保护费不够,有人说你们起码藏了上千斤粮食!” 刘国钧!我心道还真是让张依玲说中了,今天真就是犯了小人。 “他妈的谁说的?”三毛可能早就窝不住火了,见我上了火,也马上不客气起来。 这一吼,站在门外的几个狼爷的手下也被惊动了,拿着武器一窝蜂似的冲进来,有几个人还在狭窄的门框上挤作一团,我侧身瞄了一眼,见其中一人拿着一把以前武警用的05式微冲,一人拿着老式的54式手枪,其余的都是刀剑之类的冷兵器。 可见虽然狼爷千方百计想做出一副虎贲之师的模样,但这些弱得可怜的武器,明显缺乏训练的队形,都暴露出这些人本质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事实。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越过人群和房门,看到张依玲、萧洁、猴子和大力从这些人身后快速跑过,像平时训练一样,飞快地跳进自己的狗洞隐藏起来,他们一定是早就从密道绕到了院子里来了。 我心里越发镇定起来,虽然十几个人都手拿刀枪指着我和三毛,但也学狼爷的样子,咧嘴笑了起来。 “狼爷……”我对着狼爷拱手说道,“我不知道是哪个小人挑拨离间,但这大半年来,我们哪个月的保护费也不曾短了你们的,就算是东兴红星古惑仔,交了保护费,也得保护我们是不是?你们倒好,不仅不闻不问,还就因为别人一句话,就上门兴师问罪,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群人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镇定,听我不慌不忙的说完话,都明显愣了愣,过了一会黄毛才像只碰到毒蛇的黄鼠狼一样一下子炸了毛。 “你小子给脸不要脸是不?”黄毛指着我的鼻尖大吼道。 “哎!”狼爷伸手止住黄毛,眼睛里精光闪烁,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又咧嘴一笑,点点头说道,“这位兄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紧接着他马上笑容一凝,换了一种狰狞的表情阴森森地说道,“不过我狼爷做事,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了?” “给我搜!”狼爷把脸一横,大声吼道。 他的那些手下齐声应和,甩开膀子就想往里面闯。 “我看谁敢!”三毛大喝一声,抽出一直捂在怀里的双手,手里握着两把92式手枪,一手指着狼爷,一手指着黄毛。 “都他妈别动!”我也大喊着掏出手枪,指向狼爷。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那几个拿枪的刚才压根就没做好开枪的准备,只是做做样子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这时候拉枪栓的拉枪栓,开保险的开保险,乱作一团。连狼爷也脸色微变,皱着眉头对黄毛说:“不是说只有一支步枪吗?” “我我……我也不清楚,都是那个什么刘主任说的!”黄毛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把仿54手枪指向我们。 狼爷此时也摘下了背上的95突击步枪,指着我们说道:“难怪那么嚣张,原来有枪是吧?不过可惜啊,枪没我们的多!” “是吗?”我嘿嘿一笑,把手举过头顶朝外面打了个招呼。门外马上传来几声轻响,猴子、三土、大力、张依玲、萧洁同时掀开狗洞上的掩体站了起来,五支ak黑洞洞的枪口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指向这边。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三毛蹩脚地模仿着以前警匪电影中的口吻,夸张地说道,“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其他人还好,因为背对着房门,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而狼爷的位置刚好正对着门,外面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这时他也没法再故作镇定,他腾地站起来,对着我们怒目而视,连腮帮子上的肉也跟着抖了两抖。 不过狼爷毕竟有一些枭雄之色,在最初的慌张过后,马上就镇定下来,黑着脸说道:“枪多有什么用?你们敢开枪吗?枪声可是会把那些‘东西’给引来的!” “你可以试试!”我沉声说道,“反正拿走我们的粮食,我们也活不下去,不如一起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你……!”狼爷一时语塞,只能睁大了眼瞪着我,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我心里越来越焦急,确实如狼爷所说,如果开枪,我和三毛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不说,到时候枪声势必会吸引来感染者和其他人类,那这个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的基地可就一定得废弃了,这样的损失是我们绝对承受不起的。 我正心急火燎呢,冷不防却看见对面的狼爷朝我眨了一下眼睛,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呢,但随后他马上又眨了一下,还微微努了努嘴角。 我一下反应过来,原来狼爷也不想跟我们纠缠,只是我们双方这么对住了,如果他先认,难免在手下面前没了面子,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顺着往下爬的台阶。 想通了这层,我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开口说道:“狼爷,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谁都不容易,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我们有大批粮食的,但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谣言!多余的粮食,我们真的是一粒也没有,你狼爷是条汉子,在下很是佩服,今天多有得罪,也请你高抬贵手,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的保护费,我们还是每月不少,这样可好?” 狼爷眼中闪过一个“算你小子识趣”的眼神,突然放下枪,过来用力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膀,诡异地一笑道:“你这个朋友我狼爷交定了!” 我们都被狼爷的巨变弄傻了,就像是从市政府一下走到了天上人间,场景变换得太快,以至于思想都没跟上,前一秒双方还拿枪互相指着呢,下一秒就看狼爷一个人在那兴高采烈地说“这两个兄弟不错,有胆有识……”之类的话,亲热得就差没跟我们当场结拜了。 狼爷耍了一阵宝,打了几个哈哈之后,终于一挥手,大呼一声:“今天跟源哥、三毛哥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日子长着呢,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推推搡搡地往外走,来时如黑风鬼煞,去时却活像说相声的,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狼爷走后,我们顿时炸开了锅,三毛嚷嚷着要去杀了刘国钧,三土一脸惊慌,说基地已经暴露了,让我们赶紧挪窝……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众人才重新安静下来,纷纷看我,问我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放弃基地?绝对不可能,虽然蓝房子那边有水和食物,再把这边的库存也转移过去,足够我们生存两三个月了,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弃这边这块大院子,已经走上轨道的蔬菜粮食的种植,而这些才是我们可持续生存下去的倚仗。但什么都不管留下来吗?好像也不行,且不说狼爷的摩托党会不会卷土重来—有几百斤粮食和五六支步枪手枪的诱惑这几乎是肯定的—刘国钧也必定不会就此罢休,他要是再找其他的势力来捣乱怎么办?即便我们能胜过这些骚扰,但引来感染者怎么办?甚至引来食人族…… “明天去一趟鬼市!”我抬头看看已经西斜的日头,心里做了个决定。“去找找张队长,让他帮忙给陈市长说说,让他出面弹压一下刘国钧还有狼爷……” “那戒指的事……?”猴子指着自己的手指说道。 “向他坦白!”我从裤兜里掏出戒指,看着上面的衔尾蛇喃喃说道,“这东西太重要,太诡异,除了maggie q和那些摩托骑士,总觉得还有很多势力在追查它,而凭咱们的力量,几乎不可能保住它,还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现在又找不到maggie q,不如交给陈市长,说不定他还能理出一点头绪……” “可陈市长这人品……”大力略显不屑地撇嘴说道。我知道他指的是食品厂一役,陈市长不顾我们死活,让我们引开感染者好让他自己的部队拿到粮食的事。 “现在这世道,哪里还有人品这一说……”我叹了口气说道。 第二天,我、三毛、大力和杨宇凡四人匆匆赶往鬼市。我原本说只要我和三毛二人过去就可以了,但大力说现在是春播之前最后的几天,他要尽可能地收集些种子,好在开春后多种些粮食。杨宇凡则说自己想去鬼市换个东西,死活要跟着来,我们没法,加上也有一些烟酒之类的要换成粮食,多一个人也好搭把手,所以就没拒绝。 来到鬼市刚爬上围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张队长和刘国钧都不在围墙上,收税的士兵也非常面生,我们不得不费了很大的劲才解释清楚我们是免税的,而且今天鬼市里交易的人非常少,在的人也是神色慌张,面带忧色。 我们刚走下楼梯,小牛郎老鼠就迎了上来,他也是满脸的焦虑,眉头紧皱,鼻子眉毛挤成了一堆。 “你们听说了没有?感染者复苏了!”老鼠离我们还有几步远,就按捺不住大声说道。 我正四下张望着找张队长呢,但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哨兵,一个脸熟的人也没有,听到老鼠这话我心里不以为然,连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咕哝:“开春天气热了,就像蛇结束冬眠要出洞一样,这是自然现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不对!”老鼠头摇得像电风扇,压低音量说,“不是那回事,我听说感染者不止重新走出室外,还在街上集结,正在缓慢向南边移动……” “你是说……‘僵尸’潮?”我心里一惊,愕然转过头说道。 老鼠左右瞄了两眼,像是怕惊动那些感染者一样,才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喘着气说:“虽然移动速度很慢,但应该是的,老李、狐狸他们都证实了。” 老鼠说的老李和狐狸都居住在靠北地区,也最接近感染者集中地,他们都这么说,应该不是虚言。 “还有……”老鼠用更低的音量做贼似地说,“鬼市今天一个领导也没露面,听说……” 老鼠话音未落,一旁楼里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陈市长带着鬼市的一伙核心人物像是会议刚散场似的从楼里走出来,一伙人都阴沉着脸,看起来心事重重地往另一座楼里走去。 我看到军士长也在其中,连忙朝他招手,但他只是眼角瞄了我们一眼,没做任何表示,连表情都一丝不变,跟着大部队走了。 我暗忖这是怎么了?军士长跟我们混得很不错,平时也一直跟我们乱开玩笑毫无架子,从来没有这么不理不睬过,正纳闷地看着一群人越走越远,却看见李瑾从楼里面一路小跑着追过来。 “李医生李医生……”我们连忙叫住他。 “哦……阿源、三毛我正想找你们呢!”李瑾看见我们眼睛一亮,刹住脚步激动地说道。 “怎么了?”我心想李瑾在我们团队的时候一直默默地不怎么作声,现在却这么焦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你们快走!”李瑾瞄了一眼前面陈市长他们的队伍,见他们已经进了另一栋楼房,才低声地说,“今天就走,陈市长今天晚上就要带着部队撤了!” “啊!”我和其他人同时发出一声诧异至极的惊叫。 “嘘……”李瑾连连摆手示意我们小声,她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看见军士长从对面楼房里急匆匆地奔了出来,她连忙别过脸往前走去,一边小声扔下几个字—“向东!跨海大桥!” 军士长跟李瑾迎面擦肩而过,两人都略略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我们面前,带着歉意说道:“刚才不大方便,你们找我什么事?” 我想起这一趟来的真正目的,但按李瑾的说法,离开钱潮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找陈市长庇护我们就失去了意义,想进一步问他撤退的事情,却又怕牵连了李瑾,这一左右为难,就只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军士长却没注意我的失态,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把我拖着往前走,一边说道:“算了算了,反正陈市长也正好找你们,一起说好了!三毛,你也来!” 第九章 末日危机 第九章 末日危机 四个月零十八天前。 我们回到钱潮已经两个多礼拜了,如果我们能预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定第一时间跑出城,找个最偏远的村庄待下来,可惜我们没有。 谁也没想到局势会恶化得如此之快。就像是烽火狼烟一样,沿着k318次火车,一连串地方都出现了感染者新闻。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小道消息,通过社交媒体传播,虽然流传极快也很广,但大多数人也只是当个猎奇的谈资,听完看完该上学上学,该上班还上班。 直到今天,官方突然发布消息,对包括海州市在内的几个城市实施军事封锁! “x月x日,xx委员会召开会议,对抗击索拉姆病毒斗争提出总体要求:沉着应对、措施果断,依靠科学、有效防治,加强合作、完善机制;提出切断索拉姆病毒传播途径的科学策略: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同时,设立总额20亿元的索拉姆病毒防治基金,成立全国防治索拉姆病毒指挥部,专项部署农村索拉姆病毒防治工作……” 电视上女主持人用她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播报新闻,我和三毛、道长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这两个多星期以来我们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做准备,千头万绪,觉得事事都重要,什么都得准备,可是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没什么是必需的。 还好我们三人都没有家人的羁绊。我自然不用说,很小便离开农村老家,父母亡故后,跟老家的亲戚都断了联系,既没兄弟也无姐妹,孑然一人。 道长是北方人,以前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家庭,每次我们问起,都是长叹一声,摇头不语。直到有一次喝大了,突然心理崩溃,号啕大哭中跟我们几个关系近的道出了实情。原来李全道同志大学时曾经有过一个恋人叫葛丽丽,俩人爱得死去活来,蜜里调油,恨不得把对方别裤腰带上,隔几秒钟拿出来亲一口。可毕业了以后,一个北方,一个南方,二人又都是独生子女,谁爹娘也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千里迢迢去对方的城市生活,最后还是道长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葛丽丽来到了钱潮。当时道长家里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当地的工作,为这事,道长他爹气得差点没中风,拍着大腿大骂道长,让他今后别进这个家门,自己就当没这个儿子! 原本这也就是个普通的孩子逃离家长的故事,一般人家,这样的事情搁个一年半载的,各自气也就消了,道长再抱个大胖小子回去,他爹还指不定多高兴呢。可坏就坏在道长把事儿想得太简单,跟着女朋友到钱潮还没一年呢,这葛丽丽就把他给蹬了,跟一个做外贸的跑了! 原本这事也没什么,谁还没失过恋呢?可坏就坏在,道长那时候很有商业头脑,他到钱潮时刚好是房地产暴涨的前夜,那时候他就看出苗头,说钱潮的房价一定会涨,他当然不敢也不愿意问家里要钱,于是借遍了所有的朋友同学,五千一万的凑了十几万,付了首付买了一套钱潮市著名的夕湖景区附近的小房子,当时1平方米才两千出头,转眼一年不到,这套房子的价格就翻了两三番。 原本这也没什么,房子涨了道长不是挣钱了?可坏就坏在,道长买房的当时跟葛丽丽正爱得如漆似胶呢,脑子一热,就把房产证写成了葛丽丽的名字!葛丽丽这女的心也狠,虽然分手了也死活都不愿意把房子过户还给道长,说自己跟了他三年,青春损失费也值一套房子了。这道长自然不答应,说,这是你蹬的我,要青春损失费也得你给我不是?再说自己还背了一屁股债呢,你背着我劈腿我不找你麻烦已经够意思了,怎么可能还平白给你一套房子? 于是两个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侣为一套房子转眼成了仇敌,两人来来回回扯了好几个月,后来葛丽丽终于不厌其烦,跟道长终极谈判,说还他房子也行,但自己跟了道长三年,一年十万!原本一套房子刚好,可现在道长既然不愿意,那就一年顶一刀,让她砍三刀,她就还房子! 道长顿时心若死灰,当下就跑进厨房抽了一把水果刀塞葛丽丽手里,又敞开自己胸膛指着胸口说你往这儿砍!这葛丽丽也心狠,真的就往道长胸口扎了三刀,其中一刀刺穿了肺叶。 道长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出来以后把房子过完户就转手卖了,把欠债都还了,从此以后再也没跟家里联系,连老家的朋友都断了往来。 那天酒醒之后,我劝道长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不定你父亲早就原谅你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我没脸回去……”道长长叹一声说。 这次从浒丘回来,我又劝道长,即便不回去,也打个电话给老两口,让他们也做个准备。 道长拿着手机呆了半天,拨了号又删了,叹了口气说:“算了,生死有命,说不定还是不知道的好……” 三毛的父母则是刚好出去旅游了,老两口这几年为三毛操碎了心,到最近反而看开了,房子反正也张罗不起,就等过几年老得走不动了,把自己的房子一卖,给三毛凑个首付,老两口就去养老院等死。想开了,也就不纠结了,前几天社区组织老年人邮轮旅游,出去玩一圈15天,一人只要1万多。二老这辈子没出过国,这下也动了心,屁颠屁颠去办了护照,我们去浒丘的当天他们就上了路,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块公海上飘着呢。 这几天三毛是心急如焚,可这轮船漂在海上通讯不便,压根就联系不到。 人类几代苦心经营的文明大厦在一夜之间便轰然倒塌,因为科技发展、物质丰富带来的虚假繁荣如同被刺破的肥皂泡,瞬间消逝无踪。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马上褪去虚伪的温情面纱,恢复到本来面目,每一个人都是彼此潜在的竞争者,都在为有限的资源你争我夺!社会迅速褪变为幽暗的丛林,长满荒草,其中虎狼潜伏,恶人手执利刃,伺机而动,一些人磨牙狞笑,一些人挣扎呻吟。 “请广大市民不要恐慌,尽量待在家中不要外出,不要听信谣言,相信政府,我们有能力战胜这次疫情……” 电视上的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这些天每一个电视台、电台都在重复播报这段通告,没有任何新的新闻。网络已经在一周前被切断,可是信息不畅恰恰是谣言最肥沃的土壤,各种有鼻子有眼的传说比病毒传播得更快,各种骚乱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钱潮当局不得已只能实施城市戒严令,这也导致我们三人没有及时逃出城市。 不过,我们三人从回到钱潮第一天开始,就在大量囤积物资,但只是几天之后,市场上就出现了供应不畅的现象,我们回到钱潮不到两周时间,街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开门的商店。 在最初的一周,我们乱七八糟购买了大量的物资,其中大部分的建议来自有过一次“末日逃亡”经验的道长。 其中包括几大类,第一当然是食物,考虑到危机时刻肯定会停水停电,我们购买的食物中绝大部分都是免烹饪食物,其中最多的是自动加热的盒饭,足足两千多盒,足够我们仨吃上一年了,还有大量的罐头、巧克力、压缩饼干、方便面、酱菜等等,都是能开袋即食的食物。 第二类是药物,因为我们三人身体还健康,没什么慢性病,也没什么特殊药物需要采购的,所以这一类相对简单,广谱抗生素占了最大的比重,这一类药现在是处方药,国家管制,以至于我们仨每天跑不同的医院找医生,一个星期勉强凑了一百多盒。其余的就是一些常用药,抗真菌药膏、止痛片、退烧药、止泻药、阿司匹林、碘酒、酒精、医用胶布、纱布、绷带等等。在道长的坚持之下,我们又增加了一套手术器械,包括手术刀、血管钳、手术镊、持针器,还有缝合伤口用的缝线,买了可吸收的和不可吸收的两种。 第三类是日用品,其中买得最多的是牙膏和牙线,这是我的主意,因为我经历过牙髓炎,那是一种让你惶惶不可终日的痛,你可不能指望在世界末日还有牙医能帮你看病,所以保持口腔健康相当重要。其余的物品类似肥皂和手纸,我们准备的并不多,用道长的话说“肮脏的日子即将来临,最好从现在开始习惯”。还有有限的几件衣服,都是花了大价钱买的结实耐磨的顶级户外用品,包括号称能抵御极地严寒的鬼语者羽绒服。 第四类是武器,这一类最难买,但我们现在手里有一杆三毛从科研基地带回来的95式突击步枪,还有我拿的95式军刺,还有三毛的警棍和我的贝尔求生刀,在刀枪管制极严的国内,我们的武力已经不弱于任何平民,所以只是补充了三把功能最强的瑞士军刀和一把消防斧。 第五类是燃料,我们装满了20个30升容量的大油桶,另外还有打火机油1箱,蜡烛两大箱,zippo打火机10个,专用打火石火棉1箱,便携式打火棒20余条,各式电池整整3大箱。 第六类是器具,一整套的便携野营炊具,包括水壶、饭盒、简易锅等等;手电筒若干;两部老式的“德声”牌收音机;两大捆登山绳;指南针3个;全国地图册3本;帐篷、睡袋、防潮垫、求生毯等3套;鱼钩鱼线1套。 第七类是交通工具,除了三毛的普拉多,我的马六,我还有一辆我父亲留下来的奥迪q7,那是他们出事时开的车,我把它修好之后就一直停在车库里从来没去碰过,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乡下租个房子,把东西分批运过去。但局势的恶化速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还没等我们出城呢,戒严令就下来了。 “除了每日领取配额时间,闲杂人等不得在街上逗留。担任特殊工作的,出入必须持有通行证……” 电视上的主持人继续面无表情地播报通告,我们一直把电视开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新闻,但是已经一个多月了,各个电视台还是翻来覆去的播报这几段公告以及戒严注意事项,除了这个严肃的大婶,从来没出现过别的画面。 “把声音调轻点……我好像搜到什么了!”道长抬起头透过鼻梁上两片厚厚的镜片对我说。我连忙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走过去,站到他身后。 道长正拿着那个老式“德声”收音机,一手异常小心地旋转着收音机的调台旋钮,收音机视窗上一条白色的指针随着道长的动作左右微微摇摆,喇叭发出几声“嗡嗡”的响声,随即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爸爸再也不让我一个人外出,他不再相信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他说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外面已经非常危险,不仅仅是感染者,最危险的还是人。我昨天跟着我叔叔去外面寻找食物,亲眼看到两个男人为了一小包饼干而扭打,后来一个人抓起了一根轮胎撬棍,他重重地一敲,直接插进了另一个人的后脑勺里,然后他拿着撬棍疯狂地大笑……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不仅需要躲避感染者,更多的是这些已经丧失了理智的人……” 这时女孩叹了口气,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每天说这些,事实上我连有没有人在听也不知道,过去我是一个很胖的女生,从来不运动,喜欢快餐和零食,正是因为对身材自卑我才更愿意一个人对着一台机器说上半天,妄图在世界别的另一个角落,有人会聆听我的心声,可这一个月,我足足瘦了三十斤!到了以前我梦寐以求的体重和腰围,可讽刺的是,我是如此的怀念我的脂肪,还有那些炸鸡、汉堡和红烧肉……” 这时收音机里突然出现一阵吱吱的杂音,女孩的声音在杂音里若隐若现,变得无法分辨。道长赶紧又捏着旋钮左右微调,但他聚精会神地调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不到清晰的信号,他颓然地放下手臂,向后一倒,摔进沙发里。 “早知道买个全波段接收机了!”三毛在一旁悻悻地说。 这台收音机是我们这一个月以来最重要的信息来源,当然现在所有的fm电台都只剩下那位女主持人木然的声音。但老式收音机却有一个好处,就是它能搜索到短波通讯信号,短波信号由天线发出后,经电离层反射回地面,又由地面反射回电离层,可以反射多次,因而传播距离很远,甚至能传播上万公里。但在天波传播过程中,路径衰耗、时间延迟、大气噪声、多径效应、电离层衰落等因素,都会造成信号非常的不稳定。 这一个月里我们靠着这台一百多块钱的老式收音机,搜索到了很多个人“火腿”电台的信号。所谓“火腿”,就是个人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这些人隐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发射和接受更远距离的无线电信号为荣,只不过我们的“德声”收音机实在太过简陋,根本无法在短波频率中精确定位,以至于这些信号断断续续,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可就是这只言片语,传来的也都是让人绝望的消息。 我们这几天听到的,基本都是求救信号,说自己孤身一人或者一家几口,被困在某某地方,楼下全是感染者,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之类的。从这些零星的消息,我们归纳的情况是,从浒丘往东,长江以南,钱潮以北这一大片地区,已经被整体封锁。 第十章 都市丛林法则 第十章 都市丛林法则 一个月零二十天前。 我住的这栋高楼足有32层,我家在第28楼,离地面近100米。我有时候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只觉得城市逐渐缩小,行走在街上的人也化作一颗颗小黑点,想想自己和这些小黑点之间的那点恩怨算得了什么?那些蝇营狗苟、尔虞我诈又算得了什么?只想一阵清风吹来,自己化作一朵白云,飘上九天而去。 水、电、煤气在几天前就停了。我们囤积的大量食物和饮用水此时真正派上了用场,虽然我每天都无限怀念水煮鱼、麻婆豆腐、咖喱牛肉、烤羊排、冰镇啤酒……但好歹没有饿肚子,我们现在碰到最大的麻烦是个人卫生和排泄。 作为现代人,每天刷牙、洗漱、洗澡,已经成为融入血液的一个本能习惯,更别说在目前这样的盛夏季节。在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冰箱,甚至连喝水都需要尽量控制的情况下,我们自然是没有条件洗澡的。我曾经提出过每天每人拿一小瓶矿泉水擦擦身体,但被道长和三毛一起严词拒绝,并且被二人再三警告,要我放弃原来富二代少爷的架子,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做好长期和肮脏并存的准备。我现在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块馊掉的抹布,浑身黏糊糊、酸唧唧、湿嗒嗒。 让人受不了的还不是不能洗澡,而是每天的大小便排泄。停水之后,家里的抽水马桶就成了一个摆设。我们一开始是在楼梯间里拉,但只过了两天,整个楼梯间从上到下都变得臭不可闻。后来还是三毛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他在确定我对门那个常年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不在家之后,翻过阳台,从里面把门打开,然后我们仨就把他们家当成了厕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拉,先从主卧开始,我现在每天都蹲在他们家那张法式宫廷的大床上,一边翻他们家的旧《男人装》杂志一边大便。还好,他们家的房子够大,两百多平方米,四室三厅三卫,够我们拉上一段时间了。 但这些实际的困难还不是最困扰我们的,最让我们难受的,还是心理上的焦虑,那种打心底泛出来的孤独。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通过人际交往,知道自己处在一个稳定的族群之中,并且明确自己所处的位置,才能获得基础的安全感,一个人一旦被自己的团体排挤或者抛弃,比如说失业,马上就会陷入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焦虑之中。 还有那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有人说21世纪是信息大爆炸时代,一个人哪怕他再孤僻,再离群索居,只要他想,随时按动鼠标,打开手机,整个世界便会扑面而来,无论哪个角落,哪怕是地球的背面,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也能一目了然。 可是现在,我们除了自己这三根老干葱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交流的人。除了身处高楼,有一架45倍望远镜,能够观察到方圆5公里之外,其余地方,其他的人类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说一无所知,很多时候,在不朝楼下俯瞰的时候,我恍惚之间都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三个活人。 当然,还有感染者。 为了抵御从北边来的感染源,平民们还自发组织了一次抵抗。但百姓得不到杀伤性武器,在无惧伤痛的“僵尸”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一触即溃,除了更多的健康人被感染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抵抗效果。 这场失败的战斗被称为“第一次城市保卫战”,成为压垮民众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因为这次保卫战,聚集的人群和爆炸的巨响引来了更多的感染者。终于,在我们回到钱潮的一个多月之后,数百万感染者形成了庞大的尸潮,自北向南缓缓而来。 但感染者潮并没有第一时间涌进城市,没有把整个钱潮市挤得水泄不通。至少我们所在的这一片新城,在最初的三四天里,我们并没有看到太多的活死人。或许是因为这里是钱潮市的最南端,是离感染者潮距离最远的地方;又或许是尸潮在冲破城北的防线之后并没有集体深入。总之,一开始,感染者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得多。比起它们,更让我们感到恐惧的,是人! 现在这个时候,整个现代文明体系已经崩溃,而新的社会秩序尚未建立,在短短几天里,我看到的人世间的丑恶,已经完全超出我之前32年来对人性的认知!我完全无法想象,当世间的一切规则都失效的时候,当一个人完全绝望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保卫战时,跨江大桥被抵抗感染者的军队轰塌了,当时整个江北岸大概聚集了起码上百万人。当大桥垮塌,人们发疯似的往江边冲,试图能登上一艘轮船离开,恐惧传染了整个群体,人们陷入集体恐慌,后面的人甚至并不知道大桥已经被炸了,但他们的情绪也被恐惧传染,不顾一切地随着人潮流动,其实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人们冲入江里,想尽办法攀上一艘船,以求获救。所有漂浮在水面的东西上都挤满了人。我看到三艘连在一起的那种运沙子的驳船,因为离开岸边的速度慢,吃水也浅,不断地被人登上,每艘船上大概都堆了不下一千人。船到江心,连在最后的一艘驳船突然被一道暗流拖住,船体随着旋涡打了个转,然后在船上所有人的尖叫声中倾覆,连带着前面两艘船,像是脱轨的火车一样,一节一节地翻倒、沉没,船上的几千人瞬间便被滚滚的江水卷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惨剧,一直持续到入夜,直到江边连一块木板也找不到之后,才宣告结束。那些既没能过江,也没有淹死的人群,陷入深深的无助之中,他们既没法过江,也不敢回家,很多人回到自己的车里。更多的人还对过江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对岸可能会有好心人过来救他们,于是露宿江堤。那天晚上,凄惨的哭声、绝望的吼叫声连绵不绝。 仅仅在第二天,人们似乎便觉醒过来,他们猛然发现,感染者还没有到来,但粮食和饮用水却已经没了!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就是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大概是因为在昨天的骚乱中丢掉了自己的行李,没有食物喂自己的宝宝,于是放下自己的面子,企图向其他带孩子的父母乞讨一点吃的。起初也没什么矛盾发生,很多人都表现出了人性善良的一面,我想大概每一个父母看到别的孩子挨饿都不会好受吧,大部分人都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的食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乞讨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冲突就开始了。 我们不知道引起冲突的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因为我们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而听不到人们在说些什么,总之应该是乞讨和被乞讨者之间爆发了一些口角,进而演化成拳脚相加,而这种小规模的冲突,迅速在原本就成为惊弓之鸟的人群中蔓延,很多人以为感染者已经到来,失去理智地往钱潮江里冲,试图只身游过去。更多的人在听到“食物、水、消炎药……”这些词以后动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于是一些人率先撕掉了温情友善的假面具,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开始抢劫身边比自己弱小的人的食物。更多的人仗着亲戚朋友多,结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他们冲进附近的居民区,挨家挨户地实施抢劫。 到了中午时分,骚乱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江岸,人们的行为已经不仅仅限于抢劫,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式的破坏,人群疯狂地打砸他们能够破坏的一切东西,沿街的橱窗、门面、霓虹灯,甚至路灯都统统被砸烂。 从那以后,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我们不再探出脑袋四处查看了。白天我们把窗户窗帘都关上,连说话都尽量小声,只在晚上才会搬出望远镜,通过窗帘缝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这让我们更加的封闭、孤独和焦躁。 而这个时候,甚至连我们三个人之间,也无法百分百的信任,因为索拉姆病毒来了。 从这次危机开始,我们就一直过于关注感染者,而忽略了索拉姆病毒。事实上,病毒才是感染者的起因,后来很多科学家对这次危机的推演复盘,也认为如果索拉姆病毒不能通过空气传播,只是通过感染者撕咬的话,疫情的破坏力和范围一定不会那么大。 我们是通过观察江堤上的一个营地知道病毒来袭的。 这大概是溃兵中属于比较有“良知”的一伙人,他们似乎也在想办法渡过钱潮江逃到对岸去,于是在江堤上搭了几个帐篷跟难民一起露营,这一带每天至少都有上万的难民宿营。这伙人把他们抢劫得来的食物堆在帐篷里,不用他们做什么,每天就会有一些长得年轻漂亮的姑娘找上门来,如果他们看得上眼,就带到帐篷里胡天胡地一番,然后姑娘会带点吃的离开。 那天晚上,我们斜对面那栋大楼发生了火灾,火光正好照到江堤上。透过望远镜,我看到所有人都被火光映上一层金红色,看起来像是某部加了过度暖光色滤镜的烂电影。在这样诡异的色彩中,我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姑娘突然尖叫着从一个帐篷里冲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身材健硕的男人,从他那略显笨拙的动作中,我一下就看出来,这人就是我们在基地里见过的活死人。 他嘶吼着跟着姑娘冲入难民营中,连咬两个人之后才被闻讯赶来的同伴制伏,拖回帐篷。而疫情在当天晚上就爆发了,被咬的那两个人不算,还有数千人同时发起了高烧,马上陷入深度昏迷。第二天早上,我再度架起望远镜观察的时候,发现营地里的人已经全跑光了,扔下一地的病人,任他们自生自灭,到了晚上,这几千人几乎同时站起身,变成了感染者。 第十一章 复苏的感染者 第十一章 复苏的感染者 现在。 我看看身旁的三毛,只见他也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们连商量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对大力和杨宇凡交代了一句,就被军士长拉着进了对面的楼房。 这里面的一楼我们已经来过好多次,这个往日狭窄、逼仄、混乱,到处堆满建筑材料,隔成一个个像鸟窝一样的装修市场。现在早已面目全非,大部分不是承重墙的隔墙都被砸烂、打通,为的是让自然光尽量透进来。除了最中间的弧形楼梯以外,其他的上下通道全被砸断封死,而这正中间唯一的上下通道也被各种狰狞的槽钢、钢筋、不锈钢管捆扎得如同刺猬一般。 “口令!”我们刚接近楼梯,上面就传来一声大喝。 “眼镜蛇!”军士长回道。 我们面前这个“刺猬”吱吱嘎嘎一阵响动,那布满尖刺的铁笼子向外打了开来,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军士长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看着那个如同长满尖牙的怪兽巨嘴一般的大铁笼子,各种念头不断翻滚—陈市长为什么要见我们?自从食品厂那次以后,我们跟他再无交集,他这人似乎是刻意要保持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平时看见我们也只是友善地点个头,却从不说话……难道是刘国钧抢先一步把戒指的事告诉了他?那该怎么办?陈市长会不会因为这事责怪我们?会怎么处置?鬼市对偷盗的处罚原本就极严,抓到一般都是直接处死,以双方的实力差距,他对我们简直可以生杀予夺…… “怎么傻了?快走啊!陈市长等着呢!”军士长在我肩上推了一把说道。 我知道此时回头肯定是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门后面有两个战士站岗,都是军士长的手下,与我们也是相熟,给军士长敬了个礼之后,便跟我们谈笑起来。往常我都会请他们抽支烟或者送一点小东西之类的,但今天魂不守舍,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便随着军士长往前走。大门发出咣啷巨响,在我们身后关闭,楼梯道里只剩下钢筋铁笼斑驳的阴影和细微的光线。 楼梯拐角处用沙包设置了一个掩体工事,上面架了两挺95式机枪,机枪前面的铁笼开了一个豁口,正好对准了铁门前方的位置,如果有人从正面强攻,这两挺机枪将会造成无情的火力覆盖。 看来陈市长过的也是如履薄冰,我心里暗忖道。鬼市的实力我们通过军士长和其他来鬼市交易的人了解到七七八八,知道陈市长手下大概有50多个训练有素的士兵,20来个家属和其他非战斗人员,95式步枪、机枪,mp5冲锋枪,79式微冲各若干,子弹数量不明。 这样的实力对付我们这些散兵游勇当然绰绰有余,但要对付尸潮或者是其他稍微大一点的武装势力就差强人意了,可想而知陈市长为巩固这个基地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如果真的如李瑾所说要抛弃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一边思忖一边跟着军士长来到二楼,眼前顿时一亮,二楼比楼下要亮堂得多,一道“回”字形走廊围绕着刚才我们上来的中庭,两边都是带着落地玻璃幕墙的房间,光线充足。 军士长带着我们走向走廊的一边,刚刚走到“回”字的转角处,我就听到前面房间传来陈市长的一阵咆哮声:“谁他妈让你们放火了!李霄霆呢?怎么没死回来?” 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地响起:“班长……他……他……没能跑出来……” 军士长脸色一变,连忙拦住我们让我们在这等一等,自己快步向前,敲了敲那扇房门走了进去。 接下去他们谈话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但因为周围安静,我们还是听了个大概。 “出什么事了?李霄霆怎么没能回来?”这是军士长在问。 “你自己问这两个废物!”陈市长火气未消地说。 “怎么回事?”军士长又问。 “我……我们……当时在文化广场附近执行侦察任务,在在……在……那个地铁站里……”刚才的声音又磕磕绊绊地说起来。 “地铁站里怎么了?啊呀你急死我了!”军士长大吼着说。 “地铁站里都是感染者!”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对……对……都是感染者!”第一个说话的士兵颤抖着应道,像是吓坏了,他接着说:“下面密密麻麻的,一个挨着一个,地铁里面都被塞满了……” “然后这几个狗娘养的,竟然想在里面放把火!”陈市长按捺不住怒火又吼道。 “放火?拿什么放?”军士长又问。 “那是班长的主意,他说如果能在里面放一把火,一定能烧死成千上万的感染者……刚好……刚好那旁边有个加油站……油库里还有存油,我们找了一根长皮管,从油库里抽了油直接往地铁里灌……” “结果呢?”军士长略显好奇地继续问。 “结果……我们点着了火,火顺着皮管子把加油站烧着了,然后爆炸了……” “那地铁里面呢?”军士长催促着说。 “没没没……没怎么烧,而且感染者被爆炸声惊动了,都冲了出来……” “一帮蠢猪!”陈市长又喝骂道,“地铁里面缺乏氧气,能烧成怎么样?感染者连云爆弹都能抗住,你们以为浇点汽油就能烧死?我让你们盯着尸潮,什么时候让你们放火了?你们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尸潮怎么样了?”军士长又问。 “原来感染者就像刚刚结束冬眠的蛇,速度还很缓慢,被他们这一炸好了,一下子像是被惊醒了,速度明显加快,原本说起码要三五天才能来到这里,现在按他们自己的估计,只怕不用一天时间了!” 我和三毛一听这话,都吓得捂着脑袋差点跳起来,不到一天时间,加上这几个侦察兵的来回时间,就算我们现在就往回赶,也只剩下几小时的时间来做撤离准备了。 “陈市长……那怎么办?”军士长这下也慌了神,有点哆嗦地问。 “还能怎么办?撤!现在就撤!按原计划,让家属先走……对了!把那批炮灰叫上!控制好时间,让他们跟在我们队伍后面,挡住感染者……”陈市长继续咆哮着说,但后面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被军士长止住了。 我一听马上明白过来,感情你还是打着跟上次一样的主意呢。心里顿时像吞了一块僵尸肉那么恶心,对陈市长所有的幻想一下子完全破灭。 这时前面的房门“砰”的打开,军士长探出半个身子,朝我们招招手,我和三毛对视一眼,二人都闪着不忿的眼神,怒气冲冲地往里走去。 “你们俩快通知下去,让家属赶紧走,带上武器和必要的食物,不重要的辎重就别带了。对了告诉刘国钧,让他主持,这家伙别的不行,催起人来倒是有一套。”陈市长继续大声说着,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个士兵从里面急匆匆地出来,二人都是灰头土脸,脸被火焰熏得漆黑。 屋子里有一张塑料会议桌,陈市长正站在会议桌一头,我抬眼向他看去,他也向我望来,平日里那种友善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凶狠、满是戾气的眼神。我正想开口,没料到他却抢先说道:“咱们不用玩虚的,该听的你也听见了,尸潮马上就要来,你们现在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跟着我们走!” “然后给你当肉盾替死鬼?”三毛马上不客气地说道。 “哼!随你怎么理解,我要做的,只是让我自己的团队生存下去!”陈市长冷冷说完,便不再理我们,转身面对军士长,“志军,你下去多通知一些人,同时让兄弟们做好准备,等家属一撤完,咱们就赶紧跟上,千万注意次序,不要乱!” 军士长大声应了一声,正招呼我们往外走呢,窗外却传来几声巨大的枪响! 我们同时脸色大变,一起拥到窗边往下看,只见广场上已经乱作一团,人们一边高喊着“‘僵尸’来了”,一边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因为受围墙的阻挡,我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看到鬼市大门上面的工事里,士兵们都是满脸惊恐,正在往下胡乱放枪。 “不要开枪!”陈市长对着下面大吼,但下面乱糟糟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 “志军你快下去看看!”陈市长对着军士长急道。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神色慌张的样子。 军士长连忙答应了,转身就往门外狂奔,我和三毛自然也赶紧跟上,三人跑到楼梯口,那边两个哨兵已经在那翘首以待了,军士长一边跑一边对着他们大喊:“红色警备!” 那两人明显地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大声答应着分头往两边迅速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红色警备!” 我料想这“红色警备”跟我们的“一级警报”一样,应该都是大量感染者围攻的意思。随着这两个士兵的大喊,不断地有战士手里拿着枪从各个房间跑出来,虽然有些纷乱,但大体上乱而不挤,个人的武器装备也都穿戴整齐,可以看出他们也是经过了大量的训练。 我们随着军士长跑到底楼,却看到大门口挤了一大群人,三个哨兵横着枪用力往外推着阻止外面的人涌进来。 “快让我们进去!‘僵尸’来了!‘僵尸’来了!”外面的人惊恐地大嚷,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来。 三个人的防线毕竟没什么力量,挡得住上面挡不住下面,几个个子小的人一猫腰就从他们腋下钻了进来,进来以后便朝着楼梯狂奔。 “守住楼梯!”军士长转身大喊。 “让他们进来!”楼上一个声音大喝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陈市长站在回字形走廊的口子上,冷冷地看着下面。 军士长愣了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除非放这些人进来或者开枪把他们全杀了,不然就是个死结。而外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呢,眼下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把人都放进来再说。 军士长朝三个守门的士兵挥了挥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往后一收,外面的人群就像是突然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一下子涌了进来。 我看到大力和杨宇凡二人也在人潮之中,赶紧把他俩一把拉了过来。 “外面出啥事了?”我急着问。 “听说有感染者来了……”杨宇凡喘着粗气慌张地说。 “听说?”我诧异地复述了一遍。 “上头有人说感染者……又放了一阵枪,大家伙就都乱了。”大力接话说道。 其实今天在鬼市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百号人,但都在门口堵成了一堆,挤了好几分钟才全部进了屋。 “快上城楼!”等所有人都走完,军士长挥舞着手臂指挥他的手下往外面冲。 “陈源、三毛,你们也来!”我正愣着不知道该待在室内还是出去看个究竟,军士长就对我们大喝,我们赶紧跟了出去。 “带武器了吗?”军士长一边跑一边问我们。 我抽出插在腰间的军刺朝他扬了扬。 军士长点点头,带着我们噔噔噔跑上搭在建材市场门头上的斜坡,只看了一眼便厉声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我跟着走到顶部,往下一看,只见下面确实有感染者,但数量并不多,零零落落的,大约只有一百不到的样子,全都是快尸,个个状若奔马,像是百米冲刺般狂奔而来,有几个一头撞上外面密密麻麻摆着的拒马,身体被长长的尖刺完全刺穿,像是烤肉一样串在上面咿呀咿呀地叫唤。 “开什么枪!想把感染者都引过来啊?”军士长朝那几个开枪的士兵呵斥道。 但显然现在训斥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远处的废墟之上,那些瓦砾堆之间,一条黑线正在快速地向这边移动,就像是钱潮江上的潮水一样。 “都是快尸……”我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得如同嚼了一口沙砾。 第十二章 地狱泳池 第十二章 地狱泳池 一个月零二十天前。 我全身赤裸,只穿一条短裤平躺在地板上,尽量让自己一动不动,但即使这样,身上的汗还是一阵一阵地往外冒,身下的地砖没一会儿就变得热乎乎、滑腻腻的,不得不挪个位置才能继续躺着。 气温一定在38c以上,什么地方都是触手滚烫。我们把门窗紧闭,窗帘也全部拉上,室内一片昏暗,更加显得憋闷。道长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看电影》杂志呼哧呼哧的当扇子扇风,但似乎越扇越心焦,抓耳挠腮,恨不得把自己的皮给扒下来。三毛躺在客厅和卧室之间的过道上睡着了,腆着个白花花的肚子,鼾声如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腐肉的味道,我知道那是摔在15楼消防通道里的那具尸体散发出来的尸臭味。 窗外异常安静。江堤上的感染者全走散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时候我不禁会想,这些按理已经没了思维的死东西,它们为什么要到处游荡呢?它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它们之间是不是也会交流?它们有没有味觉?如果有的话,在吃人肉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某一种类型的特别好吃—比如说胖子?这些问题,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我才弄明白。 我仰起脖子看了三毛一眼,这家伙头枕在我的意大利小牛皮沙发靠垫上,歪着头,一股口水从他微张的嘴角流出来,亮晶晶的挂在靠垫上,他还时不时扭动一下身体,用手抓挠腰部的肥肉,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天生脑瘫的痴呆儿。 为了防止我们三人中的某一个因为感染索拉姆病毒突然尸变,我们决定轮流睡觉,虽然maggie q说过索拉姆病毒通过空气的传染率并不高,但我们三人中只有我近距离接触过周令武,基本可以确定是病毒免疫者。 道长和三毛这几天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特别是道长,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所有的门窗都必须紧闭,从里面贴上不干胶,不让一丝外面的空气溜进来,还从我的书房里翻出了一瓶大概是我爸留下的冬虫夏草含片,每天含一片,说是增强抵抗力。 三毛笑话他是怕死鬼,但道长说自己不是怕死,而是怕变成活死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尸变的人是真的死了呢?说不定他的灵魂还困在那具恶心的身体里,永世游荡呢。”道长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惨白。 我一想到如果真的如他所说,自己的身体被病毒抢夺,而意识却没有消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残破、腐烂、手脚折断、内脏流出体外,还要感受牙齿咬入另一个活人的血肉……我顿时毛骨悚然。 “该吃饭了吧……”道长扔下手里的杂志,嘟哝了一句。 “啊,吃饭!”刚刚还在打鼾的三毛听到“吃饭”两个字便一骨碌坐了起来,嘴角的口水还没擦干净,就开始嚷嚷,我对他的胃口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热了,没胃口……”我摇摇头说。其实不仅仅是闷热导致的食欲不佳,更多的是对那些一成不变的食物的厌烦。这几天我们吃得最多的,就是那批自发热盒饭,除了我们搬到楼下两辆车里的以外,还剩一千多盒。这种盒饭有一包发热剂—其实就是石灰—跟水发生反应,产生热量来加热米饭和菜,虽然它有很多口味,什么梅干菜扣肉、咖喱牛肉、鱼香肉丝、红烧肉……等等,但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都是黏黏糊糊的一团,米饭也是硬硬的,像是夹生饭,非常像难吃的飞机餐。 “再怎么着饭还是要吃的……”三毛在盒饭堆里挑挑拣拣,“你们要吃什么?我还是吃个红烧肉,阿源你胃口不好,吃个辣的吧,回锅肉?” 我想到那大肥肉就一阵恶心,赶紧摆摆手说:“我还是吃两片饼干,就点榨菜就行。” “不吃肉怎么能饱……”三毛嘟哝着说,但还是翻出两包太平苏打饼干和一包航空榨菜扔给我。 道长自己过去拣了一盒饭,两人把发热剂倒进饭盒底部的夹层,又把水包撕开,跟发热剂混在一起,再把米饭放在上面,菜包垫在底下,仅仅过了三四分钟,三毛就按捺不住了,把菜和饭拌在一起,大嚼起来。道长则又等了几分钟,才慢条斯理地撕开菜包,细嚼慢咽起来,这时候三毛已经快吃完了。 “这玩意儿还得吃上一年?”我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味道不挺好吗?”三毛咽下最后一口红烧肉,又意犹未尽地去道长饭盒里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塞到嘴里。 “你就知足吧!”道长嘴里含着米饭,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说,“人家还饿肚子呢!” 我叹了口气,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无奈地打开饼干袋,塞了一片到嘴里。 “吃倒还好,就是太无聊,真要在这儿闷上一年,我大概会疯的,我说道长,咱真不能早点出门?”三毛说。 道长横了他一眼,说:“前几天下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现在出去,咱们手里这点食物经得起人家几下抢的?现在,只怕全国……甚至全世界都乱成一锅粥了,这成千上万的人涌出城市,又没了电,哪里来的食物养活?只怕不被感染者咬死也得饿死大半,我估摸着总得一年以上的时间,这世道才会慢慢平复下来。” “我也只是说说……要是有电就好了,还能玩两把实况呢。”三毛嘴里轻声嘟哝。 这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在门后面喊:“陈先生,您在家吗?我们是物业的,来查看一下您家里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不愧是高档小区啊……这时候还有物业?”三毛张大了嘴,喃喃地说道。 旁边的道长赶紧一把捂住三毛的嘴,我们三人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我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外面。 门外亮光闪烁,两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人,拿着手电筒照着我们的大门。我仔细看了看,发现两人确实是我们小区的保安,两人脸上还挂着那种职业性的谦卑的笑,看起来真的像是例常的物业家访。 我回头看了一眼道长,只见他整张脸都紧张得扭曲了,正拼命地朝我摇头摆手。 我当然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开门,都已经乱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物业公司存在,这两个保安一定是想讹开我们的房门,好进行抢劫或是其他什么动作。我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都是门窗紧闭,除了去对门上厕所以外压根就没出过门,不大可能会泄露行迹。估计这两人也是胡乱敲门诈我们罢了。 我转身朝三毛和道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人自然也知道此时不能出声,几个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三毛还把他的95式步枪轻轻拿在手里,对着门口,就好像他们随时会破门而入。 等了一会儿之后,我以为两人即将离开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上一次要重得多。 “陈源先生,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请开门好吗?”伴随着敲门声,门外的保安高声说道。 我们三人同时大惊失色,正在想不知道什么地方暴露了行踪,门外又是一个另外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他们不开门吗?” 我连忙凑近猫眼一看,楼梯间里又多了个人,这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紧身“两股筋”背心,身上肌肉发达,看起来快把背心都撑爆了。 这人跟两名保安嘀咕了一阵,然后走上前来,隔着门说:“陈先生,我是你的邻居啊,我们没有恶意的……” 我心里呸了一声,暗道你丫要是没有恶意,为什么一开始就要骗人? “我们知道您家里有很多方便盒饭,我们小区里现在还有一百多住户,大家现在都饿着肚子呢,您看能不能把食物给大家分享一点?”那人继续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家伙怎么知道我们囤积了很多盒饭? 仿佛是为了解答我心中的疑问一样,其中一个保安开口说道:“是啊陈先生,上次他们来给您送货的时候,就是我开的门,我还给您搬了一箱盒饭呢,当时我问您怎么买这么多,您说是户外俱乐部搞活动,您还记得吗?” 原来如此,我暗道一声真是运气不好,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小保安给坏了事。 “陈先生……”那“两股筋”又上来咚咚咚地敲门,“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您就当做做好事,现在小区里有好几个老人孩子,都饿得快不行了。” 我和三毛都看向道长,但道长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里面没人?”“两股筋”嘀咕道。 “不能啊,他们的车还在车位上呢。”保安回答道。 我重重一拍脑袋,暗骂自己一句蠢猪。 地下车库的车位跟房号是一一对应的,保安那里都有存档,我们停了两辆塞满了物资的suv在那儿,人家当然知道我们人在房子里。 我一边懊丧不已,一边又心疼两辆车上的物资,既然被他们发现了,自然不会跟我们客气。其中那些食物倒罢了,最让我舍不得的是那几桶汽油,现在这种情况,油肯定是没地儿加了。 这时道长拽了拽我的衣角,朝我和三毛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二人跟他走。我们三人穿过客厅往里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卧室,道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他刚关上门,三毛便按捺不住了,压低了嗓音说道:“咱们要不要救人家一救?” 道长立马皱了眉头,边挥手边说:“不行!怎么救?别说这几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一百多号人,咱们这几盒盒饭够几天吃的?到时候还不是全饿死?” “我觉得这几个人不地道,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用极低的音量说道。 道长点点头:“我也觉得是,不像好人……”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咣咣咣的砸门声,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嘶声大喊:“你们还是不是人啊?还有没有良心啊?为什么见死不救?我的孩子都快饿死了,求求你行行好吧……” 我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这女的头发凌乱,脸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凄惨无比,一会儿厉声咒骂,一会儿又是苦苦哀求。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人总是有起码的同情心的,刚才三个大男人是一回事,现在一个女人在面前号啕大哭又是另一回事,总觉得心里发虚,不忍心拒绝她。 我看了看道长和三毛,轻声说道:“这看起来好像不像假的,要不先给她们几盒饭?” 道长撇了撇嘴,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才说:“也好,不然他们这么堵着门,咱们连厕所也没法上,但是要说清楚,就这一次!” 我点点头,镇定了一下情绪之后,站在门后面先咳嗽了两声。门外几个人顿时面色一变,那号啕大哭的少妇也顿时收了声,只是还忍不住轻声抽泣。 “车里的食物你们拿了还不够吗?”我朝着门外喊道。 “那里面的盒饭,我们吃到昨天就全吃光了……”“两股筋”回答道。 我心道两辆车里差不多装了将近三百盒饭,要是真一百多人吃,坚持五六天也算是比较节省了。“可我们也没多少吃的!”我又说。 “您行行好,我孩子已经快不行了……”门外那少妇又激动起来,凑近猫眼大喊。 我心里又是一紧,赶紧晃了晃脑袋,说:“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些吃的,但仅此一次,你们要保证今后再也不来纠缠我们!” 我从猫眼看到那“两股筋”面色一喜,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说:“可以,我们保证以后不来了。” “好,那你们先退开,退到楼梯道里,等会儿我把食物拿出来放门口,等我关了门你们再来拿。” “好!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两股筋”一边说,一边拉着那少妇跟俩保安往楼梯道走去。 我仔细看了看猫眼,直到确定前后左右再没一个人,才接过三毛刚准备好的两大袋大概四五十盒饭,小心地打开门,先是探出脑袋看了看,直到确定楼梯间里没有人,才跨出门外。 但才跨出门外一步,就听到头上一阵轻响,紧接着,我就感觉到背上一股大力涌来,“砰”的一声巨响,我的后背受到重重一击,我只觉得喉头一甜,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在地。 原来我们这电梯间的顶上用木头格栅做了一层假天花吊顶,偷袭我的人刚才就一直拽着吊顶挂在门梁上面,等我一走出来,就飞起一脚踢中我的后背。 我被这一脚踢得七荤八素,在地上刚转过身,眼睛上又挨了一记重拳,打得我眼前一黑。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脸,黑暗之中连对方有几个人都没看清楚,只听到一片嘈杂声,中间夹杂着三毛和道长的惊呼。 “别动!”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大喊,震得我耳朵里一阵发痒,紧接着,一个凉凉的东西顶住了我的脖子,我斜眼一看,只见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房子里面也很快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我勉强睁开被打得不轻的眼睛,看到三毛和道长二人被五六个人簇拥着,反剪了双手押了出来。 室内一阵欢呼,过了一会儿,“两股筋”手里提着我们的95步枪,脸上堆着抑制不住的傻笑走了出来。 “好东西还真不少!”“两股筋”兴奋地高喊,完了又在刚才在门外哭的少妇身上捏了一把,淫笑着说,“刚才演得不错,晚上给你奖励。” 那少妇略微躲闪了一下,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两股筋”也没在意,朝抓着我们的人挥了挥手。我感觉有人用力掐着我的脖子把我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把我的双手猛地往身后扳,我觉得肩膀一阵撕裂的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喊什么喊?”抓着我的人不满地喝了一句,更用力地把我的双手从后面扭到一起,用一条塑料绳绑起来,然后把我的手往上一扯,一阵剧痛传来,我不得不尽量弯下腰,把脑袋放低,才能抵消那股剧痛。 “走!下楼!”那人用力推了我一把,这种情形下我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只得乖乖听话,走下楼梯。 我听到三毛怒骂了一句,但马上被抽了一嘴巴,顿时闭了嘴。 其实那会我也没什么害怕的感觉,整个人都是蒙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弯着腰沿着楼梯,在一片嘈杂和昏暗中不停地往下急奔。 不知道走了几层楼,直到我的肩膀开始火烧火燎的疼,好几次差点失足向前栽倒的时候,押解我们的人才终于停下脚步,我抬起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栋高楼的裙楼,也就是小区会所所在的楼层,出了楼梯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向两边延伸。 这里总算亮堂了一些,室外剧烈的阳光透过两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射进室内,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阴影,亮的地方晃得人眼晕,暗的地方更显得漆黑隐秘。 我感觉刚才被重拳击中的那只眼睛开始慢慢肿胀,眼泪直流,让我视线模糊。我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沿着走廊,穿过以前的咖啡店、儿童乐园、茶餐厅……里面一片狼藉,桌椅都被打翻,很多地方都有火烧过的痕迹。 我们来到走廊尽头,我看到有个人守在门口,看到我们过来,这人伸手打开房门,放我们进去。这里面是我从来没来过的健身房。我们穿过一排排的健身器械,最后拐过一道弯,分出两个岔道,两边分别写着“男宾”“女宾”,我愣了一下,随即身后的人又是猛一推,让我朝“女宾”的岔道走了过去。里面是一排排的储物柜,我们继续往前,在储物柜尽头,是一道布帘子,布帘子后面隐约传来一阵阵呻吟声。 那一瞬间,我以为这里面都是感染者,这些人是想把我们喂活死人呢,我用力挣扎了一下,但身后的人马上向上拽了拽绑住我的绳子,我的肩膀一阵撕裂似的剧痛,忍不住向前一个趔趄,冲过了布帘,我抬头一看,马上愣住了。 这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室内泳池,此刻泳池里的水已经被排干了,里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这时我才闻到一股让人极度恶心的恶臭味,还没来得及看,就觉得手上一松,绑着双手的绳子被解开了,我马上直起已经酸痛到极点的腰,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下去!”有人大喝一声。 我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人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我的腰眼,其中一个用手指着泳池。 我稍一迟疑,腰上的尖刀便真的戳了进来,我疼得跳了起来,连忙手脚并用爬入泳池。不一会儿,三毛和道长也进来了。 押解我们的那几个人似乎也不堪忍受这里的恶臭,见我们乖乖走下泳池,也不说话,都捂着口鼻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马上看了下三毛和道长,只见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道长稍好一点,跟我一样,只是左眼眶上挨了一拳,现在眼眶肿得老高,一片乌青。三毛就惨了,他应该是跟人搏斗过,整个脸上都是血污,眉骨被打破了,眼角流出的血跟鼻血还有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流得满脸都是,嘴角也肿起一大片,我让他张开嘴看了看,还好,牙齿都还在。 这时候我们三人都是光着膀子,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短裤,连给他擦一下污血的东西都没有,我正着急呢,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臂,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20多岁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连忙道谢,接过纸巾,仔细帮三毛擦掉脸上的血迹。擦过之后,才发现情况还算好,不像看起来那么吓人,只是眉骨上破开一条两三公分的口子,换做以前的话一定是需要缝针的,以免留下疤痕,但现在只好随它去了。 我把纸巾放在伤口上,让三毛自己用力摁住,以便止血。我自己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查看一下我们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标准室内泳池,大概宽20米,长50米,深1.6米左右,我站在池底,视线只是稍稍高出地面。泳池一面是墙壁,只有两个用布帘拦着的通道,对面则是整面的落地玻璃门窗。窗外是这个小区的中庭花园,有两个看守,躺在原本应该是放在泳池边供客人休息的躺椅上,隔着玻璃看着里面。 我把目光再投向泳池,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这里面的惨状,只能用人间地狱来形容! 人是一种经验动物。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听了太多做人的道理,但每一个年轻人,都曾对来自上一辈的忠告嗤之以鼻,只有自己到了社会上,被现实碰个头破血流,才幡然醒悟原来长辈说的都是对的。就像一个人想学游泳,无论他看了多少教游泳的教程,无论他的老师是孙杨还是飞鱼索普,在他下水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学会游泳,甚至学习的速度也不会比一个什么准备都没有便被贸然踢下水的人来得更快。 就像我们一样,虽然我从目睹周令文尸变,到虺龙石窟碰到群尸,再到目睹军队崩溃,最后社会秩序瓦解……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自认为对末世、对人性的恶都已经做好了足够多的准备和防备,但一旦身处其间,还是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比其他任何人适应得更快。 作为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总会有一种思维惯性,那就是总认为这个世界是有规则和秩序的,虽然每天的电视新闻都在播报各种匪夷所思的事件,但除非你是这些事件的亲历者,否则你并不会觉得那些倒霉的事会发生在自己头上,你上街的时候,并不会防备一个经过你身边的陌生人可能会突然抽刀向你砍杀;你坐公交车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身边那人手里拿的饮料其实是汽油;甚至就算你家旁边就有一家化工厂,你除了每天对它散发出的难闻气味皱眉头之外,也不会每时每刻活在爆炸的恐惧之中…… 人总是在一个接一个的教训中获得成长,只是对我们来说,这次的教训未免太大了。 泳池很大,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端,所以还是显得有些拥挤。为什么要挤在一起?因为泳池的另一半全被屎尿占领了,那就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的来源,粪便的臭味像是凝结成了雾气,从鼻腔刺入脑门,我的眼睛也被臭味熏得一阵阵刺痛。我庆幸自己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才不至于当场呕吐出来,成群的绿头苍蝇在屎尿堆里爬行蠕动,间或如同直升机一样“嗡”的飞起,落在人身上,留下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难受。 泳池里大概有五六十人,大约过半数人都身上带伤,有几个伤势颇为严重,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刚才我在没进来之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我看到离我最近的一个,躺的地方已经接近屎尿堆,半个身子泡在黄水里,面色蜡黄,敞着怀,胸膛上从左到右一道恐怖的刀伤,血已经不流了,伤口上的肉像嘴唇一样向外翻起。 剩下的人还算正常,毕竟灾难才开始没多久,身体只是略显消瘦,让人震惊的是他们的麻木。这些应该都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之前都是非富即贵,身家至少千万,平日里志得意满的人物,但短短几天时间,就像是把他们体内的精气神完全摧毁了,个个像是蔫掉的黄瓜一样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疼死我了!”过了好一会儿,三毛还在捂着眼睛不停地呻吟喊疼,我觉得有些不对,被人打一拳也不至于疼成这副模样,把他的手强行搬开一看,却看见他的眼睛像个桃子一样肿得又红又大。 “这是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被喷雾剂迷了眼了!”三毛咒骂着说。 “你咋不开枪?”我有些怪罪地问,开门之前,三毛一直是拿着枪在门后边警戒的。 “还不是因为怕打到你?步枪弹在这么近的距离,肯定会穿透身体打到你的!我一愣神,就被喷了眼睛。”三毛骂了一句,又悻悻地说,“这人身手很好,往你背上蹬了一脚,然后一借力在空中就转了个身,快得跟兔子似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一闭眼,就被缴了枪了。”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转头去看道长,想听听这个狗头军师有什么分析,却看见道长半张着嘴,双眼完全失焦,不知道瞪着哪里,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明显是被吓傻了。 “为首的据说是个军人,他们叫他狼爷……”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是刚才递给我纸巾的那位姑娘,这姑娘一头短发,脸上涂满了污泥,只剩一双眼珠子并不像别人那么无神而麻木,倒像是被弹进窟窿的黑色弹珠,滴溜溜地转,不仔细看,倒像是个小男生。 “狼爷?”我狐疑地重复了一句。 “嗯……”姑娘点点头,“听他自己说是钱潮市保卫战退下来的……” “那不就是个逃兵!”我不屑地说了一句。 没想到周围“嗡”的一声,好几个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眼睛里露出极端恐惧的眼神,好几个人还往旁边挪了挪,大概是想离我远一点。 “别瞎说!”那姑娘朝玻璃窗外看了看,见两个看守没什么动静,才舒了一口气,“被他们听到可就麻烦了!” 我一想也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正想继续问这姑娘问题,不料她却突然反问了一句:“陈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第十三章 鬼市覆灭 第十三章 鬼市覆灭 现在。 虽然我们身处这个时代,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感染者完全打乱、颠覆,几乎所有的困苦、悲伤、颠沛、逃亡、生离死别都因感染者而起,相当于站在文明巅峰,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放眼天下没有对手的人类突然之间多出了一个天敌,但我们这些苟延残喘,至少在钱潮市已经处于灭绝边缘的人,却对这个原本脱胎于人类的天敌一无所知。 我们不知道感染者的运动方式,不知道它的生理系统构成,不知道它的生命规律,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吃东西也可以生存,甚至不知道它有没有寿命……感染者对于我们,就像是古代传说中的,可怕而又神秘,出于对人造怪物本能恐慌的“佛兰肯斯坦”情结,我们下意识地害怕它们,拒绝它们,觉得它们恶心又恐怖,甚至像《哈利波特》中的巫师世界不敢直呼伏地魔的名字一样,刻意回避它们。 但是,危险并不会因为你把头颅埋在土里就绕道而过,感染者也不会因为你不提它就消失不见,它们就像如影随形的噩梦,总在你放下警惕的时候乘虚而入,不经意间就让你痛不欲生。 对于感染者,我们仅知道有新老之分,有受过伤和没受伤的,速度有快有慢,杀死它们的唯一方式就是打破它们的头颅,其余的,我们一无所知。虽然有各种邪乎的谣言和传说,说尸变时间越久,感染者就会产生变异,有些变成“僵尸之王”,能命令其他新近尸化者,有些则变异出各种的异能,如同《x战警》中的变异者,会喷火喷冰,能隐形,能控制人的心神,甚至金刚不坏,浮空飞翔…… 对于这些谣传,我一向都是嗤之以鼻,因为第一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感染者除了不怕痛不怕累以外还有什么超出常人的能力,它们的力量、速度统统受制于变异之前那具躯体的极限;第二,那些所谓的异能,都是违反基础物理学原理的,除非我们穿越到了什么巫师或是玄幻的世界,不然绝无可能,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类,我坚信感染者这件看似诡异的事实可以用科学原理来解释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到而已。 可现在看到那群猛扑过来的感染者,我原本坚定的信心不禁动摇起来。 “异鬼……”我听到旁边的三毛用力吞了一大口口水,轻声咕哝。 可不就是《冰与火之歌》里面的异鬼吗?那群度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感染者,如万马奔腾般漫山遍野席卷而来,它们须发皆白,几乎都是身无寸缕,裸露在外的皮肤变成一种灰白色,似乎脂肪层都已经腐烂蒸发,只剩下筋肉一条条凸起,挂在身上,像是晒了一冬天的腊肉般坚硬如石。 “妈呀!”周围的士兵纷纷发出恐惧的呼喊。一些人本能地开枪,但感染者的主力还在一百米开外,又跑得飞快,子弹根本无法打中,另一些人则腿脚哆嗦,偷偷摸摸地想往后撤。 “干什么!”军士长过去狠狠踢了故意拖在最后的那人两脚,掏出手枪恶狠狠地说,“都他妈给我稳住,谁想逃,不用等感染者过来,我第一个毙了你!” “都别开枪!”军士长又吼道,“听我指挥!” 军士长这一通吼,勉强把阵线给稳定住,他转头对我们又说:“三毛,听说你枪法不错?” 三毛点点头说:“警校打靶冠军……”又指着我,“阿源也不错,以前经常一起玩枪的……” 军士长点点头,走到一边,从墙根处拖出一只大木箱子来,打开,扒开盖在上层的稻草,抓出两把95式步枪来,一一抛给我和三毛,又打开旁边另一只箱子,里面都是压好了子弹的弹匣,指着说:“子弹在这里。” 这枪通体漆黑、崭新,连枪油都还在,我和三毛赶紧蹲下,从弹箱里各自拿了五六匣子弹,在背包里放好。之前为了不露富,我们每次到鬼市之前,都把自己的武器藏在那个城中村下面的隧道里,这会身上只有一把三棱军刺。 我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95式步枪,心里多了一丝底气,此时再看城楼下面,那些感染者已经越来越近,好几只已经冲到30米范围之内。 “稳住!”军士长自己也手拿步枪,沉声喝道,“调整快慢机,单发点射!” 我先前在电视里看感染者潮时,已经觉得惊心动魄了,现在自己面对,感觉就像是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噩梦在这一刻全部集中。感染者还没到,但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已经率先席卷而来,我们就像是浸泡在没顶的水中,被无孔不入的声音包围,整个天地都在隆隆震动,恐惧像是春天的杂草,在肝胆之间迅速生长。 “稳住!”军士长又大喊。 感染者先头部队已经欺近,最前的几个乒乒乓乓地撞在拒马的尖刺上,整个胸腹扎透、刺穿。但这些感染者浑然不觉,还是不断地向前挣扎,那些扎在胸腹之间的尖刺撕扯着它们的皮肤,内脏纷纷从破口掉出体外,但伤口没有一丝血迹,连以前的黑色粘稠的体液都没有,仿佛这些感染者过了一个冬天就全被风干了,都变成了木乃伊一样的干尸。 “稳住!”军士长的嗓子已经完全喊哑,喉咙像是破了的风箱。 更多的感染者扑上拒马,用大号螺栓固定在地上的拒马被推得咯咯作响,像是狂风中的树叶般大幅度摇摆。 “瞄准头部!一枪一个!不要浪费子弹!”军士长继续嘶吼着,同时自己率先开出了第一枪,一个插在拒马上张牙舞爪的感染者头颅像是被猛砸了一锤子的核桃一样爆开,脑浆像是烟花四散飞溅。 我的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心脏像是狂奔的野马一样砰砰跳动,双手双腿不争气地颤抖,一股强烈的尿意突然萌发,几百万年流传下来的dna向我发出剧烈的危险信号,让我做好战斗和逃跑的准备。 我深吸了两口气,勉强按捺住紧张的情绪,让自己的双手平静下来。我躺在掩体后面,把左腿伸直,右腿从髋关节开始弯曲,屈膝,枪托抵住右肩窝,紧靠锁骨,左手肘部着地,手掌托住枪颈,右手握住枪把,食指指肚轻轻压住扳机,右腮贴上枪托,眯起一只眼睛,右眼透过95式步枪独特的觇孔准星式罩门,视界缩小为一个小小的圆孔,我把这个圆孔慢慢套住一个被串在拒马上不停挣扎的感染者。 仅从相貌看,这个感染者看不出是男是女,也无法分辨年纪老幼,它头部所有的皮肤都紧贴颅骨,完全是个骷髅的样子,连鼻子也整个塌陷,就像是整形失败后的杰克逊。它的嘴巴不停地开合,不知道是肌肉萎缩显得牙齿更突出,还是我的错觉,抑或是真的发生了某种变异,感染者嘴里的牙齿仿佛变得尖和长起来……它的头发没剩下几根,乱草般胡乱贴在后脑勺上。这时候我看清楚了,原来它们的头发并不是变白了,而是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以至于个个看上去都像是被黄世仁赶上了山的杨喜儿。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屏住呼吸……“一指动全身静!”心里暗暗默念maggie q教授的射击要领,右手食指就像是抚摸情人肌肤一样轻轻向后扣动扳机,直到不知不觉之中枪栓被激发,“砰”的一声巨响,枪身向后一缩,猛地砸在我的肩膀处,让我的锁骨隐隐生疼,我从准星上挪开视线,看了看我的射击对象,只见它已经向前扑倒,挂在拒马上面。 “每一枪瞄准十秒钟!记住,感染者不会害怕,它不会因为你向它开枪而转身逃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击中它的头颅,感染者不会躲闪、不会卧倒,甚至不会拐弯,你要做的,就是尽量瞄准、瞄准、再瞄准,每一枪都把子弹送进它们肮脏的脑袋!” 天地都慢慢消失,我的世界只剩下准星里的那个小孔,我按照maggie q的话,每开一枪喘息三秒,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瞄准、屏息、激发……不求速度,但求精确……每一枪都缓慢而又稳定,就像机械一样。 活死人连绵不绝地冲上来,死掉的感染者倒在它们前辈的身上,很快在拒马前方堆积成一道尸体的山坡,后面的感染者虽然被尸山阻挡,速度变慢,却不像刚才一样完全被挡在拒马后面,它们缓慢而坚定地爬上尸山,越过第一道防线,撞在第二道拒马上面,然后迅速地填满中间的空隙。 我们很快失去了最佳的射击角度,不得不站起来,枪口朝下射击,这大大影响了我们的射击精度,加上感染者逼近,很多人又开始慌乱,枪声也渐渐散乱起来。此时往下看,围墙下面已经成为一片灰白色的感染者海洋,感染者像是粪坑里的蛆一样一层层地蠕动,后面还有一大片尸潮像海浪一样卷来,而尸海还在缓慢上涨,很快我们就能触手可及。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军士长又一次嘶吼,“用长矛!” 我向后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脚边堆了一堆铮亮的长矛,这些长矛用不锈钢管做成,长2米左右,头上焊了一个螺纹钢车成的三棱矛尖。 这时候用长矛扎确实比用枪打效果要更好,速度也更快。一旁的辅助兵把长矛一一递到我们手上,一些还算孔武有力的平民也被组织起来,我看到大力和杨宇凡也在其中。 城楼顶上密密麻麻挤了百来号人,几个班长排长拼命地嘶喊,想让大家排成几排横队,但大家都被下面的尸海吓破了胆,或者畏畏缩缩的想跑,或者完全失去理智杀红了眼,拿着长矛疯狂地朝下乱戳,根本形不成统一有效的队列。 我看到杨宇凡脸色铁青,拿着长矛筛糠似的颤抖,连忙把他和大力拉到身边,拍着他的脑袋大喊:“一会儿跟在我旁边,别怕,看见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杨宇凡木然点点头,眼睛无神而空洞,也不知道听到我说的没有。 “都顶上去!”军士长继续嘶吼,“都别想跑,跑也是死路一条,挡住僵尸,还有一线生机!” 我拖着杨宇凡跟三毛大力四人一起走到墙边,此时感染者离我们已经只有1米多的距离,它们在墙根不断地冲着我们咆哮、呻吟,就像从地狱涌出的追命恶鬼,一层一层地往上堆积。 “刺!”我大声喊道,同时把手里的长矛对准下面一个感染者的脑袋猛力刺出,矛尖从它眼窝刺入,从后脑凸出,它的喉头发出最后一声无意义的呻吟,乱舞的双手马上不动了。我借着重力微微一甩,感染者脑袋就从长矛上松脱,感染者跌落尸海,马上被后面的同类踩在脚下。 我们就像是古代守城的士兵,一刻不断地挥舞长矛,下面的感染者就是攻城的蛮族,只不过它们没有任何的攻城工具,肉身就是它们的云梯,而我们每杀死一个,就让它们的云梯增高了一分。 我感觉自己开始渐渐脱力,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像是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疼痛,有好几次,我差点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一头栽下去。 “啊!”旁边的杨宇凡突然一声惨叫,我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只见他一矛扎偏,贴着一个感染者的锁骨刺入了胸腔,也许是矛尖被肋骨卡住了,他使了两次劲都没拔出来,却被那感染者抓住长矛向下猛拉,两厢一较力,杨宇凡输给了感染者,一下被拉得弯了腰。这时一个黄褐色的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打着滚往下落,这家伙竟然下意识地放开一只手去捞那东西,可他原本两只手都不是感染者的对手,这一手刚放开,就被感染者拉得向前猛冲了一步! “放手!”我情急之下横过长矛,把矛杆横在他的腰间,他被我这么挡了一下,同时放开手里自己的长矛,才没掉下墙去,我向下一看,那掉下去的东西竟然是一只小号的泰迪熊。 “你不要命了!”我对杨宇凡大声呵斥,“捞那玩意儿干吗?” 杨宇凡面色铁青,心有余悸地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道:“今天是小凯西的生日,那是我给她换的生日礼物……” 我正想再骂他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声。我转过头一看,只见刚才哭着喊着非得要逃进楼房的那群人,现在却又疯狂地从室内冲出来,个个面色发白,神色惊恐。 我心里大惊,心道莫不是楼房里面也出现了感染者?果不其然,仅仅数秒钟之后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人群的队尾,跟着两个跑步姿势明显不是正常人类的家伙,这两只感染者都身穿军服,我再仔细一看,只见这二人正是刚才被陈市长大骂的侦察兵。 这两个侦察兵感染者虽然跑步姿势略显笨拙,但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马上就接近了前面的队伍,其中一个高高跃起,像饿虎扑食一样凌空扑到拖在队伍最后的一名中年妇女身上,在妇女的尖叫声中把她摔倒在地上,然后一口咬中妇女的脖子,像撕扯一块煎得过老的牛排般用力一扯,一股鲜血像箭一样飙射出来……它咬完这一口,便马上放弃它的猎物,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而向最近的一个老头扑过去。 光面对城楼下面的尸海就已经让我们的精神接近崩溃,只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勉强支撑,这一下被这新出现的情况一吓,士气顿时如黄河决堤般一泻千里,阵线马上土崩瓦解,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长矛,转身就跑。 但跑也跑不到哪里去,这个建材市场本来就只有两幢建筑,一些人跑进另一幢楼房,另一些人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打转,甚至还有一些人仿佛认命般呆站着,只有那两个感染者接近时才稍微挪动几步。 “源哥,咱也跑吧?”杨宇凡急着说道。 我看看广场上,到处都是被吓破了胆的人群,又回头看看墙外面,感染者离门头改造的城楼已经越来越近,那个被杨宇凡扎了一矛的感染者,双手已经攀上了墙头,那根长矛还留在它的胸口,尾巴高高竖着,像是擎着一根没了旗帜的旗杆子。 我又瞄了一眼旁边,张志军站在斜坡上面,伸开双臂,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阻挡大家逃跑,但哪里挡得住,阵线已经全盘崩溃。所有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后来的平民老百姓,这时候全在争先恐后地想跑下城楼,张志军被几个人一撞,还差点摔下去。他见事不可为,似乎低下头叹了口气,然后把军帽摘下来,猛地往地上一掼,也转身逃了。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连忙朝杨宇凡三人喊:“快走!盯牢张队长,跟着他跑!” 我就不信偌大一个鬼市,会只有一条进出道路,以陈市长的精明,不可能不给自己设置一条逃命的通道,普通士兵可能不知道,但张志军作为鬼市的核心人物,必定知道撤退路线,跟着他,我们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广场上愈发混乱,其实现在里面的感染者只有那两个侦察兵,但人们都失去了理智,毫无缘由地乱喊乱叫,四处奔跑,不像是在求生,倒像是在发泄情绪。我们牢牢跟在张志军身后,穿过纷乱的人群,来到刚才人群跑出来的门口。张志军在门口倏地转身,似乎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当看到我们几个的时候他明显吃了一惊。 “张队长……”我抿紧嘴唇,“你救救我们吧,带我们出去……” 张志军视线越过我们,像是在狼群环饲之下的土拨鼠,左右看了看,然后朝我们招招手,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室内。 我们赶紧跟上,我紧赶两步,走到张志军身边,喘着气说:“张队长,多谢了……” 张志军一边快步向前,一边伸手止住我的话:“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先去找陈市长!” 我们来到中央楼梯,那道狰狞的如同地狱之门的铁笼之前,此时铁门洞开,后面空无一人。 “锁上门!”在我们全部进入之后,张志军沉声说道。 我依言锁上铁门,并且用一条拇指粗的钢筋闩好门闩,再拾阶而上。 “陈市长……”张志军在“回”字形走廊一端轻声呼唤,声音如清晨的薄雾,卷过走廊,带起空洞的回响,但没有任何回音。这座楼房里的静谧跟外面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就像是从一个热水浴缸掉进了冰窟窿,一下子觉得阴气逼人。 张志军带着我们慢慢地穿过走廊,各种杂物、沙砾在脚底下发出细微的哔啵声响,让原本就阴森的气氛越加诡异起来。 我们来到先前来过的那间会议室门口,张志军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手抓着门把手,慢慢地拧开,锁舌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我和三毛都从背上拿下枪抓在手里,指着越来越大的门缝。 陈市长侧着身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关注广场上的情况。阳光透过大幅玻璃窗照在他身上,看起来依旧衬衣洁白、头发蓬松,没什么异样。我松了一口气,和三毛同时放下枪。 “陈市长……”张志军又轻轻唤了一声,“我们该走了……” 陈市长身体一顿,慢慢转过头来,他的另外半边脸几乎被整个咬掉,腮帮子上破了一个大洞,白森森的牙齿和血红的筋肉像是肉铺里宰杀好的猪肉一样暴露在外面,仿佛在第十一层地狱受了剥皮之刑的罪人。 “陈……市长……”张志军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陈市长却突然粲然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张志军,我看到是一封信和一只黑色绒面的小袋子。 完了以后他重新把脸别过去,对着窗外,说了一句话,因为嘴巴漏风,声音听不真切,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张志军呆了呆,随即挺直了胸膛,举起右手,朝陈市长无声地敬了一个军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在天安门城楼上举行升旗仪式的护旗手。 敬礼完毕,张志军便转身出了房门,神色虽然凝重,却没有一丝不舍,似乎这样的事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我们也跟着走出,轻轻地带上房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张志军听见枪声,身体只是顿了顿,连头也没有回。 我们跟着他迅速穿过第一段“回”字形走廊,转了个弯之后,我们来到了建筑的北面,背阴,光线越来越暗,张志军在一扇落地玻璃门前停住脚步。我抬头一望,只见玻璃门之上贴着一些红色的广告字—黄铜拉手,防臭地漏,精品五金件。玻璃门的两个拉手上,缠着一圈链条锁。 张志军掏出一把钥匙,在里面挑挑拣拣选出一把,打开了链条锁。玻璃门被打开,里面一股阴沉的霉味喷涌而出,让人不禁联想到死亡的气息,这间商铺跟别间一样,平淡无奇,各种柜台还保留着危机前的样子,玻璃柜面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我伸手抹去一道,露出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一些五金样品。 “过来帮忙!”张志军走到铺子最里面,打开一个顶天的大立柜,从里面拿出一只很大的黑色户外背包递了过来,我赶紧接过,背包很重,上面捆扎了一个单人帐篷、一卷防潮垫,外面还塞了行军水壶、指南针等等户外求生用品,打包得非常整齐,一看就是专业人士所为。 张志军又接连拿出几个一模一样的背包,分别递给三毛等人,又拿出两杆95式步枪,给了杨宇凡和大力。 “子弹尽量多拿一些。”他又从柜子底下拖出一只大木箱,打开后里面全是压好了子弹的弹匣,这些装备看起来都干净、整齐、崭新,看来是一直有专人在维护。 看来鬼市是早有准备,我心里暗忖,只是不知道出去的路在哪里。 “张队长……可多谢你了……”大力拿了这么多东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喏喏地说道。 “别谢我……”张志军摆摆手说,“我以后还得仰仗你们呢,咱们都是一串绳子上的蚱蚂,以后也别叫我队长,连陈市长都死了,哪还有什么队长不队长的,叫我志军就行,来,帮我把这个挪开。” 最后这句话他是指着那个顶天的大立柜说的,三毛和大力二人连忙过去,一人一边抓住柜子,用力向一边推去,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这个立柜后面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逐渐暴露出来,等有了足够空间,我伸头朝里一看,竟然是一道向下的楼梯! “这里原来是个货梯。”张志军一边从背包侧袋里拿出强光手电往电梯井里照了照,一边指指对面说:“两头通的,我们把另一边堵死了,这一面用柜子遮了起来。” 楼梯道里漆黑一片,一股潮湿阴冷的风从井底深处冒上来,仿佛幽冥恶鬼的叹息。我们纷纷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电打亮,雪亮的光柱纷乱舞动,把我们的人影照得如同潜行的鬼魅。 我跟着张志军快步下楼,心里一边嘀咕,这阶梯会带我们去向哪里?一楼当然是死路,而据我所知这座建材市场并没有地下车库,就算是有地下室,也终归只是一条死路。 果然,楼梯只打了一个弯,几步便到了底,停在一楼,再无去路。但张志军打开楼梯间的门之后,显露出来的,是一条宽阔的走廊,走廊笔直,两边除了尽头的一道大铁门之外,再没其他门户,好像就是墙壁之间的一道夹层。 “是以前的货物通道。”张志军好像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解释道,“因为大货车白天不能进市区,上下货都要晚上进行,这里直通外面的大路,货物一到,就直接进仓库。”张志军手指那道大铁门。 原来如此……但这走廊的尽头又是哪里?我估摸着东南西北,似乎出口正好是向着我们基地的方向,但又有点打不定主意,在这阴森的楼房里转了半天,我早已丢失了方向感。我心里焦急如焚,老是记挂着小凯西、张依玲猴子等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视这些同伴为注定要分别的陌路人,特别是经过maggie q的特训之后,一种真正的团队感在我们之间逐渐产生,我开始觉得他们是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朋友,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想起他们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暖烘烘的温暖感,而那个堆满了钢铁材料,院子里种满蔬菜,经常弥漫着一股烤红薯味道的窝棚,已经成了我最不想离弃的家,这种感觉,是我在那套冰冷的豪宅都没有找到过的。 “不知道猴子他们怎么样了……”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三毛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们都沉默不语,特别是杨宇凡,满脸凄色,像是马上要哭出来,我们都明白凭那个脆弱的基地,碰上这样规模的感染者潮,几乎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就算他们保持安静,暂时没被感染者发现,但如果像鬼市这片一样,街上塞满了感染者,只怕困也被困死了。 “别担心……”张志军回答,“这里的枪声把大部分感染者都吸引了,别的地方反而安全。” “真的吗?”杨宇凡眼睛一亮。 张志军点点头:“但我们动作要快,要抢在感染者扩散之前救出你们的同伴,而且现在到达这一片的,还只是快尸,更多速度慢的还在后面呢!” 我们连连点头,加快脚步向走廊尽头奔去。 走廊尽头同样是一道大铁门,张志军贴在铁门上静听了好一会儿,才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谢天谢地!我心里欢呼一声,原来估计得没错,这大门出口正是我们基地所在的方向,只要再向前走几百米,便是那条穿越城中村的地下通道。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日暮西垂,阳光把云层烧成火红,低低地挂在鬼市上方,把鬼市斑驳的围墙染成昏黄一片,但在这壮丽的景色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呻吟和凄厉的惨叫。 第十四章 泳池惊魂夜 第十四章 泳池惊魂夜 一个月零二十天前。 我吃了一惊,连忙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的眉宇之间确实隐隐有些面熟,我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 “杨筱月?”我试探地问。 姑娘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姑娘就是之前我想泡她,结果她告诉我自己是“拉拉”的那个女孩。我心里一喜,就像是一个人到了国外,举目无亲,钱包还被偷了的时候碰到一个老乡,可我知道她并非钱潮市人,而是江南岸一个小镇上的居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危险地带才对。 “嗨,别提了……”杨筱月还是那副洒脱的样子,这也是当初她吸引到我的主要原因。“两星期前,我上这儿来走亲戚,没想到戒严了,就被堵这儿了。” “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心道真是命运无常,连忙转移话题问,“你亲戚呢?” 杨筱月神色一黯,指着我们不远处躺着的一个中年女子说:“那是我姑妈,那伙人昨天上门来,骗我们是物业,我姑父跟他们理论……被打死了……我姑妈大概是伤心过度,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发高烧……” “发高烧?!”道长突然大喝一声。 我一听发烧也是心里一紧,连忙问她具体情况。 杨筱月却是一脸懵懂,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紧张,纳闷地说:“可能是什么流感之类的传染病吧,这儿都好几个了。”杨筱月指着泳池里躺着的几个人。 道长更是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本来捂着眼睛一直喊疼的三毛一听这个,倏地一下用另一手捂住了口鼻。 我自然也是吃惊不小,maggie q曾经说过,索拉姆病毒发病的三部曲就是发烧—昏迷—尸变,虽然maggie q说我应该是个病毒免疫者,但那是谁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的事。我硬着头皮让杨筱月带我去她姑妈那里看一下,她自然没什么疑义,把我引到她姑妈躺着的地方。 杨筱月的姑妈是个胖子,块头也大,面相富态,躺在地上像座小山包似的。她头上枕了一只fendi女式挎包,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雪纺衫,衣服略有些紧,肩膀和胸部处深深地箍进肉里。 我在她身边蹲下,只见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似乎非常寒冷。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她这时还没有昏迷,感觉到有人摸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筱月,用力吐出一口气,挣扎着说道:“筱月……姑妈渴得很……快给姑妈倒杯水喝……怎么这么冷,你姑父回来了吗?让他给我找床被子来……”这明显是开始说胡话了,说完,上眼皮一白,又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杨筱月。 杨筱月见自己姑妈这副模样都快哭了,哽咽着跟我说:“大概是早上七八点开始……刚才还好好的呢,你们来之前还跟我说话来着……” 我一算时间,发病到现在已经五六个小时了,按maggie q的说法,最多二十四小时就要尸变,如果真是索拉姆病毒,那杨筱月的姑妈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了。 “其他发烧的人呢?”我问杨筱月。 杨筱月直起身,给我一一指出另外几个发高烧的人,我挨个查看了一番,算上她姑妈,发烧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人已经深度昏迷,剩下的一个则是刚发病没多久,程度比杨筱月姑妈还要低很多。 我暗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一定是索拉姆病毒无疑了。杨筱月见我如此,便不停在一旁追问,我心想反正她姑妈也只有十几个小时的命了,还不如早点让她知道,也好早作准备,于是便把实情告诉了她。 “什么?索拉姆病毒?”杨筱月像是听了一个什么陌生的名词一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不敢相信地说道,“就是那个会让人变成行尸的病毒?” 我点点头。 杨筱月这才惊慌起来,面色大变地说:“那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呢?虽然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目睹感染者的人,但对于刚发病还没有尸变的病人还是第一次接触,按maggie q的说法,索拉姆病毒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尸变率也是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治疗甚至是延缓尸变的手段。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一锤砸烂感染者的脑袋,可是谁又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下得了手?更别说那些感染者和他们的家人了! 我刚说完他们感染了索拉姆病毒的话,就好像往平静的水面扔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泳池里迅速骚动起来,一些人惊呼着从那几个发烧的人身边逃离,有几个人甚至一脚踩进屎尿堆里。其中反应最大的,还是这几个感染者的家人。 但他们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其中一户三口之家,患病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妻子和一个不到十岁大的孩子,听说自己的丈夫和父亲感染了索拉姆病毒之后,便扑在男子身上号啕大哭。另一个家庭一共五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外加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不幸的是感染者正是这个独苗孩子。他们对自己的孙子已经感染绝症的事实完全不能接受,两位老人不停地对我骂骂咧咧,说我咒他孙子死。 那位感染程度不深,暂时还能活动的感染者,则更加的惶恐不安,他虽然眼窝深陷,脚步虚浮,但还是强撑着身体,蹒跚着逃离另外的几个高烧患者,一边走一边还说:“我没事,只是昨晚着了凉,感冒了……” 泳池里乱哄哄地闹作一团,有几个人趁乱攀上了台阶,想爬出泳池。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我只听到两声暴喝,抬头一看,只见原来躺在外面的两个看守此时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甩开两支警用甩棍。 这时第一个攀上台阶的人,刚好半个身子露出池边,那看守跑到他跟前,借着前冲的力道,高高跃起,一招力劈华山,把甩棍往那人头上打去,那人压根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横在头上。甩棍尖端的棍头狠狠地击中那人的手臂,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号叫,一条手臂马上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这重重一击,一定是把他的前臂骨给打断了。 “你他妈找死!”那看守厉声喝道,“跟你们说了不许出池子!” “吵什么吵?”另一个看守这时才跑到泳池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冲着我们喊,“不许说话!” 在直接的威胁面前,索拉姆病毒带来的恐惧似乎也失去了威力,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连那个被打断了手一直惨号的家伙,被这一喝,也闭了嘴,只敢在喉头轻声哼哼。 “这儿有人感染病毒了……”有人壮着胆子朝他们说道。 “什么狗屁病毒!”俩人这时似乎又闻到了臭味,憎恶地皱着眉头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别再让我看到有人爬上来!”说完,两人便逃也似的转身小跑着走了。 我注意到跑在后面的那人,面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点不稳。 他们刚走出门外,道长便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人掀开布帘走了进来,等她走近了再仔细一瞧,竟然是刚才在我家门口骗我开门的那个少妇! 这少妇颇有些姿色,长脸尖下巴,依稀有点哪个女明星的影子,只是没有化妆,加上神情紧张,看起来万分憔悴。她身穿一套米白nvin套裙,全身上下都是污迹,不知道是敲我家门时候蹭的,还是别的地方沾上的。她没有穿胸衣,一双坚挺的乳房随着匆匆的脚步一颤一颤地抖,在泳池边她用眼角瞄了我一眼,马上别过头去。 “妈妈!”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泳池一头大喊着扑过来。 我心里一动,暗道这女人倒是没骗我,还真带着一孩子。 少妇见女儿喊她,神色更是焦急起来,一边做手势让孩子别过来,一边紧跑了两步,只是她跑步的时候,右手一直捂在腹部,不知道是肚子疼还是别的原因。她跑到泳池边,换了左手捧住肚子,右手按着池边,双脚慢慢地往下探,她的短裙随着动作向上耸起,露出一条雪白修长的大腿,裙子已经快褪到了大腿根,但她浑然不觉,身子向一边倾斜着,她发出几声轻呼,显出不堪重负的样子,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捂着肚子的另一只手。我注意到泳池里其他一些人也用异常仇视的目光看着她。 等她的脚终于落了地,那小女孩猛地扑到她怀里,号啕痛哭。她抱着孩子不住地抚摸孩子的背,轻声安慰。两人抱了一会儿,少妇又朝我这边瞄了一眼,然后拉着她的孩子走向了离我们最远的泳池一角,正是刚才骂我的那一大家子所在的地方。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心里对这女人的恨意消了一大半。 这时泳池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那个被打断手臂的人一直在不停地惨号,声音凄惨让人心底发毛,但此人似乎是孤身一人,也没人理他。其他人都挤在一起,还处在对索拉姆病毒的恐惧之中,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被索拉姆病毒感染了。 “我亲戚说了,这种病就是狂犬病,犯了以后会怕光、怕水……”有人嘀咕着说。 “对!这是从非洲传过来的,是那种鬣狗咬了以后的狂犬病,所以比我们中国的狂犬病要厉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引起一片附和声。 “狂犬病中医能治啊,用几只斑蝥焙干了,碾成末吃,很有效果,他们山里人一直都是这么治的。”有人乱出主意。 “现在哪里找斑蝥去?” “就是就是,现在咱们连他们几个到底是不是真的感染病毒还不知道呢。” “有水就好了,听说得狂犬病的人怕水,水喂不进,会喷出来。” “要不,去问他们讨点水?” “你不要命了?没看把人打成那样吗?”说话的人指着躺在泳池中央哀号的断臂人说道。 这下所有人都闭了嘴,那断臂人的嘶吼声就更加显得凄厉起来。 “这些人是给关了多久了?”我问杨筱月。 “听说最早的是前天早上进来的。”杨筱月回答。 我点点头,心道大概他们是挨着楼搜寻幸存者,这小区很大,搜到第三天才碰着我们。 “也不知道他们还把我们关起来干什么。”杨筱月皱着眉头说,“吃的都给他们拿走了。” “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出去暴露他们的位置。”我回答道,接着话锋一转又问,“他们来送过水和食物吗?” 杨筱月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只看到不断地有人被送进来。但他们除了打骂,从来都不跟我们说什么,也没人敢问。” 莫非他们是想活活饿死我们?我心里嘀咕道,人不吃饭可以饿一个礼拜,不喝水的话……在这样的大夏天,大概连三天都坚持不了。我环顾四周,只见大部分人都是嘴唇发白,明显处于缺水状态。我正想跟道长和三毛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泳池对角传来一声暴喝: “你这个贱人,这水还不是你卖x换来的!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已经深度昏迷的小孩的奶奶,正叉着腰、扭曲着脸,怒目圆睁地对着那少妇尖声喝骂。 那少妇满脸惊惶,嘴唇发抖,双手合十对着那老妇人不停地作揖,一边恳求:“我女儿也渴得受不了了,您要全拿走了,她就没得喝了。” “水!”泳池里顿时骚动起来,很多人一听到这个“水”字,连眼神都亮了几分,纷纷围了过去。 那老妇人见众人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过来,就像舞台上的演员有了观众,更加的眉飞色舞起来。 “我说过不给你吗?啊?我说过吗?大伙给评评理,这婊子刚才出去卖x得了一瓶水,她竟然想一个人偷偷藏起来喝,我好言好语,让她分一点给我生病的宝宝,就是不肯,多黑心哪!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那少妇被老太婆骂得脸色惨白,哭着连声分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水?哪里有水?”有人大声喊叫。 “在她怀里!”那老太一只手捂着少妇的腹部,厉声尖叫。 她话音刚落,几个男人就冲了上去。 “把水给我!”其中一个男人伸出手喊道。 少妇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不停地摇头,嘴里哀求着:“求求你们,我女儿渴得不行了……” “他妈的骚货,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其中一个男人大概是跟我们一样被她骗开的房门,他发疯似的吼叫着,伸手往少妇怀里抓去。 “不要!”女人徒劳地尖叫着想避开那只手,但马上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你不是会卖吗?再去卖好了!”几个人同时上前,想去掰开女人的手,但这时候一个护犊的母亲爆发出可怖的力量,几个壮汉愣是掰不开她的胳膊。 这时有人抓着女人的后衣领,重重地往下一扯,哧啦一声,洋装被撕成了两半,女人的肩头和整个后背都暴露出来。 “对!把她扒光,看她要脸还是要水!”那老太婆在一旁大喊,面色通红,像是看了什么精彩的戏剧一样。 那几个男人像是得了什么鼓励和命令,抓住女人的胸口就往外拉扯,女人这时终于放弃了怀里的水,转而去抓那胸前仅剩的半块布料,一瓶380毫升装的矿泉水从她怀里滚落地面。 “水!”一群人齐声呐喊。 看到真有水掉下来,原先在一边旁观的人也站不住了,纷纷加入战团。那个第一个撕少妇衣服的中年男子,率先一个鱼跃抢到矿泉水瓶,刚拿到手,还没等站起来便打开瓶盖往嘴里塞,可才喝了一口就被人劈手夺过,瓶子里的水洒出将近一半,他怒吼着站起来向抢他水的人扑过去。 就像一群饿狗抢食一块肉骨头一样,这群人在泳池里疯狂地你争我抢、互相厮打,大部分水都在厮打中撒在了地上。那两个看守听到动静又冲了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不仅不制止,反而哈哈大笑,指着厮打的人群和那个差不多被剥光、胸口捂着一块破布缩在一角跟女儿抱头痛哭的少妇,相互逗趣起来。 所有人都只是盯着那一小瓶水在你争我夺,没有人想过看守只是两个人拿着两根棍子,如果这么多人同时一拥而上,他们肯定不是对手。我原本铆足了劲,想趁乱冲上泳池,把看守打倒逃出去,但见没人有任何表示。加上三毛被迷了眼睛失去了战斗力,道长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靠我一个人,肯定不是两个受过杀人培训的军人的对手,考虑再三,我还是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这时打成一团的人慢慢停了下来,一些人鼻青脸肿,一些人满脸鲜血。最终抢到矿泉水的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样子比刚才的三毛还要惨,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脑袋朝天,像是婴儿吮吸母亲的乳头一样,狠命地吸着水瓶。但无论他怎么用力吮吸、拍打、揉捏,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像是挂点滴一样滴下几滴之外,就像一个被榨干的柠檬,再也流不出一滴水来了。 这人弄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颓然放下水瓶,愣了一会儿,好像终于感觉到了疼,捂着伤口开始抽冷气。 那两个看守见人群不再继续打斗,没什么戏可看了,便转身想往外走。这时,刚才跟少妇争执的老妇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同志……大爷!求求你们行行好,给点水喝吧,我孙子发高烧,已经昏过去了!” 两个看守收住脚步,又转过身来,看看跪在地上的老太,又看看她躺着的孙子,其中一个先是一愣,随即又不屑地撇撇嘴,说:“你个老不死的,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说完又掉头就走。 “哎……”这时似乎是老太的媳妇,那个已经昏迷的孩子的母亲又出声喊住了看守。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衣着入时的女人,她喊住看守的同时,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稍微理了理,把原本披在两侧的乱发都捋到肩膀后面,露出细长、勉强还算干净的脖子。这女人有一双不算大但修长妩媚的眼睛,鼻子应该整过,鼻梁笔挺,鼻翼玲珑娇小,嘴巴不大不小,牙齿像是珍珠贝似的又白又细,下巴尖而有肉……总之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这女人见看守转过身来,又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挺起原本就非常挺拔的胸膛。其中一个看守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睛都直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想干什么?” “只要你给我儿子一点水喝,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女人虽然极力想做出性感迷人的样子,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声音有些颤抖。 她旁边那个明显比她年龄大很多,刚才也参与抢水,但被打得鼻血长流的丈夫闻言脸色大变,惊叫道:“小菲……你要干什么?” 那叫小菲的女人惨然一笑,淡淡地说:“反正你从来也没爱过我,我在你们家,不过就是个生育工具……” 她又转头,对着看守说:“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如果你能让我清洗一下,请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两个看守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其中一个更是满脸猪哥像,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另一个脸色蜡黄,一脸病容的人,不知道是理智一些,还是状态不好的原因,我隐约听到他拉拉“猪哥”的手,对他轻声说道:“狼爷说了,不许我们碰他们……” “猪哥”满不在乎地一甩手,说:“狼爷怎么会来这里,这里这么臭。再说就许他们快活,不能让咱爽爽?我还是处男呢,也不知道哪天被僵尸给吃了!要不……咱俩一块上?” 那病怏怏的看守又劝了“猪哥”一阵,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猪哥”的精虫上脑,他摇了摇头,自己走出门去了。 “你从那边上来……”“猪哥”淫笑着朝小菲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从台阶走出泳池。 小菲依言走上台阶,来到他的面前。这“猪哥”果真是个雏儿,女人真的来到面前之后,他却有些手忙脚乱、束手无策起来,面色通红,脸上堆起一些尴尬的笑,露出一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该具有的纯真来。 这时候反而是小菲占了主动,她一把挽起“猪哥”的手,指着泳池更衣室的布帘说:“在这里总不太好,咱们上里面去吧。” “猪哥”忙不迭地点头,小菲挽着他的手穿过泳池说:“待会你可要保护我哦,可不能让他们把我的水也抢了哦……” 猪哥已经被迷得五迷三道,不住点头说:“好好,放心,谁敢抢你的,我打死他!” “三毛,你好点了没?现在能看见吗?”我见二人掀开布帘走进更衣室之后,马上拍拍三毛和道长的肩膀,让他们俩凑近我身旁。 “还是很疼,但勉强能睁开眼了。”三毛轻声回答。 “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把目前的情况跟三毛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继续说道,“我敢肯定那个看守一定感染了索拉姆病毒,虽然还没昏迷,但一定非常虚弱,现在只剩他一个,我和道长对付他完全没有问题。” “一会儿道长你跟三毛假装吵架,把看守吸引过来,然后我趁其不备把他拉下来……” “然后呢?往哪边跑?”道长插话问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更衣室外面还有岗哨,而且出去还有那么大一个会所,逃跑路线太长,往那边不行,只能往中庭跑。” “可中庭是封闭的,没有路可以出去啊。”三毛问道。 “那里有个地下车库的通风口,只用一些筷子粗的钢筋拦着,只要踹两脚肯定能踹开,我们从地下车库逃出去,到时候这些人肯定一窝蜂地往会所方向跑,我们趁乱逃走的机会很大。” 道长和三毛这下都没有异议,我们三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细节,觉得一切妥当之后,我又走到杨筱月旁边,跟她说了我们的计划,让她到时候跟我们一起走。 “可我姑妈怎么办?”杨筱月看着她躺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姑妈说道。 我摇了摇头,轻声地说:“索拉姆病毒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 杨筱月一下子又哭了出来,哽咽着说:“可……可……我听……听他们说,这不一定是索拉姆感染呢,我要是走了,我姑妈就肯定活不了了。”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可你留着又有什么用呢?没看到刚才那两个女人的命运吗?” 杨筱月一下子变了脸,露出极其惊恐的神色,我正想再劝,冷不防却听到耳边一声暴喝:“他妈的反正留下来也是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我惊愕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一直没注意到的,既没有扒少妇衣服,又没有参加抢水的中年汉子一马当先朝台阶上冲去。竟然是被人抢了先了! 在那中年汉子的带领之下,人群纷纷响应,绝大多数人都跟着动了,其中刚才那几个剥女人衣服的,虽然鼻青脸肿但最是兴奋,嘴里高喊着:“对!跟他们拼了!”跟疯了一样冲上泳池。那中年汉子却鸡贼得很,带头冲了两步,后面却慢了下来,有意无意地让后面的人超过了自己。 躺在玻璃门外面的“病秧子”看守见状大吃一惊,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甩开警棍冲了进来,但这一次他慢了半拍,等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人爬出了泳池。“病秧子”到底身体虚弱,刚扬起甩棍便被当先一人捉住了手臂,另一人抓住他另一只手,这时第三人—正是那刚才带头的中年汉子也冲了出来,他一个箭步,抡圆了手臂重重一拳砸在“病秧子”鼻梁上,“病秧子”脸上顿时像砸烂了一个西瓜,鼻血飙射。 “病秧子”被这一记重拳打得差点晕厥,整个人晃了晃就差没一屁股坐地上,他力量一弱,手里的甩棍便被抓住他手的人夺了,那人夺过甩棍,马上使劲抡起一棍,甩棍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结结实实抽在“病秧子”腮帮子上! “病秧子”还没从那记重拳中缓过劲来呢,又被抽了这一棍,脸上顿时皮开肉绽,他晃了两下,终于仰天一跤摔倒在地上。甩棍男并没有因此收手,还是一棍接一棍地往他头上招呼,一开始“病秧子”还惨号两声,但几下过后便没了动静,甩棍男又继续打了十多棍才停下手,等他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加上他疯狂的眼神,就像是电影《闪灵》里那个被鬼上了身拿斧头劈死老婆孩子的作家。 “跑啊!” 众人见看守被拿下,便再也没有顾忌,就像我一开始预测的那样,所有人都一窝蜂似的往更衣室方向跑。 “咱们也走吧?”道长见形势一片混乱,拉了拉我的手肘说。 这会泳池里除了我们三人,只剩下杨筱月和她的姑妈,还有那个父亲感染了病毒的三口之家,加上被撕烂衣服的那个少妇,连小菲那一家子,都背上生病的孩子跑了出去。 “再等等……”我想了想之后说道,“等他们都跑进更衣室。” 这时候那个跟着小菲走进更衣室的“猪哥”,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一边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一掀帘子,正好看见甩棍男高举着棍子,满脸鲜血,状若疯魔地向他冲过来。 “猪哥”见状愣了不到半秒钟,随即发出一声喊,转身就跑。 “有种你别跑!老子弄死你!”甩棍男嘶吼着追上去。 但他刚刚跑到布帘子跟前,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甩棍男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子重重打了一锤子,他突然凌空向后飞起,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这下所有人又都发了呆,片刻之后,布帘翻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伸了出来,然后布帘整个掀开,那个光头“两股筋”拿着从我们手里抢的95式突击步枪,慢慢走了出来。 “都他妈别动!”“两股筋”环视了一圈,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 其实不用他说,所有人都已经噤若寒蝉。 “两股筋”身后又进来四个他的手下,包括刚才逃出去的“猪哥”,小菲也被他们带了进来。 “都回去!”“两股筋”摆了摆手里的枪说。 所有人都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重新走下泳池。 “狼爷,钢子死了!”有人指着“病秧子”的尸体大喊。 原来这“两股筋”就是狼爷,我心里暗忖。 狼爷闻言抬了抬头,扫了一眼钢子的尸体,皱了皱眉头,转头问“猪哥”:“小海,怎么回事?” “我我我……”这叫小海的,一下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浑身像是筛糠似的发起抖来,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你跟这个女人胡搞去了,对不对!”狼爷身边另一个手下拉过小菲,对着小海喝骂道,“狼爷怎么跟你们说的?你脑子进水了?” 小海抖得更厉害了,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狼爷伸出一只手,制止手下的骂声,咧了咧嘴轻笑了一下,说:“我们小海长大了,知道玩女人了,味道怎么样啊?” 小海一抬头,眼中露出些许迷惑,随即又低下头说:“还……还好……” “只是还好吗?”狼爷把手里的枪递给手下,然后拍了拍小海的肩膀说。 小海见狼爷放下枪,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讪笑着说:“很……很好……”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出来,狼爷也是哈哈大笑,就像一个上级或是长辈,在安慰自己做错事的晚辈一样,但他刚跟小海擦肩而过,就从后腰又掏出一把手枪,一回身,对着小海的后脑勺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小海额头迸出一团红白交杂的浆液,他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可置信,他又站了差不多半秒钟之后,才慢慢地向前扑倒在地上,这时候狼爷脸上依然还堆着那种看起来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泳池里一阵惊呼,所有人都被狼爷这出其不意的一枪吓着了。 狼爷收起笑容,把手里的手枪扔给手下,重新拿过95式步枪,面露严肃地说道:“你们俩在这守着,谁要是再敢乱动,一律毙了!” 两个手下都答应了,狼爷又转身面对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菲,上下打量了一番,咧着嘴淫笑着说:“小海眼光倒是不错,这是个极品啊……比刚才的强多了!” 这小菲倒是真有些手段,虽然身体害怕得发抖,但还是在脸上挤了一个笑脸。狼爷一看更是开心地哈哈大笑:“不错不错,狼爷我喜欢!”说完搂着小菲的肩膀掀开布帘走了。 狼爷刚走出门,原本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两个手下顿时变了脸色,一人横着脸晃着手中的手枪从我们面前走过,他虽然块头不大,但满脸横肉,眼睛瞪得滚圆,眼神里尽是暴戾和凶光,每一个被他逼视的人都低下脑袋,不敢跟他对视,整个泳池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啪……啪……啪……”缓慢的踱步声。 逡巡了一会儿以后,重新站定,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对着我们的方向扬扬下巴,说:“你!还有你!上来!” 我抬头瞄了一眼,只见他手指了两个站在台阶附近的男子,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们走上泳池。 那两人以为这是要拿他们开刀呢,吓得连站都站不稳,脸色铁青,垂着肩、低着头全身不停地发抖。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那看守似乎很满意自己吓人的效果,撇着嘴不屑地说,“早干吗去了?” “对,就是一群贱货!”另一个身穿小区保安服装的年轻小伙子大喝一声,我看了一眼,依稀认出此人是常年在小区门岗执勤的保安。 “都站直了!”保安飞起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胯部,把那人踢了一个趔趄,那人却由于心理紧张,站得更歪了。 “平时不是挺嘚瑟吗?”保安又扬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进进出出还要我们向你敬礼,连个招呼也不打,开奔驰很了不起是不是?” “来来来,你们今天给老子也敬个礼!”保安嬉笑着拉着两人的衣服,“站这边,站好了!” 可怜两个大腹便便,在灾难之前起码千万身家的中年人被这个年轻的小保安像是耍猴一样拉着团团转。 “好,现在开始,敬礼!”保安让二人并排站好,自己像是阅兵的将军一样站在他们面前。 两人一个伸出左手一个伸出右手,举到额前,笨拙地行了一个军礼,样子滑稽得不像是军礼,倒像是抓耳挠腮。 “这是敬礼吗?”保安冲过去又是一人一记耳光。 “行了行了……”那下士也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拍了拍保安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又朝两人挥挥手说,“你们把那几具尸体给我扔下面去……妈的,看着心烦。” 二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三具尸体,被他们俩一头一脚地抓着,像是扔垃圾袋一样依次抛入屎尿堆中。 干完这些,下士和保安又朝我们咒骂、威胁了一番,然后也跟小海和病秧子一样躲到玻璃门外面去了。 日头逐渐西斜,泳池房里却更加明亮起来,斜阳透过玻璃幕墙,洒下一片金红色,像是流沙的咸鸭蛋黄。阳光被幕墙上一些格栅阻挡,在泳池里留下一个个怪异的几何阴影,这本是设计师独具匠心的装置艺术,但此刻根本没人在意。阳光倏忽而逝,仅仅在游泳房内停留了几分钟便消失不见,室内马上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泳池里很安静,人们就算要交流也是轻声细语,就像被猛兽撕咬后逃回巢穴舔舐伤口的野兽,凄凉而又惊惶。已经没人再关心索拉姆病毒,相比一个不知道何时发作的威胁,显然近在眼前的手枪和拳头更让人胆战心惊。 对于我们三人来说,却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三毛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视力,眼睛也不再疼痛,肿胀也消了很多,他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水泡眼金鱼,但已经不再是阻碍他行动的障碍了。事实上我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怕,如果暴动发生的时候三毛一点问题都没有,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那很可能现在被扔在屎尿堆里的人就是他了。 杨筱月一直守在她的姑妈身边,但除了不停为她擦汗外做不了别的事情。她姑妈已经没有任何的意识,陷入昏迷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现在已经达到每分钟130多次。 “要不要把她绑起来?”三毛指着杨筱月的姑妈提议。 杨筱月闻言大惊,抬头看看三毛又看看我,脸上一片慌乱。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另两个人症状比她重得多,要尸变也是他们先变。” “那怎么办?要不要说一声,让他们也做好防范?”三毛说。 我又摇头:“没这个必要,第一,刚才咱们不是说了?这些人要么不相信,要么不在意,我想这些人应该都没有真正见过感染者,不知道活死人到底有多可怕,跟他们说了也是白搭;第二……”我转头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我们,才压低了嗓门继续说,“我想,如果他们果真尸变的话,未尝不是我们的一个机会……这里五十多人,四个感染者,跟maggie q说的感染率差不多,狼爷那里起码有十几二十个手下,不可能没有人被感染,到时候他们内部乱起来,咱们才好趁乱逃走!” 三毛和道长闻言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正想说我们轮流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到了后半夜再醒过来等待变数的出现,却突然听见旁边一个声音悄然说道: “嘿,哥们,你们是想逃跑吗?” 我猛然一惊,转过头循声看去,只见是刚才那个煽动大伙暴动的中年汉子,正伸直了头往我们这边凑过来。 “你谁啊?鬼鬼祟祟的!”三毛朝他轻声骂了一句。 “呵呵……”中年汉子脸上堆满谀笑,“我姓吕,叫我老吕就好了……” 老吕长相普通,普通到每个人看到他的脸都会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哪里见过,但一转头又想不起他具体的眉眼。这样的人有个好处,就是自来熟,加上老吕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即便是三毛这样的混不吝也不好意思再对他来劲。 “呵呵……我说几位兄弟,算我一个行不?”老吕腆着脸凑到我们中间,脸上谄媚的笑让人根本无法跟之前引起暴动的那个毅然、果敢的形象联系起来。 我暗忖此人在刚才的骚乱中看起来似乎挺沉得住气,发动暴动的时机也抓得很准,如果不是狼爷突然出现,很可能就已经成功了。我想了一会儿,觉得多他一人并没有什么坏处,于是把我的想法跟他简略地说了一下。 老吕听后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小哥,你肯定这几个人是被索拉姆感染了?” “八九不离十!”三毛抢着回答。 老吕又沉吟数秒,再抬头说道:“让你们见笑了,我从没见过感染者,连电视里也没见过,不知道这行尸行动速度怎么样,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只会很慢地走动,除了咬人以外,指甲抓破皮肤会不会被传染?” 我心道这人难道这几天是活在真空里的?但我也只是感到奇怪,并没有多想,便把我们自己总结的一些关于感染者的经验告诉了他。 老吕继续问了一些关于感染者的问题,问得很详细,有好些问题角度非常刁钻,我们甚至连想都没去想过。比如感染者会不会爬高,会不会游泳,它们有没有消化能力,吃下去的人肉是消化、排泄,还是一直积存在胃里,直到不堪重负肚子爆开…… 问完这些问题之后,老吕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现在的办法……只有等?” 我耸耸肩说:“是的,只能等。” 今天是个月圆之夜,随着时间推移,月亮升了起来,淡青色的月光洒进中庭,隔着玻璃门看起来就像真的是在水底向上望一样。 虽然我们说好了轮流休息,但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脑子既疲劳又兴奋,就像打了通宵的扑克牌,一闭上眼睛就是一手手的牌型。三毛却睡着了,一会儿打呼,一会儿磨牙,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说梦话—“阿源,那个不错……” 老吕靠在泳池壁上,环抱双手闭着眼睛,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杨筱月坐在她姑妈旁边,双手抱膝,头靠在膝盖上,双眼木然地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边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是那几个病毒感染者的亲属。自入夜以来,几个人的症状更加严重起来,特别是那个小孩,经常是羊痫风似的全身抽搐,几个大人按都按不住。有好几次我都以为尸变已经开始,但仅仅是几分钟的癫痫,发作之后又归于平静。 我抬起手腕,想借着月光看看时间,但端详了好久,才勉强看出这只缀满钻石的心形手表的时针指向晚上十一点。这本来是杨筱月姑妈手上的宝珀钻石表,当我表示不知道时间的时候,杨筱月毫不犹豫地摘下来给了我,似乎这只以前卖十几万的手表没有任何的价值。 我晃晃脑袋,索性不再试图让自己睡着,摸着泳池壁站起来。放哨的道长见我起来,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转过头去,盯着那几个感染者。 “有没有什么情况?”我靠近他身边轻声问道。 道长摇摇头,眼睛瞪得滚圆,脸因为紧张,绷得显出一道道肌棱。 “要不你去睡会儿吧,我来看着,到十二点钟叫你们。”我说。 道长又摇头,说:“反正我也睡不着……”他顿了顿,然后又激动地说道,“阿源,那个maggie q说的到底准不准?到底是最多二十四小时,还是所有人一样,都是二十四小时尸变?难道被咬的和被空气传染的都一样吗?会不会小孩抵抗力差,尸变的时间会更短一点?还有,那几个人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说不定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小时了!” 道长说到后面,越发语无伦次,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一听,就知道道长的“丧尸”恐慌症又发作了,他好像对感染者有一种天然的、比别人更强烈的恐惧感,就像我天生非常怕蛇一样。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别那么紧张,那基地那么多活死人,咱们不也过来了。” 可我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兴奋的声音喊道:“囡囡!小囡囡你醒了!” 我循声看去,只见那跟少妇抢水的老太正扶着自己的孙子欣喜地大喊。而她的孙子正在扭动着身子不停挣扎。 第十五章 锅里的小手 第十五章 锅里的小手 现在。 呻吟和惨叫意味着这个钱潮市仅存的一块文明之地已经变成了屠宰场,里面的几百号人,就算不被感染者咬中,变成它们之中的一员,只怕也难逃饿死的命运。 张志军扭头呆看着鬼市的围墙,帮助我们逃生的那条通道黑漆漆地敞开着,如同地狱之门。一开始我以为张志军是在做最后的缅怀,还耐着性子陪着他站了一会儿,但他久久没有动静,加上我们又焦急地想赶回去救人,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张队长……志军?” 张志军马上一举手,示意我们噤声,视线还是紧紧地盯着那条通道,还默默端起了手里的步枪。 这时我也听到通道深处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刚刚跑下楼梯。 我们都吃了一惊,纷纷端起枪,对准通道口。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紧接着,我们就看见李瑾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她一出通道,便看见五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着她,吓得顿住脚步尖叫了一声,但随即看清楚是我们几个,便一边跑过来一边惊慌地喊:“张队长……阿源……你们见到国钧没有?” “没有啊……”张志军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刘……主任连上午开会都没参加,今天一整天没见过他,你们看见他了吗?” 我们也努力回想,似乎都觉得今天没见过刘国钧的人影,纷纷摇了摇头。 李瑾见如此,眼圈马上就红了,表情也由惊慌慢慢变成绝望和无助,捂着嘴转眼就要哭出来。 我虽然极度不待见刘国钧,但对李瑾是没有丝毫成见,这个有着东方女子特有的温柔、善良、宽容、坚忍特质的女人,已经用她的行动博得了我们大家一致的好感和尊重。见她这么伤心,我也忍不住心里一疼,正想开口劝解,却听见一旁三毛急着说:“没看见就说明没在,说不定正好躲过一劫呢,现在咱们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赶紧回去通知猴子他们。” “对对对,我们还是赶紧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张志军也附和道。 于是我们重新上路,走了几百米就到了地底隧道,我们拿走存放在隧道里的ak步枪,出了隧道,马上就接近了基地所在的工业区。 在工业区,我们不断遇到从市区方向逃难而来的人,数量多到我都不敢相信,忍不住要去猜想平日里这些人都是躲在哪里的。逃难者中也包括了我们认识的一些团队,还有同样居住在工业区的邻居,他们带着可怜的一些行李,仓皇如丧家之犬,当我拦住他们,企图获取一些信息的时候,他们只会惊慌地摇头,说一句:“僵尸来了,快跑!” “你们走反了!应该往东走,西边过不了河,桥都炸断了!”张志军好意告知几个逃难者。 “往东?那是大海!”几乎所有人都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而过。 “走跨海大桥!”张志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老远。 “跨海大桥没被炸断?”几次以后三毛按捺不住好奇问。 “炸了!”张志军撇撇嘴说,“但没炸彻底,我们之前做过侦察,只有几个豁口,而且桥面没有完全坍塌,只是一头掉进了水里,陈市长已经派人搭了几条绳索,走人没问题!” “对岸……没有感染者吧?”我咽了口唾沫,满怀期待地问。 张志军耸耸肩:“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对岸的消息了,但按照索拉姆病毒的传播能力,一条江几乎不可能挡住!” “那咱们去对岸干什么?”三毛马上又问,“既然都一样。” “过了跨海大桥就是平波港,我们可以找艘船,出海!”张志军抬头看着东方,眼神里闪出些许光亮,“外面就是群岛,大大小小一千多个岛屿,我们随便找一个有淡水的小岛住下来,开垦农田,出海捕鱼,只要没感染者,活下去应该不难。” “这都是陈市长定下的计策……”张志军叹了口气又说,“就算没有感染者潮,这个春天也准备执行的,没想到他自己却……” 我也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这陈市长虽然阴了我们两次,但不可否认此人确实是人中龙凤,无论是对形势的判断还是对人心的笼络,都不是我们这些往日的平头百姓所能比拟的。 “有情况!”眼尖的杨宇凡突然示警。 我跳上停在人行道上一辆废弃的路虎车顶,手搭凉棚往前看去,只见工业区大道最末端,我们那个住了大半年的不锈钢工厂,两扇斑驳的红漆大门向内洞开着。 “一定是出事了!”我跳下车说。 “会不会是他们听到尸潮的消息,也跟着跑了?”张志军推测。 “不可能!”杨宇凡激动地低吼一声,甩开膀子率先向前跑去,但马上被三毛一把抓住。 “做好突击队形!”三毛端起枪,“说不定敌人还在里面! “我们有很严格的撤退计划,就算他们听到风声撤退,也不可能这样敞开着门,而且我们如果失散,约定的碰头地点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条隧道……李医生,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们先进去看看!”我一边向张志军解释,一边解下身后背着的大背包,端起枪,我们依照平时的训练迅速散开,三毛充当尖兵,我和杨宇凡充当左右侧翼的火力手,张志军毕竟是职业军人,在向我们投过赞许的一瞥之后,马上跟大力一起占据了火力掩护的位置。 三毛一个人猫着腰,远远地走在前面,我绕到马路的另一侧,用那些废弃的汽车充当掩体,一边牢牢地吊在三毛身后,一边用枪搜索我负责的这一侧区域,寻找一切可能对三毛产生威胁的目标。 三毛很快接近基地的红漆大门,他站在门边,背部紧贴墙壁,对着我伸出左手卷成筒状,在自己眼睛上比了个望远镜的姿势,然后又指指头上。 我知道那是让我检查楼上有没有狙击手的手势,我伸出左手握拳,回了他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迅速猫着腰,跑到正对着大门的一辆大众“途观”后面,把枪架在引擎盖上,视线透过准星,把各个楼层的窗户逐个扫描了一遍。 我把手肘放平,手掌向前伸出—“安全,可以进入!” 三毛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圈,其他三指竖直,然后又把手举过头顶,手掌向内挥了挥手—“明白,掩护我!” 然后他倏地转身,朝门内看了一眼,迅速冲了进去,另一侧的杨宇凡和他侧后方的大力也马上跟进,我也迅速翻过途观车跟了进去,后面的张志军马上占据了我的位置。 我们在院子里呈品字形散开,院子里混乱的样子,进一步证实了我的预言—所有种了粮食的土地都被刨开,冬天留在土里的红薯、土豆、胡萝卜全被翻出来带走,甚至连刚种下,只发了一丝细芽的几株西红柿也被连根挖起,不见踪影。整个院子就好像是来过一艘科幻小说中描写的掠夺地球资源的外星飞船,过后寸草不生,只剩下翻起的黑土。 我们来到大家居住的楼房门外,房门也是敞开着,我一眼就看见那个我们每天用来生火做饭,围炉取暖的大铸铁炉子已经不见了,上面的铁皮烟囱应该是被强行扯断的,铁片狰狞地拖在空中,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内壁就像是某种巨兽的肠子。 在三毛做出安全手势之后,我们都跟着进入室内,里面空空荡荡,凡是能移动的物件全部已经消失,地上脚印繁杂,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安全!”三毛一边从楼上下来,一边喊。 整座房子里空无一人,三土、猴子、张依玲、萧洁、小凯西,全都不见了。 杨宇凡还是不甘心,满屋子乱窜,在几个预定的躲藏地点翻来覆去地找,一边大喊着小凯西的名字,仿佛这个小家伙是在跟他捉迷藏,随时会从哪个角落里笑着冲出来扑到他怀里。 但是什么都没有,最后三毛不得不把他拦住,扳着他的肩膀对他大吼才让他停住脚步。 “今天是小凯西的生日……”杨宇凡蹲下身子哭了出来。 我也心如刀割,小凯西等人一定是被别的势力掳走了,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而且感染者潮涌在即,我们压根没有时间去追查到底是哪方势力干的。 “什么人!站住!”院子外面传来张志军的一声暴喝。 我们都吃了一惊,同时端枪冲出门外,只见张志军枪口所指的方向,一个人影拖着脚步蹒跚而来,这人看见我们,顿时紧赶了几步,但明显是身上有伤,在向前猛冲了几步之后便一跤摔在地上。 来人正是猴子,我们赶紧过去把他翻过来,他右手捂着左肩部,鲜血正从指间汩汩流出,面色如纸般苍白,嘴唇结痂,眼皮耷拉,已经快丧失了意识。 “快去喊李医生!”我转头大喊,张志军连忙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猴子!你醒醒!小凯西他们呢?去哪里了?”我拍打着猴子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猴子吃力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散乱,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挣扎着说:“食人族……被食人族抓走了!”说着眼睛一白,又要晕过去。 “别睡!”我摇晃着猴子的头,在他耳边大声喊,“说清楚,食人族在哪里?” “江……江心洲……”猴子又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午夜梦呓。 “李医生来了,快让开!”我听到身后张志军一声大吼,我转过头,看见李瑾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 李瑾在猴子面前蹲下,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脉搏和伤口。 “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伤口不深,没有伤及内脏,但可能切断了一条血管,还在流血,必须马上手术缝合!你们快把他抬进去,准备手术。”李瑾站起身,语速飞快,但声音镇定,就像是在医院急诊室对着护士发号施令。 “张队长,医疗包带了吧?”李瑾又对张志军说。 “带了带了……”张志军忙不迭地回答,“就是我背着的这只。” “好!”李瑾一边往里走一边又说:“一会把手术器械拿出来,还有生理盐水、消毒酒精、双氧水、麻醉药、注射器和绷带!” “好……” 由于所有的家具都已经被洗劫一空,我们只能把猴子放在堆在门口的钢锭上,张志军把他的背包解下,从里面一样样地掏出李瑾要求的物品,原来他背着的这只大背包里面装的全是医药用品。 李瑾拿起一袋生理盐水,熟练地解开输液工具,准备给猴子挂上。 “李医生……”张志军这时突然低声说,“这人……有多大的生还可能?咱们的药物可不多啊。” 李瑾却连眼皮也没有抬,手脚麻利地把一次性输液管一段插入袋装生理盐水,让大力把袋子举着,另一头垂下,放出管子里的空气,“我是医生,发过希波克拉底誓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我需要一个助手!”李瑾给猴子挂上盐水之后对着我们说,“谁有处理伤口的经验?” 我想起曾经给maggie q缝合过伤口,虽然那次怕得要死,但总算有一次经历,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吧……” 李瑾看了我一眼,平淡地点点头:“好,你先把双手洗干净,肥皂张队长的包里有,然后用酒精消毒。” 还好,院子里的手摇井还在,我在李瑾的要求下仔仔细细地从肘部开始洗干净了双手,然后用棉球蘸着酒精上下细细涂了一遍。 李瑾一再嘱咐一定要洗干净,“百分之九十九的感染都发生在我们的双手和医疗器械上,我们没有太多的抗生素,所以一定要小心!” 此时天色已黑,除了在门口警戒的张志军之外,三毛、大力和杨宇凡人手一只手电,一起照在猴子的伤口上。 李瑾用手术剪把猴子的衣服从侧面剪开,把伤口暴露出来,然后用双氧水冲洗了伤口,伤口在左锁骨下方,一道大约3公分宽的细长刺痕,还在向外微微地淌血。 李瑾拿出注射器,抽了一些大概是麻醉药的液体,注射在猴子伤口的周围,等了一会儿,然后用两个止血钳一边一个夹住伤口,向外翻开,伤口如婴儿的嘴唇一样翻开。 …… 做完手术,猴子兀自未醒,双唇紧闭,面色铁青,气息非常微弱。我担心地问李瑾情况怎么样。 “他失血过多,按情况应该给他输血,但我们做不到。”李瑾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是她握着的手术刀,“接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如果到明天不发烧,他就可能挺过去。” “咱们快去救小凯西他们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们刚安顿好猴子,杨宇凡就抢着说。 食人族,江心洲……我这时才想起猴子的话,心里发出一阵颤抖,如果真如猴子所说,小凯西等人是落入了食人族手里,那他们可以说危在旦夕。 “是啊,事不宜迟!”三毛也随身附和,一边还抄起枪检查起弹药来。 “可猴子怎么办?”我轻声低语,“现在尸潮一定离这里不远了,江心洲在东面,正好在我们的撤退路线上,我们就算救到人,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难道把他扔下?” 众人听了都沉默起来,事实确如我所说,如果要救人,便只能放弃猴子,虽然两厢相较,肯定是三土、凯西他们人数更多,更重要。但真实情况却不是简单的数字计算,猴子也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同伴,如果把他一个人就这么扔下,一定是死路一条。 “干脆我们带上他!”大力突然说,“蓝房子那边应该没被发现,里面有手推车,我们搁上几床被子,给他做个暖病床,我可以推着他走!” 这确实是个权宜之法,况且尸潮已经近在眼前,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很久,不管救不救人,都得设法把猴子带走。于是我也没有异议,点头同意,大力和杨宇凡马上跑出去,片刻之后,两辆独轮手推车便被他们带了回来,其中一辆车里铺了厚厚的几层棉被,另一辆则装了一些食物和零碎的应急物品。 我们略微收拾了一下便上路了。 江心洲很小,长宽俱不足1里,洲上原本只有萋萋荒草,数群野鸥,并无人烟。 我们在午夜时分接近江心洲,和原本预计的不同,此时江心洲上并不是寂静一片,三层楼的农家乐里,竟然还有点点火光,间或还有一阵阵欢呼声隐隐传来。 “x,到现在还没睡!”三毛低声骂了一句。 “大概是在庆祝今天干了一票大的……”张志军从三毛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望远镜,朝岛上张望了许久,“太黑了,看不清楚有多少人,我先下去侦查一下。” “一个人去,不会太危险吗?”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张志军。 “一个人才安全,别担心,我以前是特种部队的侦察兵,对付这种乌合之众,小意思!”张志军笑着解下自己的背包,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武器装备,“你们趁现在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我摸清情况,再回来商量怎么救人。” “小心点!”三毛过来拍了拍张志军的肩膀说。 张志军又是咧嘴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拍了拍手里的枪,便向着半岛方向跑了,几步之后,他的背影便消融在无边的夜色中。 我们按张志军的嘱咐,坐下来吃了些东西,从鬼市拿的这几个背包,里面的东西除了每人都有的必要装备和食物之外,其余的空间都是分门别类归类好的。张志军那只是医疗用品,我和杨宇凡背的都是水和食物,大力的是生活用品,三毛的则是望远镜、夜视仪之类的军用品。 我们坐在江岸上吃了些能量棒,又喂猴子吃了点蜂蜜,他的情况已经有明显好转,原本灰败的脸上有了一些活人的生气,李医生说他虽然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但活下来的希望越来越大,这也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张志军回来了。 “这是一群比乌合之众还不如的家伙……”张志军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沙锤形代表江心洲,“连岗哨都不派,所有人都挤在大厅房子里喝酒,大概有四十多人……”他在江心洲中央画了一个转角形方块,指着一边说,“人应该关在楼上,楼梯在这边……对付这种货色,强攻就可以,一会儿我、三毛和阿源突击大厅,大力你和杨宇凡上楼救人!” “好好好……”杨宇凡高兴地说,“我去救凯西!” “他们的武器情况怎么样?”三毛问。 张志军笑着摇头:“只有两个人腰里别了把破五四,我怀疑那枪压根打不响!” 我们自然不会怀疑张志军的专业判断,继续敲定了几个细节之后,我们便上路,穿过沙锤形半岛的尾端,朝江心洲扑过去。在此期间我们还为如何安置猴子和李医生起了一点分歧,最后还是张志军拍板,让他们跟着进去,按他的说法是里面的食人族根本不堪一击,没必要把他们留在外面承担不必要的风险,没想到这个决定后来几乎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此时星月无声,除了岛上隐隐传来的欢呼声,我们身边只有潺潺流水,江心洲像一只巨兽一样趴在水中,在月光之下如鬼魅暗潜。早春的午夜,春寒料峭,我们呼出的气息在夜色中结成白雾,在月光下蒸腾、弥散。 连接江心洲的狭路只有两三百米长,仅仅几分钟我们就接近了江心洲,我们把李瑾和猴子,还有两辆手推车都留在此处。 “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赶紧走!”我指了指推车上熟睡的猴子,“也别管他了,你自己一个人跑!” 李瑾看了看我没说话,但眼神里却尽是惊恐不安。这个女人除了在行医的时候镇定自若,成竹在胸之外,其余时间从来都没什么主见,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被刘国钧呼来唤去,却还是不离开他的原因所在。 我最后朝李瑾一颔首,抓紧手中的枪,跟张志军他们一起朝那间农家乐摸过去。 我们还是呈散兵突击阵型,张志军已经侦察过地形,这次充当尖兵,剩下的人分两队跟在他身后。 这时岛上已经完全没有往日繁华的模样,经过半年自然的侵袭,上面长满了野草、爬藤和荆棘丛,应该是某次大潮的时候江水漫过了整座半岛,道路都被厚厚的黄沙掩埋。我们就像是走在隆冬的雪地里一样,黄沙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恶鬼随行身后。 正如张志军所说,这群家伙连个岗哨都不设,我们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农家乐附近。一切如张志军所画的,这栋设计拙劣的仿古建筑是一排带转折的三层小楼,楼前有一个院子,中间种着一棵大樟树,我们从一头的走廊穿过,来到大厅之前,透过雕花木门,可以看到大厅里人影幢幢,时不时响起一阵莫名的呼喝声,空气中还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味,我一想到这群人平日里的食物便忍不住胃部一阵恶心,连忙摇摇头,把不好的想象画面赶走。 张志军指了指大厅左侧,那边有一道楼梯盘旋而上,然后又指指杨宇凡和大力,示意他们从那道楼梯上去救人。然后他又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问我们准备好没有,我们一一做出准备妥当的手势,张志军点点头,把左手举过头顶,用手指比出“1、2、3”的手势,我知道数到三就是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正全身肌肉紧绷准备出击,却听见那棵大樟树后面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我们同时倏地转身,倒转枪口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片刻之后,一个满头乱发的家伙提溜着裤腰带从树后面转了出来,他一抬头看见我们,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张开嘴想要大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枪,却只见寒芒一闪,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这人的喉咙口,把他的喊声堵在咽喉里,这人发出咯咯的几声之后,便仰面向后倒下。 我转头一看,见张志军还一手高举,做着投掷的动作,看到我们都愕然看着他,他咧嘴一笑,还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个游戏。 我们又举着枪待了一会儿,确定树后面再没有人之后,张志军走过去从那人喉间拔出匕首,又朝那人眼窝里捅了一刀,才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把刀收好。趁着这功夫,我从大厅的窗棂间往里瞄了瞄,只见屋内正中间燃了一堆篝火,一群衣衫褴褛的家伙正围着火堆恣意狂欢,如同群魔乱舞,他们围着几个酒瓶不断地来回抢夺,我看到地上胡乱滚着几个芝华士和绝对伏特加的瓶子,正是从我们基地抢的战利品。这群人拥在一处,不时地大笑、喊叫,发出的声音却不似人语,只是如同野兽般的号叫,这群家伙一点也不比感染者高级。 我又看了看大厅另一边,马上心里一凛,只见远离火堆另一侧的地上,扔着一个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人,再一细看,此人竟是我们的老熟人—刘国钧! “嘘……”我听到张志军发出一声轻呼,转头一看,见其余人又做好了破门准备,我连忙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张志军伸出手开始比画手势。 1…… 2…… 3…… 等他伸出无名指,我和三毛一左一右同时砰地一声踢开房门,三人持枪而入,大力和杨宇凡也迅速向楼上冲去。 “都别动!”三毛大喝一声。 那群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转头看着我们,手脚的动作定格在空中,明灭的火光照在他们漆黑、肮脏的脸上,这一幕像是按了暂停键的恐怖电影。 但我在他们眼中却看不到半分的恐惧,最初的惊愕过后,他们的表情便慢慢变得凶狠暴戾起来。 “当心!”我大喊一声,话音刚落,这群野人般的家伙便嘶吼着向我们冲过来。 “撤到门外面!”张志军两个点射,率先把两个冲在最前面的暴徒爆了头。 我和三毛一边开枪一边向后退,直到一只脚跨出门外,三个人在门口形成一道没有死角的射击线。面前的食人族如同“二战”中发起“玉碎”攻击的日本鬼子,不断朝我们涌来,又徒劳地在我们前方十余米处倒下。 屠杀仅仅持续了不到3分钟,一个弹匣还没打空,我们面前便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等硝烟散去,我们三人都愣愣地呆了一会儿,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这满地的尸首是我们造成的。 “源哥,三毛哥……”杨宇凡的一声大喊把我从恍惚中叫醒过来,我连忙转头,只见杨宇凡从楼梯上疾奔而下。 “怎么样?找到他们了吗?” “没……没有……上面关着几个人,但没有小凯西他们……” “怎么会……”我吃了一惊,心里马上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关在别的地方了……有没有活口,咱找个人问问……”张志军嘀咕道。 我猛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刘国钧,连忙道:“刚才我看到刘国钧了……” “刘国钧?他在这里干吗?”三毛奇怪地问。 “好像也是被他们抓来的。”我想起刘国钧被五花大绑的样子,跨过满地的尸体向大厅另一头走去。 “呜呜……”一种喉咙里发出的闷响从前方传来,我循着声过去,看到刘国钧头向下趴着,双手背在身后,头努力向上昂起,嘴里塞了块破布,脸憋得通红,正以一种眼镜蛇般的动作,肚皮着地向我们游过来。 看到他痛苦而又滑稽的样子,我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心道你这老小子也有今天,一边蹲下身子扯出他嘴里的破布条,但偏不解开绑住他的绳子。 “阿……阿源……你们可来了……快,快给我解开……”刘国钧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急切地说。 “小凯西他们呢?”心急的杨宇凡抓住他的胸口把他提离地面。 “啊?凯西……凯西他们也在?”刘国钧却好像丝毫不知情,神情惊愕地说。 “是的,被他们抓来了,你没看到他们?”杨宇凡抓住刘国钧的肩膀连连摇晃,急得语无伦次。 “没……没见着啊……”刘国钧在杨宇凡手中挣了挣,顿了一顿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 “呃……你们知道……这些家伙……他……他们吃……吃的是……” 杨宇凡脸色剧变,手一松,刘国钧的下巴砰一声磕在地板上,痛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但现在我们都没心思理他,只是面面相觑,我突然觉得空中那股肉香味越来越浓了。 “该不会是……”三毛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走!去看看再说!”张志军指了指后面,那边是肉香味飘来的地方,正是以前的后厨。 我们几人失魂落魄地跟在他后面向里走,越往里走,味道越浓,我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心脏也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里面除了现代厨房具有的不锈钢厨具以外,还有一口土灶,两口大锅,此时一边的锅盖上正袅袅冒着热气。我们在灶台前站了良久,最后我把心一横,把锅盖掀了起来。 热气慢慢散去,我看见一只小手静静地躺在锅里。 “啊……”杨宇凡惊呼一声,向后直退几步,我也手一软,手里的锅盖咣当一声摔了下去。 “刘国钧!!”杨宇凡狂吼着往回,冲入大厅。这时候刘国钧正像个王八一样试图把自己翻过来,正翻到一半,看到杨宇凡向他冲来,脸上不由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在地上侧着身,像一只虾一样连连蹬腿,但没几下便被杨宇凡当胸揪住。 “是谁!他妈的是谁干的!”杨宇凡的眼睛都快贴到刘国钧脸上去了。 “啊?什……什么?”刘国钧眼珠子像两颗被扔进碗里的骰子一样滴溜溜乱转,“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锅里……锅里……”杨宇凡已经泣不成声,最后把手一松,刘国钧的下巴又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但这一次刘国钧没有呼痛,而是努力仰起头,努力往一边滚,再一次试图翻过身,但绳子绑得太牢,让他没地方借力,只能在那徒劳地瞎扑腾,最后还是大力看不过去,推了他一把,才总算翻了过来,变成仰面向上。 “我去问问上面关着的人……”大力拍了拍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的杨宇凡,向外走去。 “你们先别乱……”张志军在大厅里走了一圈之后,指着遍地的死者,“我看你们的同伴未必……未必都那啥了……” 我们早已方寸大乱,听张志军这么说,都齐齐转头,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我数了一下,这里总共只有31个……匪徒,你们的同伴有几个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 三土、张依玲、萧洁、小凯西……我在心里默数了一下,点点头。 “按道理30多个人,一下子……吃不了……呃……那么多啊……成年人的话,怎么着也得百来斤,就算是他们……”张志军指指地上的尸体,“也不大可能这么浪费吧……” “那他们去哪儿了?”我问。 张志军耸了耸肩:“也许逃走了吧……这帮家伙这么无能。” “那小凯西……”杨宇凡一边抽泣一边期盼着问,似乎一点言语的安慰也能让他好受很多。 张志军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小孩也许……我听说……他们喜欢……不过也不一定,他们不是还关了其他人嘛,说不定那手是别人的。” 杨宇凡听了这话,眼泪又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也心里一紧,小凯西虽然跟我不亲,但这孩子终日在我们面前蹦来跳去,每次我看到她,就会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一些色彩和希望,可现在……我只觉得胸膛里像是闷了一口烈酒,一股火焰熊熊升起,让我快要爆炸开来,只想要疯狂地毁灭,毁灭一切,毁灭这毫无人性的天和地。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是大力带着五六个被食人族关着当口粮的人下来了。 “怎么样?”杨宇凡一跃而起,焦急地问。 大力无奈地摇摇头:“都吓破了胆,一问三不知。” 我看看大力身后的那几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身上连衣服也没有,只是裹着几块破布,在凛冽的夜风中瑟瑟发抖,我们几人又问了他们几句,但就像大力所说,除了摇头,什么都不知道,连眼神都不敢跟我们接触,最后只能挥手让他们离开,这几个人见我们允许他们走,便如蒙大赦般一哄而散。 “也许真逃走了?”三毛在室内转了一圈,从几个角落里找出四支从我们基地抢的ak步枪,我很庆幸这帮家伙是这般的不堪,既不知道布置岗哨,甚至连武器也没带在身边,但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 “刘国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转身盯着刘国钧,这时候他已经背靠着一根柱子坐了起来。 “啊?”刘国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躲闪着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就就就……就被他们抓了……” “透透气?上哪透气?你小子不是怕感染者怕得跟鬼似的,从来不敢一个人出门的吗?” 这时其他人也被我的问题吸引了,在刘国钧面前围成了一圈。 “啊……阿源,别别,别开玩笑,快给你刘哥解开……”刘国钧看着我们,表情越来越不自然。 “是不是你把食人族引到我们基地去的?”我突然拔高音量,“为了那个戒指?!” 刘国钧脸色大变,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的狗一样疯狂地摇晃脑袋:“不不不……怎么会是我……” “猴子他们四个大人,都受过专业训练,每人一把步枪,基地里还做好了防御工事,怎么可能是这些垃圾能攻破的!”我厉声喝道。 杨宇凡听完我的话,一下子失控了,他冲上前,双手掐住刘国钧的脖子,把他死死地抵在柱子上,疯了一样狂吼:“老子掐死你!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小凡,别这样……”我连忙劝杨宇凡。 “谁都别拦着我,这个人渣!我掐死他!”杨宇凡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一道道鼓起。 “快放手!”我和三毛一左一右抢着去扳开杨宇凡的手,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扳了几下却没扳开,刘国钧已经被他掐得翻起了白眼。 “你快放手,我们还得问他小萧他们去哪了呢!” 杨宇凡听到这话,才慢慢松开刘国钧的脖子,改为抓住他的领口,用力摇晃:“对!小萧呢?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刘国钧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一魄,三分是被杨宇凡掐的,七分是吓的,连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中午就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杨宇凡抢着问。 “我不知道……这里有两艘船,他们抢了一艘,逃到江里去了。” 果然!我心里一喜,忙又问道:“跑了几个人,小凯西在不在里面?” “这……这我真不清楚了,他们……”刘国钧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为这事发怒了,把我也抓了起来。” “活该把你千刀万剐!”本不大说话的大力这会儿也绷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后说。 我想继续问,却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李瑾的大喊:“阿源!三毛!快……快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暗忖该不是猴子出什么事了……今天我们经历了太多,心情起伏已经快超出极限,已经无法再接受别的什么刺激了。 “大军,你和小凡留在这里看住刘国钧,我们去看看!” 我和大力、三毛迎着李瑾的呼喊声快步奔出,跑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看到李瑾推着独轮车,歪歪扭扭地向我们走来。 我第一眼便看向猴子,只见他面如金纸,神情委顿,但眼睛却微微地张着。 猴子醒了!我们都大喜过望,可既然猴子没事,李瑾又为什么这么慌张,还要冒险把他推过来呢。 “感染者!感染者来了!”李瑾一看见我们,便大喊。 我们同时一愣,果真听见一阵阵活死人独有的呻吟声从呼啸的夜风中隐隐传来,这意味着感染者离我们已经不远,至少已经过了江堤,到了伸入半岛的沙堤之上,我们的回头之路已经被堵死。 “肯定是被枪声吸引来的!我们快回饭店去!”我接过李瑾的独轮车,一边招呼其他人。 “还有……阿源……”李瑾跟在我身边,面色凝重如同江面上的浓雾,“刚才猴子醒了,他告诉我……是老刘……” “先别说那么多了!”我知道李瑾要说的应该就是刘国钧出卖我们的事,她知道最好,免得我们处理起刘国钧来还得顾及到她。 “刘国钧!”刚进小院,我便故意放声大喊,以便让李瑾做好心理准备,李瑾一听到我喊,便倏地收住脚步,不可思议般怔怔看着里面,我暗叹一口气,自顾自冲了进去。 “你刚才说这里还有一艘船?”我一进去,就看到杨宇凡在猛扇刘国钧的耳光,张志军就站在一边,笼着手看热闹,我连忙过去拉住杨宇凡。 刘国钧两边脸都被扇得通红,一边眼睛也肿起来,鼻血长流。他拖着鼻音,瓮声瓮气地说:“阿源,快救救我,别再让他打我了……” “是不是还有一艘船!在哪里?”我拽住他的胸口拉向我,瞪着他的眼睛又问。 刘国钧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但瞄向后厨方向的眼珠子却出卖了他。 “大军,去那边看看!”我向张志军扬了扬下巴,张志军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而去,片刻之后,他在后面大喊:“真的有艘小船!” “阿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刘国钧一下子激动起来,上半身向前猛扑,用下巴钩住我的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一次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冷冷抽出手臂,站起身,连看也不看他。其他人听见张志军的话,都往后厨方向走去,只有李瑾还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这边,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痛惜还是愤怒,是失望还是悲伤。 “李医生……”我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李瑾开口,就把刘国钧的绳子给松了,但要救他上船,却是万万不能! 但李瑾挥挥手,没做任何表示,便抬步进了大厅,然后一步也没做停留,就往后厨方向走去。 刘国钧看到李瑾,眼中霎时放出光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李瑾!老婆!快……快帮我解开……帮我求求阿源……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李瑾连脚步也没停,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只有我看到两行眼泪从她脸颊上不住地滚落。 “老婆……”刘国钧的嘶喊最后变成了轻声呢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瑾走进后厨。 “他妈的,陈源!三毛!你们今天敢把老子扔在这儿,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听到刘国钧的哀求变成阵阵怒骂,在我身后响起。 后厨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岬湾伸入江中,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码头,靠近后厨门外,一条锈迹斑斑的小铁皮船在江水中微微荡漾,如同一片掉入水中的树叶。 我们先把猴子抱上去,把背包一只只放好,然后依次而入。船虽小,但载我们七个人还是绰绰有余。我检查了一遍行李之后,解开了缆绳,三毛和大力一边一个,操起船桨向外划去。 小船出了岬湾,马上便被汹涌的江水裹住,速度骤然加快。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一层浓浓的水雾在江面上升腾,我们如坠云中,只有东面有一丝光亮,把雾气照得一片血红,陪伴我们的只有潺潺的江水和远处传来的刘国钧的惨叫声。 第十六章 逃跑 第十六章 逃跑 一个月零二十天前。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目睹尸变的过程—就像是一只雏鸟挣破蛋壳一样,它一边呻吟,一边努力地坐起来。 那老太还在欢呼,一边不停地搓揉自己孙子的后背,冷不防却被孙子抓住了手掌,拉到嘴边一口咬住了她的大拇指。 “欸?囡囡,你怎么能咬奶奶呢?”老太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儿童感染者的咬合力好像也不怎么足,但紧接着老太就大喊起来,“啊!囡囡,你把奶奶咬疼了,快松开!” 但那孩子完全没有因此停步,它扭动脖子用力一扯,老太的整个大拇指就像是烧鸡腿一样被整根扯了下来! 整个泳池里的人都被老太的尖叫声惊醒,很多人刚从睡梦中醒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疯狂惨叫的老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而那个尸变的孩子,就这么站着,嘴里一动一动的,咀嚼着自己奶奶的大拇指。 正在这时,我听到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从泳池没人的那一端传了过来。我和道长一下子愣住了,二人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只见那堆屎尿里面,一个黑影挣扎着,慢慢站起来,我再定睛细看,正是那个被甩棍抽死的“病秧子”看守。 恐惧这种东西,大概是世上最无厘头的情感。但我觉得,至少一半以上的恐慌,是绝对毫无根源,甚至是可笑的,而我们这些经历了被抓住、囚禁、威胁、随意打骂之后的人,在深夜听到有人尖叫着喊出“感染者”三个字的时候,那种猛烈爆发出来的恐慌情绪就可想而知了。 三毛早被我踢醒,老吕在那孩子出现状况的第一时间便翻身而起,杨筱月也被我拉到身后,我们一群人贴着泳池边,看着面前的人陷入疯狂。 到处都是失去理智的尖叫声,所有人都在毫无目的地狂奔,相互撞在一起,然后惊恐地推搡、厮打。有几个女的,似乎是被吓傻了,就这么站在泳池中央,抓着头发嘶喊,似乎尖叫能吓跑感染者让自己免受伤害一样。早已分不清谁是感染者谁是正常人,场面就像是在大锅里翻炒的豆子,混乱不堪。 一声枪响,那个看守大喊:“都他妈给我停下!” 但是没人听他的,枪声更加剧了人们的恐惧,人们你推我挤地冲上泳池,往更衣室方向狂奔,在两个通道前挤成一团,像是早高峰来时的公交车站。 “走!”我看着所有人都上了泳池,便轻呼一声,招呼大家赶紧走。 我带着大伙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穿过泳池,走上台阶,三步并两步跑到玻璃门前拉开门,挥手让三毛他们快速通过,然后我回身看了一眼,只见泳池另一边还是一团混乱,这些人还没感染病毒就已经成了没脑子的感染者。我摇摇头,一脚蹿出门外,轻轻地带上玻璃门。 一出中庭,抬头便是一轮明月,清辉直泻,照得中庭中的各种树木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我带着几人穿过鬼影重重的园林小道,来到一片被冬青树分割出来的花坛前面,我费力挤过冬青树,在它后面找到了那个通风口,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通风口大概1米见方,上面焊了一些比筷子还细的钢筋。这口子是我有一次来这里散步突然尿急,想进来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发现的。 这时三毛他们也挤了进来,三毛看到通风口,只跺了一脚,那些钢筋便跟整个边框一起掉到下面去了。我往下一看,只见车库足足3米多高,并且旁边没有任何凭借,只能硬往下跳,踌躇间,却听见老吕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先下!” 老吕说完一耸身,攀着通风口便把身子往下吊,动作灵活得根本不像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等他整个身子都进入车库,便一松手,底下只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我一探头,只见老吕仰着头向我招手:“快下来,我托住你们!” 我让杨筱月先下,然后是三毛和道长,我自己最后一个跳下洞口。 车库里除了几个通风口透下星星点点的月光外一片漆黑,我们摸索着向出口走去,头上传来一阵阵乱糟糟的敲打声、脚步声,情况似乎越来越混乱。 这个小区设计了严格的人车分流系统,整个小区的地下都被挖空,建造成了一个一体式的三层巨型地下车库,里面道路复杂得像个迷宫,而我们此刻看不到道路指示牌,只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但总算是离开了活死人和步枪的直接威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阿源……你你你……你看见没有?”道长也缓过一口气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死了的那个……又活过来了……” 我点点头,随即想起黑暗中其他人都看不见我点头的动作,于是开口回答道:“嗯,也许是索拉姆病毒感染者在肉体死亡之后还能继续完成病毒传染。”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看守!”道长急着说道,“我说的是拿棍子打人的那个!那人刚才可没什么症状!” 我猛地一惊,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说:“什么?你确定?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我也看到了……”老吕插话道,“就在我们跑上泳池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伙正好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可能?”我嘀咕着说,心里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个甩棍男确实没有任何被索拉姆感染的症状。 “我想,很有可能其实很多人都被病毒感染了,只不过有些人发病,有些人没发病而已,就像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并不一定会有乙肝的症状一样……”道长说道。 “这么说……我们身上也可能带着病毒?死了以后也会变成僵尸?”我轻声嘟哝道。 “不是可能……”道长喃喃地说,“几乎是肯定!” “那是死了以后的事,现在管他娘呢!”三毛恨恨地说,“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出口!” “这么黑,怎么找啊?”我懊恼地说了一句。 “呃……能不能找辆车,我们砸掉它的车玻璃,打开车灯?”杨筱月突然怯怯地说道。 简直就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和三毛同时大喊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这车库里别的没有,停着的汽车可是不少。 三毛更是一秒都不耽搁,飞起一脚,踢在旁边一辆奔驰gl400的引擎盖上,奔驰的双跳灯马上闪烁起来,在一明一灭的灯光中,我看到一块画着出口大箭头的标记牌正悬在我们头上。 “那边!”我们兴奋地大喊着往箭头方向奔去,一路上大家不停地乒乒乓乓踢打那些停着的汽车,绝大多数都会亮起警示灯,小部分甚至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在闪烁的黄光和警报声中,我们夺路狂奔,直到出口处一道厚重的卷帘门挡住去路。 三毛冲上去狠狠踢了卷帘门一脚,但除了让它发出咣咣的巨响以外,没有任何效果。 “一定是骚乱刚开始的时候保安把门都关了!”道长懊丧地说道。 我不甘心地摸索着找到门边的开关按了按,自然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怎么办?”杨筱月畏畏缩缩地说,“要不,咱们先在这等到天亮?” 我一想也是,这乌漆抹黑、兵荒马乱的,不如在这里找几辆车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到天亮再行动,而且我实在不愿意在夜里去面对感染者,我宁愿在光亮下面对真正的敌人,也不愿在黑暗中面对想象的恐惧。可我话还没说出口,老吕就抢先说:“不行,一定要趁现在走!”老吕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上面,各种尖叫声、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现在乱,到了明天就不一定了,无论是狼爷稳定住局面还是僵尸占了上风,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是啊……”道长满脸惊恐地接话道,“而且你们发现没有,感染者死亡之后的发病速度会变快,刚才那两个复活的死者,从死亡到尸变,不过四五个小时,现在的冲突万一死的人比较多,那就意味着到了天亮尸变的人也会越多……” 我一想到楼上密密麻麻全是感染者的样子,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赶紧挥手说道:“那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于是一行人又折回车库,想从地下车库通往各幢大楼的楼梯回到地面,但接连走了好几栋单元楼,却发现楼梯间的防火门全被放下来锁住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又返回会所楼下,我知道会所咖啡厅内有一道供客人使用的专用电梯,应该是没有防火门的。 “老吕,你似乎不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啊?”我一边走一边问老吕,这人刚才灵活的身手和冷静的分析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看他在地下车库总是跟着我身后,似乎对小区里的地形并不熟悉。 “哦……是……嗯……不是……我不住这里……”老吕似乎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回答。 “那你怎么运气这么背,刚好在这里?也跟杨筱月一样,来走亲戚?” “嗯……是,走……走亲戚……”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老吕都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我也没在意,只当他也是被眼下的形势吓着了,心神不宁的缘故。 “就是这里了。”我带着大伙穿过一个小门之后,指着露出来的一道楼梯说道。 我们在楼梯下面屏气凝神,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楼上依旧是乒乒乓乓响个不停,但这种全钢结构搭建的房子,声波会在钢梁之间快速传导,根本分不清声音的来源是在远方还是在近处,我们仔细听了一会儿,只能大至判断我们头顶上这个房间应该没人。 我率先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露出半个头迅速扫了一眼。 咖啡厅在刚才关我们的泳池对面,月光透过玻璃幕墙射进来,室内像是洒了一层盐,到处白惨惨的亮。大概是危机刚开始的时候,这里被哄抢过一轮,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摔倒的桌椅,满地摔碎的玻璃碴和塑料袋,一些已经发霉的面包蛋糕之类甜点的碎屑星星点点地撒落在地,几只老鼠在座椅间穿梭,吱吱地叫着。 “没人……”我朝身后招招手,三毛老吕他们这才拾阶而上。 我捡起一根断裂的椅子腿,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气。老吕熟练地翻过吧台,在里面翻箱倒柜,拿出一把双立人厨师刀来,他把刀递给三毛,自己继续翻了一阵,又拿出一柄冰锥来,他把冰锥递给道长,道长却不接,只是脸色煞白地连连摇头,老吕也不勉强,自己抓了冰锥,又翻过吧台,轻声说道:“咱们走吧!” 我们继续轻手轻脚地往咖啡厅门外走,我知道只要出了咖啡厅的大门,再穿过一道差不多五十米的回形走廊,就可以逃到室外了。 三毛这时得了尖刀,眼睛似乎也不痛了,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本色,昂首走在最前面开道。其后道长手里捏了个手印,嘴里不停地哆哆嗦嗦嘟哝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老吕跟在两人身后,手里拽着冰锥,半弯着腰,不停左顾右盼。我把杨筱月推在身前,自己拖在队伍最后。 走廊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几扇敞开的房门洒进来星星点点的月光,我们几乎是挨在一起,像人体蜈蚣似的往前蹭。前几十米空无一人,我们非常顺利地拐过回字形的前两个弯,来到泳池出口的那个健身房外面,这时候,那些吵闹、摔打、尖叫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了,那些人竟然还在里面,甚至没逃出健身房的范围,不知道是被狼爷的人堵住了还是其他原因。 我正想催促前面带头的三毛快点通过这个是非之地,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女的一边叫喊,一边从健身房冲了出来,我们都被她吓了一跳,但这女的看见我们却更加的害怕,双手像是投降似的举在肩膀上方猛烈摇晃,更加大声地尖叫了一阵之后,一转身又跑了回去。 “快走!快走!”我朝着前面大喊,大家加快了步伐,在走廊里狂奔而过,不远处就是一片亮光,正是会所的门厅大堂! 可是我们拐过回字形的最后一个弯,来到大堂,却看到玻璃大门被几把链条锁牢牢锁住,而大门外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这群人不停地推挤着玻璃大门,前面的几个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皮肤清灰,双眼泛白,嘴角还抹着黑色的瘀血,竟然是一群活死人! “啊!”道长吓得大叫一声。门外的感染者听到动静,更加鼓噪起来,玻璃门被挤得咣咣作响,有几只感染者从门缝里伸进一只胳膊,把头拼命从门缝里挤进来,其中一个甚至被尖锐的玻璃门割掉半个鼻子也浑然不觉。 “快上楼!”我拉了一把抱着头吓得不知所措的道长,指着大堂里的螺旋形楼梯。 会所二楼是一家美容院兼spa水疗中心,典型的中国人臆想中的泰式风格装修。我们上了楼,迎面便是一座盘膝而坐的巨大尖头佛像,月光照亮佛像的半边脸,看起来倒不像是佛,而是什么邪神。 我们慌张地冲过佛像,往后面的走廊狂奔,走廊两侧的墙体装饰着各种恶俗的红底金色火焰雕花纹饰,两边是一个个小隔间,此时都是房门紧锁。我们一直跑到接近走廊的尽头,却发现并没有别的出路可以出去,正焦急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号! 我们以为前面又出现了感染者,赶紧收住脚步。但仔细一听,只听见走廊最尽头传来一阵喝骂声,中间夹杂着一个女人的惨叫,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便看到最角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浑身赤裸的壮汉,这壮汉先是背对着我们,一头撞向走廊尽头的一张供桌,把供桌上一只石雕大象碰倒在地上摔个粉碎,然后他扶着供桌慢慢地转身,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狼爷! 狼爷一手扶着供桌,面孔扭曲,眼睛里透着野兽似的疯狂,另一只手捂着胯下,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冒出,小溪似的顺着大腿流入地下。 他在凶狠地盯了我们一会儿之后,突然眼睛一白,轰然倒地。这时候,我听到楼下也传来一声巨响,那道玻璃大门终于被感染者推倒了。 “快进去!”我急得大喊。此时后路已断,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进房间之前我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狼爷,发现他的下身一片血肉模糊,面色狰狞,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过去了。但我们没人管他的死活,纷纷跨过他的身体来到室内,然后“砰”一声关上房门。 我环顾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仰面倒在按摩床上的小菲,她也是浑身一丝不挂,嘴上糊着一团血肉,脖子上一道紫红色的印痕。杨筱月走上去摸了摸她的脉搏,然后回头摇了摇头,显然,她是被狼爷活活掐死的,当然是在被她咬掉命根子之后。 这个房间大概是会所的高级套房,五六十平方米大小,中间的大床上方垂挂着一些暧昧的大红色丝线,小菲嘴里的鲜血跟红色丝线融为一体,就像是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房间一角则是一只足够四五个人一起泡澡的三角形大浴缸,浴缸旁边有一个储物柜,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浴盐之类的洗浴用品,还有那把95式突击步枪。 三毛见到枪,马上扑过去抄在手里,先是卸下弹匣看了看子弹数量,然后便翻来覆去地看,像是看见了久别的情人一样。 房间另一边是一扇向外突出的大飘窗,此刻窗帘洞开,我过去向外望了望,窗外一片寂静,没有感染者,也没有人。我把窗帘拉上,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间水疗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一关上门,便把大部分噪音隔绝在外,刚才狼爷和小菲大概是沉浸在“肉搏”之中,压根就没注意到楼下的骚乱,只是为什么两人会闹成这样,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他……他们不会上来吧?”道长吓得牙关咯咯打战,惊慌失措地说道。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门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重击,紧接着又是一下。 我的心脏也像是被重重打了一下,像是被猛踩了一脚油门的引擎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被吓得面无人色。 “咚……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接着我听到一阵熟悉的、低沉的呻吟声。 我们在黑暗中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用力捏着拳头,暗暗祈祷门外的感染者其实只是看到了狼爷,而没有发现我们。 这时门上的敲击声突然一变,变成了刺耳的抓挠声,就像是什么人用指甲在抓塑料泡沫一样,既粗糙又尖锐,让人忍不住心头发麻。但这个抓挠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片刻之后便消失了,房间里突然又陷入沉寂。 “它走了吧?”过了好一会儿,杨筱月打破沉默,她一出声,我们几个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劲,各自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只觉得手心脚心全是冷汗,四肢一阵发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坐在黑暗里,身心俱疲,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就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真想就这么闭上眼,睡上一觉,然后就会从噩梦中醒来。 我看着眼前的圆床,床上是小菲赤裸的尸体,她的双腿无力地垂在床边,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极其恐怖的问题,我的头皮一片发麻,汗毛根根倒竖,猛地跳起来喊道:“不对!” “怎么了?”其他几人被我吓了一大跳,纷纷问道。 我指着床上小菲的尸体,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是不是也会尸变?” 我话音刚落,原本坐在靠床一边沙发上的三毛像是触电似的拍着屁股蹦起来,其他人也是脸色大变。 “按这位老兄刚才的分析,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老吕像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向小菲的尸体那边张望。 “那咱们该怎么办?”我慌张地问。 “对付感染者只有一个办法……”三毛这时已经跑过来跟我们站成一排,指着小菲赤裸的尸体说,“就是敲破她的脑袋!” 我、三毛、老吕三人各自捏着手里的武器,像是怕把小菲的尸体惊醒一般,蹑手蹑脚地上前,在床前站定。 “要怎么弄?”老吕拿着他的冰锥一边冲尸体比画一边又刨根问底地说道,“只要弄破头就行吗?扎脸行不行?” “估计是要破坏脑髓吧……”我看着小菲白多黑少的圆睁着的眼睛,还有满嘴污浊的血肉,觉得后背一阵发毛,连忙把视线移到一边。 “用你那家伙最合适……给她脑门上来一锥子……”三毛指着自己的眉心说道。 “嘶……”老吕吸了一口冷气,又转头看了看尸体,犹豫半晌,最后还是一松劲,把冰锥塞在我手里说,“我下不了手,要不还是兄弟你来吧?” “我……?”我一下愣住了,心想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么下得了手? 我转头看看三毛,三毛咧了咧嘴也是满脸苦相,一阵抓耳挠腮以后,他一拍手里的95式步枪:“拿锥子下不了手,要不我朝她脑袋开一枪吧?” “不行!”贴着窗户尽力远离我们的道长突然一声大喝,“那会把感染者全吸引过来的!” “也是……”三毛叹了口气,又开始抓后脑勺。 “要不我来吧?”杨筱月突然站出来。 “你?”我们几人异口同声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我以前是个护士……”杨筱月答道,“还是神经外科的。” 我想了想,隐约记得以前她似乎讲过这事。现在有人自告奋勇我当然是如释重负,赶忙把手里的冰锥递给她。 “你们帮我把她翻过来。”杨筱月接过冰锥说道。 三毛和老吕两人连忙把尸体翻了个身,我看到尸体的后背有一大片云雾状的暗红色瘢痕。 “咦?”杨筱月奇怪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快起尸斑了?” “是啊,怎么着也得两个小时才会出现尸斑啊……”三毛也纳闷地说道。 “奇怪……”杨筱月摇了摇头,但也没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她把小菲尸体的头摆正,左手大拇指摸了摸尸体的后脑勺跟脖子的连接处。 “就这里!”杨筱月手一停,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我过去摸摸那个地方。 我连忙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杨筱月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左手继续按着尸体的后脖颈,右手反手拿着冰锥,朝左手按住的地方刺了进去……她舒了一口气,坐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了一句:“应该可以了。” “这就行了?”我有些将信将疑地问。 “嗯,延髓是人体的中枢系统,人体的整个肌肉、呼吸、心血管系统都要通过它来实现功能,无论是什么病毒还是别的东西通过脑部控制人的身体,都需要经过延髓来实现,破坏了这里就等于破坏了敌人的总指挥部。”杨筱月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把小菲的尸体搬到那个大浴缸里,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些浴巾给她盖上。 “天亮了……”站在窗边的道长轻声嘟哝了一句。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外面已是一片清亮,远处的江面上升起一片暗红的光,血似的涂抹在天上。 “接下去怎么办?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老吕剔着手指甲说道。 我和三毛、道长三人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一直滴水未进,杨筱月和老吕时间更长,到现在身体已经完全处于缺水状态,既疲劳又焦躁。这个房间早已被我们翻遍,里面除了一些精油和蜡烛,还有整柜子的浴巾、床单之外,别无他物。我们如果被困在这里,绝对无法再支撑过哪怕一天! “我先出去看看吧!”我站起来说道,这里五个人里面,道长已经完全成为惊弓之鸟,老吕看起来身体已经过于疲劳,三毛又胖,跑不快,杨筱月是个女的,自然轮不到她,只能我自告奋勇了。 “我在门口接应你!”三毛站起来。 我点点头,跟三毛一起快步走到门边,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之后,才缓缓拉开一条缝。 我探出一个头向外面望了望。 此时走廊里已经比较亮,光从走廊的另一头照进来,在外面这边的墙上投射出一道狭窄、矩形的灰暗光影。门口一片紫黑色的血迹,大概是狼爷留下的,但狼爷人却不见了,我想一定是凶多吉少。 我慢慢地走出门外,跨过一片狼藉的血迹,往光亮的一头慢慢走去。 短短的二三十米距离,我足足走了三四分钟,每一步都是尽可能轻地落脚,屏气凝神,竖耳静听,但没有任何动静,我只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但当我快接近走廊尽头,已经能看清那具泰式佛像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呻吟,然后是诡异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拖着身子,以腹部在爬行。我一下子愣住,想拔腿就跑,但同时又想要……要看个究竟。 那东西爬进光影里时,我终于看到它的脸—一张十分完整的人脸,但右眼球脱出了眼眶,左眼紧盯着我,而原本的哀鸣变成窒息般的嘶吼。我跳起来,转身就跑,跑近房间之际,门口接应我的三毛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回房间,“砰”的一声甩上房门。 我背倚着门大口地喘息,脑子一片空白,像是因为跑得太快灵魂没跟上。 “不止一个?”我稍作镇定之后问三毛。 三毛也是脸色煞白,惊恐地点了点头说:“后面一大群!” 话刚说完,门上就传来“咚”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后心发麻,我赶紧离开房门,转过身面对它。 咚……咚咚……一声声巨大的敲门声不断响起,房门被撞得不停摇晃,门锁和铰链发出恐怖的吱吱咯咯声。 “怎么办?”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惊惶,但想不出任何办法。 感染者没有思想,不会疲劳,不会感觉到疼痛,一旦它发现你,便会一刻不停无休无止地追猎你。所有的恐惧、愤怒、沮丧、消极、无聊等等这些人类的负面情绪它们统统没有,它们永不放弃,因为它们不知道放弃是什么意思,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追上你,咬上一口。 所以,我们如果想不出办法逃出这里,这扇现在……只是现在看起来尚且牢固的房门,被它们撞开也只是迟早的事。 “床单!”杨筱月指着大床喊道,“我们可以把床单连起来编成绳子,滑到下面去!” 我跑到床边,一把拉开窗帘,强烈的光线直射进来,让我眼前一片发黑,我用手挡住额头,从窗户探出头去往下看了一眼。 裙楼的层高比普通楼层要高得多,一楼大堂就高达五六米,而因为建筑设计的原因,靠近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侧还多出了一个夹层,所以虽然我们身处二楼,但离地面却有足足十几米的高度,好消息是下面空无一人,没有感染者的踪迹! “快,把床单都找出来!”我回身大吼。 好在这房间里最不缺的就是床单,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它们接起来,这时候又是老吕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教给大家一种特殊的打结方法,能让绳结越拽越紧,不容易松脱。 我们用六条床单连成一条长绳,一端系在门把手上,三毛拉住另一端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了拉,床单之间的绳结猛地收紧,发出咯咯的声响,看起来非常牢固,三毛一点头,把绳子从窗台抛下。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老吕一点头说:“我先下!” 我们都见过老吕的身手,自然没有异议。老吕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抓住绳子翻了出去,他双腿盘住绳子,双手交替,几下就下到了地面。 “筱月,你先走!”我指着杨筱月说道。 杨筱月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便拉住绳子爬过窗户,她不像老吕一样用腿缠住绳子,而是双腿蹬住墙壁,双手交替往下攀爬,也许是常年户外活动的原因,她的速度竟然只是稍稍比老吕慢,接近地面时老吕伸手托了她一把,把她安全地接到地面。 “该你了!”我一拍道长的肩膀。 身患恐高症的道长吓得连嘴唇都白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哆哆嗦嗦地盘着床沿翻了出去,我和三毛一人一边抓住他的手把他拎到绳子上,道长双手双脚紧紧地熊抱住绳子,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往下滑,足足五六分钟才滑到地上。 “你先走!”我和三毛看着彼此异口同声地说。 两人都笑了,三毛伸过手拍拍我的肩膀,把他的宝贝步枪背在身后,抓过绳子向下荡去。 我看着他平安落地之后,连做了几次深呼吸,也抓着绳子翻下窗台。 看着别人爬和自己爬完全是两码子事,别看老吕和杨筱月那么轻松,轮到自己了,却觉得千难万难,没向下爬几步,我两边肩膀上的肌肉就开始火烧似的灼痛,我以前不爱锻炼身体,现在我的身体开始来讨债了。 我强行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一边试着用从贝爷的求生节目里看来的方法,一只脚绕过绳索,尽量把屁股坐上绳子,这样一点一点挣扎着往下蹭。 我正面对着玻璃幕墙,不敢往下看,只能牢牢盯着玻璃上自己满脸惊恐的倒影。等我滑下一层楼房,来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夹层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张感染者的脸。它看样子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穿着扯烂的军装,整个鼻子给咬掉了,就这样血淋淋地贴在玻璃上游移,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鲜红的印记,这感染者一看见我,便开始号叫呻吟,并用拳头猛击玻璃。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一松手,身体向下连降了一大截,幸亏一只脚绕住了绳子,才没有跌落,等我的脚接触地面之后,我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像是筛糠似的剧烈颤抖。 “走,快走,先出去再说。”我伸手挡住三毛过来扶我的手说。 大家都转身向着小区大门奔跑,我落在最后面,这时候我才发现老吕不见了。 “老吕人呢?”我紧赶了两步追上道长问道。 “他讲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下了,非要回去拿,说在小区门口跟我们会合。”道长回答。 我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东西,这人看起来心思缜密,没想到也是这般财迷,正想着,却听见前面杨筱月“啊”的一声惊呼。 我抬头一看,只见跟我们下来的窗口只隔了几个窗户的楼上,也垂下一条白色的床单,上面赤条条地爬下一个人来,我再定睛一看,竟是狼爷! 我现在想起来,昨晚上一开始猛烈地敲门的,大概就是他。我不知道这家伙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夜晚,被人咬掉命根子,被感染者围困,竟然还能够孤身一人逃生脱困。 狼爷浑身肌肉一条条如山丘般坟起,手脚交替,只几下便下到了地面。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胯下扎了一条白色的浴巾,此时还有血迹渗出。他朝我们面色阴狠地看了一眼,竟然一转身又跑进了室内。 我们自然不会去管他,还是朝着小区大门狂奔,非常幸运,我们没碰到感染者,顺利地跑出小区门外。 外面的街道完全被汽车塞满了,双向四车道的马路,硬生生并排挤了六七辆车,中间车道的汽车被两边牢牢夹住,连门也打不开。人行道、自行车道、绿化带……凡是有可能通车的地方,都塞进了汽车。各种颜色的车辆就像是一道无尽的洪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愣在当场,就像一个有广场恐惧症的焦虑患者,出了家门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刚才面对狼爷和感染者的威胁的时候,我们心无杂念,一门心思只想逃跑,可现在逃出来了,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无处可去。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懊悔为什么自己比其他人提早一个星期知道感染者危机要爆发,却没有做一个撤离预案,狡兔尚且知道三窟,我们却连一个备用的庇护所都没有。 我们甚至连衣服也不齐整,我和道长、三毛三人都赤裸上身,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四个人仅有的物资,只有三毛手里提着的95式步枪和我手里的一把厨师刀。 我站在阳光底下,日头渐高,夏日的阳光直射在脊背上,我却觉得全身发冷……那是我从这次危机爆发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的时刻,我觉得眼前这个世界既陌生又恐怖,恨不得转身,回到家里,关上所有的门,抱住膝盖躲在角落里。 第十七章 谈仙岭 第十七章 谈仙岭 现在。 不知多久以后,我在泥土、青草和带着淡淡甜味的风中醒来,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今天凌晨我们的小船在江上飘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开始大规模进水,我们不得不弃船登岸。而且更不幸的是,我们依旧在钱潮江的北岸,这意味着我们还要去前方找跨海大桥,才能渡过宽阔的江面到达南岸,更意味着我们依然处于感染者的直接威胁之下,感染者既然能走到江心洲半岛,当然也能追着逃难的人顺江而下。 好消息也有,一是猴子醒了,伤口也没有感染,在饱餐了一顿之后,他迅速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还没到能跑能跳的地步,但自己一个人慢慢走是不在话下了。二是虽然我们只在江上飘了不到一个小时,却赶在了大部分逃难者的前头,也就是说,我们暂时不会受到感染者的直接威胁了。于是,我们一致决定,在春日的暖阳中睡上一个小时,以缓和昨天东奔西跑以及整夜无眠带来的极度疲劳。 我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做了很多破碎而沉重的梦,但醒来后一看手表,却只有不到45分钟。我坐起身来,脊椎骨和防潮垫下面的荒草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一架许久没有添加润滑油的老机器。 其他人都还在沉睡之中,我环顾四周,寻找说自己睡了一整夜,自告奋勇担当岗哨的猴子,却不见其踪影。我心里大惊,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事,正要起身寻找,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颗松塔砸在了我脑袋上。我仰头一望,只见猴子正悠然自得地躺在旁边那颗歪脖子松树的树枝上朝我做鬼脸。 我看他脸色虽然照样像纸一样苍白,但精神倒是不错,能上树也说明他的行动力恢复了很多,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我们在之后可以想象的艰难征途中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少了一个累赘。 我开心地朝他招招手,然后站起来,回身卷起地上的防潮垫,塞进我的背包外面,用扣子扣好。离我不远的张志军被我发出的声响惊醒,他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动作便是伸手去摸枪,直到看清楚站在他身旁的是我,才翻过手腕看时间。 “一切正常吧?”张志军站起来之后也看见在树上晃荡的猴子。 猴子晃了晃脑袋,指着大路的方向:“你们自己来看!”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我心里嘀咕着,现在世界已经被大自然重新占领,我们睡觉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一片农田,但现在全是一人多高的荒草。我学着猴子的样子,攀上那颗歪脖子松树,接过猴子递过来的望远镜,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条昔日的省道之上,全是络绎不绝的人流。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我嘀咕着把望远镜递给张志军,这时候三毛、大力他们也依次醒了,李瑾坐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我看到她满脸憔悴,双目通红,看来是根本没睡,这是当然的事,谁碰到自己结发多年的丈夫被绑起来扔给感染者心里都不会好受,对此我们毫无办法,只有让她自己慢慢地去平复。 “怕是沿途村庄的人都逃出来了!”张志军拿着望远镜四下张望。 “那怎么办?咱们这身打扮,可不大好混进去。”三毛扯下一根茅草,在嘴里咀嚼。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全身披挂,看起来就像是海豹突击队的,如果到大路上跟这些难民一起走,难保会让他们一拥而上全身扒光。 “我找找别的路……”张志军从三毛的背囊外侧翻出一张地图,在地上摊开,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指南针在地图上比对起来。 “我们现在在这里,离跨海大桥大约还有50多公里……”片刻之后,他收起指南针,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 我凑过去一看,见他手指的地方离钱潮市已经有一段距离,在越来越宽阔的钱潮江北侧,一块陆地就像是老寿星的额头一样向下突出,上面写着一个地名—黄湾镇。 “大部分人都会在江边的省道往前走……”张志军手指沿着钱潮江北侧划过,“既容易暴露,又绕远路……我认为我们不妨往东北走……”张志军的手指往上移,“这一片是山区,以前搞了个风景区,还有个高尔夫球场,人少,山也不高,我们完全可以翻过这些山岭,抄近路去跨海大桥,一切顺利的话,很可能会抢在这些人前面到达。” 我顺着他说的路线一一看了一遍,依次要经过紫云山、牛头山、谈仙岭、南北湖和观音山,张志军说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南北湖的一侧,观音山的脚下。 “这些地方……会不会有感染者啊?”杨宇凡最后一个醒来,脸上满带倦容。 “不会有吧……”大力嘟哝道,“感染者不是从北边过来的吗?” “肯定会有!”张志军笑着用手指往地图上一戳,“大部分感染者都是从这里涌出来的!” 我一看,只见他手指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代表建筑和道路的图示,上面写了两个字—海州。 “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在海州市的正下方,既没有大江大河的阻挠,也没有正规部队的保卫,怎么可能没有感染者?只不过钱潮市的人口更多,动静更大,而且连接两市的交通更为便利,大部分感染者才被钱潮市吸引过去了,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边没有尸潮入侵,也不可能没有人感染索拉姆病毒的!” “那我们就更有理由走这条路了!”我站起身,用力把背包抓起来,一只胳膊穿过背带,三毛拉着另一边帮我另一只胳膊也穿过去,我把胸前和腹部的扣子都扣好,真重,我在心里骂道,大概有五六十斤。 “是的,江边是人口密集区域,而且难民集中,搞出来的动静又大,难免会吸引感染者。”张志军也抓起自己的背包往身上套,“就是猴子怎么样?都是山路,能不能走?” “没事,李医生技术好着呢,你看……啊哟!”猴子在地上蹦了蹦,试图证明自己已经恢复了健康,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不停地吸冷气,滑稽的样子引起我们一片哄笑。 山路并不好走。仅仅不到一年的功夫,那些无人养护的青石板之间便长出了丛丛野草,甚至一些小树也在中间生长,用看似脆弱的生命日复一日把沉重的石板拱开。山洪的破坏力则更强,一冲便是一大片,像是推土机般把石阶冲得七零八落。 最让人讨厌的是满山遍野覆盖的带刺的荆棘,江南夏日温润的气候让这些寄生植物疯狂地生长,然后在秋天枯死,它们有时候会在道路上纠结成一团,我们不得不挥刀把它们砍开,这大大拖慢了我们的前进速度。 真浪费。我在前面挥舞着砍刀,荆棘在刀下噼啪作响,经过一个冬天的暴晒,它们已经彻底干透……只要一点火星,我暗忖道,便能熊熊燃烧,比那些破家具钢琴什么的强多了,而且遍地都是,不用冒生命危险采集。 不止植物,活物也有很多。最多的是野兔,它们成群结队,经常在我们面前突然蹿起,“嗖”的一声穿过道路消失在对面的丛林之中。我们还看到两头黄麂,在山崖上好奇地看着我们,直到大力拿着大棒走近,它们才掉头离开,这是个好兆头,动物不怕人,说明这里很少有活人来。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猛兽……老虎豹子什么的?”在一只野猪蹿过路面之后,杨宇凡好奇地问。 “不可能!顶多有几只野狗、狼或者狐狸黄鼠狼……”大力用他心爱的无极刀把一根树枝的一端削尖,做成一支短矛,他来自赣南的山区,从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这一进山看见这些动物,就好像是回到了马达加斯加的斑马,兴奋得就差没冒鼻涕泡了。 “这些动物大部分都是我们人类圈养的家禽家畜逃逸之后野化的,你看刚才那野猪,连獠牙也没长全……猪啊兔子啊鸡啊这些,野化速度很快,繁殖也很快,加上现在没有天敌,没繁殖几代就到处全是了……”大力试了试手里短矛的尖,满意地点点头,“可猛兽的种群恢复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野生的华南虎金钱豹早就绝了种,就算有几只从动物园逃出来,要找到配偶交配产仔也没那么容易。” “要是能开枪就好了……”大力又万分惋惜地说,“不然晚上就能吃烤肉了,我烤的麂子肉串可是一绝!” “会有机会的!”我停下手里的刀,喘着气擦干额头上的汗,然后朝大力挥挥手,示意他接替我开路的位置。 大力点了点头,从背上解下他那把宝贝无极刀,走过来对着荆棘丛猛砍,他的刀法比我有章法多了,每一刀都砍在荆棘的主干上,一掀开就是一大丛。 “可惜了这把好刀,怎么就砍起柴来了。”大力像个侠客一样挥舞着maggie q指点我们打造的无极刀。 “我宁可拿它来砍柴,也不想拿它砍人。”我杵着自己的刀柄,只觉得腰部一阵阵的刺痛,我们前面还有十余米这样的荆棘路,再往后是一道隆起的山梁,起码现在能看见的这一段路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而且两边还有星星的小野花,看起来像是个童话世界。 “也是。”大力同意我的话,他一开始干活,便沉默下来,手上刀势如风,速度马上快了起来。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我问正拿着地图研究的张志军。 “这里就是谈仙岭……”张志军指着前面的山梁说,“过了这里,应该就是观音山了……” “要我说,咱们干脆在这待下来得了,干吗非得过江啊?”杨宇凡突然说,“这里又没人又没感染者,山里面动物也多,咱自己再种点粮食蔬菜,肯定缺不了吃的,山里有小溪,还不愁没燃料……” 说实话,自从进了山,我在路上就不止一次冒出跟他一样的想法,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个窝棚安顿下来,哪儿也不去了,从此以后做一个在山里打猎刨食的猎户,与世无争,那该多好啊!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挥出脑袋:“不行!这片山岭看着大,咱们也走了大半天,其实在地图上就是个小点,在我们四周,光一个钱潮市就有多少感染者?一千万?两千万?这里以前居住的人口可是有四五千万,加上海州市的两千多万……” “随便爆发个小尸潮,这里就全被淹了……”三毛接话道,“还有这小山坡,根本没险可守,就算感染者不来,随便来一个小小的军阀势力,也得把咱们端了。” “再说,咱们还得去找三土、凯西他们啊……”三毛搂过杨宇凡的脖子,揶揄道,“还有你的小萧呢,你不想找了?” 杨宇凡脸都红了,挣扎着拽出脑袋:“当……当然要去找的!” “兔子!”在前面开路的大力突然一声大吼,我抬头一看,只见他已经砍开最后一丛挡路的荆棘,一只灰色的野兔从荆棘丛中蹿出来,向一边的林子疾奔而去。 大力把手里的无极刀脱手掷出,刀锋擦过兔子的长耳朵,“嗖”的一声插在它逃窜的路上,兔子一个急刹,脚下泥土飞溅,硬生生在刀前拐了个弯,改向山梁方向跑去,大力在后面紧追不舍,这兔子也像是被吓破了胆,此时竟不向两边林子里逃窜,而是只知道直直地跑上山梁,这一人一兔,一个跑一个追,眨眼间便都消失在山梁后面。 “大力!”我捡起大力扔下的刀,也飞奔过去,刚跑上山梁的最高点,就看见大力站在下面拐角处的一块山石上面,右手还保持着丢石头的动作,而他前面的不远处,那只灰兔倒在路边,头上鲜血直流,还在不停地抽搐。 “你打中它了!”我欣喜地大叫。大力转过头憨憨地一笑,跳下山石,拎起兔子抓住它的头尾,像是拧毛巾似的一拧,结束了兔子的痛苦。 接下来我们为应不应该生火做一顿烤肉大餐而争论不休,我自然以生火容易暴露,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危险为理由反对生火,三毛却说咱们现在训练有素,武器装备齐全,有什么可怕的,应该是别人怕我们才对。 “什么危险?我们才是危险!”三毛挥舞着无极刀咆哮。 最后还是李瑾的意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说猴子现在需要摄入大量的优质蛋白质来加速伤口的愈合,而其他人也需要一顿热食来恢复体力。 “火堆可以生在下面……”张志军指着山梁下面,隐隐可以看见一小片平地,“我在上面百来米的地方设一个狙击位。” “那赶紧,趁现在天还亮,火光不容易被发现。”我最终点头答应,“志军,那你辛苦一下。” “哪儿的话。”张志军笑着拍拍手里的枪。 “一会儿我来替你。”三毛拍着张志军的肩膀说,“放心,我们会给你剩块肉的。” 我们迅速翻下谈仙岭,在下面的山坳里找到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凉亭,凉亭上有一块匾额,写着“流觞亭”三个草书大字,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但早已斑驳脱落,不复辨认。 亭子旁边有一条小溪流过,大力在水边剖了兔子,这只看起来非常肥大的兔子,扒了皮之后便只比老鼠大上一点了,三毛和杨宇凡早就用树枝弄好了烤架,大力把兔子细细地抹了一层盐,架在了远离明火的烤架上。 我们走了半天山路,早已累得够呛,这时被暖暖的营火一烤,身体和精神马上松懈下来,纷纷在火堆旁坐下,三毛习惯性地把鞋袜脱了,开始捏脚,引得我们齐声咒骂。 “不能用明火,用明火就焦了。”大力手里转着烤兔子,像是街边烤羊肉串的阿凡提大叔,“最好的办法是用炭火慢烤,把烟熏的香味全逼进肉里去,讲究一点的要用果木,串肉的签子得用沙漠红柳枝……” “大力你不是在不锈钢厂干活吗?为什么对烧烤这么懂?怎么?想开烧烤店?”我揉着酸痛的脚腕随口问道。 “是啊,老在外面总不是个办法,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总想着回去离他们近一点,也能照顾。我有手艺,又能吃苦,就是没有开店的资金,本想攒上一两年,够了本就回去……”大力快速地翻动兔子,兔子外面的皮开始慢慢紧绷,变得焦黄,油脂滋滋地往外冒,一股烤肉的浓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开烧烤店好啊,不是有句话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三毛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脚丫子,一层层白色的皮屑在他指间窸窣落下,每搓完一个脚趾,他还把手指凑近鼻端闻一闻,像是捏着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这时候,我们看见了第一只感染者。 第十八章 木头房 第十八章 木头房 一个月零十九天前。 “老吕来了!”道长看着小区里面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点兴奋。 我转头一看,只见老吕背着一个像是赵本山拍的电视剧里村长背的那种人造革皮包,满头大汗,急匆匆地向我们跑来。 “我们去哪里?”还没等老吕跑到我们跟前,我和三毛、道长异口同声地问。 老吕先是一愣,随即说道:“这里危险,先离开再说!” 我一听顿时醒悟过来,现在我们还身处险地,感染者就在咫尺之遥,还有甚至比感染者还恐怖的狼爷那帮人,马上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计较,我心里便镇定下来,稍一思量便说:“往城区走肯定不行,无论感染者还是人都多,往南也不行,江边宽阔,太容易暴露,咱们往东走,那边都是市场和工业区,人少。” 众人都道一声好,于是便走。还是三毛领头,我断后,我们贴着墙角,在阴影里快步奔跑。 越跑便越心惊。路上空无一人,道路两边的商铺门脸几乎全被砸坏,大部分有过火烧的痕迹,黑洞洞的像是某种猛兽的巢穴。路上杂物遍地,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包、纸张、塑料袋、包装盒、碎玻璃……甚至手机、各种破碎的家用电器、锅碗瓢盆等等,像是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垃圾布满每一个角落。整个城市,触目所及,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高中生结束高考之后的疯狂狂欢,彻底的无序和凌乱。 我和三毛道长各自捡了几件衣服胡乱套在身上,虽然脏兮兮的难受得要命,但总算比光着膀子多了些许的安全感。眼尖的老吕又从一家被砸得粉碎的五金店里找出了几根轮胎撬棍,我们人手一根,顿觉有了底气,扛在肩上连走路都带了风,感觉自己像是在尖沙咀街头横行的古惑仔。 “怎么样?现在咱们去哪里?”拐过一个街口以后,终于远离了我家的小区,三毛招呼我们停下,把大家凑到一起。 “当务之急是找到水和食物。”道长终于缓过劲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第一次发出理性的声音。 “那我们去找超市?”三毛用手里的95式步枪往远处一指,说,“万象城就在那边!” “不行!”道长马上否决三毛的提议,“谁都能想到去商场超市找吃的,现在这些地方估计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地方了,再说城市崩溃之前超市的东西就被抢购光了,现在去还有什么用?” “那你说,去哪儿?”三毛没好气地说。 道长也一时语塞,转身拉了拉我的手说:“阿源,你说说看,去哪儿好?” 这个时候,我正朝着身后我们来的路呆呆地看着我家所在的那栋高楼,努力地想找出二十八楼我的那套房子。说来奇怪,当我父亲买下这套房子,让我跟他们一起住的时候,我是多么厌倦,甚至是讨厌这里,一门心思想逃离这种让人窒息的家庭生活。直到后来我父母去世,我一个人住进来,也觉得里面压抑、郁闷,我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一个可以长久居住的家来看待,但是现在真正离开了,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块什么东西。 我长叹一口气,收回视线,转身面对大伙,沉声说道:“道长说得对,不管有没有变成感染者,人多的地方肯定不安全,我看,咱们还是尽量避开商场还有政府机关、军队驻地这些地方。” “那去什么地方?”三毛又问。 “最好还是找个居民区,找找那些主人已经逃离的房子,一来可以找些食物,二来也能当作庇护所,就是现在都是防盗门,破门很麻烦。”我回答。 “这个……”逃出来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吕突然插话说,“我可以搞定。” 我们都纳闷地看着他,心想你哪里来的本事能破门而入? 老吕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挎在腰间的皮包,略显尴尬地说道:“我有工具。” “莫非老吕你是开锁的?”我挠着头问了一句。 “呃……是……是开锁的……”老吕支支吾吾地回答。 这时候三毛突然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别再继续问了,他岔开话题说:“那去哪个小区?” 我略一沉吟,用手一指前方说:“还是往东走,先去那个小区!” 众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路另一侧挂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一幅美轮美奂的建筑图像,外加一行描金大字—198个传奇! “哈哈!”三毛发出一声大笑,拍了拍手里的枪,豪情万丈地说道:“好!就去那里!” 198个传奇指的是钱潮市最顶级的豪宅“阳光海岸”,50亩的占地面积,却只建造两栋房子,198套公寓,最小面积380平方米,180度无遮挡一线江景,几年前开盘的时候,创下了当时钱潮市房价的最高纪录。 “终于可以去吃那些狗大户了!”三毛咧着嘴说。 但我选择这里并不是因为它豪华。我父亲有个朋友住在这个小区,我曾经跟着他去过一趟,这地方虽然临江,但入口很隐秘,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找到,符合有钱人期望闹中取静的要求。加上这座豪宅虽然已经交付四五年,但入住率一直不高,有钱人喜欢来这里度假、凭海临风住上几天,但他们又嫌江风潮湿,多数不愿在此久居。 僻静无人,光这条理由就足够我们选择这里了,并且它还有一条地下通道,穿过临江景观公路,直达江堤,原本是供富豪们停靠游艇的小码头,现在却成为最便利的取水之处。 我说了这两条,其他人自然没有丝毫异议,甚至都有些兴奋起来,纷纷催我快走。于是由我带头,一行人继续前行。 阳光海岸位于这片新城的最东面,这一带基本都是双向八车道的宽阔马路,因为钱潮市能过江的三座跨江大桥全部集中在西面,所以越往东走,车流便逐渐稀疏起来,虽然还是堵塞道路,但已经不是挤成密不可分的一团,供我们行走的空间大了许多,我们的行进速度也快了起来。 “奇怪,为什么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跟在我后面的杨筱月问道。 其实我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我们这一路至少走了有三四公里,不要说人,除了天上的飞鸟以外,连一个活物也没见着,整座城市像是已经死去,生机灭绝,这跟一个礼拜之前那种几百万人挤成一团的热闹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都死了?”三毛嘟哝道。 “死了也要有尸体啊,或者……或者变成感染者,可是我们连一个感染者也没碰到啊。”杨筱月说。 这诡异的现象让我心里一阵焦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在我拐过一个街角,正面面对阳光海岸的大门的时候,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解答了我的疑问。 当时我对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小区大门瞠目结舌,原先那些低矮的铁栅栏围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达两米多的混凝土高墙,上面还设置了角楼、雉堞、射击孔,门口又挖了一道壕沟跟沙包一起铸成第一道防御工事,好几个头戴钢盔、士兵模样的人正躲在工事后面,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我只听到耳边“咻”的一声尖啸,正在疑惑为什么没听到开枪的巨响的时候,三毛一把将我拉回了街角。 接着又是几声尖啸,子弹打得我身边的墙角石屑纷飞,像是石灰粉似的撒在我头上。 机枪之后,对方的攻势戛然而止,一个声音大喊:“不要过来!” 我们惊恐地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待了一会儿之后,我摇摇脑袋抖落石屑,也大喊道:“别开枪,我们没有恶意!” “快走开!离开这里!”那声音继续发出警告。 我知道这警告不是虚言,只要我们从街角露头,他们必然会毫不留情地开枪,而我们只有一杆95式步枪,不到30发子弹,自然没法跟他们抗衡,豪宅计划彻底终结。 我们后退了好几个街口才停下。 “x,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武器,还修好了工事?”三毛骂骂咧咧地说。 “不奇怪……”道长说,“这里的住户本来就是有钱有势的人,也许早就得到了风声,把这里改造成了避难基地。” “真是的,就咱们几个人,不能收留一下吗!”三毛继续絮叨。 “得了吧,换成你,你也不会收留,来一个狼爷那样的怎么办?”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现在怎么办?”杨筱月无力地问道。 “看来居民区是不能去了!”道长摊摊手说,“应该都是这种情况。” “大桥被炸了以后,大家过江无望,又总得找地方遮风挡雨,只好回到以前的住处。”道长继续说,“那几天骚乱,乱七八糟地互相抢了一通,江堤上还发生了尸变,这些人逃回家以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陌生人的信任感完全消失。 “一些小区会形成一个个小团体,就像古代宗族、村落一样结社自保,加上每个小区总或多或少有一些警察、军人之类的住户会带武器回去,所以现在的钱潮市,大概已经成了《三体》里说的黑暗森林,大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街上空无一人的原因。” 我们闻言都沉默起来,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烈日挂在正中,刚才一阵赶路已经消耗掉我身体里仅有的水分,我只觉得嘴里像是拌了一大口黄沙,连口水都分泌不出半点,从肺部到喉咙都火辣辣的疼,手脚无力、头晕眼花。我看看其他的伙伴,一个个也都眼窝深陷、嘴唇起皮,我们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砂之舟?”老吕突然说道。 我对这个名字半熟不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又似乎没有,只好纳闷地看看老吕。 “砂之舟全在地下,没什么名气,旁边也没住宅小区,人们要是抢东西,肯定是去不远处的万象城或者银泰广场,我估计去那儿的人肯定不多。”老吕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地方是卖衣服的啊。”三毛说。 “有一条美食街……”道长说,“有朋友请我在那边吃过饭。” “这里很可能很早就关门了,实在是没生意,不是双休日,连个鬼也没有。”老吕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说,“所以我觉得还会有一部分食物留存下来,还有个好处是,地下广场四通八达,出入口很多,就算里面已经有人了,也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封也封不住。” 道长和三毛都看我,我暗忖老吕说得挺有道理,而且就算里面找不到吃的,起码也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于是便点点头,示意老吕带路。 砂之舟离这里不远,我们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果真如老吕所说,远远地看,只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走近了才看到地上裂出一条十余米宽的缝隙,这条缝隙便是地下广场的主街,两边则无限向里延伸,大部分商店都深埋地下。 我们接近地缝时已经非常注意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靠着栏杆向下望了一眼,里面虽然略显萧瑟,但远比外面马路上井然有序得多,两边的店铺也都没有受损,只是关着卷帘门,有些商店门口还立着促销信息,仿佛只是临时关门,过几天就要营业一般。 “咱们往那边下。”老吕指指一侧的电动扶梯。 扶梯当然不会再动,扶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楼梯尽头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蜘蛛盘踞在网中心,感觉到我们的动静,飞速地跑了。 打头的老吕用撬棍扯开蜘蛛网,我们便窥见了这条街道的全貌,这是一条欧式风格的风情街,大到商铺,小到中间的休息座椅、招牌,无一不模仿欧洲某些著名的商业街,但总是不对味。 主街两旁都是名牌奢侈品特卖店,lv、gi、bottega va、giorgio armani……各种奢侈品商店应有尽有,而跟主街交错的其余通道,都黑魆魆地深入地下,我们只能看清楚最近处的两三家商店,其余的都在一片黑暗之中。 “看!前面是什么!”三毛一声欢呼。 我抬眼一瞧,只见前面不远处挑出一块招牌,上面一个鲜艳的明黄色“m”字样非常显眼。 “太好了!”大家都兴奋起来,加紧向前跑去。 “门锁着!”跑在最前面的三毛又高兴地叫道。 锁着门就意味着没被人抢过,里面还有食物留存的可能性大增。 跟别的商店一样,这家麦当劳也是外面一道古铜色格栅卷帘门,里面一道玻璃门。我用手挡在眼睛周围望了望,里面窗明几净,桌椅都非常整齐地放着,点餐台上的招牌、收银机一丝不乱,我舒了一口气,回身看看老吕说:“老吕,你有办法打开门?” 老吕点点头,在他的皮包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钥匙来,然后拿着钥匙左右看看我们,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没什么好看的。”三毛突然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一边,“来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让老吕专心开门。” 老吕感激地朝三毛点点头,蹲下身子开始开锁。 “这家伙是个小偷。”三毛带着我们走了几步之后,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我暗忖这老吕之所以一直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还会开锁,原来是干这个职业的,我早该想到了。 正想着,就听见“哗啦”一声响,我们齐齐转头一看,只见卷闸门已经被整个拉开了。 我们冲入店内,直扑后厨,我在一排排货架上来回寻找,有几盘小圆面包,但已经长了寸把长的绿毛,一些蔬菜,也已经干枯腐烂。我又打开一个冰柜,扑面而来一阵恶臭,里面都是些半成品的牛肉饼、鸡块之类的肉制品,早已经烂成一摊。 “这里有水!”外面道长大喊。 我们连忙跑过去,只见道长拎着一只透明的塑料大桶,里面装满了黑褐色的液体。 “这是可乐!”道长笑着说。 准确来说这是还没有加二氧化碳的可乐糖浆,一般快餐店都会自己勾兑好这种糖浆,然后放在饮料机里,再充上二氧化碳卖给顾客。虽然这种既没有气又有点温的东西就像是药水一样难喝,但对于此刻的我们来说,简直不啻玉液琼浆! 我用麦当劳的大杯子连灌两大杯,才止了渴,加上可乐里的糖分进入血液转化为血糖,为肌体提供了能量,两天来,我第一次觉得精神又回来了。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需要来点什么?”三毛在收银台后面搞怪地说道,手里还提着一袋面粉。 麦当劳就好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宝库,当我们打开厨房后面的小仓库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感差点让我晕厥过去。 我们发现了足足五箱矿泉水,两箱橙汁饮料,三箱汉堡酱,一大箱小包装的番茄酱,一大箱酸甜酱和蒜蓉辣椒酱,一箱砂糖包,一箱咖啡用奶精,两大包奶粉,两大包豆浆粉,两大桶棕榈油,还有各种制作餐品用的糖浆、巧克力酱、鸡酱、鱼酱、芥末酱、巨无霸酱、板烧酱、辣味板烧酱、咖喱板烧酱、芝士粉…… 可惜的是,冷库里的半成品,包括各种肉类、面包、蔬菜都已经腐坏,只剩下一箱片状奶酪,虽然说明书上说要冷藏保存,但我们闻了闻并没什么异味,应该还能吃,另外还有几个有点发芽的洋葱。 虽然大部分都是些调料,缺乏基础的碳水化合物,但这些东西单位热量都很高,并且富含蛋白质,维生素也不缺,足够我们生存一阵子了。 除了食物以外,还有整整三大箱子餐巾纸,一箱洗洁精,一箱一次性刀叉,几把西式厨刀和水果刀。 我们把所有的食物都归了类,把它们都搬到大厅。老吕又打开员工休息室,从里面找出了一些干净的麦当劳制服,还有两支大号手电筒,一个工具箱,四个一次性打火机,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液,几包士力架之类的零食。道长也从大厅的柜子里翻出了几瓶洁厕灵还有一袋消毒粉。 我们已经饿坏了,就着矿泉水塞了几口干的奶粉和豆浆粉,又挤了一些酱料,胡乱吃了,虽然味道实在有些怪异,但我们吃得还是颇为香甜。 “接下来怎么办?”三毛往嘴里挤出最后一滴番茄酱,咂着嘴吞下之后问,“就守在这儿?” “我觉得不错。”我说,“这里有吃有喝,地方又隐蔽。” “不行!”道长马上否决,这家伙在离开险境之后,又恢复了军师本色,“还是太容易暴露,咱们要吸取前车之鉴啊。” 我一想起自己三人提前准备了一个星期,自以为面面俱到,却在十几分钟之内便被人骗开了房门,以至于差一点就死在那个恶臭的游泳池里,心中很是惭愧,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危机爆发才十几天,可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而且你们想过没有?”道长指着中间的一大堆东西继续说道,“这些食物看着多,但其实供不了我们吃多久,尤其是水,只有五箱矿泉水两箱橙汁,一共173瓶,我们现在就喝掉五瓶了……按每人每天一瓶水算,这些水只够我们喝一个月的,接下去怎么办?”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道长又说,“就是燃料!等这些水喝完以后,如果要喝江水,就一定得烧开,可咱们拿什么烧?” 我看着四周这些不锈钢塑料桌椅吞了口唾沫。 “我看可以再往里面走走。”老吕抿了一口水,用手一指身后说,“这个地下商场大得很,而且四通八达,也许还会有其他的饭店什么的能存下食物,咱们可以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把食物运过去,先躲一段时间再说。” 道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可是里面太黑了,就两只手电筒,电池用完之后怎么办?连出都出不来。” “这个不用担心……”老吕摇着头说,“除了这里以外,还有一些半露天的地方,有玻璃顶,可以透光,车库里也有一些通气孔,咱们可以把庇护所安在这样的地方。” 道长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样也好,先进去看看,有合适的地方就待下来,没有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我们本想让道长和杨筱月留下,一来看管食物,二来两人都没什么战斗力,万一我们碰上危险,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两人都坚决不同意留守,杨筱月甚至说宁可跟着我们让感染者吃了,也不愿意在这跟道长一起被吓死。道长也拿出各种恐怖片里因为分头行动而导致被杀手或者妖魔鬼怪各个击破的事例来证明分兵的坏处。我们没办法,只好同意大家统一行动。 于是五人再次上路,这次由老吕领头,我还是断后,出于节约电池电量的考虑,只让老吕开了一盏手电筒,还有一只放在我包里备用。 有人说,电的出现,才是现代文明的标志,电改变了一切,在建筑设计上更是如此。电让建筑物不需要考虑采光问题,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电灯长明;可以不考虑通风,新风系统片刻不停;可以不考虑日照,空调和暖气让室内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可是一旦没了电,这样的建筑就成了一座黑暗的坟墓,完全失去了实用性。 我们现在就在这样一座坟墓中穿行,前面只有手电筒照出的一个微弱光斑,周围那些本应熠熠生辉的霓虹灯招牌此刻黯淡无光,像是湮没了很久才出土的古城遗址一般。没有人说话,大家连脚步也放得极轻,好像是生怕惊醒坟墓里的幽灵。我紧盯着身前的杨筱月,生怕一不留神便跟丢了。 途中经过了几家饭店,其中有一家必胜客,一家面馆,一家港式茶餐厅,都如麦当劳一般锁着门,应该也会有些存货,但这几家都没有老吕说的天光,做庇护所显然不合适,我们在做好记号之后便匆匆离去。 收获最大的是一家户外用品店,在杨筱月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去里面搜索了一番,结果找出了很多头灯和露营灯,几套野营炉灶和小瓶瓦斯,一些便携套锅,水壶,还有睡袋、防潮垫、背包、帐篷、便携水桶、登山杖、急救包、多功能折叠铲、绳索……还有一大堆干电池! 有人提议这下有灯具有电池,不怕黑了,而且还有燃料,就在这里宿营得了。但马上便被道长和老吕同时否决了,因为几罐小瓶瓦斯不能让我们长期吃上热饭,电池也终究有一天会用光,而且在这黑暗的地底发出亮光,太容易暴露自己,带来危险。 不过,我们还是兴高采烈地装备了一番,个个换上了速干衣裤登山靴,戴上头灯,又拿了几个背包之后才重新上路。 又转了一个多小时,正在三毛抱怨脚都走断了的时候,前面的老吕突然停住了脚步。 “关上灯!”老吕轻呼一声。 我们依言把头灯熄灭。片刻之后,我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我看到一束白光从头顶射下,我们正前方有一道宽大的台阶,台阶直通二楼,在台阶的顶端,有一块硕大的牌匾,那束白光正好射在牌匾之上,上面有三个古朴的浮雕大字—逸品轩。 圣经里说,上帝创造世界的第一天,第一句话便是“要有光”,可见光是一切事物的前提和基础。现代进化论也说,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标志之一,便是人类会使用火,会创造光明,光明让人类脱离了蒙昧。人类的适应能力极强,寒冷如极地,干旱如撒哈拉沙漠,炎热如赤道,都有人类生存,但从来没有人可以生活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我们沿着逸品轩门口的台阶拾阶而上,带起的灰尘在亮亮的光束中飞舞,一扇巨大的双扇铜门在台阶尽头挡住去路,门边还刻着一行小字—高端古董红木家居生活馆。 “老吕,这门打得开吗?”看着那个巨大、厚重的铜门,我心里有些忐忑。 老吕嗤笑一声,不屑说道:“这种样子货,中看不中用,两分钟都不用。” 说完从包里掏出一把尖端带钩的螺丝刀样工具,蹲下身子,在下面的门缝处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把工具伸进缝隙,略微捣鼓了几下,门发出“咔塔”一声轻响,老吕站起身,拽住门把手往外一拉,大门吱吱呀呀地向外打开。 一股浓烈的原木香味从里面冲出来,门后面是一个雕花的圆形拱门,光线从拱门后面射进来,把里面的家具都照成一个个剪影。突然的强光,让我眼前一阵发黑,我以手遮额往里走,里面是一个个的纯中式展厅,我们像是穿越到了古代,陷入一排排八仙桌、条案、香几、圈椅、罗汉床的包围。 展厅最里面又是一个楼梯,这展厅是楼中楼的设计,里面一半隔成了两层,光线正是从上一层射进来的,楼梯下方横着一条类似银行指引排队的那种隔离带,前面竖着一块牌子,写着“vip展厅,非邀请客户请勿入内”。 我把隔离条取下,走上楼梯,上面非常明亮,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直射进来,原来这一层已经位于地上。 整个二楼,完全布置成居家模样,不像是展厅,倒像是古代达官贵人的居所,靠窗放着一张巨大的雕花大床,我走过去看了看标签,上面写着—明式海南黄花梨拔步床。 “这么便宜?”三毛拿着标签狐疑地问道,“就1180?” “哥们,你少看了一个万字!”老吕拍着三毛的肩膀笑道。 “一张床一千多万?!”三毛触电般扔下标签往后一缩,像是生怕不小心把床弄坏了一般。 我没理他,绕过拔步床,走到落地窗边向外望去,外面是一个小露台,竖了两把灰色的遮阳伞,伞下布置了两桌藤制桌椅,我打开玻璃门走出室外,发现外面是一道人造水景,平台下方的墙面被装饰成假山模样,原本应该有瀑布从石间落下,但现在已经干涸,连青苔都变得枯黄。再远处则是一片开阔,这块略高出地面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砂之舟,且方圆几公里都一览无余。 我倏地回头,高兴地说了一句:“这个地方好!”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首先是光线充足;其次是位置隐蔽,从地下进要经过蜿蜒复杂的地底商场,地上则有水景作为掩饰,不注意看,只会觉得上面是一块假山而已;第三是视野开阔,便于观察,有危险可以第一时间预警;还有因为这是个家具店,有床有桌有椅,生活舒适度也有保障。 “这简直就是《神秘岛》里的花岗岩宫!”道长喃喃自语。 “什么花岗岩宫,都是木头,分明是木头房!”三毛在任何时候都敢于暴露他的无知,但也一锤定音,这地方从此就叫了木头房。 “男女要分开,我睡那边,你们男生睡这头……”杨筱月跑来跑去地给外面分配住处。 “我们先把食物和那些户外用品运过来,待会在这边吃完饭,床铺也好铺起来。”我说道,“筱月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收拾一下。” 杨筱月这次没再坚持,点头同意了。我们在木头房的工具室里找出两辆平板推车,四人推着走回麦当劳。 回到主街的时候已是下午5点多,我远远地看见麦当劳的红底明黄色标志便觉得兴奋起来,脚下紧赶了两步,想往前跑去,但却被老吕一把抓住。 “嘘……”老吕把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轻声说道:“里面有人!刚才我们走的时候门是拉下来的!” 我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那倒卷闸门已经被拉开一条1米多的空隙,足够成年人猫着腰进出了。 我们面面相觑,都张大了嘴呆住了,好一会儿之后,三毛才一拉手里步枪的枪栓,说:“过去看看再说!” 我点了点头,几个人放下推车,抽出随身的武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麦当劳的门口,我探过半个脑袋,向里面迅速瞄了一眼,只见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正在疯狂地往嘴里挤各种酱料。 第十九章 伪装者 第十九章 伪装者 现在。 它从黄昏的薄雾中孤独地走来,踏过谈仙岭和观音山之间已经微微发绿的草地,它的一只脚已经折断,脚踝向内夸张地扭曲,头发脱落得没剩几根,鼻子像骷髅一样向内凹陷,眼睛因为不会眨眼和分泌泪珠,覆盖上了一层灰色的灰尘。它身上穿着一件夏天的短袖polo衫,衣服因为肌肉和脂肪的萎缩显得空荡无凭,下半身却不着寸缕,两条光秃秃的腿上全是干透的烂泥和可疑的褐色污迹。它脚上蹬着一双皮鞋,鞋面因为满是污渍,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一个巨大夸张的银色搭扣证明这是一个在往日极端昂贵的奢侈品牌。 我们赶紧做好战斗准备,三毛慌慌张张地光脚套上他的登山靴,我们掏出军刺严阵以待,感染者从来都是成群的出现,有一只就会跟着另一只。 可是没有,我们静静地等了好久,却再没等到第二个活死人现身,这个光屁股的感染者男就像是独行者,孤独一人游荡在这片山谷之中。更奇妙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们,只是不住来回踱步,从南到北,一碰到溪水便自动地转身,然后走到草地尽头的一颗大枫杨跟前再度折返,像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般循环往复。 “可怜……”我们慢慢放下武器,杨宇凡嘀咕了一声。 “等它把牙齿咬进你的喉咙就不可怜了。”三毛朝着感染者来的方向翘首以望,“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先结束它再说。”我脱下靴子,把裤腿挽高,准备渡过小溪。 “要帮忙吗?”三毛问。 我耸了耸肩,一脚踩入溪水,溪水冰冷刺骨,但流过我疲惫的双脚,却带来异样的快感。我几步跨过小溪,走上草地,这时那感染者总算注意到我了。 它猛地一顿,转头盯着我,片刻之后,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口痰一样喀喀作响,挥舞着双手向我扑过来,只是它拖着断脚,走路一瘸一拐,非但速度不快,看起来还非常的滑稽。 我站在溪边等它,把军刺高高地平举,伸在它脑袋的必经之路上。 感染者嗥叫着逼近,但对眼前的军刺却不管不顾,三棱的刺尖从它的眼眶慢慢刺入,我手上传来一种奇怪艰涩的感觉,它眼中灰白色的内容物被慢慢地挤出来,眼珠子像是颗塑料球一样挂在外面,感染者越感到阻碍自己便越用劲,直到“噗”的一声,军刺扎透了颅骨,它才像个耗尽了电力的玩具一样向后摔倒,我顺势抽出了军刺,在它倒地的瞬间,我看到它的polo衫的胸前绣着一行字—大富豪高尔夫俱乐部。 “这么说这个高尔夫球场离这里不远了?”三毛吮吸着手上亮晶晶的兔肉油脂,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吮吸母亲的乳汁。 “应该没错……”我接过大力递过来的兔肉,我分到了一截前腿,大概小孩拳头那么大的一块肉,肉烤得刚刚好,外层酥脆,里面鲜嫩多汁,大力这手艺要是开家烧烤店,生意一定差不了。 “那可是富人区啊,高尔夫球场旁边都是大别墅……”猴子分到最大一块,足足整只兔子的四分之一,吃得满嘴流油。 “意思就是有带席梦思的软床、干净的床单、松软的枕头……”杨宇凡分到一块肋骨,那些细小的骨头在他嘴里咔咔作响。 “说不定还有热水澡……还能找个姑娘给你暖床。”我把腿骨上的肉一丝丝舔干净,又把骨头咬开,像嚼甘蔗一样嚼了一遍。 “那咱赶紧走啊!”杨宇凡两眼冒光。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按照张志军的地图,从谈仙岭翻过观音山如果按我们这半天的路口估算,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但如果路况好,路上的时间则会直线下降到只需要两三个小时。现在天刚擦黑,还不到七点,如果能在十一点前到达高尔夫球场,再找个房子好好睡一觉,得到的休息肯定比现在露宿山间强多了。而且从这个瘸腿的感染者都能游荡到这里来看,这条路八成不会像前一半那么难走。 先找张志军下来商量一下吧,在山里走夜路还是不太保险,我暗忖着,回头对着张志军说的狙击位举目四顾,但他像幽灵一般融化在夜色中,不见踪影,不过我知道虽然我们看不到他,但是他一定正在某处注视着我们,我伸出右手举过头顶,做了一个约定的手势。片刻之后,张志军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那行!都听你的!”张志军听完我的想法之后干脆地说。他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出于谨慎,遇事顶多提点参考意见,从来不下决定性的命令,绝不流露一星半点想当老大的苗头,我觉得他有点谨慎过头了。 于是我们便收拾行囊重新上路,我们给张志军留了一块兔肉,他边走边吃,一边夸张地大呼小叫称赞大力的手艺,说以后安顿下来了,一定要跟他合伙,开一家烧烤店,一起发大财。 路况比我最乐观的设想还要好很多,观音山以前是一个被深度开发的景区,盘山公路一直修到了山顶,我们从谈仙岭的青石板小道翻过连接观音山的山梁之后,就看到一条宽阔的双车道公路盘旋向下,柏油路面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在森林之间穿行的一条白银缎带。 我们仅仅花了不到两小时,就下到了观音山底,远远地看见一个标准十八洞高尔夫球场在我们脚下犹如巨幅画卷般展开,那些昂贵的别墅像是积木玩具一样整齐排列在草地周围。 “大家小心!”我抽出军刺,出声警告。 这样的场景maggie q也给我们做过预案,因为前方有可能有感染者也有可能有人,所以我们要两头准备。我、大力和杨宇凡拿着军刺和无极刀突在前面,三毛和张志军两个枪法好的分别列在两侧稍稍拖后,李瑾和刀伤未愈的猴子当然是远远跟在后面。 观音山底这部分是一个小型的练习场,外面用高高的铁丝网团团围住,只有一侧留了个小门,上面挂了块牌—大富豪高尔夫俱乐部—贵族运动,彰显不凡,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私人领地,非请勿入。小门没锁,在夜风中不住地开合,发出咣啷咣啷的撞击声。 我们小心地穿过这片草地,来到对面的双层挥杆练习场,下面的玻璃门也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动静,我正想打亮手电探头进去看看,冷不防一个人影从里面冲出来向我直扑过来。 “僵尸!”我听到这人影发出低沉的号叫,便放心地低吼一句,然后挺着军刺就向它脸上扎去,满心以为它一定会像刚才那个一样自己撞过来,没想到这感染者却突然把头偏了一偏,险险地躲过了军刺,然后一头撞进我的怀里,双手抱着我,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口。 完了!我感觉到尖锐的牙齿咬进我的三角肌,心里万念俱灰。 一切都像是一场慢动作的电影。 我看到趴在我身上这个家伙被他们拉扯开,然后几柄军刺同时对着它的脑袋猛刺,直到它再也无法动弹。三毛把我拖起来,放在门外的躺椅上,拍着我的脸颊对着我狂吼,唾沫星子喷溅在我脸上,但我一点都没听见他在喊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感觉他的脸遥远而又模糊,他那焦急恐惧的表情看起来滑稽可笑,他在说什么? “阿源!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是啊,我怎么了?我的灵魂慢慢地回到身体里。 “我被咬了……”我轻声说道。 “不!”三毛的鼻涕眼泪一下子飙射出来,他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你一定没事的,你穿得这么厚,牙齿咬不穿的,没见血就没事……” 我任由他一层层地剥开衣服,最后露出肩头,一排血淋淋的牙印赫然在目,三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这不是感染者!”这时一个如天籁般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看到李瑾蹲在那“感染者”旁边,吃力地把他翻过来,露出那家伙被扎得千疮百孔的脸,那些洞里鲜血直流,把整张脸染得如同鬼魅。 所有人都愣了愣,然后三毛率先反应过来,用力晃着我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大喊:“对啊!他有血!有血啊!” “对!感染者是不会流血的!”李瑾放下“感染者”,向我走过来。 “那么说,我不会死了?”我完全蒙了,脑子里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就好像是被判了死刑,拉入刑场,刽子手刀都举起来了,却突然说被赦免了,精神在短时间内被大喜大悲轮番攻击,已经宕机了。 “那也不一定!”李瑾打开手电照着我肩膀上的伤口,“这人也不知道多久没刷牙了,嘴里都是细菌,万一感染了,还是有致命的可能的……张队长,把消毒喷雾给我。” 李瑾在我肩上喷上喷雾,一阵刺痛把我从恍惚中拉出来,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一阵轻松。 “这家伙哪儿来的啊,不是感染者怎么也乱咬人?”张志军蹲下身子拨弄那“感染者”。 这人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其实从这点也应该看出他不是感染者,感染者大都衣衫不整—胸口也绣着“大富豪高尔夫俱乐部”的字样,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是骨瘦如柴,那脱落的头发和如同皮革一样贴在骨架上的皮肤,看起来跟感染者完全一样。 “这家伙真臭!”张志军一扒开他的外衣便捂着鼻子跳起来,“比感染者臭多了!” 我一时好奇,伸长脖子探过脑袋过去看了一眼,只见这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像石头一样结成了硬块,里面的衣服根本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胸口更是被一摊黑乎乎如同柏油似的东西糊满了。 “是干掉的血迹……”张志军捂着鼻子厌恶地说。 “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感染者了?”我喃喃自语。 “快看这里!”在我被咬伤后一直以警戒的名义躲在远处的杨宇凡突然大喊。 我们悚然一惊,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连忙朝他走去。 杨宇凡在长长的挥杆练习走廊的一端,等我们走近,他便用手电筒指着他脚下的东西让我们看。 那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皮毛血肉,一大堆兔子、老鼠、蛇、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每一个上面都有明显被牙齿撕咬的伤痕,它们被随意地开膛破肚,肠子内脏胡乱流了一地,臭气熏天。 “那家伙……不会是生吃这些东西的吧……”我想起刚才那个攻击我的“感染者”胸前那一大片凝固的血迹,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还有……”杨宇凡又压低声音,沙哑地说,“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拿手电扫了扫两个躺椅后面的玻璃门,那里的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空洞洞的门框,透过微弱的手电光线,我看到一圈红色齐胸高的围栏,围栏上挂了个牌子—小小神童儿童探险中心。我们凝神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抽出军刺。 “还是得用长家伙!”大力放弃了军刺,拿出他的无极刀,喃喃地说。看来刚才的惊魂一刻让他很是后怕。 杨宇凡和张志军也都换了近战武器,我们五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那道围栏边,探出身子向里面张望。 这是一个下沉式的儿童游乐中心,里面比我们站立的地面低了一层,摆放了一组大型的儿童攀岩探险设备,顶部有一口小小的铜钟,以前是让完成所有探险项目到达终点的孩子作为奖励敲响的,此刻正在自己无规律地摇摆,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我的手电光顺着敲响铜钟的绳索向下移动,到达攀岩墙的底部,我的头皮一下炸开了,只见地上一层死灰色的感染者,像是一大片地毯一样正在慢慢蠕动。 “啊!”杨宇凡忍不住惊叫出声。 就像是一滴水甩进油锅里,下面立刻炸开了锅,感染者一下子朝我们所在的方向涌过来,挤在这边的围栏下面,像是待哺的小鸟一样朝上伸长着脖子,嗷嗷大叫。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连忙把视线移开,用手电到处查看有没有能让这些感染者冲上来的路径。还好,这个儿童乐园差不多就是全封闭的,买完票的孩子要通过一个他们标示为“时光隧道”的滑梯滑到底部,下面只有一扇小门,但显然被关得严严实实的。 “它们一定是被钟声吸引来的,感染者对高频的声音特别敏感……”张志军用手电照着底下,“这些感染者大多数都摔断了腿,肯定是循着钟声到这里以后,直接跳下去的,先跳下去的感染者无意间触动了敲钟的绳子,然后吸引了更多的感染者……” “那第一声钟声是谁敲的呢?”三毛问。 “这里不是有活人嘛!”我用手电指指门外。 “那家伙!”三毛像牙疼似的抽了抽冷气,“这招很高明啊,想出来的一定是个狠角色,这家伙怎么沦落到自己扮僵尸玩呢?” “因为恐惧……”张志军耸耸肩说,“一个人守着这么一群感染者过日子,日防夜怕,精神高度紧张,最后心理崩溃了,甚至开始模仿自己恐惧的对象,幻想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就不会被攻击了……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张志军猜测的对不对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的威胁总算解除了,我们在练习场转了一圈,再也没发现其他的活人或者感染者,然后按照猴子的建议,我们找了一间装修精美的别墅住了进去。 虽然别墅里也到处落满了灰尘,但好歹有围墙和天花板能遮风挡雨,我们安排好岗哨之后,便各自找了床睡觉。条件虽然不像我们一开始预想的那么美好,别墅里没有热水和干净床单,更没有姑娘暖床,但床垫柔软异常,让我觉得像是包裹在云朵之中。疲惫感一阵阵袭来,床垫幻化为一口见不到底的深井,在我身下徐徐展开,我拽着自己跳下去,任由黑暗吞没。 第二十章 再次逃亡 第二十章 再次逃亡 一个月零十九天前。 三毛大吼一声,“轰”的一声把卷闸门拉开,抄着步枪就冲进去。 “啊!”里面两人一声尖叫,那男的更是猛地蹦起来,一个箭步往后厨跑去。 “别动!”三毛一声大喝,那男的刚要拉开收银台的门,听到这声大吼,马上顿住,高举双手转过身来,这人显然吓得不轻,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道:“啊……同同同……同志……朋友……兄兄……兄弟……啊不……好汉!别开枪!” “你们是什么人?”三毛厉声喝道。 那中年男子吓得全身一震,转头看看还呆呆坐着的女子,苦着脸说:“我我我……我叫刘国钧,是是……是这里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刘国钧和李医生李瑾的情景,如果当时知道他会在今后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三毛一定会一枪崩了这个老小子,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身材发福,满脸惊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中年秃顶胖子而已。 事实上,在得知李瑾是医生之后,我们几乎是求着他们加入的。在这样的乱世,有个医生在身边可就太好了,特别是道长,一个劲地拉着李医生问东问西,说自己这几天受了惊吓,一直心慌气短,不知道是不是心脏病了。 李瑾是钱潮市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城市保卫战之后好几天,她还坚持在岗位上照顾病人,因为医院有一些食物储备,加上组织架构比较紧密,医生对于病毒之类的忍受力又比普通人要高得多,溃散的军队也还没丧心病狂到要打医院主意的地步,因此秩序竟然一时没有崩溃,直到三天前太平间里的死尸突然集体复活,咬死了一直作为主心骨的院长,医生和能走的病人才一哄而散。 李瑾家就在这附近,她跟刘国钧夫妇二人在家里躲了几天之后,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只好出来碰碰运气,刘国钧当过这里的管委会主任,知道有这么一个商场存在,所以就往这儿来了。 “医院里有感染病毒尸变的患者吗?”我一边往平板车上堆矿泉水,一边问旁边的李医生。 李瑾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一直有,从打仗之后几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发病,还好我们医院受过国家疾控中心的突击培训,知道索拉姆病毒发病的症状,那些早期发热的病人都提前搬到隔离病房去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已经死了的尸体会突然复活。” “唉……”道长突然也长叹一口气,“可惜了,要不然医院还是挺好的庇护基地,建筑坚固,还有医有药。” 李瑾神色一黯,摇摇头说:“一开始还行,到后面几天,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医院病房都是封闭式的建筑,一停水停电,没了空调里面就成了病菌培养室,加上那么多没有行动能力的病人,我们人手有限,根本看护不过来,他们连拉屎拉尿都只能在床上解决……” 我们听了也是一阵沉默,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像我们有胳膊有腿,没病没灾还好些,那些行动不便的病人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能躺着等死了。 当天,我们连夜把所有有用的物资都搬到了木头房,杨筱月在见到刘国钧李瑾二人之后,显得非常高兴,拉着李瑾的手姐姐长姐姐短说个不停。 我们首先分配了住处,为了方便布置岗哨,我和三毛睡二楼靠窗的位置,道长和老吕搭帐篷,睡最靠近地下门边的位置,杨筱月和刘国钧夫妇都住中间的床铺。 然后三毛安排了夜间岗哨,虽然杨筱月和李瑾都极力要求自己也加入轮岗,但我们还是一致决定两位女性不用参加。而刘国钧则一直声称自己出门的时候崴了脚,行动不便,说休息几天再参加。我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无赖的人,也不怀疑,反而劝他要多加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搜索了那几个之前做好记号的店铺,也是收获颇丰,必胜客里找出来一大堆面粉,还有意式萨拉米香肠、帕玛森干酪、淡奶油、黄油、意大利面、各种饮料冲调粉等;面馆里则有大量的油盐酱醋辣酱之类的调料;而粮食储量最多的,还是那家港式茶餐厅,仓库里竟然堆了几百斤大米,这让我们简直欣喜若狂。 于是我们经历了一段危机爆发以后最快活的日子,我们有水,有食物,还不缺燃料。木头房里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古董家具,统统被我们劈成了柴,用来烧火做饭,虽然烧出来的米饭几乎每次都是夹生的,但因为燃料昂贵,似乎也增添了不少风味。 烧火的地方设在国际会议中心的地下二层电梯井里,烟气被长长的电梯通道迅速抽离,然后迅速冷却,排出户外的时候已经变得极淡,而且在高楼之上,这样就不会轻易暴露位置。 当然,我们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在地底商场的另两处有自然光的位置也设置了庇护所,把粮食和装备分了一部分过去。 而这个时候,幸存的人们,开始慢慢适应新的环境,渐渐恢复理智,新的秩序也开始逐步建立。 如果说城市保卫战之后的两三个礼拜,可以叫作崩溃期的话,目前这段时间,可以称之为平台期,或者适应期。 在崩溃期,人们第一次认识感染者这种以前只出现在电影电视中的怪物,并且目睹了军队的溃败之后,心理彻底崩溃。在这一时期,人们普遍认为感染者是不可战胜的,很多人因为绝望而陷入疯狂,一部分人选择自杀,另一部分人则用烧杀劫掠,用毁灭和暴力来掩盖内心的恐惧。据后来的推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类在这段时间内丧生,而其中只有一半死于感染者和病毒的直接攻击,其他人都是自杀或者被自己的同类戕害。 在度过了崩溃期之后,剩下的人类开始慢慢缓过神来,这一部分人,身体和心理相对都还算不错,而且或多或少都直接接触过几只感染者,发现感染者其实也是可以杀死的,并没有谣传中那么可怕。这时候的人类开始以家庭、朋友、同事或者社区为中心,结成一个个小团体,虽然相互之间会因为抢夺资源而争斗不休,但并不会毫无原因和理由地攻击他人,甚至,在实力均等的前提之下,团体之间还会相互交换资源和情报。 这段时间,每到吃饭的时间,我站在露台上极目远眺,就可以看见一道道炊烟冲天而起,整个钱潮市,就好像处于战争中一样,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 古人和现代人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信息掌握的数量和速度。在原始时代,人们只能通过周围接触有限的几个人,口耳相传,或者岩洞里的壁画来保留、传递零星的碎片化的内容。后来随着文字、纸张的发明,人类终于可以较大容量地保存信息。再后来,伴随着驿马、邮局、电报、报纸等等一系列信息传递手段的出现和发展,人们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直到电脑、互联网的出现,人类终于连成了一体。一个普通人,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知道地球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可以预测今后半个月的天气情况,可以查阅浩如烟海的图书、资料。一个小小的u盘就能带走整个图书馆,甚至一个邮票大小的二维码,也能存储多达几千字的内容…… 我们现在就像是回到了原始社会,接触的信息少得可怜,对于目力所及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这对于一个三分钟不看手机就觉得跟世界脱节的人来说,感觉简直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直到我们接触到周围的几个小团体,才交换到了一些情报,让我们对目前的钱潮市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从北边过来的尸潮在突破了防线之后,并没有席卷整座城市,而是在大运河之前停下了脚步,但整条运河北面已经成为人类禁区,完全是感染者的天下。据从城北逃难来的人讲,那些感染者在街道上挤成一团,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只要河对岸稍微发出一些声响,一道又浅又窄的运河根本不足以挡住它们的去路。 而那些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军队,除了部分逃散者之外,大部分被军官收拢,但分裂成了好几个势力团伙,他们虽然不至于欺压、鱼肉百姓,但靠武力占据了粮库、油库、政府大楼等战略要地,甚至有一伙还占据了钱潮市著名的景区湖心亭,他们把所有的资源都据为己有,对普通百姓的求助完全置之不理。 那个盘踞在198个传奇阳光海岸的势力也有了些许眉目,有人说那里已经被打造成一个末日堡垒,领头人是刘云宏,里面应有尽有,储藏的食物几年都吃不完,地下有几十米的深井,屋顶有最先进的无土栽培种植园,甚至还有一个微型核反应堆提供电力……但我觉得这应该是无稽之谈。 我们在木头房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劈柴、做饭、搜索新区域;晚上大家聚在露台上乘凉,彻夜长谈。有时候我看着天上的繁星,听着虫鸣,闻着夜风中的青草味,恍惚中会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如此,之前的生活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其他人的状态也不错,除了刘国钧一直声称自己的腿没有恢复,并且渐渐暴露出他那懒惰猥琐、欺软怕硬的本色之外,其他人都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开始慢慢适应这个时代。 三毛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劈柴,据他自己说,把那些价值不菲、危机之前把他称斤卖了也买不起的古董细细地劈成条子,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道长则对他这种明显有报复性倾向的行为非常愤慨,常常斥责他,说他是文化屠夫,那些古物历经了这么久的岁月,经过多少人的手,今天却毁在他的斧头之下。而老吕则会在一旁嬉笑,说这些“古董”没有一样是真的,全是没多久前新造的,骗骗傻大款的货色。 在统一行动以外的时间,道长一直一个人在研究什么东西,经常拿着纸笔在一旁画来画去,神不守舍,我问他在干吗,他说在研究一种可以克制感染者的阵法,我说你拉倒吧,你还真当自己是茅山老道了。 老吕则继续他的老本行,这家伙对开锁溜门有一种执念式的痴迷,一些我们认为没有探索价值的店铺他也一定要进去一探究竟。但他的存在,几乎是给我们开了作弊的金手指,大部分别人进不去或者要花很大力气的地方,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这大大增加了我们获得资源的能力和速度。 李医生李瑾是那种典型的东方女性,坚忍、温柔、话不多但肯干,而且非常维护丈夫的权威。虽然我们的身体都还算不错,她没有运用医学技能的机会,但每次我们外出,她都主动要求跟随,说自己丈夫腿脚不便,两人不能都吃白饭,自己理应顶上。 杨筱月丰富的户外经验派上了大用场,她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点子,最关键的是,她会生火!生火这项基本的生存技能已经被现代人彻底遗忘了,一般人即便是给他火种和木柴,也很难生起一堆篝火。而杨筱月简直就是火焰专家,她不仅能熟练地点燃柴堆,还能够控制火焰的大小,让寥寥几根柴火就隐隐地燃烧一整夜。她还能把棉布衣服剪成布条制作火绒,只要碰到几点火星就能烧起来……这家伙还是个天生的乐观派,每天叽叽喳喳的,像是剪了舌头的八哥,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欢乐。有这么一个开心果在,团队里一些悲观绝望的情绪就不大起得来,成员之间也不容易产生矛盾,有好几次,三毛想对阴阳怪气的刘国钧发作,但杨筱月嘻嘻哈哈地讲几句笑话就给按下去了。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一声炮响打破了,尸潮伴着战争卷土而来,后来,人们把这场军事团伙之间因为分赃不均引发的战争叫作“第二次城市保卫战”,我经常对此嗤之以鼻,但在当时,我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天正是中伏天,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又是正午,我们在地底厨房吃过一顿烙饼蘸各种酱料,来到二楼露台上,热得跟狗一样伸着舌头大喘气。我躺在遮阳伞下的藤椅上,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火。正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儿,突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房子一阵剧烈地摇晃,把我从藤椅晃到了地上。 “怎么了?!”在房里休息的三毛等人也大吼着冲出来。 我凭栏远眺,只见大约一两公里之外,一道浓烟如龙卷风般冲天而起。 “大概是打炮了!”我惊愕地说道。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巨响,这次我们看得明明白白,炮弹击中我们左侧不远处的市政府大楼,爆开两丛玻璃、钢筋、混凝土组成的花朵。 “快看,坦克!”眼尖的老吕指着我们正前方大喊。 我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三辆坦克呈品字形从市民中心东侧缓缓开过来,它们压过那些堆挤在马路上的汽车,像是行驶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的轮船。 开在最前面的那辆突然猛地一顿,炮管上冒出一蓬黑烟,一两秒钟之后,炮弹出膛的巨响才如无声处起惊雷一般在我们耳边轰然炸响。我们看不到炮弹落向何处,只是感觉到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坦克后面跟着一群身穿城市迷彩的士兵,猫着腰,在废弃的车辆间艰难穿行。 突然一道火光如天外飞仙般划过天空,击中最前面的坦克,坦克像儿童玩具一般被瞬间撕碎,上面的炮塔被巨大的爆炸力整个掀翻,飞出老远。 后面的几个士兵,被爆炸的碎片击中,发出声声惨叫,其余的士兵纷纷四散,各自寻找掩体,然后开枪还击。另一边的枪声也响起来,子弹在坦克和废旧汽车上打出一串串的火星。 “我们被夹在中间了!”三毛惊慌地喊道。 话音刚落,又是两发炮弹袭来,就在我们面前几百米处轰然炸响,爆炸卷起狂风,带着石屑直扑过来,我们身后的玻璃被冲击波震得整个粉碎,钢化玻璃碎成玻璃雨,浇在我们头上。我们惊呼着,捂住头蹲下身子,等冲击波过去,我再向前望去,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出现两个黑洞洞的大坑,露出部分地下商场,一些服装店已经开始熊熊燃烧。 “快走快走!”我朝其他人大喊。 刘国钧像只被猫追的耗子一样蹿进屋内,浑然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好在我们为撤离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只巨型始祖鸟背包,装好了必要的食物、饮用水以及求生装备,就放在门边,随时一拎就可以走,只可惜预先准备的其他几个庇护所都在这片地下,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们预设好了三条撤离通道,第一条是爬下露台,从地面撤离;第二条是走主街,撤到江边;第三条是走地底,从楼梯上地面,向东走。现在地面已经成为坦克战场,通往主街的路又被炸塌了,只剩下第三条路线可以选择。 我们在浓烟密布的地底通道快速奔跑,隆隆的爆炸声不停地响起,震得头顶上各种灰尘、石屑不停扑簌落下,像是穿行在快要塌方的煤矿坑道里。好在我们的头顶没有被炮弹直接命中,一路有惊无险跑到了附近国际会议中心底下的车库里。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楼梯,冲出会议中心的大堂,却发现我们正对面是一道严谨的军事防线,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几台庞大的自行火炮正在调试设计角度,其中一台还把炮口徐徐转向了我们的方向。 “回去!快回去!”我大喊着拦住还在往前冲的刘国钧,挥着手让他们往回走。 前面的阵地也开火了,子弹从我们耳边呼啸而过,发出“咻咻”的呼啸,打在附近的墙体上叮当作响,我们猫着腰缩着脑袋像受惊的土拨鼠一样跑回会议中心。 “后面!往后面走!”三毛挥着手大喊,我们这时候已经像是没头的苍蝇,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一片空白地跟着三毛夺路狂奔。 但这座奇葩建筑后面根本就没有出路,它是一种坡形的设计,前面跟地面齐平,后面却有三层多高的落差,足足十余米的高度,我们仓促之下,根本下不去。 这时炮声又响了,我们头顶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发炮弹击中会议中心的圆球,支撑球体的钢挂结构纷纷崩塌,巨大的钢梁发出尖啸声,慢慢扭曲,然后轰然落下。 幸好我们站立的地方上面有一道屋檐,挡住了这阵钢雨,等尘埃落地之后,我们呆呆地往下望去,只见原来十余米深的落差,现在填满了钢梁、玻璃和水泥块,其中一根长长的钢梁正好一头架在我们面前,一头斜斜地搭在远处的一个花坛上,就像是一座独木桥。 “老天保佑!”我双手合十向天一拜,大喊,“老吕,你先走!” 这种时候让老吕先走已经成为一个惯例,因为他身手好,爬起来速度快,一来给大伙做个示范,二来又能做好接应。 老吕当然不客气,高声答应一声,便双手一攀上了钢梁。钢梁不过十余公分的宽度,在上面行走是不可能的,老吕采用的是一种特种部队式的攀爬方法,他用双手双脚钩住钢梁,整个人翻过来吊在下面,然后双手交替往前爬,只几下,他便放开双脚,手一松跳到了地上。 “快!”老吕落地后朝我们挥手喊道。 我本想喊杨筱月让她先走,不料刘国钧一把推开站在他前面的李瑾,抓着栏杆就上了钢梁。不过这小子根本没有老吕那样的技术,上了钢梁之后便开始筛糠似的哆嗦,只会死死地抱着钢梁往前一寸一寸挪。 “放松点!”杨筱月在后面朝他喊,“你越紧张越容易掉下去!” 可她话音刚落,刘国钧便一下手没抓稳,摔了下去! 杨筱月和李瑾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但刘国钧大难不死,正巧始祖鸟背包上面的一条带子钩住了钢梁,他被四处无凭地吊在半空,像个王八似的不停挣扎。 “别动!”杨筱月一声大喊,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背包,我连喊她都来不及,她已经噌地一下就上了钢梁。 “快!快来救我!”刘国钧带着哭腔大喊。 “别乱动,坚持住!”杨筱月攀在刘国钧头上,用手去拉他背上的背带。但刘国钧是一个中年胖子,加上身上的背包足足近两百斤,哪是她一个姑娘能拎起来的。 三毛急着也解背包的扣子,想上去救人,我连忙一把拉住他。 “太重了!”我指指钢梁架底部,老吕正用了全身力气顶在那里,分明是已经松动了,如果钢梁滑下去,那大家都得完蛋。 杨筱月放弃了把刘国钧硬拎上来的想法,她也像老吕一样倒挂起来,同时伸出手去:“刘哥,抓住我的手!” 刘国钧摸索了一下,碰到杨筱月的手之后赶忙一把抓住。 “刘哥,背包太重了,我喊一二三,你解开背包的带子!” 刘国钧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你可千万别撒手啊。” “我一定不撒手!”杨筱月大喊。 “1……2……3!” 刘国钧解开胸口的扣子,整个人马上向一边倾斜,背包脱开钢梁,像一具尸体一样轰然掉下,摔在一堆狰狞的建筑垃圾上。 刘国钧被杨筱月单手抓住,像是被摁在案板上的猪一样尖声嗥叫。 “刘哥,你抓着我的手爬上去!”杨筱月的脸因为使力憋得通红,对着刘国钧大喊。 刘国钧这时也发挥出了身体潜能,另一只手也甩上来,抓住杨筱月的胳膊,像是攀绳一样往上耸,杨筱月也同时使劲,刘国钧终于一把抓住了钢梁。 但这小子抓住钢梁之后,便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根本不顾杨筱月还在下面吊着,他双腿乱蹬,一连几脚踢中了杨筱月的头,杨筱月这时候已经耗尽了体力,被刘国钧这么连踹几脚,便双手一松,掉了下去。 “筱月!”我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爬上钢梁,但只看到杨筱月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下面,几根钢筋从她胸口戳出来…… 我几下爬到地面,走到杨筱月身边,但距离越近看她的样子就越惨,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只觉得身体里有股子劲一下子被抽空,浑身发软。我颤抖着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脉搏,但又不敢,似乎只要不确定她的死亡便还有活过来的希望。 直到身后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李瑾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阿源……她已经走了。” 我回过头,看到李瑾脸上也是涕泪纵横,我抓着她的手,哀求道:“李医生……求求你,救救她……” 李瑾哽咽着摇摇头,我一下子痛哭出来。 “你他妈的怎么搞的?”三毛刚爬下钢梁,便一把抓住刘国钧的领口狂吼。 “我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没抓牢……”刘国钧面色惨白,连连摆手。 三毛重重一拳打在刘国钧的脸上,把刘国钧直接打翻在地,又冲上去拳打脚踢。 “行了,三毛,行了!”老吕连忙上去抱住他,用力把他向后拖。 我愣愣地看着杨筱月的尸体,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罩住了身体,那些声音既遥远又模糊,像是从水底传来的,甚至又有几发炮弹落在我们不远处,炸得震天动地,我也觉得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 “阿源,咱们该走了……”道长过来拉了拉我的肩膀。 我茫然地转头看看他,只见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我,这时又有两发炮弹落在不远处,震得地面一阵摇晃,那根钢梁也松脱了,咣啷啷的砸落下来。 “快走!”三毛抓起杨筱月的背包,对着我大吼。 “等等!”我挣脱道长的手,指着杨筱月的尸体,哭着说,“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倒在这里,万一她变成了感染者怎么办?” 杨筱月胸口被四五根钢筋扎透了,钢筋血淋淋的透体而出,如果她真的尸变了,只怕就会像被绑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一样,永远地困在这里挣扎呻吟。 “老吕,把你的冰锥给我。”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老吕从背包的侧口袋里拿出冰锥递给我。 “帮我把她翻过来。”我又说。 我们几个人一起,拉着杨筱月的双手,把她从钢筋上拔出来,然后轻轻地俯身放下。 “安息吧,筱月……”我深吸了一口气,手下一用劲,把冰锥送入…… 我们用一些崩落的钢筋水泥块搭在杨筱月身上,把她草草掩埋了一下,这时隆隆的炮声频率和密度都高起来,我们对面的弯月形大剧院也被炮弹拦腰击中,火光冲天。 “走走走走走……”刘国钧见我们掩埋完杨筱月的尸体,便忙不迭地大喊,背上包率先抱头鼠窜而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顾不上东南西北,只管埋头乱跑,哪里有路便往哪边走,炮弹不断地在身边爆炸,几幢附近的高楼被击中,发生了整体崩塌,整个新城像是末日灾难电影一般,到处都是硝烟和瓦砾。 “这炮是哪里打来的?”三毛一边跑一边怒吼,“这是大口径火炮,这么近的距离没法打!” “是那边!”老吕指着我们前方喊。 这时候我们已经跑到钱潮江边,只见在白波潾潾的江水掩映下,江对岸正在升起一片片黑烟,炮弹在空中划出如鬼哭般的尖啸,在瓦蓝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道浅白色划痕,像是某个熊孩子留下的拙劣图画。 “他娘的,他们没事轰咱们干什么?”三毛怒骂道。 “感染者!”刘国钧突然指着我们身后,满脸惊恐地大喊。 我回头一看,只见被炸断的跨江大桥那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像蠕动的灰色地毯一样滚滚而来,炮弹不停在人群中爆炸,炸起成片的断肢残骸,但除了核心的几个被炸成碎片之外,其余被炸飞的,只是在地上打个滚,又站起来继续往前疾奔。 我们被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大喊着转身加快脚步狂奔,只是身后的背包实在太重,没跑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这时虽然感染者群离我们起码还有1公里,但以这样的速度,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 刘国钧第一时间解下了背包,我刚以为他要扔呢,没料到他竟然把硕大一个背包一把塞到李瑾怀里,自己甩开膀子没命地跑了。 李瑾被丈夫出格的举动弄蒙了,前后两个大包,停下脚步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丈夫的背影。 “扔了扔了!”我过去夺下李瑾怀里的包,扔下江堤,又帮她卸下她自己的背包,也扔了下去。 然后我招呼三毛他们几个也解下自己的背包,把里面大部分东西都拿出来扔了,只留下少量食物和水,再重新背上继续跑。 我们沿着江堤狂奔,炮弹不断落下,爆炸点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只感觉脑子被震得阵阵眩晕,像是脑浆都被掏出来用力揉捏,耳朵嗡嗡作响,仿佛一万只野蜂在耳旁飞舞。 我们没命地跑着,等停下时发现已经到了新城的边缘,江堤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条施工小道斜斜地插向城区方向,我们没有任何选择,只得拐进小道。小道两旁是一大片垃圾场,新城建造的很多土石方、建筑垃圾都倾倒在这里,两边堆得高高的像是小山一般,可喜的是轰炸似乎是以新城为界,并未延伸到这里。 垃圾堆后面是一个城中村,我们刚跑进村子路口,就看见几个身穿迷彩的士兵从旁边的路上跑过来。我吓了一跳,生怕这几个士兵对我们动什么歹念,连忙收住脚步,让出道路。但这几个士兵就像没看到我们一样,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 我正想舒一口气,却看到士兵们跑来的路上突然出现几个感染者,咿呀咿呀叫着扑过来,紧接着又是几个,后面竟然陆陆续续地跟了一群,足足五六十个! “妈呀!”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原本撑着大腿喘气的刘国钧一声惊呼,拔腿就跑。 我们也赶紧跟上。城中村很小,转眼就跑到了头,我们跑过另一头的出口,迎面是一条大马路,马路上方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江南工业园欢迎您”。 路两旁都是整齐划一的厂房,但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的,我们越跑速度越慢,身后的感染者越来越近,我心里越来越绝望,好想就这么停下不再跑了,让感染者咬死算了。 马路慢慢到了尽头,我们远远地看到一道围墙封死了去路,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三毛已经从肩上卸下步枪,准备转身战斗。 “救命!救命!”刘国钧开始慌张地大喊。这家伙虽然人品低劣得让人恶心,却有一种蟑螂般的求生欲望,在他的词典里大概从来没有“死”这个字。 “别鬼哭狼嚎了!你喊破天也没人来救你!”三毛“啪”的一声给了刘国钧一个脖儿拐,“死就死了,起码像个男人!” 但三毛话音刚落,旁边一扇铁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朝我们大喊:“快!快进来!” 我们赶紧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入,大门在我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片刻之后,感染者撞了上来,大门咣咣作响,但两扇铁门都厚重坚固,连晃都不晃一下。 我这时才心下稍定,转过身来,发现周围站了好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人微笑,有人怒目。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我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连忙抱拳一拱手,正色说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那老人似乎有些难为情,连连摆手。 “老伯您贵姓啊?”道长也上来问道。 “哦哦……不,不贵姓……”老人连连摆手,“我姓冯,他们都叫我冯伯……” (第二部完) 《重返黎明 第三部》:第一章 逃离钱潮市 第一章 逃离钱潮市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奇怪?你出生、长大、上学、工作、恋爱、申请信用卡、分期付款买一个大部分功能都用不上的手机、用祖孙三代的积蓄加30年未来买一个70年产权的房子、结婚、勒紧裤腰带买一辆车、生孩子、为孩子挑选学区、再攒下点钱又买一套房、孩子上大学、孩子恋爱、给父母送终、按揭给自己买一块墓地、给孩子带孩子、癌症、在病床上花掉半辈子的存款、抓着哭成泪人的老伴的手、咒骂死神然后不甘地死去……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你有没有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心里狠狠地说一句老子不干了?你想挣脱那个无形的桎梏,想逃脱佛祖说的轮回牢笼,想获得大自由……可你一低头,想到下个月还有2万贷款没还,孩子的功课得了一个a-,母亲的血压高到了180……你就胆怯了,你不敢失业、不敢生病、不敢花钱、不敢旅游……你就像被一群疯狗追赶,连稍作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向前狂奔没有任何方向。” “那我该怎么办?” “我这里有两颗药丸,你选择红色的这颗,就会明白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会直面残酷的事实真相;你选择蓝色的这颗,就继续你平静而无聊的生活,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俗人……”道长伸出两只拳头,在我面前摊开,掌心里分别有一红一蓝两颗巧克力豆。 我伸出手,捡起两颗巧克力丢到嘴里嚼烂、吞下……什么也没发生,我并没有脑后插着一根导管从营养槽中醒来。 道长淡淡一笑,靠回椅背,说:“这个世界是由极少数人掌握的,一群有权有势的人,在秘密掌控着一切,包括你的生活—你买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泡什么妞,等等,他们是权贵之中的权贵,富人之中的富人,他们隐形着,私自扮演着上帝的角色。” “靠什么?” “物质、金融、广告、消费……”道长身体往前一倾,盯着我说,“这股势力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在古代,他们靠皇权、宗教、儒家学说、轮回转世等理念控制人们的思想,但总会有一些智者识破他们的诡计。到了现代,他们终于发明出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现代商业,他们创造出一个极其发达而虚幻的物质文明,电脑、手机、电视、奢侈品……他们引导大家去追求这些虚幻的东西,人成了物质的奴隶,再也没有时间仰望星空,进行哲学上的思考……” 我的视线越过道长的肩头,看到一只苍蝇在玻璃门上飞舞、碰撞,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出。 “这又如何?”我摊了摊手说,“现在阳光灿烂,歌舞升平。” 道长有些急了,嘴唇抖了抖说:“你难道想就这样蝼蚁一般的活着?” 我抬起手腕看看时间,站起来耸耸肩,说:“该吃饭了,如果蝼蚁能吃饱饭,我没什么意见。” …… 我在炫目的阳光下回想与道长的这段对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离开了高尔夫球场。我们本该把练习球馆付之一炬,让那些挤在儿童乐园里的灵魂得以安息,但因为怕腾起的烟云过分引人注目而放弃。 我们在日出时分赶到了跨海大桥,张志军说得没错,我们赶在了难民潮之前。现在桥面上空无一人,大桥如同一条巨蟒,蜿蜒着伸入被朝霞映得通红的大海之中,凛冽的海风吹过空旷的桥面,卷起一阵阵沙尘,一群群海鸟在高耸的索塔之上盘旋起落,此起彼伏的叫声让气氛显得更加的萧索、凄凉。 跟钱潮市区里挤满汽车的道路不同,也许是危机初期就提前封闭的原因,这条连接海湾两岸的双向六车道的高速公路大桥上现在一辆车也没有。我们行走在空荡宽阔的桥面上,感觉自己就像穿越到了巨人国,情不自禁地感叹起人类文明的伟大,只是这种伟大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的跨海旅程在一开始还算顺利,日头初上,海风不徐不疾,昨晚的囫囵一觉把疲劳一扫而空,我们迈开大步,颇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但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我的脚步便越来越沉重。 虽然才3月出头,但太阳晒在身上却像是火烤一般,尤其是被保暖内衣、羊绒衫、抓绒冲锋衣和羽绒衣层层包裹的我们,我感觉汗水就像是一层温热的糖浆,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因为闷热而发出刺痒。 接近正午时分,每个人都把外套脱了,但阳光虽然猛烈,气温却并不高,衣服只要稍微多脱几件,海风马上乘虚而入,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人就开始打哆嗦。李瑾告诫我们至少要把冲锋衣穿着,以免体温过低。 脱下来的外套又加重了本来就不轻的行李重量,五六十斤的背包压在肩上,背带就像是嵌进了肉里,每走一步,肩膀就火辣辣的疼,我想一定是磨破皮了。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缺水,鬼市准备的每个背囊中都标配了一个600毫升的行军水壶,我们另外又装满了六个596毫升的矿泉水瓶,每人都有将近1000毫升的饮用水量,这在日常的环境中当然绰绰有余,但在这比沙漠还无遮无挡的跨海大桥上就显得极其紧张了。我们的饮用水都是用鬼市准备的军用单兵净水器过滤各种天然水之后得来的,但这种净水器只能过滤河水、雨水、湖水等淡水,在这茫茫大海上,却是毫无用武之地。 还没到中午,五个行军水壶的水便已告罄。我不得不下命令,把所有饮用水都归集到一处,每人定时定量,每隔一个小时统一喝一次水。 好像是害怕唾沫星子会带走水分,每个人都沉默着。桥梁逐渐深入大海之后,海洋渐渐变得蔚蓝,现在没有工业污染,天空也像是抛光过的蓝宝石一般,天和海在远处交融,不分彼此,只有银白色的大桥像是利刃一般劈开这纯净的蓝,把混为一色的海天一分为二,我们行走其上,就像天地间只剩我们七人。 我走在队伍第二的位置,最前面是充当尖兵的张志军。我眯着眼,看着远处张志军的背影在烈日下蒸腾,像是走在沸腾的开水中。张志军把一块围巾披在脑袋上遮挡阳光—难怪阿拉伯人都做这样的打扮,我胡思乱想着,即使是沙漠民族,也知道白天躲在帐篷里避开烈日,只有夜间才出来长途旅行,这里就像沙漠一样,不,甚至比沙漠更残酷,沙漠里起码还有几颗胡杨、红柳、仙人掌之类的植物提供荫庇,经验丰富的旅人也能找到应急的水源,但这里却像是死亡之域,连找一丝阴凉都不可得。 就在我胡思乱想、神游天际的时候,前面的张志军突然举起握成拳的右手,这是让我们停止的意思,表示前面有情况,我连忙收住脚步,也把手捏成拳头举过头顶,警示后面的同伴。 前方是一段斜拉索桥面,平坦的大桥在这里高高隆起,以便大吨位海船通行,拱形的桥面在我们面前就像是一座耸起的小山坡,阻挡住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看不到后面的景物。张志军此刻正站在坡道的顶端,在发出警告之后,便自顾自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坡道后面。这说明前面没有明显可见的危险,应该是出现了什么他判断不了的东西需要前去探寻。 最好是一片阴凉,我暗忖,一边蹲低身子解下95式步枪,跟三毛大力他们一起组成一道防御阵线。 片刻之后,张志军重新出现在山坡上,他挥着手,示意我们上前。 “看起来像是好事……”我轻轻嘀咕,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们艰难地走过这段上坡,简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残存体力,但当我最终站在坡道的顶端向下俯瞰的时候,不禁惊骇地张大了嘴。只见桥下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工岛,岛上有一座残塔,塔身的一半破破烂烂,像是被巨力硬生生地扯开,残破的钢筋扭曲着暴露在外,另一半向下坍塌,砸在一座五六层高的建筑上。这座建筑规模宏大,摆着一个俗气的大鹏展翅造型,但除了被高塔砸烂半边之外,中间也像是被一个巨人猛砸了一拳,黑乎乎的露着一个大洞。而从这座人工岛开始,整座大桥被拦腰炸断,出现一个至少二三十米宽的豁口。 “这怎么过得去?”我手搭凉棚,一边看,一边疑惑不解地问身边的张志军。 “从匝道……”张志军指指大桥通向人工岛的四条匝道,“炸得不彻底,引桥的桥面都还在呢,你们下去就看到了。” 我们快速冲下,发现果真如张志军所说,主桥虽然炸得很彻底,但四条匝道却只炸了半边,只有短短的几米出现空缺,而且这些豁口之上还架设了可供攀爬的绳索,应该就是张志军说的鬼市一早做的布置。 我们没费什么劲便通过了第一条匝道,拐进了人工岛,在一个收费站之后,那座残破的建筑现出身形,上面高挂四个大字—大海方舟。 大海方舟是一座酒店,在大海中凭空建造出4万多平方米的建筑,由硕大的主体平台和一座150余米高的观光塔组成,建筑宏伟,但设计就乏善可陈,透着浓浓的政绩工程味道。我曾经在大桥刚开通时带过一位现在已经忘记名字的姑娘到这里住过一晚,说是360°全无敌海景,但那时因为发达的航运、过度的捕捞以及各种工业污染,能看到的只是如酱汤般的海水,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腐烂鱼虾的腥臭味,让人兴致全无。 但现在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这座海中孤岛已经被炸得稀烂,不知道是预埋的炸药还是来自导弹的直接攻击,大部分建筑表面被烟火熏得漆黑,倒是给这座粗鄙不堪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美感。 还没完全倒塌的建筑给我们带来了难得的阴凉,我们在阴影里休息了半个小时,吃了点压缩饼干补充体力,只不过没有水,压缩饼干干干地塞在嗓子眼里,就像是拌了一勺石灰粉。 好消息是大海方舟建在大桥的最中央,这也意味着我们的跨海之旅已经过半,虽然剩下的一半还是任重而道远,但好歹让我们心里有了底,对漫漫前路也有了希望和盼头,而希望就是人最大的动力,还没歇够预计的半个小时,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嚷嚷着上路。 走之前我们为要不要解掉陈市长布置的绳索而小小争论了一番,三毛、猴子和我一致认定,应该解开绳索,以免身后的难民潮和感染者追近带来麻烦,而大力、杨宇凡和李瑾则持相反意见,张志军跟往常一样,不参与任何意见,自己作为尖兵先走了。 最后还是李瑾的话说服了我们:“后面的那群人,不仅仅是一些人头和数字,他们之中,很有可能有你过去的同学、老师、同事、邻居、客户……甚至是远房亲戚,我们看似只解开一条绳子,但很可能让几万几十万人求生的希望就此破灭,让他们过来,也不一定就会抢占了我们求生的机会啊……阿源,我们一定要这样……你死我活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觉到一丝害怕。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思维方式变成了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简单逻辑?是从狼爷骗开我的房门的时候?还是陈市长准备牺牲我们好让自己人拿到粮食的时候?抑或是在江心洲看到锅里那只小手的时候? 不全是那样的!我晃晃脑袋,还有冯伯、陈姨这样的好人,还有带领全家艰难求生的老任,虽然不光彩但还是给了女人一条活路的老鼠,卖给我们猪肉的老钱……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没有害人之心,想的只是怎么在这末世挣扎求生罢了。 我叹了口气,默默地背上背包,向对面的引桥走去,其他人也都沉默着跟了上来,没人再提解开绳索的事。 后半程的路程除了身体更累、嘴唇更干之外,一路平淡,没有什么可以书写之处,到了太阳完全沉没在我们右手边的海面上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一条淡灰色的轮廓出现在视线之内。 “是陆地!”我兴奋地指着那条灰影。 “还有灯光!”眼神最好的猴子跑了两步,把手拢在双眼旁边看了一会儿之后点头说道。 我细细一看,果真看到憧憧灰影之间有点点微光透出来。我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就像是被关在牢里多年的犯人突然被释放回家一样,不知道外面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会有饭店、旅馆、温暖干净的床铺吗?他们还在用钱交易吗?可我们身上没有钱,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在感染者围城的钱潮市唯一的功能便是用来引火……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手表,又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翡翠观音挂件,心道幸亏那次跟老吕发现了密室,这两样东西在太平年代至少可以值个一二百万,现在换几顿吃的应该没问题吧? 但我们越接近陆地,心便越往下沉。首先是那带给人希望的亮光,等我们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栋燃烧的大楼!这让我想起钱潮市保卫战结束后的那个星期,溃兵涌入市区,跟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人一起烧杀劫掠,城市里狼烟遍地的情景。 等我们完全越过大桥,走上陆地,却发现自己日夜魂牵梦萦的对岸安静得可怕。这里本是一大片繁华热闹的工业区,因为一头连接着海波港,一头通过跨海大桥直达海州,交通条件优越得无以复加,所以一直是很多电子产品大型代工厂的麇集之地。虽然现在大家不再购买手机了,但好歹这里曾经聚集了数百万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在这里成了家、落了户、生了根,为什么现在却如鬼城一般空无一人呢? 我们在工厂之间宽阔的马路上穿行,越走心里越发毛。那栋高耸的大楼还在熊熊燃烧,各种建筑材料不停地剥离、坠落,发出轰然巨响,但马路上却空无一人。两旁的建筑虽然比不上危机之前那么光鲜、整洁,一些玻璃幕墙也有碎裂、残缺的现象,但整体还是保留着起码的人类居住的痕迹,并不像钱潮市的大多数街区一样孤零破败,一看就久无人烟。这里就像是某些传说中人类在一夜之间莫名消失的神秘鬼域,锅碗瓢盆都在,只是人没了。 “怎么办?看起来不大对劲啊……”做尖兵的张志军返回队伍中间,他往前面探了差不多一公里,全是类似的情况,完全看不到人烟。 这跟我们预计的完全不一样,也让我们计划好的种种预案都落了空。 “该不会是闹鬼吧……”杨宇凡缩着脑袋左顾右盼。 “咱们要不要歇一晚上?”张志军说,“情况不明,晚上赶路太危险。” 我沉思片刻便点头答应,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疲乏到了极点,反正这里这么多空房子,随便找一间凑合一晚上,明天找个高楼上去眺望一下,看看情况再走也来得及。 我打定主意正想跟大伙说呢,旁边的杨宇凡突然脸色大变,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好像真的见着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只见马路一侧一抹昏黄的火光飘向路中央,就像是无依无凭的鬼火。 我们都吃了一惊,纷纷拉开枪栓对着那抹鬼火,那鬼火似乎也听到动静,猛地一震,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是人!”听到声音我马上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即便是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同类的声音也能给我们带来一些虚幻的安全感。 那人愣在当场,我们举着枪缓缓接近他,走到他跟前,才发现这人裹着一件黑色呢大衣,下身是黑裤子、黑皮鞋,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的手提灯笼,一身漆黑融入夜色,远远看起来那灯笼就像是凭空漂浮。 这是个七十上下的老人,身形清瘦,略有些驼背,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等我们走近看清楚了彼此,面对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他惊愕地瞪着眼,手里的灯笼像被狂风吹拂一样抖动起来,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一看这老人,一下想起了冯伯,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起。我放下枪,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低,听起来没有威胁感:“老伯,我们是从钱潮市来的……” “钱潮市?!”那老伯吃了一惊,“不是说钱潮市的人都死光了吗?” “我们刚从跨海大桥过来……老伯,这儿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我按捺下心里升起的种种委屈、不甘和无奈,把话题扯回当下。 “唉,还不是高将军撤了。”老伯一边说一边环视了我们一圈,大概是看清楚了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可不容易吧?来,去我屋子里坐坐,就在路对面,我还有些红薯……” 老伯指着前面颤颤巍巍地向前走,我看了一眼张志军,他向我轻轻一点头,不露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融到夜色中去了。 “昨天突然开始撤的,公开说是要全撤到禹山岛上去,老百姓一听说,就全乱了套了,都跟着跑了……这就到了,就是这间。”老伯指着前面一扇铁栅栏门开始从大衣兜里往外掏钥匙。 “我来我来。”三毛半拿半抢地从老伯手里拿过钥匙,迅速地打开门,拧亮手电筒闪了进去。 铁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我们进去以后,三毛已经四处查看了一遍,他朝我使了个眼色,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里面安全,没有埋伏。 我探出脑袋看了看外面,还是空无一人,张志军也不知道躲在哪里,我放下心来,把铁门重新关上。 院子里面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房门洞开,里面简单地放了一张桌子,几个柜子,最靠里是一张竹板搭成的床,床上胡乱堆着些黑乎乎的被褥,门前屋檐下有一个小煤炉,屋檐一角堆了一堆煤球。 “孩子,你们饿了吧?”老人把灯笼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小碗,碗里面装了半碗暗黄色的液体,上面浮着一段貌似红酒塞的软木,软木中心穿着一根棉线。他把小碗放在灯笼旁边,又把灯笼外面的罩子抽出来,用里面的蜡烛凑近棉线,棉线马上燃烧起来,原来这是一盏简陋的油灯。 老伯把蜡烛吹灭,走到屋角拖出一只口袋,把绑口袋的绳子解开:“咱们吃红薯成吗?这是我去年自己种的,现在分配的粮食也越来越少了,这个月干脆什么也没发……” 一声“孩子”差点让我落下泪来。我们已经习惯了人和人之间相互猜疑、防备,实力比你强就抢你甚至杀了你,实力比你弱就躲着你,我似乎已经忘记人和人之间其实还有这样的温情存在。 “大爷,您放着,我们自己来……”杨宇凡显然也快哭了,他吸溜了一声,过去帮老伯往外掏红薯。 “老伯,您贵姓啊?”我问。 “哦,我姓钱。”钱伯又开始忙活着生炉子。 “钱伯,你们这一年,都是怎么过的啊?”我环顾四周,这间房子里几乎空无一物。 “唉……”钱伯长叹一口气,用油灯的火点燃了一张纸片塞进煤炉的底部,然后在上面放了一些细碎的木柴,他蹲下身子把头侧向一边,朝炉子底下的小窗吹了一口气,火苗马上就蹿了上来,明灭的火焰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就像是一幅立体的油画。 “日子不好过啊。”钱伯把几个煤球塞进炉膛,黑烟马上冒了出来,他擦了擦被烟熏出的眼泪,拿一张硬纸板开始往下面的小窗扇风,每一扇,炉子口的烟就淡一点,火苗就起来一点。 “一开始,就是从电视上看到钱潮市出事……之后我们这儿也很快乱了,说‘僵尸’马上要来,大家都被吓坏了,乡下有亲戚的就开始往乡下跑,更多的人往禹山岛上跑,有路子的人则去西部,人们都疯了,只要能逃出去,不管去哪儿都好,也不管那地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僵尸’,到了以后怎么生活……” “那政府不管吗?”我想起钱潮市所有的过江大桥被炸断的那天,被逃难的民用车堵在桥对岸的那些用望远镜也看不到头的坦克、装甲车、运兵车。 “管不过来……”钱伯拿出一口钢精锅摆在炉子上,舀了几瓢水进去准备炖红薯。 “我来……切小块点,熟得快,省柴火。”我赶紧接过红薯,拿出自己的无极刀把红薯切成滚刀块,连皮倒进锅里,盖上锅盖。 钱伯伸出一根手指头指指天上,压低了声音说:“那时候,人人自危,都怕传染上病毒,不逃难的也只敢在家待着,没人出去上班了……”钱伯笑着把炉子的风门关小,然后艰难地在炉子边的台阶上坐下,双手用力地搓揉他的膝盖,“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大家伙都是人,都害怕,那‘僵尸’枪也打不死,火也烧不死,多吓人呢。” “后来呢?” “后来有个叫张紫光的张委员,带着兵来了……”钱伯屈伸了一下小腿,膝盖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 “这张委员人倒也不坏……”钱伯接着说,“就是没手段,除了跟老百姓收税以外别的什么也不管,后来红巾军来了……” “红巾军?”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刚从烂柯山上下来的樵夫。 “嗯,从西边过来的武装力量,因为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红头巾,所以大家都叫他们红巾军……”钱伯回答,“他们来了以后,跟张委员的部队两边大战了一场,张委员被打败向北撤了,这地盘就让红巾军给占了。那段时间啊,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他们挨家挨户把所有贵重的东西包括救命的食物都收了上去,说什么集中资源办大事,要抵抗‘僵尸’,更要内惩国贼……其实就是抢地盘,只有加入他们所谓的‘国民民主卫队’才能分到粮食。对了,有段时间还说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感染者的问题,要把盘踞在钱潮市的‘僵尸’全部轰平,以这个为借口又搜刮了一阵,后来确实把队伍拉到钱潮江边朝对岸轰了几炮,你们知道吗?那大概是7月底8月初的样子……” 我算了算时间,那刚好就在第二次城市保卫战的时候,我们被感染者追的时候那顿莫名其妙从对岸轰过来的炮火,这么说还是这红巾军救了我们的命? 水开了,钢精锅的锅盖被蒸汽顶起,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一股煮红薯的浓香随着热气冒了出来,我拿出几包压缩饼干撕开包装扔进锅里,搅了搅,又盖上锅盖。 “再后来,就是高将军来了。”钱伯又说。 “这高将军到底是谁?”我好奇地问。 “咱也不知道啊。”钱伯答道,“光听别人都那么喊,听说以前是部队当官的,反正手下有人,又有枪又有炮的,大家都服他。这高将军来了以后,先是稳定人心……哦,说你们钱潮市人都死光了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说‘僵尸’不可能过江来,让大伙不要慌,然后就是组织生产自救,他一开始也把粮食都集中起来,还把禹山岛上的储备粮也给拿出来了,但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劳动才能换吃的,不管男女老少,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和小孩之外,像我这样的都得下地干活。明天天亮了你们看,这儿能种庄稼的地方全种上了,马路的中央隔离带也全给刨开种上了蔬菜。” “那就好,吃得饱饭就是好。”大力砸巴着嘴说。 “哪里吃得饱哦。”钱伯拍打着自己的膝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农药也没有,化肥也没有,粮食长不大,结不多,好不容易生几颗,一大半也被虫子吃了……” “去年冬天就开始饿死人了,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饿死,我那老伴也是……”钱伯说到这里,声音也哽咽起来,缓了缓才重新开口,“你们看我这腿。” 他撸起自己的裤腿,这时我们才发现他的小腿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可脚踝却肿得老大,上下成了一般粗,钱伯伸出一根手指在脚踝上按了一下,皮肤上顿时出现一个坑,但就像是按在橡皮泥上一样,半天都没有回弹。我知道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造成的水肿。 “到开了春,日子就更难过了,青黄不接,也没什么农活可干的,分配的口粮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个月干脆就一顿也没发。我这袋红薯啊……”钱伯压低声音看了看门外,“是我在那边厂房里偷偷种的。” “可就是这样,大家也还算安稳,没人往外跑了,因为一来高将军非常严格,白天劳动,晚上宵禁,外出都得拿军队开的介绍信,不然抓到就是枪毙,二来也真没地方可去,外面还闹‘僵尸’呢,还到处打仗……” “高将军为什么要撤呢?”我忍不住奇怪地问。 “听说是‘僵尸潮’要来了……” “尸潮?!”我吓得从台阶上蹦了起来,“怎么可能?钱潮市往南的几座桥都炸断了,就算是我们过来的跨海大桥,也只有几根绳子连着,感染者是绝对过不来的!” “不不……不是钱潮市来的。”钱伯摇着手说,“听说是从西面,从钱潮江上游来的,绕过了江面比较宽的这一段……” 我抬头看了看三毛,他迅速地从背包里掏出地图,铺在地上,我打开手电,其他人也凑了过来。 “咱们现在在这儿,”三毛指着钱潮江的入海口,“从西面绕过的话……”三毛的手指顺着河道逆流而上,河流蜿蜒曲折,不断有支流汇入,越往源头河道便越来越窄,在地图上移动了几百公里之后,原本宽阔的钱潮江在地图上已经变得只剩下一条细线,再往后则是一片宽阔的水域,我知道那是全国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千山湖,也是一座大型水力发电站的所在地。 “很有可能。”我伸出手指在千山湖上戳了戳,“发电站的大坝阻断了河道,钱潮江下游的水量全靠支流的汇入,加上今年开春以后雨水不足,好像就惊蛰那天下了场大雨,感染者穿过干涸的河道过来,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这感染者又没脑子,它们怎么知道那边水浅能走呢?”杨宇凡奇怪地问。 “是啊,按理说感染者除非是受到什么动静的吸引,不然是不会到处乱走的……”我想起刚刚把我们赶出钱潮市的尸潮,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驱使着它们,让它们逐步蚕食人类的地盘,把人类赶尽杀绝。 “那咱们赶紧走啊!”猴子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不急。”我站起身,走到炉子跟前,掀开锅盖,里面的压缩饼干红薯粥正在扑腾,“钱伯说那个什么高将军的人是昨天发现感染者潮的,这个时间跟钱潮市的尸潮时间点应该差不多,以感染者的行进速度,起码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而且尸潮冲过钱潮江之后,面对的空间就大了,往西往南都可以,这中间还有几个大城镇,总能挡上一挡的……再不济,吃顿红薯粥的时间总是有的。” 一说到吃,众人便都不说走的事了,毕竟累了一天,一顿热腾腾的饭食的吸引力是无法抵挡的。我用勺子在锅里搅拌,一阵阵浓香扑鼻而来,所有人都开始喉头滚动,咽起唾沫来。 我盛起满满的一碗粥递给钱伯,钱伯先是连连推辞,说自己已经吃过晚饭,再吃就浪费了,我不由分说塞在他手里,用命令的口气告诉他一定得吃,他也就不再拒绝,拿起勺子吃起来。 我给大伙一一盛好粥,又留好张志军的那一份,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跟大家一起坐在台阶上开始喝粥。压缩饼干煮的粥黏黏糊糊的,就像是宿醉之后的呕吐物,红薯还没煮透,有些硬芯,但大伙都吃得格外香甜,把红薯皮也吃得一点不剩。 “钱伯,这么多人都往哪儿跑了?”三毛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粥,从兜里掏出半盒“利群”牌香烟来,在里面扒拉了半天,才掏出一根整支的递给钱伯,钱伯摇摇手示意自己不会,三毛马上缩回来,把烟重新放回烟盒,又掏出个烟屁股,借着油灯点上。 “大多往港口跑呗,那儿有船,跑到岛上就安全了……”钱伯看起来牙口不大好,含着一块没煮烂的红薯,只能用牙床慢慢地抿。 跟我们想的一样,我暗忖,看来出海这条路并不是太好的选择,先不说能不能顺利登上一条能出海的船,就算出了海到了岛上,这么多的人到时候住哪里,吃什么?而且禹山岛离陆地太近,面积也大,难保感染者不会过去,或者内部出现什么问题。要出海就得去更远的地方,最好是人烟稀少的小岛。 “我去替大军。”三毛把烟屁股抽到只剩黄色的过滤嘴才扔在地上踩灭,披上外衣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张志军走了进来。 “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我把从钱伯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跟张志军说了一遍之后问他的想法。 张志军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有太好的办法,我觉得还是得出海,毕竟在陆地上感染者的威胁太大了。按你的推测,感染者的扩张几乎是无法避免的,总有一天要把全世界都传染个遍,更别说现在咱们自己人还打仗呢,按钱伯的说法,我推测现在各地早已经山头林立了,就像民国时期的军阀割据一样,这些人比感染者更危险。” 我点点头:“那咱们今天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也去港口!” 我轮到最后一班岗哨,当苍白的曙光从东方升起,刚刚够照亮院子的时候,我把睡了一地的同伴挨个踢醒。 “要上路了?”钱伯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揉着眼睛问我。 “是的……”我看着眼前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忍不住悲从中来,“钱伯,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留下来就是等死,后面的话我没说出来。昨晚我们就问过钱伯为什么不跟着逃走,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就不拖累别人了。“在我小时候,人过了七十,那就是长寿了,我今年七十四了,活够了。” 钱伯说得豁达,我们却听着心酸,我们这一走,一定就是生离死别,这一辈子也别想相见了,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带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赶路并不现实。 “不只有感染者,今天还会有钱潮市过来的流民。”我不禁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拆掉过河的绳索,“那些人可不像我们……” 钱伯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躲起来吧。孩子你别说了,我都懂,这人哪,可不像以前了,我小的时候,村子里过个陌生人,都会请到家里喝口水的……” “这些吃的留给钱伯吧。”张志军从两个装食物的背包里整理出一小塑料袋的食物,里面都是些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之类的高热量食物。 “这可使不得,我还有红薯呢,你们七个人可只有这么点粮食。”钱伯后退着连连摆手。 那一小口袋红薯吃完您就得饿死了……一阵巨大的悲伤从胸口涌上来,眼睁睁看着这个我敬爱的老人走上死路,而我们却没有丝毫办法,我只能硬生生把袋子塞在老人手里,他还不好意思地不停往我们背包里塞红薯…… 第二章 游乐园的诀别 第二章 游乐园的诀别 这是一片很大的工业区,整齐划一的道路在里面纵横交错,那些让人如雷贯耳的铭牌诉说着此处往日的荣光,曾经全世界大部分的电脑、手机、pad等等电子设备都产自这里,但现在早已湮没于尘土和荒草之中。 天亮后才发现,这里只要是片平地,都搭满了各种各样的窝棚,用各种建筑材料乱糟糟地胡乱堆砌,好一点的是那种铝合金简易房,更多的则是用毛竹和乱七八糟的篷布非常随意地搭成,大多四面透风,现在里面扔满了锅碗瓢盆和衣服被褥,仿佛经历了一场集体抢劫。应该是断水断电后高楼没法住人,人们只能搬到平地上来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战争留下的痕迹,越往港口方向就越是明显,建筑外墙上到处都是被炮弹打穿的窟窿,有些厂区被炮弹整个轰平,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一栋二十多层的大楼整栋倾覆,倒在旁边的一幢楼上,两栋大厦就像情侣一样相互依偎。有一段马路上甚至像是用耕田的犁犁了一遍似的,二十米见方的马路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浅浅的弹坑,三毛说那是集束炸弹留下的痕迹。 不把炸弹用来炸感染者,却用来对付自己人……我心里一阵悲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逃出钱潮市的兴奋已经差不多完全消散,也许人类这个物种确实是到了该被消灭和取代的时候?我想起三土曾经说过的话,所有的物种都必然会有被取而代之的一天……但取代我们的物种会是感染者吗?不!绝不!就算人类要消亡,取代我们的,也必然是一种更有爱心,更会包容协作的物种,而不是感染者这种只知啃食,连思维都没有的怪物! 我们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走出工业区,这时候,陆陆续续地便碰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逃难者,他们全都带着一大堆行李,或背或推,每个人都目光呆滞,行色匆匆,里面成年男女居多,半大的孩子也不少,但老人和抱在手里的幼儿就基本绝迹了。 大力在破烂窝棚里寻了一辆缺了一个轮子的超市小推车,我们把步枪都放在里面,在上面盖了些衣服以做遮掩。这些人看见我们倒也不惊讶,只是眼睛像贼一样不住地往我们的行李上瞟,我们把推车护在中央,七人都做好了警戒,就这样裹挟在难民中间向东南方向的港口滚滚而去。 要到海波港,必须要穿过海波市的一个闹市区,但刚进入海波市区的范围,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进入市区后竟然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就像是黄金周的风景区一般人挨着人,这一年的经历告诉我,人多就意味着危险。 “不对劲啊……”我就像是在风中嗅到了老鹰和土狼气味的狐獴,虽然看不到天敌在哪里,但知道危险正在慢慢临近。 “这样下去不行!”三毛左顾右盼,但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视线之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肯定不会有这么多船的!”我拉住张志军,“我们得另外想想办法,跟着人流走绝对上不了船,反而很危险。” 张志军也是眉头紧蹙,他收住脚步,我们也跟着停下。 “嘿,干吗呢?走不走啊?”我们一停下,后面就有人开始喝骂,三毛转过头去瞪了一眼,那人一见三毛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闭了嘴,绕过我们急匆匆地走了。 “走,去那边!我看看地图。”张志军指着两条马路交叉处的一个转盘,转盘里面原先是各种花草绿化,但早已也被拔掉,改种了粮食,不过春播还没完成,现在只是一片荒土,一群人在里面刨来刨去,妄图找到一星半点收割时遗漏的蔬果。 我们走到转盘中央,远远地避开人流,张志军拿出地图铺在地上,他用的是军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我们看不懂的线条。 张志军蹲在地上,手指在地图上来回移动,看了半天,才出言说道:“要不咱们先去这里,这儿地势高……” 我一看他手指的地方,在海波港下方不远处,地图上标着“九峰山”三个字。 “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海湾……”张志军继续说,“北面的海波港,和东面的海湾,也许那边也有船!” 我正待答应,冷不防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哈!我找到了!”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了一根小拇指粗的胡萝卜正在兴奋地大叫,旁边的人一看都站起来向他扑过去,这男子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把胡萝卜连着泥一起一口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几下就往下吞,只是胡萝卜没嚼细,全哽在了喉咙口,把他噎得两眼凸起,活像一只快咽气的青蛙。 通往九峰山的路上并没有多少人,所有人都是往北边港口而去,我们逆着人流跟他们交错而过,山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登山索道直插峰顶,上面孤零零地挂着几只彩色的轿厢。 我们从登山步道拾阶而上,大半个小时之后便登上了峰顶的景观台,此时天近黄昏,正是能见度非常好的时候,我们向北远眺,只见整个海湾全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海面上一条船也没有! “看那边!”眼尖的猴子指着东北方大喊。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靠近港口的船闸附近,一艘怪模怪样的船被很多人簇拥着,用绳子拖了出来,在它后面,接二连三的有轮船被拖出来,但样子都很奇怪,有些船甚至只有一个底壳,完全没有轮船该有的模样。 “那是什么地方?”我奇怪地问。 “造船厂。”张志军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我。 我接过来朝那边一看,只见那船闸上面有一行吸塑大字—海波xx造船厂。 那些还没完工,甚至还没成型的“船”被拖入航道之后,人们就一窝蜂似的往上冲,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看到原本堵塞的队伍有所松动,心里便泛起希望来,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形势一乱便开始恐慌,隔着这么远,我们都能听到有人尖叫:“‘僵尸’来了!” 无形的恐惧比直接的威胁破坏力要大得多,当第一个人喊出感染者以后,场面愈加混乱起来,更多的人开始哭号,他们之中甚至大部分人都只在电视中见过感染者,但“僵尸”两个字就好像有一种让人失去理智的魔力,让他们因为恐惧而陷入疯狂。 外围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向前挤,向着海边移动,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有人,他们只是不管不顾地用力推搡,只要有一丝空隙便往里钻,直到最后人叠着人,丝毫不能动弹为止,然后他们又开始为争取自己的空间而不停地推挤身边的人。 海边码头上不时有人被挤入海里,早春的黄昏气温还有一丝凉意,这些人在冰冷的海里哭泣哀求,但上面的人自顾不暇,根本没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天色渐渐暗下来,黑暗加深了人们的恐惧,外围的人出于自己的想象,认为自己已经受到感染者的直接威胁,开始更加疯狂地向里冲击,仿佛就算上不了船,能尽量挤到人群中间也是会更加安全。 这时那一溜从造船厂拖出来的“船”沿着造船厂的航道驶入了海里,码头上的人更加鼓噪起来,很多人开始脱衣服,不管男女都脱得赤条条的跳进海里,向船上游去,就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那些“轮船”四周,一艘只有一个船底的“轮船”在尖叫声中倾覆,翻了个底朝天。还有一艘看起来已经成型的渔船竟然刚驶出航道便从中间断开,像是泰坦尼克号一样船头朝下沉入了海里。剩下几艘还能坚持的,因为没有动力,只能浮在海面上打转,但更多的人跳下码头游过去,跟翻了船掉进海里的人一起靠近它们,这几艘船上的人大声地喝骂,开始踢打试图上船的人,两边马上形成对立,像是古代跳帮海战一样争斗起来。 “这样下去,就算感染者不来,也得踩死、淹死不少人!”我嘟哝道。 “不对……”张志军放下望远镜,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它们好像真的已经来了。” “什么?”我们大吃一惊,按照昨天晚上的推断,从西面过来的感染者潮最快也要到今天前半夜才能到,难道我们的推论有误? “怎么可能?!”我追问了一句。 “你来看看。”张志军把望远镜递给我,“注意漂在水面上的人!” 我接过望远镜,扫向码头前方的海面,现在海面上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密密麻麻漂浮了一层不知道是被挤下去还是自己跳下去想上船的人,一些人在奋力地朝那几艘还在坚持的轮船游去,还有些人水性不好,只是胡乱扑腾,只求自己能浮在水面,不马上淹死便好。 “没什么啊?”我疑惑地嘀咕,但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穿着黄色羽绒衣,在海面上不停挣扎的家伙突然向下一沉,瞬间消失在海面上,就像是隐没在水下的水鬼突然拽着他的脚把他拉下去一样。 “嚯!”我吓了一跳,差点把望远镜都摔了。 “怎么了?”旁边的三毛等人都急切地问。 “水里有东西!”我心有余悸地把望远镜交给三毛。 “怎么会这样?”三毛不一会儿也看到了,之后也是惊骇地喃喃自语。 “大概是钱潮市的感染者,”我定了定神之后分析道,“跨海大桥那几根绳子它们过不来,在那儿一挤,肯定有很多掉进了水里,结果被海潮卷了过来,现在是退潮,水位不深,它们潜在水底,飘在水面的人一踩水就被它们听到了。” 这时已经不用望远镜,用肉眼也能看到水上的人接连不断地被拉入水底,岸上和船上的人也都发现了,更多的人开始“僵尸僵尸”地惊叫,海面上的人更是不顾一切地想爬上船,结果导致又一艘轮船不堪重负翻了船。 靠近码头的人这时更慌了,他们本能地想离开码头,远离水里潜藏的水鬼,于是开始反过来向外挤去,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喊着“僵尸僵尸”地向里面推搡,两边互不相让,就这样陷入了僵局,挤在中间的人最倒霉,大量的人开始缺氧、昏迷、死亡。 天彻底黑了下来,而且还变了天,白天还热得恨不能就穿件短袖算了,一阵冷风吹过,乌云马上层层堆积起来,不一会儿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倒春寒转眼便到。夜晚星月全无,漆黑一片,我们只能看见稀疏的手电光束扫来扫去,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是什么?”猴子又是一声喊,但这次指向了码头的西侧,我循迹看去,只见那边漆黑的地平线上,有微弱的点点光芒在缓缓移动。 “又有什么人过来了,看样子人数还不少。”雨越下越大,我把冲锋衣的兜帽戴在头上,雨点打在涤纶防水面料上,发出噼啪闷响。 “是钱潮市的人,跟在我们后面的那批。”张志军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又说,“怎么跑得那么快?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这群人简直就是哭喊着进入港口范围的:“僵尸来了!”一样的话,一样的尖叫,一样的慌不择路,这群人几乎是一头撞进已经挤成一团的人群。 我们只听到更加疯狂的尖叫,在尖叫声中还夹杂着那种让我们为之战栗的呻吟声。 这次不是狼来了,真的是“僵尸”! “咔嚓!”一道闪电像是狰狞的火龙一般张牙舞爪地划过天际,在闪电明灭的刹那,我看到西北两个方向,目力所及之内,黑压压的都是人头,而且那僵硬、呆滞的动作,一看就知道全是感染者! “我们被感染者包围了……”我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直窜脑门,看看其他人,也都是面色铁青,瞠目结舌的样子。 “从西面绕过来的尸潮到了。”张志军喃喃地说。 闪电不断划落,我们就像是观看一部因网速不佳不断缓冲的恐怖片,那些快尸像是厉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入结成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的人群,开始疯狂地撕咬。人们没有丝毫的抵抗,被咬的人只会嘶声尖叫,暂时没被咬的人更加不顾一切地向人群深处挤去。 新的难民和感染者的加入,大大增加了离岸较远一方人的力量,靠近码头的人被成片地推入海里,成为潜伏在海水中的感染者的美餐,感染者两边夹击,开始了一场大屠杀。 “快看,有人上来了!”三毛半个身子探出护栏,手指下面说道。 我向下一看,果不其然,这时候这座山峰的脚下也是狼奔豕突,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不断地被感染者扑到,有一些人慌不择路跑上了登山步道,正在盘山而上,后面一堆感染者—快的慢的缺胳膊少腿的都有—紧追不舍。 “怎么办?”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座山峰只有一条盘山步道通往山顶,而且山势险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们急得在山顶到处乱窜,但这山顶面积很小,除了一个景观平台,就只有一座凉亭,还有一间乘坐登山缆车的小房子,一座高高的吊塔耸立在房前。 “没办法,只好从那里下去!”张志军指着那座小房子说。 “索道?”刚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那条斜插入地下的索道,上面几只轿厢正在随着风雨大幅度地摇摆。 “只有这一条路。大力,把你背包里的绳子拿出来!”张志军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说。 “这是通到哪儿的啊?”到了索道房,三毛探出身子看着下面,下半截索道隐没在黑暗之中,像是深入到了地底幽冥。 “先别管那么多,下去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其实心里也打鼓,只能说些打气的话。 “谁先下?”张志军理出一段从大力包里拿出来的逃生绳。 我们都呆了呆,这索道下面黑乎乎的根本不知道通向何处,也许下面已经被感染者完全包围,先下去的人自然会承担更多的风险,但我们在面面相觑了一两秒钟之后,三毛、大力、猴子和我便异口同声地说:“我先下!” “别争了。我和三毛先下,大力你跟李医生一起,猴子你伤还没好,跟小凡一起慢慢来。”我挥挥手,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说道。 众人便不再言语,张志军马上开始往我身上套绳子,他的结绳方法非常巧妙,他把绳子围成一个圈,两头绕过我的腹股沟,让绳子尽量在我的臀部受力,然后在后背和胸前各打了一个结,套上登山扣,他把我背后的登山扣在索道上扣好,然后把胸前的扣子递给我:“如果前面有障碍物,比如那些轿厢,先把前面这根扣在缆绳上,再解开后面的扣子!” 我点点头,把我的95式步枪挎在胸前,抽出军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事实证明,当单独一人面对敌人的时候,不管是感染者还是人类,军刺就显得威力不足了。我抽出那把从来没用过的无极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准备好了吗?” 我继续点头。 “放松点。”张志军拍拍我的脑袋,然后在我背上猛推了一把,“走!” 我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接着被背后的绳子重重勒住,绳扣和缆绳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我飞速而下,被山风、暴雨和黑暗紧紧包围。 太快了!我看着前面的第一座轿厢像是一辆飞驰的卡车一样向自己撞过来,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幸亏那一瞬间身体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膝盖微微曲起,双脚同时蹬在了轿厢上面。 “砰”的一声巨响,轿厢被我踢得大幅度摇晃起来,但好在我稳住了速度,也没受伤,等轿厢摇晃减慢,我爬了上去,按张志军教的方法,把胸前的扣子绕过轿厢的连接处,再解下后背的登山扣。 看来没什么难的。我探头看了看脚下,仍是一片黑暗,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一跃而下。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不足为惧了,而且不断出现的轿厢减缓了我下坠的速度,起到了很好的刹车作用,让我到达底部的时候也不至于速度过快。山不高,如此几次之后,我便接近了地面。 闪电照亮地面的时间倏忽而过,好像没有感染者……我努力睁开眼,试图看清我的着陆地点,但是徒劳无功,雨水就像子弹一样打在我的脸上,让我难辨东西,我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就像猛兽的巨嘴迎面而来,那大概就是索道的终点了……我缩起双腿,尽量团身,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击。 天地突然一静,如子弹般袭来的雨水陡然消失,我知道自己进入了室内,还没来得及打开手电筒,便感觉拉着我的安全绳遇到了阻力,出于惯性,我整个人像荡秋千一样向前荡起老高,循环式索道在这里拐了个弯又开始向上走,我也跟着向上滑了一段才重新落下。 总算成功了,我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才打开手电筒向下照了照,正好照到一张已经腐烂见骨的脸,露着森森白牙的嘴一张一合地向我扑过来。 我此时还凌空挂着,双脚离地面一米多高,所幸这感染者和我之间还隔了一片用来引导游客排队的不锈钢护栏,扭七拐八的如同迷宫,那感染者只会顶在最外面的护栏上挥舞双手嗷嗷乱叫,但除了把护栏顶得咣咣作响之外,也不能前进一步。 我把手电光向它身后照了照,没发现另外的感染者,心里松了口气,伸手解开登山扣,跳了下来。 谁知道一落地,就感觉另一侧黑暗中一道劲风袭来,我下意识地一拧身,手里的无极刀自然而然地使出了maggie q教我们的那招刀法,刀背向上一撩,然后用尽全力顺势画了个半圆向前砍去。黑暗中我只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手上刀势一滞,然后便是人体倒地的声音传来。我向后连退几步,刀锋向外护住身前,这时才来得及用手电照了照,只见地上躺着一具浑身赤裸、皮肤发青的女尸,旁边掉着它的脑袋,嘴巴还在不停地开合。 我还没来得及擦一擦冷汗,身后又传来一声恶心的号叫,我一转身,刚好这感染者一头撞进我怀里,我因为背后背着个大包,重心不稳,被它这么一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感染者一刻也没停留,直接就扑了上来。 这时再挥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我双手一松,把无极刀和手电都扔了,举起双手,刚好卡住这感染者的脖子。感染者双手在我身上乱抓,嘴里喀喀有声,脑袋一个劲地往一边挤,想咬住我掐着它脖子的手,我只能用尽全力死死地顶住它。 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传来,一道手电光像是天外飞仙一般划过空中。我努力仰起头朝上看了看,只见三毛像是一个冲锋的骑士一样从天而降,拖着刀飞掠而来。 “阿源!”三毛在索道上大喊。 我心领神会,曲起双脚蹬在感染者胸口,同时放开双手,三毛的刀准确地砍中感染者的脖子,感染者的脑袋高高飞起,脖子上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喷洒而出,洒了我一头一脸。 “呸呸呸。”我忙不迭地往外吐感染者的体液,三毛潇洒地在索道回转的地方荡了一个圈,然后解开扣子,飘然而下。 “怎么着?差点给啃了?”三毛戏谑地看着我说。 “别逗闷子了,快看看,还有没有僵尸!”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边的尸液,急切地说。 还好,除了这两个身首异处的和那个被挡在护栏外的感染者之外,这间索道房里并没有其他的感染者,看样子这是几个不随大流乱跑落了单的感染者,应该是被我滑下来的尖啸声吸引过来的。 我把那两个还在不停开合发出“咔嗒咔嗒”牙齿叩击声音的头颅挨个用刀捅死,又抽出军刺把护栏外的感染者刺死,这时候索道上又传来一阵尖啸,片刻之后,李瑾和大力两人冲破雨雾滑了进来,接着是杨宇凡、猴子,最后张志军也顺利到达地面。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三毛在那些扭七拐八的护栏口子上,用手电不住地向外扫射。 “用点脑子!看这里!”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指指门口挂着的一块小牌子。 “鬼……童乐园?”三毛嘀咕道,“还真应景。” 我一看那是一个草书的“儿童”的“儿”字,乍一看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像个“鬼”字。 “这不会是那个很出名的鬼童乐园吧?”杨宇凡在一旁瑟瑟发抖,牙关打战地说,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以前网上流传得很广,说海波有个儿童乐园,之前有个小男孩坐过山车的时候掉下来摔死了,然后游乐场就被查封了,一直废弃着,而且很邪性,一直闹鬼。听说那、那个儿童乐园的儿字,写的就有点像鬼字……” 我不禁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别瞎说八道!”我打了一下杨宇凡的后脑勺转过身催促正在收绳子的张志军,“快点,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感染者随时会来!” 张志军点点头,快速把绳子整理好,重新塞进大力的背包,然后他掏出一个指南针走了过来。 “我们现在在山的南面,好消息是离码头越来越远了,不过也有个坏消息,”张志军看着指南针嘟哝道,“就是再往西或者往南都是海波闹市区,钱伯说的尸潮很可能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那里。” “要不,咱们先留在这里?”脸色苍白的猴子先表态,“码头那边这么热闹,大部分感染者肯定会被吸引过去,这里看起来不是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没人,感染者也少。” “也是个办法。”我看看周围的同伴,一个个身上湿得都像浸过水似的,又累又困双眼通红。雨又越下越大,看起来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就算没有感染者,在这样的天气里摸黑赶路也是非常危险的事。 “那我们再往前面走走,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先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说。” 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于是都走出索道房向前摸去。 没走多久就排除了杨宇凡诡异的揣测,这座儿童乐园虽然到处都覆盖着荒草、藤蔓和苔藓,一副颓废的样子,但很明显并没有被废弃非常长的时间,有些地方,比如旋转木马,甚至还在随风微微转动。 “这就是感染者危机爆发以后才被废弃的!”三毛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好……”杨宇凡像是松了口气,不知怎的,我也觉得一阵轻松。 “前面有一所房子。”走在最前面的三毛站住身朝我们大喊,声音被漫天的雨声遮盖,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透过雨雾,我看到一片被繁杂的藤蔓覆盖的树林,一道仿古的红色琉璃屋檐从树林中跳出,随着我们的临近,琉璃屋檐下明黄色的外墙也慢慢现身。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看似安静的游乐园里透着一点什么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是一座庙?”猴子踮起脚尖伸直了脖子努力向前眺望。 看起来确实如此,我们绕过爬满了常春藤的院墙,一座破碎的尖塔被闪电照亮,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古树横卧在地上,遒劲的树根指向天空,像是某种怪兽的利爪,我往院门里张望,院子里有几个大香炉,院子尽头是一道朱红色的木门,上面挂了一块牌匾上书“天童禅寺”四个草书大字。 “一个儿童乐园里怎么会有一座寺庙?”杨宇凡裹了裹身上的冲锋衣有点哆嗦地说。 “也许是为了镇邪。”三毛故意语气阴森,“镇压你说的小鬼。” “别吓他了。”我拍了拍脸色铁青的杨宇凡,“游乐园里有个寺庙很正常嘛,带孩子玩完正好顺便拜个佛,好保佑自己的孩子将来金榜题名升官发财,这叫一条龙服务……反正现在正好给咱歇歇脚。” 我们穿过院子,来到朱红色的庙门前面,但庙门紧闭,一根粗大的四方硬木作为门闩横插在两个门环上面。 “来,搭把手。”大力招呼三毛,两人开始把木头从门环中抽出来。 我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雕花窗棂向里面张望,手电光先是照亮了几尊高大的佛像,佛像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正是汉传佛教中的四大护法天神。我凝神细听,但此时雷声隆隆,雨声绵密,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那条硬木做的门闩极其沉重,三毛和大力二人一个抽一个推,木头在门环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突然感觉视线里什么东西动了动,连忙手电一闪,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其他东西,当手电光再转回原位时,突然看到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别动!”我大声示警,但是来不及了,门闩正好脱离一侧的门环,掉在地上。大门被“啪”的一声推开,一道黑影鱼跃而出,向着离它最近的大力扑过去。 幸亏我已经拿刀在手,此时抢前一步,手起刀落,自下而上撩在感染者脖子上,感染者的头颅冲天而起,借着余劲向前飞了一段,正好掉在了门前的香炉里,被插蜡烛的烛台插住,像是古代战争中被插上长矛震慑敌军的人头,只是这人头嘴巴还在不停地一开一合,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快关上门!”我看到又有几个黑影从神殿里面绕过四大天王的佛像冲出来。 三毛和大力赶紧一人一边把殿门左右合上,还没完全合拢,里面的感染者便“砰”的一声重重撞在门上,撞得大门猛地向外一凸。 “快!门闩!”我大喊着用肩膀顶住两扇门中间,用尽全力把门向里推去,在我们三人合力之下,殿门终于完全合上。 其他的人慌忙捡起门闩,重新插进门环里,我放开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大门被撞得嘭嘭作响,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他妈的这里怎么会关着这么多感染者?”三毛怒吼道。 我惊骇地摇摇头,这时一阵阵号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声音是从神殿后面传来的,并且越来越近。 “后殿还有很多……”杨宇凡原本就因为恐惧而灰白的脸更加地扭曲起来。 大门被激烈撞击,震得门闩不住地跳动,顶在上面的门轴已经被撞得脱落。 “这门顶不住了!”我大吼,“快跑!” 几个人一愣神,但马上反应过来,开始向外面没命地奔跑,刚跑出两分钟,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那两扇木门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我们慌不择路,在游乐场里埋头狂奔,我们跑过摩天轮、海盗船、雷神之锤、过山车……这些地方都一览无余,没有让我们躲藏的空间,我觉得胸口火烧火燎起来,脚步也渐渐慢下来,回头一看,李瑾早已跑不动了,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我往回跑了几步,接上李瑾,拽着她继续往前跑,一边朝其他人喊:“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 “那边!”猴子指着一个方向大喊。 我抹去额头和眼睛上的雨水向前一看,借着刚好划过的闪电,我只看到巨大的黑色影子伫立在不远处,看起来像是一幢高大的建筑。 “走走走!”我向后看了看,但手电光射进雨水中,光线被雨滴充分的折射反射,变成一团白茫茫的雾气,根本看不到远处。感染者一定在,但却不知道在哪里……这个感觉让我快要发狂。 我拽着李瑾走在队伍最后,那个巨大的黑影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现出了身形,原来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塔形建筑,最上面顶着一个白色的圆球状物体,看起来像是一座天文台。 其他人都已经跑到白塔底下,我拖着李瑾连滚带爬地在泥水里挣扎,李瑾气喘如牛,已经差不多脱力,几乎是半边身子完全压在我身上。 那白塔显然是被锁住了,我看到三毛开始用自己的无极刀对着门锁挥刀猛砍,其他人焦急地四处张望,张志军看到落在后面的我和李瑾,连忙向我们跑过来,准备接应,但刚跑到一半便脸色大变。 “低头!”张志军对着我们大喊,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他的匕首。 我下意识地一低头,只听见“嗖”的一声,匕首贴着我的头皮掠过,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感染者脑门上插着匕首,缓缓地向后倒下,而它的身后,至少十几个感染者正在向我们扑过来。 “快跑!”张志军跑过来架住李瑾的另一只胳膊,我们俩合力拖着快要晕过去的李瑾向着白塔狂奔。 这时白塔的大门也被三毛砍开,他拉住半边铁栅栏门,招呼大家赶紧往里面跑,杨宇凡、猴子、大力先后鱼贯而入,我和张志军架着李瑾最后顺利地摔了进去,三毛赶紧关上门,用他砍断的链条锁缠住铁栅栏门,但链条已经被砍断,只能随便打了个死结。 还没等他完全拴住链条锁,感染者便接二连三地撞上了栅栏门,它们疯狂地号叫着,从铁栅栏中间伸过手,把脑袋挤在栅栏中间,像是妄图从地狱逃脱的猛鬼。 铁栅栏门被挤得向里凸起,铁链也开始慢慢松动,看起来不可能抵挡住感染者连番的冲击。 “上楼!”三毛转过身对着我们大吼。 我和张志军又扶起李瑾,拖着她向白塔里面跑去,塔身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一道螺旋形的楼梯盘旋而上,楼梯末端挂着一块铜质的铭牌,写着“暴风之眼”四个字。 “这是什么玩意儿?”三毛呆呆地看着那一团如幽灵般飘浮在空中的乳白色物体说道。 “一个大气球……”猴子咽下一口唾沫,喃喃地说道。 我们已经陷入绝境,这是一座中空的巨塔,似乎建造的目的只是为了存放此刻漂浮在我们顶上的这个白色气球,这气球是如此的大,以至于遮盖了整座白塔,我们从底下看,还以为就是白塔的天花板呢。 但此刻气球里面的气体明显不足,外面那层乳白色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蒙皮就像是老太太的嘴唇一样层层皱起,原本用来牵引气球的缆绳也软软地掉在地上,气球下面吊着个环形的吊篮,吊篮也是硕大无比,足够装下至少十几个人。几条类似空调管道的圆形软管从气球上垂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电影《深渊》里的深海八爪鱼。 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通道。底下传来阵阵撞击声,感染者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三毛等人都抽出了武器,准备跟感染者殊死一搏。 暴风之眼……我似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我沿着顶部的回廊走了一圈,墙根堆着一大堆杂物,上面覆盖着彩色的塑料篷布,我掀开篷布,发现那是一个个硕大的气罐,上面写着两个英文字母—he。我拧开其中一个气罐的阀门,里面的气体马上喷涌而出,发出“嘶嘶”的尖啸。有救了!我心里一喜,转过身对着我的同伴们说:“这是氦气球!”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搬过气罐,连上那几条软管,把气阀开到最大,气球马上开始缓慢地鼓胀起来。 “快点快点快点。”杨宇凡双手合十,向天祈祷。但这气球实在太大了,充气异常缓慢,虽然八条软管同时工作,但只看到那些皱纹慢慢被抚平,却一点也不见它有飞起来的意思。 足足十几分钟过去,我们又换了一个气罐之后,气球才微微颤动了一下,最上面的蒙皮向上升起,露出一块漆黑的天空,暴雨马上从那个孔洞里浇了进来。 “李医生,你先上。”我把瘫软在地上的李瑾拉起来,扶着她进入吊篮。一个人进去以后气球便往下一沉,又盖住了屋顶,但此时已经刚好到了升空的临界点,只是稍稍过了一会儿,气球便又重新升起来了。 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今天晚上总算第一次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但气球刚刚升起不到半米,我们便听到底下传来一声巨响,铁栅栏门终于被顶开了,我只看到黑影憧憧,不知道多少感染者冲进了白塔,幸运的是快尸虽然在平地上速度飞快,但因为动作协调性差,爬起楼梯来非常缓慢。 “快,快进去!”我慌乱地大喊,让七个人全进了吊篮,但此时吊篮根本不能负担我们七人还有大堆行李的重量,又落了下来。 “加油加油!”我们对着气球高喊,充气的软管足有七八米长,只要升到那个高度就没问题,但气球丝毫不予理睬,还是晃晃悠悠的以自己的节奏一厘米一厘米地缓慢上升,眼看着最前面的感染者已经走到楼梯的一半。 “丢东西,快把东西扔了!”张志军突然大喊,率先把他自己的背包解下来扔了下去,三十多公斤的重量一去,气球果然向上蹿起了几厘米。 我们接二连三地扔下背包,先是大力背着的杂物,然后是三毛的军需用品,当杨宇凡背着的食品背包扔下去之后,气球终于不再停顿,开始缓缓地向上飘起。 “耶!”我们兴奋地大喊,但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慌乱中竟然忘了先解开缆绳。气球刚刚向上升起一米多,便重重地一顿,吊篮被缆绳拉得斜向一边,我们猝不及防之下都摔倒在地。 “高度不够!”我挣扎着站起来探出身看了看,此时吊篮离白塔顶部的回廊不过一米多的高度,只要一探手便能抓住,我转头寻找绑住吊篮的缆绳,试图用刀割断,但缆绳系住了吊篮底部,我们根本够不到。 “我去!”张志军丝毫没有迟疑,从我背上抽出无极刀便翻身跳了下去。 此时感染者已经走到楼梯的最后一段转折,到张志军站的地方只需要十几步台阶的距离。 张志军却连看也不看,自顾自地开始用无极刀像是锯木头一样来回切割缆绳,一束束纤维纷纷断开,但这条缆绳足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一时之间怎么也割不断。 “开枪!”三毛大喊着扣动了手里的95式步枪,但现在的射击角度并不好,子弹大部分被楼梯栏杆挡住,“丁零当啷”的火花四溅,而且黑暗之中根本打不中感染者的头部,感染者只是因为几只被打中腿脚的同伴阻了阻,稍稍减缓了一点速度。 “大军,快!”我看着第一个感染者爬上走廊,忍不住探出身大喊。 那感染者被三毛一枪击中额头,整个天灵盖被子弹击飞,冒出一团血雾之后摇晃着倒下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感染者被打中了腮帮子,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但它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头向后仰了仰,便继续朝张志军扑过来。 “啊!”张志军大吼一声,无极刀高高扬起,朝着还剩下小半的缆绳猛地一砍,缆绳应声而断。气球终于不再受到束缚,吊篮摆回中间的位置,向上缓缓升起。 “大军!快跳!”我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朝张志军伸出手,这时感染者已经接二连三地走上走廊,号叫着扑过来。 张志军回身甩出手里的无极刀,正中那个半边脸没了的感染者的脑门,然后自己后退了几步,借着助跑高高跃起,双手抓住了吊篮的栏杆,他身后的感染者跟着他跃入空中,然后摔向地面。 我们爆发出一阵由衷的欢呼,我赶紧过去拉住张志军的手,想把他拉上来,却见他一脸绝望的表情。我探身一看,只见一个感染者双手抱着张志军的大腿正在狠命撕咬。 “大军!”我只觉得眼角欲裂,慌张地想把他拉进吊篮。但他摇摇头,用力推开了我的手。 “拿着这个。”张志军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黑色绒布口袋塞在我手里。 “快,快上来!”我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大喊。 “活下去……”张志军咧嘴一笑,松开了双手。 片刻之后,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响,气球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升入空中,我们立刻被暴雨、闪电和无边的黑夜包围。 第三章 命运的远征 第三章 命运的远征 这是一枚青铜质衣带钩,应该是有人经常把玩、摩挲的原因,衣带钩表面覆盖了一层细腻有光泽的包浆,摸起来手感柔滑。钩上刻满饕餮纹,看起来跟虺龙石窟底下的那具棺椁一样,起码是东周之前的产物。钩身细长,一端卷曲翘起,形成一个钩形尾端,另一端渐渐变粗,最终形成一个环形,而这个环形被雕刻成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玉环、金印、戒指……现在的衣带钩,这条神秘的衔尾蛇已经是第四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了。难道是凑齐七条可以召唤神龙吗?我心里嗤笑一声,晃晃脑袋,把它重新装回绒布袋里,袋子里还有一张信笺,是陈市长写给张志军的,信的内容我已经能背下来了: 志军,我命不久矣,如可能,请把此物交予高上将军,如不能,则万不能落入恶徒之手,切记切记! 就这么寥寥数语,没有提供关于衔尾蛇的任何线索,我开始怀念起道长和三土来,有他俩在,一定能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脉络,不会像我这样一头雾水。 气球在微风中缓缓飘荡,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高空的冷空气带来些许凉意,刚好能让人保持清醒而不至于感到寒冷。我极目远眺,远处是大片如棉絮般的云朵和蓝得瘆人的天空,底下河流、树林、村庄像是精致小巧的模型摆在地上。 我们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气球在暴雨中飘了一晚上,偌大的海波市区早已被抛在身后。我曾经一度认为我们会飘向大海,像《神秘岛》中的工程师史密斯一伙人一样,漂流到一个荒岛,然后在岛上开垦种植,度过余生,可事实证明上天并不想如此轻易饶恕我们,我们离大海越来越远,从太阳的方向来判断,我们正在向着正西稍偏南的方向行进。 昨晚不顾一切地想要升空,但现在我们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降落地面,吊篮里没有任何用来控制气球起落的操作机械,我们只能这样无依无凭的任由其随风飘荡。 “到底为什么那个庙里会关着那么多感染者?”三毛脸上犹带凄容,还在为昨晚张志军的死悲伤不已。 “因为海波市早就出现了感染者,那个高上将军并不是因为尸潮而退走的,是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久,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外面连路上的隔离带都种上了粮食,只要稍微有一点平地,就搭满了窝棚,游乐园里却什么也没有,连树都没砍掉,很显然这地方一定是被列为禁区,我估计这里就是索拉姆病毒的隔离病区,只要发烧的人就送到里面关起来。” “你们发现没有,感染者似乎从冬天开始就在发生某种……呃……变化?”杨宇凡把他的羽绒衣撑开,挂在围栏上面,让阳光和风吹干。 “什么变化?变得更凶残可恶了吗?”三毛掏出烟盒,在里面扒拉了一会儿,“他妈的!”他咒骂了一句,把烟盒狠狠地捏成一团,几滴黄水从他指缝间漏下。 “自从入了冬,感染者就不在街上游荡了,我们有段时间连找都找不到它们,你们说陈市长的手下看到它们全挤在地铁道里。” “那是因为那群怪物怕冷!”三毛没好气地把捏扁的烟盒扔下吊篮。 “我觉得不是,”杨宇凡压低声音,还扭头看了看四周,就好像这几百米的高空会有人偷听他的话一样,“我认为,它们挤在一起,是在进行某种交流……” 我不禁莞尔:“没准是在一起打麻将呢!你小说看多了吧?” “那为什么鬼市大乱的时候陈市长那两个手下会尸变得那么快呢?” 我一下呆住了。确实如此,那两个侦察兵从我们偷听到陈市长在对他们训话到尸变,前后不到两个小时,而在此之前,我们普遍认为,被咬之后需要十二个小时才会完成尸变,即便被咬中脖颈、脸颊这些离脑袋较近的要害位置,尸变的时间也不会少于六个小时,而那两个士兵至少表面上并没看到明显的咬痕……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感染者病毒能不断进化,那人类哪里还有活路? 杨宇凡耸耸肩继续说:“还有,它们为什么会集体行动?而且一路从西绕过钱潮江,一路向东走水路,然后对困在海波港的人前后夹击,这简直就是大师级的战术啊!” “你的意思……感染者已经进化出了智力?”我对杨宇凡的推断无法反驳,只能瞠目结舌地追问。 “嗯!”杨宇凡非常笃定地一点头。 “李医生,你觉得这可能吗?感染者病毒会产生变异?”我被杨宇凡的理论吓得脊背发凉,想起李瑾这位医生怎说也会懂得一点病毒学的知识吧,连忙问她。 李瑾茫然地看了看我,似乎一点也没听清我们讨论的话题,自从昨天张志军摔死以后,她就哭了一夜,一直说是自己害了张志军,还说以后再跑的时候千万不要管她了。我不得不把杨宇凡的推断再复述了一遍。 李瑾听完以后点点头:“所有的细菌、病毒都是这样,在迭代时会发生一定的变异,为的是对抗宿主的免疫系统或者是药物。在自然界中,这种变异的速度非常慢,但在某些强烈的刺激环境中比如滥用抗生素,就有可能发生突变,从一个非致命的病毒变成致命病毒。” “那索拉姆病毒呢?你觉得它能进化出智力吗?”三毛问。 “从单个感染者来看获得智力的可能性不大,”李瑾摇摇头说,“但很可能它们聚在一起之后,会产生一种群体效应,从而获得一种类似蜂群的集体智慧。其实感染者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智慧,它们还是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一定的反应的,比如面对低矮的障碍物时它们会攀爬,碰到一扇关着的大门时它们也会推会挤,当这些简单的反应大量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就可能会产生复杂的结果,就好像电脑的芯片,其实里面的每一个开关回路都只能做出开和关两种状态,但当它们组合成集成电路之后,就能进行非常复杂的数学运算了……” “而且感染者还具备一个我们人类所没有的特点,”李瑾呆了呆又说,“就是它们的存在,有一个一致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感染人类,在这样统一的目标之下,通过那种智力的叠加,更容易产生符合它们目标的突变。” 有统一的纲领,没有情感,没有羁绊,甚至没有痛觉……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些玩意儿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事实上,陈市长这半年来一直在研究感染者。”李瑾把头扭向一边,盯着一朵绵羊一样的白云看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才转过头继续说,“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国钧和我能顺利加入鬼市的原因,因为他们急需一位医生。” “研究一直在秘密地进行,具体的进程连张队长都不太清楚,在鬼市覆灭之前,我们甚至已经顺利地分离出了感染者病毒的毒株……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发现感染者病毒具有很多非常独特的特性。 “比如说一般的原代毒株在人工培养之下,大部分传到10代左右,就会出现分裂停滞,就传不下去了,只有极少数的后代能顺利地传到40到50代,但在50代的时候又会出现危机,所有的细胞也好,细菌也好,病毒也好,就好像遇到一道藩篱,无法再继续往下传了。这里面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基因不稳定,因为细胞在分裂的时候,要把自身的基因组也重新复制一份,但基因组的数据太过庞大,比如人类基因组就含有30亿个碱基对,在每一次增殖分裂的时候,这30亿个碱基对都要重新复制一遍,这其中难免就会出现错误,随着迭代的增加,错误不断积累,基因组就会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这也是人类为什么会自然衰老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索拉姆病毒不一样,它的稳定性让人啧啧称奇,无论它增殖多少代,它的基因复制都不会出错,这样的特性我们只在一种细胞中发现过—那就是癌细胞。其实癌细胞的这种特性,一直是现代医学的研究方向,很多专家推断,如果能解开基因稳定的谜团,人类就能掌握长生不死的秘密!” 长生不死?我突然打了个寒战,总觉得这话题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搜肠刮肚了一会儿,才想起在那个军事基地的地下甬道里,maggie q说的传毒者周令武曾经喊过什么不老药之类的胡言乱语,还说自己是给了他哥哥周令文不老药,才害得周令文变成了感染者。 “但那都是镜花水月,如果真有个造物主,那么这个造物主一定对人类有强烈的防备心,他给人类设置了很多藩篱,让人类无法一窥造物主的真实面目,比如难以超越的光速,难以到达的绝对零度,难以持续稳定增殖的基因组也是其中一项…… “再比如说,感染者病毒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单一宿主性,其他的病毒,比如我们曾经一度以为尸变的元凶—狂犬病毒,它的宿主并不仅限于人类,它可以感染猫、狗、老鼠、兔子、牛、马等等其他哺乳动物,而感染者病毒似乎是完全针对人类而设计的,我们曾在老鼠、狗,甚至动物园抓来的猴子身上做过实验,但就算直接注入毒株,也无法感染这些动物。” “那么说,它很可能是有人针对人类故意制造的?”杨宇凡满脸好奇地问。 “逻辑上看确实有这个可能,”李瑾摇摇头说,“但这种病毒实在太过精致,太过完美,我不相信以现在人类的科技能制造出这样的病毒。” “会不会是外星人?”杨宇凡站起来挥舞着手兴奋地说。 “还星球大战呢!”三毛一巴掌打在杨宇凡脖子上,“让你别看那些书,每回冯伯烧火之前都要去拣一遍,还尽挑科幻啊,鬼故事啊,脑子看坏了吧?” “还真别说,”李瑾莞尔一笑,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面露笑容,“陈市长也有过这种推测,说是不是外星人为了消灭地球人扔的化学武器。” “你们……还有其他的推测吗?”我又问。 “有几个,”李瑾回答道,“第一是古代病毒说,意思是感染者病毒其实一直在地球上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各个文明中都有僵尸传说的原因,只是以前的感染性和致死率没那么高,或者只能传染已经死亡的人体,所以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的爆发。最近几个世纪这种病毒一直蛰伏在地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什么原因,可能是一次盗墓或者地质勘探,病毒被带到地面,并且获得了一次关键性的突变,从而获得了感染活人的能力。” “第二呢?”所有人都听得入迷,在李瑾左右围成一圈。 “第二是自然转移说,意思是感染者病毒是人类从别的物种那里传染过来的,就好像艾滋病是从非洲绿猴传染过来的那样,这类病毒在原宿主体内可能并不致命,却可能对被传染的人产生致命的后果。” “自然界中有像感染者病毒这样的吗?”我忍不住出声问,“我是说能控制宿主的。” “有啊。”李瑾笑了笑,“比如有一种叫毁灭地丝的霉菌,它导致了北美和欧洲发生的蝙蝠大灭绝,蝙蝠被这种真菌感染之后,会在冬眠期无故醒来,然后到处乱飞,最后耗尽宝贵的热量衰竭而死;再比如有一种名叫黄吸虫的寄生虫,它们会将虫卵注入一些吃鱼的鸟类体内,然后通过鸟类的粪便排入水中,鱼类食用这些虫卵后就会被它们控制,然后会不由自主地游到水面上,因而很容易成为鸟类捕食的目标。在被鸟类吞食后,这些黄吸虫又开始新一轮的寄居生活周期。” “我们人类科技发展到了今天,对地球的探索其实还是非常有限的,特别是在微生物领域,对那些肉眼难辨的小生物,我们已知的可能连百分之一都不到,随着人类活动的扩大,很多原本到不了的地方,比如地底深处,比如深海,比如极地,我们都在渐渐涉足,这个过程中带出一点不好的东西,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那第三种推测呢?”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追问。 “第三种,就是刚才提到的外星来客说了,当然,并不一定是外星文明要毁灭人类,也可能是一块陨石,或者我们放在太空中的各种卫星、探测器,在回收的时候沾染上了病毒。” “那您最倾向哪种推断?”杨宇凡又满脸好奇地问。 李瑾耸了耸肩:“其实我最倾向外星说。” “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外星人的阴谋!”杨宇凡兴奋地大叫。 “不会吧……”我瞠目结舌,这李瑾平日看起来性格沉稳,怎么会相信外星人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我记得福尔摩斯曾经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就目前来说,前几种推论都不太可能,因为感染者病毒实在是太过完美,太有针对性,所以我更倾向外星人这种不可能的可能。” “快看!我们在下降!”猴子突然大喊一声。 猴子指的是气球前进方向的左前方,一小片隆起的小山,经猴子的提醒,似乎确实离我们近了很多,但我不知道是因为参照角度改变的原因,还是我们确实在下降。不过片刻之后,一阵从头顶传来的尖锐的声音回答了我的疑问。 “一定是气球漏气了!一开始只是毛细渗漏,现在破洞被撑大了。”猴子仰着头四处寻找他嘴里的破洞。 这时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气球开始缓缓地下降,我仰头一看,吊篮正上方,气球的蒙皮上又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皱纹。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虽然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下降的问题,可一旦开始真正降落,心里又不免惴惴不安起来,我们不知道脚下有什么在等着,有没有感染者,有没有食人族,我们甚至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我极目四眺,此时已近黄昏,往西看是一轮吊在群山顶上的红日,余晖把地上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红色,往东看却是沉沉暮霭,大片大片阴暗的丛林正在渐次隐没。 这地方不错,至少看起来荒无人烟,我暗忖,这里不像是谈仙岭那样被城镇包围的小山,而是确确实实的群山环绕,要是能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藏起来,未必就不如荒岛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就有些盼望落地了,但是这气球非常庞大,虽然漏气,真正的下降速度却异常缓慢,甚至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也还在高空晃悠,黑夜中往下看,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地面。 就这样晃晃悠悠又飘了大半夜,直到午夜时分,当我们的耐心都耗尽,觉得气球永远都不会着陆的时候,守夜的三毛突然一声大喝:“小心,快抓紧!” 我正躺在吊篮里闭目养神呢,连忙翻身一看,只见一片黑魆魆的树丛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扑面而来,我赶紧抓住护栏。紧接着吊篮猛地一震撞上了树丛,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响起,我以为很快就会停住,但气球被树丛这么一托,又往上蹿了两三米,然后继续下落,气球就像是打水漂一样,在我们的惊叫声中弹起又落下好多次,最后总算被横生的树枝卡住,只是吊篮一头被气球拉得高高翘起,我们就像是翻了车的货物一样,全都摔在了一侧的护栏上面。 “这次不会再飞起来了吧?”三毛似乎心有余悸,他打开手电筒四处张望,吊篮刚好整个卡在两棵大树中间,离地足有五六米高。 “得赶紧把吊索解下来,让气球飞走!”我看着周围树木的憧憧黑影,突然想起这事,“不然天亮了就太显眼了,免得招来什么人!” 众人都点头称是,纷纷各自行动。吊索用的是小孩胳膊粗的钢丝锁,一端用螺栓固定,解下来倒也不难,只是最后几颗螺栓要爬到顶部才能解开,在空中“疗养”了一天,已经差不多恢复体力的猴子自告奋勇地担当了这个工作。 “准备好了吗?都抓稳!”猴子趴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手里拿着自己的无极刀去够最后一颗螺栓。 “好了!”我们齐声轻呼。 猴子马上行动,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之后,“砰”的一声巨响,松动的螺栓无法继续承担巨大的拉力,被钢索连着螺母一起拔出,吊篮在我们的惊呼声中重重坠地,而那个已经瘪了一半的气球也再一次升空而去,底下垂着一溜钢索,就像是深海之中的巨型水母。 “都还好吗?有没有受伤?”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互道平安,从鬼市被围一路逃窜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逃出生天的喜悦。 “现在怎么办?”杨宇凡问道。我们几只手电同时往四周扫去,只见这树林上空覆盖着一层已经枯萎的藤蔓,密如蛛网,只有吊篮掉下来的地方留着一个破洞。林子底下的地面却寸草不生,只有一层厚厚的落叶。我一下觉得这个环境似曾相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要不,咱们分头去找点柴火,生一堆火?”猴子从树上跳下来,一路趟过落叶走过来,“这地方真冷!” 他一说,我也开始觉得浑身发冷,这密林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让寒气一直盘旋不去,我拿手电往地上一照,发现落叶之上已经结了一层绒毛般的霜花。 “不行!”猴子话音刚落,大力便出言否定,“这林子太密,夜里很容易‘鬼打墙’。” “鬼鬼鬼……打墙?”杨宇凡牙关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没事,”我安慰杨宇凡道,“所谓的鬼打墙只是因为视线看不远,无法修正方向形成的偏差,因为几乎每个人的左右脚都不是一样长的,一旦看不远,就走不成直线了,特别是夜里,走着走着就会绕回原来的地方,古人不知道,就以为是鬼打墙了。” 杨宇凡听完我的解释心下稍安,但大力却一反常态,拿着手电筒不住地来回扫视,还说:“话是这么说,可这林子里的事啊,可邪性着呢!我以前在老家啊……” “行了大力,别吓他了。”我挥手止住大力讲鬼故事的势头,“咱们就在这吊篮里凑合一晚上,我这儿还有一个睡袋,李医生你先用着,其他人就挤一挤,反正天也快亮了,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还好我身上的背包没扔掉,我把里面的睡袋取出来递给李瑾,李瑾也不推辞,马上就钻了进去,我们其余人在吊篮一边挤成一团,我们关掉手电,眼前马上漆黑一片。我裹紧身上的羽绒衣,把双腿蜷缩起来,闭上眼睛试图眯一会儿,但这林子似乎越安静便越不安分,风吹动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仿佛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厚厚的落叶层也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潜行。 “那个,大力哥,”杨宇凡突然咽了口唾沫开口说,“要不,你讲讲你们老家的故事吧?” 结果我们听大力讲了一晚上鬼故事。谁也没想到,平时大部分时间都闷声不语的王大力同志讲起故事来居然这么绘声绘色,不仅是胆小的杨宇凡,连我和三毛等人都被大力嘴里的山魈狐魅黄大仙吓了个半死,直到天蒙蒙亮,他的故事才开始枯竭,而凌晨的气温越来越冷,我们干脆也不睡了,起来吃了点东西,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僵硬的身体。 等到太阳升起,林子里渐渐亮起来,这时我们才大致看清楚自己藏身的地方。这是一片杂木林,四周长满了各种江南常见的树木,林子上空铺满了枯萎的藤蔓,现在看起来更加的密不透风,就像是刻意编织的藤制穹顶,一条条干枯的藤蔓从穹顶上垂下来,仿佛褐色的瀑布……我心里又泛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像路上偶遇的熟人,乍一看觉得眼熟,仔细想却叫不出名字。我跨出吊篮,感觉脚下一软,厚厚的落叶层直没脚踝。 “接下去怎么办?”三毛在我身边低声问。 “下山,找一片开阔地搭建营地,如果没问题,咱们就在这儿待下来。” “做一个现代鲁滨孙!”杨宇凡现在倒不怕了,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第一步,要先找到水源。”我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荒野求生》,想象贝爷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然后是食物、庇护所、火……” “现在可以尽情打猎了!”大力拍拍手里的枪,“这林子这么密,野兽应该不少。” “要是能把这玩意儿挪下去就好了,”三毛指了指载了我们两天的吊篮,“只要天不下雨,这东西足够我们住的。” 但这条建议显然是行不通的,吊篮足足二十余米的直径,在这树木密集的丛林里当然不可能移动,众人都不住地扼腕叹息。 “不过,这上面的东西咱们还是可以拆下来用的。”我想起贝爷说过的,野外生存要珍惜每一样你能获得的物品,千万不要认为那东西没用而弃之荒野,也许到头来它还能救你一命。 我摸了摸吊篮的护栏,这些长约两米的不锈钢圆柱体,两头被螺丝固定在立柱上,很容易就能拆卸下来。 “好主意!”大力马上开始卸螺丝,“有这钢管,搭房子就简单了,还能用来设置陷阱。” 于是我们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拆卸钢管,到下山的时候,除了我还是背着仅剩的装食物的背包以外,其余人都像京剧里的武生一样,背后插满了管子,连李瑾都抢着背了五六根。我们又把吊篮内侧的几块有机玻璃板也拆下来,一人一块拿了,这才开始下山。 下山的路非常难走,虽然山势并不险峻—托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的福,底下也没有荆棘挡路,但厚厚的落叶就像是积雪,让我们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而且3月的天,太阳一出来气温就迅速升高,里三层外三层裹满衣服的我们只要稍稍一动就汗出如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要仿效贝爷的雄心就被消磨殆尽,最后我们简直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山峰底下。 很幸运,下面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山谷,山石之间水声潺潺,一条甘洌清澈的溪水从山上冲下来往下游蜿蜒而去。 我们同时发出一声欢呼,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溪水里冲去,在树林中挣扎了半天,早已渴得嗓子眼冒烟,浑身都是油腻腻的汗,恨不得扑在溪水里好好泡泡。 “别喝!”李瑾在后面大喊,“水不一定干净,要先过滤!” “没事,我们知道!”我脱了鞋袜站在溪水里,掬起一捧清水泼在脸上,顿时一阵清凉袭来,我爽快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拿出净水器,开始过滤溪水。接受maggie q训练的时候她就一再交代,野外的水没经过煮沸或过滤一定不能乱喝,有些看起来清澈透明的水未必是干净的,很可能潜伏着葡萄球菌、沙门氏菌、霍乱杆菌或者寄生虫等致病的东西,我们又丢了所有的医药设备,现在一个小小的腹泻都可能要了我们的命。 “这地方怎么样?”三毛指着溪边一片小小的空地,一块巨大的石头倒在地上,“咱们把那些钢管往石头上一搭,上面铺些树枝茅草,就成一个茅屋了,这里有水,地方也隐秘。”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巨石底下绿油油的布满青苔,又仰头看了看上游,才摇摇头说:“不行,这石头就是山洪冲下来的,涨水的时候整片地都会淹掉。”我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要不就住这里吧,昨晚一宿没睡,今天不能再露宿了,现在已经是中午,再找别的地方怕是来不及。” “那我去打猎!”大力马上说道,“这里的山鸡笨笨的,见人都不躲,拿石头都能打死几只,我再下几个套,到明天说不定还能套住几只野兔什么的。” 我点点头,跟着又提醒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开枪,这里形势不明,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在。” “嗯,我知道。”大力点头答应,但接着又说,“其实关系也不大,这里群山环绕,一开枪到处都是回声,根本确定不了方位。” 我想了想也是,便不再强求,转身朝杨宇凡挥手:“小凡你跟大力一块去,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杨宇凡自然是求之不得,欢天喜地地答应了跟着大力去了。 我和三毛等人开始建造庇护所。我们按照三毛的提议,把不锈钢管一头砸扁,然后用林子里到处都是的藤蔓连起来斜靠在石头上,再在上面横着铺上一层树枝,最后盖上一层小溪边采来的芦苇,一间能遮风挡雨的房屋很快搭建完成。 “这个可以用来做门,”前建筑工人侯贺伟还不满意,提着那几块有机玻璃把斜屋两面都堵住,“门前面生一堆火,热辐射可以透过玻璃传进来,里面的温度却跑不掉,就跟暖气一样。” 我们哈哈大笑,击掌相庆,就在这时,山谷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我们猜疑担心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大力和杨宇凡乐呵呵地抬了一头半大的野猪回来了。 “这野猪突然冲出来,我被吓住了,大力哥不得已才开了枪。”还没等我问,杨宇凡便解释起来。 不管怎么说,晚上有肉吃了,我安慰自己。那边猴子已经升起一堆篝火,山里多的是枯枝败叶,燃料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把所有的炊具都丢了,连一口热水也烧不了。 整治野猪的当然是今后的烧烤店老板王大力同志,他跟三毛一起在小溪边把野猪开膛破肚,扒皮去毛。整只野猪去了内脏和皮毛以后还剩五六十斤,大力把它沿着脊骨砍成两半,一半挂在火堆附近慢慢地熏,另一半取了前腿部位,如庖丁解牛一般分割出了蹄髈、腱子肉、夹心肉和半扇排骨。 幸好鬼市带出来的盐藏在我的背包里,没丢。大力把蹄髈、腱子肉、夹心肉都切成小孩拳头大小的肉块,用盐细细地抹了一遍,然后用树枝串成肉串架在火上烤,等外皮都烤成金黄,便把肉串移离明火,开始慢火细烤。接下来的半扇排骨也如法炮制,先用盐腌,然后明火烤到微黄,之后却不再烤了,而是用棕榈叶一层层包了,然后在地下刨了个深坑,埋了进去,最后把火堆移到上面,大力说这样烤上一晚上,明天就能吃了。 “可惜了这些大棒骨,”大力把剔了肉的棒骨拢成一堆,用藤捆了挂在树上,“要是有锅咱们就能炖一锅骨头汤了。” “知道古代的少数民族为什么都爱吃烤肉、馕这些东西吗?”三毛蹲在火堆旁边,眼巴巴地盯着肉块。 “为什么?”猴子很配合地问。 “因为他们没有铁!”三毛满意地点头解释道,“游牧民族以前不会炼铁,所以只能用树枝串肉烤烤,或者在地上挖个坑当作烤炉。” “有道理哎。”猴子挠着头一副懵懂的样子,“难怪他们老是要打我们,感情是要抢我们的铁?” “就是!”三毛猛地一拍猴子的后背,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三毛哥又在胡说。”杨宇凡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游牧民族并不是不会炼铁,事实上他们可能更早掌握了这门技术,汉朝的时候朝廷还曾经向匈奴学习过冶铁技术呢。他们之所以不像咱们一样做饭,只是因为常年游牧,居无定所,所以一切都要方便携带。”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咱们呀?” “因为那边自然环境太恶劣了,”杨宇凡开始摇头晃脑地掉书袋,“虽然地方大,地广人稀,但是降水少,庄稼种不活,人口稍增长或者遇到什么灾年,就得闹饥荒,人家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抢啊?”猴子一下怒了,恨恨地说道。 “现代文明人还不是一样吗?自己没有就抢。”我接过话题,“看看那些食人族,连人都吃呢!” 猴子一下子蔫了,用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火堆。 大家都沉默了,一时间只剩下篝火发出的声响,烤肉的浓香慢慢地在空气中弥漫。 “欸?我说……”猴子突然把手里的树枝一下扔进火堆,“既然西北地广人稀,那感染者也一定很少吧?” “按理应该是这样。”我点头同意。 “那不如咱们去西部?去大草原!咱们也去弯弓射大雕!”猴子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说。 “怎么去?”我斜着眼问他,“你以为还有火车飞机,买张票就能去?咱们现在在哪儿都不清楚呢。” 猴子咧咧嘴又坐下来,嘴里嘟嘟哝哝:“总会有办法的。” “要我说,这山里就挺不错,”大力翻着烤肉串说,“有水、有肉、有柴火,到了5~6月份就会有各种野果,要是能找块平坦一点的地方,再种点玉米土豆什么的就齐了。” “嗯!”我点点头同意大力的说法,“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慢慢朝外面探路,先探清楚现在的位置,省得两眼一抹黑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这山里应该也有些村镇,咱们想办法弄点生活物资,要是能平安地待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危机就自己过去了。” “行了,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先吃肉!”大力突然一拍手说。他用一把小刀一片片地割下肉串外层已经烤得焦黄的野猪肉,用树叶包了挨个递给我们,然后往肉块上又洒上一些盐,继续让它烤着。 这是我们从钱伯那里出来以后吃的第一顿热饭,也是继野兔之后的第一顿肉食,外层焦脆内里多汁的野猪肉咬一口带点微微的咸味,猪肉特有的香味马上充盈整个口腔,虽然野生动物总有些让人不快的膻味,但对肉食的无限渴望足以让我们忽略这小小的缺憾,我们马上把各种难题都抛在脑后,张嘴大嚼起来。 晚上我也睡得很好,那个窝棚果然如猴子所说,既温暖又舒适,我一躺下便马上沉沉睡去,连一个梦也没有做,直到被杨宇凡叫醒接替他守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自觉地爬起来,把窝棚拆毁,把钢管重新收拾起来。大力把火堆余烬扒拉开,挖出昨天埋下的半扇排骨,还没撕开包裹的棕榈叶,一股异香就直冲鼻腔。 排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慢火烤制,已经变得酥烂,只要轻轻一抖,骨肉便分离开来,这样的肉一放进嘴里,就自动化开,就像一团饱含肉汁的棉花糖。 这样一顿高热量的早餐之后,大家都精神抖擞起来,准备开始决定我们命运的一次远征。 等一切准备停当,我们重新把钢管,还有剩下的野猪肉都背上,大力把一截枯木挖空,放进一小块微红的炭火作为以后的火种。“以后要节约一切资源!”大力像个旧社会的管家婆一样苦口婆心地交代。 刚过了六点半,我们开始沿着山谷往上攀登,按照一般的求生理论,在山里迷失方向应该沿着水源往山下走,有水的地方一定会找到人烟,但我们此行是要避开生人,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上山比下山要好走,一路也有饮用水可以补给,加上一夜酣睡和野猪肉的体力补充,人比昨天要好受多了。 从山里的植被来看,我们是在江南一带,林间多是各种松树、杉树和落叶阔叶树混杂,水系旁边的灌木也大多是我们熟悉的品种,一些如荠菜、蕨菜、马兰头、野葱等野菜已经零星长出,大力非常想采一点带着,但我认为今天团队的主要目标是在山间找到一块可以容身、搭建长期庇护所的平地,而且昨天剩下的野猪肉足够我们吃上两天,所以没有补充食物的必要,更何况我们连锅也没有,野菜除了生吃根本没有办法烹饪,还有这些野菜也没有腿不会跑,等我们安定下来再回头采也来得及。 我们沿着山谷很快绕过了昨天下来的山峰,但紧挨着的第二座山却陡然险峻起来,夹在两岸的溪水也变得更加狭窄,更多的巨石在水边横卧,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进入林子来绕过拦路的石头,这让我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直到中午时分,我们才穿过第二座山峰,这时大家的体力都开始下降。我让大家停下来,在一颗大樟树下吃了点早上剩下的猪排,又补充了一些饮用水,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后,继续往上攀登。 越往上,山势便越陡峭,到了两点钟,我们差不多走了有十几公里,但还没找到一块理想的栖息地。不是说没有平地,在山峰和山峰之间总会有几块地势平缓的连接处,但很多时候溪水、山泉会在那边聚集,形成一个水潭,在山区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和青少年的大力说这种地方非常危险,只要稍微下几天雨,就很容易形成山洪和泥石流,甚至有时候上游的堰塞湖发生什么石块崩落的事,这样的地方可能会在几分钟之内就被淹没。 “三点钟之前必须要找定宿营地了!”我看着前面已经阴沉下来的山谷说。 山里天黑得很快,我们必须要留出搭建庇护所的时间。 “你们听,好像是水声?”走在最前面的猴子突然站定眼睛发直地说道。 我们都收住身,凝神细听,果然一阵“哗哗”的水声从我们前方传来。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拐过一个山坳之后,山势在这里陡然上升,形成一个差不多三层楼高的悬崖,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悬崖上直泻而下,瀑布下面是一个不小的水潭,水潭边则是一片不小的空地,现在一些嫩绿的野草已经星星点点地长出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点缀着绿色花纹的波斯地毯。 “好地方!”我看着眼前的美景问大力,“这地方可以吗?都赶上风景区了!” 大力左右看了看,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行,两边山挨得太近,你看悬崖上的水痕,涨水的时候淹得有一人多高,这边草地肯定全泡水里。” 我仔细一看大力指的地方,确实如他所说,悬崖上分布着一层一层的水痕,最高的地方我踮起脚来伸手都够不到。 大家都叹了口气,显然都在为放弃这么好的地方而惋惜。我提议在这里宿营,反正这条山谷已经被悬崖挡住不能再往上走了,必须要从旁边的山林里绕过去。提议得到了一致同意,大伙马上开始动手搭建庇护所。 这里没有可供借力的巨石,于是我们把三根钢管的一端用藤蔓绑好,另一端散开插在地上形成一个支架,上面铺上大枝的棕榈叶,这样就成了一个刚好可容一个人蜷缩着钻进去的小茅屋。 我们搭了六个茅屋,围成一圈,中间准备点上一堆篝火。大力打开放火种的枯木,轻轻吹了一口,炭火便变得通红,他在上面盖上一层枯叶,青烟便袅袅冒出来,他又吹了一口气,火苗一下子蹿了上来。 晚饭照例又是烤肉,这次大家都有些腻味起来,杨宇凡嚷嚷着想吃蔬菜,李瑾也说得赶紧补充一些维生素,再这么吃下去很容易得败血症,大力则开始为已经为数不多的盐巴发愁—“等感染者危机过去,咱们就成白毛女白毛男了。”三毛又脱下鞋,指着几个亮晶晶的水泡不停咒骂。总之我们仅仅在山里待了一天,就开始怀念起城市来……虽然有感染者,但起码有一堵遮风的墙!我也在心里暗自嘀咕,人类经过几千年的文明演化,身体早已不习惯野外生活,就像把人类圈养的动物放生以后无法适应野生环境一样。 晚上大家都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安排好守夜之后,就各自钻进茅屋睡觉。今天我轮到最后一班岗哨,这是最好的一班,因为可以不受中断地睡一个囫囵觉。我钻进自己的茅屋之后,把在火堆旁烤得干松的枯叶堆在身上,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心事之后便沉沉地睡去。 也许是静谧无人的山林带来了我们长久以来都没有过的安全感,这一夜我睡得很沉,一直到被一双粗糙的手拍在脸上才醒过来。我以为是叫我起来守夜的杨宇凡,但睁眼一看,却发现是一个满头被须发遮得严严实实的巨大头颅! 野人!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一下子冒出这两个字。随即脚上一紧,整个人被拖了出去。 第四章 故人 第四章 故人 “都趴下别动!”我在稀里糊涂中被翻过身,头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嘴里啃了一口青草和烂泥。天还很黑,篝火已经熄灭了,我斜过脑袋,努力抬眼想看个明白,但只看到很多双肮脏的脚走来走去,周围一片嘈杂,夹杂着三毛他们的惊呼声,他们显然也经历了跟我一样的遭遇。 “这么多枪!”我听到有人欢呼。 “还有个娘儿们呢,哈哈。”有人淫笑。 我感到一只膝盖顶住我的脊柱重重地往下一跪,我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接着一双手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摸了起来,我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腰里别的手枪,装着衔尾蛇戒指和衣带钩的绒布口袋全被搜了出去,然后双手被扭到身后,用绳子绑了起来。 “站起来!”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翻过身,屈起双腿,有人拉着我的领口帮助我站了起来。我看看四周,见三毛、猴子、大力、杨宇凡和李瑾一个不少,都像我一样被捆住了双手。 抓住我们的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家伙,大约有十几个,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显然不是什么野人,他们正在大呼小叫地整理获得的战利品。 我转头看了看杨宇凡,只见他满脸懊悔,见我瞅他,便低下头哭丧着脸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不准说话!”杨宇凡身后的一个“野人”冲过来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把他脖子上的一条burberry围巾解下来自己围上。 “各位……壮士……”我试探着出言说道,“我们也是逃难来这里的,东西你们全拿走,就当交个朋友好不好?” “少他妈废话!”一个大块头“野人”过来推了我一把,然后对着自己的同伴招手,“他们的嘴都塞上!” 几个小喽啰兴奋地高声答应,其中一个拿了一团黑乎乎的破布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塞进了我嘴里,我只觉得一阵恶臭,嘴里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春哥,你看这是啥玩意儿?”刚才搜我身的那个野人突然走到这大块头跟前,手里拿着那只绒布口袋,从里面掏出戒指和衣带钩献宝似的递到大块头跟前。 “咦?”春哥拿过两样东西掂了掂,又看了看我们,这才把东西塞回口袋,“带回去给狼爷看看!” 狼爷?我大吃一惊,这家伙也大难不死从钱潮市跑出来了?只不过为什么阴魂不散,每一次都好死不死跟他撞上了? “都带走!”春哥发了一声喊,小喽啰们都大声答应了,推推搡搡地把我们往山上赶。 于是我们又开始上路,只不过这一次是被迫的,我们就像是被巡山的妖怪抓住的唐僧师徒,被一路押解上山,却没有孙悟空会来搭救我们。一开始我以为这些人会把我们带进大山的更深处,但在山里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条盘山公路出现在我们面前。 真是该死,我心里懊丧不已,离我们隐藏地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一条公路!只要爬上一座高一点的山峰侦查一下就能发现!这帮人一定是看到我们生火的炊烟了,说不定前天大力他们打野猪的枪声也听见了,才能一路追踪过来。 “把头套给他们戴上!”春哥又发号施令道。 一只黑布袋从天而降套在了我头上。我忍不住叫出了声,扭着头想抵抗一下,但马上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疼得我像烧熟的虾一样弓起,仿佛所有的肠子都绞到了一块。 “快走!”我背上又被推了一把,我只好继续摸着黑往前走。 所幸这段黑暗旅程并不长,只是感觉拐了无数个弯,其间我听到一片哗哗的水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坚硬的柏油路面、松软的沙土和厚厚的枯叶之间转换,过了大约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感觉又踏上了硬实的地面。 “抬脚,前面是台阶!”抓着我后衣领的喽啰在我耳边大喊。 一段不矮的台阶过后,我感觉眼前光线更暗了,似乎是进了室内。 “进去!”我背后被重重推了一把,我向前打了个趔趄,一头撞到了墙上,接着又一个人被推了进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我背上,紧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是“砰”的一声,似乎是门被重重地甩上了。 “呜呜呜……”我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想问问我的同伴们情况如何,但回应我的也是一片呜呜呜,我只听出了三毛的声音。很快我们都明白这样的努力只是徒劳无功,于是渐次安静下来。我们在黑暗中呆呆地站着,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猪羊,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很慢,似乎很久之后,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男声高声问道:“这戒指和钩子是谁的?” 我梗起脖子呜呜了几声,马上就感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脖颈,把我拉了出去:“狼爷说要见你,跟我走!” 说是跟他走,但这人既不打开我的头套,也不解开绑着我的绳子,还是推着我一路往前走。几分钟之后,我忽然听到几个人对话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光线又亮起来,然后身后那人拉住我让我站定,说了一句:“狼爷,人带来了。” “嗯……”我听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应了一句,听声音却不不像是我们认识的那位狼爷。难道是同名?可是狼爷自从命根子断了以后,性情大变,声音跟着变化似乎也有可能……只是这个声音也挺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山下情况怎么样?”我正乱猜着,就听见那狼爷继续说道。 “还是那样,东边过来人很多。”这是那位春哥的声音,“可进了山的也就这几个,应该是被咱吓住了。” “嗯,不过迟早要进来的……”狼爷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嘀咕,然后话锋一转又问,“这次抓了几只?” “六只……两只大的,四只稍微小一点。” 完了,我心里大惊,这该是碰上食人族了,把人都论“只”算,我们六个人,可不是三毛和大力二人个子大一点嘛。 “今天先把两只大的洗剥干净,给大伙吃了,四只小的先养着。”狼爷又说。 “好。”春哥答应一声,又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叫几个人去河边弄,麻溜点,别弄脏了地。” 三毛大力!我心里惊骇莫名,忍不住呜呜叫了出来。 “嘿,不理你倒急了?怎么?赶着要投胎?”春哥嬉笑着说了一句。 “别扯了,把他头套摘了,我问问他这玩意儿的来历。”狼爷又说。 我眼前一亮,突然而至的强光刺得我眼前一阵发黑,我强自眯起眼睛,看到自己在一个宽敞的厅堂中间,面前摆了一张八仙桌,后面坐了两个人。 这俩人没有一个是狼爷,但其中一个相貌奇特,却是我的故人! 这人坐在桌子后面只露出一个畸形的小脑袋,不是侏儒毛头又是谁?大概是我蓬头垢面,胡子遮了一半脸,又掉了三分之一体重的原因,毛头却没一下就认出我来,此时正在桌子后面略带戏谑地看着我。 “呜呜呜……”我急切地想表明身份,好让毛头收回杀三毛大力的命令,但嘴里的破布塞得太紧,春哥掏了好几下也没掏出来。 “他妈的急什么!”春哥也烦了,怒吼道,“嘴巴张大!” 我张大嘴,感觉自己颌关节都快脱臼了,春哥粗暴地把布团用力一扯,我的门牙一阵剧痛,嘴里顿时泛起一阵血腥味,这一下一定是把我的牙齿带着扯松脱了。 “毛头!”我顾不上牙齿的事,破布一离嘴,便大喊道。 毛头一听这俩字,一下愣了,抬头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 “毛头,快叫人回来,别杀三毛……”我喘了两口气之后又喊。 “源哥?”毛头这才认出我来,他狐疑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接钻过桌子,来到我的面前,仰起头又看了看,这才确定,兴奋地说,“还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快快,你别杀人,三毛在呢!”我没接他的话,只是语无伦次地大喊。 “什么杀人?”三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三爷也来了?道爷呢?” “狼爷……这是你朋友?”一旁五大三粗的春哥面露尴尬地问。 “什么朋友!”毛头暴跳如雷,“这是咱们的恩人!还不快松绑?!” “哦哦……”春哥忙不迭地绕到我后面替我解开绳索。 “毛头,刚才你不是叫人去杀两只大的吗?那是三毛跟另一个朋友,你快叫人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我一边挣脱绳索,一边大喊。 “哦……”毛头和春哥二人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 “那说的是两只兔子……”春哥笑得合不拢嘴,枯槁的络腮胡下面露出一口黄色的烂牙。 “刚好今天抓了六只兔子,”毛头拍了拍我的腰,“一会儿都杀了给哥几个开开荤……小春,快把源哥的朋友们都放了,带这儿来,今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哎!”春哥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了。 片刻之后,我的伙伴们都被带了进来,几个人都是满脸困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转。三毛一看到毛头,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大声喊道:“毛头,狼爷就是你?” “嗨……都是吓唬人的。”毛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小春,你去张罗张罗,六只兔子全炖了,还有过年剩的腊肉也炒了,上次不是在城里搞了几瓶飞天茅台吗?也一起拿上来,把村里老人也叫上,咱们中午好好吃一顿,给哥几个压压惊!” 春哥麻利地应了一声去了。 “你小子出息了,怎么干起拦路抢劫的事来了?”三毛毫不客气地在八仙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唉,”毛头叹了口气摊开手说,“我不劫人家,人家就得来劫我啊。来来来,坐,大家都坐……” 八仙桌旁还有几条长凳,我们依次坐下,李瑾、杨宇凡等人还是余惊未了,我和三毛跟毛头却是故人相见,很快亲热起来,各自讲述了自从浒丘分别后的经历。 原来毛头当晚拿到我那两万块钱,第二天就购买了一大堆食物和必需品,又集结了几个在浒丘打工的往日同乡,几天之后就回到了深山之中差不多被废弃的老村子里。后来感染者危机爆发,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回来避灾。因为毛头示警得早,村民都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加上他前期准备充分,所以大家都奉了他当头儿。 这家伙人虽然畸形,行动力却比我们要强得多了!我暗自感叹,当时如果我们当机立断,在戒严之前就逃出钱潮市,可能就不会遭受后面的种种苦难了……当然,也很有可能在军阀混战中早早被巧取豪夺个干净,甚至丢了性命……福兮祸兮未可预料,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向毛头问:“那你们为什么要下山劫掠呢?” “不是抢劫!”毛头大摇其头,“是吓人!本来这山里吧,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好歹能吃饱饭,前几年山里都没人待了,环境也好了,狍子、野兔、山鸡也多,烧几块坡地种种玉米土豆红薯,喂饱我们村里几十口人没什么问题。可后来进山找食的人越来越多,光我们浒丘县的人也就算了,最近一两个月,连你们大城市的人都陆续过来了,我们这儿实在是存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好去吓吓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其实也就是装神弄鬼,也不会真把人怎么样……” “还不是把我们东西都抢了。”猴子嘟哝了一句。 “呵呵……”毛头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这也怪你们的家伙太好了,小春几个红了眼。” “还把人都抢了呢!”李瑾追了一句。 “这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毛头掏出那绒布口袋递给我,“上次在那棺材里找到的玉环,上面那咬自己尾巴的蛇,当时道爷讲的特邪性,我跟村里人当故事说了,小春今儿一见,就觉得有问题,所以把你们都带了上来……对了,道爷呢?怎么没见他啊?你们这一年多,都怎么过来的?”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都黯然地摇摇头,我开始慢慢讲述我们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怎么买东西,怎么被困在了城里,怎么被骗出家门后来被冯伯收留…… “唉!”毛头听到道长被感染者咬断了脖子之后唏嘘不已,连连摇头,“真是乱世不如狗,道爷这人哪,学问做得好,体力和胆色难免就差点意思了。”接着又双手合十对天一拜,“道爷,您一路走好,这世道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早死早超生,早日投胎找个平安年代……” 这时一个流着两筒黄绿色鼻涕的十来岁半大小孩从门口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在毛头面前站定,啪的一个敬礼,然后猛地吸了一口,两挂鼻涕倏地被吸进鼻腔,只留下两条淡白色的浅痕:“报告狼爷,开饭了!”说完又是一个敬礼,摇摇晃晃地做了个向后转,又张牙舞爪地跑了。 “你这还是军事化管理?”我看着毛头戏谑地说。 “嘿嘿……”毛头难为情起来,讪笑两声,挥挥手转换话题说,“走走走,咱们吃饭去,让你们尝尝正宗的农家菜。” 说着便当先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呢,突然又转过身仰着头对我和三毛说:“源哥、三爷,一会儿在小子们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现在改了名……复姓独孤,单名狼!” 我说怎么又来一狼爷呢! 这个村子总共就二三十幢瓦房,被两座高耸的山峰夹在中间,一条小溪从一侧流过,房子因为被遗弃了很久,外墙上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就像是披上了一层森林迷彩。 吃饭的地方在村中央,大概是以前的祠堂,四开的门面,飞檐斗拱,厅堂里面已经放了三张饭桌,上面摆了碗筷、几碟凉菜和两瓶飞天茅台,当中是一张八仙桌,另两桌却是竹板两头靠在条凳上草草搭就。毛头把我和三毛领到八仙桌上分主宾坐了,猴子等人自有村里的年轻人迎上来热情地引到两边就座。 我们这一桌上还有四位老人,加上毛头和春哥,毛头一一为我们介绍,说四位老人自从村里集体搬迁就没出去过,一直待在村里,算是元老。 “小春你们见过,”毛头指着下守陪坐的春哥说,“大名叫董艳春。” 我一下呆住了,这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像极了《哈利.波特》电影中巨人和人类的混血儿—霍格沃茨学校的看门人海格的汉子,实在无法跟董艳春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呵呵。”董艳春憨憨地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家里人说取个女孩的名字好养活……跟叫阿猫阿狗的意思差不多……” 我们被这个耿直的汉子逗得哄堂大笑,剩下的被他抓住的些许不快也马上烟消云散。 “开席开席!”毛头像领导似的在头顶上挥手大喊。 于是各桌都纷纷开酒,菜也流水似的上来。毛头说得没错,都是典型的山里农家菜—山鸡炖笋干,蒸腊肉,白切猪头肉,排骨炖蕨菜干,棒骨炖萝卜……菜都用不锈钢盆装了,高高堆起。 “来!我们先敬老人一杯!”吃了几筷子菜以后,毛头猛一挥手说,“古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牛轭沟啊,这一年全靠四位老人,现在也只有他们还认识山里的野菜,认识那些山货了,来,让我们祝老人们长命百岁!” 众人都闹哄哄地站起来喊好,高举着酒杯面向老人喝了,老人们也是面露红光,笑着端起酒喝了。 “接下来我们要敬几位贵客!”毛头等大家重新斟满酒,转向我和三毛说,“这二位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当初要不是他们给的两万块钱,我也置办不起那么多米粮,也买不来那几杆土枪,更别说几次让大家死里逃生的那些药。来,大家端起酒杯,敬几位恩人!” 这下三桌哗啦啦又站起一大片,连几个老人也都颤巍巍地站起身敬酒,我们赶紧推辞,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把酒喝了。 “好!”毛头又大喊,“大家今天一定要要好好招待几位客人,让他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村民们跟着大喊。 喝完这一杯大家便坐下开始乒乒乓乓地吃,我们主桌还好,几个人吃相还算斯文,其他的两桌就跟打架似的,肉塞到嘴里几乎不嚼就往下咽,每个人的腮帮子都鼓得像松鼠似的,几大盆菜很快就见了底。女人们虽然不上桌,但都在窗户外面看着,一见菜盆空了,便马上进来撤出去,重新装满端上来。 农家菜虽然都是炖和蒸,但味道十足,对于一年没吃过正经饭菜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珍馐美馔,我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避免自己像其他两桌那样狼吞虎咽。 “这是什么东西?”我夹起一块跟兔肉炖在一起的东西,一开始以为是土豆,但尝到嘴里却发现比土豆更面,味道也很特别。 “是葛根,”毛头坐在主位上,他的椅子经过专门的加工,四脚拉长,就像以前餐厅里的宝宝椅,“这玩意儿可救了我们的命了,以前没人要,漫山遍野的长了个遍,这个冬天玉米土豆都吃完了,幸好老人还记得这东西。” “哦……”我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老是会对这片山林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就是这种覆盖在林子上空的葛藤,道长曾经说过葛根可以吃,花能制药,葛藤还能织布做衣服。 这样吃了大半个钟头,几个老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说自己吃饱了先走了。等老人一出去,屋里马上大乱,董艳春率先发难,给我们这几个外来客挨个敬了一遍酒,然后村民们纷纷跟上,除了李瑾之外,其余人一个也没放过,把我们团团围住,排着队敬酒。 接下来的聚餐过程我已经完全断了片,只记得自己在一片久违的喧闹中来者不拒,乱糟糟的,吐了好几次,等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身边的三毛鼾声如雷,我勉力抬起重如铅块的脑袋,只觉得里面的脑仁像是被挖出来扔到墙上似的一阵阵地疼。窗外天刚蒙蒙亮,隐隐有整齐的号子声传来,像是很多人正在一起抬什么重物。我掀被下床,发现自己身上赤条条的只剩一条短裤,床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叠着两套衣物,显然是为我和三毛准备的,我都抖开看了看,捡了自己的尺码穿了,衣服不新,但都干净舒爽,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我穿好衣服,推门而出。门外是一条石子路,青黑的石子被磨得油光发亮,石缝间长满厚厚的青苔。对面是一口小小的池塘,几个妇女正在池边浣洗衣物,见我出来,都朝我笑了笑,我看了一眼,见她们洗的正是我们几人的衣服。 门外那整齐的号子声越来越响,我循声而去,渐渐走出村口,石子路沿着小溪一路蜿蜒向前,几分钟之后,小溪前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水面渐宽,形成一个小型的堰塞湖。在湖水的对面,我看到一架长龙似的木头水车一头插在水面,一头架在岸上,几个精壮的汉子正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奋力踩着水车。水车下面还有几人围观,正是李瑾、大力和杨宇凡。 “源哥!”杨宇凡隔着老远就向我招手,我从架在水面上的几个石墩子上跳跃而过,到了对岸才发现水车不止一架,而是依着山势逐级而上,像是接龙一般,一架连着一架,直达山顶。一圈一圈的梯田如涟漪般顺着山势荡漾开来,几头老牛在山间耕作,从山下看,就像是挂在天上一般。 “昨天咱们睡觉的地方就在这下面。”杨宇凡指着湖水的尽头,那边水声大噪,我过去一看,只见山坳在这里猛地往下一挫,形成了一个二三十米的悬崖,悬崖下面可不就是我们昨晚宿营的地方吗? 难怪这么容易就被董艳春他们发现了,原来我们自以为隐秘的地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我心里暗忖,不过也幸好如此,才碰上了毛头,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个桃花源,地方偏僻,自给自足,很有机会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这是在干吗呢?”我仰头看着奋力踩水车的三个汉子,他们都光着上身,一层层热气在他们虽消瘦但线条分明的脊背上慢慢蒸腾,随着他们“嘿、嘿、嘿……”整齐的喝呼,清冽的湖水不断被汲上岸边,然后由另一架水车继续往上运转。 “今天种稻子。”大力咧着嘴,手搭凉棚眯着眼往上看,“这得有几十层吧?” “六十五层!”水车上一个年轻小伙子笑着抢答,“听老人说,是以前‘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传下来的,去年时间不凑巧,错过了春播,只来得及种了点旱菜,冬天狼爷让我们把破的地方重新修整了,这回赶了个早,一定要把稻子种上。” “就是,吃了大半年玉米番薯,这嘴里都淡出鸟了,要是有碗大米饭吃,啧啧……”另一个小伙子搭腔道。 “你拉倒吧,”最后一个年轻人摇头道,“老人们说了,就算收了大米也不可能顿顿白米饭,都得跟玉米番薯萝卜掺着吃,哎哟!”话还没说完就成了一声惊呼。 原来三人只顾说话忘了喊号子,节奏顿时散乱起来,三个人抬起腿,像只树蛙一样在横木上吊了一会儿,等水车稳定,才继续“嘿嘿嘿嘿”地踩了起来。 “那个……毛……啊,狼爷呢?”我想起昨天匆忙而至,紧接着又醉了半天一夜,脑子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打听清楚,再说毛头虽然客气,但到底肯不肯收留我们,也是一个未知数。 “嘿嘿嘿嘿……在上面……嘿嘿……跟老人……嘿……在一起分稻种呢……” 我点头致谢,又问大力等人要不要一起上山看看,李瑾说要给村里人出诊看病,自己率先回村去了。我跟大力、杨宇凡一起从盘旋在梯田的田埂间踟蹰而上,在山顶的凉亭里见到了正站在中间的石桌上张牙舞爪大声呼喝的毛头: “我不管你是张家李家的,十层以上就是种玉米土豆和番薯,没得商量!再说,往后这收成全是集体的,大家一块儿种一块儿吃,哪有什么你的我的?今年的稻种就这么一点,高地里派水不容易,万一今年雨水不足,不都得干死?这稻种啊,肯定是要种在下面的地里!” 毛头看到我们,只是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跟排着队的一群人争论。我发现队伍中绝大部分都是妇女,极少壮年男性。 “这地里长久没有水,肥力上不来,今年要是不种稻子,往后好好的水田可就只能当旱地使了!再说以后也不是一直集体啊,谁知道会不会又改革开放包产到户了?我家男人这又是巡逻,又是放哨,今天又在下面车水,出的力又不比谁家少,凭什么不给我稻种?”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叉着腰唾沫横飞。 “少他妈扯淡吧,就你们家那孬种?上次让他去基地放哨,还没见到僵尸呢,就吓尿了裤子,你还有脸说!该不是你男人让你弄得太多,卵蛋都弄没了?都别在这瞎嚷嚷了,快去下面插秧,否则我扣你工分!来来来,下一个!”毛头大肆开着荤笑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搞得那妇人也是满脸通红,咒骂了两声,悻悻地去了。 我们等到日上三竿,毛头才分完稻种,闲杂人等都依次离去之后,他从石桌上一跃而下,连连朝我们招手称招呼不周。 “怎么着?你这儿还搞集体合作社,赚工分呢?”我打趣道。 毛头不好意思讪笑几声:“不这么搞不行,现在种子啊,机器啊,人力啊都有限,不这么搞,哪天就要为抢水抢种子打出人命来了!” “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咱们回村吃去!我特意让他们包了豆腐包子!”毛头转过话题又说。 “这个……狼爷……”我掂量了一下称呼才开口说道。 毛头转过身四处张望了一下,略带尴尬地说:“没人的时候,还是喊我毛头吧,怎么就觉得怪怪的……” “那好吧,毛头,”我单刀直入道,“我们几个想在这里待下来,你看……” “那太好了啊!”毛头雀跃道,“我还怕咱们这庙小,留不住你们这几尊大佛呢!” “你也看到吧……”毛头指指四周埋头耕种的人,继续道,“我们村啊,男丁是严重不足,又是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以往都是在外面打工的,没什么本事,不像你们,我听说那大姐是个医生,还有个建筑工?还有三爷,那身手,那枪法,我可是见识过的,我们这儿只有几杆土枪,能打枪的人是少之又少,您二位来,正好来当我们的教官。” 我见毛头是由衷的开心,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咱们上次去过的那个军事基地……就是有飞机的那个,就在这附近吧?现在情况怎么样?” “嗨,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呢!” 下山的小路难行,毛头却走得飞快,在田埂间上下纵跃,充分发挥出了他作为山地民族的种族特性,我们紧赶慢赶才不至于落后太多。 “基地就在那座山后面,”毛头在梯田的边缘站住等我,指着牛轭沟村背靠的那座高山说,“上了那座岭,后面就是咱们上次爬过的悬崖。” “基地呢?现在怎么样?”我艰难地迈下一阶湿滑的田埂,急切想知道答案,“那些僵尸还在吗?” “都被轰平了!”毛头噘起嘴摇摇头,“我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边看了看,基地已经被完全炸烂了,那个放飞机的圆房子,还有另外那些楼房,一个都不剩,现在就剩下些黑乎乎的大坑。至于僵尸嘛……”毛头缩着脖子看了看四周,仿佛只要提起这两个字,感染者就会从空中显形对着他的脖子来上一口似的,“肯定是有的,因为外面的铁丝网围墙又被加固了,包括咱们开车撞出来的那几个洞,都补上了!你想那放棺材的地下这么深,炸弹也炸不到啊,那底下还有那么多僵尸呢。”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想起那些浑身漆黑,随着石窟里的水钟不断被冲来冲去的感染者,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所以我派了几个人常年在悬崖上蹲守,”毛头继续说道,“只要一有情况,他们就会砍树。” “砍树?”我奇怪地问。 “对!”毛头得意扬扬地点头,“就是消息树,《小兵张嘎》里学的,一有情况就把树放倒。本来我想用狼烟来着,可一来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二来,这狼粪也不大好找……” “你说的树在什么地方?”我手搭凉棚往那片山上张望。 “就在那边……咦?” 毛头转身一指高山,自己却一下愣住了,随即惊叫道:“不好!出事了!” 他再也不顾我们,自己蹬着两条短腿飞快地从田埂上跳下,几下就把我们甩出去老远,等我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下到山脚,毛头已经在大喊着让一群精赤着上身的青壮在湖边集合,应该就是刚才在车水的那群人。 村子里也有一大群人狂奔而出,三毛和猴子也在其中,领头一人还没过湖就喊:“狼爷……消息树!” 毛头皱着眉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大声命令道:“一列纵队,跑步……走!” 那二十来个汉子马上齐齐转了个身,喊着号子从石头墩子上跑了过去,只不过这次的号子从“嘿嘿嘿嘿”改成了“一二一二”。 “快去拿家伙!”毛头刚过湖就喊,“都上这儿来干什么?” 众人又都跑回了村子,在昨天吃饭的祠堂后面的堂楼上拿出了武器,几支95式步枪、军刺和无极刀都还给了我们,而他们自己的武器是五花八门,大多是粗制的土枪,用的是火药和钢珠,甚至还有两杆古老、硕大的抬枪。但即便如此,枪械也是严重不足,大部分人使的还是砍刀和长矛。这些人行动起来却是有模有样,一点也不吵吵嚷嚷,队列一直都井然有序,看得出平时受了不少的训练。 没想到毛头还是个军事天才!当我在路上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毛头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嗨,这都是小说里学的。”原来看小说还有这好处…… 长途跋涉,毛头就失去了速度优势,跟我们几个外来客一起落在了队伍后面,路上我把最新的情况给刚睡醒的三毛和猴子做了简短的说明。 “怎么我们到哪儿,哪儿就闹感染者?这一天安生日子都不让过啊?”三毛挥着手里的刀无比懊丧地说道。 我们还真是灾星,该死的感染者就像是追着我们跑一样。我在心里暗暗赞同三毛,嘴里却什么也没说……一切都只是巧合,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凭什么会让感染者特别关注?我摸了摸裤子里装着戒指和衣钩的绒布口袋,抿紧了嘴唇,继续默不作声低头赶路。 毛头虽然说得轻巧,但爬上那座大山还是费了我们不少的时间,上了山之后,我们又沿着高耸的山脊走了半个多钟头,远远地就看见董艳春迎了上来。 “什么情况?”毛头焦急地呼喊,“是僵尸出来了?” “别那么大声!”董艳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我们跟前,才小声地说道,“不是僵尸!” “不是僵尸?不是僵尸你砍个什么树啊?”毛头纳闷地问。 “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吧……就是要小心,别被下面人看见了。”董艳春挥了挥手,猫着腰往前走去。 “人?什么人?”毛头皱着眉头狐疑地跟我们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跟着董艳春走了过去,我们也猫着腰跟上。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座悬崖,原本如巨蟒般绵延的山脉在这里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般直削而下,丹霞地貌露出的赭红色山石就像巨蟒身上的血色伤口。 我们猫着腰轻手轻脚走到悬崖边的一块山石后面,然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向下一看,只见悬崖下方还是熟悉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左右两边是高耸的铁丝网,但在荒原的深处,却有几道炊烟袅袅升起,炊烟下面,依稀有人来回走动,而且人数看起来还不少。 “给你这个,看得清楚一点。”董艳春塞过来一架十六倍望远镜,我接过来一看,发现果真如毛头所说,那个我们发现飞机的蛋形建筑已经不在,只剩下一片破烂的废墟,而在废墟一边,密密麻麻支着一片花花绿绿的帐篷,几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很多人在帐篷和篝火间穿梭,男女老少都有不少,俨然是一个难民营! 第五章 长矛阵 第五章 长矛阵 “真他妈怕什么来什么!”毛头用力拍着前面的石头恨声道。 “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我纳闷地问道。 “南边来的呗,这公路通往那边。我原以为南边不闹僵尸呢。”毛头懊丧地甩甩手说道。 就是巧合!我摸了摸口袋,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感染者在血洗海波市之后,又一路南下,那边的人大概是提前知道了风声,都跑到山里逃难来了。那感染者呢?会不会尾随他们而来?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从海波到这里,直线距离大概也有将近四百公里,我们从坐上气球那晚算起,连头带尾也不过两天三夜,以感染者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就算它们一路尾随我们而来,起码也得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赶到……不会的,为什么它们要对我们紧追不舍?我们哪有那么重要?我又摸摸口袋自我安慰。 可是要是全是快尸呢?我忍不住又想……一只刚刚感染病毒的快尸小分队,它们在全力奔跑中的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几乎是马拉松世界纪录保持者的两倍,虽然它们在全力奔跑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因为肌肉和骨骼的磨损慢下来,但是它们可以通过一路撕咬,制造新的快尸。如果杨宇凡的推测正确,感染者病毒经过变异之后,人体感染者恶化时间只需要一两个小时,那么老的感染者刚慢下来,新的感染者就顶上了,就像是接力跑一样,而且它们的队伍还会越来越大……四百公里的距离,算上感染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天…… 我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浑身打了个哆嗦。不会的,感染者没有智力,不可能如此行事…… “这帮家伙,这么吵吵嚷嚷的,非得把地底下的感染者引出来不可!”三毛一声低喝把我从臆想当中惊醒过来。 “怎么办?他们迟早会到山里来的。”董艳春转身问毛头,“要不晚上我们再去吓吓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 “人数太多了……”毛头挥挥手说,“别吓人不成,自己折里面。” “要不我们先混进去瞧瞧?”我寻思一会儿后说道,“探听一下,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是准备在这儿长待呢,还是路过打个尖就走,有什么武器没有。” “也成。”毛头点头表示同意,“让小春带几个人去看看。” “不行!”我摇头,指着五大三粗的董艳春道,“你们身子骨太结实,一看就是没挨过饿的,不像难民……还是我们去。” 毛头迟疑了一下,也没坚持。我叫了三毛和猴子跟我一起去,又让毛头派了一个村里的小伙子帮我们带路。 “我说毛头……”走之前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那些感染者狂奔的影像在我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我把毛头拉到一边,嘱咐道,“你还是把人带到村里去,该车水车水,该插秧插秧,这里一时半会儿他们也过不来,你不是说东边还不停有人上来吗?也得叫人看着,我估摸着海波这么一闹,来山里逃难的人会更多,你得多注意,让大家刀不离身,随时准备战斗!还有,从东边进村的路,只有那一条吗?” 毛头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指的是董艳春蒙住我们的脑袋带我们进村的那条路,在盘山公路的末端,有一道百余米高的石阶,几乎沿着山壁成九十度垂直,非常陡峭。 “你让人备些礌石滚木,如果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上来,别废话,砸他丫的!还有那两杆抬枪也带过去,就架在顶上!”我指了指旁边小炮一样的抬枪。 毛头听了我的话,愣了半晌,惊愕地挠着自己的脸说:“有这么严重吗?” “相信我!”我把手里的95式扔给董艳春,又解下腰间的无极刀递给毛头,只留一柄军刺在衣服里面贴身藏着,“人可比感染者可怕多了!” 军事基地非常大,我们绕过铁丝网找到那条峡谷,又从峡谷绕到基地的正门附近,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我让带路的小伙子在隐蔽处等我们,自己和三毛、猴子一起大摇大摆地从盘山公路进了基地。 不出我所料,正门附近乱糟糟的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注意我们,我们很顺利地就混了进去。但一到了里面,我们马上就蒙了—这地方现在东一堆西一堆,看得出大家都以自己的家族为单位安了营扎了寨,里面形形色色,男女老幼各色人都有,但这群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操着一口南方某地方言。 我们三人对这种难懂的方言都是一无所知,只能闭上嘴装作无所事事地在营地里闲逛,因为听不懂也没法问,只能通过目测观察来判断他们的基本资料。 这群人人数大概在四百到五百之间,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甚至比海波那边更加不如。跟海波一样,青壮居多,真正的老人和孩子都极少。武器也不多,只有一些劣质的砍刀、长矛、锄头之类的,我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枪械,大概即便有也藏得很隐蔽。他们带的食物更是稀少,我看到几个人围着一口大锅煮着几只连头带尾的田鼠,还没等老鼠熟透就开始抢食。儿童大都瘦得脱了形,像以前电视里的非洲难民,全身的皮肤紧贴骨头,但肚子却涨得很大…… 这群人组织松散,虽然明显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没有显著的领导者,看起来也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彼此之间没有纷争也没有协作,只是各过各的。从他们的行动上看,肯定不仅仅是路过此地,各家的锅碗瓢盆都铺开了排场,一些人甚至开始用废墟里的建筑垃圾搭简易的窝棚。 非常不妙,大大的不妙,我一边在花花绿绿的帐篷间逡巡一边想,如果让这群家伙找到牛轭沟,只怕十个村子也不够他们吃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群人也开始安静下来,我正想趁着夜色潜回村子,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炮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声在群山之间如涟漪般来回荡漾,轰然作响……营地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仰着头看着远处那片悬崖,像是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鸭。 两声巨响之后,又传来一阵凌乱的枪声,回声相叠,就像是隆隆的雷声。我和三毛、猴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惊骇莫名。 营地里的人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开始慌乱起来,一些人开始非常熟练地拆帐篷,一些青壮则提了家伙聚到了一起,白天深藏的武器也被拿了出来,我看到了几杆自制的简易土枪,几把54、64式手枪,还有非常稀少的56、81式步枪……这个时候,这群看起来松散毫无战斗力的难民也开始爆发出宗族的力量,人们吵吵嚷嚷,但我们连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听懂零星的几个比如“枪、炮”什么的普通话音译过去的词,让人惊讶的是还有很多人提到“红巾军……”。 坏了……我拉着三毛和猴子趁着夜色和纷乱悄悄地往悬崖方向移动,该不是我想的那种最坏的局面出现了吧?等慢慢走出篝火照耀的范围,我便猛地拉了一把三毛猴子,开始夺路狂奔。 “怎么了?不应该往后面走吗?那谁还等咱们呢!”猴子一边跑一边不明所以地问。 “悬崖上有铁链。”我心急如焚,现在再原路返回起码要走上大半夜,最近的路就是从那面长了野生铁皮石斛的悬崖上翻过去,只好让那小伙子向导等着了,但愿他发现不对会自己回村。 幸好经过一个干旱少雨的冬天,这片原本泥泞的半沼泽地并不如我们上一次来时那么难走,我们跑了半个多钟头便到了悬崖底下,对于攀爬高手猴子来说,那条铁链之路当然不成问题,我和三毛经过这一年的磨炼,比起上次也镇定了许多,一路有惊无险地爬了上去。 悬崖上面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原本在这里守着的董艳春等人应该都已经回村支援了。我们在崖顶极目远眺,只见村子的方向有一堆星火围在一处,但距离太远,看不出具体的方位,这时又是两声巨大的炮声,两团火焰先后倏忽而逝。 “是那两杆抬枪!”三毛奇怪地问,“什么人攻打山寨吗?” 只怕是更坏的……我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紧紧拽着那只绒布袋子,两条“衔尾蛇”硌得我掌心生疼:“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赶紧回去。” 可就在这时,我们的背后也突然传来一阵枪响,我蓦然回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浓重的夜色,根本看不清什么情况,但凄厉的惨叫声如同恶鬼出笼,从营地的方向一阵紧过一阵地传来。 “怎么回事!”三毛不停地前后张望,暴跳如雷,“那些地底感染者终于出来了吗?” “先别管这边,”我沉吟了一会儿后说,“感染者爬不上悬崖,先回村子要紧!” 可我们刚走到一半,就看到村子里也乱了,那些星火—从这个距离可以看出来是一只只的火把—开始散乱起来,一阵阵惊呼和惨叫不绝于耳……是感染者!不然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恐慌,我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冰凉。 当我们跌跌撞撞快跑到村口时,就看见急急忙忙带着一群人往山上赶的毛头,我朝他们大喊挥手。 “快跑!”毛头看见我们喊,“路口被僵尸攻破了,快往山上跑!”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宣告破灭,我像是被人在肚子上重重打了一拳,浑身直冒冷汗,最坏的预测都在慢慢应验,难道真是这玩意儿带来的灾祸?我忍不住掏出绒布口袋看了看,想把它远远的扔了,但思忖半天,还是把它放进了裤子口袋。 “停!”毛头在上了几节台阶之后大喊,“布长矛阵!” 跟随他的那群人一多半停了下来,转身,开始布阵,但还有几个不顾他的命令,慌慌张张企图越过毛头往山上跑。 “你们几个干吗呢?”毛头一声暴喝,压低身子使了个扫堂腿,把经过他身边的一个半大小子绊倒在地,又猛地一推另一边的一个年轻人,把他死死地顶在山壁上,啪啪打了两耳光。 “小狗子你他妈跑什么!你娘还在村里呢!”毛头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听着,在山脚结好阵势,想想自己的老娘,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别比我这个侏儒还不如!” 众人一听他的话,都镇定下来,几个逃跑的人也低着头回到了阵中,大约二十多支长矛在台阶上分上下两层竖了起来,挡住了上山的路。 这时候我看到董艳春领着一群老人和妇孺从村子里冲了出来,我看到大力和杨宇凡也在其中,手里擎着无极刀护在队伍两侧。我翘首而视,没看到感染者,但队伍最后却不断传来女人的尖叫。 “向两侧分开!”毛头大吼,长矛阵中诸人同时发了一声喊,左右分开,露出一条可供一人进出的道路,董艳春指挥妇孺们依次通过。 我焦急地看着队伍,但直到最后一人走完,也始终没看到李瑾。 “大力!”我朝着还在阵外的大力喊,“李医生呢?” 大力显然也正在找李瑾,看着村子的方向满脸焦急地连连摇头。 “毛头,把刀给我!”我从毛头手中接过自己的无极刀,挤过长矛阵,向大力走去,三毛和猴子也马上跟了上来。 “源哥你干什么!”毛头着急地大喊,“僵尸非常多,光你们几个不行,村子里还有很多人没出来呢。” 就在这时,借着村口掉在地上的几只火把,我看到又有几个人影从村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抱了个三四岁的小孩,正是李瑾,在她们身后,一大群如同鬼魅一般的感染者正在狂奔而来。 “李医生,快!”我们对着李瑾狂吼,但她的速度显然及不上没有任何疲劳感的感染者,十几只的感染者第一梯队已经慢慢地欺近她们的背后,其中一个突然跃起,扑在李瑾身边的一个妇人背上,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扑了上去,那妇人就像是叠罗汉一般被三四个感染者压在身下狂啃。 被这妇人一拖,李瑾和感染者的距离拉大了一点,但紧接着后面的感染者已追了上来,眼见着就要重蹈覆辙。 “上!”我脑门一热,也不管有没有人跟上,提着刀就冲了上去。此时李瑾离我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双向一冲,两三秒的时间我便到了她跟前,这时她身后最近的一只感染者正好高高跃起向她后心抓去! “李医生,快!”我抓住李瑾伸出的一只手猛力往后一甩,同时借劲一拧身,右手的无极刀带着风声砍向还在空中的感染者的脖子上,手上只是轻轻一震,那感染者的头便应声而下。我不等刀势用老,向前一个跳步,很自然地使出了maggie q教的那招刀法,手中无极刀向上一撩,又是一颗丑陋的僵尸头颅飞上了天。第三个感染者从我左侧接踵而至,此时我再收刀已经来不及了,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只听到耳畔一声怒吼,三毛如神兵天降般高高跃起,双手握刀,一招力劈华山重重砍下,刀锋和活死人的脑门相撞,发出“锵”的一声,如金铁相击。感染者被这猛力一砍顿时委顿倒地,三毛的刀卡在颅骨之中也被带地失去了重心,跟着倒了下去,但他反应迅速,马上一个前滚翻,不仅顺势抽出了无极刀,在起身的过程中还砍断了朝他扑过去的一个感染者的小腿,还没等那感染者完全落地,便干脆地劈断了它的脑袋。 接着大力、猴子和杨宇凡也加入了战团,我们五人挥舞着无极刀,竟然把追在最前面的第一波十几个感染者在短短十几秒钟之内都砍翻在地,连我们自己都愣了,喘着粗气相互看着,似乎满地脑袋分家的尸体是别人干的。 “快!快跑!”身后突然传来毛头急切的嘶吼,我们如梦方醒,转头一看,只见感染者的大部队已经近在咫尺,这时我们再也没有当英雄的勇气,都发了一声喊,拔腿就跑。长矛阵中间的通道还开着,等我们依次通过后,毛头大喊一声:“合!” 长矛阵中的人似乎被我们这顿砍杀激起了士气,阵中诸人同时一声吼,两边往中间一夹,把上山的台阶堵了个严严实实。 “举!”毛头站在山壁凸出的一块巨石上,一双小短手在空中飞舞,嘶声大吼,“瞄准它们的眼窝!” 众人又是齐声一喝,把手里的长矛向外伸出,整个阵势顿时如刺猬般密不透风。 “候!”毛头的嗓子已经快喊成破锣,眼前的感染者如受惊的兽群般席卷而来,长矛阵纹丝不动。 “候!”毛头继续大吼,感染者已经欺进阵势十米以内,我可以看清它们那些狰狞的面目,还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也传入耳中。 “第一排,刺!”毛头右手重重地划下。 “啊!”阵中诸人齐声大吼,奋力刺出手中的长矛,一阵让人心脏骤停的声音传来,跑在最前面的几只感染者被齐齐刺中,有几只刺中眼窝和脑门,顿时没了声响,还有一只嘴巴被斜侧刺了个对穿,但没有伤到颈椎,它似乎毫无影响,嘴里塞着根碗口粗的矛柄,还是挣扎着向前扑来,长矛柄把它的嘴越撑越大,留下一溜黑乎乎的血迹。 那执矛手顿时慌了神,一把抛下长矛转身就想跑,但被第二排的同伴挡住了去路,还好毛头及时发出了指令:“第二排,刺!” 又是一片长矛向前刺出,后面扑来的几只感染者包括嘴里塞了矛柄的感染者一起被刺中头部,倒地不动了,那想逃跑的村民见解了围,便又转过身抽出了自己的长矛,补上缺口。 “后撤一步!”毛头继续命令。 整个长矛阵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上了一阶台阶,留下了一地的感染者尸体,后面的感染者被自己同类的尸体阻了一阻,速度也慢了下来,正好给下一次攒刺留下了时间和空间。 “第一排,刺!”毛头又大喊。 这次长矛精准了许多,每一把都刺中脑袋。 “第二排,刺!” “后撤一步!” 这样循环攒刺了三四轮,长矛阵也整体向上移了三四阶台阶,下面台阶上已经倒了二三十个感染者,但后面还有感染者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心里焦急万分,现在虽然局面暂时稳住,但这样的阵势太过依赖集体的力量,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失误或者体力耗尽,整个长矛阵可能就会崩溃,像第一轮那样的好运气不可能一再出现。“我们的枪呢?”我转身问大力,试图增加一些远程火力,给长矛阵减低一些压力。 “没子弹了……”大力拍了拍自己胸前挂着的95式步枪,“就剩下我跟小凡身上的两支,其他的都丢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转头又去看战况,现在阵势又往上挪了一阶,台阶从山口可以并排站十余人收窄到只能站三四人,感染者相应的失去了人数优势,局面倒也更加稳定下来。再往上,一块青色的巨石从山壁上凸出,上面有一株歪脖子松树,毛头正站在巨石之上攀着松树聚精会神地指挥战斗。 我突然心里一动,揪住站在阵势最末端的董艳春大喊:“那两杆抬枪呢?” 董艳春回过身,惊愕地呆了呆,才回答:“早丢了,村口被攻破的时候就丢了,那玩意射速太慢,不顶事!” “那火药呢?”我急切追问,这两杆大玩意,装药量可是不少,村里一定收集了数量不少的火药才能使得动它。 “在狗蛋身上!”董艳春连声答道,接着扯开嗓子大喊,“狗蛋!狗蛋!” “哎!”台阶上面一个童声应了一声,那个我们刚被抓来的时候喊我们吃饭的十几岁小孩从台阶上飞奔而下。 “火药呢?”董艳春劈头就问。 “在呢!”狗蛋高声应了,然后迅速解下他身后背着的一只差不多跟他人一般大的登山包。 “都在这儿呢!”董艳春把背包递给我。 我接过打开,从里面一包包地往外掏,里面除了一整包黑火药,还有一捆雷管,几捆黑色的像是爆竹一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拿着那捆“爆竹”问董艳春。 “硝铵炸药,以前矿上用的!”董艳春答道。 “你们谁是矿工?”真是瞌睡递枕头,我心里一喜,连声追问。 “我们都是啊……”董艳春有些迷惘地挠着头回答,“以前山里有个石头矿,村里人大多在矿上干活。” “那太好了!”我一把抓住董艳春的肩膀,同时向毛头一指,“快把那块大石头炸了!” “大石头?”董艳春傻傻地看着我指的那块凸出岩壁的巨石,毛头正在上面上蹿下跳。 “对!炸掉石头,挡住山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对啊!”董艳春猛地一拍脑袋,如梦方醒般跑到巨石下面,仰着头跟上面的毛头连吼带比画说了好一会儿才把意思传达清楚。 毛头听明白之后,竟然咧开嘴大笑了起来,还抽空朝我比了个大拇指。董艳春又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长矛阵中马上钻出三人,几个人围着巨石开始左右研究,比着手势热烈地讨论。 但这几个人一出来,长矛阵受到的压力剧增,第一例伤亡马上出现了—刚开始想逃跑被毛头揪回来的小狗子被顶到了前排,这孩子看起来才十五六岁,气力还没长开,又被吓了一整晚,刚下到第一排头一枪便刺偏了,长矛贴着感染者的脸颊,只在那个活死人脸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顺便带走了它的一只耳朵,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感染者根本没有什么影响,那活死人连停都没停,直接撞进了小狗子怀里,一口咬中了他的脸颊,在小狗子的嘶声惨叫中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半边脸皮。 旁边的人迅速救援,两只长矛同时刺入感染者的脑门,但被这么一拖,长矛阵顿时散乱,混乱中又有一人被感染者咬住了胳膊,两个受伤的人连声惨叫,其他人也大受影响,毛头还没下命令就开始往后退,大有崩溃的势头。 我焦急地看了董艳春他们一眼,只见两人已经上了巨石,开始在山缝之间打眼安装炸药,这时候如果阵势崩溃,就算炸也来不及了,反而会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 “我们上!”我左右招呼了一声,抢过身边一个村民的长矛加入了战团。这时两个惨叫着的伤员正被拖离第一阵线,战阵中间出现了一个向内的凹形缺口,两个感染者朝着这个缺口齐头并进,我大吼一声,全力刺出手中长矛,只觉得手上一震,长矛正中感染者两眼之间。 “阿源低头!”三毛在我身后一身大喊,我下意识地一缩脑袋,一支长矛贴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重重扎在另一个感染者的眼睛上面。我俩同时低吼一声,把手中长矛用力挽了个枪花,甩脱扎在上面的感染者,这时我们面前又有五六只感染者疾冲而至。 “都让开!”我只听到耳边一声大喊,接着大力越众而出,从我们身边向下跳了几阶台阶,然后把手中长矛打横,大吼着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把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感染者一股脑全扫下了石阶。 石阶的一侧凌空,此时并不高,感染者摔下去仍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向我们扑过来,但大力这一下给我们制造了重新整队的时间和空间,等后面的感染者接近战阵的时候,我们已经重新站好了位置,现在站在第一排的成了三毛、大力、我和杨宇凡。 “第一排,刺!”我听到毛头大喊,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那些飞舞的血浆、残肢和不绝于耳的惨叫似乎唤醒了我骨子里带来的雄性战争狂热,我下意识地刺出手中长矛,每一下都稳稳地命中感染者的眼睛、鼻梁和脑门,眼前的感染者虽然依旧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但从这一刻开始,我完全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不再把它们当成不可战胜的魔鬼。 “后撤一步!” 我甩脱长矛上的脑袋,向后踩着台阶又上了一步,这时候已经到了那块凸出巨石的旁边,山路被巨石阻挡,在这里缩窄成只容二人并排,我和三毛仍旧第一排,大力和杨宇凡退到了第二排。 “三爷!源哥!不能再往后退了,坚持住,炸药马上就放好了!”毛头在石头上喊。 路窄有路窄的好处,感染者在这个口子上挤作一团,不仅速度变慢,甚至还把自己的同类挤下山崖,我们每一次只要面对两只感染者。这时我们这一年多形成的默契也派上了用场,我和三毛二夫当关,两支长矛不断地吞吐,把挤成一团的感染者逐个扎死,如果我们速度稍慢,让某个感染者欺近身前,准保有一支长矛从我们的肩膀上方刺过来,准确的命中那只漏网之鱼。 “行了,炸药装好了,源哥你们快撤。”毛头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稍稍扭头一瞄,只见原本在我们身后的村民已经远远跑开,只剩我们四人在巨石旁边苦苦支撑。 “撤!撤!”我一边嘴里大喊,一边把手里的长矛用力掷出,把对面的两个僵尸扎了串糖葫芦。 我们四人扭头就跑,刚刚绕过巨石,便听见“砰砰”两声并不太剧烈的爆炸声,巨石和山壁的连接处冒出两股白烟,接着传来几声“咔咔”的巨响,我扭头一看,只见整块巨石正缓缓从山壁间蹦落,最后“轰隆”一声,倒在了石阶之上。 这时候几只感染者刚好也绕过了巨石,其中两只被崩落的巨石压了个正着,跑最快的那只被压住了半个身子,胯部以下被压得粉碎,但它还是挥舞着双手朝着我们龇牙咧嘴,直到三毛一矛扎进它的太阳穴,把它钉在地上。 白烟慢慢散去,那块巨石如泰山石敢当一般慢慢显露行迹,它横卧在路面上,足足一人多高,虽然可以想象它后面的感染者挤成一团不停推挤,但巨石纹丝不动,只有感染者恶心的呻吟声隔空传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齐声欢呼出来。 “多亏了你们,要不然今天咱就交待了!”董艳春哈哈笑着过来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要不是源哥警告,只怕早就交待了!”毛头从后面的台阶上跳下来,夸张地挥舞着手走过来,“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今晚会有感染者来的?半仙啊你!” “没……没什么,只是预……预感……”我手里紧紧地拽着衔尾蛇,顾左右而言其他,“村里人都还好吧?都撤出来了吗?” 众人顿时黯然,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看到我老婆了吗?” “你媳妇出来了,跟我妹妹在一块……” “我儿子跑出来没有?” “我爹呢?” “好像逃出来的没几个……” “……” 众人越说越慌神,开始纷纷往山上跑,毛头这时候再要拦,却是拦不住了。我回头检查了一下挡路的巨石,在它上面拍打了几下,就像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看起来坚不可摧,于是我也随着村民一起上了山,去看看村里老幼妇孺撤退的情况。 村里撤出来的人现在都集中在一山路转折处的一个稍宽阔的平台上,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哀鸿,女人们大多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男人们有些默默抹着眼泪,有些则义愤填膺,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我视线随便一扫,便发现在场的人比实际人数少了很多,那几个昨天跟我们一起吃饭的老人,更是一个也不在。而现在闹得最凶的,则是刚才被感染者咬掉半张脸的小狗子,正被几个村民按住手脚,李瑾蹲在他身旁帮他处理伤口,但他半边脸血丝呼啦的,还在不停挣扎,同时破口大骂: “我x你个小毛头,你这个侏儒!我妈呢?你不是说要救她吗?人没救出来,你让我去送死!” “小狗子你别说了……”一个摁着他肩膀的村民轻声安慰,“狼爷这也是为了全村人好……” “好个屁!你倒是让僵尸咬咬试试?我跟你们说,我狗子就算变了僵尸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瑾站起身来,我询问地看看她,她微微摇了摇头,我跟着她走到一边,毛头阴沉着脸也跟了过来。 “怎么样?还有救吗?”毛头跟我们第一次接触感染者的时候一样,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感染者咬伤是没有任何治愈可能的。”李瑾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毛头轻声咒骂了一句。 “而且,他现在已经开始发烧了,”李瑾看了看四周,轻声对着我说道,“确实比以前发病的速度快多了,按照这个速度,他很可能撑不住两个小时!” “还有另外那个……”李瑾又说,“虽然只被咬了手臂,但也见血了,也有些低烧,估计不会拖延太长时间。” “狼爷……”我转过身非常郑重地面对毛头。 “我知道。”毛头黯然地摆摆手,揉了揉眼眶说,“僵尸电视剧我看多了,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说完便朝着小狗子走了过去。 “小狗子我对不住你……”毛头半跪在小狗子面前,把他正常的半张脸上面沾的几根枯草一一捡下来,“你安心去吧,反正这世上你也没牵没挂的……” “你想干什么?”小狗子一下慌了,浑身颤抖起来,“别别别……别杀我!我好着呢,一点感觉也没有,不会变僵尸的,真的……” 毛头默默地站起来,朝董艳春做了个手势。 董艳春叹了口气,跟另外一个村民一起把小狗子从地上拉起来。 “别这样!”小狗子尖声大喊,半边脸上本来已经略有愈合的伤口又被扯破,血沫子随着他的喊叫喷涌而出,“叔!毛头叔!咱俩还是本家啊,看在我太爷的份上,你饶了我吧……” 这下连董艳春都犹豫起来,不忍地看看毛头说:“要不再等等?” “等什么?”毛头跳着脚大吼,“等他变僵尸害了全村人?” 董艳春默然,二人押着小狗子往山下而去,小狗子见自己不得幸免,哀求又改成了咒骂。毛头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声响或是惨叫,小狗子的咒骂声突然就哑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包括刚才还在为失去自己的亲人哭号不止的人,都沉默着看着毛头他们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三人才阴沉着脸从山坳边转出身来,毛头径直走到另一个伤员面前。 “啥啥……啥都别说了,我我我……我懂……”那村民结结巴巴地说道,自己撑着地想站起来,但似乎怕得浑身瘫软,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阿俊……你是条汉子!”毛头过去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叫阿俊的村民站起身以后还是浑身筛糠,牙关咯咯作响,董艳春想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己颤颤巍巍地往山下走了,毛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也跟了上去,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第六章 阴兵过境 第六章 阴兵过境 等毛头再回来时,村民们已经没再哭泣或喧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毛头,似乎一个人一旦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哪怕他再弱小,也变得高大起来。 难怪秦舞阳要到处宣扬自己“十三岁杀人”,我看着气场突然强大起来的毛头心里暗忖。 “小春,你让人生一堆火,夜路难走,咱们先歇一歇,到天亮再做打算。”毛头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刚子,你带两个人,去那石头后面守着,有动静马上报告。 “阿芳嫂,吃的东西抢了一些出来吧?你给咱们烤点地瓜、洋芋,这折腾一晚上,大家都饿了。 “明天一早,我们再看看情况,后路不能走的话,就从山沟那边绕……” 我突然想起军事基地里的那个难民营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得而知,万一真是感染者从地底入侵,很可能一下子就多了四五百个感染者!我连忙朝毛头做了个手势,毛头不动声色地继续下完命令,才跟我一起走到一边。 “啧啧啧……”毛头听完我说的情况,连嘬牙花子,“真他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想,暂时还是别跟村里人说了……”我沉声道,“已经折腾了这半晚上,再来一坏消息,大伙更要绝望了。” “嗯。”毛头点头同意,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叫上三爷,咱们先去侦查一下。” 但当我们返回悬崖的时候,剩下的却只有一片宁静,从悬崖上往下远眺,整个军事基地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没有枪声,没有篝火,没有人声,连感染者恶心的哀号也没有了。 “逃出去了?”三毛在石头后面直起身,狐疑地看着眼前诡异的夜空喃喃地问。 “有可能……”我说,“那些人下意识地往原路逃跑,把感染者都带走了。” “这倒好了。”毛头跳上石头,侧着头听了一会儿,“这些人把山里有感染者的消息散布出去,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要不要下去看看?”我又问毛头。 毛头又想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说:“没这个必要,这儿就算有感染者,有这悬崖峭壁在,它们肯定是上不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大伙安顿好,想办法把那边的感染者清理掉,还是得回到村子里,毕竟那边有现成的房子,有水还有田,白天稻子都种了一半了,如果去别的地方另起炉灶,粮食问题就不好解决。” 等帮他们清理掉感染者我们就走……我捏了捏口袋里的衔尾蛇,暗自下了决定。感染者是奔着这俩玩意儿来的,这差不多是毋庸置疑了。可我现在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从maggie q和陈市长对待衔尾蛇的态度来看,这诡异的东西一定异常重要,似乎跟感染者的来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三土带来的修罗印来看,甚至还有规避感染者的功用……我要带着它们找到maggie q解开它的谜团……可我的伙伴们呢?他们愿不愿意跟我一块走?三毛肯定没问题,李医生就让她在村子里待着吧,杨宇凡要去找小萧,估计也会跟我们一起走,猴子跟大力呢? 我患得患失地跟着毛头又下到村民们聚集的空地,毛头递给我几个烤好的土豆:“先垫垫肚子,完了你们先凑合睡一觉,悬崖那边我喊俩人上去看着,明天还要你们出力呢!” 我点点头,接过土豆食不知味地吞下,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和三毛一起挨着躺了下来。三毛马上鼾声大作,我却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各种不好的猜想如走马灯似的纷至沓来,把我高高拽入衔尾蛇的疑云之中,又重重地扔下。我把那戒指和衣钩都捧在手心细看,借着昏黄的火光,那上面刻的衔尾蛇闪出一溜溜的金光,像是马上要腾云而起。 这样似睡非睡的出神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黎明时分,我被几声远处传来的慌张到极致的叫喊声惊醒。 众人都被叫声惊醒,纷纷站起身,茫然地四处张望,叫喊声持续传来,但被群山的回声干扰,听起来并不真切,甚至不能分辨声音传来的确切方位— “狼狼狼狼……僵僵僵僵……来来来来……” “小芬?”毛头狐疑地转头看看我们,“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小芬正是白天带我们去侦查营地的向导,另一个女性化取名文化的受害者,我努力分辨了一下声音,似乎就是他的声音。 “他在喊什么?”三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摇摇头,跟着大伙一起侧耳倾听,但随即两个男声跟着响起,这次我们都听清了— “狼爷!僵尸来了!” “是淑琴和小曼!”毛头面色一凝道,“昨晚让他们在悬崖上守夜来着,难道是营地里的感染者出现了?” 这时候并没有人陷入过度恐慌,大概是因为总觉得那边有悬崖天险,感染者不可能过来的,众人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毛头。 毛头也是愣了一会儿,但随即便迅速反应过来,指着董艳春说:“小春,快带两个人上去看看!”又转过身对着所有人下命令,“快把东西准备好,随时准备撤!” 但董艳春没跑多远,就带来了让大家肝胆俱裂的消息,他气喘吁吁地狂奔而回:“狼……狼爷,真的……真是僵尸,它们从上面下来了!” 这时候不用他说我们也看见了,远处的山梁上面,一长溜的身影正在迈步飞奔,初生的朝阳把它们照射得如一排黑色的剪影,但这排剪影除了前面三个,后面的都步履怪异,关节僵硬如同古时的皮影戏,不是感染者又是什么?!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毛头满脸不可置信,呆呆站着,一时间也失去了判断能力。 营地里骚动起来,一些人拿起长矛准备迎战,更多人则抛下武器和行李大喊着向下奔逃,但后路被我们自己炸塌的巨石堵得严严实实,更别说巨石后面还传来一阵阵感染者的哀号呻吟。 毛头还试图阻止村民的溃散,他喊叫着让大家重新布阵,但这次没人再听他的,他们已经被感染者吓破了胆,再也提不起抵抗的念头,很多人,尤其是妇女儿童,纷纷把衣服拽过头顶,包住脑袋,试图从台阶的一侧滑下山崖,但这整座山全是玄武岩结构,几乎九十度垂直,没向下滑几步便收不住速度,有几个人很快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岩石之间,惨叫连连。 “向上!向上!”还是猴子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山路另一侧的山壁喊道。 这山壁也是九十度垂直,都是滑不溜手的岩石,只有岩缝间长出的几株歪脖子松树和灌木可供攀爬,我仰头一看,只见山壁如刀削一般高耸入云,高度不下五十米,但现在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只剩这一条路。 几个身手好的村民已经开始向上攀爬,毛头还站在平台中间大喊大叫,试图重整队伍,但被董艳春一把抄了起来,高高地举起,递了上去。 毛头这才认了命,重重叹了口气,攀住了一条横生的藤蔓,他攀爬能力极强,蹭蹭蹭几下,便爬上去一大截。青壮的村民大多跟着爬了上去,他们从小在山里长大,很多人又有在绝壁采药的经验,攀爬能力都不弱,很快把我们甩在了后面。 我们几人里只有猴子擅长攀爬,其他人上了这峭壁之后,只爬了不到十米,便开始手脚颤抖起来。尤其是李瑾,虽然有猴子在一旁照应,但还是惊叫连连,最终在抱住一颗歪脖子松树之后便死活不肯再往上爬了。 “坚持住!别往下看!”我对着李瑾大喊,但是我自顾不暇,这光滑的石壁根本借不上力,我只能像只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岩壁上,大腿开始剧烈地颤抖。 猴子一直待在李瑾身旁,试图帮助她再往上爬,可他虽然自己攀爬技术非常高明,要带一个人上这近乎垂直的峭壁而且没有任何的保险措施,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三毛、大力、杨宇凡三人情况也差不多,我们跟几个体弱或是不善攀爬的村民一起就这样被困在了半空。这时感染者的先锋到了,它们像是群山深处的山魈,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声成群地扑过来,挤在悬崖下面,朝我们伸长了手,嗷嗷叫着。 我身边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吓得失声大叫,开始不顾危险地继续往上攀登,但刚向上踩了一步,便一个立足不稳摔了下去,就像是跳进鳄鱼池的羚羊,他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感染者的哀号淹没。 “抓稳了,别动!”我朝自己的伙伴大喊,又低头看了看在我斜下方的李瑾,她只向上爬了两米多,感染者几乎一伸手就能够着她的脚底板,此刻的她脸色铁青,紧紧抱着那颗松树不住地喘粗气。 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我心急如焚,开始向下左右四顾,哪怕有块凸出的岩石,能让我摔破脑袋也好,但这山壁光秃秃的,一松手便只有掉进感染者堆一条路。 “源哥!三爷!你们还在吗?”头顶突然传来毛头的喊声。 “在在在!”我们都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大喊。 “接住绳子!”毛头又喊,一条葛藤的藤蔓编成的绳子从上面滚了下来。 “让李医生先上!”我大声指挥毛头把绳子荡到李瑾附近,猴子帮她在身上绑好藤蔓,又发了一声喊,上面的人就把李瑾拉了上去,李瑾一上,猴子没了负累,自己真的如猿猴一样几下就爬没了影,接着依次是杨宇凡、我、三毛和大力。 等我终于被拉上山顶,发现除了我们几个人以外,村民们只剩毛头和董艳春两人,其他人大概是一哄而散了。 我顺着山势往山峰的另一面看了看,也是异常陡峭,但总算比这边的岩石峭壁要好得多,起码山壁之间并不呈九十度垂直之势,就算是我们几个,蜷起双腿往下慢慢蹭应该也能下得去。 大概只能往这边下去了吧?那有几条很明显的印记,应该是其他村民逃跑时留下的。我又看了看毛头,他和董艳春正半躺在地上伸着舌头喘粗气,把我们拉上来可把他们二人累得够呛。 我又趴在山顶往刚上来的崖壁下面望了望,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光线充足,感染者们在那块凸出的平台上挤得满满当当,而且顺着向上的山路,一路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随便估算,这数量便不下五百。我仔细看了看这些感染者的衣着相貌,正是那批昨天在军事基地里宿营的难民。 “这从哪儿来的?”三毛怒气冲冲地把一块石头猛力丢了下去,但石块落入感染者群中,只是发出一声闷响,什么都没发生。 “是小芬。”毛头懊恼地拍了一掌地面,“昨天你们让他在基地附近等,这小子大概是等不住,上基地找你们去了,结果刚好碰到已经尸变的难民,他这傻子没脑子,还是从山谷那边绕了回来,结果把感染者也引过来了……” 难怪安静了一夜,我心里暗自摇头,昨晚要是先去通知一声就没这事了。 “咱们还是快下去吧。”杨宇凡心有余悸,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他一边说,一边就要伸腿往山下溜。 “别往那边!”董艳春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又拽了回来,“那边没路!” “怎么没路?”我疑惑地看看董艳春和毛头。 “这山下跟另一边是通的,”毛头叹了口气说,“下去也得让僵尸咬!” “啊?那那那……那怎么办?”杨宇凡更是慌了神,哆哆嗦嗦地问。 “唉。”毛头又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那村里人呢?”我追问,“怎么都下去了?” “慌不择路呗……”毛头一脸无奈,“我也拦不住。” “都想活命,”董艳春补充道,“他们觉得现在村里僵尸都上了山,都他妈想回去抢点粮食。” “怪不得他们。”毛头耸耸肩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那咱们也下去,趁感染者都在山上,我们从村里出口绕出去,往山外面逃!”杨宇凡打了个激灵,连声叫道。 “用点脑子!”三毛打了一下杨宇凡的后脑勺,“现在来的都是快尸,后面怎么可能没跟着慢尸?只怕现在村口已经乌泱泱的都是了!” “那怎么办?”杨宇凡急道,“总不能就在这山上困着吧,咱们又没食物又没水,这么点地方连腿都伸不直。” 没人接茬,众人都沉默下来。杨宇凡见此,也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这山峰形如刀削,山顶真如杨宇凡所说,只有立锥之地,我们几人只能一个挨一个坐着,我顺着山脊向远处眺望,只见这条山脉如龙蛇一般向远处蜿蜒,直到变成朦胧的黛色,跟群山一起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座山又是通向哪里?”我碰了碰身边的毛头指着山脊消失的远处问道。 “这山没法走!”董艳春抢着回答,“前面被我们的石矿炸断了。” 绝路!我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不过就这么饿死好歹也比被感染者咬死好……我自我安慰道。 “真是穷山恶水!”三毛还在往下面丢石头,心不在焉地说,“话说那浒丘的铁路当初是怎么修进来的?” “欸?”毛头突然奇怪地说了一句,“铁路?” “铁路怎么了?” 毛头倏地站起身来,转身对着我,眼中精光闪烁:“我有办法出去了!” 毛头又转过身对着董艳春问:“小春,你还记得老矿吗?” “老矿?”董艳春疑惑地挠头,“那座萤石矿?” 毛头点点头。 “听我爹说起过……”董艳春抓了抓自己腮帮子上的胡须,“可是听说老矿早就被炸掉了啊,四面都没路进去。” “还有一条路!”毛头双手一合,“铁路!” “铁路?”董艳春神色愕然,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自己长大的地方有什么铁路。 “对!”毛头嘴角一翘略显得意地点点头。 原来毛头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从小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在别的孩子还在缠着母亲抱的年纪就学会了独立生活。他经常一个人遁入山林,采些中药材,抓青蛙、抓蛇卖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因此他对牛轭沟附近的山林熟悉得就像他自己手上的掌纹。而这条铁轨,就是他某次采药时偶然发现的,铁路一头穿山而过,另一头连着萤石矿,隧道外面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连接内外的隧道和铁路桥也被完全炸塌,跟那个古老的矿场一起封闭在了深山之中。 “隧道没有完全封死。”毛头探出半个身子,指着悬崖中间一处略微凸出的平台,平台一侧有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们跟着他在山脊上走了大半天,历经了无数我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山坳,爬过数座让人颤抖的高峰。在我们彻底迷失方向,开始盘算毛头是不是要把我们带去卖给食人族的时候,毛头终于宣布铁路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山峰下方。 “毛头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我看着那个像是猛兽巨口一般的黑洞,洞口有几株栎树乱糟糟地长着,几块乱石崩塌在入口不远处,完全看不出任何人造的痕迹。 “大概二十年前了吧……”毛头面露疑色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那时候洞口没有树。”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管他能不能走,先下去再说!”三毛早已不耐烦,把一直带着的葛藤绳子一头系在附近一棵松树上,另一头抛下悬崖。 于是我们又挨个往下爬,先是毛头和董艳春,然后是我和三毛,等我下到隧道口的平台,毛头已经到洞里侦查了一圈,兴奋地大喊:“哈哈,能走能走,里面只塌了一半!” 我进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封道的巨石,大概是受到洪水侵蚀,从上到下滚落了一半,只要稍微爬两步就能越过去。只是这隧道极长,一眼望不到头,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灯火寸步难行。 我们只能临时赶制火把,好在洞口的栎树提供了很好的材料,大力把栎树的枯叶拢成一堆,然后用求生匕首里附带的打火石在刀背上摩擦打出火星引燃,又把几根富含油脂的栎木枯枝架在上面,火焰很快把枯枝烧透了。 我们人手拿了一支火把走进洞里,爬过那堆巨石,里面出人意料的并不阴冷,也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一阵风吹过,所有的火把都齐齐一暗。这是好事,我心想,说明空气流通,没有缺氧或秽气中毒的风险。 起初的一段根本看不到铁轨,洪水带来的泥沙把它们完全掩埋,走了好一阵之后,它们才从松软的沙土中露出真容。我好奇地蹲下看了看,垫着铁轨的枕木已经完全腐烂,变成如同沥青焦油的黑色烂泥,铁轨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泥,摸起来粗糙冰冷。我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段铁路的建造历史,这应该是民国时期修建的铁路。我心里惊奇万分,我站起来看着前方伸入黑暗之中的铁轨,到底是什么原因,会炸断当时弥足珍贵的铁路? “这是民国政府建造的铁路。”我摇头感慨道,“大概是为了运出这里的萤石矿才修的……毛头,另一边的路呢?通到哪里?” 毛头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这矿上……有点邪性,我那时候还小,不敢多待。” “邪性?”走在前面的杨宇凡突然回头,“不会闹鬼吧?” 这时董艳春也收住脚步回过头说:“狼爷……以前老人们说的老矿的传说,不会是真的吧?” “什……什么传说?”杨宇凡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在漆黑的隧道里眼睛闪闪发光。 “说那边啊,”董艳春缩缩脖子,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貌似也跟杨宇凡一样,异常怕鬼,他转着头看看四周,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一般,才耳语一般吐出三个字,“闹‘阴兵’!” 董艳春继续用一种说聊斋的语气往下讲:“就是‘阴兵借道’……听我爹说啊,这老矿可是从清朝就开始开采了,那时候就邪性,听说每到雨夜,矿道里就会发出各种莫名的惨叫声,但一直相安无事,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直到民国时期的某一年,爆发了一场特大的‘阴兵过境’事件,矿上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一辆辆的老式马车从矿道里开出来,但车上却没有赶车的人,只点着一盏惨绿的灯,而每辆车上都堆满了……”董艳春说到这里,故意把声音一顿。 “堆满了什么?”杨宇凡马上追问。 “人头!那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上面,都堆满了人头!” “后……后来呢?”杨宇凡已经被吓得声音颤抖。 “后来啊……”董艳春又是左右四顾了一番才说,“看到阴兵过境的人,一个接一个全病死了……我们这牛轭沟啊,传说本来是一个大镇,矿上的矿工加上南来北往的客商,常住的人口有好几千,但被这一闹,就剩下现在这几十户人家。而且矿也封了,四周全部炸塌,不许任何人进去……直到我小的时候,老一辈的人还在用‘阴兵’吓唬小孩子呢!” 一个被封闭了五十年以上的矿场会变成什么样子?答案是乍看一眼完全看不出人工的痕迹。隧道的出口已经被藤蔓层层覆盖,当我们好不容易割开厚厚的藤蔓探出脑袋以后,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矿场规模极其庞大,四周全被高山环绕,地下又被一层一层地挖开,看起来就像是一口巨大的深井。因为这样独特的地貌,阳光直射时间很短,湿气在里面凝结不散,一团团浓浓的白雾缭绕在空中,能见度不足十米。视线之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绿色植物,仿佛热带雨林,一群不知名的鸟类被我们进入的声响惊动,嘎嘎叫着回下逃窜,翅膀在我们周围扑腾,但我们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我那时候就这么探头看了一眼,不敢下去了。”毛头挥舞着砍刀斩开洞口的藤蔓。前面的铁路还在,两条铁轨筷子似的直直伸入浓雾之中。我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铁轨架在一座看不清高度的桥梁之上,整条铁路桥也被藤蔓类植物占据,植物层层叠叠地覆盖其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绿色长廊。我扒开藤蔓看了看,只见枕木已经完全腐朽,铁轨表面布满深红色的锈迹,但铁轨却依旧坚硬。 我迈步走上铁路桥,步入浓雾之中,三毛立刻跟上,与我并排而列,其他人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如同盲人一般向前摸去。这深井之中的浓雾,就像是一团一团悬浮不动的白色云朵,雾和雾之间还有空隙,借着空隙视线可以看到一个个如马蜂窝状神秘莫测的甬道、竖井通向地底深处。不远处的山壁上,有一片片密密麻麻如鱼鳞般的凸起,也被藤蔓完全覆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成片的棚屋,应该是以前矿工的住处。 各种莫名的声响在浓雾中不断传来,群鸟的怪叫声,动物穿过藤蔓的窸窣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流水声……还有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这些声音让周遭更显得静谧,仿佛漆黑的夜晚,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你。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无极刀,眼前诡异的景象让我心脏如打鼓似的剧烈跳动,相比直接的威胁,这种未知感更让人觉得恐惧。 “都跟紧点!”我朝身后喊道,“别跟丢了!” 众人都应了,应和声带起一片嗡嗡的回声,蛆虫一般钻进我们耳中。我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什么。众人像是要相互取暖,不由自主地相互靠近,在铁轨上拥成一团。 这铁路桥有多长?在浓雾中挣扎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之后,我忍不住暗自思忖……它一定是横跨了整个矿场,两公里?五公里?这个矿到底有多大?这么庞大的矿藏,为什么会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为什么会突然炸毁封锁任其成为一个失落的世界? “吱……嘎……吱……嘎……”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有人在用泡沫塑料摩擦玻璃,又像是微风吹动一扇腐朽已久的铁门。 “什么声音?!”我顿时觉得背后一阵汗毛倒竖。其他人也脸色大变,纷纷停下脚步举起刀。 “吱……嘎……吱……嘎……”声音还是不断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一种隐隐的隆隆声,就像是车轮在地上滚动。 “阴……阴兵过境?”杨宇凡牙关咯咯打战。 难道董艳春说的传说是真的?我也心里发毛。这世上有僵尸,自然也会有阴兵……这一年多来我的世界观已经完全被颠覆。 “吱……嘎……吱……嘎……”声音越来越近,乳白色的雾气之中,已经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朝我们慢慢接近,看这黑影的轮廓,正是一驾马车的模样。 “闪开!”我看到黑影突然破开浓雾冲我们直撞过来,我猛地一推三毛,自己向另一边匆忙一跃,我们身后的众人也向左右两边分开,只见一辆怪模怪样的铁车带着那种让人牙酸的尖叫声从我们中间缓缓驶过,但驶过不远,便慢慢停了下来。 至少不是什么阴兵,这车绝对是现代产物!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着这“怪车”走过去。这车非常简陋,四四方方连个扶手都没有,四个轱辘牢牢地扣着铁轨,中间有一根跷跷板似的长柄,随着车子移动,长柄会上下摇摆,只不过这长柄的中间关节处已经完全锈蚀,一动就发出那种尖锐的摩擦声。 “这是手轧车!”大力突然说道,“以前在村里的铁路上见过,他们摇着这个沿线检修铁轨。” “对,我在电视上也见过,早年火车不够用,人们就摇着这家伙上铁路。”杨宇凡歪着脑袋,之后又疑惑地说,“可它怎么会自己摇过来的?” “前面有个斜坡,”三毛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前方道,“可能这车就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会儿刚好刹车松了……欸?这货有刹车吗?甭管是啥,反正挡住它的东西松开了,就顺着坡溜下来了。” “那为什么挡着它的东西会松开呢?”杨宇凡继续发问。 “管他为什么!”三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也许是风吹的,也许是黄鼠狼叼的,也可能是鬼推的……不管是啥,反正咱现在有车了!来,一起把这破车掉个个儿!”三毛招呼大家道。 “你你……你不会要坐这鬼车吧?”杨宇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什么鬼车!”三毛哈哈一笑,“就是天王老子的车,老子也要坐!” 第七章 铁路惊魂 第七章 铁路惊魂 “吱……嘎……吱……嘎……” 我们坐上轨道车,在浓雾中向前滑行,像是穿行在荒谬的梦境。 就像三毛说的,之后的一段路一直都是上坡,整座铁路桥就是两头翘起、中间微陷的造型。我不禁又开始感叹这个工程的宏伟壮观,仅从我们经过的这段路程来看,已经超出钱潮江大桥两倍之多,这在当时一定造价不菲,为什么要把它完全炸毁,而且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的记载? 前面的浓雾渐渐稀薄,对面山壁上的绿色藤蔓依稀可见,铁路桥终于到了尽头。从这边山壁开始,不再走穿山隧道,而是学了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的样子,依着山势在山坡上修建了几条“人”字形的铁轨。铁轨的末端,有一片明显的人造建筑,跟别的地方一样,隐藏在厚厚的藤蔓下面,铁轨在这里分出多条岔道。 人力轨道车自然无法爬上陡峭的人字形轨道,我们在分道口下了车,旁边有一道缓坡,我们爬上去以后才发现,这是火车站月台,月台的顶棚塌了一半,一头斜靠在地上,被藤蔓覆盖之后,看起来就像个小山包。 “这里有块站牌。”猴子站在坍塌的月台顶棚后面,指着一处凸起,上面缠绕的藤蔓如绿色瀑布一般倾泻。 我们闻声而去,猴子扒开石块上覆盖的藤蔓,露出“牛轭沟站”四个繁体大字,随着藤蔓继续往下扒落,又露出一行小字—中华民国十七年立。 “民国十七年?”我在心里暗暗换算了一会儿,“差不多是1928年……这车站已经快有百年历史了。” “那会儿铁路不多吧?怎么就这么给炸了,不可惜吗?”杨宇凡皱着眉头纳闷地说。 我也想知道……我举目四望,发现坍塌的站台后面,还有一座被植物掩埋的人造建筑。我招呼大家一起走过去,在那些杂乱的藤蔓后面,有几扇已经腐朽的木门,门头之上刻着一颗五角星,隐隐还有几行字,但字迹早已斑驳,不复可认。 我推开木门,门枢发出尖锐的吱嘎声,在幽静的环境里传出老远,我刚想踏步入内,突然一群蝙蝠扑棱着翅膀从里面飞出来,仿佛一阵漆黑的烟雾。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抽出刀护在身前,好在除了蝙蝠再没有其他东西,我又等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进去。 这应该是火车站的候车室,大约两百平方米的面积,在当时应该并不算小,里面也长满了植物,只不过不像外面那般稠密。地上落满了蝙蝠的粪便,几条白色的蛇蜕,以及散落着一些腐朽不堪的木条,大概是以前供人候车的座椅。天花板上破了几个洞,阳光从破洞中射进来,就像是发着金光的柱子。候车室的一头大概兼着售票处,有一道小门和两个售票窗口,此刻都黑洞洞地开着,只是略扫一眼,便觉得里面阴森可怖。 这副落魄、凄凉的景象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毛,总觉得这地方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大伙却都散开了四处闲逛,东摸西看。我正想招呼众人出去,却听见后面的院子里传来猴子的声音:“快来看,这里有个火车头哎!” 于是众人都涌了过去,原来这候车室的后面也有一个月台,再过去又是几条铁轨,猴子站在其中一条铁轨上,他身旁有一座长满藤蔓的绿色小山,他此刻正在扒拉仿佛长发一般的藤蔓。 果真是一个火车头!随着猴子的动作,藤蔓下面巨大的车身渐渐显露出来,整个车身都因为锈蚀变成了黄褐色,有些钢板已经被锈穿,露着狰狞的破洞,车身的两侧,各嵌了一块铭牌,我过去细细看了看,发现是两块龙形图案,龙的上面刻了一行英文字—rocket of china。 “这是中国火箭……”我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一部关于中国铁路历史的纪录片,激动地回头说道,“中国人制造的第一个火车头!” “什么?”猴子不解,“咱们第一条铁路不是在唐山那边吗?” “是的!”我点头同意,“是晚清的时候为了运出开平煤矿的煤而修建的唐胥铁路。但当时清政府愚昧至极,因为怕火车破坏龙脉,所以造好的铁路只能用骡马拉车而不许用真正的蒸汽机车……直到后来,煤矿上的英国籍工程师金达利自己设计并指导中国的工人制造了第一台机车,也就是这台‘中国火箭’。” “啊?那为什么会跑这儿来?”猴子又好奇地问。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消息传到北京,朝中很多官员便开始进言,说它‘震动皇室陵寝’,说‘喷出黑烟,有伤禾稼’……于是当时的清政府竟然真的就禁止机车行驶了。这辆火车头因此退役。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这台咱们中国制造的第一辆机车离奇失踪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弄到这里来了……” “日本人?”毛头踮起脚,摸着车身上面的那条飞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说,“源哥,你还记得军事基地下面的那些地下通道吗?” 我猛然一惊,想起那地底石窟,还有下面恶鬼似的感染士兵,只觉得口干舌燥,身子一阵发软,连忙转过身,背靠住机车,才稳住身体……这是命运还是巧合?我忍不住掏出两条衔尾蛇呆呆地看着,似乎冥冥之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召唤我们来到这里。 “源、源哥……”毛头突然一声轻唤把我从臆想之中叫醒,我抬起头,看到大家都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恐惧眼神盯着我,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手……手……”杨宇凡因为害怕,声音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 “手?”我纳闷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却没发现任何问题。 “手!”杨宇凡脸色铁青,又焦急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扭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只干枯苍白的手从机车窗户伸出来,搭在我的肩上。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下意识往前一扑,想甩开这只鬼手,但这手却五指一缩,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衣领。我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再猛一用力,却觉得拽着我的力量一松,我没了凭借,一下失去重心,踉跄着向前扑倒在地。再扭头一看,却见那手还抓着我的衣领。 我抓着它的手腕一把扯落,原来这手就只是一条齐肩而断的手臂,我打了个激灵,大喊一声就像一条毒蛇一般把它丢开。 这时我面前的三毛却对我不管不顾,大吼一声,抽出无极刀,向我身后扑过去。我扭头一看,只见一具干尸正踉跄着走出火车头的驾驶舱。它青灰色的皮肤像是蒙皮一样紧绷在骨骼上面,如果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截枯木,它的右边胳膊从肩膀处被齐根撕裂,伤口上的皮肤像破布头一样软塌塌地搭在上面,骷髅一样的头颅,下巴不住开合,发出的声音却不似我们常见的感染者发出的那种哀号呻吟,而是一种尖锐的啸声,就像是狂风吹过一条细小的窗户缝发出的那种呼啸。 它刚走出火车头的门,三毛重重一刀斜着劈在它的脑门上,貌似这干尸的骨头也因为历经时间太久,风化严重,失去了硬度和韧性,被三毛一刀砍中,半个脑袋应声而落。 “这……这……这矿洞,难道是跟那石窟连通的?”三毛惊骇地瞪着眼睛问。 我摇了摇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像是打桩机一般咚咚狂跳。我深吸了几口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其他人都好奇地朝感染者围了过去。 “这是个日本人?”我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杨宇凡说了一句。 只见这干尸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腐烂殆尽,只剩肩膀到胸口还膏药似的贴着几块破布,三毛正用他的无极刀挑起它胸口的一块布料,上面有一小块金属的铭牌,铭牌上刻着一行日本字,我们只认得出其中一个汉字“火”。 “毛头,这地方离虺龙石窟有多远?”我想起干尸出现之前刚刚想到的问题。 “不远。”毛头皱着眉头想了想,“山里弯弯绕绕的,要是走直线,这里离我们到过的那个地下洞窟,不会超过十公里。” “这就对了……” “源哥,你想到什么了?”杨宇凡直起身子问。 “根据maggie q的推断,我们上次去的那个地下基地就是日本人造的,我估计这地方也是,他们在这里大肆挖掘,就是为了找到更多的石窟,从而找到点金石!当时日本人物资也极度紧缺,没有多余的火车机车。为了把这里的矿产包括寻找石窟挖出来的土石方运出去,就把当时在博物馆里存放的这个老家伙也派上了用场。”我拍了拍黄褐色的“中国火箭”说。 “但他们没想到,挖掘虺龙石窟,却挖出了感染者病毒……”我又指指躺在地上的干尸,“当时不是什么‘阴兵过境’,而是爆发了感染者,日本人控制不住,才炸毁了铁路,连同那个地底基地一起,给完全封闭起来。” “你是说,这感染者是从好多年前就有了?”董艳春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就在离我们村这么近的地方?” “恐怕是的!”我踢了一脚干尸仅剩的那只手,“不然它从哪儿来?” 众人都瞪大了眼珠子直抽冷气,似乎对我的推论不敢相信,但铁的证据摆在眼前,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什么点金石?”这时候很少说话的李瑾突然开口,但她随即一摆手,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这么说,感染者病毒真的是从古至今都有?” 我想起她在气球上跟我们说的关于感染者病毒来源的三种猜测,现在案例摆在眼前,似乎古代病毒说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不行!”李瑾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干尸被劈开一半的大脑,里面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得采集一些病毒样本,以后用得着……你们有没有带小瓶小罐之类的东西?” 我们都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但昨夜感染者来得匆忙,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换上自己的衣服,此刻身无长物,哪里又会有什么小瓶小罐? “这个行不?”董艳春突然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他把手里一个扁扁的马口铁盒子递给李瑾,竟然是以前那种老式的雪花膏。 “可以。”李瑾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还剩小半盒的雪花膏,她用一张藤叶把雪花膏擦拭干净,用另外一张藤叶从死尸的脑袋里面舀出一点沥青一般的脑容物,连同叶子一起放到盒子里。 “欸?”李瑾在做这些的时候,毛头突然惊叫了一声,“我说,如果源哥猜得没错,当时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这僵尸……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毛头话音刚落,我们就听见一阵接着一阵的尖啸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响起,就像是什么怪物从地底苏醒过来一样。我们都脸色大变,惊恐地面面相觑。 “快走!”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旁边还在拧盖子的李瑾一把,朝候车室冲了过去。 刚进候车室,就看见两个苍白干枯、如同电视上的木乃伊般的感染者从一头的售票处蹒跚着走了出来。李瑾吓得尖叫了一声,我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这些感染者动作笨拙、迟缓,走路摇摇晃晃如同醉汉,只是样子可怖,实际上完全没有威胁。我不退反进,挥舞着无极刀接连两刀,平着削去了两个感染者的脑门,果真如之前猜测的,这些感染者的枯骨已经完全风化,入手如切瓜,毫不费劲便能砍断它们的头骨。 “快跑,顺着铁轨往山上跑!”我朝着还在候车室里犹豫的众人大吼。 当我们飞奔出候车室的时候,外面已然如恐怖鬼域,一群群的感染者从四面八方蹒跚而来,更多的则从厚厚的藤蔓下面苏醒,挣扎尖啸着试图破茧而出,不时有手、脚或者头颅从如同绿毯一般的藤蔓下伸出来,整片山谷像是活过来一般,到处都在蠕动、尖叫。 “上车走!”三毛顺手砍翻门口的两个感染者,指着我们遗弃在月台下方的人力轨道车大喊。这时候铁轨上还没几个感染者,更多的感染者则正在从矿场的大坑中沿着螺旋形的道路盘旋而上,我们要赶在它们合围之前杀出去,现在的位置离人字形铁路尚有几百米的距离,人力轨道车尚可一用。 “李医生,你先上车!”我护着李瑾绕过坍塌的月台。 “没事,你别管我了!”李瑾挣脱我拉着她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冲着她面前半个身子被藤蔓缠住的感染者当头一棍,感染者的脑门顿时整个凹陷,李瑾抿紧嘴唇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被她唬得一愣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亲手砍杀感染者……一个好的开始,我赞许地朝她点点头,抽出腰间的军刺递给她。她接过军刺,转身朝轨道车跑去,途中尖叫着刺死了三四个感染者。 “大力、小春,你们俩上去摇车!小春带上狼爷!” “好嘞!”二人马上退出战团,董艳春把毛头往腋下一夹,随着李瑾跑去。 我和三毛、杨宇凡、猴子断后,四人组成一个扇面,朝着月台边缘且战且退,这些沉睡了七八十年的感染者几乎没有丝毫战斗力,我们就像是砍木桩子一样,挨个把它们砍翻在地。最惊险的一次险情来自地面,猴子的脚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枯手抓住了脚踝,差点绊了他一个跟斗,幸好猴子平衡能力出众,只是晃了两下就稳住了身形,一旁的杨宇凡帮他把枯手一刀砍断。 “吱……嘎……”轨道车让人牙酸的摇柄摩擦声响起,意味着李瑾四人已经平安上了车。 “小凡你先上!”我砍死自己面前的感染者,向杨宇凡方向靠了一小步,接下了他的战团。杨宇凡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也不客气,冲我一点头,便转身走了。我正面有四个感染者,个个歪歪扭扭,走路一瘸一拐,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喊一声,打横一刀,把两个感染者从腰部斩成两截,然后马上顺势一撩,砍断第三个感染者的脖子,未等刀势用老,又斜向下砍掉第四个感染者的天灵盖。这畅快淋漓的四刀一过,我马上便感觉胸口一闷,手臂也是一酸,一种脱力的感觉涌了上来。 “撤撤撤!”我朝猴子和三毛大喊,三人非常默契地向外大砍大杀了一会儿,杀出一小片空白区域,然后转身就走。此时轨道车刚好滑行到我们的脚下,我们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跳了上去。 “快摇!”我看到铁轨两旁的感染者不断向下滚落,它们虽然动作笨拙,不会跳,也不会攀爬,摔到铁轨上之后半天爬不起来,但数量实在太多,在短短的月台范围之内,就不下两百个,更别说矿场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总数绝对有好几千,就算站着不动让我们砍,也得把我们累死。 “吱……嘎……吱……嘎……” 大力和董艳春开始狠命地摇动手柄,轨道车疯狂地颠簸着朝前冲去,终于在两边感染者合围之前,冲出了月台范围。几百米距离倏忽而过,还没等我们舒一口气,人力轨道车就冲到了山脚下,我们弃了车,沿着铁轨向山上跑去。 铁轨看似平整,实则非常难走,埋在下面的枕木对成年人的步子来说,一阶太短,两阶又太长。我们不得不像裹了小脚的老太太一样,以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行走。毛头倒是非常适应,他在枕木之间蹦蹦跳跳,跑得飞快。 这段盘山路非常长,在几座山峰之间来回环绕,好几次我以为到了顶,可到了上面,它却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又绕了回来……这就是一条巨大的该死的衔尾蛇!我一边暗自咒骂,一边费劲地向上狂奔。 所幸这里的活死人动作着实笨拙,我们上到山腰的时候,它们才刚刚抵达人字轨道的末端。我曾经热切地期盼它们不会登山,但实际上它们虽然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腿脚也经常被枕木卡住摔个狗啃泥,但还是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移动。 我们中途歇了三次,这该死的山路耗尽了我们仅有的体能,自从昨天夜里吃了几个土豆之后,我们粒米未进,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嗓子干渴冒烟。李瑾从旁边的藤蔓叶子上收集了一些露水给我们喝了,勉强算是补充了一些水分。走出这座山中深井,逃出感染者的魔爪,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继续向前走的信念。但当天色渐暗,夜幕四垂,我们到达铁路顶端的时候,这唯一的信念也宣告破灭! 铁轨的尽头架在了两座山峰中间,原本这是一个山间的低谷,刚好容铁轨穿过,但现在这低谷中间塞满了巨大的碎石,明显是有人炸塌了一侧的山石,让它倒下来挡住了去路。 我们试着攀爬了一段,但这片乱石都是光秃秃的没有借力之处,仅仅向上爬了三四米之后,哪怕攀爬技术高如猴子、毛头,也是不得寸进。 “那是什么?”猴子突然一声轻呼。 我抬起头,茫然地四下张望,但并没有看见什么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矿场里面,中间!”猴子站起来,指着山下吃惊地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日暮的清辉之中,那个如深井般一团漆黑的矿场底部,正在冒出一团团莹莹的微光。 “咦?那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都好奇地站起来,附身细看。 “是萤石。”毛头悠悠地说道,“以前叫夜明珠。” 随着夜色渐深,不只是矿场底部,连环绕着的山壁上也开始星星点点地闪亮起来。不一会儿,整片山谷都变得璀璨夺目,宛如仙境,就好像天地调转,地上铺满了星光。 “好美啊……”李瑾忍不住长叹一句。 “美有个鸟用,要是再想不出办法出去,咱们就死定了!”三毛烦躁地一屁股坐下。 “如果一定要死,死在这儿也不错。”我拍了拍三毛的膝盖,“这些感染者走得慢,咱们先休息一会儿,能睡就睡一觉,反正这道坡它们是上不来的,明天再想办法出去。” 这时我们已经攀着乱石堆向上爬了三四米,就像是上了一阶大台阶,虽然再也没法向上,但下面这道直上直下的巨石却也挡住了矿井里的感染者。 “是,睡觉最要紧!”三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滚,贴着岩石躺了下来,嘴里还嘟哝着,“就是肚子饿得慌,不然还真是死而无憾!”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凡是这种时候,我就对三毛这种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乐观主义革命精神羡慕不已,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丝毫烦恼,既不为过去懊丧,也不为将来担忧,真正的活在当下。当然,你要是问他,他可能会回答他更喜欢的其实是“活在裆下”。 我却远没有这样异禀的天赋,虽然也找了个石头缝勉强躺了下来,但一闭眼就是一群群的活死人,就像打了一宿的麻将眼前尽是“杠上开花”一样。我睁开眼,想找旁边的大力说说话,但一转头却看见大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李瑾身边去了,俩人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力一只手还挽着李瑾的肩。 我赶紧闭上眼,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心里却暖洋洋的,忍不住再偷偷睁眼一瞧,却看见另一边的杨宇凡也怔怔地看着他们,脸上被萤石发出的荧光映得惨绿,一脸凄容。 大概是见影伤怀,想小萧了……我心里暗叹一口气。自从跟三土他们分别以后,三人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游荡去了哪里。三土为人木讷,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萧洁年纪尚轻,天真烂漫,好在张依玲性格泼辣,是可以领头的,三人又受了maggie q的求生训练,运气好一点或许能生存下来。还有小凯西……那只小手到底是不是她的? 感染者的尖啸声似乎还在远处,这山谷里大概湿气经年不散的原因,温度比外面要高了好几度,虽是早春,却不怎么冷。头顶上星星渐渐升起,跟山谷里的荧光融成一片,仿佛置身太空之中,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和宇宙星辰比起来,似乎个人的生死和遍地的感染者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我慢慢地放松下来。 我是被感染者的尖啸声惊醒的,等我睁开眼,发现已经是清晨时分,山谷里的荧光已被东边泛起的青光遮盖,而我们躺的巨石底下,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感染者,它们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个个仰着脸大张着嘴,手臂向上直直地伸着,像是可着劲要拥抱我们一样。 “这下我们死定了。”三毛在一旁把一些碎石子往下扔,石子没头没脑地砸在感染者头上,但它们浑然不觉。 我看看左右的伙伴,他们或坐或站,个个面无表情,仿佛认了命,大力还跟李瑾站在一起,二人手牵着手,抿着嘴唇看着近在咫尺的感染者堆。 “就是死法实在太难看……”三毛掂了掂手里的石子,闭上一只眼瞄了瞄投了出去,石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正下方一个感染者的嘴里。那感染者下巴一合,猛地一口咬住石子,但它的骨骼早已严重风化,根本不是石头的对手,用力咬了几下之后,反倒把自己的牙齿崩落了好几颗,在嘴里像是吃炒豆一样嘎嘣嘎嘣地嚼着。 “哈哈……”三毛笑得前俯后仰,好几次差点一头栽下去,“红烧味玄武岩,味道好极了!” 我们也被三毛和感染者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沉默便不期而至。我不甘地在乱石堆上走了几圈,想找条出路,但这石壁左右都密不透风,连条稍宽一点的石缝都没有,唯有最近的一条人字形铁轨的末端可供落脚,但也在十米开外,凭人力不可能跳过去。 是的,看来这次是死定了……我颓然地坐下,心里却没什么悲伤的感觉,反而有种异样的轻松感。这一年来,我们屡次面临绝境,又屡次绝处逢生,说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运气好得有些过分。但运气好又有什么意义?天天担惊受怕,吃不饱穿不暖,像个动物一样挣扎在泥潭一般的世上,何苦呢?就这么完蛋吧,别自欺欺人了,本来就没有任何希望,今天可算是到头了,老子不干了,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好得像天堂,就算变成感染者又怎么样?李瑾不是说过嘛,感染者不会老,它的寿命几乎是无尽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引擎轰鸣声隐隐传来,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其他人也开始做出凝神细听的神情。 我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确定声音是从乱石堆后面传来的。石堆朝着正东方,我仰起头,正好看见石堆顶上露出半轮火红的太阳,一辆越野摩托车伴着红日从石堆上方腾空跃起。 石堆顶端离我们站的平台足足有二十米的距离,中间都是大块的巨石,可这辆摩托车就好像不受物理规则限制一般,在乱石间纵横跳跃,几下便到了我们附近。 “maggie q?”我看着半空中那个虽然戴着头盔,但异常熟悉的身影,傻傻地吐出一句。 “把东西给我!”maggie q的摩托车差不多是悬停在我头顶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她把手里的一段登山绳扔下来。 我想也没想,掏出裤兜里的绒布口袋扔了上去。maggie q一把接过,然后重重地轰了两下油门,摩托车像战马一样人立而起,猛地蹿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形的抛物线,冲到了十米开外的人字形铁轨的末端,最后一个甩尾,摩托车回旋了一百八十度,稳稳地停了下来。 “你们往西,走水路,去千山湖水库!”maggie q拨开头盔的面罩,对着我们高喊,“你们的朋友在那里等你们!” 话还没说完,原本挤在我们下面的感染者群突然如水库泄洪一般朝maggie q涌去,maggie q又轰了两下油门,然后一甩车头,朝人字形轨道的一“撇”处飞驰而去,眨眼间便隐入浓雾不见了。感染者们也一路尾随而去,几分钟之内便走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那让人胆寒的尖啸声还在不停传来,我一定会怀疑刚才被感染者围困的景象是不是我的幻觉。 “我们的朋友……?”我看着maggie q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一定是小萧他们!”杨宇凡接过话茬,两眼冒光。 “别管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三毛一边说一边用力扯了扯maggie q留下的绳子。 “是,赶紧走!毛头你先上。”我总算回过神来,招呼大伙撤退。 “那个小姑娘呢?不等等她?”李瑾没见过maggie q,望着脚下的浓雾满脸担心。 “没事!你放心,她可比咱们强多了,死不了!”三毛帮毛头稳住绳子的末端,毛头两腿蹬在山壁上,双手交替向上,像只猴子似的爬得飞快,几下就登了顶…… 我们挨个登上了阻路的乱石堆,只有李瑾实在爬不上,最后由大力和董艳春合力把她拉了上去。 乱石堆另一面不如前面那般陡峭,大块的碎石铺成了一大片斜坡,就像是一辆巨大的翻斗车在这里倒了一车大石块。由于年代久远,石缝间长满了各种荆棘树木,从外面看起来已经和山峰融为一体。路虽然还是非常难走,但起码不是寸步难行了,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连滚带爬之下终于走出了这片乱石堆。毛头带着我们又在山里绕了半天,总算找到一条以前修建的机耕山路。 “沿着这条路往那边走,”毛头遥指机耕路的一端说,“大概要走个一天半,就是你们去过的浒丘县城。那小娘们让你们走水路,浒丘南面有一条小河,向西汇入西安江,正好通往千山湖水库,你们找一艘船……” “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我奇怪地拦住毛头的话。 毛头耸耸肩,叹了口气道:“我还想回去看看,村里总有几个逃出来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三毛打断毛头说,“就算有人活下来,也不会有几个……不如跟我们走吧,听maggie q的意思,千山湖那边应该有个比较大的基地,起码安全有个保障。” “呵呵。”毛头突然一笑,摆了摆他那滑稽的小手说,“我一出生,还没满月,我爸妈就把我丢到祠堂,自己出去打工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大概他们是觉得生出我这么个怪物丢人现眼,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吧……我从小就看着别人的眼色长大,别人看我的眼神,不是憎恶,就是取笑,要不就是可怜、同情。所以我从小就跟山亲,在山里我才觉得舒服、自在……不怕你们笑话,我其实内心里很感激这次闹僵尸,只有闹僵尸以后,我才感受到别人看我的眼神是正常的,甚至还有些崇拜,所以……我不跟你们走,出了这片山,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侏儒,但在山里,我是狼爷……小春要是愿意,就跟你们一起走吧。” “不!”董艳春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自然是跟着狼爷!” 大家被毛头的一席话说得有点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三毛才走上前弯下腰伸出右手,毛头也伸出手,两人重重地击了个掌,然后用力握住。 “狼爷,你是条汉子!我三毛欠你一条命,以后记得随时来找我……” “哪儿的话。”毛头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咧嘴笑了笑说,“三爷你跟源哥都是我顶佩服的人,往后有机会,咱们还一起喝酒!” “好,一起喝酒!”我和三毛异口同声地应和。 之后我们跟毛头和董艳春挨个拥抱告别,大家都拍着胸脯说了很多豪情万丈的话,但内心却充满伤感。谁都明白,在这个时代,不出意外,此刻就是生离死别,此生不会再见……最后走的时候,大家眼圈都红了。 第八章 全能教主 第八章 全能教主 浒丘城像是被洗劫了。 原本这里就是一个荒芜、破败,仿佛被现代文明遗弃的小城,现在则更加的凄凉。那条穿城而过的面子工程马路,现在已经荒草丛生,开着湖蓝色小花的藤蔓植物占领了气派的市政大楼,一些小树也从看起来被废弃已久的商店或者没了顶棚的民居里生了根。 那些狭小的巷子里,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恶臭像是颗粒一般悬浮在空中,浓烈熏人,仿佛陈年的烈酒。那条我们曾经光顾的“红灯区”,现在满目疮痍,粉红色玻璃窗碎裂一地,很多建筑都着过火,留下漆黑的烧痕。 一直到毛头说的河边,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人类。他们在河道两边搭建起一片草棚,看见有人过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一些人不怀好意地对我们上下打量,更多的人则只是无意识地瞄上两眼,眼神大多空洞、无助、了无生意。河道里也不干净,几个妇女在河边清洗野菜,不远处就是成片的黄色粪便,更远的地方则飘着一具尸体。 我感觉自己的胃缩成了一团,连饥渴都被阵阵恶心取代。就如maggie q所说,我们需要一艘船,从这里到千山湖水库足有六七百公里,走陆路太耗费体力,也太危险。此外我们还需要食物和干净的水,而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像是一种极端的奢望。 之前觉得海波已经够萧瑟、衰落了,但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如同天堂。我努力回想海波的钱伯跟我们说过的势力范围划分,这地方似乎是那个“红巾军”的势力范围,按理说这里有山有水,人口密度又没城市那么高,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全能教主来了!”正在我看着浮满秽物的河水暗自发愁的时候,棚户区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那些木讷的人纷纷站起来,连那些奄奄一息的孩童也挣扎着站起来,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我们差不多是被人群裹挟着,来到一个木头搭建的高台下面。现在高台上空无一人,但挤在下面的人群却异常激动,有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有不断在胸前画十字的,甚至还有号啕大哭、不断拍手跺脚的。 我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这些人的嘶号、哭喊我们连一个字也听不懂。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大的锣声响起,人群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呐喊声,我看到旁边有几个妇女激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步辇从高台后面升起,步辇上坐着一个身穿镶金白袍的大胖子。说实话,我看到这个胖子的时候,很是被震惊了一下,因为这一年我都没看到过什么胖子了,而这家伙胖得仿佛一座肉山,随着步辇的晃动,身上的肉如波涛般上下起伏。 可台下的人一看到这胖子就彻底疯了,呐喊和嘶吼声瞬间到达顶峰,仿佛澎湃汹涌的浪潮般席卷而来,就像是以前的追星族见着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明星一般。步辇由八个人抬着上了高台,然后轻轻地放在台上。这胖子也不起身,先是笑盈盈地环顾一圈,他的目光到达哪里,哪里的人便欢呼雀跃,像是掀起足球赛场的人浪,然后他突然面容一肃,抬起右手向下一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是不是害怕神弃我们而去?你们是否担心全能的主不再眷顾世界?你们是否害怕自己会像那些地狱里来的怪物一样,从坟墓里爬出来?”胖子声若洪钟,充满了威吓的气势,连我都一下子被他震住了心神。 “你想变成黑暗邪恶的怪物吗?你想变成遮蔽世间的撒旦化身吗?我要问一问你们—你们想被全能的神遗弃吗?你们想变成被诅咒的行尸走肉吗?你们想变成永遭天谴的恶魔吗?” “不要!”人群爆发出一阵呐喊,喊声中充满了恐惧,“不要,求您救救我们……” “那些邪物已经毁灭了地球的一半,此刻正在从东面席卷而来,它们会入侵我们的家乡,把我们的人民变成像它们一样的怪物,你们要这样吗?” “不要!不要!” “听我说!除非你们赎回过去的罪恶,除非你们在神的眼中变回昔日纯洁的孩童,除非我们高声颂扬全能的主,颂扬他的荣耀,颂扬他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我,全能教主!除非匍匐在我的座前,祈求我上达天听,原谅你们罪大恶极的一再冒犯,否则,你们都将坠入地狱!都将坠入地狱!!” “救救我们!” 很多人就像犯了癫痫一样开始浑身抽搐,他们猛力地拍打自己的脸,尖叫着企图呼喊他们的救世主。 “神在惩罚你们!因为你们罪大恶极,他震怒了,他要释放出诺亚时代的大洪水,淹没一切的大洪水,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魔,这些恶魔将会像洪水一样席卷全世界!吞没每一个没有信仰的异教徒!全能神已经打开了死亡之门,打开了地狱之门!邪恶—它把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从黑暗中唤醒,它们就要来了!那些已死的人就要来了!它们会吞没一切,直到世界终结!祈祷吧!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全能神,忏悔你犯下的罪恶,无论你是否心存邪念;忏悔你的过去,无论你是否年幼无知;忏悔你一再地亵渎神灵,神全知全能,只要你献上一切,天国之门自然会向你开启……阿门!” “阿门!”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像是无数挺机枪同时扫射,善男信女们纷纷摇晃着身体朝前挤去,不断地把手里的东西丢上高台,我看到有贵重的首饰、珠宝,也有咸鱼、野菜之类。 那胖子又笑着朝大家招招手,然后八个抬辇的壮汉又走上台,把他抬了下去。 “跟着他走!”我捅了捅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三毛,又招呼其他的同伴,指着被信徒们夹道欢送的胖子说。 幸好信徒们把胖子一路欢送,他的步辇到哪里,哪里就跪倒一大片。后面的人群亦步亦趋,远远跟在步辇后面,对着胖子的后脑勺不住地欢呼呐喊,所以我们混在人群中也不怎么显眼。 步辇在河边棚户区转了一小圈,然后向北,带着一队人流折向浒丘城中,最后进了一座八十年代风格的办公楼,我看到门口挂了一块牌子—浒丘县粮食局,我们正想跟着进去,却被门口两个壮汉挡住了去路,我回头一看,只见原本跟着步辇的信徒大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挤在离门口十几米的马路上朝着楼上不断挥手,正好把我们几个给显露了出来。 这下露馅了,我心里一惊。但那门卫却没什么表示,只是朝旁边一努嘴,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努嘴代表了什么意思。那壮汉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说:“想什么呢?排队!” 我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传达室门口还排了一列长队,队伍一直拖出十米开外,一路延伸到马路上。 我赶紧低头道谢,拉着同伴们走到队伍最后。排在我前面的貌似一对夫妻,见我们过去,却不似刚才河边那些人那么冷漠和警惕,我朝他们点头示意,那男的还朝我笑了笑。 因为想探听点什么消息,我刻意地向他们靠了靠,以便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求教主施舍些神药,不然小宝的病可再也拖不起了……”那女的瘦得皮包骨头,两个眼珠子向外凸出,活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偶,她一直在轻声抽泣,紧紧地拽着丈夫的衣袖,仿佛不这样,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唉……”丈夫长叹一声,“就怕这次的赎罪钱还是不够,不合教主心意。” “上次就是因为你小气!教义上说了,要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全能神,神才会搭救你。而且教主会不会见你,根本不是看赎罪钱的多少,要看有没有缘分!你看上次的张大妈,就奉献了几斤番薯,教主就赐药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丈夫的脸皱得像根苦瓜,鼻子跟眉毛都快挤到一块了,“可是咱们只有这么点家底了,要是捐出去,就算教主赐药,治好了小宝的病,咱们俩往后吃什么啊?” “呸呸呸!”媳妇一下放开丈夫的衣角,连声咒骂道,“快别说这种渎神的话。粮食吃尽了,全能神他老人家自然会来搭救。你看我,自从信了全能教,几天不吃饭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教主说了,当你真正把自己献出去以后,就能辟谷了,可以餐风食露……” 这时前面传达室的门突然开了,出来一个穿老式对襟短衫,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人,他站在门口朝着队伍大声说道:“现在开始登记,大家把赎罪钱都准备好,一个个来!”然后他走进传达室,把门一关,接着打开了传达室的小窗。排队的人从小窗递上所谓的赎罪钱,然后退到一边等待。 队伍很快缩短,我们等了十几分钟之后,终于轮到了排我们前面的夫妻。那丈夫递上一只书包般大小的麻布口袋,里面的人接过去之后,解开袋口的绳子,看了一眼,又伸手抓了一把,黄澄澄的小米从他指缝间窸窣落下。那人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把口袋扔到了地上,然后在一本笔记本上记了两笔。 “顾先生,您是不是跟教主老人家说一声……我儿子,他病……” “嘶。”那顾先生猛抽一口冷气,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说段鸿,你是不是不懂规矩?要不今天你先回去?” “啊!我懂我懂!”那段鸿忙不迭地朝顾先生点头哈腰,连忙拉着他的媳妇走了。 “下一个!”顾先生拖长了音叫道。 我连忙上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翡翠观音挂件。这东西从老吕发现的那个密室里得来,我一直带在身边以备急用,想不到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先生看到翡翠,先是呆了呆,抬头看了看我,才伸手接过,然后拿了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子上,捧着观音像左看右看,又对着阳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摘下老花眼镜,看着我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源……耳东陈,源头的源。” 顾先生一笔一画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我的名字,又抬头细细看了我一会儿:“小伙子看起来面生得很,不是浒丘人?” “是的是的,顾先生眼光真好……”我连忙拍上一记马屁,“我们刚从湖间那边逃难过来,来这边投奔亲戚。刚才在河边听了教主的布道,就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把我惊醒了,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呢?真是罪孽深重,所以一定要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我主……这是我祖传的坠子,我一路逃难,就剩下它了,今天就把它献给教主!还有顾先生您辅佐教主,成日操劳也是异常辛苦……”我用袖子挡住外人的视线,把我以前用的那块万国表悄悄放在了他的笔记本下面。 顾先生一愣,迅速打开笔记本封皮看了看,然后马上合上,往椅背上靠了靠说:“记住,是献给全能神,不是献给教主!”语气顿了顿之后又轻声说,“一会儿见到教主要知道礼仪,不要喧哗冒犯!” “知道知道,多谢顾先生了!”我朝他一拱手说。 顾先生接待完我们,便把窗户“啪嗒”一声关死,然后打开门朝后面还很长的队伍喊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散了散了!” 队伍里传出一片惋惜的叹气声,但也没人有什么抱怨,人群迅速地散去,只剩下捐了赎罪钱的人还聚在门口等着。 顾先生腋下夹着笔记本慢条斯理地踱进粮食局大院,之后里面便动静全无。我急得坐立不安,可一旁等的其他人却没什么表示,只是沉默地等待,耐心有如在荒野吃草的老牛。 足足半个多小时之后,顾先生才从院内施施然走出来,走到传达室门口站定之后,从腋下拿出笔记本翻开,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翘首以盼的信徒们,清了清嗓子,才高声喊道:“今天第一个有缘面见全能教主的人是……”顾先生顿了顿,又低头看看笔记本,“陈源!” 人群爆发出一阵叹息,我招呼了同伴们一声,走上前去。 “怎么这么多人?”顾先生看着我们几个一皱眉,摇摇头说,“面见教主最多只能两人。” 我连声抱歉,说自己等人不懂规矩,同时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三毛太混不吝,说不定会坏事;李瑾是女的,进去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大力木讷;杨宇凡稚嫩;还是带猴子比较好,一来心思活跃,二来江湖经验也比我们都要丰富。于是我朝猴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我进去,又嘱咐了其他人在门口等,特意吩咐三毛不要惹是生非,这才朝顾先生作了个揖,示意他带路。 顾先生撇撇嘴,不耐烦地转身就走,我们赶紧跟上。我走在他身边稍稍落后的位置,趁着这机会,我开口跟他套近乎:“顾先生,我们几个兄弟初来乍到的,有些事不懂规矩,还请您多海涵,多指教……” “嗯。”顾先生鼻孔出气,大概是看在万国手表的份上应了一声。 “我说先生,”我又进一步试探道,“这浒丘县地方这么偏僻,又有河又有山,以前人也不多,按理说老百姓日子应该比我们那边过的好得多啊,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的……萧条?” 顾先生倏地站住,前后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红巾军知道,教主也保不了你!” “红巾军?”我装作没听说过。 “嗯!”顾先生猛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我们才说,“也难怪,你们那边大概是高上的天下。” “嗯……是……”我模棱两可地应付过去,再继续问红巾军的事,顾先生却死活不肯开口了,只是说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进了粮食局的大门之后,我才明白全能教主为什么要选择这地方作为自己的据点,原来这是一栋带着浓厚的苏联风格的老式建筑,板式布局,前后透光,后面还有一个天井,采光不成问题。 顾先生带着我们来到二楼,在走廊尽头的一扇双扇门前停住,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响起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顾先生推开门,门后有一道雕花屏风,两个彪形大汉分列两侧,在我们进门之后齐齐向前一步阻住我们的去路。 “带武器了吗?” 我摇摇头,进来之前我们已经把刀交给三毛他们了。 “伸手!” 我依言平伸两手,两个守卫分别在我和猴子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然后歪了歪脑袋,示意我们进去。 我俩绕过屏风,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周围一大圈巨型蜡烛,把原本略显幽暗的室内照得纤毫毕现。房子中间放着一张长条形的大餐桌,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餐桌一端有一张大如罗汉床的雕花红木宝座,宝座上铺了绣满华贵花纹的明黄色坐垫。那位全能教主此刻正斜靠在宝座上,手里拿了一只金黄流油的烤乳鸽张嘴大嚼,他的每根手指上几乎都戴了戒指,在烛火的掩映下熠熠生辉,红的玛瑙,绿的翡翠,紫的水晶,还有一颗大如鸽子蛋的黄钻石……光是这些戒指在过去就能让一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在他身边,两个身穿长裙的女仆侍立两旁。 “教主,人来了。”顾先生在餐桌前俯身鞠躬。 “唔。”全能教主扭开乳鸽的一边翅膀,露出粉嫩的肉,他把翅膀丢进嘴里,略一吮吸,再拿出来时便只剩一根干净的骨头,两片油亮、肥厚的嘴唇上下开合,然后满不在乎地把还带着翅尖的骨头扔到一边。 我嘴里的唾液拼命地分泌,肚子也叫了起来,仿佛自己化作了对面这个胖子吃掉的鸽子的冤魂。我听到一边的猴子也“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唾沫,这时全能教主才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们一眼。 这时候全能教主已经脱了刚才布道时的那身华服,身穿一件宽大的真丝长袍,头上宽大的帽子也摘了,露出一头板寸。他一看我,我突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也许只是大众脸吧?……我可没见过胖成这样的家伙,不管是在乱世的现在还是在盛世的以前。 “我的孩子,你们所求何事?”全能教主伸手一指,一旁的女仆马上冲到餐桌一端,把一盘烤乳猪端到他跟前,他拿着筷子挑挑拣拣,最后夹了一块肉层均匀的五花肚腩,蘸了一点盘子边上的黄色酱汁扔进嘴里,肉皮在他嘴里发出喀喀的脆响。 我感觉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进食的信号,饥饿在我耳边轰然作响,警告哀求,威逼引诱,我甚至无法听清全能教主在说什么,幸好一旁的猴子吸溜了一口口水回答:“我们需要一艘船……” “船?”全能教主一愣,但随即又努努嘴,让仆人取了一碟酱萝卜,挑了一根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你们想去哪里?” 我摆脱掉馋虫,连忙抢着回答:“我们几兄弟从湖间逃难来浒丘投奔亲戚,没承想亲戚没找到。现在也没个活命的营生,我们想要艘船打渔,也好维持生计。” “嗯。”全能教主点点头,用油腻的手抓起旁边一杯冒着热气的米酒把嘴里的食物冲下肚,又抓了一只螃蟹扭开盖,把螃蟹一掰两半,张开巨嘴把蟹膏吸进嘴里,“要活干是好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是是,还请您老人家成全。” 全能教主吸了两边的蟹膏,便把剩余的蟹肉和蟹爪全扔到一边,舔了舔手指头说:“你们是我的孩子,我的父兄在天国嘱咐过我要照应好你们。不过……你们这事比较难办,之前我浒丘也是鱼米之乡,河里跑的舟船不知凡几,后来红巾军为了阻隔南北交通,把船烧的烧,破的破,征的征,现在要找船,却是一桩难事……” 难怪河上一艘船也没有,我心里恍然大悟,正要懊恼翡翠和手表是白送打了水漂了,全能教主却话锋一转:“但是神谕说,当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必然将给你开启一扇窗……我看此事也并非不可能,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把落脚的地方告诉顾先生,等我找到船便让他来通知你们。现在南北疆界已定,是时候重新开放水禁了,不然连可心的河鲜也吃不到……” 我们连声道谢,全能教主朝我们挥了挥手,顾先生就拉着我们退下了。刚绕过屏风,我脑中突然如电光火石般一闪,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大胖子,嘴里脱口而出: “周令武?” 全能教主浑身一哆嗦,手里一块蒸排骨掉到了酒杯里,酒水溅到他脸上也浑然不觉。他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我跟他只打过一个照面,现在满脸胡须,又掉了三十多斤肉,他自然是认不出来。一旁的顾先生和两个保镖伸手过来拉我,却被缓过神来的全能教主制止:“你们先退下!” 顾先生奇怪地看了全能教主一眼,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才纳闷地放开我的手,跟保镖一起退出门外。 “你们也出去。”全能教主朝两个女仆挥了挥手,二人朝他鞠了个躬,也退出门外。 “你是?”全能教主……哦不,现在应该叫他周令武,努力睁着两只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小眼睛说。 “上次我们在军事基地见过……我认识你哥哥周令文!” 周令武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想站起来逃跑,但似乎是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是全能教主了,便顿住身形,在他的宝座上端坐起来,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这两厢一认,我们俩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三人呆了半晌,像是为了避免尴尬,周令武开口说了一句:“二位……吃过饭了吗?” 我们围坐在餐桌旁伏案大嚼,任由油脂流出嘴角,顺着下巴滴下。这才是真正的食物,我们有多久没吃了?一个世纪!我们疯狂地撕咬肉食,我和三毛争抢一只大烧鹅,一人一边把它撕成两半,肉汁洒了一桌子;杨宇凡满嘴塞满炸丸子,噎得两眼发白,不住捶胸…… 周令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又给我们叫了一大盆猪肉大葱包子,两盆手擀面条,我们就着肉汁吃了个风卷残云。直到李瑾严令我们不许再吃了,不然很可能会引发急性胰腺炎,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几乎是致命的,我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腮帮子。周令武又让撤了酒菜,上了一些干果茶水,引我们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你这儿的厨子可真不赖……”我半躺在舒服的真皮沙发上,摸着撑得滚圆的肚子直哼哼。 “可不是,以前县宾馆的主厨,做的一手好粤菜。”周令武捧着一杯清茶,用杯盖撇着茶叶好整以暇。 老狐狸……我暗骂一声,一顿饱餐之后血液向肠胃集中,感觉浑身疲软,头脑迟钝。我一边抵抗着阵阵袭来的困意,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从周令武嘴中套出点消息,并且能让他给我们一艘船,还有足以支撑到千山湖水库的给养。 “这好好的浒丘,怎么让你祸害成这样?”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一旁的三毛已按捺不住了,单刀直入地问。 “怎么能说让我祸害的。”周令武却并不生气,咧嘴一笑,腮帮子上的肉跟着抖了两抖说,“都是红巾军闹的……” “这红巾军是什么来头?”我提起精神道。 “一群暴徒。”周令武全然没有忌讳,呷了一口茶,呸的一声把沾到舌头上的茶叶吐回茶杯,“不管哪朝哪代,只要一乱,就会有这样的人,这伙人一边宣扬自由民主,一边拿走老百姓的每一分产出,还声称是他们的保护神!” “哼!你不也一样?”大力突然轻声嘟哝了一句。 “我?”周令武又是一笑,“我不一样,我给他们希望。” 我们都愣了愣,我换过话题又问:“红巾军怎么能容你在他们的地盘装神弄鬼?” 周令武放下茶杯,捡了一块柿饼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不是知道吗?感染者不咬我,只要稍微露那么一两手,这些愚夫愚妇们自然什么都信了。” 我一下想起来周令武敲着脸盆引来一群感染者攻击我们的场景,连忙问道:“对了,感染者怎么会不咬你?” 周令武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呢?” “你不会被感染者咬?”李瑾倏地站起来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看到周令武奇怪地看着李瑾,似乎不知道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此刻为什么这么激动。我赶忙解释道:“这是李医生,之前一直在做感染者病毒的研究。” “不行!你一定要给我你的血样!”李瑾急得团团转,四处张望着想找针筒,“说不定你的血能拯救全人类!” “别急别急,”周令武挥手让李瑾坐下,“血样、船都不是问题……” “呃,陈老弟……可以这样叫你吗?”周令武转头对着我说,“你们要船,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略一沉吟,觉得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道:“我们想去千山湖水库。” “果不其然!”周令武得意地一笑,又从干果盒里掂了一块肉脯吃了,“是想去投奔张紫光?” 我想起钱伯说过张紫光被红巾军从海波赶走的事,但却不知道千山湖是张紫光的地盘,未免言多必失,索性不置可否,等周令武把话说完。 周令武把肉脯吃了,拿一块雪白的毛巾擦干净手,又抓了一把金橘挨个塞进嘴里:“红巾军对自己的边界管得很严,老百姓只要外逃,就得抓回来穿琵琶骨,要不然这边的百姓早就跑光了……” “那怎么办?”沉不住气的杨宇凡问道。 周令武用茶水冲下嘴里的金橘,又擦了擦手才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我跟红巾军打声招呼,这个面子他们不会不给,不过……” “不过什么?” “陈老弟,”周令武不理杨宇凡,又把头转向我说,“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我有些纳闷,不知道周令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可以给你们一艘船,还有十天的粮食,但你们要在明天之前就走,而且永远都不再回来,也不许再提起周令武这个名字!” 我一下反应过来,原来这胖子是怕我们暴露他的身份,免得做不成土皇帝。 “这当然不成问题。”我连忙答应,“我们拿到船以后便马上离开浒丘,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永不相见!” “陈老弟果真是个明白人!”周令武哈哈大笑,举起茶杯遥敬了我一下。 我也拿起茶杯回应:“那么……船?” “别急,你们先歇上一晚,明天一早我把船安排好。” 周令武双掌一拍,门口马上进来一个侍者,走到他面前一躬身。 “带贵客们去客房休息。” “是!”侍者应过,躬着身朝我们一比手。 我们纷纷站起来跟周令武告辞,跟着侍者走出房门,去到粮食局的另一栋小楼,以前似乎是领导办公室,现在改建成了几间客房。侍者打开各个房间让我们自己选,我看了一下,房间分别有单床、双床和三床房,我们商量后决定大家还是挤一间房比较安全,便选了一个三人间,拿了三床被褥铺在地上,又安排好守夜,才开始睡觉。 李瑾自然占了一张床,其余五人则由抽签决定,我运气差,抽到了地铺,不过铺了两床棉被之后,这地铺已经让累到极点的我无可挑剔了。我的头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直到清晨时分,才被叫我守夜的三毛推醒。 彻底天亮之后,等到所有人都醒来,我们推开门,发现昨天的侍者已经在门口等候,他礼貌地一鞠躬,又伸手引我们去洗漱。盥洗室大概是以前粮食局的时候就有的,一整排老式的黄铜水龙头,左右有男女两个浴室,盥洗台上放了六个脸盆,里面盛了洗漱用品和一些衣物。 “按教主的吩咐,给诸位贵客预备了换洗衣物,热水也已经烧好,请各位沐浴更衣。” “有热水?这周……啊不,全能教主还真够意思!”三毛打了个呼哨,打趣道。 其他人也都欢呼起来,纷纷拿起脸盆冲进浴室。浴室里面蒸汽缭绕,一排莲蓬头靠墙而立,我打开其中一个,先是流出冷水,等了一会儿之后,热水便如期而至。我们五人迅速脱光了衣服,各自找了一个莲蓬头冲刷起来。 我们自从离了钱潮市就再也没洗澡,这段时间东逃西窜的,每天一身大汗,身上早就脏得一塌糊涂,臭得像是一块用了两年的抹布。脱衣服的时候,在皮肤和布料之间仿佛能拉出如贴膏药一般的丝。 当温热的水浇到头上的时候,我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手掌所到之处,就像是犁地一般带出一卷卷的污泥。他们还给准备了洗发水,第一遍抹上头发的时候,完全都没有泡沫,淌下的水漆黑如墨,洗到第三遍,水才渐渐清澈。我们相互搓背,开着低俗的玩笑,直到每个人都搓得像是煮透的小龙虾一般通红。 “这全能教主也真牛,现在还能有热水。这又没电,这自来水哪儿来的啊?”猴子一边洗一边赞叹。 “这种政府大院,可能有那种老式的自来水塔和烧煤的锅炉。”我一边往身上打肥皂,一边回答。 “你们知道我一进这浴室想起啥了吗?”杨宇凡神秘兮兮地说。 “想啥?”三毛配合地问。 “想起那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杨宇凡又挤了一大堆洗发水,涂得满头满脸都是,瓮声瓮气地接着说,“里面德国人把犹太人关进集中营,也是把他们关进浴室,说是让他们洗澡,其实是开毒气……” 浴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其他人都愣了,只剩下水龙头冲出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我捏着肥皂的手一用劲,肥皂从手里滑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杨宇凡双手在脸上猛搓,胡子上登时冒出丰富的泡沫糊了满脸,他皱着眉头双眼紧闭,对我们的异样浑然不觉,兀自开口说道:“这电影里的德国人可真严谨,这毒气室杀人效率可高了,整屋整屋的人毒死,然后把贵重物品都抢走,连金牙都给拔了。” 三毛抬起头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毒气的出风口,接着喉头涌动,“咕咚”一声吞下一口口水道:“丫不会这么坏吧?” 我缓缓地摇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肥皂说:“不会……第一,他要杀我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第二,他用宗教手段蛊惑人心,说的是真善美那一套,估计不会轻易杀人,不然会让周围的人起疑心啊。” 我们被杨宇凡这一吓,再也无心享受此间快乐,便草草洗了个大概,换上他们准备的衣服,这些衣服倒是不差,全套的保暖内衣,皮夹克,牛仔裤…… 我们从浴室出来,发现李瑾已经等在对面。侍者又领着我们去吃早饭,早饭还在昨天周令武接见我们的那个房间,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一大盘煎饺,一盆泛着油光的粽子,一轮面上嵌了红枣、葡萄干的发糕,一筐金黄色的油条,一碟酱瓜、什锦菜、榨菜和酱萝卜组成的腌菜拼盘,一盘洒了粗盐的油炸花生米,外加一大锅黄澄澄的小米粥。 我们迅速地坐下开始狼吞虎咽,没有人再提周令武会不会投毒的事,也不管在食物中下毒是不是比在浴室里放毒气更合理的问题,似乎吃上这么一顿,被毒死也心甘情愿了。我终于体会到老一辈的人说起曾经“吃一碗白米饭死也甘心”的心态了,也开始明白从匮乏年代过来的父母,为什么明明生活条件好了,有了剩饭剩菜还是不愿意倒掉的原因。 我狠命地往嘴里塞各种食物,仿佛它们是我一辈子的仇敌,我的身体全面开动,疯狂撷取每一分热量,把它化作脂肪储藏起来……只有在喝小米粥的时候,我才突然心里一动,想起昨天那个段鸿来,他们两口子今天又在吃什么? 早餐又在李瑾的劝阻中意犹未尽地结束。仆人们收拾掉残羹冷炙,又换上干果茶水。我们干坐了一会儿之后,有人推门而入,全能教主周令武抖着他身上的肥肉,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顾先生,还有两个保镖,提着三只大型户外背包。 “船有了?”我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问。 “哈哈……幸不辱命!”周令武笑得就像庙里的弥勒菩萨。 “太好了!这次可真是谢谢你了。”我朝周令武拱了拱手作了个揖。 “客气,客气。”周令武朝着我摆摆手,“还有一些装备、给养,也给你们准备好了,陈老弟你过一下目,看看有什么缺的,不用客气,尽管跟我讲。” “血样!你的血样,一定要给我一份!”话音刚落,李瑾便大喊着说。 “唔……没有问题。”周令武像是顺从的小绵羊,朝身旁的顾先生一招手,顾先生连忙递上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套真空采血器和一条皮管,李瑾接过以后,周令武又一挥手,顾先生和保镖都退出了门外。 周令武挨着餐桌坐下,伸手让李瑾把皮管缠在肘部上方,李瑾轻拍了几下他的肘弯,暗蓝色的血管便隐隐显露出来,但因为他身材实在太胖,李瑾毕竟不是采血的护士,连戳了几下都没戳对血管。 “呃……对不起,请忍耐一下。”李瑾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 “不要紧不要紧。这也是以天下苍生为念,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周令武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脑子里只闪过这一句话。可我实在想不通周令武对我们能有什么企图,真要是不想让我们暴露他的身份,只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一声我们是异教徒,他这么多信徒,一人一口痰也把我们淹死了…… 我们打开他送的三只背包,里面食物、炊具和各种求生物品一应俱全:一大堆结实的馍,几包酱菜,我们之前用过的单兵净水器,可拆卸用来烹饪的多用水壶,六个睡袋,两大一小三只帐篷,甚至还有在现在非常宝贵的两只手摇式充电手电筒……这简直就像是细心的媳妇给老公出行准备的行李。 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他就算没有害我们的心,也不至于如此殷勤,现在看来,不像是我们求他,倒像是他受制于我们。我看他一边抽血,一边还眼珠子四处转动,眉宇间隐约有些恐惧的神色。 李瑾终于抽完血,把血样交给大力,并珍而重之地叮嘱大力要保存好。周令武则松了一口气,他又客气了一番,再三让我们检查装备,看看有什么短缺,直到我们确认没什么需要才把我们送出门外。 “我说陈老弟……”等其他人都走出门,周令武就一把拉住我,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又做贼似的往我兜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小声说道,“你们要求的事,我可都给办到了,您可得跟昨晚那位女侠说一声……” “女侠?”我纳闷地问了一句,一摸兜,凭手感能摸出是昨天作为赎罪银送来的翡翠观音。我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一定是maggie q,马上含混地答应几声糊弄过去。 周令武牵着我的手走出室外,又开口说道:“还有件事,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也不知道准不准。” “什么消息?”我问道。 “我也是听红巾军的人说的,说是钱潮市的感染者破城而出了。” “唔……”这是事实不是什么小道消息,我心里暗道,但也不说破,等着周令武往下说。 “这感染者一出来啊,周边的老百姓就待不住了,所以现在以钱潮市为中心,周围的老百姓都是闻风而动啊,所有的人都在往西逃窜,所以现在去千山湖水库的灾民估计会非常的多,你们还是要多加注意。” 我心里一惊,心道这可真是个坏到透顶的消息。说实话在某些时候,相对于感染者让我们更恐惧的是人,因为感染者的行为可以猜测,人却会对自己的目的掩饰隐藏,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獠牙咬你一口,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令武一直把我们送到粮食局大院的门口,才跟我们一一道别,引得在大院门口膜拜的信徒们一阵喧哗,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来头。接下去的路程由顾先生一路相送。 “昨天在下实在不知道诸位是教主的旧识,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原谅!”一过人多的地方,顾先生便马上拱手作揖赔不是,又拿出我的万国表非得要还给我。 “哪里哪里。”我把手表推还给他,“要不是顾先生帮忙,我们兄弟还不一定能见着教主呢,千万不要客气。” 顾先生又推辞了几番,见我意向坚决,才唯唯诺诺地收了,又是再三道谢,之后又说:“教主怕各位不会行船,特意安排了一位本地的渔民一路相送。” “那太好了!实在是劳烦教主和顾先生了。”我由衷地谢了一句,我们这一群人既不会摇橹,也不会划桨,连游泳都仅限于狗爬式,要让我们开船,还真是一件难事。 一路无话,顾先生把我们引回那片河边的棚户区,还是一样的肮脏、破败,闲坐的男女见顾先生过来,纷纷过来行礼。顾先生一到这里,一下就变了脸,马上恢复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情,对前来行礼的人只是两眼向天,鼻孔出气就算打过招呼了。 一直走到棚户区的最末端,这里有个小型的木制栈桥伸进河面,栈桥的另一端,系了一艘半月形的乌篷船。栈桥靠陆地这头,有一排瓦房,一看就是之前就居住在河边的人家。顾先生掀开其中一户的门帘,径直而入,大声呼唤:“段鸿!段鸿!教主的贵客来了!” 第九章 夜航船 第九章 夜航船 “来咧,来咧!”房子里间迎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正是昨天见过的段鸿。 段鸿见我们这么多人,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搬椅子招呼我们坐,又吩咐自己媳妇烧水。 “不用了!”顾先生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太监似的尖声叫了一句,“贵客还要赶路,你收拾停当,就赶紧上路吧!” “哎哎……”段鸿忙不迭地答应,“我早就收拾好候着了,随时就能走!” “那就走吧!”顾先生一挥手转身就走。 “那个,顾先生……”一旁段鸿的媳妇突然开口,她小心翼翼地说,“不知教主有没有赐下神药,我孩子……” “你不说这茬我还真忘了!”顾先生摸摸自己上下衣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纸包递给段鸿媳妇,“喏,拿去!教主慈悲,特赐神药!” 段鸿媳妇千恩万谢地接了,马上嘤嘤地哭出来眼泪鼻涕挤成了一堆。 “你孩子怎么了?带我去看看。”李瑾突然开口说道。 “您是?”段鸿媳妇奇怪地看着李瑾道。 “我是医生!”李瑾平静地回答。 “医生?”段鸿和媳妇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露出些许警惕的神情,茫然地把脸转向顾先生。 顾先生也是面露难色,但似乎觉得自己拗不过我们这几个“贵客”,便挥挥手无奈地说:“看看就看看呗!” 段鸿媳妇把李瑾引到里间,我也好奇跟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粪坑般的恶臭味,顾先生一进门就捂着鼻子退了出去。靠内侧墙根放了一张木板床,床上躺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李瑾过去坐在床沿上,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又抓起他的胳膊摸了摸脉搏。 我的眼睛慢慢适应昏暗的光线后,便看到这个男孩脸色灰暗,眼窝深陷,嘴唇上一层蛇蜕似的死皮,样子看起来连一些刚刚尸变的感染者也比他好一点。 “伤到哪儿了?怎么伤的?”李瑾转头问段鸿夫妻。 “哦……腿上!”段鸿媳妇上前掀起一角被子,露出孩子的一条小腿,那小腿已经肿得跟大腿齐平,腿上绑了一圈被脓水浸成黑黄色的绷带。“半个月前跟他爸爸去河里摸螺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腿,本来就是一条小伤口,没想到很快就化脓了,这几天又发高烧,成天晕着,还说胡话。” 李瑾把男孩小腿上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恶臭越来越浓,等到绷带最后剥离皮肤,一个巨大的夹杂着暗绿和紫黑色的伤口暴露出来,伤口中心聚集了一团密密麻麻的蛆虫。 我感觉自己肚子里一阵翻腾,早上吃下去的美餐马上就要喷涌而出,连忙把头别向一边。 “唉……”李瑾长叹了一口气,又把绷带给包了回去。 “怎么样医生?”段鸿媳妇急切地问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这么一条小伤口……” 李瑾这时候也不缺心眼,只是有些情绪低落地说:“你照着教主给的药吃吧,或许……嗯,应该还有救!” “啊!真是谢谢了……感谢教主,感谢主!”段鸿和他媳妇二人一边不住地在胸前划十字架,一边连声感谢,也不知道是在谢李瑾,还是在谢李瑾带去的这一丁点希望。 “怎么样?”走出门外,我看段鸿夫妇还在给孩子掖被子,便低声问李瑾。 “是坏疽。”李瑾轻轻摇头道,“而且已经引起病毒性休克,就算现在截肢也来不及了。” 我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对段鸿他们一家的悲剧无能为力,太多在文明时代我们习以为常的小事,到现在都成了难以逾越的难题。 “既然没事,贵客们就早点上路吧。”顾先生看起来比我们还急,应该是得到了周令武的命令,一定要早点把我们这些瘟神送出去。 我们自然没什么异议,段鸿也跟老婆告别,拎了一只脏兮兮的双肩包就上路了。顾先生一直把我们送到栈桥尽头,看着我们逐一踏入乌篷船,又叮嘱段鸿道:“段鸿,这一趟你可千万小心,一定要把贵客们安全送到地方。这几天天气又闷又潮,怕是春汛要来。” “放心吧顾先生!”段鸿一边架好船桨一边笑着回答,“我跟着我爸五六岁就上船了,这划船啊,比走路还熟呢。” 顾先生点点头又说:“教主说了,你这趟回来,这艘船就归你了,以后在河上抓些鱼虾,也好照顾一家三口的营生。” 段鸿一听喜出望外,对着顾先生又是行礼又是千恩万谢,顾先生端着范儿毫不难为情地受了礼。 等段鸿收拾好船桨,我们便在船舱里坐下,他自己走上船首解开缆绳,嘴里大喊一声:“开船喽!”一边拿手中长长的船篙往栈桥上一撑,乌篷船便荡入江心。段鸿收起船篙,坐上他在后梢的位置,却不划桨,而是把一只小桨夹在腋下,双脚踏在另一只更大的船桨桨柄末端,两腿一缩一蹬,那大船桨便上下击水,乌篷船缓缓动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船,这会儿坐进船舱,只觉得哪儿都新鲜,便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舱室说是船舱,却只是一块竹篾搭在两边的船帮上,两头是对通的,只能起一个挡雨的作用。船舱中间放了一张短腿小桌,桌子四边各有一排竹编的座位,各可坐下两人。船篷低矮,我们入座后头顶便只剩三四寸的空间,船篷竹篾用桐油和黑煤涂成漆黑,两侧各有一条木档,上面刻了两句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看起来相当雅致。除了我们坐的这个舱室,船尾段鸿处还有一个小船舱,里面放了一个小炉子和一些杂物。 小船离开码头后便逐渐加快,虽然只有单桨,但段鸿把船操纵得笔直,很快便驶离了浒丘县城那片棚户区。 到了野外之后,河道更显宽阔,两岸开始出现田野,零星的油菜花在两岸开放,也不知道是以前的作物野化,还是现在的人种植的。水流非常平缓,坐在船舱里只感觉到身体略微地摇晃,一些河鱼被行船惊动,零星跃上水面。天气也非常好,阳光明媚,映着江水波光粼粼……不像是逃难,倒像是以前组团春游,我半躺在椅子上,一边听着船底潺潺的水声,一边胡思乱想。 “就差一碟瓜子一副扑克牌了!”三毛脱下外衣,敞开怀,在阳光底下露出他那苍白病态的皮肤,眯起眼睛晒起日光浴来。 我摇摇头没理他,继续侧着头看着船舱外面。这时经过一个岸边的村庄,我看到所有的建筑都被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厚厚的青苔覆盖在坍塌的砖墙之上,藤蔓在塌陷的屋顶和窗棂的缝隙之间生长蔓延,一群乌鸦栖息在村口的大樟树上,我们经过时被成群惊起,又盘旋着落下,这个村子已经被完全废弃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探出身子问段鸿。 段鸿抿紧了嘴唇,脚上加快速度,似乎他也想尽快离开这片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地方。直到通过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说:“去年刚闹灾的时候,城里人没粮食,全冲到乡下来抢了,这个村子……唉!”段鸿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说,“谁让他们离市区近呢,先是被灾民抢了一道,后来又被红巾军……” “红巾军怎么了?”我追问道。 段鸿眼中露出一丝惊恐,顾左右而言他:“反正这村子后来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不愿意再住,所以就废弃了。” 我知道这里的人对红巾军有一种极端的畏惧,就好像《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连名字也不敢提起,因此也不再逼他,转个话题说:“咱们这一趟要走多久?” 说到本行,段鸿便来了精神:“这边顺水,我一天能划三百里地,到了西安江就是逆水,还好那边水势很缓,但一天只能划一百多里。到千山湖水库总共有一千两百里,我估摸着满打满算至少得五六天时间。” 五六天,不算长,要是走路起码得花上十几天。我心里盘算起来,也不知道千山湖基地是个什么样子,那边有水电站,应该有电,湖里面还有这么多岛,种东西应该不成问题,水里又能出产鱼虾,按照三土曾经的说法,这就是最适合的庇护之地……可再好的地方也架不住人多啊。要是周令武说得没错,很可能会有上千万的人涌向千山湖,到时候这么多人怎么安置?我们会被接受进入基地吗? 乌篷船在我的忐忑不安中前行。到了中午,因为早饭吃得饱,二来又只是坐着没消耗什么热量,我们一致决定不吃午饭了,只给了段鸿两个干馍和一些酱菜。段鸿先是推辞了一番,但在我们的坚持下也接过,就着一瓶冷水狼吞虎咽地吃了,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 段鸿行船技术高超,纵使吃饭也不停桨,腋下小桨当舵,脚下大桨划水,两手还能空出来做其他事,无论水流湍急还是和缓,乌篷船都平稳而又坚定地向前航行。一路无话,黄昏时分我们吃了一顿晚饭,入了夜,段鸿说还可以往前再划一段,我们便几人坐在船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跟其他几人讲了周令武带来的消息,但诸人也没有什么应对方案,现在又丢了枪,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三毛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那个小情人会帮我们搞定的!” 这又让我无限思念起maggie q来,昨晚一定是她威胁了周令武,才让他今天如此乖巧,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呢?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每到陷入绝境的时候她都会出来帮忙?难道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吗?还有那些衔尾蛇……为什么会像磁铁一样吸引感染者? 今天大概是农历的月末或月初,因此虽是晴天,却没有一丝月光,只有点点星光。我闭上眼睛试着不去想那些谜团,耳边听着机械般规律的划桨声慢慢进入了梦乡……直到我被一阵轻微的推搡惊醒,我睁开眼睛,只见三毛俯身看着我,一边把食指竖在自己的唇边,示意我不要发出声响。 我一下清醒过来,抬起头看到同伴们都趴在船头盯着前方,我也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浓雾,空气变得又潮又冷,段鸿也停了划桨,小船就随着水流飘着…… 一点暗红色的微光,从浓雾中不断闪烁,若隐若现、上下起伏,像是飘浮在空中的鬼火,不断有“啪啪”的声音传来,像是波浪拍击礁石,随着距离的靠近,鬼火慢慢变得清晰。 “小心!”我们同时大喊,在浓雾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段鸿操着船桨骤然转向,小船猛然一偏,船首避过了直接相撞,但一侧的船帮擦过黑影,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像是犁地一样擦起一卷红褐色的铁锈,我看到上面写了“丽星号”三个大字,再旁边有一道绳梯软趴趴垂下,原来这黑影是一艘不小的游艇,怪兽一般横亘在河水中央。 紧接着,我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呻吟声从头上传来。 我的心脏像是被巨手拽了一把一样骤然收紧,大家都条件反射一般抽出兵器,我抬头一看,只见在游艇上面正探出一排状如厉鬼的脑袋,有几个已经半个身子挤出了栏杆。 “小心,它们要跳了!”我大吼。 “快走快走!” “快把船撑开!” 众人七嘴八舌地示警。段鸿操起长篙,一头顶在游轮上,奋力地想把乌篷船撑离游艇,但已经来不及了,第一个感染者跳上了船。 “砰”的一声巨响,船甲板猛烈地震动,差点把我们掀飞,一个感染者重重地落在两个船舱之间,它左右看了看,选择了人多的船首,呜呜叫着朝我们扑过来。只是它动作笨拙,不会弯腰,被船舱的顶棚顶在了胸口,只会挥舞手臂拍打乌篷。 紧接着第二、第三个感染者跳上了船,一个落在了船舱上面,撞破了竹篾顶棚,脑袋被卡在了中间,另一个落在了船尾段鸿的附近,段鸿嘶吼着把船撑开,又操起腋下的小桨顶住了向他扑来的感染者。更多的感染者接连跳下,但都扑通扑通地落入了水里,小船也失去了控制,在江心打起转来。 “段鸿撑住!”我跳起来想过去帮忙,但马上因为颠簸而失去重心,差点被甩出船外,连忙一把抓住顶棚。 三毛大吼着弯腰从船舱里爬了过去,惹得小船更加摇晃,一边船帮已经晃得跟河面齐平。三毛也顾不上船舱里还有个感染者的下半身陷着,几步爬过船舱,在第二个感染者跟前一挺身,尖刀从感染者胸腹之间刺入,把肚子整个剖开,然后一直握着刀顶着感染者直到把它推出船舷之外。 这时我也稳住身形,横劈一刀,把卡在船篷上的感染者砍掉了半个脑袋,它头一歪,身体失去了支撑,溜进了船舱,我学着三毛的样子爬过船舱,正好看见三毛对着被段鸿顶住喉咙的感染者头部一刀刀地猛砍。 “快开船!”三毛把已经死掉的感染者推下船,一边对着段鸿嘶吼。段鸿被生命中第一次出现的感染者吓破了胆,直到三毛朝他大吼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下稳住不断打转的船身,但急切之间却乱了方向,小船又一次撞到了游艇。 “砰砰”两声巨响,又是两个感染者跳上了船。其中一个跳在船首,马上被大力一刀砍断了脖子,另一个落在两个船舱之间,正好杵在我的面前,掉下来的时候一只脚砸在了炉子上,整个小腿朝前九十度翻起,我大喊一声迎了上去,朝着它的两眼之间用力砍去。不料这时船身又是一震,我刀势一偏,砍在了它的面颊骨上,刀锋被骨头牢牢卡住,我用力一拔,非但没有将刀拔出,反而带着感染者往我怀里拖了两步。我见势不对,连忙换了个方向,不退反进,学着刚才三毛的样子,想把感染者推下船舷,但刀卡在脸颊却不好借力使劲,只好一沉肩,朝着感染者胸口猛力撞过去,不料这感染者瘸了一条腿,平衡能力远弱于我的估计,我这一撞用力过猛,感染者被撞下船舷,但我自己也跟着一头扎进了河里。 我只感觉耳边一声闷响,冰冷的河水瞬间把我吞没,四周完全一团漆黑,我只能放开刀,挣扎着向上游去。但还没等浮出水面,却又听见几声惊叫伴着重物落水的声音,我从水里钻出脑袋,抹去脸上的河水,看见乌篷船已经像条死鱼似的底朝天浮在水面上了。 我身边一阵水声,一个人头浮了出来,我转头一看,见是大力,他踩着水团团乱转,一边大喊:“李瑾!李瑾!” “我在这儿!”离我们不远处传来李瑾的呼喊,大力一刻也没停留,马上划着水朝声音来源处游去。 “阿源!”我听到三毛扯着嗓子喊我,连忙应声。 “去大船!所有人去大船!”三毛继续大喊。 我依言朝游艇游过去,其间一直提心吊胆会不会有感染者咬我的脚,但好在这种惊悚的情况没有发生,也许感染者们都沉了底,或者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 我接近游艇,看到三毛正和杨宇凡二人攀着游艇上垂下的软梯四下张望,猴子嘴里衔着他的无极刀正往梯子上爬,不一会儿大力和李瑾也游着水出现。 “段鸿呢?”我数了一下人头,没看到我们的船老大。 “在小船那边!”三毛回答,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一个人影游了过来。人影在我们面前抬起头,正是段鸿。 “翻不过来了!”段鸿吐出嘴里的河水一脸惋惜地喊道,“水里有暗流,船要被冲走了!” “先别管船!”三毛拉住段鸿,“保命要紧!” “猴子,上面有感染者吗?”我看到猴子已经接近了游艇船舷,正探头朝船里张望,便朝他喊道。 “还有三个!不过都腿脚不好,我能对付!”说着便抓着栏杆一耸身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说,“上来吧,甲板上的都搞定了!” 这是一艘中型游艇,前后大概二十多米长,有着非常漂亮的流线型艇身,只不过现在已经锈迹斑斑。甲板上还有一层黑泥一样的污垢,原本围了一圈的镀铬护栏,现在已经部分扭曲坍塌,刚才袭击我们的感染者就是从这些破口跳下来的。 甲板上躺着三个感染者,甲板末端,一扇舷窗微微凸起,看起来就像是以前那种超级跑车低矮的车身,上面有一个小型的雷达,雷达顶上是那盏不停明灭闪烁的红灯,映得我们脸上一阵阵发红,像是在以前冲洗胶卷的暗房。 “不知道船舱里还有没有感染者。”猴子倚着一段还算完整的栏杆,正在大口地喘气。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三毛一只手捂在舷窗玻璃上朝船舱里张望,但明显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往栏杆外面吐了口唾沫又嘟哝道,“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坐过游艇呢!” 我们排着队从游艇一侧往后走,身上被河水浸透的衣服不住地往下滴水,冷风吹来,冻得我瑟瑟发抖。到了船尾,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圈大沙发,此刻被泥沙和飘来的落叶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船舱的玻璃门已经碎裂,里面一团漆黑,看不到任何景物。 “嘘……”三毛示意我们别发出声音,他站在门口弯着腰向里面张望,同时侧耳倾听。我们都安静下来凝神细听,但耳边只有潺潺的流水声,船舱里一片寂静,没有感染者的呻吟声。 “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吧,不然这么让冷风吹着,冻也冻死了!”我抹去额头上淌下的水说道。 “嗯。”三毛点点头,把无极刀伸在前方,迈步走了进去。 我正想跟着进去,猴子却伸手拦住我,挥挥手里的刀说:“我先进去!” 我刚在水底丢了刀,此刻没一样防身的武器,因此也不跟他客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进去没一会儿,便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巨响。 “怎么了?”我着急地问,大力和杨宇凡二人迅速举起武器要冲进去。 “没事!”三毛在里面大喊,“踢到东西了。” 又过了一会儿,三毛又喊:“段鸿,你开过这种船吗?进来看看!” “哦哦。”段鸿连声答应摸着往里面走去,几个人在里面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之后舱室里突然光芒大盛。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眼睛一疼,只得眯起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船舱里满地狼藉,乱七八糟倒了一地的杂物,依稀还有一具尸体。三毛、猴子和段鸿从前面的驾驶舱走出来,哈哈笑着说:“备用电源竟然还有电!” 我的眼睛慢慢适应强光,看到船舱里也是一大圈真皮沙发,沙发之间的空地上,躺了一具只穿着三点式比基尼、已经完全白骨化的骷髅,在客舱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白森森的光。沙发上、地上散落着各式酒瓶和餐具,如果不是上面布满了灰尘,会觉得这里刚开完一个疯狂的“游艇趴”。 骷髅旁边的地上扔了一把54式手枪,我掂起来看了看,发现子弹已经打光,枪膛也完全锈蚀了,已经失去了使用价值,但我还是把它别在了后腰上。 “哈,还有酒!”三毛打开客舱和驾驶舱之间作为隔断的酒柜,露出满满一柜子横放着的酒瓶,他随手抽出一瓶看了看标签,啧了啧嘴递给我,“阿源你懂这个,这是什么酒?” 我看到蓝色的标签纸上写着“macan 30”的字样,不禁吹了一声口哨说:“麦卡伦蓝标30年!” “是好酒?”猴子接连抽出几瓶问道,我看了都是同档次的单一麦芽威士忌酒。 “三万多一瓶吧。”我随手在旁边的大理石茶几上敲破手里的酒瓶脖子,仰头灌了一口后递给三毛,“正好给咱们暖暖身!” 众人大笑着轮流接过酒瓶喝了,连李瑾也不例外。 “走,下去找找衣服!”喝了酒以后浑身顿时暖和起来,不再筛糠似的颤抖,胆子也壮了,我推着三毛往下层甲板走。 “还是要注意,下面可能还有感染者。”李瑾把我给她的军刺递给我。 “没事!”我满不在乎地接过军刺又摆摆手,“就算有也是老弱病残,不然咱们这么大动静早就冲上来了。” 事实证明我猜测的没错,这游艇不小,一共三层甲板,底下两层几乎被改造成了一个末日堡垒,里面不再像顶层一样豪华气派,而是被分割成了十余个小房间,看起来工程做得非常匆忙,各种豪华的装饰材料被粗暴地扯断、砸毁,取而代之的是粗劣的三合板,有几个房间甚至只用布帘相隔。但每个房间除了睡觉的床以外,各种物资堆得满满当当的,其中一个房间里甚至堆满了钞票和黄金。 “这回咱们发了……”三毛每打开一个房间门就是一声感叹。这里有足够十几个人吃上一两年的部队口粮和罐头食品,还有各种药物、武器、生活用品、衣物等等,光卫生纸都囤积了上千卷! 我们先上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包括各种维修仓、储物柜等犄角旮旯,确定没有感染者也没有活人。 “先把湿衣服换了……三毛你先上去把风,李医生去最下面最里面那个大房间,那里有很多女人的衣服。”确定安全后我给同伴们下命令,众人都迅速行动起来。 我打开其中一个房间的衣柜,里面衣服不多,但都是精品,成套的手工定制西服,一件阿玛尼机车皮衣,几条牛仔裤,几套黑色始祖鸟户外冲锋衣裤,内衣裤都是崭新,整齐地堆成一堆。我换下湿透的内衣裤,在酷炫拉风的牛仔裤皮衣上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实用的冲锋衣。 换完衣服,大家还是意犹未尽,像是阿里巴巴进了四十大盗的藏宝洞,到处东翻西找,最让大家兴奋的是这游艇主人收藏的武器—十二支全新的95式步枪,装在硬塑料枪盒里,连封存的枪油都还在。另外还有十一支54式手枪,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最新的制式手枪而是选择了老式的54,另外还有大量的砍刀、刺刀、求生匕首、信号枪、夜视仪、望远镜、防弹衣等等。 这些武器都存放在底层一个专门的房间里,枪盒都成摞堆着,刀具则敞开存放在一个带玻璃门的陈列柜里,仿佛是主人拿来炫耀的收藏品。大家拿到枪都异常兴奋,抱在怀里,恨不得亲上两口。我则在刀具柜子前逡巡,刚才丢了无极刀,我急需补充一把近身武器。 这个游艇的主人应该是个刀迷,柜子里的刀具从老式的三八大盖军刺,到最新式的求生刀应有尽有。我在柜子前挑花了眼,拿起一柄56式三棱军刺看了看又放回去,这玩意凶名很盛,但通过这段时间的实战验证了它其实并不怎么实用,只能刺不能砍,可以用的招式有限,而且除了伤人以外就没别的用场了,既不能开路,也不能劈柴,实在是鸡肋得很。 后面是一把俗称“狗腿”的廓尔喀弯刀,夸张的造型和刀刃的寒光都在昭示着自己是一把令人生畏的武器。我拿起来摩挲了良久,还是放了回去,这种刀太过沉重,加上重心偏高,使用起来要有更高的技巧,不是我的菜。 最后我只拿了一把sog m37军刀,一把中型瑞士军刀,正想这是长武器,还是拿上面的那把三八大盖军刺的时候,猛然一眼撇到陈列柜的最上面放了一个黑色嵌金丝花纹的长方形漆器盒子。 “咦?这是什么?”我奇怪地嘟哝一声,踮起脚拿下盒子。这盒子大概一米长,三十厘米宽,表面如镜面般光亮,我打开盒盖,只见一长一短两柄日本武士刀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捡起长的那柄,跟外面的盒子一样,刀鞘浑身漆黑,刀柄也用黑色的刀绳缠了浪人结,露出菱形的白色底子。我慢慢地抽刀出鞘,刀身和刀鞘摩擦发出“嗡嗡”的轻响。刀身并不雪亮,带着一种漫长岁月留下的昏暗感觉,只有刀锋闪着阴森的寒光。刀锋和刀身之间,有一条波浪形的分割线,在刀身靠近刀镡的地方,刻着一个徽章—七个小圆点,其中六个圆点围成一圈,紧紧护住中心的圆点。 “我靠!武士刀啊!”门口的杨宇凡突然怪叫着冲进来,凑近我手里的刀细细端详,“还是一柄名刀!” “你怎么知道?”我把手里的刀递给他。 “这家徽可不是一般武士刀上能有的,”杨宇凡指着刀镡下方的小圆点说,“必须要名门望族直系子孙的佩刀才能刻。” “等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标记。”杨宇凡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说,“对了,是上次跟老吕去那个区图书馆,拿来一摞古书,其中就有一本介绍日本各大家族的。这是……啊!” 杨宇凡突然惊叫一声,眼睛里露出一丝恐慌。 “是什么?”我奇怪地问道。 “好像是……九鬼氏的家徽。”杨宇凡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酒鬼?” “嗯。啊,不是喝酒的酒鬼,是九个鬼,七八九的九。”杨宇凡摸着武士刀的刀脊,神神秘秘地说,“相传这九鬼氏的祖先是织田信长手下的一员大将,但他不是打仗的将军,而是负责驱鬼的……” “驱鬼?”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杨宇凡点头道,“日本的鬼文化盛行,认为万事万物皆有灵魂,所以无论民间还是官方,都流行驱鬼之术,小到生病了,或者家里丢了东西,大到两军对垒、国家兴亡,都会找驱鬼师驱鬼。特别是在军队里,既有驭鬼攻击对方军队的,也有专门抵御对方法术的,而这个九鬼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据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把恶鬼用各种器物封印起来……” “比如武士刀?”我不禁取笑。 没想到杨宇凡竟然一反常态的不怎么害怕,而是拿着刀挥舞了几下说:“那这刀就成了极品了!恶鬼主凶,这刀本来就是杀人的东西,当然是越凶越好,所以相传有些武士会出高价让驱鬼师给他的刀封印魔鬼,以增加武器的灵性,如果是九鬼氏亲自封印的武士刀……那价值可不好说了。” “源哥!”杨宇凡抬起头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这把刀给我吧,你知道我最喜欢这个了……” 我想起杨宇凡之前省吃俭用几个月,就为了去鬼市换一把冷钢的武士刀,不禁莞尔一笑:“你拿去好了,我本来就不打算用这把刀。” “太好了!”杨宇凡差点跳起来,抱着刀亲热了一阵,完了才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用这刀?” “太长,很多地方施展不开,重心也太高,对体力要求很高……”我拿起盒子里另外的那柄四十厘米左右长的短刀,“我还是用这个好……就是不大吉利,听说这是日本人用来剖腹的刀。” “那可不是。”杨宇凡把自己的刀插入刀鞘,指着我手里的短刀说,“我这个叫打刀,你这个叫肋差,是打刀的备用品,如果打刀遗失了,或者在室内啊、狭小的小巷子之类的地形,打刀施展不开,就用肋差了。至于剖腹……嗯,只是它比较顺手罢了。” “原来如此!”我抽出这柄“肋差”挥了几下,刀身不轻不重,锋利又不失灵巧,顿时爱不释手。 “阿源!”这时头顶上传来三毛的大喊,我应了一声,他从楼梯探下脑袋,“肚子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段鸿在驾驶舱弄了很久,但备用电源只能给照明系统供电,游艇里的电磁炉、微波炉都不能使用,我们只能开了几个部队口粮和罐头。虽然是冷食,也比不上周令武提供的大餐,但对于这一年来都处于饥饿状态的我们来说,这已经不次于任何珍馐美馔了。 “我说,这船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就停这儿了?”三毛打开一盒午餐肉,用匕首整块戳起咬了一大口。 “也许就是危机一开始从钱潮市逃出来的。”我拧开一罐黄桃罐头递给李瑾,“看这些武器和给养,一定是做过准备的。不过舱室改造得这么简陋,说明他们也没准备太长的时间,应该是什么达官贵人或者巨富之类的,听到了感染者爆发的风声,然后纠集了几个亲朋好友,想靠这艘游艇逃出去。不料搭船的人里面有人感染了索拉姆病毒,船到半路开始发作,把所有人都感染了。” “正好便宜了我们!”猴子吃完一盒部队口粮,又打开一罐八宝粥笑盈盈地说道。 “可不就是!”我丢了一块巧克力在嘴里,细腻丝滑又略带苦味的口感在嘴里一丝丝蔓延,我满意地点点头。 “那咱们现在还要去千山湖吗?”杨宇凡放下手里的黄豆罐头问道。 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把头转向段鸿:“段鸿,这船还能开吗?” 段鸿摇摇头:“我刚才看了,轮机已经完全锈了,而且没看见抛锚,大概是底部碰到礁石,搁浅了。” “这样的话……” “还是要去千山湖!”我还没说完,李瑾就抢着说道,“如果那边有军队维持秩序的话,很可能也会有病毒实验室,会有病毒学的专家。我拿到了周令武的血样,如果他真像阿源说的那样不会被感染者咬,那说不定他的血就是解开这次感染者危机的关键。所以我们一定要去,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全人类!” “这是一方面……”我点头同意李瑾的意见,“还有一点,如果这船不能动的话,迟早要被其他人发现的,到时候这里将会成为众矢之的。靠我们几个,是不可能保住这块肥肉的。我的想法是,不如咬一口大的就走。” “说来也奇怪,你们说这么大一艘船,怎么就没被别人发现呢?”段鸿皱着眉头说道。 我耸了耸肩:“也许是他们看见上面的感染者害怕吧……” 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我站在顶层甲板上就着清亮的晨曦举目四望,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没人发现这艘二十多米长的大块头游艇。 原来昨晚我们在浓雾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两江交汇处,因为大量的泥沙在这里冲积、沉降,在江心形成了一个江心洲小岛。而这艘游艇正好搁浅在江心洲最末端的一个岬角处,三面都被江心洲挡住,不是像我们一样在河中央接近,外面根本看不到它。这条河里的船已经被红巾军全部禁绝,片板不得下水,能看见它的人自然就不多了。 “多好的一个可以当根据地的地方。”三毛站在我身旁,抽着一支大号高斯巴雪茄,很没品位的把烟雾深深地吸入肺里又用力吐出,“真的不考虑一下在这里扎根?” 说实话,在这一刻我也很是心动了一番,这里有江心洲可以发展,有游艇这个大型仓库可以依托,四面环水可以防御,确实是理想的长据之地,但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要是游艇能动,我二话不说,一定让段鸿开船掉头出海,但这里……”我叹了口气,“我们这几杆枪,对付游民可以,对付军队……只要来几艘小艇,我们便防不过来。” “也是……反正你定吧,到哪儿我都跟着。” 我心里一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家伙突然摸着脑门用力地晃头说:“太久没抽烟了,猛一抽却烟醉了,头痛得很。” “少扯淡了,快去看看段鸿搞定了没有!” 段鸿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捣鼓游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修复发动机,但发现根本不可能由他一个人完成。不光发动机,这艘游艇的油气线路已经完全堵塞,不拖到专业船坞大修根本无法恢复行驶。不过,段鸿在尾舱露天甲板的下面发现了一艘充气橡皮艇,艇身和马达都是崭新的,段鸿现在正在给它充气。 “小心了!”我听到下面段鸿大喊一声。我趴着栏杆附身向下一看,只看见一艘黄褐色的橡皮艇从船舱里滑出来,一下撞入水面,激起大片的浪花,船在河面上下起伏了几下之后便稳住了。段鸿跳上橡皮艇,接过大力递过去的马达在船尾安装好,然后拉住马达启动绳猛地一拽,发动机发出一声猛兽嘶吼般的轰鸣。 段鸿发出一声欢呼,然后关掉开关,接着抬起头朝我们比了个ok的手势。 “快准备东西!”我大喊着冲进船舱,“能拿多少是多少,一人一支长枪,一支手枪,弹匣多装,子弹拿个五箱,其他的武器弹药全丢河里,我可不想这些子弹落在我头上。尽量多装药物,抗生素和止痛药,食物有十来天就行了……” 众人都应和着迅速行动起来,个人的背包早已各自准备好了,开始一箱箱地往橡皮艇上搬物资。幸好这艘橡皮艇足够大,原来应该是为十几个人准备的,现在只坐我们七个,所以空间足够。我们按段鸿的吩咐,把物资在船上平均配重,以免小船重心不稳在河里翻船。 一直干到将近中午时分,我们才把大部分想要的物资搬上橡皮艇,我正想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突然听见河面上隐隐传来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 其他人也全听见了,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起来。 “好像是前面来船了!”我嘟哝道。 “不会啊……”段鸿眉头紧蹙,“这河上大半年都没船了。” “我上去看看!”猴子麻利地爬上游艇凸起的飞桥,踮起脚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会儿。 “真有船!”猴子惊呼一声,马上一矮身从上面溜了下来。 “是什么船?有多少人?他们看见你了吗?”我连忙问。 “应该没有,”猴子摇摇头,“还离得很远,是一艘铁壳船,看起来还挺大的。” “东西都别搬了,所有人上橡皮艇!”我大声命令,众人扔下手里的东西纷纷跳上橡皮艇。 “先别开发动机,保持安静,也许他们发现不了我们。”我摘下船舷上绑着的船桨,分别递给几个伙伴,“段鸿,你来掌舵,我们把船绕到游艇后面去,尽量靠近江心洲藏起来,等他们过去。” 段鸿应了一声,指挥我们划动船桨。我们从游艇的一侧绕过,慢慢接近几十米开外的江心洲,等我们贴近江心洲伸向江面的岬角,“突突突”的引擎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我上去看看!”岬弯尽头正好有一处平地,我抬脚跳上去,猫着腰向上走去,江心洲上有几株稀疏的树木,我在一棵杨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向前张望,看见一艘锈迹斑斑的铁壳船冒着一团团黑烟正好驶到江心洲中间的位置。就像猴子说的,这船不小,是那种内陆江河常见的运输船,前面一个舱室,后面整个都是露天的货仓,但现在货仓里应该没什么东西,船吃水很浅,几个穿着脏兮兮的迷彩服的家伙站在货仓里,我看到他们头上都像日本武士似的缠着一根红布条,手里都拎着枪。 我回到橡皮艇,把看到的情景跟同伴们说了,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只有段鸿大惊失色道:“是红巾军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地问道。 “头上绑红布条……”段鸿在自己脑袋上比画,“红巾军的人都这么打扮。”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段鸿不断地在自己胸口画十字架,嘴里喋喋不休,“无所不能的上帝啊,大慈大悲的全能教主啊,请保佑我们别落到红巾军手里,如果今日能够脱困,段鸿往后一定把全部身心奉献给主,绝不欺瞒……” 在段鸿不住的嘀咕声中,货船从江心洲一侧通过,高高的船身很快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期盼着游艇船头的那一丛芦苇荡能遮挡住他们的视线。段鸿的祈祷像是显灵了,货船一刻也没停留,逆水而过,船舱里的人都没有回头看,货船马上就驶出了百米开外。 我们正待松口气,却看见货船里站起一人来,这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掏裤裆,一边往船尾走。等走到船尾,刚掏出家伙,一抬头就愣住了,直到嘴里的半支烟掉下嘴唇,在衣服上弹了一下掉到了他的命根子上,他才疯子似的狂叫起来。 我看到货船里一下子站起来一片人头,纷纷涌到船尾,朝着游艇指指点点起来,货船的船速也渐渐慢了下来。 “真他妈的晦气!”三毛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 “这、这……这可怎么办?”段鸿被吓得脸色铁青,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还能怎么办?快开船,走!”我朝他背上猛拍了一下道。 “啊?哦哦!”段鸿忙不迭地应道,跑到船尾去发动引擎。或许是因为慌乱,连拉了几下启动绳也没点着火,这时那艘货船已经开始横在江心,开始掉头了。 “段鸿,快!”我们连声催促,段鸿咬着后槽牙猛力一拉,马达终于发出一阵嘶吼,同时船身一震,橡皮艇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猛然蹿了出去。 因为要绕过江心洲,我们不得不顺着岬角逆流朝货船的方向行驶一段距离,当我们驶出岬弯的时候,已经离货船只剩不到一百米距离了。我们一绕过游艇船头的芦苇荡便被货船上的人发现了,他们也慌乱起来,一边嚷嚷一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但没过一会儿便回过神来,似乎是得到了领头者的命令,纷纷拿枪指着我们。 我们受到了威胁,自然也举起枪瞄准他们。 “他们有枪!”货船上有人惊恐地大喊,同时打响了手里的枪,一声枪响之后,其余人也马上跟上,枪声如暴雨似的响起。 “快掉头!”我在段鸿耳边大喊,“绕过江心洲往下游走!” 那艘货船因为船身宽大,掉头缓慢,此时正好掉到一半,船身以九十度横在江心,而我们的橡皮艇却是个小灵活,从岬角出来以后,走了一条切线,马上开始掉头,反而抢在了货船前面完成了掉头。但这时候货船正好以它的一侧船舷对着我们,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射击面,几十条枪同时朝着我们倾泻子弹,几颗子弹划过我的耳旁,发出“咻咻”的尖啸,落入附近的水里激起一连串水花。 “开枪!还击!”我一边怒吼,一边单膝跪地,举枪瞄准货船扣动扳机。此时货船上一片浓烟,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加上船上颠簸,我连打了几发点射,都不知道子弹飞哪儿去了。 “他们用的是黑火药复装弹!”三毛射击着大喊,“只要跑出百米开外他们就打不到我们了!” “段鸿,快走!”我连声催促,段鸿此时刚把船头打直,马上加足马力,橡皮艇像是离弦之箭般向前飞驰,跟货船之间的距离一下拉了开来。果然如三毛所说,距离一大,对方的子弹便失了准头,很少再打到我们附近了。 游艇主人准备的橡皮艇自然也是顶级的,马力强劲,远不是慢吞吞的货船可比的,等我们驶过江心洲,便把他们落到了几百米开外。货船似乎也失去了追赶我们的兴趣,停下来慢慢驶入了岬弯,看来是探索游艇去了。 “耶!”我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各自击掌庆祝。 “都还好吗?”我询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话音刚落,就看到船尾的段鸿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十章 丛林徒步 第十章 丛林徒步 “段鸿!”我惊叫着扑过去稳住船舵,同时降低船速,慢慢掉转船头,回到段鸿落水的地方。段鸿头朝下在水中半浮半沉,一缕缕鲜血正从他身上冒出来,像是在水里滴进了红色的染料。三毛抓住他的后衣领,和大力一起把他拖回船上,只见他的左肩膀下方已经破了一个洞,整片衣服前襟都被血染红了。 “李医生,快来看看,段鸿中枪了!”三毛仰起头大喊。 李瑾早已行动,只是她坐在船头,又不识水性,挣扎着连滚带爬才到了船尾。她打开段鸿外面穿的冲锋衣拉链,然后用一把刚从游艇里拿来的剪刀剪开段鸿的内衣,一个黑乎乎的血洞出现在他肩胛骨的下方,血液像是泉水一样不断地往外喷涌。 李瑾摸了摸段鸿脖子上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颓然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虽然知道情况不妙,但还是开口问道。 “子弹打断了他的上肢大动脉……他在落水之前就死了。”李瑾摇摇头眼泪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的孩子也要死了,他老婆还在等着他回去……”李瑾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想到段鸿在得知送完我们那艘乌篷船就归他时的那种兴奋劲儿,胸口一阵憋闷,像是什么东西要爆裂开来一样,我想纵声大吼,想砸烂一切,想抓住红巾军的人一锤一锤地敲死……但现在围绕着我们的只有滔滔江水……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马达的轰鸣和螺旋桨击打江水的声音。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种细微尖锐的声响,就像是蚊子在耳边飞过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等有了,仔细听后又没了。 “什么声音?”猴子打了个激灵,脸色煞白地问,“好像是哪里漏气了?” 听他一说我才想起来,这声音确实像极了我们在气球上的时候听到的漏气声。这下所有人都紧张了,纷纷趴下身子寻找漏气点,可我刚一低头,就感觉船身猛地一震,橡皮艇像是被打横猛击了一拳,在江心打起转来。 “我们汇入西安江了!”三毛在船头迎风怒吼,“快向左转,逆流冲上去!” 两股水流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一双巨手一样搓揉着橡皮艇,我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上轮舵,把油门加到最大,橡皮艇终于稳了下来,摆直了方向驶出旋涡,但出来以后船身已经明显地变软,空气漏了很多,不必用力按便凹下去一整片。 “在这里!”杨宇凡趴在船帮子上一寸一寸地找,最后在船尾一侧靠近水线的地方找到了漏点,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在水中浮浮沉沉,应该是枪战的时候被子弹击中了。 “不行,这也没法补!”大力拿着一卷胶带试图把洞口粘上,但洞口在水面上下沉浮,根本粘不起来。 “先靠岸再说!”我一扭船舵,橡皮艇朝岸边冲去,但这两江交汇之处,江面非常宽阔,离岸还有几百米,船就瘪了一半。 “把重的东西都丢下去!”我感觉脚下已经软绵绵的不受力,四周的船舷都卷起来向中心挤,连忙大喊。 大力捡起子弹箱就往下扔,扔完三箱之后船终于重新稳住,橡皮艇像是条垂死的鱼一样挣扎着向前猛冲。我也顾不上减速,只能把船头瞄准一块地势略微平缓的地方,最后橡皮艇如同杂技飞车一样冲上了岸边的一片沙场,在滑过一丛枯黄的野草之后,一头撞向一堆小山似的黄沙。黄沙像是被炸弹击中似的掀起,洒了我们一头一脸。 “呸呸呸……”我们纷纷吐出溅到嘴里的黄沙,像从水里出来的狗一样晃着脑袋。幸运的是这次没人受伤,但不幸的是马达的螺旋桨已经完全折断,就算补好漏气的洞,橡皮艇也没法用了。 只能走陆路了,我站起来,俯身抖落掉进脖子的黄沙,然后举目四望。 我们正处在一片巨大的河滩之中,四周是断续的水洼和连绵的沙地,可以看到河道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我们正好处在河湾开始的地方,这地方在丰水期应该是处在水线之下的。整片河滩了无生气,只有几丛芦苇和荒草孤零零地伸向天空,极目之内了无人烟。 “把各自的包整理一下,有些没必要的东西就扔了。”我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瓶1963年格兰格拉索威士忌扔在一边,又掏出那件阿玛尼皮衣,然后往背包里塞单兵口粮和拆掉药物的包装。这一次我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不再把单一品类的物资放到一个背包里,而是把食物、药物和日用品平均分配,这样即使丢了一只包,也不会造成某类物资完全断绝。 “真晦气!”三毛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捆炸药般的雪茄,拿在手里心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轻轻放到一旁的沙地上,完了还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上火,嘴里念念有词,“这可是我的宝贝啊……” 两箱子弹当然舍不得扔,但一箱三十公斤,带起来实在太重,最后不得不掩埋了一箱,另一箱拆成散的,分配给除了李瑾之外的五个男人。 “上路吧……”我把自己的背包筛选了好几遍,直到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为止。 “咱们往哪儿走?”三毛拉着我的手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至少有一千万以上的灾民正在涌向千山湖基地……我想起周令武的警告,不禁脊背发凉。 “先走出河滩吧。”我辨清方向往远处一指,正好阳光穿出了云层,照在遍地的水洼上,泛起一片刺眼的金光。 今天的日子很适合赶路,多云,太阳时隐时现,既不阴冷也不晒人,偶有微风,恰到好处的吹走因为负重走路而流出的汗水。而且尽管世道艰难,但春天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树木的枝头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在各处开放,使得这次逃亡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远足踏青。 但是没有人烟……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如果工业文明突然崩溃,人类将回归农耕社会,沃野千里,鸡犬相闻,甚至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冷漠、猜疑,也会回归到温良、友善、礼让。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男耕女织,知足而乐。 可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两个村庄,也没看到一个活人,所有的村子都像我们曾经在河岸见过的那个小村一样,早已被人遗弃。虽然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些倒塌的房屋和散落各处的生活物品还有几具埋在荒草深处的骷髅来看,应该是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这里的人们应该已经逃离了这些交通便利的地方,转而或躲进深山老林,或移居像浒丘县河边那样的难民营地乞求强者保护。 最坏的秩序也强过最好的无序!我脑子里闪过以前政治课本里学过的这句话,如果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明摆着会被颗粒不剩地抢走,无论下一刻是不是会饿死,也不会有人再来种地的。 “打信号让三毛他们回来。”我快步追上走在中间的大力和李瑾,“不能再这么沿着大路走了,太容易暴露,太危险了。” “我也这么觉得,越走心里越发毛。”李瑾拍着胸口慌张道。 大力把两根手指头插进嘴角,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个呼哨,片刻之后在前面充当尖兵的三毛和猴子跑了回来。 “怎么了?”三毛跑得气喘如牛,见我们都没事,才放下心来,疑惑地问道。 我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往路旁的村子里面走,在村中央一棵大如伞盖的樟树下面停住。 “白天这么走太容易暴露了。”我在樟树下的青石板上坐下,铺开一张从游艇上拿的地图,“这地方明显不那么太平,可别给人打黑枪了。” “我不打别人就算好的了!”三毛撇了撇嘴不屑地道。 我没理他,招呼大家围到地图边,指着上面开始分析:“咱们现在应该在这里……离千山湖水库还有大约三百多公里的路,按咱们的速度,起码要走十天以上,我们现在的粮食顶多吃个五六天的,所以还得加上寻找食物的时间,就算顺利也得再加上五天…… “比较走运的是,我们应该是赶在了周令武说的难民潮前面,可是不知道领先多少路,所以咱们也不能走得太慢,起码要保持每天十五公里以上的行进速度,最多二十天赶到千山湖! “我的建议是,咱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避开大路和大的市镇。一来能避开危险,二来我们有夜视仪,就算碰到坏人,打起来也是咱们占优势。有没有问题?” 众人都点头表示没什么异议。 “那好,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今天咱们睡到傍晚六点半起来。而且从今天起我们要布双岗哨,一个守睡觉的地方,外面再设一个狙击位,所以李医生也要加入,可以吗?”我用目光询问李瑾。 “这样最好,我早就应该守夜了。”李瑾笑着回答。 “那好,守夜的轮次就像现在这样安排,三毛和猴子,李医生和大力,我和小凡。”我继续说道,“以后每天早上六点扎营,傍晚七点出发赶路!” 众人都应了,我们在这个村子里搜索了一番,找了村子最末端的一排古老的砖瓦房的其中一间,在它的二楼扎了营。三毛在对面的一处被掀掉了半个屋顶的三层小楼上找到了狙击位。我们不敢生火,随便嚼了一些干粮便睡了,直到晚上六点半,站最后一班岗的李瑾和大力把我们唤醒。 我们本以为第一天体力相对充沛,可以走相对更长的路,但仅仅三四个小时之后,我们便被沉重的背囊折磨得痛苦不堪。我们的背包除了李瑾之外,差不多都有三十公斤左右,加上各自的武器、弹药,平均负重超过了四十公斤,超过了正规军野外行军的负重。最初的几个小时过后,我们每个人的肩头都被磨破,膝盖和脚踝就像是被榔头猛敲过一样开始肿痛。 而且前一天每个人才睡了四个小时,几个小时走下来,每个人都是又累又困,我们不得不临时休息了几个钟头,直到过了午夜才恢复赶路,这样走到黎明,一晚上差不多只走了十公里。 第二个晚上则好得多,虽然磨破的肩膀火辣辣的疼,但身体却开始慢慢习惯沉重的背囊和日夜颠倒的作息,而且这两天消耗掉的食物也减轻了重量,当天晚上我们只休息了两个小时,便走了超过二十公里。 白天不睡觉的时候,我们搜集了一些野菜,大力的农村生活经历给我们带来了关键性的帮助,他教我们认识了荠菜、野葱、马兰头、蕨菜、水芹、马齿苋、蒲公英等在早春生长的野菜。白天为了避免炊烟暴露位置,我们不敢生火,但晚上只要找到封闭的房子,我们就会升起篝火,用尽量多的野菜掺一点单兵口粮煮成菜粥吃。 今天是第三个赶路的夜晚,照例还是三毛和猴子充当尖兵,大力和李瑾走在中间,我和杨宇凡拖后压阵,各自隔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此时刚过十点,天上云很少,一轮半月挂在半空,让我们刚好能看清道路。这是一条乡间的机耕路,路上铺满了小石子,走起来沙沙作响,月光照在路上,像是铺了一层盐。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杨宇凡,他除了步枪和背囊之外,还背了那柄“九鬼”武士刀,黑色的冲锋衣领子竖起,侧影看起来就像是个忍者。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这是我们约好的警报声,一声猫叫代表前面有情况,但非紧急。我连忙把枪从背后抓过来端在手里,朝前面跑去。 一会儿之后,在机耕路的拐弯处,一丛灌木前面,三毛等人正半蹲着朝着前方指指点点。 “什么情况?”我也猫着腰贴近灌木丛。 三毛用手指指前方,我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几百米开外,朦胧的夜色中有一排闪烁的灯火,这是我们这几天下来,第一次在夜晚看到光亮。 “好像是一个镇子。”三毛嘀咕着说道。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咻”的一声,一颗子弹击中我们前方的地面,迸起一溜火星,紧接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狙击手!快散开,找掩护!”三毛低喝一声,同时猛地向前一扑,趴倒在地上滚到一块石头后面。 我和其他人反应也不慢,按照maggie q教的队形迅速散开。 我躲在一棵枫杨的后面,静静待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同伴的身影,看来每个人都隐蔽得很好。对方再也没有开枪,我正想探出脑袋查探一下,却听见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三毛一声闷哼。 “三毛!你怎么了?”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我没事!”三毛的声音从我的左侧传来,“被子弹打飞的石头击中了。” 对方有热成像夜视仪!从刚才的子弹呼啸声和枪声之间的时间差来判断,对方起码在一百米开外,这么远的距离在黑夜里凭肉眼显然是看不到我们的,更别说开枪瞄准了。从刚才那两枪来看,对方显然具备不低的射击水平。这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谈话声从前方传来…… “小心侧翼,别被他们绕过来!”我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同伴们回答我的是几声拉开枪栓、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 这他妈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们黑枪?!我慢慢卸下背囊,从侧挂袋里拿出夜视仪戴在头上,按动开关,夜视仪的目镜里突然出现一个暗绿色的世界,仿佛草木万物都成了绿色的幽灵,我把后背紧贴树木,缩紧手脚,听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不敢暴露一丁点身体部位。 这是真正的黑暗丛林!我突然想起《三体》,作者把宇宙比喻成暗夜丛林,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潜行,当他发现另外的生命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开枪消灭,因为黑暗丛林里无法交流,无法判断他人的善恶,丛林中的每一个人,既是猎人,也是猎物……而我们现在,正是被人捕猎的猎物,位置已经暴露,视界又被对方压制,全面落入下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三毛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起,“阿源,等下听我命令,我喊一二三,你马上往一边跑,我来找出狙击手的位置!” x!这是拿我当诱饵!我心里暗骂一声,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躲着等死,而且我也不相信对方的枪法好到能在黑暗中击中一百米开外快速移动的物体,正待答应,却听见我的右前方猴子突然开口:“我来跑!我跑得快,你们俩枪法好,一起干他!” “好!”我还没发话呢,三毛就赶紧抢着回答。我想想也没什么问题,便没有出声反对。 “我喊一二三,然后猴子跑,其他人一起找出这狗娘养的,看清位置以后同时开火射击,不打死他也要把他压制住!好,都准备,听我口令!”三毛顿了顿,然后开始数,“一……二……三!” 他的“三”字才出口,我便听到前面一阵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我抱着枪就地一滚,从树后面现出身形,正好这时对方又射出一枪,在暗绿色的鬼魅世界里爆出一点耀眼的火光,火光后面是一个人的脑袋,身体隐没在一道矮墙后面。 “十一点钟方向!矮墙后面!”我大喊一声,然后把枪口对准目标扣动了扳机,其他伙伴也同时开火,弹道如燃烧烈焰的利剑,夜视仪中频频闪现。我听到对面一声怪叫,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但矮墙后面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枪声很快平息下来,一下子从震耳欲聋变得寂静无比,我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我趴在地上,视线透过95式步枪的觇孔式罩门在矮墙上来回扫动,严防那个狙击手再次冒头。我们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从猎物变成了猎人,但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只不过从一个困境到了另一个困境。 前方的村落里突然喧闹起来,更多的灯火被点亮,火把像是舞龙灯一样从各处盘旋而出,火光之中夹杂着各种嘈杂声,男人的喝呼声、女人的咒骂声、小孩的哭闹声连成一片,像是开起了庙会。一群人擎着火把迅速地从村口跑出来,猫着腰沿着矮墙一字排开,我看到他们手里都提着武器,一些拎着枪,一些拿着大刀长矛,还有一些干脆只扛了一把锄头。 不过是一个设起路障自保的村子……我暗暗后悔,刚才不应该开枪的。黑暗丛林法则的存在是因为宇宙太大,大到无法沟通,而我们只是身处一个小树林,完全可以向对方喊话来解决问题,但现在却有点弄巧成拙,如果刚才伤到了他们的枪手,对方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现在怎么办?”三毛匍匐着爬到我附近问道。 “撤退!”我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便让所有的同伴都听到,“趁他们还在混乱,先退回去,我和三毛掩护,李医生和大力先走!如果有人走散,就到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头上集合!” “好!”黑暗中大力轻轻应了一声。 我全神贯注地扫视着那堵矮墙,幸运的是对方再也没有开枪,也许对方只有一个狙击手,已经被我们打死或者打伤了。 我等了几分钟之后,招呼杨宇凡和猴子,让他们跟着撤退。 “行了,咱们走吧。”又是几分钟之后,三毛拉了拉我的肩膀,我们两个趴在地上向后爬了十几米,重新躲到那丛灌木后面,才站起身猫着腰向来的那条机耕路撒腿就跑。跑了差不多一公里,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夜猫的叫声,我停下脚步,大力和猴子等人在路边一个小树林里现身,招呼我们进去。 “怎么办?”杨宇凡着急地问。 “只能绕过去了……地图!”我拍拍三毛,他转过身把背囊对着我,我打开他的背囊的外侧袋子,掏出地图,大力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求生毯撑起来盖在我们头上。我和三毛蹲在地上,在求生毯下面按亮手电筒,以防光线泄漏暴露位置。 “十里埠。”三毛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对我们开枪的那个村子,我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我们的前方也是一条汇入西安江的河流,而这个十里埠村的后面,是一座跨河大桥。 “要绕过去的话,起码要多走十几公里。”三毛沉声说道。 我点点头,看着沿河而上的那一段路,一圈圈密集的等高线,代表这是一片山区。 但愿只是多走十几公里那么简单……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边的山并不高,山路并不难走,但是山间的小路绕着山坳弯曲前行,让我们很容易就迷失方向,我们不得不多次停下来用指南针和地图辨别方位。而且山路蜿蜒,有时候我们明明想向西走,结果却不得不先折回东边,一晚上走走停停,按速度应该走了十多公里,但离千山湖的直线距离却不减反增。 凌晨时分,我们接近了一片茶山,一排排整齐的茶树像是波浪般起伏伸向山顶,但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打理了,各种杂草藤蔓在茶树间无序地生长,茶树却发出了嫩芽,在微风中散发出幽幽的青草气味。茶树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草甸子,一座石头摞成的房子孤零零立着,门前一棵大樟树,枝丫像一柄大伞似的盖在房子上面,在黑夜中树和房子的剪影看起来就像是某个童话故事中巫婆的住所。 三毛等人早已在茶山下等着我和杨宇凡,见我们过来,便提议今天就在那房子里宿营,我早有此意,便点头同意。 “小心点!”三毛用极低的声音朝我们一边比画一边说,“上面可能有人,都拿好枪,呈搜索阵型!” 我们对此已经轻车熟路,每天寻找庇护所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出。我们迅速散开,六个人分别占据了一排茶树之间的空位向上走去,但等我们快接近草甸时,走在最前面的三毛突然停下半蹲,同时把右手伸过头顶握成拳头,我们也迅速蹲下,单膝跪地。 在夜视镜惨绿色的画面里,我看到那棵大樟树的树影中飘着几个人影,没错,是“飘”着,就像是幽灵一样脚不沾地,还在随着山风微微摇摆。 是尸体,不是活人!我松了一口气,朝三毛做了一个“继续向前,注意警戒”的手势。三毛点点头,又朝猴子比画了一下,俩人猫着腰迅速跑上草地,同时一左一右分开,分别从两边接近那座石头房子。 “安全!”我看到三毛走进房子后很快出来又朝外面做了个手势,我放下心来,跟其他人一起走了过去。 接近大樟树的时候我看清了那几个人影,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分别被反剪着手吊在树上,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此时已经深度腐烂,脸面皮肤都变成了灰黑色,男人的脚踝以下破烂不堪,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过。 “都绑着手,肯定不是自杀。”猴子掩着鼻子走近看了看道。 我点点头,心想难怪刚才那个叫十里埠的村子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我们开枪呢,这地方大概早已成了什么丛林社会。 “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李瑾仰头看着那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尸体,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李医生,你看他们死了多久了?”我问。 “应该不太久,不会超过一个月。”李瑾靠近那具男尸,看了看他脚上的伤口又说,“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打死他们的歹徒可能还会回来?” 我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里已经被抢过一道,没什么价值了,再说有这三具尸体在,普通人应该也会望而却步,反而更安全一些。” 我别过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远离尸体,转身朝房子里走去,可刚走进房子,却突然感到自己后背像是被人猛刺了一刀一样疼起来。猝不及防之下我惊叫了一声,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继而一头扑倒在肮脏的地板上。 第十一章 病痛 第十一章 病痛 “阿源你怎么了?李医生!李医生!”三毛惊呼了一声,连忙过来扶我。 剧烈的疼痛让我下意识地蜷缩身子,只能急促地呼吸,连痛苦的呻吟都无法发出。我伸出一只手,尽力伸到后背上摸了摸,以为自己被什么利器刺中了,但背上什么也没有。 李瑾夺门而入,在我身前蹲下,先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搭在我手腕上数了数脉搏。 “阿源,你什么地方痛?” 李瑾这么一问,我倒说不出具体什么地方疼了,只觉得整个腰背到腹部都像刀割一样的疼,同时疼痛又从腰部向下放射,直达腹股沟,像是捅进了一根烧红了的铁丝,在我体内搅动。 “怕是阑尾炎或者肾结石……”我模模糊糊中听见李瑾的话,然后感觉几只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和腿,紧接着我腾空而起,被同伴们拎起来,放到了什么地方。 “只有‘维柯丁’,无论是阑尾炎还是肾结石,用处都不大,必须静脉滴注止痛药……”李瑾在跟三毛他们轻声交谈。 “那怎么办?”三毛焦急地问。 “要是肾结石还好,疼上一段时间可能自己就好了,要是阑尾炎就麻烦了。”李瑾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边。 “阿源,张嘴,这是止痛药。”李瑾把一颗药丸递到我嘴边,我像是溺水者一样张嘴,把药丸一口咬住,像吃豆子一样猛嚼了几下吞掉。但苦味激发了呕吐,我像个宿醉的酒鬼一样哇的吐了出来,把白天吃的野菜炖部队口粮喷了一地。 我已经顾不上尴尬和抱歉,疼痛让我的脑子也停止了运转,只能像只濒死的野狗一样喘息。李瑾又给了我一颗药,同时把水递到我唇边让我吞下,也许是心理作用,这颗药丸让我略微安静了下来。 李瑾把我的衣服解开,让我尽量平躺,然后把她冰凉的手按在我的腹部。 “这里疼吗?”她朝我的左腹部用力按下。 我像是被高压电击中,又像是被拳王泰森猛击了一记右手重拳一样全身一缩,像个虾米似的弓起身。 “是肾结石……”李瑾下了结论。 几分钟之后,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但就像李瑾说的,对付这种程度的疼痛,口服止痛药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只不过让我从那种尖锐的、像是带着倒钩的尖刺撕扯皮肉的痛变成了钝钝的麻木的痛。这种疼痛完全占据了我的灵魂,不断流进我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是一大锅开水浇在头上,让我撕心裂肺,却又无力抵抗。 李瑾又喂我吃了几片阿司匹林和安定,想让我尽量睡一觉。但剧痛就像是一条放在被窝里的眼镜蛇一样让我警醒,我试图集中精神观察一下四周,跟我的同伴交流几句,甚至说几句俏皮话安慰一下三毛,但完全无法做到,我的精力只够我跟剧痛搏斗,极力保持住最后的尊严。其他的感官已经支离破碎,只感觉到其他人脱掉我的衣服,把我塞进睡袋,在我的额头上敷上湿毛巾,喂我喝大量的水,试图把那颗卡在我的身体里的小石子冲出来,他们的交谈就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来,到我的脑中的时候,就只剩下只言片语。 “他这个样子要多久才能好?”三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说不准,要看石头的大小和卡着的位置,也许下一秒就好了,也许要好几天,那样的话……”李瑾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充满恐惧。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大力还保持镇定,“三毛,你去外面找个狙击位,这个地方总感觉不太安全,岗哨要照常做好,阿源的我来顶上!” “要是源哥几天都好不了怎么办?”杨宇凡听起来像是个吓坏了的小孩。 “那就等着!”三毛在门口咆哮。 房间里很快沉寂下来,这让我的疼痛更显得清晰,现在我跟它的战争进入了第二阶段,我似乎开始慢慢习惯它的存在,仿佛从一出生就伴随着我一样。有时候我觉得它已经消失了,但只要微微一动,它便去而复返,转而更疯狂地对我撕咬。我甚至跟站岗的猴子说了几句话,问他为什么还没天亮,他说天早就亮了,只是这座房子的窗户全被封死了,阳光透不进来。 站岗的人按照李瑾的吩咐,每半个小时给我喂一次水,除非我睡着了。我不时地起来,被搀扶着下床,把尿撒在自己的饭盒里,然后仔细观察里面有没有那颗引起这场灾难的小石子,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李瑾说如果不能马上排出结石,就说明石头比较大,换做以前便要送到医院,用超声波把石头击碎,但是现在…… 我问她如果排不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李瑾叹了一口气,说那就不妙了,没有人能忍受几日几夜的结石痛,她还说,历史上记载的古人一夜暴卒,很多便是结石引起的。这可真够安慰人的,要不是自己正在像个被腰斩的人一样疯狂的痛,我很可能都会笑出声来。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困境,没有感染病毒,没有被感染者咬死,没有饿死冻死,也没有被食人族吃掉,却要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被活活痛死。 这一天过得极其缓慢,疼痛时断时续,我就像一艘失去了动力的小船,在海面上漂浮,时而阳光明媚,时而暴雨倾盆。李瑾说剧痛是好事,那说明石头正在移动,结石顺着尿道动的时候是最痛的,等同于孕妇分娩。“我这是要生个孙悟空还是哪吒?”我开了一句玩笑,但没有人笑。 又到了夜晚,本该是我们重新上路的时候,但我这个样子显然是走不了了。我曾经想鼓起勇气让他们丢下我自己走,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怕得要命,相比被感染者咬死,我更害怕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孤零零地死去。 这座房子维持着那种最古老的格局,里面有一个非常老式的柴火灶,大力昨晚在茶山上下了绊子,绊到了两只山鸡,大家又趁天黑捡了柴火,用土灶炖了一大锅鸡汤。其他人大快朵颐,我却完全没有胃口,只是勉强喝了几口鸡汤。 被困在这里的好处是大家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管白天黑夜都能尽情地睡觉,但我在同伴们的眼中却看到了越来越深的忧虑。我非常理解他们,毕竟在我们的身后有着一千万饥肠辘辘的灾民,可能还有上亿的感染者正在滚滚而来。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暗暗发誓,如果结石还排不出来,到了晚上就一定让他们先走! 这一夜疼痛继续,但人渴望睡眠的欲望也同样强烈,睡眠和剧痛就像是一个男人的两个情人,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夺。我就像拔河比赛中的绳子,不知道是痛着痛着睡着了,还是睡着睡着痛醒了。 第二天很快就来了,每一次小便我都像是淘金者一样在自己的尿液中翻找,但每一次都一无所获,到了下午,我慢慢绝望起来。 正好三毛站岗,他是最需要说服的人,我心想,等他再一次进来喂水的时候,我就跟他和盘托出。正当我在心里盘算措辞的时候,房门却被“砰”的一声推开,三毛冲进来喊:“一级警戒!有人来了!” 还钻在睡袋里的伙伴们顿时行动起来,纷纷翻身而起,迅速穿好衣服,操起武器就往外面赶。 “猴子,你去阁楼,注意掩护狙击位的大力;小凡你去大樟树后面;李医生你在这里照顾阿源,如果有别人进来,你就开枪!”三毛的命令下得有条不紊,众人都答应了。 这时正好一波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咬紧牙关,蜷着身子,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周围一片寂静,一阵风吹过,门外的大樟树发出哗哗的声响,紧接着一阵猛烈的枪声爆发出来。 枪声很好辨认,我们的95式是“突突突”,像是冲击电钻的连续击打,而对方的枪则是“啪啪啪”,像是打桩机的巨响。只是“啪啪啪”的声音比“突突突”要密集得多。我在疼痛之中听到“啪啪啪”的枪声越来越近,我瞄了一眼旁边的李瑾,只见她紧紧地拽着95式步枪,指节发白,枪口不住地抖动。 “啊!”杨宇凡突然一声惨叫。 “小凡!”李瑾惊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掀开门冲了出去。 剧烈的阳光从门口射进来,让我眼前一片漆黑,我像个吸血鬼一样伸手挡住阳光在床上翻滚。朦胧中,我看到李瑾向大樟树那边飞奔而去,一个头上缠着红布条的家伙接近房子,其中一个伸着脑袋向屋子里张望,一颗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击中他的后脑勺,鲜血飞溅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形。然后一阵陌生人的呼喝声响起,紧接着一阵更加猛烈的枪声,子弹击中我上面的阁楼,猴子在上面哇哇乱喊,蹬蹬几步跑到屋后面跳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几个系着红头带的人,猫着腰从门前经过,一边走一边开火。 疼痛还在继续,像是一柄燃烧的长矛刺中我的后背,但相比疼痛更让我心急如焚的是自己的伙伴正处在危险之中。我努力仰起头,左右张望寻找我自己的步枪,步枪在床边的桌子上,我伸长了手试图去够步枪的背带,但带子软趴趴垂在桌角,离我的手指还差那么几寸!我把屁股慢慢移出床铺,猛地向前一伸手,枪带被我抓在了手里,但整个人也失去了倚仗,一下摔在了地上,步枪被枪带带动,“砰”的一声砸在我脑门上。 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我觉得自己的肚子到腹股沟像是有一根筋燃烧了起来,我眼前一黑,似乎晕了过去。但当我从晕厥中醒来,发现自己尿了裤子,下身湿了一大片,但出人意料的是,疼痛竟然没那么剧烈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又一次错觉,但仔细一查确实如此,只有小腹到腹股沟的一段还留着一些刺痛,就像是篝火燃烧过后的余烬,完全可以忍受。我深吸了几口气,感觉体力也一点一点恢复过来,我抓起枪,翻过身朝门口爬去。 刚半个身子探出门槛,马上看到刚才走过门前的那两个家伙趴在地上正朝着大樟树方向猛烈开火,我朝他们的背后各打了一个三发点射,两人头一歪,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看到我的伙伴们除了大力以外全部集中在大樟树后面,被正面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樟树的另一边,草甸子上,七个同样系着红头绳的家伙正一边开火一边接近,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我的枪口之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准星对准其中一人的胸口,缓缓压下扳机,一团血雾从那人胸口冒出,我屏住一口气,马上把枪口移向下一个目标,又是一个点射把他撂倒。 “屋子里有人!”剩下的几个人惊恐地大喊着转身逃回茶山,但迎接他们的是其他人的枪火。三毛等人没了火力压制,马上从樟树后面冒出来,朝着他们一阵猛击,又撂倒了三人。 剩下的四人一刻也没停留,飞速的往山下跑了,三毛追着打了几枪,但再也没有打中。 “阿源,你怎么样?”三毛见对方跑远,停下射击,飞奔到我的面前。 我翻身坐起,伸出手摆了摆:“好像没事了……小凡呢?我刚才听到他喊了一声,有没有事?” “我没事。”杨宇凡被李瑾搀扶着从树后面绕了出来,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脑门,满脸都是鲜血。 我看了一眼李瑾,李瑾点点头说:“额头被子弹擦过,破了一个口子,再偏几毫米就没命了。” “大力呢?”我左右四顾没看到大力的影子,又担心地问道。 “我在这里!”大力哼哧喘着气从斜对面爬上山,“刚才狙击位被对方发现了,我想从后面绕过去攻击他们的侧翼,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慢慢靠在了门板上。 “阿源你不疼了吗?石头排出来了吗?”李瑾让杨宇凡在门槛上坐下,一边用双氧水清洗他的伤口一边问我。 我又感觉了一下,一点也不相信折磨了我两天的剧痛就这么瞬间溜走了,但它确实不见了,我只是有些虚弱,就像经历了一场疯狂的性爱一样阵阵发软。 “不痛了……”我摇摇头,顿了一下,然后毫不避讳地说,“我刚才从床上摔下来,尿了裤子,然后就不痛了。” 李瑾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一根弯曲的针给杨宇凡缝合伤口:“也许是震动松脱了结石,正好让它排出来了,你去检查一下,看看内裤里有没有石头。” 我点了点头,拉着三毛的手站了起来,从背包里拿了一条干净内裤,绕到房子背后,然后脱下裤子细细检查起来,最后终于在内裤的缝线里找到了一颗只比沙子略大一点的红色小东西。 我几乎无法相信这几天差点弄死自己的剧痛竟然是这么小一颗东西造成的。我狐疑地拿给李瑾看,生怕自己弄错了,或者是还没排干净。 “没错!就是它。”李瑾只是瞄了一眼,然后干脆地给杨宇凡的伤口打上结。 “这么小?”我难以相信地问。 “是啊,是很小……”李瑾把缝针工具收拾好,然后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们的人生里面,最大的痛苦,往往都是那些你觉得最微不足道的事或者最忽视的人造成的……” “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三毛和猴子检查完尸体,跑过来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这些应该是红巾军的人,跟在河上追我们的人一样,头上缠着红布条,用的是81步枪和复装弹,让他们逃了四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我们耽搁了两天,难民潮也快来了。”我附和道。 “阿源你能行吗?”李瑾关切地问我。 我点点头,现在疼痛已去,我仿佛这辈子也没那么舒坦过。 “那我们出发吧!”三毛高喊了一句。 可是刚走出半个小时,我就感觉不对了,两天几乎没有睡觉,又持续的剧烈疼痛,让我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根本不能支持高强度的行军。还好李瑾为了安全起见一直跟在我旁边,等我气喘如牛,开始慢慢落后的时候,她突然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给我说:“吃了它。” “这是什么?”我狐疑地问。 “甲基安非他命……”李瑾一脸平静地回答。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超人,满怀愤怒又豪情万丈,我像是飞行在云端,我无所不能,力大如牛,像是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崩裂,我想要纵情呐喊,想要抓住一只感染者砸开它的头盖骨,舀出它的脑髓当晚餐!我变成了僵尸,不会害怕,不会劳累,不会饥饿…… “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哈哈……”我像个傻子似的乐呵呵地问李瑾。 “控制剂量,一次两次没问题的。”李瑾伸手摸了摸我的脉搏,“二战的时候很多国家都把它当成标准配置发给士兵,吃了以后精神异常亢奋,不会累又不怕死,神风敢死队就是因为吃了这个才这么勇敢。” 还真是莫大的安慰。不过这是真的,现在就算面前有大队的感染者,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搏杀,估计让我去炸飞机也不会拒绝。我心里像个二愣子似的乐开了花,大步流星地往前赶,李瑾不得不一溜小跑才能追上我。 幸好一路无事。到了入夜时分,我们终于走出了山区,来到了十里埠后面那条河的上游,这里河道很窄,地图上标明有一座桥横跨两岸,但我们到了才知道,只有几个石头墩子孤零零地立在河面上,我们不得不大步跳着才能过去。 现在天色已黑,走这样的路实在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翻入河中,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所以虽然身后的威胁还在,但三毛大力等人还是商量一致,今晚先找个地方宿营,等明天一早再过河。 河边不远处是一个不小的村庄,但显然不像十里埠一样守卫森严,跟我们一路所见的村子一样萧条破败,看起来已经被荒废很久。虽然我在药物的刺激下一点也不饿不困,甚至想一直狂奔下去,但三毛他们一致决定要在村子里休整一下,最好生一堆火做点热乎乎的东西吃。 “这里不错。”三毛踢开一扇木门,端着枪闪身进去看了看,然后退出来向我们招手。 我们跟着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四合院,我们进的是后院的边门,里面是一条柱子支撑的木头回廊,再往里是一个铺了鹅卵石的天井,天井一侧有一株芭蕉树,一个小小的水池,池子里立了一座假山,芭蕉树下有一把藤制的摇椅……这看起来就像是古装电视剧中闹鬼的老宅。 天井四周分列了堂屋和厢房,我推开其中一间,里面放了一组雕花的紫檀木八仙桌椅,看起来比我们在逃难时躲过一阵的古董家具店里的假冒货色要有美感得多。屋子里还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一座观音佛像,佛像前一对烛台,结满了红色的烛油。 “太好了……”大力推开回廊一侧的一扇房门,里面是厨房,有一个老式的灶台,几捆干柴和稻草堆在灶台一边,旁边还搁着一个三芯煤炉,大力欢呼着把煤炉拎到房子中央,马上开始生火。 往常都是我做饭,但今天我实在没了兴致,那药丸还在我的体内持续地发挥作用,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这样停下不动,轻细的说话声,还有这阴森的老宅,都让我烦躁不安。 大力点着了火,拿出锅架在煤炉上面,然后把吃剩的半只鸡和部队口粮混在一起,再掺上一些切碎的野菜炖了起来。 见鬼,应该快熟的时候再搁野菜!我突然对什么东西都横竖看不顺眼起来,索性甩手走了出去。三毛正抱着枪在门外站岗,见我出来正要说话,我却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三毛一开始也像我一样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近,连地面也微微震动起来,三毛才脸色大变,一把把我拉回屋内,然后低呼一声:“是汽车!” 我这才恍然大悟,一年多没看见汽车在路上跑,到现在反而把这往日如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的东西给淡忘了。 “一级警戒!快把火灭了,”三毛冲进厨房,“有汽车来了!” “汽车?”大力等人也是满脸惊讶。 杨宇凡捂着他的脑袋奇怪地问:“哪里来的汽车?” “你管他哪儿来的,”三毛从他的背囊里掏出几个弹匣往冲锋衣的兜里塞,“快找好射击位置,大力你和李医生待在这里,猴子你去那块假山后面,阿源……” 我没听他的布置,早已自己一个人跑到走廊的另一边,从那儿的一道楼梯跑上二楼。二楼被隔成了一间间的小房间,房门都是崭新的,门把手上带着硕大的读卡器,原来这是个老宅改造的民宿。 我沿着走廊折回,一脚把尽头的一间房门踢开。里面有一张恶俗的带着红色纱幔的仿古雕花大床,大床另一侧有一扇八角飘窗,飘窗上放了一张小炕桌,桌上有一套工夫茶具,我把炕桌和茶具都扫到地下,趴倒在飘窗上,把枪架了上去,同时把夜视仪打开,顶在眼前。 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我就从夜视镜里看到了它。一辆没开车灯的“东风猛士”从村口路上冒出来,飞快地沿着狭窄的村中道路摇摇晃晃地前进,经过我脚下房子的时候,轮胎突然一歪,“轰”的一声撞到了我楼下的围墙上,砖石倒下来,把车子的挡风玻璃都埋了一半,这车又试图倒车摆脱困境,但又撞上了对面门前的一个石臼,这下彻底卡住,动弹不得。 猛士车里传出连声惊呼,两个身穿迷彩服头戴钢盔士兵模样的人从车上跳下来,其中一人用极其惊慌恐惧的声音问道:“有没有跟着了?” “进村之前我还在后视镜里看到来着……”这声音脆脆的,竟然是个女生,而且我一听便觉得异常熟悉。 张依玲!我差点喊出声来。 张依玲和她的伙伴自然不知道有人在楼上看着她们,两人各提了一把步枪,慌慌张张地还想往前逃,但那男的刚绕过车头,就被散在地上的砖块绊了一跤,他惨叫了一声,在地上抱住了脚踝。 “语轩,你怎么样?”张依玲过去拉她的同伴。 “我脚崴了。”那个男人挣扎着勉强站起来,但他受伤的脚一落地,便又是一声惨叫。 “不行了,我走不了路了。”男人摆着手说道。 “快走!他们来了!”张依玲把男人的手架在自己肩膀上,但两人身材实在相差太大,张依玲身材娇小,那男的却是个一米八以上的大块头,只走了两步便差点摔倒了。 “这样不行!”男人放下手臂,“依玲姐你先走吧,我在这儿拖着他们!” “不要!”张依玲想都没想便回答,她端起手里的步枪,拉了拉枪栓。 男人又劝了几句,但张依玲不为所动,便叹了一口气,两人挪到猛士车后面,拿车当掩体,把枪架了起来。 我顺着他们的来路张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他们,让他们怕成这个样子。不到一分钟之后,我在夜视仪里看到一群人影从村口飞奔而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般的人类或者是哺乳动物,因为会散发热量的原因,在主动式红外线夜视仪里,裸露的皮肤看起来会微微发光。但这群人虽然从轮廓和动作看起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却像树木或者石头一样,看不到任何发光的部分。 感染者?我有点不敢相信,心想这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大群感染者。但它们快速接近,很快我便听到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声。 张依玲二人看起来训练有素,等到感染者接近到五六十米距离才开始开枪。 “啪啪啪……”听声音他们用的也是跟红巾军一样的81式步枪,两人都是稳定的三发点射。但是在黑夜里,目标又在快速移动,要打中感染者的头部谈何容易,几十米距离倏忽而过,二人仅仅打中了几个感染者的身体和腿部,稍稍拖慢了感染者的速度而已,排头的感染者很快便欺近了猛士车,而两人已经打光了枪膛里的子弹,张依玲大吼一声,扔下步枪抽出了砍刀。 我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药物的刺激让我完全忘了害怕,我甩掉头上的夜视仪,抽出腰间的九鬼刀,一沉肩,大喊一声,撞破八角窗的玻璃瞄准底下的猛士车顶跳了下去。正好有一个感染者爬上了车顶,我在空中便把刀抡圆了照着它的脑门而去,锋利的九鬼肋差挟着劲风,借着我跃下的力道呼啸而过,把感染者从头到脚剖成了两半。 接着我一拧身,九鬼横扫而过,把另一个刚爬上车的感染者拦腰斩成两截。这时我身后也是一声怒吼,猴子从猛士撞碎的破口一跃而出,一刀戳中正在扑向我身后的感染者。 我向下看了一眼张依玲,咧嘴一笑道:“依玲你好。” 第十二章 进入基地 第十二章 进入基地 “阿源哥?猴子?!”张依玲的眼神迷离得像是在梦中。 我没搭腔,药物让我没了理性的思考,只有满腔的战斗意志,我从车顶一跃而下,又是一刀横劈,两个感染者的头颅同时飞上了天,但自己也陷入了群尸的包围。 “源哥当心,别退!”我身后传来杨宇凡的呼声,我向前一挺,沉肩顶着前面的感染者把它当成盾牌向前走了两步,同时刀尖上撩,劈掉右边一个感染者的半个脑袋,然后一松劲,半转过身,盾牌感染者带着它后面的两个感染者同时向前打了个趔趄,我手起刀落,一刀同时砍掉了三个脑袋。 这时我只见刀光一闪,杨宇凡的打刀开始发威,我们拿到的这两柄武士刀真的是锋利非凡,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削铁如泥。杨宇凡也不讲刀法,只把刀抡圆了左右劈砍,每一刀都有残肢断臂飞上天,就像是在僵尸堆里玩起了《真.三国无双》。 三毛等人也加入了战团,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之后,感染者对常人的威胁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它们动作僵硬,身体协调性几乎没有,不会遮挡、躲避,要害部位非常明显。即便是快尸,任何一个成年男人只要有趁手的武器,都能单挑两三个不成问题。何况我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大战,彼此的配合早已默契无间,这一波二三十个感染者马上如砍瓜切菜般被我们撂倒。 “张依玲,还有吗?”三毛回身大声问。 “还有很多!”张依玲把她的伙伴拉起来,焦急地说,“起码上千个!” 她话刚说完,一阵更重的哀号声便从村口传来,听起来就像是一群嗡嗡作响的野蜂。 难怪要这么没命地逃,要是就这么二三十个,用猛士撞也撞死了,我心里嘀咕着。但此刻我根本不知道害怕,反而挥了挥刀又准备冲上去。 “你他妈不要命了!”三毛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快,大家一起来,快把这车弄出来。李医生,你把我们的背包拿出来。” 这辆猛士是半皮卡结构,除了正常的车身,还留出一个小小的货斗,它的一半车头被碎裂的墙砖埋了起来,尾部一侧则被一个农村里用来捣年糕的石臼死死顶住。我们不得不先移开车头前面的碎砖,让车稍微前进,松开卡住的部位才能挪开石臼。 “快快快!”三毛一边吼着,一边挖掘机似的把墙砖往外刨,片刻之后石砖清理了一部分,“快进去试试,能不能动!” 跟着张依玲一起的那个男人瘸着脚过来拉车门,被张依玲一把拎开:“走开,我来开!” 张依玲点着了火,把车子向前挪动了十厘米。等候在车尾的大力一个人“嗨”的一声抱起石臼,蹬蹬蹬走了几步,才把它扔到一边。 “快上车!”三毛又喊。 张依玲连打几把方向,把猛士车身拉直,同伴们鱼贯而入,这时大群感染者已经离我们只有几十米远了。 “李医生,快!”我跳上车斗,对着刚刚抱出最后一个背囊的李瑾伸出手。车子已经微微启动,李瑾先扔出背包,然后才握住我的手,我拉了她一把,她上半身扒住车尾,用力翻了上来。 “走走走!”我用力拍打车身,猛士车的柴油机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子稳稳地启动向前驶去,这时追赶我们的感染者已经近在咫尺。 “哈哈!”我没心没肺地站起来对着越追越远的感染者比了个中指,但马上发现身边的李瑾神情不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不仅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流露出莫名的悲伤。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追在最前面的那个感染者满脸血污,一边的手臂断了,露出半截白骨,竟是李瑾的丈夫刘国钧。 “阿源……”李瑾转头看着我,声音颤抖喊了我一声。 我明白她的意思,端起枪,把准星对准刘国钧的脑门,轻轻呼出一口气,扣动了扳机。刘国钧的天灵盖被子弹掀飞,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向后飞跌出去。 “李医生,阿源,进来吧。”车斗前方跟车厢相连的一块金属板突然被放倒,三毛在里面朝我们招手,原来这车的车斗和车厢是连在一起的。 我和李瑾弯着腰钻进车厢,猛士车车厢里的布置也跟一般家用车不同,应该是为了多坐人,里面没有单独的座椅,而是在车身两侧布置了两条长凳,刚好能坐下我们六人外加张依玲和她的同伴二人。 此时张依玲开车,三毛坐在副驾驶座,她的那个瘸了腿的同伴坐在车厢里,他朝我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曹语轩,你们都是依玲姐的朋友?” 曹语轩面貌清秀,非常年轻,甚至有些稚气未脱,说话时还有些害羞,只会呵呵傻笑,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们都一边自我介绍一边跟他热情地握手,只有猴子冷冷地“唔”了一声,跟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来了。 我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总觉得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一掏,掏出一只塑料袋来,里面整整齐齐装着一块块用褐色的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把袋子拿在眼前随意乱晃。 “这是c4炸药……”曹语轩笑着说道。 我一哆嗦差点把袋子扔出去。 “没事。”曹语轩满不在乎地接过袋子塞在自己屁股下面,“这种炸药很稳定,没有引爆器根本不可能爆炸。” “你们这是要炸什么?”我看了一眼窗外,只见车子正在向河的上游开,连忙歪着头喊,“依玲,你开错方向了,过河要走十里埠大桥,在下游方向!” “十里埠大桥已经炸了!”张依玲戴着不知道是谁的夜视仪,十指紧握方向盘,“上面还有一座桥。” “我们就是去炸那座桥的。”曹语轩又露出他那讨喜的笑容,“东边来了一大堆逃难的人,还有感染者。” “你们怎么会在半夜里开车乱窜,还被这么多感染者追呢?”三毛扭过脖子问道。 “唉……”曹语轩难为情地叹了一口气,“是我开错了路,在山里绕了半天才晚了,是从桥后面不远处被感染者跟上的,可能就是十里埠桥炸了以后大量的感染者向两边移动。要不是你们,今天我跟依玲姐就交待了……” “傻x!”猴子轻声嘟哝了一句。 曹语轩一愣,不知道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什么如此针对他。 “那么说,十里埠村……”我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肯定已经完了!”曹语轩非常笃定地说道。 我暗叹一口气,那村子虽然看起来准备充分,村民团结,但在大规模的尸潮之下,根本不会有丝毫生存的机会。 “对了,你们是哪头的人啊?”我转过话题,瞅了瞅曹语轩的头,但他戴着“凯夫拉”头盔,看不出有没有系红头巾,便又问,“该不会是红巾军的人吧”? “哪能呢!”曹语轩拿手像赶苍蝇一样在头上挥舞,似乎光听到红巾军三个字就让他讨厌,“我们是千山湖张将军手下的。” “张紫光?”我暗自舒了一口气。曹语轩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个……小凯西呢?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三土和小萧呢?他们好吗?你们那天是怎么逃出来的?”大力转过话题连珠炮似的问。 “都好都好!”张依玲笑着回答,“那天你们去鬼市以后,刘国钧来了,他说自己有东西落在我们那儿了,我们也没疑心,毕竟来了那么多次了嘛,就给他开了门。结果他带了很多人,一下子把我们全抓了,后来是maggie 姐姐救了我们,她让我们到千山湖等你们。” “看来千山湖基地条件不错啊……看你,都当上……这叫什么,侦察兵?”杨宇凡插了一句。 “我们叫游骑兵……”张依玲回答,“也不是人人都好,幸亏maggie 姐姐教了我们很多东西,基地里不养闲人,我当了游骑兵,小萧当了医护。吕叔最好,他进了什么研究小组,我们也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凯西在上学,基地里有学校,孩子统一由学校封闭式管理。” 张依玲转头轻呼一声:“我们到了。”猛士重重一顿停了下来。我探头一看,只见我们已经过了河,在我们身后河道更窄,架在河上的是一座单孔的拱桥。 “放烟花喽!”曹语轩从两腿之间掏出c4炸药,欢天喜地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却没想到自己的脚踝已经崴了,落地的时候惨号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傻x!”猴子一下子乐了。 “笑什么?”张依玲跳下车,白了猴子一眼。猴子立马收了声,还装作无辜地耸耸肩。 “你行不行?”我扶起曹语轩。 “行……啊哟!”曹语轩受伤的脚刚踮地便又痛呼了出来,“不行不行!要不你帮我弄吧?”他把装c4的袋子塞在我手里。 “我帮你?”我心道虽然我磕了药,精神亢奋,但不代表我缺心眼啊。 “没事的,很简单!炸药的反面有胶,你把它粘在桥拱下面,然后……”曹语轩单脚跳着来到猛士车尾,倚着车身,从货斗里拿出一捆像是小鞭炮似的东西,举着告诉我,“这是雷管,你把它插进c4里面,然后连到这个引爆器……” “要不我来吧……”三毛伸出手来抢我怀里的c4,“得快点,不然感染者又追上来了。” “不用!”我挡住三毛的手,“这辈子没放过这么大的鞭炮,试试也好!” 我按照曹语轩的吩咐,把c4炸药粘在桥底,然后在每一块炸药上面插入一根雷管,再把雷管的引线接到无线引爆器的接收端。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刚好看见那队追着我们的感染者从对岸远远地现出身形。 “走走走!”我朝停在远处的猛士车飞奔,抓着曹语轩的手跳上车斗。 “你来引爆!”曹语轩把引爆器递给我,“放烟花,这是每一个炸弹兵应有的权力。” 我接过引爆器,看着对岸那群如鬼魅般飞奔的感染者,等它们的先头部队跑到桥中央,才狠狠地按下引爆器的按钮。 “轰!”一声巨响,火焰迸烈,十几个感染者被炸成碎片飞上了天。嗯,没有比这更美的烟花了! 三百多公里,往常只是几个小时的车程,但我们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因为路实在太难走了。 高速公路上塞满各种被遗弃的车,沿途的桥梁涵洞也大多被炸垮轰塌,已经全线瘫痪。即使之前一直处于半废弃状态的省道也走不了,张依玲说刚爆发感染者潮的那段时间,为了阻挡流民和未知的敌人,每个村镇都设置了大量的路障,把道路阻塞得寸步难行。 最后我们只能在一条早在明朝就有的古道上艰难行进,这条古道之前早已成为受保护的旅游风景区,是很多户外旅行甚至求生爱好者青睐的地方,直到现在,路边还零星可见驴友们经常光顾的证据—用过的安全套。 这条路的路况非常糟糕,即便以猛士这样强悍的越野能力,也好几次陷了车轮或者拖了底,我们不得不几次下来推车。但好的地方是,这里开始出现有人迹的村庄了,并且不像十里埠村那样充满敌意,甚至猛士开过的时候,还有一些小孩站在路旁朝我们挥手敬礼,所以即便陷了车靠我们几个人弄不出来,只需要张依玲大喊一声,村民们都会蜂拥而至,帮我们摆脱困境。 “过了十里埠就是我们千山湖的势力范围了……”曹语轩看着我们惊讶的表情,得意扬扬地说。 确实比红巾军的地盘要好多了。我暗自点头,心里开始无限憧憬起千山湖基地来。 古道占了一半的行程,但我们走了整整一晚上加半个白天才拐到了一条相对宽的大路上来,但也只不过是一条铺了柏油路面的双车道乡间小道,张依玲说这里离基地就剩五六十公里了,我心里一喜。在这条道路上行进了十几公里之后,我们又看到了在路边排列的长长的队伍。 “这是干吗?”我看着那些拖家带口的人群,衣衫褴褛,垂头丧气,跟我们在各地看到过的逃难队伍没什么两样,喃喃地问道。 “想进基地的呗。”张依玲按了两声喇叭,让前面的灾民让出道路。 “哇哦!这一直排到基地?上百里的路?”我抽了口冷气,心想要不是碰到张依玲,我们想进基地还真没那么容易。 “嗯。”曹语轩点点头,“每天都有很多人排着队想进基地,不过平时没那么夸张,这都是十里埠大桥炸掉之前从东边过来的难民。” “我说依玲……”大力略显担心地问,“现在基地里面是什么情况?能收留我们吗?” “大力哥你别担心,你们肯定没问题!”张依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现在基地里正缺人手呢,不让进的都是那些没用的人,以前坐办公室的之类……阿源哥我不是说你哈。只能说maggie姐姐的训练太有效了,我随便露了几招,就让我进搜索队了……” “现在基地里是什么制度?”我从正副驾驶座之间探过头去问张依玲,“是不是集体制,就是吃大锅饭……” 张依玲摇摇头:“现在不是了,听说我进去之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以前人少,人一多就不行了,有些人开始偷懒不干活,反正吃喝也少不了。所以现在农田都是承包制,上交三分之二给基地,剩下的自己吃……其他的像我们军人,还有几个工厂的工人,物资都是凭票供应,老人说就像改革开放以前一样。” “听说再稳定一段时间,张将军就准备发行货币了。”曹语轩接着说,“自由市场经济才是文明发展的基础。”见我奇怪地看着他,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学金融的……感染者爆发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呢。” “现在基地里有多少人?”我又问。 “大基地范围的话……”曹语轩又抢着回答,“包括我们刚才过来的那片地区,整个人口加起来大约有三十多万,如果只是指千山湖水库,在里面生活的,大概七八万人。” 曹语轩没等我们继续追问便接着介绍:“其中常备作战的部队有三万多人,其中有两万是张将军带来的嫡系部队……其实每一个进入基地的人,哪怕像小凯西那样的小孩子,都要接受基础的军事训练。现在每个村都有军事训练员,组织大家在农闲时期展开军训,枪也发下去了,张将军说非常时期要全民皆兵,所以如果爆发大规模战斗,我们只要全民总动员,几天之内就能凑足起码十万人的部队。基地里还有两个兵工厂,主要生产步枪、机枪、火箭筒、迫击炮、手榴弹等等一些轻武器……” “你手上这个就是基地自己造的?” “对啊。”曹语轩把自己的枪倒转过来,把枪托的一头递给我,这把枪的金属部件确实非常新,只是细看之下做工很粗糙,甚至木制的枪托连抛光上漆的程序都没有。 “还是老枪好,结构简单,结实耐用,维护也方便,不像你们的家伙那么金贵。”曹语轩指指我搁在膝头的95式步枪,“张将军说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倒退的时代,之前的现代战争,因为各个距离上都有武器覆盖,最远的有能跨过大洋的洲际导弹,然后是巡航导弹、加农炮、榴弹炮、火箭炮、反坦克导弹等等,所以事实上步兵的单兵武器已经不需要很远的射程和很高的精度,所以有效射程一直在下降,像你这个……表尺也就四百米吧?而81式,两千米外仍有杀伤力!” “所以对人的战争,我们要回复到二战时期甚至更早,尽量用最低的弹药量杀伤更多的有生力量。而对感染者的战争……”曹语轩顿了顿接着说,“可能要回复到清朝以前的冷兵器时代。” 不管我们如何猜测、憧憬、忐忑,该来的总会到来,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千山湖基地。 “那边是水库大坝。”张依玲指着我们行进方向的左侧说。 我抬眼望去,看到远处耸立着一个巨大朦胧的灰影。 “好大……”我一边盯着它看,一边轻声赞叹。 大坝突然间光芒大盛,几条如同利剑般的光束直冲云霄,我们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哈哈……”曹语轩得意地笑了出声,指指手腕上的手表说,“六点半,亮灯了。” 久违的文明之光……我久久地凝视着那几条光束,思绪翻腾,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电灯了,此番重见,甚至比古代人第一次看见电灯还要激动,失而复得的心情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癌症晚期病人得知自己只是被误诊一样。 我们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向上,越来越接近那座如华光万丈的宫殿一样的水库大坝,我看到旁边的山上布满了防御工事,有不规则散布的水泥机枪地堡、散兵坑,外加整排的齐胸战壕,另外还有一些拆掉了履带底盘的自行火炮和坦克杵在地里,当作钢铁堡垒。 “那些都是坏了的,现在缺少零配件,修也修不起来。”见我面露疑色,曹语轩解答道,“再说现在油料奇缺,轻易不出动坦克。” 我点点头,心想这张紫光果真有些门道,稀疏的散兵防线能防御敌对军事力量的进攻,密集的战壕则能有效对付规模不大的感染者潮,而且立体防御,轻重火力搭配都非常合理,我不禁对基地又多了几分期待。 我收回视线,路边还是大量排着队等着进基地的难民,大概是接近基地让他们看到希望了,这里的人脸上有了一些喜色,聊天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我们到了!”张依玲猛打了一把方向,拐入了一条岔道,自此跟灾民队伍分开。再往前开了几百米,一排高高的铁丝网出现在道路尽头,两个站岗的士兵走出来拦在车前,张依玲踩下刹车,猛士缓缓停了下来,张依玲和曹语轩分别打开车门,一条大狼狗无声地冲了上来。 我吃了一惊,连忙护住要害,但这条德国黑背却只在我们脚边闻来闻去,直到把所有人都闻了个遍。 “梅西,今天你还好吗?”曹语轩一点也不害怕,用手在黑背的头顶摸来摸去,亲热地跟它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佩戴着四级军士长军衔的士兵过来指着我们问下了车的张依玲。 “都是我的朋友……”张依玲挽着军士长的手略带撒娇地说,“孙队长给个方便嘛,我的朋友都很厉害的,肯定能过甄别!” 那孙队长把头伸进车厢上下打量了我们一会儿,指着李瑾说:“这女的呢?年纪这么大,怕是不行。” “李姐是医生呢!”曹语轩连忙接话道,“基地里最缺的职业!” “真是医生?”孙队长狐疑地盯着李瑾。 “我是医生,”李瑾点头道,“以前是神经外科的。” “那行……”孙队长点点头,转身对张依玲说道,“甄别可以免,不过隔离还是得严格执行的,武器也得收缴了。” “我知道!我知道!”张依玲忙不迭地答应,然后招呼我们把刀枪都上交了。 “都上缴了,手里什么都不要留,别自作聪明,如果被发现会有大麻烦的!等隔离期结束,枪会重新分配,刀也会原物奉还!”孙队长让两个士兵过来收缴我们的武器,我们有张依玲的吩咐,也不怀疑,叮叮当当把身上的武器一样一样地往外掏。 “嚯!你这几个朋友有门道啊……”孙队长看着我们的家伙抽了一口冷气,“装备比我们还好。” “我的朋友能错得了吗?”张依玲笑着让我们重新上车,然后摇下车窗对孙队长说,“谢了孙哥,我先把他们送去隔离室,回头请你喝酒。” “得了,你只要下次帮我留点神,给我找一台里面有《辐射4》的电脑来就行了。”孙队长把手伸过头顶挥了挥,两个士兵上来把铁丝网门移开,张依玲一踩油门,猛士低吼了一声,轰轰地开了进去。 “甄别是什么意思?”我回头看了看,铁丝网门重新关了起来,那几束如利剑般的探照灯束在山间扫来扫去。 “就是对想进基地的人问一些问题,看看他们有没有资格进来。”曹语轩回答道。 “通过率高吗?”三毛转过头好奇地问。 “低得很!”曹语轩摇摇头说,“十分之一都不到。基地里缺的是医生、军人、建筑工、农民等等这些专业人才,可现在来的基本都是以前坐办公室的,或者做生意的,你说做生意的人进来能干什么?基地里又不开市场,咱也不能养闲人是不……” “那隔离呢?又是什么意思?”我赶紧打断曹语轩的絮絮叨叨。 “就是每个人通过甄别之后,都要在隔离室待一个礼拜,完了才能根据……” “这是为什么啊?”三毛打断他的话,对着张依玲说,“依玲,我们都是免疫者,肯定没有感染索拉姆病毒,这你知道的。” “嗯,不光是索拉姆病毒的问题……”张依玲转头看了三毛一眼,“现在卫生条件不行,各种其他传染病也开始多了起来,像伤寒啊,霍乱啊,我听说还有地方闹鼠疫的。所以基地里一致决定,凡是新加入的都得隔离一周……” “很有道理,”李瑾插话说,“我们之前对恶性传染病的控制很好,已经有好几代人没得过霍乱了,如果真的暴发疫情,我们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还有这里是水边,还得注意各种寄生虫感染,像血吸虫之类的,马上就要夏天了,通过蚊虫传染的疾病也得控制好,现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虱子、跳蚤,如果真的爆发鼠疫,后果会非常严重……” “不愧是医生……”曹语轩点头赞叹,“李姐到时候一定会进研究小组的!” “快看,我们到大坝上了!”张依玲突然欣喜地喊了一声。 我感觉到车身一震,猛士驶入了一条非常平整宽阔的道路,我向前眺望,这条宽阔的马路被灯光照得雪亮,而两侧却是无边的黑暗,我们像是行走在虚空之中,无依无凭。 第十三章 搜索队 第十三章 搜索队 “现在的人都有毛病!”杨世杰盘起一条腿坐在床上,一边用力搓着脚脖子,一边龇牙咧嘴。 “你看那边……”他指着房间尽头正在跟人下棋的一位中年人,“那是老王,从你们那边的一个小县城逃过来的,人们光知道钱潮市闹感染者闹得厉害,其实这西安江以东啊,都差不多。他以前是个警察,带着一家老小还有几十个邻居在下水道里躲了一个多月,后来有一次感染者经过他们顶上的马路,他儿子还小,才八岁,憋不住不出声,他便死死捂住孩子的嘴,结果等感染者过了,一看儿子,已经被他活活捂死了。” “再看那个小孩……”杨世杰朝我们对面正在呆呆看着窗外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努了努嘴,“他就是这附近的人,但却不是给感染者祸害的,而是惹了红巾军。” “红巾军?”我奇怪地嘟哝了一声。 杨世杰点点头:“对!这孩子一家原本条件不错,他爸刚巧在感染者爆发之前在山里承包了一座茶山,本来一家子在山里躲着,种点粮食,逮点野兔山鸡,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可不巧让红巾军的人给遇上了,非得让他们交粮,而且要把他们留着当种子的谷子也拿走,那搁谁谁也不干哪。他爸就说了几句,结果让红巾军的人给摁住活活打死了,他妈,还有他刚十岁的弟弟,也都给他们抓住杀死了,后来还把一家三口全吊在树上示众。这孩子那天刚好在茶山上下野鸡绊子,整个过程他全看见了,你瞧他现在呆呆的样子……” 我吃了一惊,细细看了看那孩子,他身材瘦小,额头宽大,双眼长得很开,像是传说中干将、莫邪的儿子眉间尺,他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眼神时而狰狞时而恐惧,腮帮子上经常鼓起一道一道的肌棱,像是在狠命地使劲咬牙。 “你瞧,孙正文又来给他的两条宝贝要骨头了。”杨世杰指指我床头的窗户,我扭头从窗户间焊死的钢条往外张望,看到孙队长牵着他的两条黑背走进了对面的食堂。 “他又有什么病?”三毛从上铺溜下来,坐在我的床沿,从兜里掏出一支抽得只剩个烟头的雪茄,小心地含在嘴里,掏出火机点上。 杨世杰傻傻地盯着三毛的嘴,看着烟雾袅袅升起,他突然凑过鼻子迎着烟雾猛地一甩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像只蛤蟆似的憋住气,过了大半分钟才“呼”的一声喘出来,揉揉鼻子说:“真他妈带劲儿!” “这孙正文啊,毛病就在他两条狗身上……”杨世杰不顾我们的目瞪口呆继续往下说,“这家伙以前是个退伍士官,听说是援藏下来的,政府在他老家奖励他一套房子,还给分配在供电局工作,本来好好说个媳妇,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可这家伙偏喜欢养狗,这对狗啊,比对自己爹娘还亲,结果这都快四十了,一年相二十多个姑娘,就是谈不上女朋友。感染者围城的时候啊,很多人都打他这两条狗的主意,可他就是不让,硬是为了狗跟人撕破脸皮,听说还砍死了一个,带着狗生生逃了出来。也幸好是他啊,这两条狗可救了不少人,现在已经成了基地里的宝贝了,可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狗能闻出感染者病毒的味儿啊!” “那你又有啥毛病?”三毛翻开他的冲锋衣,在内层口袋里翻翻捡捡,掏出小半支雪茄递过去。 “哟!”杨世杰眼睛都快凸出眼眶了,但手并没有立刻伸出来,而是拢在怀里,“这怎么好意思,我这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跟您交换的……” “要什么换!”三毛满不在乎地把半支雪茄扔到杨世杰怀里:“抽完拉倒,正好戒烟了。”他把打火机打着了,凑到杨世杰面前。 “嘿嘿……先说啊,抽这支烟我可不欠你老哥啥的啊!”杨世杰叼上烟,凑过去猛吸了一口,然后闭上口鼻闷在肺里,半晌才呼的吐出来叹了一句,“太他妈舒坦了……” “我啊,我就是最普通的……”杨世杰抽了两口烟,便把雪茄小心地在地上摁灭,又珍而重之地收在胸口的衣兜里。 “我之前跟几个同乡干工地,算是一个小包工头,感染者爆发的时候我正好就在瀛洲市!” “瀛洲?!”我和三毛同时惊呼出声,那是钱潮市还没被大规模感染之前,感染者闹得最凶的地方。 “对,就是最早出现感染者的瀛洲。”杨世杰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他愣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当时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政府也没通知,估计是也不清楚。那会儿是夏天,我们刚干完一档活,老板没结款,我就只能一直等着,除了要账屁事没有……我啊,有一辆车,嗯,你知道我们打工的也买不起什么好车,就一辆qq,那天天很热,刚好我一个工友的表侄女过来这边找工作,我就带着她啊,去江边玩儿……” 杨世杰脸上露出些许难为情的表情,忸怩了一会儿,在我们的催促之下才继续说:“你知道,我也才二十几岁,跟人表侄女虽然辈分上差了一辈,可年纪差不多啊,正是干柴烈火的时候,哪里憋得住啊,所以到了河边,瞅着没人我们就那啥了……咳咳……你们知道,那qq车小啊,怎么弄都不得劲,我头上还给撞出俩大包,正想要不去开个房间,没承想一扭头,就看见一张血丝呼啦的脸贴着窗玻璃看着我们!” “从此,我就落下一毛病……”杨世杰搓了搓手,“就是不能看见车,一看见车我就心慌,那玩意也立马缩成一团。” 这年头大家都有病。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看所有人都是先看人家的眼窝、脑门和脖子,下意识地思考该从哪里下手才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以前看见一个漂亮姑娘会想着怎么请她喝一杯,但现在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她眼窝里扎上一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一张张嘶吼着扑上来的感染者脸。这叫什么?战争创伤后遗症?去他妈的! 这是我们隔离的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 隔离室很大,大概是以前的某个厂房改建的,放了一百多张上下铺单人床,足够塞进两百多号人,我们在这里待的几天,每天都有人走有人来,床铺从来没空过。管理是放羊式,除了不能出门,其他的随意,甚至还给了一些旧书报、象棋、扑克之类的让我们消磨时间。饭食都有人送到门口分发,一日早晚两餐,早饭是野菜杂粮粥,晚饭通常是掺了萝卜或红薯的糙米饭,或者糙得拉嗓子的窝头外加一份蔬菜汤。就算如此,也远比我们饥一顿饱一顿的要好得多,我看到很多人七天过完,都胖了一圈。 “嘿,来了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猴子从他睡的上铺翻下来把背包拿在手里。 “是想你的玲儿妹妹了吧!”三毛揶揄道。 “呵呵……”猴子也不反对,笑着说,“这次咱们铁定都进军事部!” “必须军事部!”杨宇凡脸上堆着笑说,“像咱们这样配合默契的现成小分队上哪儿找去?” “我倒宁愿进农业部种田去。”大力搓着手嘟哝道,“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是过够了!” 我看到窗户外一群人影走过,也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就差踮起脚翘首以盼了。整整七天时间,跟两百个起码几个月没洗澡的汉子挤在一间屋里,让我几乎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怀疑我是不是早已被感染者咬死,来到了阿鼻地狱。 隔离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甄别分配组组长张锦之带着几个手下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张锦之在门前站定,鼻翼开合了几下皱起了眉头,然后戴上老花眼镜,把手里的一叠文件举到眼前……这是每天中午都要上映的戏码,只不过这次轮到我们了。 “咳咳。”张锦之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介绍,“我们基地现在暂时分三个部门,农业部、基建部、军事部,我们会根据你们每个人在进基地时填的资料分配你们所要去的工作部门,这里站着的三位就是各部门的领队……下面我喊名字和你要去的部门,喊到的人说一声‘到’,然后去各自的领队那里报到!” “李建军!” “到!” “基建部!” “好嘞!” “王俊!” “到!” “军事部!” “……” “侯贺伟!” “到!”猴子朝我们挤了挤眼珠子,开心地背起包走了出去。 “基建部!” “啊?”猴子一下子愣了,呆呆地说,“我应该去军事部啊,我要进搜索队的。” 张锦之低下头翻起白眼,视线越过老花镜上沿看了看猴子,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件:“你叫侯贺伟?” “对啊。” “你以前的职业是水管工?”张锦之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又问。 “啊……对,不过我枪也打得很准的,我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猴子匆忙辩解道。 “现在基地里缺水管工,基建部领导点名要你去的!”张锦之皱皱眉头,低下头去找文件上的下一个人名。 “可是……” “什么可是?”张锦之不耐烦地大喝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还自主择业呢?服从组织安排懂不懂?都你这样,我们工作还干不干了?基地还发不发展了?” 几个排比句把猴子彻底弄蒙了,他轻声嘟哝了几声,最后也只得拖着脚步去了基建部的队伍。 “陈源!”张锦之继续喊出了我的名字。 “到!”我抓起背包越众而出。 “军事部!”张锦之说出了我早已料到的去向,我朝猴子耸耸肩,排在了军事部队伍的末尾。 最后我和三毛、大力、杨宇凡都进了军事部,只有猴子一人形单影只地去了基建部。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呢?”三毛一边跟垂头丧气的猴子挤眉弄眼,一边跟着队伍往外走,“想去的去不成,不想去的偏偏就去了。” “哥……你们可别忘了我这个同伙啊!”猴子哭丧着脸说。 “什么同伙,又不是混黑社会的!”我看到前面军事部的队伍已经跟基建部的左右分开,心里也不禁伤感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兄弟!” “对!好兄弟!”三毛大力等人也过来跟猴子一一拥抱道别,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这又是一场生离死别,在这个时代,人们一旦分开,可能就真的是永别了。 我们要去的新兵营在大坝的另一头一座小山上面,这里原本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工业区,山的南面是一座小型铜矿,旁边有一个自然村,隔着马路是一个塑料工厂和一个电器工厂,我们的营地就设在原来的电器厂里面。 这次加入军事部的有十几个人,我们被领队带着来到一座蓝色屋顶的彩钢简易活动房前。 “这就是你们的营房!”领队指着房门说,“自己按名字找好铺位,晚一点会有新兵营军官过来带你们去领装备……”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冲进来一个人,还大呼小叫:“陈源、三毛在吗?” 那领队不开心地皱了皱眉,一转身看见来人,却马上立正敬了个礼大声招呼道:“孙队长!” 我抬头一看,只见正是那位狗比人亲的军士长孙正文。 孙正文满不在乎地回了一个礼,又大声嚷嚷:“哪个是陈源?”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向前走了一步说:“我就是。” 孙正文上下打量了我两眼说:“你就是陈源?张依玲的朋友?” 我狐疑地点点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得了,你们几个,还有谁,叫什么大力、猴子、杨宇凡的,都跟我走!”孙正文挥挥手道。 “可是猴子不在,他去基建部了……”杨宇凡把背包重新背在背上。 “哦,那你们几个来吧。”孙正文说完转身就走。 “那个……队长,我们去干吗啊?”三毛追上去问。 “还能干吗,进搜索队!” 我们走出门,就看到门外停了一辆草绿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孙正文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上车。 “好车啊!”三毛一把拉开副驾驶座坐了上去,吹了一声口哨,“lc76!我梦想中的车!” 孙正文转头瞄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这算是这个时代唯一好的地方了,看见喜欢的直接拿就行了。” “估计现在也只有这车能开了……”三毛伸手在仪表台上像抚摸女人一样摸了一把,摸得一手黑泥,“皮实耐用,随便一个路边摊就能修,对了这是汽油版还是柴油版?” “柴油。”孙正文挂上挡位浅踩油门,陆地巡洋舰发出一声低吼,徐徐动了起来,“我正是为了这事找你们呢。” “什么事?”我心想我们刚进基地七天,除了隔离室哪儿都还没去过,会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们? “嗯……”孙正文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前基地里的燃料非常紧缺,可是有两大罐汽油因为里面的丁烷挥发了,导致加到车里点不着火。你们知道,汽油的保质期也就两年,再长的话就会胶结,产生过氧化氢,那就彻底没用了。所以我们得在一年之内把那两大罐汽油想办法用掉,不然就太浪费了,所以研究组的人想出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三毛探过身子问。 “往里面添加乙醚……”孙正文把车驶上大坝,现在是白天,我们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大型水电站,大坝的一侧是大片如蓝宝石般的湖水,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 “离基地不远有个化工厂,里面就有乙醚。”孙正文继续说,“我们要组织一支搜索队,想办法把它给弄基地里来。” “为什么会找我们?”我纳闷地问。 “第一,我们人手不够了,现在感染者拥在十里埠那边,正规军全在那边防着它们呢,还有这么多的难民要安置。另外红巾军这些天也不安分,有一个营的兵力从西南那边压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趁火打劫,我手里的几支小分队都派了出去,所以不得不用你们几个新人。” “第二,”孙正文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说,“是张依玲那丫头极力推荐的你们,说你们跟她一样,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呃,是的,我们在一起训练了好几个月。”我回答道。 孙正文点点头:“张依玲新兵营里跟的就是我。这丫头枪法好,战术意识也很强,你们只要跟她差不太多,就一定没问题。” “唉。”孙正文长叹一口气又说,“咱们国家啊,平民里面有军事素养的实在太少,一般普通人连摸枪的机会也没有,要培养一个人能在一百米开外击中目标,至少得花上千发子弹,我们既花不起也等不起,还好你们来了。” 越野车驶过大坝,带我们来到第一天进基地的那座铁丝网门附近,那边有一条单车道的小岔路通往大坝下面的江边,尽头是一座规模中等的三层建筑,孙正文在它门口刹住了车。 “到了。”孙正文歪了歪脑袋说。 我朝窗外一看,只见这座建筑的大门口堆着一排沙包,沙包上还架着两挺机枪,站岗的人见孙正文下车,马上立正朝他敬了个礼。我的视线越过哨兵,看见后面的玻璃门破旧不堪,沾满了污泥,门楣上有几个斑驳的金字—紫金宾馆。 现在这间充满了时代风格的宾馆被改造成了搜索队的总部,孙正文带我们穿过阴暗、霉味刺鼻的走廊,来到一间以前的会议室。他推开门,里面几个人同时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我们,我看到都是我们的老熟人,张依玲、萧洁、三土,还有七天前刚认识的曹语轩,我正要打招呼,便看到小凯西的头从三土身后探出来。 “凯西!”杨宇凡惊喜地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小凡叔叔!”小凯西咯咯笑着从三土身后跑出来扑到杨宇凡怀里。 我看着这几张分别太久的熟悉的面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想起这一路逃难的艰辛,想起死去的冯伯、陈姨、老吕和张志军,本该有的重逢的喜悦却被阵阵酸楚代替。其他人也怔怔地红了眼圈,三土拍拍我,又拍拍三毛喃喃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报告!”门外一声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充满伤感的叙旧,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士兵站在门口,见孙正文回头,才大声地说,“基建部的人来了,一个水管工,一个电焊工。” “让他们进来吧。”孙正文招招手。 门外的士兵也朝走廊上招招手说:“进去吧。” 随即,一颗脑袋鬼头鬼脑地伸进门看了看,见到我们几个马上便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正是刚刚跟我们分手的猴子,后面还跟着比我们早几天离开隔离室的杨世杰。 “好了,人都到齐了。”孙正文清了清嗓子,然后有些为难地对着三土说,“那个……吕老师,您看您是不是带着孩子先回去?我就这点时间,还得给他们布置任务。” “好的好的。”三土连忙答应,“小凯西也还得上课去,我也就过来跟他们见一面,任务是明天出吧?依玲,今晚带他们去我那儿聚聚,我下厨,弄几个菜。小萧,你也跟我一块走吧,别耽误他们正事。” 萧洁也笑着答应,跟我们一一道别后便抱起小凯西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三土又回过头来说:“对了,李医生现在跟我在一块搞病毒研究呢,她正忙着分析那份免疫血样,你们别担心,晚上我带她一块过去。” “好了,都收收心,叙旧有的是时间。”孙正文等三土几个离开后便快步走到会议室一头,拿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摊开。 “都过来,”孙正文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围过去,“大致的任务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去化工厂拿乙醚。现在我给你们讲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 “我们要去的化工厂在这里。”孙正文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了顿,我们凑过去一看,他指的地方在一大片代表水系的蓝色区域的西北方向。 “这是千山湖,”孙正文手指一圈那片水系说,“化工厂在它这条支流的上游,离基地大约七十多公里。” “那边没有感染者吧?”三毛皱着眉头问。 “不一定,”孙正文耸了耸肩说,“你们一直被困在钱潮市不知道,其实索拉姆病毒早已传到了外面,从去年冬天开始便一直都有零星的感染者疫情暴发,只不过我们比之前有了准备,多了应对措施,只要有人发烧就隔离,所以才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感染者潮。而且千山湖这边都是山区,人口密度很低,危机爆发之后,各村都封闭道路,也不互相来往,所以有些深山里可能整村整村的发病,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们已经探明的,并且已经控制的区域包括整片千山湖水域,还有挨着湖的永安县,外加周边五十公里内的一些城镇、村落……”孙正文在千山湖外画了一个圈,这些地方都用绿色的色块给标了出来。 “现在这些地方人口只有三十万?”我惊奇地问,“我记得以前仅仅一个永安就有五十万左右的人口啊。” “我们经历了一段非常不好的时期……”孙正文摊了摊手,“而且很不幸,接下去一段时间可能会更差。” “好了,我们说正事。”孙正文顿了顿接着说,“这次行动就我们这几个人,我带队……” “哇!孙队长您亲自带队啊?”曹语轩和张依玲都惊讶地大叫一声。 孙正文眼珠子一瞪说:“不然还让你们这两个小鬼头带队吗?本来这任务就是应该你们小组去完成的,结果就回来你们两个,其他人全陷在了十里埠,咱们搜索队已经没别的人了。” “别打岔。”孙正文继续往下说,“我们的搜索队最远到过这里—以前的县城汽车北站,从基地到这里的路都畅通无阻,再往后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等待我们的也许是淳朴的良民,也许是凶悍的土匪,也有可能是整村的感染者……而且这边的道路很可能已经被阻塞,大车很可能无法通行,所以我们要在北站这里换走水路,那边已经给我们准备了一艘货船,还有一辆槽罐车。我们从这里上船,直达这个文屏工业区的码头,从这里上岸,开着槽罐车到达这家化工厂,找到乙醚存储罐,把乙醚转移到槽罐车里,然后开回码头,坐船回来……如果顺利的话,根本不用费一枪一弹,整个过程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天。” “如果不顺利呢?”我反问了一句。 “你们从钱潮市一路逃到这里,你比我更清楚!”孙正文耸耸肩,“搜索队的伤亡率是最高的,基本每个月都有百分之十的减员,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不过你们也没有退出的权利,这是强制任务,不讲究自愿,基地不养闲人。” “武器呢?”三毛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 “现在没时间让你们适应了,就用你们自己带的。”孙正文顿了顿之后接着问,“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叫我到这儿来是什么事?我又不会打枪什么的。”杨世杰举了举手嘟哝着说。 “你是?”孙正文皱了皱眉头问。 “杨世杰,原来在基建部的,电焊工。” 孙正文拍了拍脑袋说:“哦。因为考虑到化工厂的设备可能已经严重老化,乙醚存储罐会存在锈死等情况,到时候很可能要切开罐体或者外接管线等专业操作,有可能会需要二位。” “哦。”杨世杰缩回脑袋,又轻声嘟哝了一句,“不去不行?” “不行!”孙正文挥挥手斩钉截铁地说。 “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小曹你先带他们去领装备。还有,带他们去洗个澡,理个头发,刮一刮脸,这都快成野人了……我们明天凌晨四点钟在门口集合,不准迟到!” “是!”曹语轩开心地答应一声,带着我们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转了两个弯,来到宾馆最后面,大概是原来的洗衣房的地方。这里像古代的当铺一样设立了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里面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士兵正靠着柱子,手里拿着一本已经纸张发黄的金庸新著《九阴九阳》看得津津有味。 “哎!小顺子,孙队长让我带他们来领装备……”曹语轩杵着柜台朝里面说。 那小顺子不耐烦地抬起头,见是曹语轩又眉开眼笑起来,满脸巴结地说:“是曹哥啊!嘿,你什么时候出任务?上次给我带的《大唐双龙传》少了几本,你再给我找找呗,这老看不齐,我心里可难受坏了。” “去去去,是你那小书摊缺货吧?上次是刚好碰着一新华书店,不然哪儿有那么好的运气。甭废话了,先把几位大哥隔离前的东西拿来,他们以后也是搜索队的,你还不趁早巴结巴结!” “得嘞。几位大哥,你们叫什么名字?”小顺子转过头满脸热情地问我们。 我们报上各自的姓名,小顺子从里间拿出几只麻布口袋,上面写了我们的名字,里面装了我们在隔离前上交的冷兵器。 “啊呀我的宝贝,可回到爸爸这儿了!”杨宇凡拿到他的九鬼武士刀,不停地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 接着我们又领回自己的95式步枪,还有一套带凯夫拉头盔和防弹衣的制式丛林迷彩军服以及整套的携行具。 等装备准备停当,曹语轩又带我们去理了发,洗了澡。等我们从澡堂子里面出来,都快认不出彼此了,个个都理了板寸,脸也刮干净了,头光溜溜凑在一块像是几颗刚出锅的卤蛋。 洗完澡曹语轩又带我们去了宿舍,是以前的宾馆客房改造的,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间,硬是塞进了四张高低铺铁床,中间还放了一张有八个储存柜的大桌子,人只能侧着身才能来回行走。但好歹有独立的卫生间,比起百十人一个房间的新兵营已经是天上地下,跟臭气熏天的隔离室比更是天堂地狱之别。 “那个……小兵,”猴子爬上最里面的上铺,一边麻利地铺床,一边有些担忧地问曹语轩,因为他在我们这帮人里年纪最轻,所以现在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兵,“张依玲在哪儿睡啊?不会就跟男的挤一块儿吧?” “哪能呢?”曹语轩咧开嘴哈哈大笑道,“搜索队里女的没几个,可金贵着呢,都住军官宿舍。” “曹语轩!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张依玲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里传来。 曹语轩吓得整个人一哆嗦,脑袋都快缩进腔子里面去了。张依玲从门口现身,笑着对我们说:“准备好了吗?快走吧,吕叔等着呢。对了,你们从食堂打点饭过去,不然你们几个会把吕叔这个月的口粮都吃光的。” “好咧。”我们几个跟着张依玲往外走,到了门口我回头一看只剩杨世杰一人还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便喊了他一声:“哎,表侄女婿也一块走吧……” 杨世杰其实一早就想跟着去,但碍于面子一直没吭声,我这一喊,他马上站起来拿出饭盒跟了过来。 搜索队有自己的食堂,就在原来宾馆的餐厅,我们到的时候餐厅里没几个人,应该是如孙正文所说,都出任务去了。伙食当然比隔离室要好得多,主食有两种,馒头和米饭,照例也是掺了其他的一些杂粮,但远不像隔离室的那样粗糙得难以下咽,反而有一种格外的清香。配菜也有两种,水煮土豆和白菜汤,也一样没什么油水。饭菜都要用饭票换,我们领装备的时候也领到了这个月的配给,搜索队员每个月供应主食30斤,蔬菜15斤,肉半斤,油1两……据张依玲和曹语轩说,这样的伙食供应是整个基地里除了正规军以外最好的,而且搜索队长期在外出任务,很多时候还能自己落下点东西,所以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张紫光的两万嫡系军队。 打菜的士兵都认识张依玲,见到她都“玲玲姐,玲玲姐”的叫,显得很亲热。 “吕叔肯定准备菜了,你们别浪费,打点饭就行。”张依玲招呼我们,又朝打菜的年轻士兵说,“小张,我这个月的油都给我领了,今天厨房有肉吗?” “没有,这几天咱们这儿人少,我怕没人领,春天了肉坏得快……”打菜小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磕得斑斑点点的搪瓷杯,从里面舀出两大勺白花花的猪油装到张依玲递过去的饭盒里,我看那白猪油堆得老高,怕是半斤也有了,哪里止一两。 我们打了饭从宾馆出来,门口停着孙正文那天接我们的lc76。 “上车!”张依玲挥挥手,我们上了车。这种老款的车型可承载的人员特别多,副驾驶座是宽座椅,可以坐俩人,后排三人,后备厢里还有两两相对的四个座椅,整辆车一点不超载就能塞下十个成年人,坐下我们八个绰绰有余。张依玲开车带着我们驶上大坝,但却不横穿过去,而是沿着千山湖前进,在一个小型码头边停下车。 “三土在湖里面?”我下了车,看着已经慢慢陷入黑暗的湖面说道。 “吕叔可不是一般人!”张依玲走向码头,把自己的证件掏出来递给哨兵,“他们研究组的人可都是宝贝,得重点保护。” 哨兵仔细对照了张依玲的证件,又要过我们的证件,一一比对完才挥挥手说:“去吧,船已经在等你们了。” 船是老式的摇橹船,由一个老渔民操弄。我们穿过宽阔的湖面,来到三土所在的小岛时,天也差不多完全黑了,只剩下西边一点青光,借着这点青光,我看到小岛的栈道上立着一块牌子,写着“密山岛”。 密山岛很小,但戒备森严,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从栈道到三土的住处,短短两三里地,我们竟然受到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严格的盘查。 三土的住处在小岛正中央,很明显也是一座度假山庄改造的,这个水库之前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旅游开发,像下饺子似的建起了一大批旅游度假村,但大多时间闲置,只靠在网络上团购过活。 三土的房子比我们的八人集体宿舍要好得多,他分到了一栋独立别墅客房中的一半,有一个厨房,一间卧室和一间会客室外加一个小花园。我们到的时候,三土和萧洁正好在厨房里洗菜。 “哟,来了?”三土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招呼我们,“自己倒茶,开水在水壶里,茶几上有茶叶,是这儿出名的千山玉叶,味道很不错。” “小凯西呢?”杨宇凡一进屋便探头探脑地问。 “基地里孩子管得严,请不出假来。”三土回到厨房,拿了一碟鲜艳欲滴的草莓出来,总共也就十来个,我们一人一个很快抢完了。 “吕叔,今天咱吃什么呀?”张依玲把她拿的猪油递过去。 “今天摆渡的老王知道我有客人,给我弄了半条大头鱼,咱们吃鱼头火锅!”三土从水槽里拎出一个大鱼头,仅一个鱼头差不多就有一尺多长。 “千山湖有机鱼啊!”我忍不住赞叹道。这个水库因为水位深,无污染,很早以前出产的鱼鲜便远近闻名,钱潮市当初也开了很多以“千山湖有机鱼”为噱头的餐馆,但大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靠卖假货赚钱。 “三土,还是我来吧。”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抢过鱼头,“你那手艺怕是要糟践了这么好的鱼。” “那感情好!”三土求之不得,“阿源的厨艺那是没话说。” 我把鱼头一劈两半,把锅烧得冒烟,然后下了一铲子张依玲带来的猪油,等猪油化开,便扔下鱼头,两面煎黄,然后放下姜蒜,等香味出来,又泼了一铲子三土为今晚准备的米酒。稍煮之后,加入大量开水,只滚了两滚,汤色便泛起了奶白,煮了十几分钟,一锅汤已经变成了牛奶一样。等汤浓的功夫,我又把半条鱼身分割切好,一份鱼腩,一份鱼片,另外剩下的鱼骨用油煎了,洒上一点椒盐,成了一盘下酒菜。 “得嘞!”我大叫着让三土开席,三土早已在会客间桌子上放好电磁炉。基地里做饭几乎都是电磁炉,曹语轩告诉我基地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电…… 我连锅带汤端了上去,旁边一圈放了涮火锅的菜,两大盘鱼肉,一盘白菜,一盘豆腐,一盘木耳,一盘土豆,一盘红薯粉丝,还有三土准备的一碟花生米,一碟蒸咸鱼。另外三土的邻居,跟他共享这套别墅的一位叫王屺怀的教授拿了半扇腌猪脸过来,也切好蒸了上桌。 大家都围成一圈,正准备开动呢,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一脸疲惫的李瑾走了进来。 “这下好了!”我欢呼起来,“除了小凯西,人都到了!” 李瑾勉强笑了笑,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看到她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怎么了?”大力马上关切地问,“是不是累着了?” 李瑾摆摆手,稍稍缓了缓才说:“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哎……这么拼命干什么!”大力有些嗔怪地说。 “对了李医生,”我给李瑾倒上一杯米酒,然后问她,“那周令武的血样分析得怎么样了?有希望搞出疫苗吗?” 李瑾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不是没有感染,他的血样里病毒数量非常多,甚至已经超过了尸变的感染者的密度!” “啊?”三毛奇怪地问,“那为什么他还好好的?” 李瑾疲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其他人感染病毒以后,病毒首先会不断复制,然后脱去蛋白质外壳,露出感染者病毒独特的双链dna钩子,攻击感染者的延髓,从而控制整个中枢神经系统。但周令武血样里的病毒不一样,它们虽然也在复制,但好像仅仅是为了维持住自己在血液中的数量,它们连蛋白质外壳都是完整的……似乎……” “什么?”我听得入迷,忍不住出声问道。 “似乎是它们在有意识地选择不攻击周令武!”李瑾皱着眉头回答,但随即又摇摇头自我否定道,“那不可能,病毒不可能有意识存在,它们甚至连生命都不是,只是一段dna。” “或许是周令武体内有什么东西能让病毒放弃攻击……”李瑾继续嘟哝道,她眼神迷离,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我找了两天了,还是一无所获……” “我第一次见到周令武的时候,似乎听他说起过什么长生不老药的事。”我想起周令武在军事基地地底坑道里说过的那些话,“他说给他哥哥也寄过那个药,但他哥哥已经尸变了……” “长生不老药?”李瑾抬起头迷茫地看了我一眼,“感染者病毒倒是符合长生不老这个概念……” “嗨!别提工作了!”三土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咱们今天是久别重逢,应该高兴才是!”说完又朝李瑾使了个眼色。 李瑾一呆,然后也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说:“是啊,还是不聊工作了,大家吃菜,吃菜……” 第十四章 化工厂追击战 第十四章 化工厂追击战 我们早上三点就起床了,三点二十洗漱完毕。这里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但这些现代化设施竟然让我们很不习惯,长年积满污垢的脸已经变得粗糙皲裂,一接触到冷水便刀割似的疼,还有坐便器也让我们极不自在,拉了一年的野屎,我已经不会坐着大便了,但基地内严禁随地大小便,抓到的话直接驱逐,所以我不得不到搜索队隔壁的哨所借了蹲坑才解决了内急问题。 这么早食堂还没开门,我们吃了点昨晚聚餐剩下的窝头馒头之类的,出门的时候看到孙正文已经牵着一条狗在门口等着了。 “太好了,c罗也去吗?”曹语轩上前亲热地摸着那条黑背的脑袋,等我也上前想摸摸它的时候,它却从喉咙口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吓得我赶紧缩回手。 孙正文没说什么,只是站着冷冷地看着我们,我们经过短暂迷糊之后,马上认清了问题所在,连忙在他面前排成了一列横队。 “很好!”孙正文这才点点头说,“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我不在乎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是单位领导,还是什么有钱老板,既然进了搜索队,就要有规矩,守纪律!听到了吗?” “听到了……” “什么?大声点,我没听清!” “听到了!”我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 “那个谁?三毛,你好像很懂车是不是?你来开车!”孙正文一挥手把车钥匙丢给三毛,三毛接过钥匙兴奋地欢呼起来。 “上车!”孙正文一挥手,自己拉开尾厢车门坐上了不舒服的临时位置,我们鱼贯而入在车厢里坐下,九人一狗,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是给你们的杀威棒呢……”曹语轩在我耳边轻声低语,“孙队长平时人很好的。”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汽车行驶到基地门口,马上便看到了长长的难民队伍,夜里不开展甄别筛选工作,等着进基地的人就这么席地而睡,讲究点的往身上裹一个睡袋,不讲究的就随便穿厚点往地上一滚。 “这要是下雨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问谁,喃喃地说了一句。 “还能怎么办?现在人命比狗还贱!”孙正文摸着他脚下的c罗,嘟哝着回答。c罗眯着眼睛抽动了一下耳朵。 基地大门的岗哨这次没有为难我们,只是打开车厢,一看到带着c罗的孙正文便马上立正行礼放行。驶出大门的时候,我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有几只笼子,里面也有几条黑背正蜷着身子睡觉。 “狗真能闻出感染者病毒的味儿?”我想起杨世杰在隔离室关于孙正文的传言,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曹语轩抢着回答,一边又伸出手去摸c罗的脖子,“起先也没人知道,有一次基地里混进了感染者,就是梅西和c罗它们俩发现的。它们先是围着感染者狂叫,孙队长他们发现不对之后,把这些人单独隔离了起来,没到十二小时果然就开始尸变了。后来张将军亲自下令,大坝范围所有人都必须接受c罗和梅西的闻味筛选,结果一闻,还真的查出了三十二个索拉姆病毒潜伏期的感染者……” “三十六个!”一直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孙正文突然睁开眼说了一句。 “对,三十六个!”曹语轩连忙点头附和,“你说,这要不是它们俩,基地不就完了?” 我没想到狗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c罗马上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睛非常无辜地看着我,但我一伸出手,它便马上无声地卷起嘴唇,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 “没事,”曹语轩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跟你还不熟呢。” 汽车沿着千山湖边向前行驶,日出的微光慢慢照亮道路两侧,千山湖有着堪比海南三亚的度假环境,各种高级度假酒店沿湖而立。我和三毛曾经多次带着不同的姑娘来过这里,在非节假日,这些高档酒店的价格甚至比市区普通商务酒店还要低,但对那些爱慕虚荣的姑娘却有着非凡的吸引力。当你带着她在客房阳台凭栏而立,看着夕阳在湖面上落下的时候,脱起她的衣服来也会变得简单得多。 但现在这些景象早已消失无踪,那些往日代表着骄奢淫逸的高级酒店现在已经变得如同荒山野岭般荒凉,许多沿湖的人工建筑被湖水侵蚀,回归成水边的沼泽地,我看到一座高大的塔楼高耸着伸出地面,但上面布满了绿色藤蔓,下面的庭院则一半浸泡在暗绿色的湖水之中,塔楼上还保留着以往的印记—hilton。 我们穿越了千山湖边的县城—永安市,这座以前一半人靠宰外地游客为生的城市,现在如死一般的沉寂,市区的道路荒凉而破败,杂草丛生,跟我们到过的海波市、浒丘县没有太大的区别。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我以为是太早的原因,但曹语轩说,那是因为现在整个基地范围都实施宵禁,从晚上九点到早上五点,不允许平民在街上逗留。 我们的陆路终点—永安汽车北站,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事基地,这里修建了大量的钢筋水泥防御工事,一些坦克、装甲车随意地停在路边,我甚至还看到几架“直九”直升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飞。 “这里是基地的北大门,从北边过来的难民一律要通过这里的甄别筛选。”孙正文见我左顾右盼,便主动介绍。 说话间我们的车已经接近了这座军营的大门,两个哨兵把我们拦了下来,孙正文跳下车,我透过车窗看到一个戴少校军衔、身材微胖的军官迎了上来,孙正文马上立正给他敬了个军礼。 “老孙还来给我弄这一套!”胖军官一把扯下孙正文敬礼的手,“今天来的是梅西还是c罗?” “是c罗。”孙正文笑着回答。 “太好了!”胖子军官走到后车门旁边,也不看我们,只是手里拿了一根大棒骨去逗c罗,但c罗毫不领情,反而冲他龇牙咧嘴,低声咆哮。 “好小子!”胖子军官手一哆嗦把棒骨扔进了车厢,“还认生呢!” c罗歪着头看了看掉在它眼前的棒骨,又抬眼看了看孙正文。 “吃吧!”孙正文朝他一挥手,c罗才迅速低头把棒骨咬在嘴里。 “我可早跟你预订了啊!”胖子军官转身对孙正文说,“下一窝崽子,必须有一只是我的!” “这可不一定!看下几个崽了……”孙正文摇着头说,“周营长和王营长比你定的早,要是不行你得等等下一窝。” “别理那俩龟孙,打仗不行,要起东西来倒是很积极。” 孙正文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话题说:“我要的船准备好了吗?” “你老孙要我办的事,我什么时候没给你办好过了?”胖子军官嗔怪地挥挥手,带着孙正文往前走,“一早就准备好了,一艘驳船,一辆槽罐车,来,你坐我的车,让你的兄弟跟上。” 孙正文点点头,朝三毛使了个眼色,然后跟着胖子军官上了停在大门口的一辆雷克萨斯lx570。雷克萨斯启动以后不进军营,在原来老汽车站的站前广场前拐了个弯,往千山湖方向驶去。 三毛赶紧跟上,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一个规模比大坝那边还大很多的码头,一艘大型驳船停靠在岸边,一辆槽罐车稳稳地停在船上。 “这是给你开船的船老大,老朱。行程计划我都给他讲了。” 老朱满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至少五十开外,古铜色的脸布满皱纹,听见胖子军官介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个笑容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死了爹似的不开心。 “唉,不是你谷营长非让我去,我是不去的哇,那片鬼湖很邪门的哇……”老朱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絮絮叨叨地说道。 “鬼湖?”孙正文奇怪地问道,“什么鬼湖?” “你们不知道哇,二十多年前有一伙匪徒,抢了一艘游船,抢完了把人都塞在船底,一把火烧了,当场烧死了三十多个,就在那边哇……后来邪门得很,老是有船在那边出事,我们跑船的都不往那边走哇!” “千山湖惨案?!”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起案件发生的时候虽然我才十几岁,但当时印象深刻。 “就是哇……”老朱转头看看我,露出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的表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胖子谷营长皱着眉头断喝一声,“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老朱吓得一缩头,马上讪笑着说:“行行行,谷营长你别生气哇,我去还不行吗!” 我们的船终于开出码头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太阳像咸鸭蛋黄般黏稠火红,低低地挂在远处的山顶。湖面如一面平镜,没有丝毫波澜,只在轮船的尾部留下两道如刀刻般整齐的水痕。我虽然多次来过千山湖,但从来没在这个时候泛舟其上,也不禁被这壮丽的景色深深吸引,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货船带着我们一路向北,慢慢越过一些零星密布的小岛,湖面越来越窄,最后我们的正前方现出一条蜿蜒前行的河流,夹在两边暗绿色的河岸之间,就像一条银白色的缎带。 我们到达江湖交汇口的时候,掌舵的老朱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不住地左顾右盼,眉头紧蹙,神色慌张。 “就是这里?”我看着这段宽阔水面,两岸全是高耸的山,原本隐约可见的建筑物全被密林遮挡,即便是现在也显得偏僻荒芜、人迹罕至,二十年前大概更是杀人越货的理想地点。 “那边。”老朱伸手一指我们左前方不远处一座葫芦状的小岛。它不像其他岛被郁郁葱葱的植物覆盖,而是光秃秃的,只有几棵发黄的野草,就像某些开会时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明明脑袋中间已经秃得油光发亮,还非得把两侧的头发留长,梳过来盖住脑门,留下个光秃秃的“地中海”,也不知道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树都是那个时候砍的。”老朱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说是为了抓特务,找步话机,我当时还年轻,还跑来看,那船烧的,只剩个架子了,他们一个个地往外搬尸体,人都烧成黑炭了……” “别担心!”孙正文拍了拍老朱的肩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利群”,抽出一支递给他,然后自己也不抽,又整盒放回口袋,掏出打火机给老朱点上,“现在风平浪静的,不会出什么事!” 可话音刚落,老朱的烟刚凑到火上吸了一口,c罗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紧接着我就明显感觉到船身轻轻地一震,原本“突突突”很有规律的柴油引擎声突然变得大声起来,就像是拖拉机上坡动力不够时发出的吼声,我们的船速也明显慢了下来。 “糟了!”老朱吓得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一把抓住油门操纵杆往上猛推。引擎发出猛烈的嘶吼,一阵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弥漫在驾驶舱四周。 “螺旋桨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老朱脸色煞白地说。 “那怎么办?”孙正文问。 老朱没搭腔,又继续来回推了几下油门杆,但船的速度还是加不上去。 “下面有暗流!”老朱跑出驾驶舱,探出身子往船下面张望。可是在我看来,这里的水面非常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但船身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般,慢慢横了起来。c罗一下子冲到船边,冲着平静的水面不断地咧嘴咆哮。 “冤鬼来索命了……”老朱吓得浑身筛糠,六神无主地不住来回跺脚。 “你镇定点!”我虽然对行船一点也不懂,但也知道任由这船这么失控下去肯定不对,要是被冲到小岛附近搁了浅,或者被暗流卷住失去重心,都很可能倾覆、沉没。 “快想想办法!”我抓住老朱的衣领,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他才回过神来。 “抛锚!快抛锚!”老朱如梦方醒,一边喊,一边自己跑到船头,把船锚抛下水。 船锚入水之后,船身终于稳定下来,我舒了一口气,但马上听到船壳上传来一阵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刮擦金属发出来的让人心底发麻的声音。 “什么声音?”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我们面面相觑,都吓得脸色大变。 “船底?”只有曹语轩面色如常,因为这里只有他和老朱没有经历过感染者围城。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的老朋友活死人用指甲抓挠船壳发出的声音。我们跑到船舷旁边,探出脑袋往下看,片刻之后,第一个感染者露出了脑袋,紧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接二连三地冒出一群,足足上百只,它们像是古代攻城的士兵一样围成一圈浮在轮船四周,对着生锈的船壳又抓又刮,在船体的四个角,感染者甚至直接用牙撕咬,牙齿刮过锈迹斑斑的钢铁,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声。 这些感染者的衣服大概被水冲走了,几乎人人赤裸,皮肤被水泡成青灰色,身体像是气球一样发胀,一条条树根一般暗绿色的血管布满皮肤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堆乱七八糟发臭的海鲜。 “啊呀!”曹语轩吓得浑身一激灵,端起枪就要往水里打。我连忙一把按住:“别开枪,等下引来更多。” “这些家伙哪儿来的啊?”三毛往感染者堆里吐了口痰,憎恶地问道。 “上游冲下来的。”孙正文指指我们前面的河流。 “那不是说,上面也爆发感染者了?”一直不想跟着来的杨世杰马上接话,“那就不用去了吧?太危险了!” 孙正文仰头看看上游远处,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条河一直通向太湖方向,那边早就已经遍地是感染者了,也许只是现在刚好流到这里罢了。何况这些感染者如果是工业区来的,那不是正好?省的麻烦了。” “可这些东西总不能随便让它们放任自流吧?这要是冲进湖里,让渔民给捞起来怎么办?”我也提出自己的意见。 “那不是我们搜索队的事……”孙正文扭头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先把情况汇报给谷营长。老朱你看看,能不能把引擎修好。” 老朱大概还没真正见过感染者,早已被吓得满脸煞白,看着那堆在自己船下蠕动的青灰色烂肉完全呆住了。孙正文又喊了他两声,他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肯定是这些东西把螺旋桨给缠住了。”老朱指指船下,然后返身在船中央固定住的槽罐车旁边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往船尾走去,我们几个也跟了过去。 老朱走到船尾,探着身子往下看了一会儿,尾部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挤了一圈伸着手嗷嗷叫的感染者。他把竹竿往下一伸,马上旁边的感染者便抓了过来,吓得他赶紧又抽了回来。 “我们来吧,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弄。”大力从老朱手里抢过竹竿。 “往这边……”老朱战战兢兢地指着船尾斜后方的一个方向。 大力把竹竿从两个感染者中间往下捅,竹竿擦过其中一个感染者的脸,直接从上面撕下一大块肉来,那感染者浑然不觉,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抓住竹竿开始往上爬。 “阿源!”大力朝我偏了偏头。 我心下了然,马上抢过杨宇凡的九鬼打刀,把刀尖对准爬上来的感染者。感染者向上一耸脑袋,马上便被刀顶住了。我只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向上的力道,一用劲,刀尖便一下戳穿了感染者的脑壳。那感染者立刻像没电的玩具一样突然停了一切活动,手一松摔进了水里。 大力的竹竿继续往下,入水两三米之后戳中了东西,他用力一搅,搅起了一蓬红黑色的如烟雾状的液体…… “应该行了!”大力又用力在螺旋桨四周拨了拨,然后慢慢收回竹竿。 “快去发动起来试试,要不然又被缠上了!”我推着老朱往驾驶舱里走。 正好孙正文也从驾驶舱走出来,对我们大声说:“行动计划不变!基地里已经严重缺燃料,就算再危险,我们这次也都要把乙醚弄到手!” “妈的!”杨世杰低声咒骂了一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船身一震,马达重新“突突突”响了起来。然后我听到锚链被拉起的叮当声,引擎更剧烈地响起来,船缓缓动了起来,那些依附在船舷四周的感染者不安地躁动起来,但它们很快被巨大的货轮甩脱,失去倚仗之后,它们迅速地沉入了水里。 “感染者不会游泳吧?”第一次接触感染者的曹语轩趴在船尾,看着后面还在水中挣扎的几个感染者,脸上的肌肉大幅度地扭曲,一半是恶心憎恶,一半却似乎有些莫名的兴奋。他就像那些非常怕蛇的人在动物园看蛇一样,既恐惧,又忍不住要看。 “应该不会,”我回答说,“起码我没看到过。” “那它们为什么会走路呢?”曹语轩看着最后一个感染者沉入水中,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拍拍手。 “电视上的专家说,是因为保留了感染者生前的肌肉记忆。” “那会游泳的感染者呢?”曹语轩又问,“它们难道没有肌肉记忆?” 我耸了耸肩:“也许要非常深刻的记忆才行吧,大多数人每天走路,但毕竟不会每天都游泳,要是游泳运动员被感染了,可能就会游泳吧……” “有道理。”曹语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这样的话,有些特定职业的感染者会不会把它们生前的习惯动作遗留下来呢?像书法家给它一支笔说不定还能写字,赛车手说不定还会开车?” “你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我被他的想象力惊得无言以对,摇摇头撇下他向驾驶舱走去。 驾驶舱里老朱还没缓过劲来,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一片亮晶晶的汗珠,外套也脱了,露出一件领口都快变成黑色的高领内衣。刚才只抽了一口便掉在地上的香烟又被他捡了起来,只是香烟已经被他自己踩成扁平,点上火以后只能一个劲地猛抽才能不熄火。 “老朱你别怕。”孙正文在一旁安慰,“等干完这一票,我给你报功,以后让你吃公粮!” 老朱却没有一丝兴奋,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付几句,自己还是一门心思开船。货船带着我们驶入了上游河口,水面慢慢变得狭窄,水流也逐渐湍急起来。这时我们又开始看到从上游冲下来的感染者,一些搁浅在两岸的浅滩上面,陷在淤泥里,听到我们的船过来,便不住地挣扎蠕动;一些被水面上斜伸出的树木挡住,像是一摊烂肉一样浮在水面;还有一些却是真的尸体,也许是死之前便被破坏了颅脑,或者是尸变后再被人杀死,它们被水泡得发胀,有几具已经现出巨人观,像是充了气的人形气球一样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这上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孙正文嘟哝了一句,他眉头紧蹙,显得忧心忡忡。 但我们却一路无事,非常顺利地在中午时分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文屏工业区。出乎我的意料,这个藏在山区的工业区规模不小,也许是交通全靠水运的原因,这里的码头修得很大,也很规范,沿着码头一路都是巨型的龙门吊机,现在都已锈蚀,江风吹过,卷起一堆落叶在空中飞舞。 码头上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我看到远处的厂房门口一片狼藉,各种机器工具和成堆的建筑垃圾扔了一地,很多地方还有着过火的痕迹。 这跟我们在钱潮市住了将近一年的江南工业区很像,这些地方都麇集了一大批外来打工者,在危机之前的经济崩溃期,工厂便大量停工,很多企业主在一夜之间悄然失踪,工人拿不到工钱,便愤而哄抢工厂,把拿不走的机器设备砸烂,甚至把厂房也点火焚毁。 “倒……倒……倒……往左边来一点……好,拉直,倒……倒……”我听着老朱指挥倒车的喊声,夹杂着槽罐车倒车的“滴滴”声,不时地把枪抵住肩膀来回扫视。空旷的马路被中午剧烈的阳光晒得闪闪发光,但我还是感到心里一阵发毛。我想起在钱潮市食品厂被陈市长算计的那一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景,可那一次我们有上百人,这次却只有我们十个。 “好,停!”老朱大吼一声,槽罐车“砰”的一声安全落了地。 “行了,小兵,你和老朱留在船上,记住让发动机一直开着。”孙正文拍拍曹语轩的脸说。 “啊?可是……”曹语轩大失所望。 “没什么可是的。”孙正文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我这边,又瞅了一眼正在检查缆绳的老朱小声地说,“你看好老朱,这老小子胆子太小,到时候别撂下我们自个儿跑了。记住,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能下船,一定要看住他。” 曹语轩见孙正文这般严肃的交代,也不再争辩,只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好,准备出发。对了,表侄女婿,你不是战斗人员,你也上车!”孙正文从我们这儿知道了杨世杰的光荣事迹,也学着叫他的诨号。 “啊?”杨世杰瞪圆了眼一声惊呼,面目扭曲地盯着槽罐车,“能不能不上啊?” “少废话,就一会儿,忍着点你那臭毛病,一会儿别挨了枪子儿拖累我们。”孙正文打开车门把他往车上推。 “哎哎。”杨世杰把住车门梗着脖子叫道,“好歹给我一支枪防身啊!” “得了吧!”坐在驾驶座的三毛探过身子一把把他拉上车,“就你?给你枪射中我们和你自己的概率,比射中敌人的概率高多了!你也就能射射你表侄女!” “能不能不提这茬了?”杨世杰苦闷地捂着脸摇头。 “那可不行,”三毛戏谑地笑道,“就指着这个梗活了!” 我们都哄笑起来,孙正文挥挥手说:“行了行了!都正经点。” 我们连忙收了笑,孙正文手拍了拍车门:“三毛你慢点开,其他人跟在车后面走。眼睛都机灵点,发现情况别忙着开枪,看清楚是人还是感染者,你们都是钱潮市出来的,怎么对付僵尸比我更清楚,要是人的话,别管他是谁,第一时间开枪!” 我们都答应了,孙正平才挥挥手示意出发。三毛挂上车挡,槽罐车一哆嗦开始缓缓前进,我们分成两队跟在车后面,就像战争电影里跟随坦克朝敌军阵地推进的士兵。 宽阔的马路荒芜破败,路面因为无人养护而裂出一道道的缝隙,绿色的野草从缝隙间顽强地长出来,马路两侧地势低的地方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土壤,上面布满了苔藓和地衣,这是大自然反攻的最初信号。风和小动物会带来种子,很快这样的地方就会长出藤蔓和灌木,再接着就会有乔木生长,不用多少年,人类精心建造的各种文明遗迹都会重新变成野外丛林。 马路两侧是大量的彩钢简易厂房,现在早已锈迹斑斑,甚至很多已经坍塌,扭曲成一堆堆褐色的垃圾,看不出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但我知道不能掉以轻心,在这个丛林时代,每个人都会千方百计地做出没有人居住的假象以迷惑潜在的敌人,人人都是猎手亦是猎物,既是鼠兔又是豺狼,潜伏在暗处含沙射影,伺机而动。 “到了。”孙正文举起一只手示意我们停步,槽罐车拐了个弯,开进了路边一个铁门已经被推倒在地的厂区。我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门牌,上面写着—文屏龙山化工厂。 “杨宇凡、张依玲,你们在门口警戒!”孙正文又下了一道命令,二人应了一声,马上左右分开,张依玲跑进原来的传达室,杨宇凡在另一边的柱子后面蹲了下来,把枪口对准马路。 我们其他人跟着车子一路向里,也许是因为这里堆满易燃易爆品的原因,这里没有受到很大规模的破坏,四周全是各种模样古怪的管线、高塔、烟囱,不多的厂房里也是一片混乱,各种机器设备像是动物内脏一样被拖出来扔得到处都是。 我们不得不在车前开路,把挡道的大家伙推到一边。幸亏这个厂很小,一百多米之后,我们来到厂区最靠后的仓储区,里面耸立着一片巨大的球形储存罐,铁丝网门用链条锁锁住了,上面挂了一块三角形牌子,画着国际通用的骷髅和两根交叉的腿骨,下面写着“有毒区域”。 孙正文朝猴子招招手,猴子从车上拿下一把钢丝剪,麻利地把铁链剪开。他推开门,我们鱼贯而入。 “分头找找,这里肯定有乙醚,有可能会写分子式c4h10o。还有,注意警戒!”孙正平一边指挥三毛把车开进门一边说。 我点点头,率先冲了进去,那些罐子非常大,每个都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底下用一个钢架架住,我在它们中间穿行,总有一种钢球会随时滚落压上来的感觉。 “在这里!”猴子突然叫了一声,我循声过去,只见他拿着手里的枪指着最靠近他的那个罐子,上面明明白白写了两个红色的大字—乙醚。 “都锈死了!”前水管工猴子检查了一下钢罐的阀门后说道。 “有办法吗?”孙正文敲了敲罐子的底部,发出“当当”的轻响。 “得从这里用气割把阀门切开。”猴子在阀门上比画着说,“表侄女婿你看看行不行?” 杨世杰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没问题。可是这乙醚好像是有毒的,人吸一点就会昏迷,这里切开以后就算你能换一个接头上去,也至少有几分钟时间,到时候我们不是很危险?” “早给你们准备好了!”孙正文说着从槽罐车后座搬下一只大袋子,拉开拉链以后,从里面掏出一个防毒面具扔给杨世杰,又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也都戴上。 我拿起军绿色的防毒面具罩在脸上,整个世界马上一暗,传到耳边的声音也轻了很多,就像是得了很严重的感冒耳朵被堵住了一样,我看到其他几人也相继戴上防毒面具,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像是圣经启示录中描绘的末日恶鬼。 “都散开,两人一组,在四周警戒!”孙正文加大音量命令,声音传过防毒面具,变得遥远而低沉,像是透过水面在说话。 我们答应了一声,以装了甲醛的钢罐为中心四散而开。我还是跟老搭档杨宇凡一组负责一个方向,我们刚走开十几米,便听到身后传来气焊喷射的声音。 “咦?”走在前面的杨宇凡突然奇怪地嘟哝了一声,我抬眼一看,只见我们已经走到了仓储区最边缘的部分,这里的铁丝网围栏奇怪地破了一个大洞。我凑近看了看洞的边缘,那些铁丝像是被掰碎的方便面一样乱糟糟地散落,像是被巨力强行扯破一样,几根格外突出的铁丝上面还沾染了一些已经干透的黑色血迹。 我和杨宇凡对视了一眼,我看到他防毒面具后面的眼睛抽搐了一下。 “是感染者吗?”杨宇凡问。 我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心道不管是感染者还是人,但愿都已经走远了吧。我的视线越过残破的铁丝网,破口前面是一群奇形怪状的建筑,上面布满了各种复杂的管线,像是鲸鱼肚子里的内脏。 “注意,阀门马上要割断了……”身后传来杨世杰的呼喊,接着一个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瞟了一眼,只见猴子正蹲在罐子下面用一个水管钳费力地拧着什么东西,我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破口外面。 “行了!”仅仅几分钟之后,猴子喊了一声,“把管子拖过来接上……好了,三毛你打开泵机!” “好嘞!”三毛高声应道,同时发动了汽车引擎。紧接着一阵嗡嗡声传来,槽罐车的水泵开始抽取乙醚。 “要多久?”我回头大声问了一句,眼前这个破洞让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知道,我又没开过槽罐车!”三毛从驾驶座里探出脑袋朝我喊,“不过这罐子这么大,怎么着也得半个小时吧?” 快点快点……我暗暗嘀咕,一边端着枪不停地来回扫视,但视线之内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五六分钟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三毛的一声欢呼,我回头一看,刚好看见他从车上跳下来,拍着车后面载着的槽罐说:“这玩意管子粗,比我想象的速度快多了,这一会儿已经抽了一多半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正在此时,槽罐车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砰”的巨响,像是有人躲在车后面朝我们开了一枪。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赶忙端起枪瞄准槽罐车。不一会儿,车后面冒起一丛黑烟,三毛端着枪转过去看了看说:“没事,排气管放炮了!” “现在用的柴油油品不好,老是发生这种事。”孙正文点点头。 我心里暗骂一声,继续转过头观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群穿着红色条纹工作服,头戴黄色安全帽的人飞快地从那堆奇形怪状的建筑后面冲了出来。 “感染者!”我大喊一声,这些家伙虽然速度飞快,但动作明显奇怪僵硬,我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人类。 “开枪!”我拍了一下吓得发傻的杨宇凡,端起枪开始射击。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枪声会引来更多感染者的可能了,这群活死人足有一百多个,而且都是快尸,我们根本不可能靠近战解决,只能尽量开枪减缓它们逼近的速度。 不过开枪显然也没什么大作用,虽然距离只有五六十米,但仓促之下想要每枪都射中感染者的脑袋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压低枪口,扫射它们的下盘!”孙正文和其他人已经赶到,我们在铁丝网前临时拼凑起一条火力线,当头跑来的十几个感染者被射中腿部,纷纷摔倒在地,把身后飞奔的同伴也绊倒一群,但它们马上翻身而起,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逼近。 “猴子,拆掉管子。三毛你去开车,我们撤!”孙正文大声命令。 但话音刚落,跑得最快的一个感染者已经飞身而起,猛地向我们扑过来,在空中被一阵枪弹击中,四仰八叉地刚好落在了那个围栏破口上,把我们的火力挡住了一大半,后面的感染者马上逼近到只剩下几米的距离。 “跑!快跑!”孙正文大喊着挥手,自己还是朝着外面猛烈射击。 我拉了一把杨宇凡,扭头就跑,跑到槽罐车附近的时候,看到猴子蹲在乙醚存储罐下面,满头大汗地在拧槽罐车通出来的管子。 “卡死了!”猴子绝望地大喊。 “妈的!”我咒骂了一句,返身准备继续对付感染者,正好看见孙正文最后一个飞奔过来,离他最近的感染者只有一两米远了。 我抽出腰间的九鬼肋差准备殊死一搏,但一看这群感染者个个戴着安全帽,把额头以上全盖住了,我们只能攻击眼眶四周这么小的一个范围。 我心里一沉,心想这下彻底完了。 “都闪开!”身后传来大力的一声暴喝。我一转头,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长长的钢管,嘶吼着朝感染者冲过去,跟孙正文错身而过之后,他把手里的钢管一横,一个人跟一群感染者撞在一起! “哈!”大力吐气开声,用劲把钢管往前一推,当头的十几个感染者被他硬生生地震得向后退了一段。 “快上车!”孙正文抽出刺刀朝被大力拦住的感染者猛砍,钢刀砍在安全帽上砰砰作响。 “上车!”我把杨世杰推上车,然后跑去帮猴子拧水管,但这管子被牢牢卡死,两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拧车身这头!”三毛在驾驶座里探出头大吼。 我心里大骂自己和猴子的愚蠢,马上一个箭步冲到槽罐车后面去拧那一头的管子。 幸好这头没有卡死,我稍一用力,管子便开始旋转,我连忙疯狂地转动起来。 “小心!”猴子大喊着朝我冲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手上一松,水管从槽罐车上脱落,一股清亮的液体从水管一头喷涌而出,浇了我一身。 “跑!快跑!”还没等我扔下水管,便听到大力和孙正文连声大喊。我扭头一看,感染者已经突破了大力的钢管防线,二人正在朝我这边夺路狂奔。 这时我是逃是战都来不及了,一愣神的功夫感染者便到了眼前,我下意识地一转身,把还在狂喷乙醚的管子对准了感染者。 没想到奇迹发生了,那些感染者被乙醚一冲突然就像个醉汉一样左右摇摆起来,然后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上。 “啊哈哈!”我心头狂喜,把水管当成了高压水枪,朝着还在不断冲过来的感染者没头没脸地喷射,很快这群活死人便全部倒在了地上。 “这怎么回事?”其他人也都慢慢围了过来,三毛下了车,傻傻地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感染者,我们面面相觑,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先别管了。”最后孙正文打破沉默,“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时自然没有一个人还想继续留在这鬼地方,纷纷点头。我把还在往外喷乙醚的水管往地上一扔,捡起自己的九鬼肋差跟着槽罐车就往外走。 这一路再没什么阻挡,我们顺利地回到了码头,远远地就看见曹语轩和老朱二人在船上伸着脑袋焦急地往这边张望。看到我们,二人神色大变,曹语轩更是端起枪对准我们。 我马上反应过来我们还戴着防毒面具呢,隔着这么远他俩自然看不出是我们还是其他什么人。我连忙朝他们挥手大喊,二人听到喊话才喜出望外,老朱更是不住地双手合十拜天。 “怎么回事?碰到啥情况了打枪打得这么厉害?”曹语轩从船上跳到码头,一路小跑着迎上来,但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突然皱着眉头鼻子吸溜了几下,“什么味道?” 刚说完这句话,他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傻x,被你身上的乙醚熏晕了!”猴子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有点正经没有?”张依玲皱着眉头骂了一句,猴子马上收了笑一言不发。 “老朱你别过来!”孙正文喊了一声,从车上拿下另一个防毒面具走过去扔给老朱,然后开始指挥三毛把槽罐车开上货船。 我们回到千山湖范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远远就看见在我们碰到水鬼的地方,有一群轮船在那边来回作业。其中一艘写着“水警”的小艇隔着老远就朝我们喊话:“前面什么人?这里禁止通行!” 孙正文走上船头,扯着嗓子喊:“我是搜索队的孙正文啊,前面是哪位兄弟?” “哦,是孙队长啊!我是小董啊,谷营长说了,今天他忙,就不招待哥几个了,下回您再来,他一定亲自给您接风!” “哪里哪里……你们今天辛苦了!” 我们的船慢慢接近水警船,两船交错而过,水警船驾驶舱里一个军官走到船舷旁边,指着我们的驾驶舱用命令的语气大喊:“老朱,你把孙队长他们送到码头以后再回这儿来,听到了吗?” “啊?”老朱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苦瓜,愁眉苦脸地说,“我这都忙了一天,再说也快没油了……” “油去码头加!”那军官断喝一声,“这是政治任务!你要是不来,信不信我毙了你!” “啊,哦哦……”老朱哭丧着脸勉为其难地答应。 孙正文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老朱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看到其他船上的士兵正在用长长的金属杆子往水下猛戳,然后把一具具感染者尸体拉上甲板。 “也不知道冲下来多少感染者。”孙正文忧心忡忡地看着在江面上密密麻麻排开的作业船自言自语。 “藏在水里的感染者只要注意点,没有太大的威胁。钱潮江里水鬼很多,但没咬死几个人。”我搬出钱潮市的经验安慰道。 孙正文摇摇头说:“不一样,千山湖基地范围都是山,粮食产出本来就不行,上个冬天全靠水产补充。这湖里闹了僵尸,不知道那些鱼还能不能吃,就算能吃,产量肯定也大受影响。还有打鱼的渔民,他们的危险系数也增加了很多。万一某个渔民被咬了以后没有及时通报就回到了基地……” “真他妈阴魂不散啊。”三毛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 难道又是我们引来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摇摇头,两块点金石已经被maggie q拿走,如果再说感染者们是追着我们不放,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啊……”这时躺在地上的曹语轩呻吟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茫然地摸着脑袋左右四顾,“我这是在哪儿啊?” 第十五章 捕捉实验体 第十五章 捕捉实验体 回到基地已是深夜,我们交了槽罐车,孙正文被喊去开会。我们胡乱吃了点东西,基地里实行宵禁,九点钟以后必须有口令才能出门,大家累了一天,早已不想再动弹,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正睡得昏天黑地呢,我便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我伸手看了看时间,刚过午夜零点。 “陈源住这儿吗?”门外一个山东口音的声音大喊。 “是!你他妈谁啊?”我在熟睡中被吵醒,很是恼火。 “快出来跟我走!”门外继续大喊,“领导要见你!” 领导?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在保险公司当小白领的年代,愣了一会儿才惊醒,马上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匆忙穿上衣服开门而出。 一打开门,差点撞上外面人的鼻尖,这是一个一米八多的中年汉子,他也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说:“你是陈源?” “啊,我就是。” “赶紧起来跟俺走,领导们等着你咧。”山东大汉拉着我就往外面走。 “欸?这位大哥,是哪位领导找我啊?”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跟着他快步往外走。 “俺怎么知道?俺就是个传令兵,这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壮汉不耐烦地摇头说道。 我们到了门口,又是一辆“陆地巡洋舰”在外面等着,发动机还点着火,上面坐着一个黑着脸的司机,见我们上车,也不说话,只是挂上挡位猛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嘶吼着冲入夜色,带着我来到大坝旁的码头,码头上又等着一艘快艇,壮汉招呼我上船,自己却不上,只是连声催促在船上等的司机快开船。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古代的八百里加急快件,被驿站一路接力护送,所幸终点是我认识的地方—前天晚上刚来过的,三土居住的密山岛。 “是陈源吗?”船还在靠岸,栈道上就有人低声轻呼。 “是。”我疑惑着应了一声,跨步走上栈道,看到一个戴少校军衔的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正等在上面。 “快上车……”少校一边挥手,一边把我引到栈道旁停着的一辆高尔夫球车上,“康教授等着呢!” “康教授?哪个康教授?”我更加迷惑了,我到这个基地算上隔离时间连头带尾也才八九天,认识的人除了隔离室里见过的灾民,只有孙正文等寥寥数人,我非常确定其中没有姓康的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少校没有解释,绕到另一边坐上球车,亲自驾车,带着我在漆黑的岛上飞奔。 还是三土住的那座别墅型度假村,少校在原先大堂的屋檐下停住车,两名卫兵马上围过来。少校迅速地递上自己的证件,卫兵核验过后,让我仔细地在一本登记簿上签上姓名,又给了一张临时身份卡让我挂在脖子上,这才放我们进去。 少校带着我穿过有些阴暗的大堂,和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中央景观带,进入后面的一栋楼里,在一架垂直电梯前站住,伸手按了向下的箭头……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我看到眼前一片雪亮的灯光,电梯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很多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一阵嘈杂的声音劈面而来,我仿佛置身一个以前的市井菜场。 “记住!”少校一边带着我往旁边的走廊走去,一边表情严肃地说道,“你在这里任何看到的、听到的,绝对不能外传!就算是自己最亲密的亲人、朋友、情人,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否则军法处置!” 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听到他的警告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少校领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底部一扇双开木门前站住,然后敲了敲门,高声说了一句:“康教授,陈源来了。” “请进。”门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声。 少校推开门,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进去。 门里面灯光比外面还亮,摆满了各种像珠宝般闪亮的化学仪器,几个人围在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前面,聚精会神地盯着液晶屏上的数据,听到我进来,都不约而同地转头。 这几个人我大都认识—李瑾、三土、三土的隔壁邻居王教授、孙正文。还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看起来不像是搞科研的,倒像是个杀猪的中年汉子,想必就是少校说的“康教授”了。我觉得他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阿源,你快来说说,今天你朝感染者喷了乙醚之后,感染者是什么反应?”李瑾一看见我,便迫不及待地连声问道。 “啊?”我没想到这么急把我喊来就是问这么个问题,一下子拐不过弯来,只能求助地看了看孙正文。 孙正文耸了耸肩说:“那时候我忙着逃命,没看见感染者都是怎么倒下的。” “别急,你就说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反应。”一旁的康教授拍了拍李瑾的肩膀说道。 “没什么异常啊……”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就是乙醚一喷到它们脸上,就像喝醉了酒似得晃了晃,就倒下了。” “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李瑾又盯着我急切地问,声音紧张得都颤抖起来,像是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的病人在询问医生最终的检查结果一样。 我又努力想了想,才摇摇头回答:“好像没有……” “我就说嘛!”康教授突然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大喊一声,“就是内源性逆转录病毒!”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带着腮帮子上的两块肥肉都抖了两抖。 我一下想起他是谁了,这康教授就是索拉姆病毒刚爆发时,曾在电视直播里出现过的一位嘉宾,流行病学专家康乐。 “什么?”我对康乐说的这一连串专业术语一无所知,只能惊愕地看着他。 康乐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我和孙正文。 “没事,孙队长和阿源以后都是核心小组的成员,没什么不能说的。”三土突然插话说道,“再说我和老王都是从事古代文化研究的,对生物学并不是太懂,还请康教授给我们解释解释,这叫什么?内源性什么病毒?” “内源性逆转录病毒,怎么说呢?”康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才抬起头开始讲述,“顾名思义也就是内源性的,不是通过外源感染的病毒。” “什么意思?”三土惊愕地扶了扶眼镜,“你是说感染者病毒一直就存在我们身体里吗?” 康乐点点头说:“其实我们一直有这个怀疑,为什么没有前期感染症状,也没有被感染者咬伤的人在死亡以后也会出现感染者化。以前我们认为是人感染了索拉姆病毒但没有发病,而是潜伏下来,变成了病毒携带者,就像乙肝病毒携带者一样。但从这次你们带回来的情报,就是感染者接触大剂量乙醚会晕倒这事来看,基本认定这是一种内源性病毒! “关于内源性逆转录病毒我们了解非常少,只知道这些病毒是从远古时代开始就一直保留到今天的……”康乐说到这里又皱起了眉头,似乎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往下继续说了。 “我们人类身上大概有8%的dna就是内源性逆转录病毒,这些基因序列不产生感染性病毒,通常在生物学上我们把它们称为垃圾基因。但这些病毒却能在我们从卵子发育成胚胎再发育成胎儿的过程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比如形成胎盘所必不可少的一种叫合胞素的蛋白质,最初就是通过逆转录病毒感染而进入我们祖先的基因组的。” “第四次大跃进?”我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王教授突然惊呼了一声。 我们齐齐转头看他,他倒有些难为情起来,托了托眼镜说:“人类的进化史中有多次关键的进化过程,在古生物界称之为‘进化大跃进’。第一次是单细胞生物进化成多细胞生物;第二次是无脊椎进化到有脊椎;第三次是水生生物进化成陆生生物;从卵生进化到胎生,也就是哺乳动物,就是第四次生物大跃进。 “在胎生哺乳动物出现之前,地球上的高等动物都是卵生的,比如当时占据地球的恐龙,这是因为它们要避免免疫排斥。因为胎儿的一半基因来自父亲,这就意味着母体的免疫系统会把胎儿识别为外来物,进而将其杀死。卵生动物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只能把尚未发育的卵细胞以受精卵的形势排出体外,让卵细胞在户外的环境中独立发育。但这也意味着胎儿无法从母体中获得足够的营养和氧气,也无法把自身的废物排出体外,因此它们的身体机能,特别是大脑不能得到充分的发育。 “在恐龙灭绝之后,地球上几乎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出现了哺乳动物,哺乳动物比卵生动物在这方面要先进得多,我们演化出了一个胎盘。胎盘能阻断大部分的免疫细胞和病原体,使胎儿免受侵害,也使得我们能在母体里充分地吸收营养和排出废物,这样才能发育出一个巨大的脑袋,可以说是后来人类发展出智慧的关键节点。” 王教授在这里顿了顿,又摇摇头说:“从卵生到胎生,几乎是毫无痕迹的跨越式进化,我们甚至找不出一样中间物种来证明两者之间的递进关系,这种造成胎盘产生的病毒难道是突然出现的?” “点金石……”我突然想起maggie q曾经说过的点金石的传说,跟王教授说的毫无征兆和依据的进化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忍不住喃喃自语了出来。 “你也知道点金石的传说?”王教授双眼发光地看着我问道。 “呃,嗯……听说过一点……”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确实跟点金石的传说很像,翻云覆雨,点石成金。”王教授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人类在从单细胞动物进化到今天的漫漫征途中,屡次获得过类似的跨越式进化,从只是人属动物的亚种到地球唯一的人类,然后是赋予我们智慧的轴心时代,再到物理学的两个奇迹年,无不透着这种诡异的突变,就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地球上生物的进化方向。” “那……”我赶紧把话题从点金石中拉回来,“既然这种病毒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在我们身体里,为什么以前没人发病呢?” “以前不是没人发病。”三土接话道,“无论东西方,一直都有各种僵尸复活咬人的传说。” 我想起那个废弃的萤石矿中突然暴起的感染者,忍不住脊背发凉,打了个寒战。 “嗯。”康乐点点头说,“也许它们蛰伏在我们的dna里上百万年,只是在等待一个复活的信号。” 我奇怪地追问:“信号?什么信号?” 康乐耸了耸肩说:“就是索拉姆病毒咯。这种病毒我们分析过,认为它并没有太强的致命性,而且也很容易被我们的免疫系统杀灭,这也是为什么前期通过空气传染致病率不高的原因所在。但它跟其他病毒不同的是,它的蛋白质外壳后面隐藏的dna片段非常长,这使得它们能传递更多的遗传信息。也许潜伏在我们体内的病毒就是听到了索拉姆病毒的召唤,从而苏醒过来。” “老康!”一旁的李瑾忍不住截住康乐的话头,“我们还是说一下乙醚的事吧。” “哦对对对!”康乐敲着自己的脑袋,“是该说正经事了,李医生,这是你的本行,还是你来说一下吧。” 李瑾点点头干脆地说道:“嗯!乙醚在临床上是一种麻醉药,高浓度、长时间地吸入之后,能使人体对中枢神经的控制中断,从而造成人体的眩晕、昏迷。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断定感染者病毒是一种内源性病毒的原因所在,因为只有跟人体共享同一dna的病毒体,才会对能造成人体伤害的物质做出相同的反应,所以感染者被阿源用乙醚一喷就倒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李瑾挥挥手,像是赶开一只在她眼前飞舞的蚊子,“重要的是,我们可能从中找出克制感染者病毒的方法!” 我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瑾说:“你是说……治好那些感染者?” “不!”李瑾摇摇头,“发病的人其实已经死亡,肯定无法治愈。但初期感染了索拉姆病毒的患者,还有被咬了的人,或许可能找得出一种方法来减缓他们感染者化的速度,甚至可能维持住病情不再恶化。” “那太好了!”我兴奋地大喊,“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吗?” “就是要让你们帮忙呢!”李瑾微笑着说,“现在我们手头正缺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几个感染者和被咬了还没有尸体化的人。”康乐沉声答道。 我们在一片荒地上驾车飞奔,汽车不停颠簸,我们在座位上被不时抛起又重重落下,尾椎骨被颠得生疼。车窗大开着,春天温暖的空气灌进车厢,把我们的头发吹得跟雷震子似的根根竖起。 “慢点!”我扭头看了看后面,对着开车的三毛大吼。 在我们的车后,跟着一长溜像是赶着去送葬一般的感染者。现在被我们开车溜了一阵,感染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跑在最前面的三个快尸已经和它们身后的同伴拉开上百米的距离。 三毛瞥了一眼后视镜,伸手操起仪表盘上的步话机:“黑豹黑豹,这里是苍龙,猎物已就位,猎物已就位,绕过前面的石堆就开始行动!” 音箱里传出几声轻响,然后孙正文的声音响起:“黑豹明白!” 我望向窗外,一辆“坦途”皮卡跟我们并驾齐驱,c罗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张着嘴,舌头耷拉在外面迎风飞舞,它旁边的曹语轩冲我笑了笑竖了个大拇指。 两辆车几乎同时冲向前方的一座矮石堆,一左一右同时绕过,然后在石堆后面停了下来。 我们两车九人一狗迅速地下车,操起家伙在车后排成一排,等着感染者把自己送货上门。 我们的装备已经全部升级,除了已经全面换装的主武器81式步枪外,现在杨宇凡、杨世杰、曹语轩手里拿着的是代替“推尸杆”的伸缩式警用防暴叉,这种专业的叉子比推尸杆可好用太多了,铝合金制造,既轻便又牢固,完全不像之前我们随便用螺纹钢焊的那样笨重。 大力和三毛一人拿着一杆国产仿雷明顿97式霰弹枪,这种枪弹丸出膛后迅速扩散,所以不用怎么瞄准就能击中目标,在二三十米的距离上铅制或钢制弹丸能有效穿透感染者颅骨,而且火力猛,反应迅速,尤其适合丛林战、巷战、遭遇战,在近距离内对付感染者简直就是有如神器一般。但它的缺点一是声音太响,二是后坐力巨大,一般人在开过几枪之后便被震得双臂发麻,很容易对射击产生恐惧感,所以只能给大力、三毛这种大块头或者天生神力的人使用。 孙正文和张依玲则一人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手枪,这枪的枪管非常粗大,而且没有明显的枪口,外面还露着几颗黑色的塑料扣子。 其余人都抽出自己的近战冷兵器开始凝神戒备,那三个感染者像是百米冲刺般飞奔而来,已经跟了我们有几公里,速度却一点也没有下降,我猜这几个要是去参加奥运会,一定能轻松破掉所有八百米以上跑步项目的世界纪录。 三个感染者跑到矮石堆跟前,却不知道从两边绕过,而是径直跑上石堆,速度一下便慢了下来。 “准备!”孙正文一声低吼,和张依玲一起把手里的枪平端起来瞄准前方。 感染者们笨拙地翻过乱石堆,再次面对我们奔跑起来。 “发射!”孙正文和张依玲同时扣下扳机,随着“噗噗”两声轻响,两张白色的大网从怪枪枪口射出,凌空罩在三个感染者身上,感染者被大网一罩,两脚连连拌蒜,很快摔倒在地上不住地挣扎,但越挣扎大网便越凌乱,反而把它们绑得越来越紧。 “快行动!”孙正文又挥挥手。 杨世杰把防暴叉收起扔上车,从皮卡的车厢里拎出两把以前卖肉摊上常见的砍骨头用的板斧来,然后提着斧头来到感染者跟前。我们其他人把感染者按住,用力把感染者的头侧向一边,杨世杰往自己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把斧头高高举起,只一斧便把感染者的下巴剁了下来,接着是感染者的四肢,就像是传说中古代的“人彘”。 只几分钟的时间,三个“人彘”便加工完成,我们把它们像冻肉似的一块块扔上车,然后上车绝尘而去。 我们已经抓了一个月的感染者了。现在我们是直接在康乐他们的实验室领导下的专职抓捕小队,基地里的人都叫我们“捕尸队”。这一个月来感染者是抓了不少,捕尸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却还没抓到一个感染了病毒但还没有尸化的感染者。因为李瑾说得没错,感染者病毒显然已经多次进化,现在的发病速度非常快,最长的不过两三个小时,如果是咬中头部附近,甚至短短几分钟之内便能完成尸变。往往我们抓到一个,还没等送到基地,在车上便已经变成活死人了。 而且我们的捕尸地点远离基地,因为现在千山湖基地的正南方,一江之隔有大量的感染者聚集,我们显然不能去那边送死。我们能去的地方只能是爆发过病毒,但尸潮已经席卷而过的大后方,主要是一些偏僻的农村和已经没什么人的城镇。 “要不要再来一轮?”我看看车后面跟着的感染者,又有几个脱离了大部队,便拿过步话机说了一句。 “算了。”孙正文说道,“今天已经晚了,先找地方宿营,明天继续,看看能不能找个感染者。” 坐在我后面的猴子咒骂了一句:“这么找,找到什么时候去?要我说啊,就在基地里找个不听话的家伙,或者干脆抓个红巾军的人,让僵尸咬他一口,这不就有了?” “切!你这么搞跟红巾军有什么区别?”张依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叫以毒攻毒!”猴子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咦?”开车的三毛突然发出一声意外的声音,“前面是什么地方?” 我抬头一看,只见我们行进的正前方,出现一座规模不小的市镇,镇子上空一道漆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如黑龙一般盘旋在如血的残阳下面。 “迅速隐蔽!”车载电台里传出孙正文紧张的声音。其实不用他命令,三毛在看到烟柱的第一时间便降下车速,迅速地拐入路边一条干涸的河床之中,皮卡也跟了进来,两辆车先后在一棵斜着伸入河床的歪脖子榆树后面刹住车,停了下来。 “把它们都处理了!”孙正文一边打开车门,一边低声命令,跟在他后面下车的大力和杨世杰再次拖出大斧,把三块感染者“人彘”扔下车厢,一一砸破脑袋。 孙正文拿出望远镜,跳上河岸,站在歪脖子树的树干上,朝镇子的方向眺望了一阵。 “怎么样?有人吗?”猴子仰着头问道。 孙正文摇摇头:“看不清楚,逆光,阳光太刺眼了,看不到什么东西。” “烧这么大火肯定得有人!”三毛说,“有人就可能有感染者,要不我们干脆长驱直入?” 我拉住三毛:“别急,还是先等等。现在天还亮,就这么进去目标太大。” “阿源说得没错。”孙正文从树上跳下来说,“现在大伙也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天黑了再摸进去。” 一个月的野外抓捕行动下来,我们对这些事情早已轻车熟路,猴子迅速上了树开始瞭望,其他人准备吃的。食物都很简单,主食是厨房特意为搜索队准备的硬得能砸死人的干馍,配上一些咸菜,一点肉干,我们前几天找到了一家汽车用品店,从里面拿到了几个车载加热水杯,起码可以保证有热水喝。 我们就着热水啃完干馍,又休息了几分钟,太阳便下山了。我们把车子做了一些伪装之后,又留了曹语轩、杨世杰和c罗看守车辆,趁着西北边还有一丝似灭没灭的天光,赶紧徒步上路。 刚进入镇区范围,我们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像是塑料燃烧后产生的刺鼻气味。大街上空无一人,跟我们到过的其他被感染者侵袭过的城市一样,地上到处都是垃圾。大量的机器、电器、家具被当成街垒堆在马路上,上面洒满了已经凝成暗黑色的血迹,可以想象感染者潮入侵时这里的人们经过了一场怎样热血而又绝望的战斗。 这镇子不大,前后一条贯穿市区的商业主街,着火点看起来应该就在镇中央。我们分成两组分别由三毛和孙正文带队,戴着夜视仪在主街两侧蹑手蹑脚地分头行进,在接近镇中心区域时,走在我前面的三毛突然举起握成拳的右手。 我们都停下脚步,半蹲下来,我看了看马路对面,孙正文带的小组也停了下来。三毛转过身朝我们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又转向孙正文那边比画了几下,最后二人一起猫着腰往前走,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不一会儿之后二人匆匆而回。 “前面有动静!”三毛招呼我们围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感染者吗?”张依玲问。 “看不清楚。”三毛摇摇头说,“从街上过去目标太大,我跟老孙看了,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我们绕过去看看,都小心点,别发出声音。” 我们都点头,三毛转过身当先走去,转入前方的一条巷子,孙正文小队也跟了上来,两队并做了一队。 这条小巷在以前似乎是一条饮食街,路旁都是各种脏兮兮的小饭店,挂着一些“惠民小吃”“胖子烧饼”“妯娌米线”之类的招牌。现在路上扔满了各种锅碗瓢盆,好几次我们都不小心踢到这些垃圾,在黑夜中发出刺耳的响声,吓得我心脏扑扑乱跳。 空气中塑料燃烧的味道越来越重,黑烟在这条小巷中飘荡,在夜视镜中看起来就像浮在空中的幽灵。小巷不长,我们很快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三毛说的广场,不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三毛又停住脚步,我们左右看了看,巷子最靠近广场的一头,有一座规模较大的建筑,横跨了巷子两头,建筑大门上面竖着几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吸塑大字—宏方市场。三毛朝我扬了扬下巴,又指了指建筑里面,我知道他是要找一个既隐蔽又高的视野,便朝他点了点头,又朝身后的队友招招手,跟着他朝市场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四五线小城镇都有的小百货市场。市场极大,里面像蜂巢般被乱糟糟地分隔成一排排狭窄、逼仄的小店面,中间的通道只能供两人并排同行,歪七扭八,复杂得就像个迷宫,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通过消防审批的。一楼是卖服装的,显然这场灾难来得太突然,商贩们没来得及把货物收走,后来一定又被哄抢了一通,现在各种衣物鞋包扔得到处都是,破烂的服装模特像是倒毙的尸体一样随处可见,总在不经意间吓人一跳。 我们在角落里找到一座楼梯,三毛带着我们上到二楼。二楼也是一样的格局,但卖的东西不一样,都是一些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之类的小五金百货。我们辨了辨方向之后往广场方向摸过去,那边有一排装了防盗网的玻璃窗。我凑近窗户往下看去,楼下的广场中间烧着一堆篝火,烟柱在夜视仪中像是绿龙一般直冲上天,但火堆四周孤零零的,空无一人。 “哇哦……”我突然听到猴子一声兴奋的轻呼,转头一看,只见他抬头看着另一条通道发呆,我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看到通道上面挂了几个字—宏方电脑市场。通道两侧同样是那种逼仄的店面,看不到有多少电脑或其他的电子设备,到处散落的是一张张的光碟!我看到三毛和杨宇凡已经忙不迭地往里面钻了。 这是捕尸队的额外福利,在捕猎感染者的途中我们可以夹带一些私活。现在基地里虽然食物还是短缺,但总算饿不死,相比起来,反而是那种极度的深入骨髓的无聊更让人难以忍受。基地里又严令不能饮酒吸毒,于是在私下交易的黑市中,除了香烟以外,就属电影、电视剧和游戏的光碟最受欢迎了。 我看了看孙正文,他无奈地朝我偏了偏头,我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一会儿我来替你。” “给我找张《辐射4》。”孙正文摇摇头,轻声回答了一句。我点点头,搓着手走了进去。 简直有一种阿里巴巴找到藏宝洞的感觉,这些小隔间里面存放着大量城市里已经不多见的dvd光盘,猴子三毛等人正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 “给老孙找找有没有《辐射4》。”我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道。 “还念叨这个呢?”猴子笑着说了一句。 我点点头,自顾自走到最近的一个大柜框前翻找起来,基地里现在最紧俏的是《老友记》《生活大爆炸》甚至《小时代》这种能让人放松、又能缅怀过去的文明时代的片子。 我一张张地往下翻,都是什么《行尸走肉全集》《惊变二十八天》《感染者围城》《冰与火之歌》…… “晦气!”我暗骂了一声,难怪其他人都不翻这一框,现在凡是丧尸题材的影视剧,都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一旁的猴子突然用手肘碰了碰我,递过一张光碟,封面上是一个搔首弄姿的半裸美女。我刚想接过,不料身后伸过一只手把光碟一把抄走。我们俩转身一看,张依玲气鼓鼓地把光碟折成了两半,几个男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我们下意识地端起枪冲了出去,孙正文站在窗边左右四顾。 “好像从那边传来的!”杨宇凡指着一边说道。 “过去看看。”孙正文挥挥手说。 我们贴着边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摸过去,在通道的尽头被一道锁住的防火卷帘门挡住去路。卷帘门后面是一条宽大的走廊,走廊另一头也是一道卷帘门,但并没有锁死,而是拉了大半,最下面留了一条不到一米的空隙。走廊后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大空间,除了一根根柱子外空无一物,大概是这个市场的二期建筑,还没有完成招商投入使用。 嘈杂的脚步声伴着惊呼从这些柱子另一头一阵阵地传过来。我们端着枪严阵以待,不一会儿,两个人影踉跄着跑上了楼梯,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左右四顾了一会儿之后,又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没跑几步,身后楼梯又冲上来一群人影,在夜视仪里没有丝毫的代表热量的发光,显然是感染者无疑。 这两人朝我们这边越跑越近,面目渐渐清晰,我看清楚二人的脸之后不禁大吃一惊。 “狼爷?”旁边的三毛在耳边嘀咕了一声。我点点头,这两人可不就是狼爷和他的跟班黄毛嘛! 两人显然已经体力不支,而且都受了伤,狼爷好像伤到了腿,靠在黄毛身上。两人手里都提了一把砍刀,靠在一起踉跄而行,慢慢接近了我们对面那道拉了一半的卷帘门,但后面的感染者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狼爷你先走!”黄毛突然大吼一声,挣脱狼爷的手,推了他一把,转过身横过刀面对感染者。 “黄毛你干什么?”狼爷被黄毛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马上用刀拄地强行站起来吼道,“快走!” “我反正被咬了,走了也是死路一条!”黄毛摇摇头说,“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他妈的!”狼爷嘶吼道,“你死了,我怎么过?” 黄毛转过头盯着狼爷平静地说道:“快走,你不走我就白死了。” “x!”狼爷骂了一声之后转过身就走。我透过夜视仪,看到他脸上一片亮晶晶的泪水。 这时感染者追兵已经近在咫尺,黄毛绝望地大吼一声,把砍刀高高举起迎了上去,第一刀劈掉了最前面一个感染者的半个脑袋,第二刀把另一个感染者的脖子砍得只剩一层皮连着,但两刀过后便被团团围住,被三四个感染者抓住了手臂,挂在他身上不住撕咬,黄毛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狼爷听到黄毛的惨叫浑身一颤,脸都扭曲了,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看,还是一瘸一拐地朝这边小跑。 感染者们在黄毛身上咬了几口之后便把他扔下,又朝狼爷追过来。狼爷听到声音,咬着牙想跑得快一点,但他显然受伤不轻,伤腿每一次落地都疼得龇牙咧嘴,最后只能抬起伤腿,单脚跳着往前走。后面的感染者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后心。 “啊!”千钧一发之际,狼爷嘶吼着往前一个鱼跃,在地上横过身子滚了两圈滚进了卷帘门里面,后面的感染者“咣当”一声撞在了卷帘门上,把金属卷帘门撞得向内高高凸起。狼爷马上翻身而起,左手伸过卷帘门的空洞往下按,但不幸的是刚好一个感染者被后面不断堆积的同伴按低了身子,一口咬在了狼爷的手背上! 狼爷一声惨叫,但还是把卷闸门关了下来,抽回手时,手背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重重地喘息了几声,用砍刀拄着地又一次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走到一个被推倒在地的木制迎宾台前面,费力地把木台竖了起来。 正当我纳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狼爷把自己受伤的左手放到了台面上,右手砍刀高高扬起,猛地一刀齐腕砍断了自己的左手。 “啊……!”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之中,狼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号,然后浑身一软,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都想不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正想瞌睡呢就有人给送枕头。 “快开锁!”三毛愣了一会儿激动地朝我喊。 我连忙点头,从腰包里掏出老吕留给我的钥匙串,挨个寻找适合开这道卷帘门的钥匙。但我远不如老吕般对门锁熟悉,加上透过夜视仪又看不真切,我接连试了几把,都插不进锁孔。 这时对面的卷帘门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随着感染者群的不断推挤,卷帘门不停地向内凸起,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 “阿源你起开!”大力一声怒吼,端着他的霰弹枪瞄准锁孔,我连忙向旁边一步跳开。 “不要—”还没等我说出口,大力已经扣动扳机。一声巨响之后,门锁带着一大片卷帘门被弹丸整个轰飞,卷帘门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窟窿。 “开枪—”我愣愣地吐出后面半句话,“打门锁没用,卷帘门的卡子在两边……” “不早说!”大力又开始找左右两边的锁扣。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把对面的感染者给惊动了,它们发现我们的存在,更加喧嚣起来,把门推得咣咣作响。 “都退后!”大力很快找到了锁扣,端起枪就是“轰……轰……”两枪,石屑和金属四溅,卷帘门两头又被轰出两个大洞。 “快!”大力一把拽起卷帘门在头顶上托住。 我和三毛赶紧钻过去。狼爷头朝下躺在地上,断臂伤口的鲜血喷得到处都是。这时候我也顾不上给他包扎,跟三毛一人一边把他扶起来。三毛把他的枪交给我,一只手绕过狼爷的胯下,另一只手抓住狼爷完好的手腕,猛一使劲,像背沙包一样把狼爷背了起来。 “快!快!”张依玲在门外面紧张地朝我们招手。我回头看了一眼,卷帘门已经被感染者挤得两边脱出了轨道,一个感染者把自己的头硬是从缝隙中挤了半个进来,脸上的皮肉像是被钢丝刷刷过一样,露出一片白森森的颅骨。 我和三毛拔腿就跑,大力等我们跑出门外,一下把已经破了三个大洞的卷帘门拉下。 “小兵小兵……快把车开到镇口接应我们!”孙正文在一边最前面开路,一边拿步话机联络留守的曹语轩。 “明白,明白!”步话机里传出曹语轩焦急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几声c罗仓皇的吠声。 我们刚跑进楼梯便听见身后“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砰砰砰”的连续撞击声,这应该是感染者已经突破了第一道卷帘门撞上第二道门的声音。我知道这第二道门已经被大力轰得破烂不堪,肯定阻挡不了感染者几分钟,心下焦急,对背着狼爷的三毛连声催促。 一群人穿过市场来到外面的弄堂,这时大力主动接过狼爷,队伍换成孙正文和张依玲在前面开路,大力背着狼爷在中间,我和三毛、猴子、杨宇凡四人断后。我们不断地把弄堂两边的杂物垃圾推倒挡在路中间,以拖慢感染者的速度。我们刚跑出弄堂口,感染者们便从市场中冲了出来,我们制造的低矮街垒并没有阻挡它们多久,冲在前面的感染者不断地摔倒,成为后面同伴的垫脚石,街垒就像是遇到洪水一样稍作抵抗便被冲垮。 我们断后的四人在主街上组成防线,面对追来的感染者且战且退。杨宇凡和猴子的81式步枪率先开火,三发点射,专找感染者的下三路。跑得快的感染者纷纷被子弹击中腿脚,像失蹄的奔马般重重地摔倒在地。 “你大爷的!”感染者越逼越紧,三毛把霰弹枪端在胸前,不退反进,朝前迈了一步扣动了扳机,18.4毫米口径的枪管喷射出一团火焰,铅弹喷涌而出。跑在最前面的感染者被近距离击中,脑袋顿时被轰飞了一半。 我拿着大力的霰弹枪有样学样,随便瞄了瞄便扣动了扳机,“轰”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得手上一股巨力撞来,抵住枪托的肩膀像是被铁锤重重一击,枪管剧烈地跳动,险些脱手飞出去。 我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瞄准的感染者安然无恙,它旁边的感染者却被散布的弹丸击中脑袋摔倒在地。 “哈!”我不禁笑出声来,又朝那个幸运的感染者补了一枪,这次加大了压住枪口的力道,大部分弹丸击中了感染者的腰腹部,整个肚子连带着脊椎被轰掉了一半,感染者失去了支撑,顿时委顿倒地,只会双手拖着身体爬行了。第三枪我瞄准了稍远一点的目标,扣动扳机后竟然同时击中了两个感染者的脑袋。 三发子弹打完,大力的枪膛已经空了,在三毛的掩护下,我从弹舱下方的快速装填器中取下六发子弹重新装填,等六发子弹再次打空时,我和三毛竟然把十几个感染者打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后面的感染者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几个人都打光了枪膛里的子弹,再次装填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转身就跑。这时主街的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道强烈的光线从远处飞速而来,“陆地巡洋舰”不断把挡路的垃圾撞开,不顾一切地朝我们冲过来。 “哈哈哈……小兵你总算来了!”我们都欢呼起来,向着我们的救命车狂奔而去。孙正文和张依玲率先截住车头,车子停下后c罗从车窗中蹿出来,围着孙正文的脚直打转。孙正文拉开后车门,先把大力背着的狼爷塞了进去,然后跟张依玲一起回身端起枪掩护我们。 我的肾上腺素不断地分泌,心脏疯狂地跳动,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狂奔,离车只有十余米了,胜利曙光将近! “阿源当心!”孙正文突然瞪着我身后惊恐地朝我大喊。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活死人凌空跳起正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地横过手里的霰弹枪挡在胸前。感染者重重地撞上来,巨大的冲击力把我撞得仰天倒地,感染者张开大嘴朝我喉咙咬来,我只能举起枪死死抵住它的喉咙。 “阿源!”我听到我的同伴纷纷惊呼。但压着我的感染者力量极大,我的手臂像撕裂般疼痛起来,在巨力的压迫下慢慢向后弯。 这时突然一声狗吠,一道黑影从斜侧里冲出来,重重撞在了感染者身上,把它从我身上撞了出去。我不顾一切地翻身而起,跑到车跟前拉着猴子伸出的手跳上了车。 “快开车!”孙正文拍着车身大喊。 “c罗呢?上车了没有?”开车的曹语轩回头大声问。 “别管了,快开车!”孙正文猛地一砸前面的座位吼道。 曹语轩无声地张了张嘴。孙正文又是大吼一声:“快开车,愣着干什么?” 曹语轩无奈地回过头,用力踩下油门,车胎发出一阵尖啸,飞速冲了出去。 我回头扒着车窗盯着后面,期盼着c罗会冲出感染者堆追上来,但直到我们开出镇区范围也没有看到它的影子。 第十六章 病毒的真相 第十六章 病毒的真相 “抑制剂一号第一次人体试验……”李瑾用一支录音笔做实验记录,她面前躺着被牢牢地绑在病床上并且全身上下插满管子和传感器的狼爷。“一号患者,男,年龄35左右,体温:38.7c,血压:82/126,心率:116;呼吸急促,深度昏迷,处于感染者病毒发作第三阶段,病毒感染时长8小时25分钟;感染部位:左手手背。病人在感染后自行第一时间从腕部切除手掌,造成大量失血,但有效减少了侵入体内的病毒数量,加上上臂止血带的作用,病毒在体内复制的速度大幅减缓。” “现在静脉注射五毫升阻断剂一号……”李瑾用一支一次性针筒在一个玻璃试管内抽取了一点略微泛黄的液体,直接从连着狼爷手掌的输液器中注入。 狼爷的病床前围了一圈人,除了李瑾以外,还有康乐、三土、王教授以及刚刚过来担任李瑾助手的萧洁。我和孙正文被留下来,防备随时可能尸变的狼爷。 “注射后三分钟……”李瑾看着自己的手表继续记录,“血压心率稳定无变化,体温继续攀升至39.2c,持续性深度昏迷,伴偶发性抽搐,呈现典型的尸变临界状态……咦?体温下降了0.1c……” “起作用了?”康乐伸着脖子期盼地问道。 “不一定,也许是传感器误差。”李瑾盯着监测仪的屏幕说道,但她话音刚落,屏幕上显示温度的数字又往下掉了0.1c,紧接着又掉了0.1c。 “耶!”一旁的萧洁高兴地蹦了起来。 “注射后四分钟……”李瑾的声音也打起颤来,“患者体温持续下降,呼吸趋向平稳。” 突然,监视仪发出一阵不祥的蜂鸣,接着病床上的狼爷剧烈地颤抖起来,抖了一阵子之后,脑袋像个王八似的突然抬起,牙关紧闭,四肢僵硬地伸直,全身肌肉收缩,背部拱起,手指抽得像只鸡爪似的并在一起。 我以为尸变了,连忙跟孙正文一起抢上前去按住狼爷的肩膀。 “患者出现强直性痉挛。”李瑾放下手里的录音笔,把狼爷的衣服敞开。狼爷的头不住地颤抖,嘴里发出可怕的抽气声,嘴唇马上变成紫青色,代表心跳的“滴滴”声像是催命的铃声一样越来越快。 “小萧,给他注射两毫升苯巴比妥。”李瑾把狼爷的头歪向一边,检查了一下狼爷嘴里有没有分泌物。 “康教授,帮我拿一个喉镜,一根气管插管。” 康教授连声应了,小跑着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拿了李瑾要的东西递给她。 李瑾接过器具,麻利地打开,我还没怎么看清楚她的动作,她就把管子插好了。狼爷的呼吸总算顺过气来,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抽气声不见了,但全身的痉挛还在继续。 “李姐,病人心跳超过一百九了……”萧洁慌张地说道。 “去准备除颤器。”李瑾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样下去心力很快会衰竭的。” 仿佛听到她的话一般,“滴滴”的心跳声突然变成了一声长鸣,显示屏上的心电图也变成了一条直线,原本向上拱起成一张反弓状的狼爷突然像失去电力的玩具一样,砰地摔了下来。 “能量200j。”李瑾不慌不忙地往两块电极板上涂上导电胶,“充电!” 萧洁按动开关,除颤器发出“嗡嗡”的声音,李瑾把两块电极紧紧贴住狼爷的胸膛,按下电极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狼爷被电得整个人向上弹起。李瑾转头盯着显示器,代表心跳的线条跳动了两下随即又恢复成一条直线。 “加到300j。”李瑾的声音冷得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充电!” 第二次电击把狼爷弹起更高,但他的心脏还是只跳动了几下就归于平静。我发现自己的手掌握得太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400j!”李瑾又一次冷静地命令,“充电!” “啪!”一声电击过后,屏幕上还是一条直线。 “这是最大能量了。”萧洁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李瑾这时才显出一丝无奈,颓然地放下手里的电极板。 “滴……滴……滴……”心脏监视器突然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声响,我们纷纷抬头,只见显示屏上的线条开始缓慢地跳动。 我们都盯着那条代表生命的线条,就像是寒夜中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 “滴……滴……滴……滴……”心跳声越来越快,线条跳动得越来越规律。 “心率上升到65,血压56/88,体温36.7c,病人呼吸正常,症状有所消退……”李瑾舒了一口气,又开始记录。 “耶!”我们发出一声欢呼,兴奋地相互击掌。 “这下应该算起作用了吧?”康乐一边笑一边擦着额头的汗问道。 “嗯。”李瑾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感染后最长的发病时限。” “太好了!”我大叫着说,“以后被咬了打一针就行了!” “不是那样的……”李瑾摇摇头,“这种药只能暂时产生一种对中枢神经的可逆性功能抑制,只是起一个延缓剂的功效,药效最多只能维持八到十二小时。” “但现在至少能证明这个方向是对的。”康乐插话道,“如果能把药效延长到二十四小时以上,那或许真的可以让人带毒存活。” 李瑾也略显兴奋地点点头:“而且它能给我们带来一个最大的,最不可思议的收获!” “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就是我们总算能第一次分离出索拉姆病毒的毒株了!” 这时病床方向传来几声轻轻的呻吟,我回头一看,只见狼爷的眼皮微微蠕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 狼爷在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之后眼神猛地一缩,接着手臂用力挣扎了几下,在发现自己被牢牢绑住之后,马上便放松下来,视线只是略微扫了一圈,便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了,让我不禁佩服起他的冷静来。试想要是换成我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喉咙里还插了一根管子,不知道该吓成什么样子。 “别动。”旁边站着的萧洁按住他的肩头,“李姐,病人醒了,是不是把插管拔了?” 李瑾瞄了一眼心脏监视仪说:“生命体征还没有完全稳定,先别动。”说完又转过头对着我们,“大家先出去吧,给病人一点空间,让他放松下来。” “哦……好好!”康乐连声答应,张着手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们往外面赶,“都出去,都出去。”但他自己却还留在病房里。 “康教授,要不您也……”萧洁笑盈盈地对着正想关门的康乐说。 “啊?好好,我也出去,我也出去。”康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转身出了门。在关门之前,我看到李瑾俯下身对着狼爷说:“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是的话轻轻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你现在意识清醒吗……” 康乐带上门,我们一群人围在病房外面隔着玻璃隔断看李瑾和萧洁在里面忙碌。 “康教授!”孙正文面露焦急地说,“我看这儿没我们什么事了,是不是让我和陈源先撤啊?” 康乐马上否决:“那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人突然尸变怎么办?我们这一群……书生可对付不了。” 孙正文听了也只能皱皱眉头,不敢争辩什么。我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现在明白这位康乐教授就是基地里的实权人物,除了头号领导张紫光和负责管理民政的董瑞勇之外,他差不多就是第三号人物,统管包括军火制造在内的所有科研项目。而且张紫光也非常器重他,因此在基地里有着超出他职务范围的权威。所以虽然孙正文在基地里职位不低、人缘也不差,但还是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少安毋躁,小孙……”康乐双手环胸,“有你在我才安心,别人我都不放心。” 孙正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在担心没跟着回来的c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三毛他们一定会回去找c罗的。” “对了,康教授。”三土突然转过身看着康乐问道,“刚才李医生说咱们终于能分离出索拉姆的病毒毒株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早就有毒株培养了啊?” “那是‘僵尸病毒’。就是通过撕咬致人尸化的病毒。”康乐点点头回答,“之前我们不清楚这个僵尸病毒其实跟索拉姆病毒是分开的,索拉姆只是造成感染者病毒爆发的一个药引子或者说是一个信号……那天小孙他们带来乙醚可以对感染者起作用的消息之后,我们一直在尝试分离索拉姆病毒,但一直没有成功。” “哦?这是为什么呢?”王教授王屺怀搭腔问道。 “因为它根本不能细胞培养……之前你们应该听李医生说过,僵尸病毒有个特性,就是能无限迭代繁殖,就像癌细胞一样。但索拉姆却不是,它刚好相反,在人工培育环境之下,它连第二代都繁殖不出来,它的生命周期非常短,可以说稍纵即逝,我们根本来不及捕捉、分离,它就死亡了。但这次的阻断剂如果有用的话,很可能可以大幅降低索拉姆病毒的代谢速度,让我们第一次分离出完整的毒株。” “这东西,好像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唤醒我们体内的逆转录病毒?就像一根引爆炸弹的导火索……”王屺怀喃喃自语。 “对,就是导火索。”康乐点头同意。 “只是这个炸弹是怎么来的呢?”三土伸出手指指自己的胸膛,“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埋进我们的身体里面的?” “谁知道。”康乐耸了耸肩说,“也许就是上帝,他在创造人类的同时,在我们身上种下一个反制手段,以便控制我们,甚至随时能毁灭我们,就像《圣经启示录》里说的审判日一样,好人上天堂,坏人入地狱。” “那我是不是要从现在开始信教?”孙正文试图开一句玩笑,但说完却一个人也没笑。 “也许……真的应该尝试一下。”三土目光呆滞地嘟哝道。 “什么样的上帝才会制造这么恐怖的东西?”王屺怀托了托眼镜说,“我倒有另外一种推测。” “哦?什么推测?趁现在闲着说来听听。”康乐看了看玻璃门里面,李瑾正在从狼爷喉咙里拔出气管插管。长长的管子像是附在身体内的异形一样被一节节地抽出来,狼爷开始抑制不住的咳嗽。 “那天陈源说的点金石给了我灵感。”王屺怀继续说道,“后来我研究了一下,进化史上类似卵生动物进化到哺乳动物的转折性事件发生了不止一次,而且,每一次都伴随着一次物种大灾难。” “大概七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智人还处在原始人阶段,而且当时地球上的人类并不只有我们这一个亚种……” “还有尼安德特人……”我想起道长在地下棺椁里跟我说过的故事,忍不住轻声道。 王屺怀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对,那时候人类这个物种远比现在要繁荣,除了智人以外,还有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佛罗勒斯人……它们长得比较矮小,就像电影《指环王》里的霍比特人。根据现在出土的化石研究发现,这些亚种在生物学上并不比当时的智人差,甚至更出色,比如尼安德特人的体格就比我们要高大强壮得多,霍比特人的脑容量则比我们更高,在智力上更有优势。但为什么这么多的亚种会在短短几千年之间就全部灭绝了,只剩下我们智人一支?” “那是为什么呢?”孙正文被王屺怀的讲述吊起了胃口,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因为灾变!”王屺怀断然吐出四个字。 “灾变?”我们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王屺怀点点头继续说:“对,根据现在的地质勘探,包括南极的冰芯样本都证明了,在七万年前,现在已知的世界第二超级火山,位于印度尼西亚的多巴火山发生了一次大喷发,火山喷出的火山灰遮蔽了一些地区的阳光,导致一次持续很多年的局部火山冬天……” “造成了其他人种的大灭绝?”康乐接话问道。 “恰恰相反!”王屺怀大摇其头,“霍比特人确实居住在印尼附近,受到火山喷发的直接影响。但除了它们以外,尼安德特人大部分居住在欧洲,受到火山的影响不大,而我们智人则大部分生活在受到影响最大的非洲北部。现在有研究证明,在火山喷发后,智人的数量急剧减少,减少到只有大约一万人,甚至更少!” “什么?我们人类曾经只剩一万人?”我惊奇地叫了出来。 “对!”王屺怀点头同意,“我们曾经站在了灭绝边缘……而且遗传学上已经有这方面的证据,现在科学界的共识是—在这个星球上,除了非洲人以外,其他的所有人类,身上的基因都指向五万年前走出非洲的一个男人,我们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 “亚当?”三土咕哝了一声。 “生物学上,我们称他为y染色体亚当……”康乐接过话题。 王屺怀略有些激动地继续说:“对!正是这个全人类共同的祖先,给人类带来了智慧之光,让人类得到了一次爆炸式的突变进化,从而在竞争中击败了尼安德特人,占领了地球。但至于这次突变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在这位我们共同的祖先身上发生,一直是科学界最大的一个谜团。而我现在认为,这位第一个走出非洲的男人,可能是获得了……” “点金石。”我喃喃自语。 “对!”王屺怀挥挥手表示认同。 “这怎么可能?”康乐有些惊愕地说,“点金石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王屺怀大幅度地摇着头表示否认:“我说的点金石并不是一块真正的有形有质的石头,而是代表一种变化。嗯……类似于一次神启,一次开示……我刚才还没说完,其实那次火山喷发后的人口锐减,并不是直接的火山灾难造成的,而是一次超级大瘟疫! “现在通过化石研究可以确定,当时的智人几乎有一半是死于当时爆发的瘟疫。但以当时的人类社会规模,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居住地非常遥远,根本不可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病毒传染。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致命的瘟疫应该是通过飘荡在空中的火山灰传播的!” “火山灰?”我匪夷所思地问了一句。 “对!”王屺怀非常肯定地说,“不然无可解释大瘟疫是怎么发生的!” “而且通过这几天康教授和李医生的发现,我得出一个结论……”王屺怀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天,“当时火山灰带去的病毒是不是也是类似于索拉姆一样,也是一种唤起人类身体里的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的导火索!正是这次瘟疫爆发,造成大部分智人的丧生,但也带来了一次关键性的进化,从逆转录病毒中得到了类似于生成胎盘的合胞素一样的关键物质,就像得到点金石一样,人类得以凤凰涅槃。” 我们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瞠目结舌地听着王屺怀往下说。 “不仅是这样,后来屡次的瘟疫大灾难,都非常的诡异—公元535年,查士丁尼大瘟疫,是人类有历史记录以来最可怕的瘟疫,造成地中海沿岸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死亡。当时强盛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人口从五十万直接下降到不到十万,间接造成了东罗马帝国的崩溃,东罗马从此一蹶不振,整个欧洲进入黑暗、愚昧的中世纪。当时地中海沿岸已经有了非常繁盛的商业文明,瘟疫通过商路不断传播、扩散,但瘟疫的源头,至今难以追查……不过在这场大瘟疫之前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多巴火山再一次喷发!”王屺怀自问自答,引起我们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而瘟疫引起的长达一千年的黑暗时代,却是由另一场瘟疫来宣告结束—14世纪的黑死病!这场世纪大瘟疫造成超过2500万人丧生,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非命。后来传到中国,间接造成了明朝的灭亡。但在这次瘟疫之后,欧洲进入了人类现代文明的曙光时期—也就是文艺复兴时期! “接下去是1665年,伦敦大瘟疫,仅仅一个伦敦死亡人数超过十万!当时在剑桥大学学习的牛顿来到乡下躲避瘟疫,第二年他便发明了微积分,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完成了光谱分析!一举奠定了人类的基础科学,从而使人类社会从农耕社会开始向工业社会转折!” “你是说,这些人类历史的转折点,都……都是瘟疫带来的?”三土激动得有些结巴了。 “嗯。”王屺怀点头,“我的想法是,我们的身体里都潜藏着一把锁,里面藏着能让人类大跨步进步的关键,可能是生物学上的,一种关键蛋白质或者基因片段,也可能是能让人类文明突飞猛进的知识。这种锁以内源性病毒的形式存在,平时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而一旦它得到钥匙—也就是一种外来性病毒,它就可能做出激烈的反应,绝大部分人根本不能承受这种反应,只有死路一条。但极少数人,他们可以熬过瘟疫,并且获得这种关键突变,也就是点金石……而且瘟疫规模越大,突变的级别也越大!”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感染者也是一次突变的开始?”三土吞了一口唾沫,喃喃地道。 “应该是!”王屺怀很有信心地点头。 “一次类似于从卵生动物进化到哺乳动物的突变!”王屺怀用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哝了一句,“对整个生物界来说,是一次大进化,但对恐龙来说却是一次灭顶之灾。” 其他人都愣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我的视线穿过玻璃隔断,看到李瑾从狼爷手肘上抽出一管血液递给萧洁。萧洁拿着血样打开门,伸手递给康乐说:“康教授,李姐让您分析一下血样。” “好好!”康乐忙不迭地接过血样,拿到一边忙活起来。我跟着大伙旁观了一会儿,但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于是无聊起来,加上昨天一晚上都在赶路,人已经极度困乏,便在实验室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打起盹来。 “我就知道!” 我正睡得昏天黑地欲罢不能的时候,突然听到康乐一声大吼,我迅速从睡梦中惊醒,以为狼爷尸变了,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冲了过去。 但病房里狼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萧洁坐在他旁边盯着心脏监视仪,其他人都围在实验室一角的一台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大型机器旁边。康乐正在激动地喊叫: “我就知道!索拉姆病毒就是一种制造出来的假病毒!” 我好奇地走过去,视线越过他们的肩头,看到那台机器的显示屏上满屏我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康乐坐在屏幕前面,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头发凌乱,双目赤红。 “什么假病毒?”三土纳闷地问道,“难道它连病毒都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李瑾也显得非常激动,但比康乐情绪控制要好得多,“假病毒是生物学上的一个术语,是相对于真病毒来说的。一般的病毒是一段被自身的蛋白质外壳包裹的dna片段,一种病毒穿上它自己的蛋白质外壳,就叫作真病毒,而假病毒却是非病毒的dna穿上了与病毒外形相同的蛋白质外壳……” “这些术语可能有点难懂。”李瑾沉吟了一会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打个比方,假病毒就好比是特洛伊木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匹马,但内里却是做了伪装的别的东西……” “这种特性只会在人造病毒上出现!”情绪激动的康乐接过话茬嘶哑地说道,“用一种已知病毒的外壳,装上别的dna,自然界不可能出现这种怪物!” “嗯。”李瑾表示同意康乐的判断,“假病毒一般用在治疗疾病的研究上,因为科研人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按照自己的意愿修改病毒模式,让它更安全,目标更明确,也更容易检测,同时具有针对性……比如非典的时候,我们就制造过一种假病毒用以研究疫苗,用sars病毒的外壳装上无害的dna,这种病毒会在进入人体后马上死亡,所以没有危害。” “也就是说,人们既然能制造无害的病毒,也就意味着能制造危害性更大的病毒!”康乐捏紧了拳头,带着巨大的恨意说道,“有些人毫无底线地肆意修改病毒dna信息,让病毒的传染性更高,致死率更强,甚至用来制造生化武器……” “感染者病毒刚零星爆发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了……”康乐继续激动地说,“索拉姆病毒虽然传染性并不是最强,但它的标靶相当明确,就是只会传染给人类,其他的动物一概不会感染,当时我们就怀疑这是一种专门针对人类特意开发的病毒武器!而且制造病毒的人对潜藏在我们dna中的内源性病毒非常熟悉,索拉姆病毒毫无致命性,甚至连感冒都不会引起,而且相当脆弱,很容易便被我们的免疫系统控制,它唯一的使命便是引发以内源性逆转录病毒形式存在于我们dna之中的感染者病毒。” “那为什么像我们这样对索拉姆病毒免疫的人,在死亡之后还是会变成感染者呢?”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康乐瞥了我一眼,摇摇头说:“我们不是对索拉姆病毒免疫,而是成了病毒携带者,就像大部分乙肝病毒携带者一样,其实是终身不发病的。 “索拉姆病毒也是一样,它能伪装成我们体内温和无害的共生病毒,从而骗过免疫系统存活下来。但在人体死亡之后,免疫系统宣告失效的同时,它便露出狰狞的本质,唤醒僵尸病毒,从而把人体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丧心病狂……”王屺怀低声喃喃自语。 “也许就像你说的,为了促成一次进化史上的大突变,制造一种新的物种取代人类。”康乐摇着头回答。 “难道是外星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正文突然异想天开地说道。见别人都傻傻地看着他,就差没从脑门上冒出三条黑线了,他才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说,“也有可能啊,不然谁会对整个人类有这么大的仇恨?” “不管是什么人,外星人也好,反人类组织也好,起码我们知道了这次感染者危机是背后有人在操纵的!”李瑾说,“如果我们能找到他,并且拿到原始病毒的dna信息,我们或许能制造出针对索拉姆病毒的免疫球蛋白,把潜伏在我们体内的病毒给杀死。没了这根导火索,炸弹就不会爆炸了。” “可上哪儿去找这人啊?”孙正文长叹一声说。 “找周令武!”我下意识地说道,其他人都转头看我。 “就是那个免疫者……”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接下去我把感染者爆发之前怎么碰到周令文尸变,怎么追查到军事基地,又是怎么碰到周令武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点金石没说。 “根据我们的推断,周令武应该就是索拉姆病毒的0号病人,不知道什么人把病毒给了他,让他把病毒带到了我们国内,第一个传染给了他哥哥周令文……” “你这家伙!”康乐听完我的话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指着我,“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行了行了……”三土替我打圆场,他把康乐拉住,“现在知道也不晚。” “我说康教授,您不是一直是国家流行病学权威嘛。那架飞机明显是上面有人尸变了,当时应该请您参与了这件事吧?”王屺怀突然皱着眉头说道。 康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挥挥手似乎下定决心:“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保密的需要了,对,我确实参与了这件事。” “当时我正在参加一个研讨会……”康乐有些泄劲地跌坐在椅子上,拿一块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记得就是个关于怎么用病毒克制病毒的会议。会议刚开始,还没轮到我发言,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军方的高级领导打来的,说某个地方出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让我能不能赶过去看看,口气虽然很客气,但根本由不得人拒绝,当然,我也不可能去拒绝这么大的领导的请求,于是便让他告诉我地址,说我马上赶过去。但对方却说不用,让我到会场隔壁的某个大楼,直升机已经在上面等了。” “我知道事情肯定非同小可,于是马上离开了会场,很快找到了直升机,他们一刻也没停留,马上升空,把我送到了……嗯,就是你说的那个秘密基地。”康乐指了指我,然后又低下头陷入回忆,“到了基地以后,我先是被接到了高层领导办公室,基地的领导给我宣读了一通保密条例,让我一定要严守秘密,所有在基地里看到的听到的,绝对不能外泄。我当时非常震惊,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而且我从那个表面上看起来非常镇定威严的领导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他竭力想掩饰的慌张,还有……深深的恐惧。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摇头,一再地重复保密纪律。” “哼,一架大家都以为已经坠毁的飞机,出现在一个荒山野岭的基地,当然要保密了。”三土撇撇嘴有些不屑地说。 “不不不……”康乐大幅度地摇头,“我一开始压根没看到飞机。在给我做完保密宣讲之后,我被带到了那座蛋形建筑的二楼,当时飞机是用隔离气囊整个包起来的,我根本看不到。” “首先让我心惊胆战的是,所有在路上碰到的人,不管是科研人员还是士兵,全都面露惊恐,看起来都吓坏了,他们说话小声,声音颤抖,我看到有几个人还在向天祈祷,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什么传染病毒传过来了? “他们让我穿上了整套防护服,把我带到病房里,一间非常宽敞的房间里躺了大约二十多个病人。我走到最近的一张病床旁边,上面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体温达到了40.5度,浑身发抖,不时发出像是梦呓般的咯咯声响。我问里面的其他科研人员这个病人的感染源是什么,他们给我指了指她的手臂,那里有一个伤口,清晰地显示出是一个成年人的咬痕! “我的第一反应是通过人咬传染的狂犬病毒,虽然这种病例非常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这屋子里躺了二十多个病人,难道都是被咬了以后感染发病的?我问了心里的疑问,他们又把我带到另外的一个房间,这间房有一扇很沉的大铁门,并且用一把大锁锁住,推开门之后,我便听到了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低吼声,房间里面躺了大约不到十个人,每个人都被很粗的铁链子绑在铁床上,束缚的地方皮肤都磨光了,铁链深深地嵌入了肌肉里,有些甚至连骨头都露了出来,但伤口上却没有流血,它们的皮肤都变成了灰色。我进去以后,它们开始疯狂地挣扎、扭动,弓起身子,把铁床撞得砰砰作响……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检查了离门最近的一个病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它已经没有了脉搏,没有心跳,身体像水泥地一样冰冷,它的眼眶里眼珠已经消失,整个眼睛变成一个浑浊的玻璃体,看起来像是野兽般狰狞无比,在我检查的过程中,这双恐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试图抽取一管血样,但从它静脉里抽出来的,只有一种黏稠的、黑褐色的液体…… “可想而知我当时被吓得有多厉害,所以当他们向我展示那架失事的飞机的时候,我已经没那么惊讶了,我已经被完全吓蒙了。后来他们告诉我这架飞机刚飞过国境线便向地面求救,说发生了紧急疫情,几名乘客突然暴起咬人,地面指挥人员启动了输入性恶性传染病紧急预案,引导飞机直接降落到这个基地。我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当时飞机上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或直接发病,或被咬伤感染,其余健康的人则被统一隔离了起来……因为怕引起社会恐慌,所以一直对外保密。” “你有没有见到周令武?”我听完后问了一句。 康乐摇摇头:“当时我主要负责尽快确认病人是受到了哪种病毒的感染,那些没感染病毒的人我基本没有接触。后来钱潮市爆发了一起尸变……就是你一开始接触的那起车祸,那个周令文……所以我又被调了回去,去总部研究大规模暴发疫情的隔离方案,所以幸运地躲过了那座基地的大爆发。”康乐说完又拿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 我也觉得燥热非常,掀起衣服扑扇了几下:“那现在怎么办?”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周令武!”三土拿起桌子上的一叠文件当成蒲扇呼呼地往自己身上扇风。 “让我们去吧,我们捕尸小队悄悄绕过感染者聚集地,还有红巾军的防线,找到周令武,逼他说出是谁给他的病毒!”孙正文解开一个扣子,又烦躁地说道,“怎么这么热?” “空调怎么停了?”李瑾抬头看了看空调的出风口。实验室里存放着各种试剂和样本,对温度都有严格的要求,所以一年四季都开着恒温空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空调已经停了。 “怎么回事!”康乐不满地摇头,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 但他刚把话筒拿到唇边,还没开始讲话,所有的电灯突然全部熄灭,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第十七章 发电站灾变 第十七章 发电站灾变 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从外面传来。 “出什么事了?”黑暗中传出李瑾慌张的声音。 “可能是基地被袭击了。”孙正文沉声说道,“我们要赶紧疏散。” “嗯,大家都赶紧出去。”康乐附和道。 “不行!”李瑾出声反对,“病人还在呢,如果不给他注射阻断剂,他会在十几个小时内尸变的,他是很重要的试验样本,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我和老孙把他弄出去。”我朝病房方向摸去。这时突然响起“啪”的一声,我们头顶上亮起两盏朦胧的红灯,把室内的人和瓶瓶罐罐照得一片血红,应该是应急电源启动了。 我和孙正文进到病房,我站到狼爷跟前,俯身问他:“现在我要救你出去,你不会反抗吧?” 狼爷点了点头。 我把捆绑他的皮带一条一条解开,在解最后一条的时候,我朝孙正文使了个眼色,看到他暗暗握住腰间的手枪把,我才解开扣子。 但狼爷没有丝毫反抗,只是缓慢地翻身而起。我放下心来,把他的手绕过我的肩膀,扶着他站起来往外走。狼爷非常顺从,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虚弱地靠在我身上。 “小萧,戴上所有的阻断剂。”李瑾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把重要的文件和样本装到一个箱子里,一边大声吩咐萧洁。 我和孙正文架着狼爷,跟在康乐他们身后往外走。外面的一些科研人员也在乱纷纷地往外撤离,我们好不容易挤上了楼梯,经过一番你推我挤之后终于走出了地下研究室。 出乎我的预料,外面也是一片漆黑,我们把狼爷送到实验室的时候,天才刚刚破晓,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又是晚上了。 “小李!小李!”康乐站在门口大喊。 “康教授!”我看到那天领我进来的那位少校一边答应一边飞奔而来。 “什么情况?”康乐大声问。 “我也不清楚……”少校跑到康乐面前,扑哧扑哧地直喘气,“一开始是电压不稳,后来干脆停电了,跟总部的通讯也都断了,我们正在启动备用电源。” “给我备一辆车去码头。”康乐命令道,完了又指了指我们扶着的狼爷,“把他带到乐山馆去。” “好。”少校赶忙答应,又招过两个卫兵,从我们手里接过狼爷。 “记住,到地方后,把他的四肢全绑住,要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有人盯着他。”康乐继续吩咐。 “小萧,你跟着去,记住只要他体温升高到39c以上,就给他注射一针阻断剂。”李瑾拉过萧洁对着她说道。 萧洁点点头,也坐上高尔夫球车,跟着一起去了。 “你们都跟我来!”康乐挥了挥手当先走去。 康乐带着我们往大堂方向一路小跑着过去,到了大堂外面,我往岛外湖面上眺望了一眼,只见整个湖上已经一片漆黑,黑魆魆的小岛像是一只只趴在夜色中的巨兽。远处原本每到晚上便光芒大盛的大坝此刻也没有丝毫光亮,只有刺耳的警报声在水库上空盘旋。 一阵犬吠声由远及近。 “c罗!”孙正文激动地大喊一声。一道黑影闪电般扑过来,一头扎到他怀里,不停摇头摆尾,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我拉都拉不住……”三毛等人从黑暗中跑出来。 孙正文紧紧地抱着c罗,不停地揉搓它的脑袋脖子,好一会儿之后才抬头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嘿,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它自己回来的,我们刚开出没二里地就发现它了。带回岛上以后它连饭也不吃,自己闻着味就来这儿了,一直在门口等着你呢!”三毛看着亲热的一人一狗嘿嘿笑着说。 “好小子!”孙正文用力地搓了搓c罗的脑袋,“想爸爸了是不是?” c罗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声,像是真的在回答孙正文的话一样,惹得我们一阵低笑。 这时少校驾着一辆高尔夫球车驶入大堂外的车道,还没停下就朝康乐大喊:“康教授,联系上总部了,张将军让您马上去总部开会!” 康乐点了点头,转头看看还在打闹的孙正文,皱了皱眉头咳嗽了一声:“小孙,你和李医生也一起来,我们给张将军汇报一下我们的发现。” 孙正文和李瑾连忙答应了,孙正文把c罗交给三毛,在它耳边吩咐了几声。c罗不满地呜咽了一通,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三毛去了。 “对了,还有你……”正在朝球车走去的康乐突然转过身指着我,“你也一起来。” “我?”我诧异地重复了一句。 “对!”康乐皱着眉头说,“你刚才说的事,也要向张将军汇报。” 我只好无奈地跟上。几人同时坐上高尔夫球车,还是少校驾车,把我们送到密山岛的栈道码头上,那边早已有一艘汽艇等着,我们上去以后,便直扑大坝而去。 一路上我是又忐忑又好奇,怕自己的多嘴会给同伴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刚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我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可心里又对千山湖基地的最高领导层好奇不已,虽然以前经常听各种人物说起这位张将军,但从来没机会亲眼见到。 我没想到基地的总部竟然是设在大坝底部的水电站里面,康乐带着我们穿过一排排高大的机器设备,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而且这里的照明虽然也略显阴暗,但远比实验室要亮堂得多,想必是有一个更强劲的备用电源。 我们跟着康乐来到电厂的办公区,刚巧这时一群人从办公区的二楼快步而下,当先走在中间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康教授来了,”老者很远就对康乐招手,“正好,我们一块去看看。” “张将军,出什么事了?”康乐迎上去。想必这位就是张紫光张将军了。 “让倪站长给你解释一下。”张紫光指了指自己另一边一位身穿灰色工作服,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凌乱的中年男子。 “电站进水口被堵塞了……”这位叫倪佩翔的原水电站站长有些慌张地说道,“进入发电机组的水流非常少,大型机组根本带都带不起来。” “堵塞了?”康乐有些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这么大的水电站,又不是小水管,怎么可能被堵住?什么东西能堵住?” “就是那个……这几天从上游冲下来的……”倪佩翔惊恐地支支吾吾,似乎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吓倒了。 康乐一下子明白过来,也一下子瞪圆了眼珠子,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 “架不住数量多啊。”倪佩翔苦着脸说,“原本我们可以通过机组轮流停机来解决这个问题,停机以后把进水闸关掉,杂物要么沉入水底,经过冲沙口冲走,或者浮上水面,可以让清污作业船捞走,但这些……这些……” “感染者!”张紫光不满地低吼了一声。 “对对对,感染者。”倪佩翔额头冒汗,“它们既不会像正常的尸体那样浮上水面,又不会完全沉到最底层,它们有手,会抓住电站进水口的防污网,在网口挤成一堆,而且大坝最底下的冲沙口早就被堵死了。” “他妈的!”张紫光身后一个大块头男子大声骂了一句。敢在张紫光面前如此放肆的,只有基地主管民政的二把手董瑞勇了,这人性格粗豪,颇有人格魅力,我曾经远远见过两次。 他继续喝骂道:“这些狗杂种,这个把月来我们已经清理掉起码十万个了,竟然还有这么多!” 我知道在我们不断追捕感染者的这个月里,基地组织了大量渔船,甚至让很多等在外面排队甄别的难民加入,清理从上游冲到湖里的感染者,但是人力还是有限,只能清理那些被水浪冲上岸的,被养殖网箱缠住的感染者。千山湖的水深超过一百米,沉在水底的感染者根本没法处理。 “我们初步估计,”倪佩翔回答,“这段时间冲到湖里的感染者数量在30万到50万之间,相当于一个中等规模县城的人口了。” 我听到队伍中有人嘶嘶地抽冷气。 说话间我们跟着队伍走入了电厂深处,来到一个类似于中控室的大房间,里面放了一长排电脑,倪佩翔引着我们来到其中一台前面,坐在电脑前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忙不迭地站起来,面色慌张手足无措。 “小李,把我们的水下监控画面调出来让张将军他们看看。”倪佩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小李连忙答应,点了几下鼠标,他的电脑屏幕上马上显示出一幅明显处于水下的昏暗画面,画面一侧有一排暗绿色的黑影,一些像是水藻一样的东西附着在上面,随着水流慢慢飘动。 一开始我没觉得这画面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随着小李把镜头慢慢朝着黑影推进,黑影在显示器中渐渐清晰起来,我听到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原来那片黑影就是水电进水口的防污网,而那些水藻似的东西,竟然全是感染者,它们密密麻麻地缠在防污网上,对着手指粗的钢筋又抓又咬。 “好像并没有被全部阻塞嘛,起码还有三分之一的空间是可以进水的……”康乐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只要我们把进水闸门打开,水底的感染者就会被巨大的吸力卷上来,甚至能在防污网上堆上好几层。”倪佩翔解释道。 “它们这么又抓又咬的,这防污网受得了吗?会不会被撕破?”董瑞勇问。 “暂时不会。”倪佩翔回答,“防污网在去年更换过,还是比较牢固的,但时间长了也不一定,保不准被它们弄松一个螺丝什么的,那麻烦就大了。” “可以派潜水员下去吗?”张紫光面色凝重地问。 “往常我们碰上无法自动排出的垃圾,都是派潜水员下去清理,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没人敢去啊,再说基地里只有不到十套干式潜水服,就算全部用上,也只能勉强让一台机组间歇性地开动……” “一台足够了!”张紫光挥挥手打断倪佩翔的话,转过身对跟着他的一个士兵说,“去告诉甄别组长张锦之,让他从外面排队的人里面招募志愿者,就说只要肯下水,全家老小都能免甄别进基地,而且享受部队待遇。” 士兵大声答应,转身小跑着去了。 “没电,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事情。”张紫光像是喃喃自语般嘟哝了一句。 “报告!”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一个士兵匆匆忙忙地从门口闯进来。 “什么事?”张紫光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报告……周营长来电,说红巾军那边有异动,先头部队至少向我方推进了两公里!” “趁火打劫!”话音刚落,董瑞勇便忍不住开始咒骂。 “报告!”又是一声大喊,刚刚被张紫光派出去招募志愿者的那名卫兵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张组长来电,说因为断电,基地门口有部分难民开始骚乱,有部分暴民冲击防线。” “他妈的!”我听到身边的康乐低声骂了一句。 张紫光眉头紧蹙,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说:“告诉周华刚,让他密切注意红巾军动向,只要有一丝轻举妄动就率先开火,不要像上次一样贻误战机。 “还有,通知谷影,让他从北方防线抽调两个营到基地维持秩序,告诉张锦之,对冲击防线的暴民可以第一时间击毙!” 两个士兵又领命而去。张紫光转身对倪佩翔说:“老倪,你赶紧拿出一套可行的维修方案来。” “好……好……”倪佩翔支支吾吾地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排出这些感染者。” “有什么吞吞吐吐的?快说!”张紫光也有些沉不住气,恼火地低吼了一句。 “开闸泄洪!”倪佩翔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迸出四个字,然后又解释道,“我们把九个泄洪口全打开,只要排出水库库容的三分之一,沉在水底的感染者肯定会被卷起,然后从巨大的泄洪口中随水流排出。” “那还等什么?快干啊!”董瑞勇像是嘶吼一般叫喊。 “可……可是……”倪佩翔结结巴巴地说,“千山湖水库有足足二百多亿立方米的库容量。如果开闸泄洪,下游可就要变成一片泽国……水库建成以后,除了一次试泄洪以外,从来都没有开过九孔泄洪,最多的一次是八孔泄洪,那一次造成了本地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洪灾。别的不说,光咱们门口那一百多万的难民,就得全淹了……” 话音一落,满场寂静。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轻声嘀咕:“就算我们不开闸,那一百多万难民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对,而且下游都是感染者和红巾军,淹了正好……”有人轻声附和。 张紫光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 我把康乐拉到一边,在他耳旁说道:“康教授,我们要找的那个周令武,可就是在水库下游。” 康乐听了一愣,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后,走到张紫光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张将军,我们在实验室里有个重大发现要向您汇报一下。” 张紫光从思忖中抬起头来,带着“现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的迷茫眼神看了康乐一眼,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哦,那我们去那边谈。” 康乐和张紫光二人并肩走到角落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关上了门。他们俩一走,这边就炸开了锅,针对刚才倪佩翔关于开闸泄洪的建议,一群人分成了两派开始激烈争论。 “开闸!为什么不开闸?”开闸派的领袖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军官,我曾经跟着孙正文见过他一次,但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职务,叫什么名字。 “现在是什么时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顾得上那么多?”络腮胡高声叫嚣。 “对!”有人马上附和,“反正下游都是红巾军的地盘,开闸淹死那帮王八蛋才好!” “王占营你说话负点责任行不行?”反开闸派则是以董瑞勇为头,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络腮胡,手指都快戳到他眼睛里去了,“下游住的都是红巾军的人吗?那可是人口密集区域,几千万人口啊!你一句话,淹了就给淹了?” “就是……”董瑞勇也有自己的拥趸,马上赞同道,“我们又不是土匪!” “哼,妇人之仁!”开闸派有人应战道,“为了保全大局,该做的牺牲还是要做的。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感染者攻进来?看着红巾军打进来?” “没有电,我们难道不能战而胜之了?”有人反驳道。 “说得轻巧,那要额外付出多大代价?多牺牲多少兄弟?就是门口那百来万难民也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要我说,这开闸放水也没那么夸张,一点洪水而已,就算淹了,死伤也有限……”有人试图把开闸合理化。 “放你娘的臭狗屁!”董瑞勇暴怒地跳了起来,“你有没有点常识?光是水库里那几十万僵尸,冲下去就要害死多少人?你问问老倪,这洪水有多可怕!” 倪佩翔像是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吓得满脸苍白,嘴唇无声地开合,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小房间的门打开,从里面推门而出的康乐解了他的围,康乐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指着我说:“那谁,你来一趟!” 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暗骂了一句,但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走了过去。到了门口,康乐让出身位让我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我一进屋,就看到张紫光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正冷冷地看着我。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只好傻愣愣地站住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张紫光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啊……我……叫陈源……”我心里一阵紧张,结结巴巴地回答。 “康教授说你在浒丘的基地见过那架飞机?还有感染者?”张紫光又问 “呃……是的。”我回答。 “还遇到了那个免疫者……周令武?” “对……” “那你有没有在基地里看到其他奇怪的东西?”张紫光的眼神像两把锥子一样上下扫视着我。 我心里猛然一惊,差点把那地下棺椁和衔尾蛇玉环的事脱口而出,但随即想到陈市长交给张志军的那封信—“万不能落入恶徒之手”—那是陈市长在生命最后发出的警告。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刻了衔尾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也知道那必定是非常重要的物品,况且所有的衔尾蛇都让maggie q给拿走了,我如果现在和盘托出,万一张紫光想要追查,那不是给我自己和maggie q找麻烦吗? 这些念头在我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我开口反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张紫光又上下端详了我两眼,垂下眼帘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嘴里含混地嘟哝了一声:“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 “什么?”我以为他是跟我说话,追问了一句。 张紫光抬起头,眼睛里逼人的神采已经消失,又换回原来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摇摇头说:“没什么,你去把孙正文叫来。” 我如释重负,连忙行了个礼夺门而出,跑去喊了孙正文。 孙正文在小办公室里待了不到两分钟便走了出来,一看到我便挥手喊:“快走!” “去哪儿啊?”我跟上他的脚步纳闷地问。 “去找周令武!”孙正文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说道,“张将军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找到周令武,不然他要下命令开闸泄洪了!” (第三部完) 《重返黎明 第四部》:第一章 求药 第一章 求药 “这是到哪儿了?”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密林问。 张紫光下命令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出发了,还是两辆车,九人一狗,只不过这次带的是梅西。我和孙正文自从把狼爷送到基地以后就没睡过觉,所以出发的路上一直在蒙头大睡。 “还在庆州境内,快到泸西了……”三毛转头看了我一眼说。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三毛说的地方离基地不过百余公里,天色已近正午,这意味着我们走了七八个小时,才挪了这么点路。 三毛扶着方向盘无奈地说:“没办法,很多路都不通,好几次走到一半又绕回去了。” 由于基地的东面是感染者潮,南面是红巾军的防线,我们不得不选择从西面绕一个大圈子去浒丘。但这些地方都不是张紫光部队控制的范围,道路不熟悉不说,还到处都是堵塞,有的道路被山民们自发堵死,有的则塞满了各种半路没了油的汽车。好在山区道路曲折,总能找到某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绕过障碍。而且幸运的是,这边没有受到感染者的攻击,加上地广人稀,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饥荒,所以当地的人们对陌生人不是那么充满敌意,我们一路过来,虽然遇到几个山村和灾民聚集地,但没有发生朝我们打黑枪的事情。 “要是前面的路况一直这样,我们连赶到浒丘都不可能,更别说把周令武给带回来了。”后座的猴子把一截干草放在嘴里咀嚼,然后呸的一声吐出窗外。 这动静把本应坐在另一辆车里的孙正文给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四处看看,然后问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话:“这是到哪儿了?” 三毛给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妈的!”孙正文也咒骂了一声。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猴子又开始嚼干草,我又开始打迷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进入了一道峡谷,峡谷极窄,双向两车道,两边的高山像是要倒下一般挤过来,压得仰头看它的人喘不过气来。山上丛林密布,各种藤蔓、灌木纠缠在一起,几块从山上滚落的山石躺在路上,三毛不得不左右蛇行规避,柏油路面被落石砸出很多裂缝,绿色的杂草在缝隙间长出,有些还开出非常美丽的小黄花。阳光被高山挡住,峡谷中一片昏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车子在峡谷中行进了两三公里,突然被一堆乱石挡住了去路。 “妈的!”三毛恼怒地拍着方向盘,“这里走不通,回去又得耽搁一天,三天时间,怎么都不可能赶到浒丘!” “说不定刚到,洪水就过来了。”猴子不冷不热地说。 “老孙,你说怎么办吧?你拿主意!”三毛转过头朝孙正文说。 孙正文看着眼前的乱石堆,“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是泸西境内了,而且出了这峡谷就没那么高的山了。换成以前,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就算是按现在的速度,我估计顶多两天就能赶到浒丘了。” 孙正文沉吟了一会儿,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乱石堆跟前,仰头看看,又拍了拍石头,回头道:“猴子,你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嘞!”猴子从车上下来,把他嚼了一路的干草扔到地上,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便伸手攀着长满青苔的岩石爬了上去。 这堆乱石并不高,大约五米,看样子是从右侧的崖壁上炸下来的,即便是一般人,爬上去也不成问题,对于猴子这种攀爬高手来说更是手到擒来,他只花了不到两分钟便登了顶。 “前面有一座城市……”猴子手搭凉棚望了一通,“看起来还不小。” “是吗?”孙正文也开始攀住岩石向上爬去,“还是我自己上去看一看吧。” 我也跟着爬了上去,上到石堆顶端极目远眺,就像三毛说的,峡谷外面已经出了山区。此时正是黄昏,残阳如血,一片长长的下坡之后,远处是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霭之中的房屋。 “怎么样?我说吧,这边的路还都好好的。”三毛也爬了上来,他指着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般绕着小城而过的高速公路说道。 孙正文不置可否,继续出神看了一会儿,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说:“咱们弃车!” “弃车?”三毛不解地问,“没车怎么办?咱走着去?那不得十天半个月的?黄花菜都凉了。” “车去下面找。”孙正文跳到地上,招呼大家都下车围拢在一起,“下面应该是红巾军的势力范围,起码是一个县级市,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找不到一辆车。把咱们带着的油桶拿上,下去了随便找辆路边的柴油车,点着火就能开了。” 我们都觉得这计划可行,纷纷点头。 我们生了一堆火,随便吃了点东西,吃完后大家围着火堆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一夜我们照例调侃了杨世杰和他的表侄女的故事,还有孙正文在危机前的二十二次相亲,说他是中国最后一个处男;张依玲挨着个数了她以前在博物馆工作时去吃的那些好馆子;三毛则开始回忆自己约过的那些姑娘…… 直到篝火渐暗,我把手枕在头下仰天躺着,感觉山峰像是黑色巨人一般低头凝视着我。四周的山把峡谷围得像一口深井,我盯着井上那块四方的天空,在火光熄灭的瞬间,繁星像是宝石般闪烁起来,周围只有篝火的余烬还在发出声响,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第二天凌晨,我们被孙正文小声喊醒,大家随便就着咸菜啃了几口干馍,喝了点热水便开始赶路。我们扛了两个三十升的大油桶,柴油车油耗低,路况理想的话,足够我们来回消耗了。 按照昨夜的计划,我们不必冒险进城,只需要在城外的道路上随便找一辆废弃的车,灌上柴油开走了事。但我国极度缺乏柴油版小车的状况坏了我们的事,我们在高速入口处搜寻了几公里,路上有很多废弃的车辆,大多数甚至连车钥匙都没拔走,但直到天色渐渐发白,也只找到了几辆车是烧柴油的,它们或电池耗尽,或油路堵塞,无法发动。 “看来一定要进城一趟了。”孙正文回头看看远处渐渐从晨曦中显现的城市。 我们从一段被暴力冲破的护栏穿出高速公路,接近城市的郊区,以我们往常的经验来判断,这个时候城市里的人会涌出已经完全不适宜生存的市中心,集中在城乡接合部,草草搭建一些窝棚,像是穴居人一样群居在一起。 可这座城市的郊区完全看不到任何这种迹象,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我们进入的方向并不临河,但随着我们渐渐深入,越发觉得诡异起来,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死城,没有丝毫生气。 “都把眼睛放亮点……”孙正文把猴子和三毛派到前面去当探路尖兵,“找一家汽车4s店,新车油路不会有问题,最好是全顺、依维柯之类的大车,能把我们一车全拉走,要手动挡,推一下就能发动。” 我们沿着进入市区的主干道一直走,天色渐渐亮起来,我把夜视仪收回背包,借着朦胧的晨光四处张望。 入城口有一座发电厂,四座巨大的冷凝塔高高矗立,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冒出白烟一样。但当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冷凝塔的另一面,却发现其中两座塔的一半已经坍塌,碎石崩了一地。 “这里也打过仗,”孙正文压低了嗓音说,“至少被130毫米以上的重炮打中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仿佛是在印证孙正文的话一样,我们看到这条街道像是被巨大的铁锤锤过一遍,稍微高大一点的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各种碎砖、钢筋、水泥块和玻璃像是被砸烂的核桃一样粉碎一地,又像是一锅混乱的粥,五颜六色,狰狞夺目。 “可能老百姓因为打仗都逃走了。”杨世杰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测。 “还是小心点……”孙正文皱着眉头指着这片废墟后面尚且屹立不倒的几栋高楼,“上那边看看去。” 废墟非常难走,各种建筑垃圾相互纠缠,中间充满空隙,很容易像陷阱一样让人一脚踩空,被裸露的钢筋戳伤小腿。我们必须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要试探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安全才把身体重心挪过去。 钢筋水泥下面掩盖了很多尸体,大多已经成为枯骨,我们试了好几个,都没有活动的迹象,看来这里最起码没有受到病毒的感染。其中有几具枯骨头上戴着破烂的红头巾,应该是红巾军的人。 我们艰难地走过这片废墟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那两栋高楼大概是这座小城的地标性建筑,它们属于同一个房产楼盘,底下有一座巨大的裙楼,之前应该是一座大型的购物中心,上面的霓虹灯招牌已经残破脱落,字迹也不复可认,一群乌鸦在上面筑起了巢,看见我们走过,便忽地飞起,嘎嘎叫着在空中上下盘旋。 “看来是真没有人……”三毛从购物中心里面走出来,耸了耸肩说。 “怎么办?看起来也找不到车子啊。”猴子说道。 孙正文左右四顾,似乎也打不定主意。 梅西突然发出一阵低声的咆哮,它蹲低了身子,脖子间的毛根根竖起,警惕地看着广场一侧的道路。 “有情况,快隐蔽!”孙正文低吼了一声。 我们迅速散开,我和老搭档杨宇凡冲进购物中心临街的一扇已经破碎的玻璃门,靠着一个倒下的不锈钢展柜蹲了下来。 不一会儿,我也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不断开合一扇已经老旧生锈的门。 我探出半个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片刻之后,一辆牛车渐渐从道路尽头显现,一个穿着一身黑袍,连脑袋也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在前面牵着牛。他不时停下脚步,在路边的废墟里翻找,扒拉出什么东西丢到车上。 牛车吱嘎吱嘎地越走越近。 “要不要出去问问?”杨宇凡在我旁边耳语。 “等等。”我稍微扬起头寻找孙正文等人,但他们都隐藏得很好。我只看到在我们斜对面,三毛躲在一个广告架后面,猴子则趴在广告架之上,把身子缩成一团,夹在两层喷绘布中间,看见我抬头看他,他还冲我得意地笑了笑。 牛车慢慢走到广场前面,大概是想进入购物中心,转了个弯直冲我们而来。 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出去再说,却看见街对面的一家小吃店里,孙正文和曹语轩从窗口跳出来,端着枪飞速地冲过来。我见如此,连忙拉了一把杨宇凡,大步绕过展柜,拦到牛车前面,其他同伴们也从各自隐藏的地方冲出来,把牛车团团围住,拿枪指着赶车人,梅西也跳到他前面对着他低声咆哮,龇牙咧嘴。 那赶车的人一见这阵势,吓得向后一大跳,却没有转身就跑,而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口鼻。这人全身上下连同脑袋都被黑袍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窝深陷,眼珠子像是灯泡般向外凸起,他身材消瘦,肩膀上的骨头像是衣架似的戳着黑袍,从他眼眶周围密布的皱纹和色斑来看,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 “别出声!”我厉声低喝。 那人还是捂着嘴,慌张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几声。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张依玲一边把我的枪口往下按,一边出声安抚。 也许是女性轻柔的声音带给他稍许安全感,老者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没事,老伯,”张依玲继续低声安慰,她向前走了一步,“就是想找您打听点事。” 没想到这一靠近让老者重新紧张起来,他一只手还是捂着嘴,另一只手挡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连连后退,最后重重撞到了自己的牛车上,撞得车里面的东西一阵响。我看了一眼,见车上都是些碎木条、烂钢筋之类的垃圾。 张依玲连忙收住脚步,我们也都收了枪,生怕再吓到他。 “远、远点……”老者靠在自己的牛车上,眼神慌张得像是被打了一棍的野狗。他说了一连串话,但都是方言,我们谁都听不懂,只能通过他的手势和几个勉强能听明白的词来理解,大概意思是想让我们离他远点。 “这家伙在说啥?”老家苏北的孙正文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凝神细听,慢慢听出了点意思,“他说什么瘟疫……林山县……都死绝了……” “是在说感染者吗?”孙正文说,“大爷,您放心,我们身上没有病毒……” 那老者还是不理,更加拼命地挥手,让我们远离他。 我们没法,只好退开,但还是在他的牛车周围围成一个圈,防止他突然逃走。 老者总算平静下来,他靠着牛车喘了一会儿气,然后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你们别过来,我身上有瘟疫……”他慢慢摘下了包在脸上的黑布。 我们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冷气,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这人皮肤上布满成片的暗红色丘疹,很多已经结痂,脸上就像开了个染料铺,红的黑的黄的层层叠叠,看起来比某些支离破碎的感染者还要恶心。 “这这这……”曹语轩声音都吓得颤抖了,“这是麻风病吗?” “不是麻风病,”老者颤颤巍巍地摇头,“是天花。” “天花”这两个字对我们来说似乎太遥远了,大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宇凡嘟哝道:“那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我们隔着老远跟老者交流了半天,才大致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里是谷口县,曾经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驻扎在此,军队的领导非常有能力,在索拉姆病毒大规模暴发之前,就实行了军管,想办法封闭了东面进城的各处道路。谷口县人少地多,县里山林、水系都不缺,资源丰富,他们甚至还恢复了城里唯一的火力发电站,维持住基础的电力供应,所以谷口县在危机前夕受到的冲击并不是非常大。但正是因为他们维持了基础的温饱,成了远近最富庶的地区,才造成了后面的莫大悲剧。 谷口县的东北部是大片山区,只有几条道路相通,很容易便能堵死守住,西南却是大片开阔地。冬天来临的时候,邻近几个县城的大量灾民从西南涌入。一开始谷口县还能从自己嘴里抠一点口粮施舍给灾民,但随着进入的灾民越来越多,谷口县实在不堪重负,再这么下去只能自己也跟着饿死,于是爆发了当地人和灾民的大冲突。最终拥有正规军助阵的谷口县取得了胜利,把灾民们都赶出了界。 这些灾民很快被红巾军煽动起来,充当攻击谷口县的先锋。谷口县的军备和训练情况远胜过他们,红巾军的围攻一次次落败,谷口县的人民也渐渐大意起来,觉得红巾军不过如此,根本不可能攻得进来。 “大概是快过年的时候,”老者已把黑布重新包上,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他们又发动了一次进攻,从南面的洛驿河开了两艘军舰上来,打一阵炮,把我们县城整个城东都炸塌了……不过那也没什么,反正城里也没人住,两艘军舰马上被我们的火箭炮给打掉了。可是他们最后打了几发炮弹进来,掉在地上也不爆炸,光冒黄烟,我们以为是臭弹呢,也不在意。可是几天之后,就有人开始发病了,医生们看了好久,才确定是天花。这下人心全散了,都开始往外逃,逃出去的人又把天花带了出去,现在邻近的几个县,包括红巾军的那些地盘,全都发起来了,红巾军的人眼见控制不住,又都撤了出去,留下我们这些人在这儿自生自灭……” “大爷,那这里的人呢?”我纳闷地问。我知道天花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传染病,但跟不死的感染者比起来就是绝对的小儿科,致死率应该不会超过50%,显然不可能把一整个县的人都杀死。 “谷口这边已经没人敢住了,红巾军走了以后,我们几个县的人又重新和好了,反正也不剩几个人,粮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大家自发隔离,有病的住林山县,没病的住洛河县……” “那大爷你上这儿干什么来了?”我又问。 “前阵子啊,从红巾军那边来了个活菩萨,能请仙咧,他有神仙发的仙药,吃了病就好了,连‘僵尸病’都能治好呢!现在林山那边开了道场,只要我们入教,再献上一些财物,就有希望被选上,活菩萨会赐下神药,吃了以后百毒不侵呢!我老汉没别的东西了,就这头牛,我寻思着有些不够,今天又来这里找找,看能不能找点值钱的东西带回去,献给菩萨,好让他把神药赐给我……” 我和三毛等人对视一眼,眼珠子都瞪得老大,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周令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但我们兴奋过后,又想到了一个难题,林山县是天花疫区,我们要是不加防护就进去,染上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实我们身上都带了防毒面具,但如果我们全副武装再戴上防毒面具进去,未免太显眼了,可能没接触到周令武便被天花病人围攻了。 我们讨论了一些方案,但都觉得不可行。一时间大家没了主意,索性各自找了地方休息一下。猴子又登上了那块广告牌,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三毛则点上一支烟,靠着广告牌悠闲地不时抽上一口。 我看了看那位老者,没我们的同意,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离我们远远的。他站在他的牛车旁边,眼神一个劲地往四处乱瞟。我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黑袍其实是一大块黑色布料随意地缝制而成,袖子领子也不分,基本上就是一整块布胡乱缠了一下,有点类似印度女人穿的纱丽。 “嘿,我说老孙,”猴子蹲在广告架上,指着他脚下说,“当初你要舍得给你对象买一这个,指定不要相二十二次亲了。”我看那喷绘广告板上,一片纯黑的背景中间,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眼眉低垂,一只手伸到胸前,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下面写着一行小字—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整那些虚的干吗?”孙正文无奈地摇摇头道,“贪图这些的女人能好好居家过日子?”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是中国最后一个处男了!”三毛把烟抽到紧贴黄色的过滤嘴,然后中指一弹,烟头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撞到少妇脸上,蹦出一溜火星以后跌落在地。 我心里一动,看看这幅巨大的广告牌,又转头瞅了瞅黑袍老者,突然计上心来…… 黄昏时分,我们走在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乡间小道上。我盯着前面三毛的“黑袍”下摆,那里有几条白色的细线条,那是“钻石”射出的光芒。那块喷绘布黑色部分的大小仅够我们四人遮体,所以只有孙正文、三毛、猴子和我跟着老者进入林山县,其余人则在两县交界处等着接应。 张依玲用猴子的内衣做了四个口罩,把防毒面具里的过滤盒拿出来绑在口罩里,做了个简单的过滤器。虽然缠上黑布以后看起来还是有些鼓鼓囊囊,但好歹不像个鸟嘴那样引人侧目。只是这口罩固定不牢,老是左右晃荡,我们要非常小心才让它不掉下来,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张嘴咬住它才行。 牛车还是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这声音让人昏昏欲睡,那头老牛不时停下脚步啃两口路上的青草,直到它的主人扬起鞭子催促,才摇头晃脑地重新上路。我们四人远远缀着老者,在步行三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达林山县的县城。 县城依山而建,外面绕着一条不窄的河流,河上所有的现代桥梁都被炸毁,只剩一座据说是北宋年间始建的古桥。我们到达桥边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都在等待过桥。 行人都挤在神庙前的小广场上,排着队往桥上走。大多数人都像我们一样蒙头盖脸,披着长袍,我们问过老者以后得知,这是因为得了天花以后,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受到暴晒或风吹时会产生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和刺痒。 我把过滤盒牢牢咬住,跟在牛车后面往人堆里挤去,一想到四周全是天花病人,我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在牛车给我们隔出了一小块空间,让我们不至于跟别人摩肩接踵。 我们随着人流向前挪动,到达长桥另一端时天已经全黑。市区道路也像别的城市一样,荒凉、破败、杂草丛生。我们沿着河岸行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朝一个方向挪动,前进的速度犹如龟行。 我们从老者处得知,这些人都在赶往周令武的布道场。教徒们会在入夜时分点燃篝火,然后周令武会登场布道,并且在仪式最后挑选可以得到“神药”的信徒—还是在浒丘时玩的老一套。 河边也有成片像浒丘那样草草搭就的窝棚,但此刻每一间窝棚中都空无一人,路边污水横流,粪便随处可见,成群的苍蝇在空中嗡嗡飞舞,在粪便上盘旋,又在人脸上停留,我很庆幸此刻不用闻到那股味道。 又过了几个街口,我们来到一个巨大的河边广场,远远的我们就看到冲天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一个有五层楼高的盘龙雕像耸立在河岸边,雕像的龙头已经消失不见,即便如此,那漆黑的龙身在金红色篝火的掩映下还是显得威风凛凛。 再往前走,渐渐传来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庙里的和尚在念经一样。我看到了那堆巨大的篝火,光是柴火就搭了有四五米高。人群正在围着篝火转圈,声音是从他们嘴里发出来的,似乎是在低声祈祷。 在篝火和盘龙雕像之间,有一个高大的祭坛,上面铺了红色的地毯,四支火把固定在祭坛四角,现在祭坛上空无一人。一旁的三毛用肩膀顶了顶我,又朝一个方向抬了抬头。只见在祭坛下面的阴影里停了一辆卡车,车顶上架着一挺机枪,后面有两个人没有穿遮面长袍,露出一脸麻子,不是像老者那样的红丘疹,他们的额头上都绑着一根红布条,眼神锐利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红巾军……”三毛低声说。 我点了点头,又在几个角落里发现了红巾军的人,这些人全是麻子大花脸,都是出过天花以后痊愈的,对天花终生免疫,不怕传染。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靠近祭坛的一些人纷纷惊叫起来。我踮起脚尖一看,只见三个人围成一个圈,手里各拿一根长杆对着中心的一个人,三根杆子像是套马杆一样顶在中间那人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拖上了台,然后用铁链从三个角度把他锁定。火光照亮他的脸庞,这人不住地咆哮、挣扎,赫然是一个感染者! “看那儿!”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像炸雷般爆响,“地狱的恶魔已经复活!” 周令武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从祭坛后面像是一堵肉山一样缓缓走来。 “看那儿!”周令武走到那感染者面前,几乎是贴着它的脸站住,那感染者一点反应也没有,周令武转过身继续大吼,“预言已经一一应验!” “看那儿!”周令武把一只手放到感染者头顶,底下的人齐齐发出惊呼,感染者却浑然未觉,还是不停地对着台下龇牙咧嘴。 “邪恶势力正在觉醒!”周令武振臂大呼,“它们席卷神州!” “今天!是审判之日!”周令武猛一跺脚,“神灵将要对世人进行末日审判!” “今天!是救赎之日!只有信神者,把自己的全身心献给神者,才能升入天堂! “今天!是清算之日!所有的渎神者、异教徒、不可救赎者,都将坠入无边地狱!” “你们信神吗?”周令武张开双臂嘶吼。 “信!”人潮如洪水般轰鸣。 “你们想要得到救赎吗?”周令武继续嘶吼。 “想!”人声如雷般炸响。 “你们要这邪恶的生物灰飞烟灭吗?”周令武从助手手中接过一把银色的宝剑。 “要!”人群如癫狂般狂舞。 周令武双手高举宝剑,重重地斫在感染者脖颈上,把感染者砍了个趔趄,脖子上露出一个大口子。周令武第二剑又重重劈下,感染者的颈椎被砍断,头颅歪向一边。第三剑接着砍下,感染者的脑袋才总算跟身体分家。 周令武抓着感染者的头发把他的头颅拎起来,感染者的嘴巴还在不断地开合,周令武慢慢把宝剑从感染者黑乎乎的断颈插进去,感染者才两眼一白停止了动弹。周令武高高举起宝剑,像火炬般擎着头颅不停画圈。 台下的声浪达到鼎沸的高潮,许多人号啕大哭,垂首顿足,像是中邪般吼叫。 周令武把插着头颅的宝剑指向祭坛一边,“来吧!把你的一切献给神!全知全能的神将搭救你逃出苦海!” 人群疯了一般向那边涌去,我只来得及跟三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被人潮裹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有几个信徒试图翻过栏杆进入通道,但被守在一旁的红巾军抓住,掀翻在地,拿着木棍猛揍。我左右四顾,试图寻找三毛等人,但四周都是长袍蒙面的人,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我心里一下失去了倚仗,想起四周挤着我的全是天花病人,忍不住一阵毛骨悚然,连隔着过滤盒的呼吸都觉得不畅起来。 好在进入通道以后,人们都自觉地隔开了一段距离,大概是因为彼此的触碰会引起皮肤疼痛。队伍前行的速度很慢,大约排了一个多小时,我才挪到队伍前列。前面有一排长桌,五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医生打扮的人坐在桌子后面。而他们身后,则是一排头戴红头巾的大麻子,全都荷枪实弹。 我暗道一声糟糕,视线在那五人脸上扫来扫去,却始终无法确定哪个是我要找的人。最前方又放出五个人,我排到了队伍第二,眼见下一波就要轮到了。 “下一组!”前面的五名信徒都拿了牌子正准备往外走,站在前面的红巾军打手高呼一声,然后一挥手,示意我们向前走。 “哎哟!”一个刚刚拿到牌子的信徒突然绊了一跤,手里的塑料牌脱手而出,正好掉在了第一个长桌下面,这一跤还摔得不轻,那人半天没站起来。 因为出了情况,负责放行的红巾军打手又伸手把我拦住。 那长桌后面的“白大褂”皱了皱眉头,俯下身捡起牌子,我看到他手腕上光芒一闪,我心里大喜。 两名红巾军马上冲过来,把地上的人架起来拖了出去,那人嘴里大喊:“牌子,我的牌子!”但拖他的人不仅没理他,还朝他背上重重打了两棍,然后把他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走。”前面的红巾军又挥了挥手。 排在我前面的那人忙不迭地向第一桌跑去,我连忙快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把他撞了个趔趄,我趁机跑向了第一桌。 那“白大褂”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低着头,左手腕上一只“万国”手表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今天给主献上什么来赎你的罪?”他还是没抬头,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拉长了嗓音问道。 我把那块翡翠观音递上去。 他见到翡翠观音,先是一愣,然后倏地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顾先生……”我低声轻唤。 顾先生轻轻摇头,朝我使了几个眼色,又微微转头朝着红巾军的人比了比。我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收住嘴。 “叫什么名字?”顾先生又慢条斯理地问。 “陈源。”我老实回答。 “感谢你的诚心,主会看到的……”顾先生拿出一块圆形的塑料牌递给我,“领了牌子在外面等,如果有缘,你会受到教主召见的。” “多谢先生。”我接过号牌,顾先生装作不经意地在我手上捏了捏。 我低头看了看牌子,上面印着128三个数字,数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胖子油爆虾请您耐心等位。 刚走出栏杆外面,三个穿着黑袍的人马上围了过来,我知道是三毛他们,连忙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走到盘龙雕像后面的角落里,看四下没人注意才停下。 “怎么样?”孙正文急着问。 “接上线了,等叫号……”我扬了扬手里的号牌,“是老熟人,顾先生。” 几个人都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那群疯狂地想给周令武送财送物的人。不一会儿,一个头缠红头巾的大麻子越众而出,挥舞着双手大喊:“今天两百号已经放完,都散了,明天再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叹息,有人抱怨了几句,又被红巾军的人拖出来一阵拳打脚踢。其余人见等着无望,开始慢慢散去,只剩下两百个拿了号的。 我们继续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白大褂”手里拿了一张纸从酒楼门里快步出来,走下台阶后,他把白纸端到眼前,开始大声叫唤:“今天,有幸被教主选中的有缘人是……” “9号、46号、59号、97号……”“白大褂”挨个往下报号,每报一个,都要上演欢天喜地的戏码。我正纳闷怎么还没到我呢,猜测会不会是顾先生过河拆桥的时候,“白大褂”顿了顿说:“最后一个……128号!” 我松了一口气,朝三毛等人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们注意,然后跟着走了过去。“白大褂”验过我们的号牌后,点点头,转身领着我们往里走。 这座酒楼以前大概是一间高级会所,两扇大门被造成古代皇宫的式样,猩红底子,上面点缀着黄铜门钉,两侧各有一个被狮子咬在嘴里的金色门环,门口的两个红巾军看守等我们走到门前,才一起拉动门环把门打开。 里面各处都点了蜡烛,迎着大门是一座树脂浇铸的骏马雕像,绕过之后,是一个长吧台,几个红头巾麻子正在吧台后面端着酒杯喝酒。吧台后面有一道螺旋形台阶,台阶全用玻璃做成,我们跟在白大褂身后,直上三楼,这一层楼就是一整个包厢,油画铺顶,四周全是绘着繁杂图案的纱幔,几面金色包边的大镜子随意地搁着,形成光怪陆离的空间错乱感。房子中间有一把超长真皮沙发,起码可以坐下六个人,但现在只有一个大胖子端坐中间。胖子身后还站了一个“白大褂”,两个红头巾大麻子。 “活菩萨……” “教主……” “上帝……” 我身边的几人看见沙发上的周令武,都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喊着扑上去,纷纷跪倒在他前面的地毯上。 “都起来都起来……”周令武像是菩提老祖一样敞着怀,呵呵大笑,“我知道你们都是善男子善女子,一心向主,到此不必拘礼。” 我跪着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人还是跪着不起,只好也不起身。周令武又催促了几句之后,才有人唯唯诺诺地站起来,我马上顺势站起,因为嘴里还衔着一个过滤盒,只能装作惶恐地低着头。周令武比上次在浒丘见时似乎更胖了,两条大腿粗得如同盛满水的水囊,他的左手搭在大腿上面,五根手指像五条蠕虫,其中一根食指癫痫似的不停抽搐。 “诸位有缘人,”周令武继续开腔说道,“今天来所求何事啊?” 话音刚落,其他几人又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嘴里大喊:“求教主赐药,求教主赐下灵药!”我一见只剩我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只好也跟着跪下磕头,一边磕,一边心里暗骂,磕死这个死胖子,也不怕折寿! “快请起快请起……”周令武一手虚抬,左手还是搭在大腿上,食指还在抽搐。 妈的,胖子吃出帕金森综合征了吧!我又暗骂一句,看看左右,还是跪着,只是不磕头了,嘴里还在不停恳求。 “来,拿药来。”周令武举起右手吩咐,他的左手还是搁在大腿上……还在抽搐?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仔细盯着他的手指,他的食指微微翘起不停地叩击自己的大腿,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短三长—sos! 我猛地抬头,第一次跟周令武眼神对视,看到他一堆肥肉包裹着的小眼睛里满是慌张。 显然周令武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胁迫,才会向我发出求救信号,但胁迫来自哪里?是红巾军?从我们在浒丘的感受来看,周令武可以搞到一艘船,还能帮我们开通航道,应该跟红巾军的关系非常不错才是。 我又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周令武身后的两个红巾军,俩人脸上都是密布的麻子,脖子上挂着一支81式步枪,目露凶光,不停地在我们几人身上扫来扫去,我赶紧低下头。 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手枪和肋差,心脏怦怦乱跳。因为步枪枪身过长,黑袍里装不下,我们几人都只带了92式手枪进来,一个弹匣十五发子弹。红巾军的人这一层有两个,一楼吧台有三个,门口看门的两个,还有情况未明的二楼,加上敌友未分的“白大褂”,要对付的人起码在十个以上,靠这把小手枪怎么能行? 我正思忖着,一旁的纱幔突然一掀,一个“白大褂”双手捧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走到周令武身侧,躬身说道:“教主,药来了。” 周令武朝我们挥了挥手,“白大褂”举着托盘走到我们面前。托盘上有几只黑色的绒布口袋,其他四人都千恩万谢地拿走了口袋,轮到我时,托盘上只剩一只袋子了。 我看到托着托盘的“白大褂”手腕上戴着一只“iwc”万国手表,知道这必是顾先生无疑。等他走到我面前,朝我眨了眨眼睛,又朝托盘上的袋子看了一眼。我微微颔首,伸手拿过黑布口袋捏了捏,里面硬硬的,似乎是几颗药丸。 接着周令武又说了一通感恩上帝、赎罪必有好报之类的话,便挥手让我们退下了,我跟着其余几人又磕了一阵头,然后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慢着!”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最后那个,你留一下。” 不会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人发现了吧?我心里嘀咕着,脚下却不敢停,装作没听明白一样跟着往前走。 “欸?说你呢!穿黑衣服的!”那人更大声地喊。 我想拔腿就跑,前面的人却站住了,堵住了楼梯口,我只得缓缓转身,一手悄悄在黑袍里握住了九鬼肋差慢慢抽出。 “刚才给你的药,拿出来看看!”一个红头巾越过周令武坐的沙发,逼近我身前。从近处看,他脸上的麻子越发的坑坑洼洼,就像是望远镜里看到的月球表面。 “啊?”我假装不明白地应了一声,暗地里把九鬼完全抽出,把刀尖斜向上,对着近在咫尺的大麻子脸。 “少装蒜!拿来!”麻子脸厉喝一声,伸手就来扯我的黑袍。 我知道这下肯定无法善了,把心一横,手里一使劲,九鬼刺啦一声划破喷绘布做的黑袍。这人压根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之内竟然会出现一柄利器,连躲避的动作都没做出来,九鬼刀尖从他喉结上方刺入,一下子捅穿了他的颈椎,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眼睛一闭,软绵绵地靠在了我身上。 我拿肩膀顶着他不让他倒下,他的同伴大概没想到这人在一眨眼之内就被我刺死了,只是问了一声:“哎,你怎么了?” 我马上弃刀拔枪,同时推开尸体,在黑袍下面朝还愣着的红巾军连开三枪,两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枪一响就乱了套,那四个跟我一起进来的信徒顿时惊慌失措,惊叫着跑下楼梯。我听到楼下也是一阵嘈杂,我探头看了一眼,四五个红巾军正端着枪冲向楼梯,但正好被跑下去的四个信徒挡住了,楼梯狭小,一群人在楼梯口挤作一团。 “滚开!”红巾军朝着信徒嘶吼,自己却不让开道路,几个信徒在楼梯上进退不能。 “他妈的!”一个人端起枪,朝着信徒就是一梭子,四个人只来得及发出一串惨叫,便挨个倒下了。 大麻子们纷纷涌进楼梯。我抄起被我捅死的那名红头巾的步枪向下射击,子弹击中了当先那人的肩膀,把他打得凌空掉了下去。另外几人不敢再冲,又连滚带爬地跳了下去,在楼梯口朝我开枪。几把步枪同时开火,我眼前火星四溅,我连忙缩回头,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小心!” 我一回头,只见周令武和顾先生二人费劲地抬着一张圆形大理石餐桌走过来,我连忙就地一滚让出道路,二人把餐桌往楼梯口一放,这桌子大小刚刚合适,桌架嵌入了楼梯道里面,桌面像盖子一样盖住了楼梯口,大理石面被子弹打得片片粉碎,周围一圈不锈钢架牢牢地卡在了楼梯中间。 “还有这个!”周令武指着他刚才坐的沙发大喊。 我马上跑过去,试图跟顾先生一起把沙发抬起来,没想到这沙发沉重无比,两人一起使劲竟然只是让它晃了晃,我们只得把它推过去。在接近楼梯口之后,我俩推着沙发背奋力一顶,沙发打了个滚横在了餐桌前。子弹击中沙发,发出声声闷响,里面填充的羽绒被子弹带出,在房间里漫天飞舞。 “往那边走!”顾先生倒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勉力挣扎着起身,拿起一个插着三支蜡烛的烛台,拉着周令武就跑。 我撕开绊住手脚的黑袍,只在嘴里衔着过滤盒,又捡起九鬼刀,把另一个红头巾的步枪也捡了背上,跟着顾先生一路飞奔。 我们穿过层层纱幔,后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顾先生推开尽头的门,里面是一排排不锈钢柜子、操作台和炉灶,一个隐秘的厨房。 “这边!”顾先生走到厨房最里面,把烛台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伸手打开一个落地柜的柜门,里面是一个绿色的垃圾桶。顾先生蹲下身子,使劲地踢垃圾桶。 我看到另一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纸盒,盒子里有一堆3m医用口罩,便把自己的过滤盒给吐了,拿起一个口罩戴上。 踢了几脚之后,垃圾桶突然向外掉了出去,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夜风呼呼地从洞口吹进来,这洞下面竟是室外了。 “本来是防火梯,被改垃圾通道了。”顾先生解释了一句,又转向周令武,“教主,您先走。” 周令武却像是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看看洞口又看看我,我知道他担心外面情况不明,于是主动说了声:“我先出去。” 周令武连忙点头,我把枪往身后一甩,蹲下身子就钻了进去。洞外面是一道之字形的消防梯,墙上还有一个类似电梯的自动升降笼子,大概是用来运送垃圾桶的,笼子靠近建筑的那一面是空的,另一面有一道门锁,现在敞开着。 我向下看了看,正下方空无一人,斜侧有一群长袍信徒挤成一堆仰着头向上指指点点,大概是听到了枪声,都集中在酒楼正面看热闹呢。 “没问题,快过来!”我探头朝洞里大喊。 周令武也知道现在是生死时刻,咬着牙挤过来,我抓着他的手奋力向前拖,顾先生则在他屁股后面使劲推。三人合力之下,周令武总算如孩子出生一般缓缓挤出了洞口,我看到他的双肩和臀部都被擦得血肉模糊。 “顾先生,快!”我朝洞口里面大喊。 顾先生答应了一声,先把烛台伸进洞口,再把脑袋钻了进来,但随即一阵枪响,顾先生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颤抖了一阵,连吭也不吭一声,脑袋一低便不动了。 “快走!”我推了一把周令武,然后不管不顾地把枪口伸进洞里扣动了扳机,直到把一梭子子弹全打光。 我跳出装垃圾桶的笼子,转身把铁栅栏门关上,又把已经打光子弹的步枪当成门闩卡在门锁上,才跳上楼梯离开。 刚跑到二楼,便听到头顶一阵咣咣的撞击声,几个人高声咒骂,接着是步枪轰鸣,但子弹大多被消防梯挡住。 我接着向下跑,却被拖着两条大象腿蹒跚而行的周令武挡了道,不得不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地往下挪。这时围着看热闹的信徒们又被这边的枪声吸引,像是赶鸭子一样围了过来,有几个胆大的人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我心里大急,朝着周令武连声催促,周令武也是发了狠,向下跳着走完了最后几阶。我跟着他落了地,左右四顾着想辨明方向逃跑,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站住别动!” 我缓缓转身,只见消防梯的另一面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最前面一个红头巾麻子手里端了一杆56半自动步枪正直直地指着我。 这是个半大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色惊惶,端着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别开枪!”我举起双手,“我是保护教主的!” 他明显一愣,眼神里露出一丝迷茫,这时他身后一个黑袍人慢慢走过来,我看到他的衣服下摆上有一些放射状的线条,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麻脸孩子叫了一声,把枪端到腮边做了个瞄准的动作,但显然他连端枪的力气都还不够。 “暴徒在上面呢!”我笑着指指头顶,打死顾先生的那几个人还在不停撞门。 那孩子抬头向上一看,他身后的黑袍人马上行动,一个手刀砍在他后脖颈,他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这时楼上传来“咣”的一声,追兵总算踢开了笼子门。 “快走!”三毛朝我们招手,连声呼喊。 我摘下背上背的81式自动步枪扔给三毛,拉住周令武就跑。 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有几个看热闹的信徒被打中,惨叫着倒地,其余人像是海滩上受了惊的水鸟一样四散而逃。 “老孙他们呢?”我边跑边问三毛。 “搞车去了!”三毛回答。 三毛带着我们向盘龙雕像一路狂奔,直到跑过篝火之后我才觉得不对。 “不对啊?”我大吼道,“那边是河!”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引擎轰鸣,我回头一看,只见一辆卡车从祭坛另一侧冲过来,在篝火前不拐弯也不减速,径直撞向熊熊燃烧的火堆,把碎木撞得四散飞起,径直朝我们冲来,直到快撞上时才猛地刹住。车斗上的孙正文还是头缠黑布,握着架在车头上的机枪。 猴子从驾驶室探出头,“要搭便车吗?” 我赶紧拉开车门,推着周令武让他先上。但周令武实在是太胖了,连试了好几次,都被车门卡住,急切之间根本进不去。 “上车斗!”后面已经登上车斗的三毛一声大喊,我连忙把周令武拉到后面,跟三毛二人一个在上面拉,一个在下面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堆肉山给弄了上去。 “走走走!”三毛猛拍驾驶室的车顶。卡车轰鸣,猛地蹿了出去。孙正文也打响了手里的机枪,密集的子弹把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追兵打得四散而逃。 “老周!”我拍打着周令武的脸,他因为受惊过度,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求救?” “啊?”周令武双目逐渐聚焦到我脸上,喃喃自语般说,“顾先生……” “顾先生死了!”我抓住他的领口,继续厉声问,“你为什么要求救?” “他们,”周令武的腮帮子不停颤抖,“他们要炸堤……” “炸堤?炸什么堤?”我纳闷地问。 “洛驿河。”周令武答道。 “洛驿河?”我难以置信地重复。这条河流经的水域已经被他们祸害成这样,只剩下一片满目疮痍和遍地的天花病人,为什么还要炸堤? “他们要炸掉大堤!”周令武惊恐地叫。 “红巾军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要把集中在东安江东岸的感染者给引过来!”周令武说,“把洛驿、林山、谷口三个县的老百姓全感染了,好从西北边绕过大坝去攻打千山湖基地!” 我倒吸一口冷气。 车后又传来一阵猛烈的枪响。我稍稍抬起脑袋,只见后面几辆越野车飞驰而来,不停地有人从车窗探出身朝我们开枪。 三毛也用我从酒楼顺出来的81式步枪回击,几个点射把对方的引擎盖打得火花四溅。 “用这玩意儿打!”孙正文把原本架在车头上的机枪拎了下来,这是一挺老式80机枪,弹链一头连着一整箱子弹。 “把护板打开!”孙正文卧倒在机枪前面朝三毛大喊。 三毛匍匐着爬过去,扭开护板两边的卡子,然后用力踢了一脚,护板“咚”一声掉了下去,孙正文同时扣动了扳机,大口径机枪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我胸口发麻,间隔装填的曳光弹指明了弹道,像激光一样打中当先的越野车,车子猛地一歪冲下了路基。 它后面的两辆车马上朝两边散开,仗着车速比卡车快,迅速逼近到卡车的两侧,孙正文打了几个点射,但都因为角度不佳落了空。三毛想站起身还击,却马上被火力压制,纷飞的子弹打得我们连头也抬不起来。 “小心,我们要上桥了!”猴子在驾驶室里狂吼。我透过后车窗向前张望,只见前面不远处就是洛驿桥参差不齐的栏杆,古桥不宽,只能供一辆车通行,只要上了桥,后面的追兵就不能抢占到我们的射击盲区了。 可猴子刚一打方向,车头灯照亮桥头,我就看到桥头已经布置好了一道沙包垒成的防线,几个红头巾正端着枪瞄着我们。 猴子只得把方向回打,同时把头一低,整个人缩在了方向盘下面,子弹击中前挡,玻璃如蛛网般碎裂开来,车身一震,卡车拐了一个s形的大弯。 猴子重新抬起头掌握方向盘时,我们已经错过了洛驿桥。被这么一耽误,后面两车追兵又迫近了几分,他们在两侧朝我们开枪,两侧的钢板像是纸糊的一样,被射出一连串窟窿,我们只能双手蒙着头紧紧地贴在地板上,祈祷子弹不要射中自己。两辆车一左一右夹着我们的卡车向前,猴子几次左右摇摆车身,试图把追兵撞出车道,但都被他们躲过了。 “啊!”孙正文突然嘶吼着站起身,端起机枪朝下疯狂地扫射,巨大的后坐力把他撞得连连后退,一阵金属撕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汽车冲出路基的撞击声。 “老孙你不要命了?!”我去拉孙正文,试图让他重新卧倒。但他的后背肩胛骨上突然冒出一丛血雾,孙正文闷哼一声倒了下来。 “老孙!”我和三毛大吼着扑到孙正文身前把他翻转过来,只见他胸前已是一片殷红。此时追兵还在不停开枪,根本腾不出手来急救,我只能双手用力按住孙正文的伤口,试图减缓他的失血速度。驾驶舱里的梅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双腿不安地在后车窗上不停乱刨,嘴里发出呜呜哀鸣。 “老孙,挺住!”我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但还是感觉鲜血从我的指缝间汩汩流出,孙正文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反而咧嘴朝我笑了笑。 “他奶奶的!”三毛怒骂一声,抓起机枪就想学孙正文站起来扫射,但正好一梭子子弹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三毛只能矮身蹲下。 “快想想办法,老孙快不行了!”我朝三毛大喊。 三毛连蹬带爬到了车头附近,用力锤了锤后车窗,大喊道:“猴子,急刹车!” 车身猛然一顿,轮胎和路面剧烈摩擦,追击的越野车猝不及防,拖着一溜烟尘超到了我们前面。三毛用肩膀抵着车头,把机枪架在车头上开火,7.62毫米的枪弹毫不费力地把越野车的玻璃、钢板、车架统统撕裂,几个红头巾争先恐后地推门而出,但马上被机枪掀起的金属风暴卷入,横死当场。 硝烟渐渐散去,等了一会儿,猴子推开车门,梅西便蹿了出来,跳上车斗,围着孙正文不停转圈。 “老孙怎么了?”猴子看到孙正文的样子,大惊失色。 “被打中了!”我慌乱地解开孙正文的衣服,他的右胸上方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血洞。我用他脱下来的衣服擦了擦伤口的血迹,但马上便被持续渗出的鲜血重新覆盖。 梅西发出一声如婴儿啼哭般的哀鸣,把脑袋凑上来,不停地舔孙正文的脸。 “猴子,快把梅西拉驾驶室里去,别在这儿添乱,然后快开车,这地方还不安全!”我接过三毛递过来的急救盒,拿出吗啡针扎进孙正文的手臂,然后撕开一包止血粉撒了上去,但止血粉一沾上伤口,马上便被血液冲开。 猴子过来牵梅西,但梅西马上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朝猴子伸过来的手咬了一口,幸亏猴子缩得快,才没被咬中。 “就让……让它……在这儿陪着我吧……”孙正文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梅西的脖子,艰难地说道。 “别说话……”我又撕开一包药粉洒了上去,然后扯开一块密封贴粘在他的伤口上,接着把他翻过来,把他后背的伤口也如法炮制。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开车!”我朝傻愣愣地看着我们的猴子怒吼。 “啊?哦哦……”猴子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跳下货斗钻进了驾驶室。 卡车重新发动,绕过前面熊熊燃烧的越野车,向夜色中驶去。 一直开到天亮,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孙正文,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连嘴唇也褪去了血色,上面结了一层半透明的壳。梅西蜷缩在他的手边。 我过去探了探孙正文的脉搏,好半天才摸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震动。他的伤口太过致命,虽然子弹贯穿而过,但在他身体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腔,他的一半肺叶只怕已经被打碎了,加上大量失血,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我又看了看躺在车尾的周令武,他还在呼呼大睡,时不时还抽一抽腮帮子上的肥肉,一道亮晶晶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流出,顺着一边的横肉流到衣服上,把胸口洇湿了一大块。 三毛下了车和猴子二人在车头轻声细语,我跳下车走了过去。 “没油了。”三毛见我过来,问道,“老孙呢?情况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要是不马上输血和做手术,只怕挺不过几个小时了。” 二人听了都低头默然。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半晌之后,我勉强开口问道。 “昨天半夜都是沿着洛驿河往东开,到天快亮了,我看看差不多要没油了,才拐到这村子里来。”猴子答道。 还在洛驿河下游……我心里嘀咕,突然想起昨晚周令武说的话,红巾军要炸掉洛驿河的大堤,一阵冷汗从背上冒了出来,我猛地抬头,盯着猴子和三毛紧张地问:“今天是第几天了?” “什么第几天?”二人都茫然。 “张将军给我们的时限!”我大声说,“他们要三天以后泄洪!”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猴子勾着手指头算了算之后惊恐地说道。 “而我们现在就在洛驿河和东安江交汇的三角地带!”我绕到车尾,抓着周令武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毫不客气地噼里啪啦左右打了他几耳光。 “醒醒!”我朝他大喊,“你昨天说他们要炸堤,是什么时候?” 周令武先是一惊,似乎是没闹明白自己身在何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明……明天……哦不,是今天,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我们三人同时捂着脑袋惊呼。 “那边要泄洪,这边要炸堤!”三毛急得不停跳脚,“咱们要赶紧跑啊!” “那老孙怎么办?”猴子转头看了看躺在里面的孙正文。 “别……”孙正文突然费力地举起一只手,呻吟出声,梅西也昂起头,看看主人又看看我们,叫唤了起来。 我们连忙住了嘴。我爬上车斗,走到他跟前蹲下,看到他嘴唇哆哆嗦嗦地想说什么。 “别说话,”我把他的手按下安慰道,“安心躺着,我们马上把你送回基地去,让李医生给你动手术。” “别……”孙正文微微摇了摇头,“别管我了。我……我知道,这伤,治不好的……” 我鼻子一酸,连忙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低下头。 “把……把我弄下车,我不想……不想死在车里……”孙正文又艰难地说。 “三毛,猴子!”我眼泪夺眶而出,带着哭腔说,“把老孙抬下去。” 二人其实早在旁边听到了孙正文的话,都不停地抹着眼眶。我们三人合力,把孙正文从车上抬了下来,把他安置到草地末端,让他挨着一堵已经塌了一半的土墙坐下来,土墙上冒着一丛怒放的蔷薇,沉甸甸的花朵垂在他的脑袋上方。 孙正文缓缓转头看了看四周,他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荒草地,草地上布满了野花,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死在……这里也不冤了……”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低头沉默。 第二章 神庙逃亡 第二章 神庙逃亡 暴雨如注,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从天际隆隆滚过,视线之内尽是白晃晃的雨雾,耳边只听得见噼里啪啦密集的雨声,雨点像是机枪子弹一样倾泻,砸在身上生疼,我不得不低着头,让脸部尽量避开雨水,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雨中窒息。 我和三毛一人一边抓住刚砍下来的藤蔓,把一捆捆长树枝紧紧绑在一起,只等把它们绑在猴子和周令武正在做的竹竿架子上当作浮筒,就是一个勉强可以渡河的木筏了。 我们埋葬了孙正文之后就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我们一致决定不能再继续往下游走了,如果真如周令武所说红巾军要炸堤,而千山湖又要泄洪,我们自然不能留在这最危险的地方等死。我们商量之后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先过河,跟还在谷口县城留守的张依玲等人汇合,然后回那道峡谷找回两辆汽车,原路返回。 “拿到河边去再组装!”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奋力拿起一个浮筒扛在肩上,手里又提起一个,猴子和三毛也是一样,三个人拿起六个浮筒,顶着风雨往河边走去。我回头喊了一声梅西,但它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喉咙里呜咽了几声,又重新对着主人的坟墓来回打转。 “别管它了!”三毛说。 我点点头,跟在他们后面蹒跚而行。此时雨好像越发大了,天色也越来越黑,四周只有白亮的水珠笼罩,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四个活物。 我把手里的两个浮筒放到架子旁边,向前走了两步,在大堤上向远处眺望,只见洛驿河的水位已经涨到离堤岸顶端剩下一米多,整个河面也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江水从上游滚滚而下,如墨的乌云低垂在河面上方,根本分不出哪儿是水,哪儿是云。 三毛和猴子加上孙正文的黑袍都还在,我们把三件黑袍重新解开,摊平,加上一块从那个废弃的村子里搜刮来的窗帘蒙在竹架另一面,一个简易的木筏就做好了。我们四人合力,把木筏推进了岸边浅水区,浮筒的浮力很好,上面的竹架子高出了水面一大截。 “胖子!”三毛指着周令武说,“你上去试试!” 周令武无声地张了张嘴,又看看我,见我没反应,便也不敢出声反对,挽起裤腿往水里走。他先是双手攀住木筏,肩膀往上耸,木筏猛地一沉,另一头高高翘了起来,三毛连忙过去按住,以免木筏倾覆。 周令武把上半身耸上筏子,接着艰难地挪上一条腿,然后抓着竹架中间的藤蔓一用力,整个人猛地往前一蹿,总算大部分都上了筏子。木筏被这座肉山一压,他所在的这一头几乎完全沉入了水里,周令武又往前爬了两步,筏子才算平衡过来。 “应该没问题!”三毛也攀上木筏,还在上面跺了两脚试了试浮力。 我和猴子也爬上木筏,各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当作船篙,三毛站在船尾,把船篙深深插入水中,准备把木筏撑离岸边。 “等等!”我突然喊道。 “怎么了?”三毛一愣。 我站起身,把双手拢到嘴边,朝着我们来的方向大喊:“梅西……” 雨雾中传来几声犬吠,我们三人都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一会儿,一道灰影突然从雨中冲出,蹭一下跳到我们的木筏上。 “好小子!”我高兴地摸了摸梅西湿漉漉的头,然后大喊,“开船!” “好嘞!”三毛高声应道,同时用力把船篙一插到底,把木筏撑离了水岸。 梅西低声叫了两声,然后一仰头,朝着孙正文长眠的方向发出一声如婴儿啼哭般的号叫。 木筏一过江岸,便被急流卷住,打着转朝下游冲去,我们赶紧把竹竿放下,抓起几块当作船桨的木条,奋力往对岸划去。 但我们低估了大自然的威力,木筏越接近江心,水浪便越发巨大,我们就像是被困在搅拌机中一样,随着巨浪上下颠簸,别说站着划桨了,连坐也坐不住,只能趴在筏子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架子,才能免于被抛下木筏的厄运。四周全是迷蒙的雨雾,我甚至看不到河岸的方向。 木筏不时被巨浪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只是用藤蔓捆绑起来的竹架子发出阵阵让人恐慌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小心!”原本位于船尾,现在却被转到船头的三毛惊恐地大喊。我眯起眼朝前望去,只见前方河中央露出一个朦胧的黑影,等又近一点,我才看清那是一个江心小岛,此时被暴涨的河水淹了大半,像潜藏在水中的巨鲸一样,露出一片黑色的背脊,要是木筏正面撞上,绝对逃不过散架的命运。 “快划!”我们齐声惊叫,拼命在水中划动,以期避开这个夺命的黑影。筏子缓缓拐弯,但奔涌的河水被这小岛一拦,更加湍急。我们的船头虽避过正面相撞,船尾却被急流一带,打着横擦过了岛上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 被撞的竹竿从中间断裂开来,绑在那根竹子上的两个浮筒脱离木筏飘走,周令武趴着的那一边猛地一沉,整个木筏翻转过来,倒扣进了水里,接着其他的竹子也根根散开,木筏分崩瓦解。 我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还来不及大吸一口气,整个人便没入了水中,我挥舞双手想浮上水面,但被一股急流摁在水下,慌张之下连呛了两口水。正感觉到肺都要炸开的时候,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把我撞出了水流。撞我的东西迅速飘过我身边,是一只被冲散的浮筒,我连忙一把抓住,浮上了水面。 刚浮上水面,只喘了几口气,便听到一声狗吠,我用余光看到身边一道灰影一闪,我下意识地一抓,刚好抓住了梅西的项圈,把它带了过来。梅西一靠近浮筒,便悲鸣着双脚乱扒,试图爬上去。 “好了好了。”我一手抓着浮筒,一手搂着梅西的脖子安慰它。它挣扎了几下之后,总算慢慢安静下来。 “三毛!”我仰起头大喊。 但江面上只有瓢泼的雨水和如小山一样起伏的水浪,没有人影,也没有回音。 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我现在正在一条数百米宽的河中心,抱着一捆柴火泡在冰冷的水里,而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更大的河流,并且它的上游正在准备大规模泄洪!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此时筋疲力尽,全身被河水浸透,已经冻得麻木,只怕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陷入低体温症…… 当务之急是要先上岸,把自己弄干,让体温回升! 我辨明方向,用力划水。就像过了十七八年那么久,在我快要丧失意识的时候,我身下的浮筒终于一震,我睁开眼睛,看到几丛芦苇伸在我的眼前。 我赶紧跳下浮筒,河水这时只到我的腰部。我拖着梅西踩着烂泥深一脚浅一脚挣扎上岸,岸上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极度的疲惫让我双眼沉重,意识逐渐模糊,并且寒冷似乎已经消失,我感觉周身火热,就像是泡在母亲子宫羊水里一样舒服。我闭上双眼,打算就此沉沉睡去。 “汪!汪汪……”一阵激烈的犬吠声把我从恍惚中唤醒过来,我感觉脸上一阵酥麻,睁开眼睛之后,看到梅西正在俯身舔着我的脸。 低体温症!我的脑子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清醒过来。我努力直起身,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汪汪……”梅西见我起身,便转头朝一个方向跑去,跑了两步它又回过头朝我张望。 “知道了。”我喃喃自语,像个醉汉一样跟着梅西蹒跚而去。 走了一会儿,我看到一片蓝色的屋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这是一片废弃的仓库,当我推门而入时,一股霉味直冲鼻腔,一大群老鼠惊惶地四处逃窜。 生一堆火!我靠着求生本能支撑的意识里仅剩下这唯一的念头。仓库里堆着一大堆纸箱子,已经被老鼠啃得到处都是破洞,我抓住其中一只想把它拖下来,但一用力,纸板便被撕裂,里面的货物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我捡起一个,是塑封好的白色小盒子,手机? 我的视线扫过整个仓库,这些箱子把这个上千平方米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从地上一直撂到天花板,只怕不下几十万部。 我把那烂了的纸箱从中间抽出来,连续抽出几只之后,用九鬼刀把箱子切成大块的纸板,又把一块纸板撕成小条,然后拆开一只手机盒子,拿出手机长按开关键。 可千万要有电啊……我在心里暗暗祈祷。梅西也仰着头看着我,时不时歪一下脑袋。 伴随着“叮咚”一声轻响,我的祈祷终于有了效果,手机屏幕亮了。 我用刀撬开手机盖板,掏出里面的电池扔在地上,然后用九鬼刀捅破电池的外壳。电池喷出一股青烟,然后猛烈地燃烧起来。 梅西被吓了一跳,向后猛跳了一步,脖子上的毛根根竖起,警惕地盯着还在冒火的电池。我也吓得一愣,知道手机电池里的金属锂暴露在空气中会燃烧,但没想到反应会如此剧烈,感情以前天天揣兜里的家伙是一个定时喷火器呢! 但我现在太渴求一堆温暖的火了,所以一愣神之后,马上蹲下身,也顾不上这电池冒出的烟有没有毒,赶紧把那堆细碎的纸箱条子盖在燃烧的电池上,纸条一碰到电池喷出的火便燃烧起来。我又把大块的纸板盖在上面,用九鬼刀在下面挑了挑,一堆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我把全身衣服都脱了下来,蹲在火边,像是烤肉一样,前胸烤热了烤后背,直到烤出一身汗。又把梅西牵过来,捋着它的毛把它也烤到半干。等做完这些,我感到一阵极度的疲劳涌上来,我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一刻,不知道离他们泄洪炸堤还有多久。外面还是暴雨如注,如果贸然出去,只怕顶不了多久又得陷入低体温症的麻烦,不如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恢复一些体力,再把衣服烤干,才能在外支撑更长的时间。 我又拆了一台手机,把闹钟调到一个小时以后,又把火头压了压,让它尽量燃烧得慢一点。然后把两块拆开的纸板箱拖到火边,赤条条地钻进了两块纸板中间。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我把一只手插到梅西脖子上的厚毛里,抚摸了它一会儿,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个小时之后,闹钟把我吵醒,我匆忙套上衣物,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把九鬼刀牢牢系在腰间,想了想又拆开包装拿了两部手机揣在兜里之后,才往外走去。 万幸的是此时风雨基本停了,天上只是零星飘着几丝小雨。我现在首要的当然是要往洛驿河上游走,穿过洛驿桥到达谷口县,但昨晚开车走了一整晚,今天中午又向下游漂流了这么久,只怕已经离开洛驿桥上百公里,而现在离天黑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就算我以博尔特的速度奔跑也到不了了。所以当前还是要找到一个交通工具,如果实在不行,便要找一处高地,躲避即将到来的洪水。 正想着呢,我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声响,我感觉到腹部一阵绞痛,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雨虽然停了,但道路还是泥泞万分,甚至有时候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田野,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工排水设施都已阻塞,所以到处都是成片的积水、淤泥和水洼。 看样子必须在入夜前找到一个高处落脚,我刚才歇息的仓库后面倒是有一大片市镇,但一来现在我孤身一人,只有一把九鬼刀傍身,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去太过冒险,二来如果洪水来得猛烈,那些铁皮简易房很可能顶不住大水的冲击,反而让我身陷险地。 不如往山上走吧。远处有片丘陵,看起来离这儿不过十里的路程,丘陵之上隐约还有一些飞檐斗拱的古建筑,像是一座庙宇,足够容身。 打定主意,我便带着梅西往那片丘陵走去,一路上也没忘了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收集了一些山莓、桑葚之类的野果。进了山里,看到四处都是盛开的映山红,想起小时候经常把花采了吃,味道酸甜可人,便摘了一大捆。 我上了一半山路,才看到一块铁架搭成的牌坊横跨道路两侧,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了,我盯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谷口县人民公墓”。我心里一喜,原来误打误撞,竟然已经进了谷口县的范围,这表明离张依玲、杨宇凡等人又近了一些,而且据那位赶牛车的大爷所说,谷口县因为天花疫情早已空无一人,我暴露的风险就少了几分。 我穿过牌坊,在盘山公路转了一个大弯之后,眼前出现一大片墓地,墓地前面的路旁一边是我远远望见的庙宇,背靠着山一直向上延伸,另一边则只有几栋灰头土脸的小楼,铁门外面挂了块牌子,写着“谷口县殡仪馆”。 我正犹豫着到底要进“鬼门关”还是“升天门”,耳边突然一声炸雷,一阵狂风袭来,把我手里的映山红花瓣吹得四散飞起。只见刺目的闪电在云层间如电焊弧光般闪耀,电光照射之下,地上成片的水洼泛着雪亮的白光。 炸雷过后,雨点便滚落下来,凉凉地落入我的脖子里,我不禁全身缩了缩,唤了梅西一声,朝着寺庙大步跑去。 远处看气势恢宏,但到了近处,这寺庙却显得极度破败荒凉,门塌了一半,门口的香炉也横卧在地,第一进门照例是天王殿和钟鼓楼,虽然建筑的大致框架还在,但屋顶全都坍塌了,里面的积水漫到齐门槛高,根本无法歇脚。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上走,后面是大雄宝殿,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像头向下摔倒在门外,佛像金身已经处处斑驳,卷发的佛头也多处碎裂,露出黑色的水泥实质。这里显然经受了一轮洗劫,大雄宝殿和旁边的偏殿都狼藉遍地,也如天王殿一样被开了天窗,里面充斥着污泥积水。 “还不如去殡仪馆呢,是不是?”我对着梅西小声嘀咕,表面上是跟梅西交流,暗地里是给自己壮胆。梅西却不犹豫,抬头看了看我,汪汪叫了两声之后蹿了出去。 我赶紧跟上。穿过大雄宝殿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道路分为两边,一圈石阶绕了两个弯通向这片丘陵的最高点,上面有一座小楼,恰好露出飞檐一角,另一边则被一堵明黄色的围墙挡住,围墙中间有一扇独门紧闭,上面挂了一块“闲人免入”的牌子。 这应该是主持或者监院居住的禅房,我心里一喜,正待推门而入,梅西却自顾自地往另一边的石阶上跑去。 “欸!到这边来!”我朝梅西挥手大喊。 梅西在石阶上停下脚步看着我叫了两声,又朝上面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说往上走才是正确的选择。 “行了,听你的还不行吗?”我苦笑着摇摇头,跟着梅西走上了台阶,走到一半往下看才发现,我刚才想进的那道院墙里面几间禅房都过了火,全都倒塌了。 “还好听了你的。”我拍着梅西的脑门,“只是上面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要是也塌了的话,咱们只能去殡仪馆了。” 梅西不满地叫了一声,又朝前冲去。我大步跟在后面,登顶之后是一个小平台,有一座古朴的三层八角小楼,楼前一株怒放的山茶花,花瓣被雨水打落,像是毯子一样铺了一地。 我和梅西急切地钻到小楼外挑的屋檐下面,底下的雕花木门被一把铜锁锁住,我抽出刀砍断了门锁,门一打开,梅西便蹿了进去。门内一片昏暗,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小型的佛龛,里面供着一尊我叫不出名字的佛像。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自己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才走了进去。里面的布局出乎我的意料,并没有我想象中古朴的藏经书柜,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钢制货架,上面也没放什么古籍,而是一摞摞明显采用现代技术印制的竖排本经书。 我找了一个角落和梅西一起靠着墙壁坐下,扯了一朵映山红,把花蕊去了放在嘴里嚼。梅西见我嘴唇动了,倏地扬起头两眼放光地盯着我。我把花瓣凑到它嘴边,它只是闻了闻便转开了头,我又拿了几颗野果给它,但它都不屑一顾。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感觉身下的地面也微微震动,藏经阁里的货架一阵颤抖,灰尘从空中洒下。梅西一跃而起,颈间的毛根根炸开,喉间不住低声咆哮。 “别怕别怕,打雷呢。”我摸了摸梅西低声安抚,内心也惊骇莫名,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打雷! 应该是真的炸堤了……我暗叹一声,也不知道水会涨到什么程度,明天我还出不出得去。如果被困在这庙里,我该吃什么喝什么?我关上门,扯下佛龛旁的两块门帘,把一块垫在地上,自己和衣躺下,梅西马上乖巧地趴到我旁边。我把另一块门帘向外一甩,盖在我和狗身上。外面的暴雨一阵紧过一阵,狂风从各种缝隙间穿过,发出如鬼泣般的尖啸……还好,起码这样的鬼天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似睡非睡之间,突然感觉到梅西猛地站起来,低声咆哮着又做出异常警惕的姿势。 “怎么了?”我迅速惊醒,摸着梅西的背半蹲着凝神细听。不一会儿,风雨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再过了片刻,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几个人在大声地说话。 我连忙冲到门口,看到下面那片被火烧塌的禅房里面,几束手电光不停闪动。我心里大惊,下意识地想逃,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从台阶下去,只会跟来人撞个正着,而这平台上只有藏经阁和一株山茶树,其余便是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根本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嘿,上面还有座庙!”有人大喊,几只手电同时射上来。 我连忙一缩脑袋,重新回到藏经阁,但这儿总共不过两三百平方米,除了门口供奉佛龛的玄关之外,便是一排排的开放式货柜,也没什么藏身之处。 门外声音越来越近,连梅西都呜呜呻吟起来,我实在没法可想,只得抓起那两块门帘,用冲锋衣把地上还没吃完的野果花瓣裹了裹,拉着梅西尽量往货架深处走去。直到最后一排货架,我把两块门帘打开挂在柜子上,自己和梅西缩身藏到了帘子后面。 “这儿好,这儿不漏雨!”片刻之后,我听到有人大叫着推门而入。我从两片门帘的中间缝隙往外张望,看到一个人绕过玄关,一手端着一支步枪,一手拿着手电四处乱扫,借着手电光我看到那人额头上系了一块红头巾。 “行了,进来吧,里面没人!”这人粗略地扫过一遍货架之后,转身朝外面喊道。 “走!进去!”外面有人大声喝呼,紧接着,我看见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两个红头巾推搡着走了进来。我差点惊呼出声,那三人一个瘦小,一个魁梧,一个胖得如一堵肉山,正是在洛驿河上与我失散的猴子、三毛和周令武。 梅西轻轻咆哮了一声,幸好对方声音嘈杂没有听见,我赶紧摸了摸它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安顿好三毛等人之后,三个红头巾开始轮流脱衣服到外面拧干。 最先弄干的那人一边擦身一边在货架上翻看那些书籍,“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管他呢,正好生一堆火!”第二个人收拾好说道。 “不好吧?”第三个低声说,“这是佛经呢,烧了菩萨怕是要怪罪的。” “你瞎说什么呢?”第一个红头巾抽出一堆书扔在地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怕菩萨怪罪?” “就是,”另一人嗤笑,“真有菩萨这世道还能变成这样?去,把外面的佛像和供桌劈了当柴火!” 第三人低声抗议了几句,又被二人骂了一顿,只好唯唯诺诺地去了。 “这菜鸟,太不懂规矩!”带头的骂了一句,把手里的一本书撕烂,用打火机点燃,火苗上来后又扔了几本书,一堆火熊熊燃烧起来。 借着火光,我看到躺在角落里的三毛和猴子二人都是鼻青脸肿,显然是被狠揍过一顿。 “我说这水也涨得太快了吧?”第二人把自己的湿衣服摊在火边烤。 “我们谷口这边,本来一到雨季就发大水……”领头的应该是本地人,他把一堆书摞成一叠,坐在上面脱下鞋子把脚搁在火上烘烤,室内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重的酸臭味。 “打出娘胎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人一边搓着脚丫子,一边感慨,“加上咱们一炸堤,两边一合,那就绝了。” 另一人闻到臭脚丫子味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也不敢说什么。恰好外面那红头巾劈好了柴送进来,二人一起把桌腿架在火堆上,一个囫囵佛头搁在最上面,金红的火光映着佛头,像是即将飞升一样。 “你……”领头的搓完一只脚,指着第三人说,“下去看看,这水涨得太快了,一会儿别把咱们的冲锋舟给冲跑了。” 那菜鸟自然是万分不情愿,“啊?可外面雨好大啊。” “废什么话!”领头的大喝一声,“雨不大让你去干吗?” 菜鸟不满地嘀咕了几句,但也只得悻悻地去了。他过了小半个小时才回来,夸张地脱下衣服甩着水珠,大声表功,说自己如何如何艰难地在水中跋涉,“下去的路全给淹了,我差不多是游着过去的,那水啊,已经涨到墓地那儿了,得亏是我去了,不然咱们的船可真给冲走了。” “你把船系哪儿了?”领头的问。 “你放心吧,我把它弄殡仪馆里面了,系在大铁门上,绝对丢不了。”菜鸟得意地摇头晃脑。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拿出几个干馍放在火上烤。烤馍的香味传来,让我嘴里口水长流,我生怕梅西按捺不住,不停地抚摸轻拍它,它却一直很淡定。 三个红头巾吃了馍,又聊了几句之后开始休息。因为菜鸟护船有功,守夜的任务被领头的指派给了另一人,菜鸟不免为自己的上位窃笑,那落到第三位的则垂头丧气。 不一会儿,睡觉的二人便鼾声大作,守夜的那人也靠着货架打起了瞌睡。我自忖没有把握同时干掉他们三人,只能强行按捺住救人的想法,等待更好的机会来临。 正在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长久固定一个姿势酸麻难耐的时候,梅西突然身躯一震,耳朵像是听到什么似的转动起来。 “嘘……”我按住梅西的头,让它安静下来,同时自己竖起耳朵细听。密集的雨声中隐隐又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渐渐地话语声越来越响,我听到几个人同时大声叫喊,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而这些声音我都异常熟悉,是张依玲、王大力、杨宇凡、杨世杰和曹语轩几人! 五人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虽然透过风雨只有一些零星的喊叫声传过来,但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恐。我又看了看那守夜的人,还在那儿左摇右摆地打瞌睡,看起来不像是能被吵醒的样子。但还没等我略微放心一点,就听见张依玲在下面尖声大喊:“上面!上面有个亭子!” 这下不仅那守夜的头朝下猛地一顿醒过来,连领头的也迷迷糊糊地扬起头问:“什么声音?” “快上去,水又涨了!”我听到杨世杰跟着大喊。 “快把火灭了!”领头的一跃而起,三人手忙脚乱地拿出水壶浇在火堆上,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外面声音越来越响,三个红头巾突然失去了光亮,吵吵嚷嚷的乱作一团。 “啊呀,你枪口捅着我后背了……” “废话,你站门口干什么,去架子那边!” “老大,怎么办,咱开枪吗?” “开!一会儿人进来,先弄倒再说,咱们的人都往下游撤了,谷口这儿也没人,说不定就是张老贼派来的奸细!” 我趁着这一阵乱,抽出九鬼刀,抓着梅西的项圈绕出了藏身的货架向前摸去。 “快上来!”杨宇凡在外面大喊,“这房子没塌。” “好嘞!”张依玲高声答应,“小兵你扶着大力哥一点,他腿上的伤爬台阶不方便。” “咦,怎么一股焦味?”杨宇凡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 我心里大急,正想不顾一切出声示警,却听见三毛如炸雷般吼道:“小凡当心,别进来!” “妈的,开枪!”某个红头巾大喊。 枪声大作,枪火闪烁的一瞬间,我看到那菜鸟就在我前方三米处,倚着货架正在猛烈地开火。 “梅西上!”我一拍梅西的背部,自己一跃而上,九鬼刀斜向上刺出,绕过他顶在肩上的步枪,一刀扎进了他的喉咙。 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下了,我一刻也没停留,趁着另外二人尚未察觉,继续前冲。第二个红头巾藏在玄关后面,靠着柱子把枪伸出玄关朝外射击,我垫步向前,手起刀落,一刀劈在他拿枪的手上,把他托枪的手齐肘砍了下来,那人失声惨叫,领头的红头巾总算反应过来,惊愕地掉转枪口。 我一矮身,避开他的射击,然后看到一道黑影一闪,梅西突然从黑暗中蹿出来,高高跃起,重重地撞向他的胸口。这人被这一撞失去了重心,仰天向后倒下,手里的枪胡乱射出,正好射中了他自己同伴的脑袋。梅西把他扑倒之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我只听到他尖叫一声,随后便没了声息。 室内重新恢复一片黑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之后,我听到屋里屋外三毛和杨宇凡的声音同时响起:“三毛哥?”“阿源?” “没事了,进来吧!”我朝外面喊。几束手电光射了进来,杨宇凡和张依玲二人警惕地端枪而入,接着杨世杰和曹语轩二人扶着大力走了进来。 张依玲等人用手电照射拿着还在滴血的九鬼刀的我,又照向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还有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的三毛等人。我则端详着几个像是刚从泥浆里捞上来的同伴,还有明显受伤不轻的大力,好一会儿之后,我们才异口同声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快把老子解开!”三毛不满地咆哮,我这才回过神来,把三毛等人身上的绳子割断。张依玲等人又把受伤的大力安顿好,几个人才坐下来说了我们分开以后各自的遭遇。 原来三毛、猴子和周令武在木筏散开的那一瞬间,都抓住了剩余比较大的那一半筏子,三人合力过了河之后,便一直顺着河岸寻找我和梅西的踪迹,却误打误撞碰到了正在埋炸药准备炸堤的红巾军的人。三毛和猴子身上的枪都被水冲走了,手无寸铁自然一下便被抓住了,幸好对方认得全能教主周令武,才没把他们当场格杀。炸堤之后,他们上了一艘冲锋舟,由那三个已经死了的红头巾押送,说是要把他们送到红巾军的总部,让高层审问。 而张依玲等人则是在苦等了我们一夜之后,想进入洛驿县接应我们,但在洛驿桥上发现红巾军重兵布防,严格排查进出人员,就知道我们一定是暴露了,便一路顺河而下,准备随时接应。没想到今天暴雨突至,几个人被困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荒村里,红巾军炸堤之后,洪水席卷而至,把他们藏身的房子冲垮了,幸好大力死死撑住了房子的大梁,其他几人才得以顺利脱身,而大力却被压伤了腿。 “源哥你们是没看到啊,那水啊,远远看着好像一点也不大,但到了跟前就跟千军万马一样,那房子就跟纸糊的似的,一碰就倒,几分钟的时间,就从脚脖子涨到腰了,要不是大力哥勇猛,我们几个算是交代了。”曹语轩拍着他旁边的货架说。 “大力,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三毛揉着自己被绑得乌青的手腕问。 “不碍事,”大力摇摇头,“应该没伤到骨头,就是脚踝扭了,伤了韧带……对了老孙呢?怎么没见他?” 我和三毛、猴子都拉下了脸,其他人也从我们的表情上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叹了口气沉默下来。只有梅西又一次听到自己主人的名字,仰起头张望了一会儿,又呜呜低鸣起来。 “我说,”周令武突然打破沉默,“咱们是不是要赶紧离开这里?刚才打了那一阵枪,别又把什么人给引来。” “离开这儿?往哪儿走?”杨世杰撇撇嘴,“水都淹到外面庙门了,下去就是送死,还不如在这儿等死呢。再说这鬼天气,又发着大水,谁还会上来?” “哼,地上躺着的那三个家伙也是这么说的。”周令武不屑地回了一句。 “行了,”我制止还待争辩的杨世杰,“老周说得没错,这里是附近唯一的一个高点,就算红巾军的人不来,其他被水淹了的灾民也会来避灾的。” “可外面水真的很深,而且还在涨,平地上起码有两米多的积水了。”杨宇凡说道。 我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三个红头巾,“那不是问题,他们有船。” 我们整好行装,拿上红巾军的枪,三毛和我在前面探路,杨宇凡和曹语轩扶着大力跟杨世杰和周令武一起走在中间,猴子和张依玲断后。 殡仪馆那一侧的地势比寺庙这边更低,走到马路对面时,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肚脐眼以上。我生怕这么大的水已经把冲锋舟给冲走了,但好在手电照射下,我们很快看到一艘土黄色的橡皮艇绑在殡仪馆的大铁门里面浮浮沉沉。 橡皮艇上面盖了一块篷布,里面倒是没有什么积水,看来那菜鸟干活还是比较认真。橡皮艇不大,核定乘员十人,我们去了孙正文但加了周令武,还是九人一狗,但周令武一个人顶了仨,只好让他占了船尾三个人的位置,其他人坐起来就显得非常拥挤了。 我们交替划桨,其间我问周令武当初他是在哪里拿到了索拉姆病毒的感染源,又是怎么当了传毒者,但他顾左右而言他,逼急了便说到了基地再详谈,我知道他还是有顾虑,怕我们知道来龙去脉之后便不管他的死活了,于是也不再逼问他了。到了四点多钟,我的困意上来了,就趴在自己膝盖上迷糊了一会儿,直到又一次被梅西的躁动给惊醒过来。 “梅西听到什么了?”曹语轩低声说道。 我们马上就听到一阵发动机的轰响由远及近,三艘挂了引擎的冲锋舟从冷凝塔后面冲出来,朝着我们急驶而来。 “前面的船停下!”当先的冲锋舟船头半蹲着一个红头巾,拿着一个手持扩音器大喊。 “砰砰砰!”三毛压根就没有谈判的兴趣,二话不说便开了枪,那人一头栽下了船。接着猴子和张依玲相继开火,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们会率先发难,猝不及防之下,当先那船转眼间便被我们射死三个,船身如弯刀一般画了一个弧形,调转了船头。 后面两船马上开枪还击,好在他们用的是复装子弹,五十米开外毫无准头,加上冲锋舟在高速下异常颠簸,子弹如天女散花,射到哪儿去都不知道了。 我们运桨如飞,冲锋舟飞速疾驰,但人力终归不可能战胜机器,后面的两艘船虽然在我们枪火的压制之下只能不断地蛇形机动,但还是慢慢逼近过来。 “快到陆地了!”周令武双手捂着后脑勺,弓着身大喊。 离缓坡只剩一百余米,我已经能看到被雨水浇透之后显得分外绿油油的草地。但追兵越来越近,我听到几颗子弹尖啸着掠过耳边,说明他们的枪打得越来越准了。 我们猛地向绿地扑过去,船身剧烈震动,我们纷纷向前扑倒,终于搁浅了,橡皮艇触到了实地。 “下船!快下船!”三毛大吼着,纵身一跃跳下橡皮艇,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提着枪冲向一块岩石。 我们四散着跳下船,纷纷准备找掩体隐蔽还击。 “啊!救救我!”我听到身后周令武尖声惊叫。 我回头一看,他还是捂着脑袋趴在船上不敢起身。我往回跑去,拉住他的手往外拖,“你找死啊,快下来!” 周令武抬起他那肥胖的屁股,缓缓把一条大粗腿跨下船帮。子弹纷飞,打在周围的泥地上砰砰作响。 “你他妈快点!”我缩着脑袋把他的腿往外扒拉。他终于有半边身子爬出了船帮,一使劲,整个人扑通摔了下来,溅起一摊泥水。 我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扶起来,但周令武刚支起半个身子,便突然闷哼一声向前扑倒,背后现出几个黑黑的血洞。 “老周!”我用力把他翻过来,只见他嘴唇颤抖,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我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老周,快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你的病毒?在哪儿给的?” 周令武微微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但一张嘴,便呼呼地往外冒血水。 “你在哪儿拿的病毒?谁给你的?”我不死心,摇着他的脑袋继续问。 周令武伸出一只手,像是鸡爪似的勾了勾,然后伸向他胸口,但伸到半路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老周!”我大喊,但无论怎么摇晃拍打,他都不再醒来了。 “他死了……”我身后的三毛说。 我抬头看了看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艘追击我们的冲锋舟已经被他们打跑了。 我低下头,顺着周令武的手伸进他胸口的衣服里面,在他外套的内侧口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把它拿了出来,只见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人物雕像。 回到基地以后,我们和三土他们会合了。“这应该是女神阿什拉,”三土用一个厚厚的放大镜仔细端详手里的雕像,“来自人类文明早期普遍具有的女神崇拜,现代一些历史学者甚至声称她就是上帝耶和华的妻子。” “这个我知道。”三毛抢着说,“《达.芬奇的密码》里说了,抹大拉的玛利亚。”说完还得意地朝我翘了翘下巴。我想起病毒爆发前我和三毛、maggie q还有另一个女孩窝在我家的沙发上看电影的情景,不禁恍若隔世,我现在甚至连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不,那是耶稣的妻子。”三土把雕像翻来覆去地看,现在看起来雕像的雕工非常一般,技艺手法都相当粗糙。 “一些早期的圣卷和福音书中,甚至把女神阿什拉称为上帝本人。”三土指着雕像的中间说,“夸张的胸部和髋部代表她强大的生殖能力。”我看到那雕像的乳房和臀部完全不是正常人应有的比例,面目却雕得相当清秀,大眼睛、尖下巴,面部轮廓柔和,看起来不像是基督教的神祇,倒有点像亚洲人。 “哦,那就是上帝的儿媳妇,反正是他老耶家人……欸?”三毛突然惊奇地从三土手里拿过雕像,指着它的脸,“这面目怎么看着有点面熟……阿源,你来看,是不是有点像maggie q啊?” 确实如他所说,雕像的面部轮廓确实和maggie q有几分神似,但细节部分因为磨损太过厉害,早已看不清楚,我不禁莞尔:“只要是个尖下巴的,都会有点像吧。” “哈,说得也是,再说maggie q也没那么大。”三毛比着自己的胸部嬉笑道。 “有点正经行不?”我骂了一句,从他手里抢过雕像递还给三土,“三土你继续说。” “女神崇拜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宗教了。”三土接过雕像,“在各个古老的文明都有类似的传说,比如咱们中国的女娲、西王母。” “因为早期的人类是母系社会,”一旁的康乐接过话题,“人们搞不明白生殖的原理,不能把性行为和生孩子联系在一起,觉得女人能生孩子这事实在是太神奇了。所以说到底,女神崇拜就是生殖崇拜。” 三土点头同意:“进入到父系社会之后,男性彻底掌握了话语权,甚至不惜把各种有关女神的信息从经书典籍中删掉。随着教会组织的出现,男性掌握绝大部分权利,出现了弹压女神崇拜的行为,在中世纪时,甚至一度把它归于女巫一类,直接烧死在火刑柱上。” “那这雕像跟周令武又有什么关系?”王屺怀王教授上来从三土手里拿过雕像问道。 三土笑道:“还记得你上次说起过,在史前时代,曾经在地球上生活的并不只有我们智人一支,还有尼安德特人、霍比特人,这个霍比特人,就是生活在现在的东南亚地区?” “佛罗勒斯人,因为长得矮才说他们是霍比特人。”王屺怀纠正道。 三土说:“这种女神雕像,就是来自东南亚苏门答腊岛上的一个神殿—皮努古斯神殿。现代考古学上很多学者认定它是人类史上最早的神殿,甚至很多人都说那就是霍比特人建造的,而这个神殿,供奉的就是这位女神阿什拉。” 三土转向我问道:“阿源,你上次说,这周令武之前因为生意失败,逃到了东南亚?” “对,好像是去了印度尼西亚还是马来西亚……” “王教授,上次你说印度尼西亚的多巴火山两次喷发,造成了人类历史上两次大灾难,一次在史前,差点让整个智人灭绝,另一次则造成了史上最大的瘟疫?” 王屺怀点头又摇头,“不是造成,我是说两次灾难前后都有多巴火山喷发的迹象,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联系……” “最初的感染者记录好像也来自那里。”我想起之前道长给我看过的资料。 三土说:“东南亚这一片,绝对跟这次感染者的爆发脱不开关系!” “那又能怎么样?”三毛撇撇嘴,“要不咱们去一趟吧……哦,我忘了,现在没有国际航班。” 康乐皱着眉,一根手指敲着桌子,“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大的枪响从外面传来,片刻后又是一声,我吓了一跳,但这枪声有节奏地响起,并不像枪战般持续、零乱。 “今天是老孙头七……”三毛低沉地说道。 枪声不断,足足十二次之后才安静下来。我们都沉默不语,我感觉胸口闷得像压了一块重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走,咱们也送送老孙去!”康乐一挥手大声说道。 我们走出地下室,穿过酒店内部,来到大堂外。远处的大坝上面,一队身着礼服的军人,肩扛上了刺刀的步枪,庄严肃穆地正步走过。 “嗷呜……”酒店别墅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叫声,是梅西和c罗在送别它们的主人。 “嗷呜……”在它们的引领下,整个基地里所有的狗都长号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如泣如诉。 “老孙这一辈子,也不亏了。”康乐扶了扶眼镜喃喃说道。 第三章 盾牌和利剑 第三章 盾牌和利剑 一个月以后。 “陈源叔叔,梅西什么时候会生小狗狗啊?”小凯西摸着梅西的背问道。 梅西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肚子已经微微鼓起。 “再有个十来天吧。”我摸了摸凯西的脑袋低声回答。原来孙正文死时梅西已经怀了狗仔,孕育生命的本能战胜了对主人的忠诚和留恋,它才舍弃孙正文跳上了我们的木筏。 “阿源,康乐又喊我们开会了。”三毛开门走出来道。 一个月前我们这支搜索小分队被正式划拨到了实验室,归康乐直接领导。我们几人也搬进了三土和王屺怀的联体别墅,在密山岛上安了家。 我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三毛连忙赶过来扶住我。 “怎么了?”三毛关切地问,“没吃饭还是怎么?” “没事。”我朝小凯西努了努嘴,示意他别问了。早上我把自己的定量口粮给了小凯西,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一阵阵发虚。 自从开闸泄洪以来,基地里的口粮供应接连下降,现在甚至到了只有我们来时的三分之一,连我们这样的战斗人员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存。 “今天又要折腾什么?”我不满地问。 “说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讨论,”三毛也皱眉头,“这又出不去,感染者也不用抓了,能有咱什么事?肯定又是像前几次一样,搞什么头脑风暴。” 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基地后才知道,这次开闸泄洪刚巧碰上百年一遇的暴雨,造成的后果远比之前预计的严重得多。千山湖水库下游三市十几个县都成了一片泽国,直接淹死的人,包括之前在基地外等着甄别进入的灾民,还有屯兵江北的红巾军,保守估计就有五百万之众。 而且开闸泄洪虽然让基地的电力得以恢复,还去掉了近在眼前的红巾军的武力威胁,但弄巧成拙的是,水退去之后,那些尸体重新站了起来……现在基地东面有从钱潮市那边涌过来的上千万尸潮,南面有泄洪后新增的感染者,西面则有红巾军炸开洛驿河后受灾的三县居民,尸变的数量也不下百万…… 东、南、西三个方向被感染者重重围困,搜索队只能朝正北一个方向去搜集粮食补给,加上水库里的水产因为开闸泄洪大幅减产,春夏之交又少有主粮收获,整个基地顿时入不敷出,粮食定量直线下降。 “凯西,叔叔们开会去了,你自己在这儿跟梅西、c罗玩,别去湖边哦,晚上小萧阿姨给你做菜饼吃。”我朝小凯西说道。 “嗯。”小凯西乖巧地点点头。我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才跟着三毛和张依玲等人一起朝原来是度假村的大堂走去。 照例验过身份,乘电梯下到地下,刚走进实验室的走廊,便听见康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是孤注一掷,只要稍微出点差池,基地就万劫不复!”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答:“可是基地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信心。” “如果失败怎么办?”康乐又说。 我们推门而入,看到实验室一角,我们吃饭和开会的长条桌前面,康乐正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争得面红耳赤,那竟然是基地的最高领导人张紫光。 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立正行礼。张紫光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转过头去,又对康乐说:“不管成不成,这一仗都要打,我不是在咨询你的意见,而是让你参与,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康乐呆了一呆,随即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肯定全力配合。” 等张紫光走出实验室,我们几人才放松下来,走向会议桌坐了下来。本想问问康乐刚才在跟张紫光争论什么事,但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我们也不敢多问。 三土和王屺怀还没来,李瑾和萧洁在另一头的病房里忙活,狼爷在病房里靠着玻璃隔断坐着拿了一本杂志在看,见我在看他,还朝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这段时间倒是过得很滋润,作为一个重要的实验对象,实验室一直把他当成宝贝来看待,哪怕基地里再艰苦,他的吃喝都照常足量供应。吃得好又不动,他整个人胖了一圈,脸色也红润起来,那副静静坐着看书的样子,乍一看像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大哥。 这时三土和王屺怀二人推门而入,见我们都愣愣地围坐在会议桌前,三土问:“老康,有啥事?” 康乐抬起头看了三土一眼,又环顾一圈,叹了一口气:“事情有变,张将军决定要搞一个大行动。” “什么大行动?” “张将军决定肃清东面的感染者,打通基地东南的通道,建立一条补给走廊。”康乐低声道。 “什么?”我们异口同声惊叹。 “那可是上千万的感染者!”三毛双手捂着后脑难以置信。 康乐点点头,看看我们几人说:“你们几个被调拨去了新兵营,担任枪械教官,现在就去报到。” 我和三毛从这排所谓的“新兵”面前走过,这些人高的高矮的矮,排成的队伍歪歪扭扭。他们从前是写字楼格子间里走出来的小白领,脚手架的建筑工人,开着大奔四处招摇的土豪老板,但现在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眼神涣散,神色慌张。 把这样的队伍拉上战场,只怕还没看到感染者,自己就先吓死了。而张紫光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后,便要开始“盾牌和利剑”行动。 我走过队伍末尾,这里站着几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因为缺乏营养,一个个都鸡胸驼背,身材佝偻,完全没有年轻人应有的阳光和朝气。我一个挨着一个,盯着他们的眼睛缓缓走过,但几乎没人敢与我对视,他们的眼神与我稍一接触便马上躲开,似乎我是一个噬人的魔王一般。 只有最后一个孩子,他对我怒目而视,我在他身前站住,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双眉紧锁,两眼分得很开,牙关紧咬,腮帮子上鼓起一道一道的肌棱,像是在撕咬什么东西。 是“眉间尺”!那个被红巾军夺走全家老小性命的孩子,他们的茶园曾经在我得肾结石时提供过庇护,他现在也出现在了这里! 我收回视线,朝队伍另一头走去,走到中间时,收住脚步,沉声问道:“你们害怕吗?” 没人回答,有几个人悄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事,怕很正常,不丢人,我也怕,谁要说他不怕那些活死人,那是裤裆里拉胡琴—扯蛋!” 我看到那几个低头的人又微微扬起了脑袋。 “害怕是一件好事,正是因为人类懂得害怕,看见老虎会躲着走,遇到毒蛇会缩手,人类才得以繁衍到今天,你们知道人在害怕的时候,身体会做出一些什么样的反应吗?” “不知道……”有人低声回答。 “害怕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分泌一种叫作肾上腺素的激素,”我提高音量,“这种激素会促发人产生一种叫‘战斗还是逃跑’的生理反应。在人们觉得自己的实力能战胜危险的时候,会选择战斗,如果明显不如对手,那么就会本能地逃跑,所以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如果有人执意要去摸老虎的屁股,那他要么是武松,要么他就是一傻子。” 我听到队伍中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可是今天呢?”我大喊道,“我们是该逃跑还是战斗?” “今天,感染者夺走了我们的文明,它们夺走了我们的工作,夺走了我们的家园,甚至夺走了我们心爱的人!”我瞄了一眼“眉间尺”,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面对这样的怪物,我们似乎只能选择逃跑,我们躲在曾经人迹罕至的地方苟延残喘,只要有口饭吃就开心不已……但是,”我大吼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未来吗?这就是我们想留给自己子孙的世界吗?” “我知道大家来到这里都不容易,”我语气一转,“你们有些人拖家带口,有些人历经磨难,你们面对感染者的时候,正是因为选择了‘逃’,才进入了基地,幸存到今天。” “但是!”我又吼道,“我们今天还是要选择逃跑吗?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我告诉你们,我们四周现在被上千万感染者围着,如果我们不打通东边的通道,就算它们攻不进来,等待我们的也只能是被活活饿死!你们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不要……”我听到队伍中传出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 “如果感染者攻进来,它们会撕开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的喉咙,把他们变成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我们选择逃跑还是战斗?” “战斗!”众人齐声高呼。“眉间尺”的脸庞涨得通红,紧紧拽着分配给他的56式半自动步枪,指节微微发白。 “你们知道,这次的行动‘盾牌和利剑’代表了什么意思吗?”我突然话锋一转,略微缓和语气说道。 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次行动中,我们会承担正面诱敌的任务,在基地南面的山上设立防线,然后制造大音量的噪音,把东南两边的感染者吸引过来,然后正规部队从东面出击,扫荡并肃清东面的感染者,清理出一条通往钱潮市的走廊,从而恢复东面的搜索任务,把我们国家最富足的地区的粮食、补给源源不断地运回基地。担任诱敌的我们就是盾牌,出击理清通道的便是利剑。 “我知道有人肯定会说,这怎么可能?我们要直接面对的是东、南两个方向,数量不下千万的感染者狂潮,第一次城市保卫战中正规军尚且惨败,何况我们这群散兵游勇,怎么可能战而胜之? “但我想说的是,不是没可能,而是肯定!我们肯定能胜!原因有三…… “第一,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把你们训练成一个合格的军人。第二,我们有足够的补给,对付感染者所有先进的重武器都没什么大用,真正起到作用的反而是最基础的枪弹。而我们基地,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子弹储备超过十亿发,而且我们基地自己的兵工厂也可以大规模制造子弹,每月的出产量高达百万发,所以弹药不是问题。第三,我们有灵活的战术,在城市保卫战的时候,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感染者,有所疏忽在所难免,但现在我们已经跟感染者斗争了近一年,熟知它们的习性,所以发明了各种战斗方法,这个你们会在以后的战场布置中发现。 “还有,我们很可能远远高估了西、南两个方向的感染者数量,而且因为我们选择的战场是对我们有利的地形,我们直接面对的感染者可能不超过一万……” “你小子还挺能忽悠的,”训话完毕,我和三毛并肩往外走,三毛略带揶揄地说,“可是有些话说得太大了吧,张紫光可没说那么夸张。” “有时候谎言比真相要可贵得多,谎言至少能带来安慰,但是真相能杀了你。” 不过士气可以一时鼓动,最基本的战斗素养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练就的,这群新兵最欠缺的就是对枪械的基本认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摸过真枪。在他们的观念里,对枪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三点成一线,用准星套住目标然后扣动扳机,子弹就会像激光一样直奔目标,压根不清楚后坐力、弹道学、提前量、枪械保养等。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拿到了一杆好枪。 我的训话中至少有一点没有撒谎,张紫光的部队确实拥有一个大型军火库,有大量的56式半自动步枪,这种从前苏联的sks半自动步枪仿制而来的武器,威力大、精度高,并且结构简单,维修保养非常方便。这种步枪曾经产量非常大,但后来被81式自动步枪取代,大量的56式要么流入国际军火市场,要么下放到地方人武部,充当民兵训练之用。 但这杆在火力射速上已经落后于时代的步枪是这群新兵蛋子最好的选择,因为对付感染者,要的不是每分钟射出多少颗金属弹丸,而是在尽可能远的距离击中更多的感染者的脑袋。56式每扣一下扳机只能射出一颗子弹,正好规避了新手在第一次面对感染者时,因为恐惧扣着扳机不放瞬间把一梭子子弹全射上天的弊端。 “注意你们的呼吸!”神枪手三毛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在一排卧倒的新兵身后走过,“要放松,慢吸慢呼,在一口气快呼尽时才扣动扳机。” 这是我们在鬼市之战中总结出的经验,我把它称为“禅定战术”。让枪手像坐禅似的入定,尽可能地瞄准,缓慢射击,提高头部命中率,用更少的子弹消灭更多的感染者。这一战术得到了基地上层的认可,并且迅速推广,成为这次行动的主战术。 “用足三次呼吸!”三毛狠狠一藤条抽在“眉间尺”的屁股上,“感染者又不急,你急什么?” “如果每一枪都能打中,为什么要用足三次呼吸?”“眉间尺”低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三毛本来已经走过了“眉间尺”的位置,听到他的话,转身照着他就是一脚,“说话之前要先喊什么?” “报告!”“眉间尺”大声回应。 “哼!”三毛鼻孔出气,不再管他继续踱步。 “报告!”“眉间尺”又喊。 “什么事?”三毛皱着眉头问。 “报告副队长,我想知道如果在有把握命中目标的前提下,为什么一定要三次呼吸才能射击。射得越快,能打死的感染者不是越多吗?”“眉间尺”大声发问。 “射得越快?你肾虚啊?”三毛用一种非常不屑的语气调侃,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笑声。 “我告诉你为什么!”三毛话锋一转,“你以为真正的感染者会像靶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你打?你以为打仗的时候天气会像今天这么舒服?你以为你看到感染者铺天盖地来的时候心态还会像现在一样平稳?” “眉间尺”皱了皱眉,不再回话。 三毛得意地朝我扬扬眉,继续下命令:“十发自由射击,只要一人没六发以上的有效射击,全队所有人跟着做一百个俯卧撑!开始!” 靶场上一片凌乱的枪声,烟雾在射击位上弥漫,枪声掠过湖面,把一群水鸟惊得四散飞起。 每个人在打完枪膛里的十发子弹之后,一路小跑着把自己的靶纸给取了回来,我特意瞄了一眼“眉间尺”手里的靶纸,纸上画的人形轮廓额头部分已经稀烂,只有一颗子弹命中了脖颈部位,算是无效射击。 我暗暗点头,再去挨个看其他人,一圈下来,发现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有效头部命中率,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周华刚,出列!”三毛一声怒吼。 一个看起来略显猥琐的矮个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地走出队列。 “你射中了几发?”三毛大声问。 “这个,呃……呵呵……”周华刚脸上浮起那种油腻大叔脸上常见的尴尬笑容,说话吞吞吐吐。 “别废话,到底多少?把靶纸拿出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周华刚磨磨蹭蹭拿出已经被他折成小块的靶纸,一层一层摊开。 “来,举高点,让大家都看到!”三毛戏谑地大声道。 周华刚期期艾艾地把靶纸举过头顶,上面只有一个空洞,将将擦过右肩最外缘。 队列里响起一片哄笑。 “行了,”三毛挥挥手,“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开始!” “唉。”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叹息,俯下身子做了起来。 三毛转身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走到那些像是磕头机一样的脑袋前面,双臂环抱,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用平缓的语气说道:“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开始行动,行动的具体战术、步骤,我们已经演练过很多,我就不再讲了。我只想说,这次行动,是一次破釜沉舟的战斗,我们背水一战,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如果让感染者攻破我们的盾牌防线,那么千山湖基地里的人,将无一幸免!” 我们的防线设在一座平缓的小山坡上,右侧是滚滚江水,左前方则是一座不高但山势颇险的山,现在被工程部的人炸塌了半边,人工制造出了一座近乎垂直九十度的断崖。从断崖到江边的距离不到三十米,就像沙漏中间狭窄的连接管一样,感染者要是过来,只能在这里挤作一团,工程部的人称之为“山海关”。 天色慢慢亮起来,工程部苦心经营了两个月的阵地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看到从我们的阵地到山海关大约是两百米的距离,从关口的不到三十米慢慢扩展到坡顶的一百五十多米,整个阵地呈一个喇叭口形状。山坡上的树木全被伐光,就像阶梯教室似的开了一道道齐腰深的战壕,从上往下看,战壕里密密麻麻布满了身穿各种服饰的新兵。 “倒计时半个小时……”“眉间尺”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点点头,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前面的阵地,从山坡底部到“山海关”,是一片平地,现在地上铺满了涂了各种颜色的钢丝网,工程部把这些钢丝网称为“防尸网”,感染者只要经过,就会像被施了迟缓魔法一样,哪怕是快尸,速度也会降到跟裹了脚的小脚老太差不多的速度。防尸网最外缘,那座被炸断的断崖上面,现在立着两个巨大的舞台音箱。 “检查弹药!”我低声下命令。 队员们马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弹药袋检查。56式步枪采用弹仓供弹,弹仓容量十发,子弹用一块半月状的簧片一发一发地夹在一起。为了防止因为紧张导致子弹打光了都不知情,最后一发子弹是曳光弹,这样当枪手突然看到一道绿光从眼前闪过,就知道自己该上弹了。 整个阵地整整五万人,但其中三万是工程部和送饭送子弹的运输队,真正担任消灭感染者任务的射手只有两万人。而我知道,最保守估计,我们面对的感染者也不下一百万,两万对一百万…… 每人只要干掉五十个!我在心里自我安慰。两条明黄色的钢索从我们的阵地一直朝前延伸,直到汇入阵地前方的防尸网。这是我们主管的区域,我们的子弹只允许向黄色区域射击,这样就能避免火力重复覆盖,既节省弹药,也提高效率。 我把百人队分成三组,三十人一组,交替在射击位上狙击感染者,每一组只允许射空两次弹仓,二十发子弹打完之后就要强制休息,让另一组顶上,剩下的十个人则是长休。如果某人受伤,或者状态不佳,过于恐惧或者亢奋便会被划入此列,他们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上个厕所,抽支烟,甚至睡一觉,调整完心态再回来。 “眉间尺”身旁的无线电台又响了起来,几声噪音之后,一个男声传出来:“十分钟倒计时!” 队伍中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我抬眼四顾,看到自己的队员们个个紧咬着牙关,眼里精光闪烁。 “检查一下自己的补给!”我又命令道。 上面给每个人发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弹药,另一只则是补给袋。我拆开自己的补给袋,里面有一块巧克力,两个像脑袋那么大的杂粮锅盔,一包咸菜,一壶水,还有一颗药丸,我认得这是什么药,正是我排出肾结石后,李瑾给我吃过的安非他命。 “倒计时一分钟!”步话机再次响起,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读秒,“十、九……三、二、一!” 山崖上那对如二层楼高的音箱里,突然传出几声电吉他拨弦声,正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重金属扫弦如疾风骤雨般介入,铿锵有力的鼓点像是炸雷般敲响,震得我胸口一阵发麻。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燃烧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僵尸们出现了。它们先是三三两两,就像是参加马拉松的先头部队一样陆续出现,朝着阵地狂奔而来。这些感染者还没接近“山海关”便被工程部的战斗队用冷兵器逐一解决了,不知道他们是想自己试试身手呢,还是不希望快尸太早冲击防线。 几分钟之后,我看到“山海关”外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滚滚而来,虽然距离尚远,还有震天的音乐掩盖,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连握枪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虽然从钱潮市被围困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跟感染者打交道,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尸潮我还是第一次面对。我吞了一大口唾沫,开始明白当初第一次城市保卫战的时候,那些溃败的士兵在面对席卷而来的感染者时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工程部的人全撤了回来,他们在防尸网前面左右散开,快速跑到我们的阵地后方,在此之后,他们将混入运输队,负责给我们运送给养。 我们的电台里又传出新的命令:“注意!各就各位!” 其实不用它发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趴在自己的射击位上,紧紧盯着目标。就像是潮水涌来时前面溅起的碎浪,感染者潮前面的快尸率先接近了“山海关”,但它们没有进一步深入,而是停在了那道断崖前面,一层一层叠着向发出巨大噪音的音箱涌去。 音乐戛然而止,音箱里传出一声大喊:“射击”! 阵线前排轰然作响,那些挤在山崖下的感染者像是剥洋葱一样被剥去一层,剩下的感染者听到了枪声,马上调转方向,朝我们的防线扑过来。 “注意射击范围!”我朝左右大喊,提醒自己的队员。这次行动有严格的战术安排,感染者不进入各自的射击区域绝不允许开火。两个月的训练产生了作用,虽然每个人都紧张得发抖,但整个小队没有一个人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跑得快的感染者被防尸网绊住纷纷摔倒,后面的感染者继续涌入,被倒在地上的感染者继续绊倒,就像是抱成团的行军蚁一样滚入我们的阵地。 “射击!”我大声命令。 我闭上右眼,左眼透过准星紧紧盯着黄色防尸网的最前端,一个感染者用手撑地挣扎着站起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轻轻打开步枪的保险,把准星瞄准这个感染者的脑门。这是一个老年男子,尸变时间应该并不太长,就凭他两只眼睛并没有因为附着太多灰尘而变成灰白色,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藏青色西服,戴了一条红色条纹领带,仿佛刚从商务会场走出来一样。只不过他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整个胸腹之间的白衬衣都被血浸透了。 我继续深吸一口气,这感染者刚站起身,只往前跨了一步,又被前面的防尸网绊倒,两手两脚都被卡住,只有脑袋不停往上仰。我把枪口一沉,再吐出一口气之后,扣动了扳机。子弹精确地击中了它的额头。 枪声四起,其他人也相继开火,最初的一轮射击效果极差,除了我之外,只有“眉间尺”和另外两个人击中了感染者的头部,大多数人都因为紧张匆忙开火,没有击中有效部位。我们负责的黄色区域像是被墨水浸润的宣纸一样,被感染者侵入了一小块。 身后的三毛怒吼:“注意呼吸!必须三次呼吸才准开枪!” 第二轮射击效果就好多了,差不多有一多半子弹击中了目标。第三轮射击则基本达到了平时训练的水平,八成都射中了感染者的脑袋,把那块正在慢慢侵入的黑色墨迹一下子钉死。 我也从最初的兴奋中平复过来,慢慢把自己沉入一种禅定状态。呼吸、瞄准、扣动扳机,像机械一样稳定、缓慢,直到眼前一道绿光闪过,才反应过来十发子弹已经打空了。 我从弹药袋里取出一条子弹,把半月形簧片对准已经空仓挂机的弹仓,拇指一按,把整条子弹压入弹仓,举起枪拍了拍弹仓部位之后,才重新摆好射击姿势。 这时感染者的大部队也涌到了“山海关”喇叭口,从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地平线上。 这时往感染者堆里扔个炸弹该有多爽,我暗忖。想什么来什么,十几道白烟呼啸着从我们头顶划过,迫击炮弹击中“山海关”外几百米处,炮弹掉进感染者堆,猛烈爆炸,像是犁地一样在尸堆里犁出一条数米宽的死亡地带。 阵地上一阵欢呼,我感觉就像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喝了一瓶冰雪碧一样浑身舒坦,心情激动之下,接连打偏了两发子弹,直到又一发曳光弹射出枪膛。 我把步枪举过头顶,这是“空枪,子弹打完”的信号,三毛马上过来,我和他交换位置,抱着枪走到战壕另一边。不一会儿,“眉间尺”也被替了下来。 “抓紧时间保养步枪。”我朝“眉间尺”说道,同时自己熟练地拆开手里的枪,把撞针、复进簧、枪管逐一擦拭干净,去除刚才射击留下的火药渣。 擦完枪,我实在安不下心来休息,又过去观察了一下战场。身后的迫击炮还在发威,并且炮火一直往前延伸,“山海关”外已经是一片烟尘,根本看不清来路,只有感染者还在不断涌来。 阻击战持续到中午时,死掉的感染者相互交叠,已经堆积起一道高耸的尸体城墙,后续赶来的感染者需要爬过才能进入我们的阵地,这又减缓了它们推进的速度。而我们只需要瞄准尸墙的上缘,把露头的感染者打爆就行了,大大降低了我们的瞄准难度。 我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打死不止五十个感染者,因为子弹袋里分配的每人十条快装板,一百发子弹,现在只剩两条,这意味着我已经上阵四次,打了八十发子弹。就算以我平时打靶最差的成绩,七成的命中率来算,也有五十多的斩获,而感染者还在不停地涌来,这意味着它们的数量根本不止之前预估的一百万。 “周华刚,再去催一下弹药!”我拉起周华刚在他耳边大喊。这家伙射术实在太差,我一直把他放在十人休息名单里,只有需要人跑腿的时候才派他上场。 “让一让让一让,午饭来了!”阵地后面传来一阵大喊,我回头一看,看到几个人两两一组,抬着一只大桶从竖直的交通壕里过来了,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 午饭是杂烩肉汤,里面有牛肉、土豆、胡萝卜、豌豆、大白菜,热热乎乎的每人一大碗,外加两个杂粮大馒头。我们之前跟着孙正文几乎吃遍了基地的食堂,即便是军官专属食堂也难得有这样的伙食,更别说是现在这种困难时期了。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上午,肠胃早已空虚,每个人拿到饭的第一时间便狼吞虎咽起来。 和午饭一起来的还有弹药,又是每人一袋,十条快装板,一百发子弹。下午的战斗就这么一直持续,中间又补充了一回弹药。尸墙又向前挪动了几米,但以这样缓慢的速度,就算再打上两天,也不足以压到我们阵线的位置,而且感染者潮涌来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前一波和后一波中间的空档期也越来越长。 麻烦的是太阳渐渐落山了,虽然上面对夜战也有预案,“山海关”两侧预装了好几盏大功率探照灯,但一来能见度总归不如白天,二来一天战斗下来,人已经极度疲劳,有效命中率可能会直线下降。 我机械地瞄准,扣动扳机,脑子里却空空的,虽然枪声震天,我却没什么感觉,像是麻木了。我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战友,他们也个个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不像是能再坚持一整夜的样子。 正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枪声却慢慢稀疏下来,从尸墙顶端冒出头的感染者渐渐少了,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呼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我以为又到了尸潮中间的空档期,但等了好一会儿,尸墙上面也没有新的感染者冒头,那个巨大的高音喇叭也没再发出警告。 直到我们的电台里又咔咔地一阵响,一个激动得发抖的声音传了出来:“无人机在十公里内没发现新的尸潮。” “什么?什么意思?”猴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 “同志们,我们胜利了!”电台继续发声。 整个阵地一片欢腾。 我们像疯了一样振臂狂吼,不管身边是谁都相互拥抱,把各种补给扔上天……从危机开始到现在,人类在对感染者的大规模战场上无一胜绩,不死者就像是达摩斯之剑悬在我们头顶,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在感染者威胁下变得惊慌、懦弱,很多人甚至连“感染者”这几个字都不愿提起,像鸵鸟般把头埋在沙子里苟延残喘。而这场胜利,虽然不至于扭转全局,但在信心上是颠覆式的,至少我们知道,感染者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我们闹了很久,直到日落时分,大家没了力气,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时电台里又传出指令,让我们继续坚守阵地,以防还会有新一波感染者来袭,但可以只留少部分人警戒,其他人就地休息。 此时哪里能静得下心来休息,虽然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困,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坐下,每个人都在大肆庆祝,把平时舍不得吃喝的烟酒拿出来分享,仿佛经此一战人类就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猴子、杨宇凡等人甚至开始讨论起灾难过后重返家园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了晚饭,还是跟中午一样的肉汤加馒头,只不过馒头从杂粮换成了纯白面,还多加了几样咸菜。 晚饭后,阵地上燃起一堆堆营火,会乐器的战友们吹起口琴,弹起吉他,在星空下开起了篝火晚会,大家搜肠刮肚,几乎把以前所有能唱的歌都翻出来唱了一遍,尤其是一些革命歌曲,雄壮嘹亮的音乐一响起,便引起大范围的合唱。到最后除了首轮警戒的人,其他人都醉倒在地,我在轮了一班岗之后,也很快睡着了。 当第一缕霞光从“山海关”那头照过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阵地上一片寂静,我看到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小山般高的骸骨长城后面升起,在那些尸体身上染上一片金红色,看起来既肃穆又诡异。 昨天结束战斗时因为心情激荡,加上天色已暗,我没有仔细关注过我们的战果,而现在一看,那片尸山竟然堆起了十几米高,像波浪一样一直延续到“山海关”外老远。我不禁呆了,没想到我们竟然消灭了这么多的感染者,我用力掐了掐大腿才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家陆续都醒了,电台里又传来命令,让原地待命,而工程部和运输队的人再次出动,开始清理现场。一些重型机械开了出来,挖掘机、铲车、推土机轮番上阵,把成堆的尸体往江里倾倒。 而这最后的收尾清理工作,成了整个战斗中最危险的一个阶段。尸堆里还隐藏着一些没有死透的感染者,它们有的是爬尸堆爬到一半时摔倒,被后续涌来的感染者埋葬在下面,有的是被子弹打中了腿部,失去了行动能力……当铲车挖动尸堆,它们也滚了出来。 随着清理工作的推进,第一起伤亡事件也随之出现,首先是一个工程部开挖掘机的家伙,在底盘履带被卡住下车查看的时候,被滚落在地的一个感染者头颅咬中了脚面。然后是一辆推土机在处理尸堆底部的尸体时略微失控,铲斗撞在了尸堆正面,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尸崩,十几米高的尸体轰然倒下,把推土机连车带人完全淹没。等工程部的战友把车子挖出来的时候,司机已经缺氧而死了。 但总的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处理那些被掩藏在石堆里的零星活尸,由工程部战斗队上场就够了。他们用的是一种类似古代狼牙棒的武器,半米左右的木柄,头上套一个铁环,铁环上焊上几根钢钉,看起来非常粗糙,但是制作简单,又非常实用。 我们很快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没有新的命令又不能走开,猴子索性拿出几副扑克牌,大家扎金花的扎金花,斗地主的斗地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危机之前的时光。 让人恼火的是,午饭一直没来,电台里也没做出任何解释。我们也不意外,因为这场行动之前,基地的伙食本来就经常性地断顿,只是在取得这么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还让我们饿肚子,我们未免有些不忿和牢骚,好在补给袋里还有些食物,倒不至于太过饥饿。 一直到太阳落山,工程部的人早已把尸堆都清理完毕,我们还是没得到进一步的指令,晚饭也没送来。我们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坚盾阵地,第十一小队,请求后续命令。”曹语轩焦急地对着电台说话,但每次他按下通话按钮,传来的只有“吱吱”的电流声。 “怎么回事!”三毛一把推开曹语轩,抢过通话器,“喂!喂!有人在吗?他妈的人都死绝了?” 大家都面露惊恐,我站起身来看看四周,发现别的小队也有些慌乱,但军官们还在弹压,暂时没掀起很大的骚动。 “猴子!”我叫过猴子,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你快点去趟基地,看看到底出了啥事。记住,就算有什么事,回来的时候也别声张。” 猴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去了。我又拉过三毛,指着阵地后面的一辆陆巡越野车,“三毛,你现在带上小凡,去把那辆车控制住,别让人抢了。” “你觉得有问题?”三毛小声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机灵点,别让人注意到。” “明白!”三毛回身叫过杨宇凡,装作很随意地提着步枪,不声不响地去了。但他们还没走到山顶,我就看见猴子冒出了脑袋,一边朝我们飞奔,一边还奋力挥舞着双手。 “这家伙,怎么这么冒失!”我皱着眉头暗骂一句。但猴子身后马上出现一小群人,也是飞奔而下,一边跑一边还大喊:“不好了,大家快跑啊,张紫光撇下我们自己跑了!” 这一下阵地上全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一些人失声惊叫,一些人开始骂娘,还有些人甚至开始抢夺身边战友的给养装备,更多的人则往阵地后方跑,原本一个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地,顷刻间分崩离析。 “撤!快撤!”我朝着还在发愣的队员大喊,一边朝还在往我们这边跑的猴子连连招手,让他去跟越野车旁的三毛汇合。 竖直的交通壕整个阵地也只有几条,现在被人塞得严严实实,很多人开始推搡身边的同伴,哪怕这个人刚刚才跟他一起并肩浴血奋战。 我被挤在中间,只能伸长脑袋四处张望寻找其他同伴。 “源哥!”张依玲痛苦的声音在我斜后方传来,我艰难地扭过头,看到她被两个壮汉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中间,脸色憋得通红,显然已经缺氧了。 “过来!”我朝她伸出手,隔着两个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努力用后背拱出一个空间让她喘了两口气。这时我看到大力和曹语轩正在我身前不远处,我连忙喊住他俩,四个人在人潮中奋力挪动,终于汇合在一起。 “靠近一点,别走散了!”我把张依玲拢在胸前,大力在前面开路,曹语轩护在一侧,四个人合力对抗,人潮的压力小了很多。 “你们都让开!让开!”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大吼,在人潮中用力推搡,但大家挤得严严实实,哪里有让位的空间。 “再不让开我开枪了!”这军官抽出一把92式手枪在头上挥舞,他身边的人都害怕起来,纷纷往四周让开。但一时间哪里能避得开,大家一让,却给这人留下了挥枪的空间,他不顾一切地胡乱开枪,他身前几个人被子弹击中,发出连声惨叫。枪声引起了更大的骚乱,其他人也抽出武器开始自卫,推搡中一些人被利器划伤,于是尖叫着还击,就像是一场酒吧群殴一样,谁都没有具体的攻击对象,只是疯狂地挥舞自己的武器。 工程部的人也抽出他们的狼牙棒对着人群乱抡,本应该敲碎感染者颅骨的尖刺,现在却插入自己战友的血肉之躯。 “贴着边走!”我抽出九鬼肋差横在身前,大力等人也拿出随身武器,四个人背靠战壕各自拿着刀剑站着,但只能险险避开那些已经丧失理智的家伙的攻击,再也前进不得。 “杨世杰呢?”大力手里的无极刀砸开一柄斜侧里伸过来的狼牙棒,仰着脑袋大喊。 我心里一凛,我们搜索小队中三毛、猴子和杨宇凡已经上了山顶,我们四人陷在战壕里,唯独不见了杨世杰。 “杨世杰!杨世杰!”我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但现在环境嘈杂,就算有回音,也被噪声掩盖了。 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大货车气喇叭的巨响,我努力踮起脚尖往下看,在密密麻麻的脑袋缝里,看到一辆挖掘机从山下越过一道道射击壕轰隆隆地开了上来。 开车的人显然技术高超,原本挖掘机的履带长度不足以越过刚才我们藏身的战壕,但他在履带一半越过战壕后停住,然后弯下挖掘机长长的铲斗,抵在战壕另一边的地上,就像瘸子的拐杖一样一使劲,另一半履带就过去了。 等这辆挖掘机慢慢开近,我才发现驾驶室里坐的竟是杨世杰! “杨世杰!”这下轮到张依玲和曹语轩大叫起来,正在左顾右盼的杨世杰看到我们,咧开嘴笑了,朝我们招手。 我连忙双手攀住战壕顶部翻了上去,又把张依玲拉上地面,朝挖掘机奔去。挤在战壕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了挖掘机,纷纷跃上地面也跟着跑了过来。 “快!”杨世杰打开驾驶座的门,好在我们抢在了众人前面,在其他人之前跳上了挖掘机,我和张依玲挤进了后座,大力和曹语轩攀在了驾驶室后面。 “有你的!”我打了杨世杰一拳,“挖掘机开得不错啊!” “那当然。”杨世杰拉动手边的操纵杆,把铲斗伸出去,“想当年,我也是去过‘蓝翔’的人!” 其他人也朝挖掘机贴了上来,但杨世杰迅速发动,履带飞转之下众人靠近不得。杨世杰哈哈大笑,运手如飞,操纵挖掘机往山上爬行。我从一侧的玻璃窗探出脑袋,对着车背上的大力和曹语轩大喊:“有人要上来就开枪!”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砰”的一声,我转头一看,刚才那个崩溃开枪的军官跳在挖掘机的铲臂上,正往驾驶室爬。“停车!”军官一手抱着铲臂,一手拿着手枪,面目狰狞地大喊。 “去你娘的!”杨世杰一拨操纵杆,铲臂重重砸在战壕前面的地上,军官被惯性一带,差点摔下去,连忙双手紧抱铲臂,嘴里还是怒骂不已。 挖掘机像是瘸子一样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眼瞅着山顶在望。我看到三毛、杨宇凡、“眉间尺”和猴子四人端着枪围在车子旁边,幸好此时上到山顶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见四人不怎么好惹,都选择了绕道而过。 “抓紧了!”离山顶还差最后一条战壕,杨世杰把铲斗伸过去,攀住顶上的一块巨石,铲臂回收,带着整个车身向前挪动,慢慢地越过战壕,“砰”的一声落在实地。铲臂上的军官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下巴也在铲臂上磕破了,满脸是血。 我们欢呼一声,大力和曹语轩跳下车背,我拉开车门,让张依玲先下车。 “站住!”一声枪响,我只感觉到半边脸一热,一回头,就看见挡风玻璃上一大摊鲜红的血迹,杨世杰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两眼圆圆的睁着倒在座位上,我抹了一把脸,看到手上全是黑红的鲜血。 “杨世杰!”众人失声大喊。 “我去你妈的!”刚跳下车的曹语轩嘶吼着开枪,直到把枪膛里的十发子弹全部送进军官的胸膛,还在不停扣动扳机。大力等人把他拖住。 “阿源!快下来!”三毛朝着我大喊。我这才从杨世杰的意外惨死中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喜欢碎嘴的同伴,跳下挖掘机,朝着越野车飞奔过去。 我刚跳上车,三毛就开动了车子,回头问:“去哪儿?” 所有人都愣了,如今四周感染者盘踞,天下之大我们竟想不出可以去哪里。山下所有人都在仓皇逃命,一些成群结伙的人开始抢劫落了单的战友,一言不合就挥刀杀人。 我拍拍三毛的肩,“先去岛上!三土他们还在岛上呢!” 我们的车翻下阵地,开进大坝前的盘山公路,却发现路上大量的人正从基地涌出来,这些人拖家带口,身上大包小包,满脸慌张。我们的车速不得不慢下来,逆着人流慢慢往前挪。 “快跑!”有人冲上来拍打车子的引擎盖,“张紫光那个王八蛋他自己先跑了!” “滚开!”三毛猛按喇叭。但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已经寸步难行,一些人拍打着车门,试图让我们开门载他们一程,有些人不管不顾地把孩子举起来,放在我们的车顶和引擎盖上,人群就像是蚕茧一样紧紧包围在车子四周。 “下车,跑步前进!”我大吼一声,众人高声答应,同时打开车门下车。 “滚开!滚开!”我把枪横在胸前,抵挡着不断涌过来的人群,一个小孩被我推倒在地哇哇大哭,但我完全顾不上,直到挤出这一团人茧才松了一口气。 有人上了驾驶室,马上发动了汽车试图在路上调头,但下面马上有人抓着他,想把他拖下来取而代之。抢夺了一阵之后,这人狠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猛然向前一蹿,围在车头前的几个人瞬间被卷入车轮下。围在车前的人潮却没有退缩,仿佛一下找到了同仇敌忾的气势,厉声叫嚷咒骂着推搡车身,硕大的陆地巡洋舰终于在路中间拐了一个弯之后被推翻在地,那司机马上被众人拖出来。 “走走走!”我拉了一把还在看热闹的三毛,带着同伴往基地里面去,虽然逆着人流速度非常慢,但没了车子,人们都在仓皇逃窜,也没人为难我们。 上了大坝,远远的就看见营地里火光冲天,更多的人在以前领导住的房子里抱着东西进进出出,场面一片混乱。 杨宇凡声音颤抖起来:“怎么办?小萧她们会不会……” 我挥挥手,深吸两口气想镇定一下情绪,但心脏扑扑乱跳,怎么也定不下来。 一片杂乱之中,我听到几声狗吠从大坝下隐隐传来。 “小萧?”杨宇凡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情绪激动起来,“是小萧在下面!” 我凝神细听,果然在那些嘶吼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正在惊恐地大喊,正是萧洁。 “小萧遇到麻烦了!”杨宇凡大惊失色,弯腰趴住栏杆往下张望,但大坝高耸,夜色中只看到一条灰白的影子伸向黑暗的深渊。 “走检修通道!”曹语轩喊。我们跟在他屁股后,跑到大坝中间,曹语轩打开一道铁栅栏门,一条几乎九十度垂直向下的石梯出现在门后。 大坝高耸,加上水库刚泄洪,坝顶离水面非常高,检修梯明显已经很久没人走动了,上面布满了青苔,我们不得不放慢速度,一点一点往下蹭。不过越往下走,下面的狗吠声和呼救声就越清晰,我看到底部的小码头上,萧洁正在被一群暴民围攻,萧洁身边的梅西和c罗朝着众人疯狂咆哮,但每次作势欲扑,都被人用火把逼退,一人两狗已经被逼到码头边缘,形势岌岌可危。 “滚开!”我探出脑袋大吼,萧洁抬头一看喜出望外,两条狗的叫声也变得有底气了很多。但围攻他们的人丝毫不为所动,还趁着梅西有些分神,在它背上重重打了一棍。 三毛一声怒吼,解下背着的步枪连警告也没有,冲着下面就是两枪,完了才喊:“都他妈给我滚开!” 那些人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看我们,直到三毛又举起枪作势预打,才一哄而散。 “你们等着,我把船开过来。”萧洁仰头大喊。 我这才注意到码头前面停了一艘小汽艇,那群暴民刚才大概是想抢船,才会冒着被狗咬的危险对着他们围攻不止。我们加紧步伐往下走,来到大坝和水面交汇处,萧洁已经驾着汽艇在水上等了,我刚跳上汽艇,萧洁便连声催促:“大家快点,李姐和吕叔在北站那边等我们。” “北站?”我伸手接应其他人上船。 “张紫光让你们拖住丧尸,自己却带着部队撤了,李姐吕叔一定要等你们,这才截了一架直升机下来,现在形势这么乱,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不过就算没走,也等不了多久的。" 我并没有过多意外,从中午开始我就有这方面的猜想,但内心始终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这位平时看起来颇为亲民、睿智的长者不会如此下作,但现实往往比任何想象更加残酷,也许在这些所谓上位者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串随时可以牺牲和替代的数字而已。 最年轻的曹语轩把手里的刺刀重重砍在船帮上,“他为什么要跑?我们已经胜了啊,胜了啊!” 我叹了一口气,搂过曹语轩的肩膀拍了拍,想到前一天的浴血奋战也是酸楚不已。 “他们也没想到我们能打赢,而且就算赢了,千山湖已经是一个绝地,各个方向都被丧尸围困,没法外出获得补给,靠湖里这些小岛,产出根本不够大家吃的……我想到以后一定会突围,但没想到他们这么龌龊。” 大家都沉默了,在这个时代,活着才是唯一的目的和准则,被别人算计,不能怪人家太阴险,只能怪自己太幼稚。 汽艇掠过黑曜石般沉寂的湖面,绕过数个暗绿色的小岛,慢慢接近城北码头,很快便看到李瑾和三土站在码头上对着湖面翘首以盼,两人看见我们后都激动地招手。我把缆绳抛上岸,三土接过后系在绳桩上,等船平稳下来,我率先拉着三土的手跨上码头。 “快,往车站走,直升机还等着,老王拖着飞行员呢。” 我们沿着码头栈道往车站狂奔,我注意到那些坦克、自行火炮之类的重武器都还在,但不见一个人影。城北汽车站的招牌遥遥在望,突然一阵巨响从车站方向传来。 三土脸色大变,“他们要走!可能是飞行员等不及了。” “快跑!”我几乎把吃奶的力气也用出来,什么也不管,只顾没命地往前跑。 一阵狂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我眯着眼看见停车场正中间停着一架巨大的直升机,顶上的螺旋桨叶正在不停旋转,直升机门口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跪在地上朝另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不停拱手,正是三土的邻居王屺怀。 “我们来了!”我顶着狂风往二人站处跑。 王屺怀跪在地上哈哈大笑:“来了!他们来了……” 几分钟后,我跌坐进直升机破烂的座位,觉得像是被榔头捶打过一遍一样浑身发软,紧接着,身下轻轻一震,一阵失重感传来,直升机缓缓升入了空中。 我把脸靠在窗户上,看着渐渐远离的地面,整个千山湖基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其余地方则是一片漆黑。 第四章 船城 第四章 船城 这是一架老式的米171直升机,舱壁上到处都是斑驳的锈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废旧金属和机油混合的腥味。随着气流颠簸,机舱发出让人心惊胆寒的咯咯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大家都不知道飞机的目的地,飞了几个小时后,我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来到驾驶舱。我朝飞行员打了个招呼,抽出从三毛那儿拿来的烟发给他,点上火又瞎聊了几句,才问到正题:“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飞行员笑了起来,他用夹着香烟的手一指前方,我眯起眼看了很久,才发现在一片漆黑中,有一点像是萤火虫般微弱的亮光。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下去你就知道了,抓紧了!”飞行员一推操纵杆,飞机猛地倾斜,我连忙一把抓住了舱壁上的把手。 飞机往下继续盘旋,那点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慢慢地分化为数根光柱。我可以看清,那是类似千山湖基地大坝上的探照灯,在空中来回扫射。 “我们是在海上?”我吃惊地看到被反射的粼粼波光问道。 飞行员得意地点头,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看来张紫光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我听到身后三毛惊呼一声:“这么多船?” 我眯起眼睛往下看去,果然,借着星月的微光,一大片船只挤在一起,就像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一直绵延到视线之外。 “这是怎么回事?”我倒吸一口冷气。 “都是逃难来的船。”飞行员叹了口气,“禹山本岛一年多前就陷落了,当时形势乱得一塌糊涂,禹山高将军一下没弹压住,让一艘带着感染者的船进了岛,现在整个岛上聚集了几百万的感染者。” 直升机越来越低,我慢慢看清这一座大量轮船堆积而成的巨城,里面大到巨型的远洋油轮、集装箱滚装船,小到近海渔船,从大型军舰到公交快艇应有尽有。它们以某种方式紧密地排在一起,如环城般一圈一圈向远处延伸。船城的最深处,是一片黑魆魆的陆地,看不清楚是大陆还是岛屿。 “回座位上去,我们就要降落了。”飞行员回头对我说。 我这才收回心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直升机迅速下降,掠过一艘艘钢铁巨怪,我看到船城的最外层是一圈军舰,它们一艘紧挨着一艘,舰上的炮口都指向外海。而这圈军舰的最外侧,则是两艘大得让人惊叹的货轮,就像城门一样,把整个船城关在中间。 “这是马六甲级货轮,”三土咽了一口唾沫,“世界上最大的船。” 这两艘人类伟大文明的证物,如今却像死鱼一样停泊在黑暗之中,甲板上没了往日满满当当的集装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乱的帐篷。 直升机飞过了最外的防御圈之后,在一艘大型军舰上空盘旋,我看到船舷上写着舷号—886,不同于其他军舰的布局,这艘船上极少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军舰中部反而像货船一样装备了两个巨大的龙门吊机,如果不是舰首的几门小炮,我还以为就是一艘货船。这时军舰尾部亮起一圈灯光,直升机慢慢朝着灯火降落,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不断挥舞着发光指挥棒,直到直升机落地。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头戴黄色头盔的人拿着一张纸条,探进脑袋看着纸条大喊:“吕永……这个什么字?” “垚,和遥远的遥发音一样。”三土连忙点头回答。 那人挥挥手示意自己并不是真的在乎他的名字,“王屺怀、李瑾、陈源……等人?” 我们都应了,他招招手说:“都跟我走。” 我们下了飞机,刚走过停机坪,直升机便再一次腾空而起飞走了。 船舱里异常闷热,仿佛整个夏天被塞了进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就像是几百人一个月没洗澡散发出的味道,但我对这种味道并不反感,反而有种安全感,因为有臭味就意味着有人居住。 我们进入船舱深处,我记不清往下走了多少级台阶,在像是怪兽肠子一般的走廊里转过了无数个弯之后,带路的人终于停住脚步,打开一扇舱门,他向里一指示意我们进去。 我走进舱室,里面雪亮的灯光让我眼前一黑,我用手挡在额前,眯着眼看向室内,只见里面放了一整排的仪器设备,几个人围在一台电脑前,见我们进来,几个人齐齐转头,其中有千山湖的康乐,但最让我意外的是康乐身旁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maggie q! 船城背靠由四个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小岛组成的群岛,小岛和小岛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深水避风港,所以才能庇护这么多船只在这里聚集。据说像这样的海上船城还有好几处,人们被感染者赶下了陆地,不顾一切地涌向海外,在这样的小岛上苟延残喘。 这些船只大多无法开动,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战舰,因为缺乏燃料和保养,现在只能作为固定的防御堡垒,漂浮在最外层用来阻挡其他海上势力的进攻。反而一些设备落后的船只因为构造简单,维护方便,直到现在还能勉强行驶。 我们来到船城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但从那天晚上后,我就再也没进过那个实验室,也没见过maggie q,包括三土、王屺怀等人。我们的小队在船城待命,每天除了必须有人在岗值班外,并没有分配给我们具体的任务。除了几个禁区,也不限制我们的行动自由,于是我们终日在船城四处游荡。 船城外圈的军舰区还算过得去,起码甲板上还能维持表面的整洁,但一到民用船聚集的内圈,就好像穿越到了瘟疫横行的中世纪欧洲,那些所谓的轮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甲板上像万国旗一样搭满了帐篷。因为没有排污设施,所有的生活垃圾和污水都直接倒入海里,船间的海面已经被垃圾和粪便完全覆盖,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船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人,不管男女都蓬头垢面,看见我们时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到看见穿着军装的陈超,才会躲开视线。 “现在还算是好的,刚撤到这里时比现在人还多一倍,后来粮食不够吃,又爆发了大瘟疫,饿死病死了一大半。”陈超是那晚载我们飞过来的飞行员,跟我猜想的不一样,他不是张紫光的下属,而是高上的手下。这几天我跟他混熟了,每次出门都托他当向导和挡箭牌。那些层层叠叠的轮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人在里面很容易迷失方向,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 陈超带着我们往里走,他跳上旁边的一艘中型货轮,走到最顶部,指着远方一处说道:“我要带你们去的就是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远眺,远处应该是两座小岛形成的一片海峡,海峡之上,就如同跟贫民窟仅仅一街之隔的富人区一样,完全不同于这边的破败肮脏,连海水都是蔚蓝清澈的。海峡中间整齐排列了一圈游艇,漂亮而又光鲜。游艇簇拥着一艘两百多米长的巨轮,巨轮甲板上高高耸立着五个庞大的储气罐,巨轮船舷上写着lng三个白色字母。 “这里是天上人间!”陈超笑着跳下舷梯,往下一艘船走去。 “lng运输船,把天然气冷却到零下163度……”陈超指着那艘巨轮,“那里面能装二十多万立方米的天然气,足够这些游艇用五年以上!” “那五年以后呢?”我问。 陈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还是往前走。货轮最后有一道高耸的大铁门,一阵劲爆的音乐从铁门后面传来,铁门前排着一队长长的队伍,排队的人都提着背着什么东西,都是满脸期盼的神色。 陈超带着我们直接越过队伍来到门前,两个彪形大汉守在两侧,看到陈超都笑着挥手。陈超从兜里掏出一只口袋,伸手从里面抓了一把像药片似的东西塞给其中一个壮汉,那壮汉连忙摇头说:“超哥您是我们檬姐请也请不来的,怎么能收您的入场费?” “规矩不能破,再说我今天带着这么多弟兄呢。”陈超把手里的东西硬塞给壮汉,“檬姐今天在吗?” “哟,这我们几个可不清楚,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檬姐知道您来,一定特高兴。”壮汉又推让了一会儿,这才收下东西,又拿出一个以前超市用的购物篮,有些难为情地说,“呃,超哥,里面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陈超哈哈一笑,从腰间拔出手枪扔到篮子里,回过头说:“里面不许带武器,把刀枪都放这儿。” 我们虽然很抵触,但一来陈超拍胸脯保证不会有什么危险,二来也是好奇这个天上人间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犹豫再三,我们还是把武器交了上去。穿过铁门后,我们像是到了一个魔幻世界。门后的第一艘游艇,宽大的甲板上,竟然有一堆赤身裸体的男女纠缠在一块,这些人中男的大多消瘦、肮脏,女的虽然身材也偏消瘦,大体看起来却健康干净,而且所有女人都年轻漂亮。 杨宇凡看着场内,眼睛瞪得滚圆,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走走走!”陈超一脸鄙视地拉过已经成痴呆状的杨宇凡,“这里档次太低了,你想玩去里面玩。”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船舱里传出来,我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挤了一堆男男女女,正在伴着音乐摇摆扭动。旁边的沙发上也躺了一圈人,他们大多衣衫不整,双目无神,这些人的穿着照样肮脏不堪,只是都是以前奢侈的名牌。一个年轻人仰天倒在门边,手上插着一支针管,眼睛睁着,眼珠子却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嗑药了?”我问道。 陈超撇撇嘴说:“嗯。你刚才问我五年以后那船天然气用光了怎么办,呵,我告诉你,这里的人连五天以后的日子都不会考虑。” 陈超领着我们继续向前走。第二艘船上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戏码,只是人少了点,那些顾客看起来也稍微整洁干净了一些,招待客人的姑娘们更加漂亮,我甚至看到几张以前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面孔,她们毫无羞耻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袒胸露乳,看见我们过来,便一齐拥上来。我们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走到第三艘船上时已经满身香水味,外加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第三艘船上却没几个人,甲板上散落的几个姑娘,看起来不像前两艘船上是做那种工作的,她们都身着紧身皮衣,手里抄着刀枪,其中一个留着小脏辫,全身上下布满文身,手里拎着一把跟身材完全不相称的巴克砍刀的姑娘迎了上来。 “小刀,檬姐在吗?”陈超对这个姑娘客气地问道。 “在里面。”小刀面无表情,头往船舱方向偏了偏。 我不禁对这个檬姐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才能在末世建起这样一个类似高档会所的地方。 小刀打开舱门,伸手引我们入内,我进去后,第一眼看到四个女人正好面对着我们进门的方向,她们毕恭毕敬地排成一排,正在听她们对面的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说话。 “檬姐,陈超来了。”小刀冷冷地说道。 那女人转过身来,是一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中年妇女,身穿一身简洁利落的黑色西服套裙,里面的白衬衣领子翻在西服外面,脖子上戴了一串淡黄色珍珠项链,脸上略施粉黛。 “阿超来了……”这位檬姐原本脸上就笑吟吟的,看到我们更是热情,像极了以前酒店领班之类的人物,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 “这几位是你的小兄弟?”檬姐招呼完陈超便马上转向我们,眼神在我们身上一转,既不特别关照也不故意冷落某个人,“来来来,这边坐。” 檬姐招呼我们在两边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坐了主位,开始用茶几上那套紫砂茶具泡茶,“下午在公主号上有个大party,说是欢迎某个大人物的,你们刚好可以参加。” “那感情好……”陈超显然跟檬姐相熟已久,毫不客气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往嘴里塞,“不过我们一帮大老粗去合适吗?” 檬姐将一只日式银壶里的开水注入紫砂茶壶,一阵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有什么不合适的?要不是有高将军,有你们在,哪有我们这好日子过?别看这游艇区的人都人五人六的,除了几个真正的大人物以外,也都是些混吃等死的货,跟外面那些难民没什么区别。” “对了檬姐,这是这次的货。”陈超从兜里掏出进门时的那只布口袋递给檬姐,“您点一下。” “正好,里面的人催得紧,都想要这种高级货,而且下午party也少不了。”檬姐点头接过布袋,但看也不看便毫不在意地往脑后一伸。她身后原本站着的那四个女人中出来一个,双手接过布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伸手进布袋抓了一把,放到眼前细看。 我们大家都倍感好奇,都伸长了脖子看,我看到那女人手心里是些像薄荷糖般的五颜六色的小药片。 “冰冰……”檬姐半转头,那冰冰连忙弯下腰,恭敬地把头凑到她旁边。 “你先带着东西去公主号,看看他们筹备得怎么样了。” “是!”冰冰答道,然后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刘总那里的事……” 檬姐举起一只手,面色一沉,“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是!”冰冰一躬身,倒着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向船舱外走去。 我们又喝了一会儿茶,其间檬姐一直谈笑风生,虽然是初次见面,感觉却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让人倍感放松和愉悦,直到临近中午,她才起身,对着陈超说道:“阿超,我要过去看看,给他们把把关。一会儿你们就在这儿吃饭,新到了一个重庆厨子,中午就吃火锅,我打赌就算是以前,你们只要没去过重庆,就一定没吃过这么正宗的重庆火锅!” 陈超连忙站起来,“檬姐您有事自己先忙吧,不用管我们。” 檬姐又跟我们客气了一番,才走出船舱。不一会儿从下层船舱上来了一个穿一身雪白厨师装的人,客气地请我们去底舱吃饭,果真是重庆火锅。不仅底料正宗,涮料也非常丰富,黄喉、天板、鸭血、肉丸、鹌鹑蛋、金针菇、老豆腐……不过最受我们欢迎的,是一盘梅林午餐肉,对于常年油水不足的人来说,油香四溢的午餐肉魅力无可抵挡。 “别吃太撑了,”陈超大概是实在看不过眼了,“一会儿party上还有好吃的,那才高级。” 我们这才慢下来,三毛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说:“这檬姐什么来头?做这么大的皮肉生意?” “她做的可不仅仅是皮肉生意,”陈超喝了一口啤酒,“她还掌握了很多佣兵和亡命之徒,游艇区里面的有钱人想找什么东西,像烟、酒、毒品之类的,很多都通过她来发布悬赏令。” 我感觉嘴里辣得要喷出火来了,一边抽冷气一边说:“刚才你给她的一口袋是什么东西?” “摇头丸、麻古、冰毒,”陈超有些不屑,“还有伟哥……这里面的人,成天想的就是怎么享乐,怎么醉生梦死。” “他们用什么换呢?”杨宇凡插话道,“按理说现在有钱也没啥用。” 陈超耸耸肩答:“食物、淡水、武器……这些富人大概之前都得到了什么风声,他们的游艇里囤积了大量的物资,还有些弄了成套的海水淡化装置。” 公主号是一艘超过五十米长的大型游艇,我们在黄昏时分到达船上,甲板上的泳池边已经聚满了人,成群的俊男美女在甲板和泳池里嬉戏。泳池边摆了一长溜垫了雪白桌布的自助餐桌,上面放满了各种珍馐美馔,从澳洲龙虾刺身到精致的拿破仑酥皮蛋糕,应有尽有,让我不禁后悔中午的火锅确实有点吃多了。 这里的人大多衣着光鲜,而我们一行人虽然不至于像外面的难民那样肮脏,但也只是随便套了一身军服,发须都没有刻意整理过,不免有些格格不入。 “嘿,你看!”我旁边的三毛用肩膀撞了我一下,然后朝通向二楼的楼梯努了努嘴。 我看到楼梯上下来几个人,把一个满头银发、身材魁梧的老者迎了上去。 “张紫光?”我有点不敢相信。 “这狗日的怎么在这儿?”杨宇凡问。 “你们不知道?”陈超端着一杯马蒂尼酒,把里面的橄榄放在嘴里嚼,“这家伙把你们卖了,两万部队,包括军械装备,还有那几个专家,都给了高将军,换了这里的一艘游艇。” 我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脑袋上蹿,想起与感染者大战后惨死的杨世杰,连声音都哆嗦起来:“牺牲千山湖几万人,就为了自己能来这里养老?” 张紫光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正是白天在檬姐那边见过的冰冰。张紫光脸上色眯眯地笑着,全然没了当初威仪睿智的模样,一群人簇拥着他往楼上走。 “他娘的老小子!”三毛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诅咒道,“以后不得好死!” “得了哥几个,消消气,”陈超又出来打圆场,“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硬拉着我们往下一层船舱走去。 我们一直往下走了两层,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酒吧,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十来个人,有人低声聊天,有人坐着自斟自饮,见我们下来,也不惊奇,还是该干吗干吗。 我倒是对这些人倍感好奇,他们完全不像上面那些游艇区的“大人物”,都不修边幅,有几个还像我们一样穿着军装,但身材健壮,眼神犀利,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惹不起”的气场。 陈超朝吧台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招呼道:“老宋,给哥儿几个弄点喝的。” 这老宋脸很长,下巴向外突出,左脸一道刀疤从鼻梁直划到耳根,看起来让人胆寒。他抬头扫了我们一眼,一言不发地拿出几个烈酒杯在吧台上排成一排,拿出一瓶红方威士忌,挨个给酒杯斟满。 陈超自己拿了一杯,示意我们随意,陈超又问:“最近有什么新任务下来?” 老宋也不答话,只是朝吧台一侧努了努嘴,那边放了一块大软木板,上面钉满了小纸条。 “这是什么东西?”我起身走到软木板跟前。 “檬姐替船城里的权贵们发布的悬赏任务。” 小纸条上面的信息五花八门,但大多数都是求购烈酒之类奢侈品的通告,中间夹杂着一些换购药物、书籍、电子游戏和电视光盘的任务,其中角落里的两张纸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张写着:重金求杀手,目标及报酬面议,有意者请联系老宋。 第二张是一整张a4纸,上半部是一行文字:求以下物品信息,如有确切线索,酬谢船城游艇一艘!下半部分印了一个图案—一条环成一个圆形的蛇,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 “别看了。”正在我发蒙之际,听到吧台另一侧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留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额头上缠了一条红色条纹头带的家伙,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支飞镖做瞄准状。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我,我盯着他看了看,这人把手中的飞镖射出,才转过头看着我说:“那个任务在那儿挂了大半年了,从来没有人有过哪怕一丝线索。” “是什么人发布的任务?” 那人把飞镖从标靶上取下来,开始新一轮射击,“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了。” “什么意思?”我转头看陈超。 陈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事呢,檬姐有个大任务,需要很多人手,我看你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赚点外快……” “好你个陈超!”三毛马上翻了脸,把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放,“还真以为你请我们出来放松呢,没想到你这家伙没安好心!” 陈超连连摆手,“我这不是也想让哥几个发点小财嘛。” “你他妈……”三毛还待要骂,楼上却突然快步跑下一个人来,还没走下楼梯便高喊:“时间到了,檬姐让你们都去顶舱。” 舱室里的人听到这话,都站起来往楼梯上走。 “走吧!”陈超乞求似的看着我,“来都来了,去看看,不合适咱不干不就完了?” 我看看三毛,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他几人倒是露出向往的表情,似乎这几天已经快被军舰上的逼仄给弄疯了。 到底是谁发布的衔尾蛇任务?我心里对这人的好奇像野草般疯长,他为什么要寻找衔尾蛇的线索?他知道衔尾蛇背后的秘密吗?我想起自己曾经接触过的四个衔尾蛇器物,玉环、金印、衣带钩、戒指,现在四样东西都在maggie q身上,而maggie q就在船城的实验室中,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跟衔尾蛇有关系吗? 这团疑云就像是一大捆潮湿的棉花一样塞在我胸口,让我连呼吸都沉重。我朝陈超点了点头,陈超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连忙招呼我们跟着其他人上楼。 顶层的天花板几乎完全是玻璃的,整个舱室是一个蛋形的无廊柱结构,里面光线极暗,透过天窗,能看到璀璨的星斗。舱室一头围着一圈足够坐二十人的沙发,我们到的时候上首已经坐了几个人了,其中有张紫光、檬姐,还有一个在灾难前经常出现在各种新闻中的小个子男人,据说他资产超过百亿。现在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中央,俨然一副大佬的样子。 “刘云宏!”杨宇凡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但自己马上捂住了嘴巴。 “请坐请坐!”刘云宏手中夹着一支硕大的雪茄,热情地招呼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所谓成功者似乎都有这样一种本事,就是能让人跟他交往的时候迅速放下拘束感,而且感觉备受尊重。 “来来来,大家喝酒……”等我们落座,刘云宏便招呼他的手下给我们上酒,接着又给我们递雪茄。我不客气地拿了两支,都揣进了兜里。 “今天大家玩得怎么样?”刘云宏也不忙着进入正题,反而跟我们闲聊起来。 刚才那个掷飞镖的壮汉冷冷开口:“刘总,兄弟们都是卖命的,你有话就直说。” 刘云宏听了一愣,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了指飞镖壮汉说:“我就喜欢老鬼你这种脾气,对,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都不浪费时间。”说完朝坐在他身边的檬姐使了个眼色。檬姐站起身来,伸手比了个手势,一块白色的幕布从天花板上降了下来。 “这是前几天刘总的手下在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的尽山岛附近拍到的。”檬姐拿出一支激光笔,按下笔上的遥控开关,幕布上登时出现一艘巨大的舰船。 “航空母舰!”几乎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巨大的航空母舰斜躺在海平面上,显然已经搁浅了,船舷的一侧破了一个大洞,看起来似乎是被重武器击中,露出里面的龙骨和舱室。 檬姐继续按下遥控按钮,“这就是这次的目标,据我们的情报,它出海的时候运载了大量武器、弹药、淡水和食物,还有大量的燃油。” “上面有多少‘僵尸’?”老鬼深吸了一口雪茄问。 “很多!船上标配的船员就有一千多人,加上当时乘船出海避难的人,我们估计不下三千。” “不过,”檬姐话锋一转,“这艘船已经在那儿搁浅一年多了,里面肯定已经没有快尸了,你们都是老手了,对付慢尸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分区域一层一层清理,大不了多花点时间。” “报酬是什么?”老鬼直截了当地问。 “所有物资的一半!这艘航空母舰出港没多久就搁浅了,里面的物资储备一定很充裕,几千条枪、上百吨的粮食总是有的。” “我们这几个人,加上自己手底下的兄弟,总数也不会超过二百,对付三千多感染者,就算全是慢尸,也跟自杀没什么区别。”老鬼撇了撇嘴说。 “刘总亲卫队也会出动!”檬姐大声回应,“而且各位需要的武器、装备,由游艇区全权负责。” “亲卫队是啥玩意儿?很厉害吗?”杨宇凡轻声问陈超。 “非常厉害!”陈超侧脸轻声回答,“都是以前的特种兵,武器装备、伙食比高将军的正规部队还好……” 老鬼听到这话,反而冷笑了一声:“刘总出动亲卫队?就为了几条破枪和发霉的粮食?” 檬姐略显尴尬地一笑,“鬼哥真是快言快语。没错,这次任务的目的除了枪和粮食,还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关系到整个船城存亡的东西……” “一个是种子库,”檬姐再次按下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一个通体银亮的不锈钢圆筒,“我们周围各个小岛上感染者基本都被高将军肃清了,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种子……这艘船在疫情暴发初期就出海了,他们准备很充分,这个种子库里都是转基因良种,产量大,还能抗病虫害,对化肥的需求也不是那么大……” “还有一个呢?”老鬼挥挥手打断了檬姐的话,显然他对种子库没什么太大兴趣。 檬姐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老鬼的冒犯有些生气,但脸上的不快转瞬而逝,她半转身对着幕布,上面的幻灯片又换了一张,画面上还是一个圆筒样物体,但比种子库要大得多,起码有三米高,四个成人合抱那么粗,颜色也变成纯黑,侧面还画着一个明黄色像是风扇一样的警示标志,即使只是一张图片,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这是一台同位素发电机。船城现在的电力供应全靠大鹏星号上的天然气,一旦天然气耗尽,整个船城将无以为继!”檬姐顿了顿继续说,“而且天然气船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破坏,危险系数也高。而这台发电机,能持续给船城提供起码十年的电力!” “而且这次还有高将军麾下的大将超哥和他的几个兄弟帮忙……”檬姐指着我们说了一句,大厅里所有人都扭头看我们,有几个人显然认识陈超,纷纷举手跟他打招呼。 “总之这一次的任务,无论对各位,还是对船城,都是大有好处的。”檬姐又补充道。 “哼,应该是对你们游艇区有好处吧?跟船城外围那些人有什么关系?跟我们这群雇佣兵又有什么关系?”老鬼又阴恻恻地说道。 刘云宏突然站起身,扣上西服上的第一颗扣子,又伸手理了理头发,才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老鬼,开口说道:“老鬼你说得很对!” “我们要拿到这个发电机,确实是为了游艇区!”刘云宏的第一句话便大出所有人的意料,连老鬼听了都愣了愣。 “可是!”刘云宏的手指指向天花板,“游艇区的存在,才是船城存在的基础!”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海波城有一段时间是红巾军掌控的,当时他们的政策是绝对平均,所有人都上交粮食,然后统一分配,军人一天一斤半,平民一天一斤,结果呢?”刘云宏顿了顿,视线环视了一圈。 “当时成千上万的人自杀,数量远远超过了当年冬天饿死的人!为什么?” “因为人们没有希望!”刘云宏自问自答,“当人们知道自己能过上的最好的生活,也不过是一天一斤粮的时候,大量的人承受不住这种绝望而走上绝路……你说他们是因为惧怕感染者吗?可那个时候的感染者被困在钱潮江北岸,大部分人只在电视上见过。你说他们是因为恐惧饥饿吗?每天一斤的粮食虽然吃不饱,却也饿不死,起码比当时困在钱潮市里的人要好得多了……”说着刘云宏把视线转到我们坐的这一排扫了一眼,似乎是表示知道我们从哪儿来的意思。 “我一直说,信心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们人类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失去了信心,对法律没有信心,所以人都躲起来不与别人接触;对市场没有信心,所以大家都把余粮藏起来不去交易;对人性没有信心,所以看到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是把你干掉,免得你先干掉我……” “你们不要以为游艇区的存在就是让这些人醉生梦死,”刘云宏指了指脚下,超重低音还在轰轰作响,“我不否认,有很多人辛辛苦苦一两个月,就是为了进来狂欢一天。但游艇区提供了安全的环境,还有相对公平的规则,一个父亲,能够自己凭本事获得的淡水或食物来这里给患病的孩子换取药品;一个年轻人,他能够憧憬有朝一日进入游艇区生活,一个女人……”刘云宏瞥了瞥檬姐,低声继续说道,“也能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所以我说,游艇区的存在是船城存在的基础,如果有朝一日游艇区覆灭了,船城也必将覆灭!”刘云宏说完这段话,把双手环在腰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似乎他那矮小的身材也一下子变得伟岸了起来。 我感觉脖子上被护具磨破了皮,汗水渍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头盔的视野非常窄,让我只能看清正前方的景物,我感觉自己像是成了重骑兵方阵中的一匹战马,左右视线被护目挡住,只知冲锋向前。 这个阵势跟我们在钱潮市的推尸阵差不多,前排每人一杆两米多长的长矛,后排则是一米多的短矛,用来消灭前排遗漏的感染者。不一样的是我们身上这件黑色铠甲,从脖子开始一直连到小腿,脚上再穿上高帮真皮长靴,加上手里的长矛,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轻甲兵。黑甲都是用一公分多厚的硬质牛皮制成,可以经得起感染者的撕咬,即便被几个感染者扑倒在地,只要短时间内能把人救出来,也能保一条命。 除了我们这队主力甲兵以外,还有老鬼他们组成的诱尸队,他们负责用高音喇叭把船舱里的感染者引诱到甲板,然后再由我们围合、歼灭。游艇区卫队出动了五十人,加上我们这些后期加入的,这个黑甲长矛阵达到了一百二十人,分成了a、b两组,一组迎敌,一组休息,轮流出动。 我们六十人组成一个弯月形状,长矛平端,对着蹒跚而至的几个感染者,但感染者丝毫不为所动,带着它们那种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号声步步逼近。 “刺!”宋东升竭力嘶吼,声音沙哑。 我把矛尖对准一个穿着黄色马甲的感染者,猛地刺出。三长矛同时刺中这个感染者,矛尖由面门刺入,从后脑穿出,几个人又同时收回长矛。 “警戒!”宋东升再喊,他把脖子上挂的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舰岛那边有人挥动一面绿色旗帜。 “b组警戒,a组退后休整!”宋东升得到安全信号,便下令让我们休息。 我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等到b组的人站到我们前面组成方阵,我们才退到甲板边缘。 “嚯!我快中暑了。”杨宇凡刚把头盔摘下就瘫倒在地,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直喘气。 “不是你自己强烈要求来的吗。”三毛脱下靴子,一股像是陈年腌菜坛子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其他人纷纷掩鼻。 “我也是觉得刘总说的有道理。”杨宇凡脱下胸甲,里面的t恤已经完全湿透,像蚯蚓一样贴在身上。 “我看你是被檬姐手下的姑娘迷了心窍了吧?”猴子也扒掉身上的盔甲,把贴身t恤脱了,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站在甲板边缘张开双臂,兜着海风吹凉。 “对啊,你说,这几天你去几次了?整天往游艇区跑,小心我告诉小萧!”曹语轩在杨宇凡身边坐下。 杨宇凡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样杀了一整天,我们清理了差不多一千个感染者。到夜幕降临时,我们便回到送我们来的渔船上过夜,第二天继续战斗,直到三天之后,诱尸组已经再也无法从船舱里面引出哪怕零星的感染者了,我们才化整为零,五人一队,进入船舱清理被关在船舱中的感染者,同时搜寻檬姐说的种子库和同位素发电机。 航母的内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我们将近三百人,进入船舱以后就像是撒入沙漠的几滴水一样,马上失去了彼此的联系。我和三毛、杨宇凡、曹语轩、猴子组成了一队,在舱室里四处搜索。 猴子突然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我们安静,然后指了指他身边一道紧闭的舱门。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清晰地传出一阵指甲抓挠的声音。我左右看看其他人,三毛等人手里都拿好了家伙全神戒备,我微微点了点头,轻轻转动门把手,直到门锁打开,便猛地向内一推。 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感染者从里面扑出来。里面充斥着一股腐肉的臭味,两具小孩的尸体倒在舱门附近,里面有一张上下铺单人床,一个瘦成皮包骨的感染者双手被反绑在床柱上,见我们进来,一边不停挣扎,一边朝我们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直到猴子过去用刺刀刺穿了他的天灵盖才没了声音。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两具孩子的尸体,已经腐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他们的后脑颅骨上都有个破口,显然是被钝器猛力击伤的。我用手电扫了扫绑在床柱上的感染者,果然在他手边发现了一个羊角锤。 大概是父亲发现自己被咬了,先砸死了两个孩子,又把自己绑住免得去伤害别人……我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惨剧在这两年中我们已经见太多了,在这个时代,有时候死亡也成了一种奢望。 “嘿,见者有份!”曹语轩突然大声说道。 过道边上的壁柜门敞开着,杨宇凡正在从里面掏东西往自己背包里装。 “呵呵……”杨宇凡不好意思地挠头,“这里好东西很多,我只要巧克力,其他的都归你们,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小萧爱吃。” 猴子嚷嚷着走过去,“你别一个人全拿了啊,给我们家依玲也剩点。” “什么时候依玲成你们家的了?”三毛揶揄着把柜子里的东西往外搬,一样样摊开放在床铺上。 “哈!老天开眼!”三毛打开另一个柜子,发出一声像是猪八戒碰上了高翠兰一样的欢呼。我抬眼一瞧,发现里面是满满一柜子的香烟,而且都是高价香烟。 之后的几个船舱情况也都差不多,都收藏了大量的装备和食物,我们随身携带的大容量背包全满了,之后我们不得不丢弃原来认为的好东西,换上体积更小、更值钱的。武器也有不少,而且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但因为弹药规格跟我们现有的体系不符,都被我们舍弃了。最后在三毛的再三要求下,我们带上了一杆m110狙击步枪和一具弹鼓式枪榴弹发射器。 “小凡,这些货够你去檬姐那儿潇洒半年了!”三毛拍着杨宇凡的背包调侃道。 “没,我……”杨宇凡难为情地支吾,众人都哄笑起来。 “有什么好害羞的?”三毛继续开玩笑,“食色性也嘛。只是我没想到,咱们这些人里竟然是你最色,连猴子这些天也就去了两三次,你竟然一天不落,去得比你三爷还勤,我告诉你,年轻也得克制啊,到时候弄出病来可咋整?” “我不是……”杨宇凡脸都白了,试图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等众人都笑完了,他才喏喏地说,“源哥,你说这么多好东西,能在游艇区换个住处吗?” “怕是不行。”我曾经问过陈超,去游艇区定居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就跟古希腊时代想要成为希腊公民一样,需要非常大的贡献才行。现在大家知道的唯一途径,就是完成酒吧内发布的衔尾蛇任务。 杨宇凡自然也知道这些规矩,他顿了顿又说:“源哥……那个任务,你为什么不接?” 我叹了一口气,心道终于来了,现在团队里除了曹语轩以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看到过几个刻着衔尾蛇的器物,但我不发声,他们也装作不知道罢了,杨宇凡是第一个发问的。 为什么?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要提供衔尾蛇信息就能获得船城一艘游艇,这几乎是现在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生活,可是这几样东西现在都在maggie q手里,如果供出她,会不会对她不利? 我试图找个理由搪塞杨宇凡,但话还没出口,便听到前面三毛一声大喊:“谁!” 我迅速转头,看到前面的走廊上手电光一阵闪烁,老鬼的脸从黑暗中露了出来。 “这事没那么简单!”老鬼和他的几个手下看起来都满脸慌张。 我们跟在老鬼他们身后,这一带显然是接近了航母被攻击的区域,通道更加扭曲、残破,路上堆满了残骸,很多地方我们不得不趴在地上从狭小的缝隙间钻过去。 直到我已经彻底迷失方向的时候,老鬼指着前方一个舱门沉声说:“到了!” 我看到这扇舱门的门缝处透出一股乳白色的光芒,奇怪,里面难道亮了灯?这一路过来,航母内部都是一片漆黑,这种钢性需求高的船体都是全封闭设计,这光芒是从哪儿来的? 正在我倍感狐疑的时候,老鬼已经一把拉开了舱门,一阵狂风吹进来,突然出现的强光让我眼前一片发黑,我们都用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那里面一片狼藉,现出一个巨大的破口,船体的复合装甲像纸片一样向内翻卷,内侧的龙骨暴露在外。虽然我们在图片上见过这个伤口,但远没有实际看到的那么让人震撼。 “你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个?”三毛问。 “不是,”老鬼干脆地回答,“往这边走!” 老鬼拽住一条从上面垂下来的缆线,踩着甲板上的钢梁往旁边拐了过去,我们连忙跟上。 从舱门到破口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但这里完全已经被破坏殆尽,脚下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穿过三个舱室,又循着一道已经扭曲得不成形的螺旋状楼梯往上爬了一层,老鬼在一扇敞开着的,足足有半米厚的舱门前停下脚步,“你们要看的东西,就在里面。” “这是什么地方?弹药库吗?”三毛拿手电往里面照去。 舱壁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闪出一溜金黄的色泽,上面凹凸不平,刻满了繁杂的纹饰,花纹循环往复,正是我们曾经在虺龙石窟地下的棺椁中见过的那种饕餮纹。 手电光一直往下,一个巨大的青铜棺椁出现在光晕之中,棺椁上也刻满了饕餮纹,一些铁链在上面绑了好几圈,把棺椁捆得如同一个粽子。 “刘云宏想找的,不是种子库,也不是反应堆,”老鬼点了一支烟,慢慢说道,“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感染者之母吗?”曹语轩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我们都缩手缩脚地站在门口,这口阴森的青铜棺椁浑身都冒着不祥的恐怖气息,让人不敢走近。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就不会用这么粗的铁链把它捆起来,还放在这样的地方。”老鬼敲了敲厚重的舱门说。 老鬼深吸了一口香烟,指了指远处的破口,“当初这艘船受到攻击,对方可能也是冲着它来的。” “你们看,这是血迹,当初在这里发生过一次激战……”老鬼指出栏杆上、墙壁上的几处黑色斑点,确实像是喷溅而出的血迹。 “他们为什么要抢这棺材?”杨宇凡被诡异的棺椁和老鬼阴恻恻的语调吓到了,声音也哆嗦起来。 “不是要这棺材,”老鬼嘴角抽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的是这棺材里面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指甲抓挠声从青铜棺椁中传来。我们被吓得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个鸟!”三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顶多就是个快尸,不如把棺材打开,给他脑袋上开个瓢,说不定其他感染者就全死了。”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刀就往里冲。 我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回来,“你傻啊?要是普通快尸,犯得着用这么粗的铁链给捆着?” “陈源说得对!”宋东升带着几个亲卫队员从不远处的通道快步走来,他盯着那具青铜棺椁,两眼似乎都冒出光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老鬼一个手下向他问道。 宋东升还是盯着棺椁,“这东西不是你们能管的……”他从棺椁上收回视线,“四层甲板发现了种子库,你们去帮帮忙。” “帮忙就算了,不管这里面是什么,”老鬼沉着脸指着仓库,“我们都不愿意蹚这浑水。现在感染者已经基本清扫干净了,我们该干的都干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搬搬东西,那些民夫都能干,我们完全没必要还留在这里,希望以后刘总说话算话,该我们的份别短了我们就行了。” 宋东升点头道:“这样最好,你们回渔船,让船老大先载你们回船城。报酬你放心,等我们把物资清点完,该你们的都换成游艇区点券,一分都不会少!” “那就多谢了!”老鬼朝宋东升抱了抱拳,带着他的手下转身就走。 “陈源,你们几个怎么说?”宋东升见我们几人还在犹豫,又出声询问。 “我们……”此时的我像百爪挠心,这具棺椁很显然跟衔尾蛇有着某种联系,很可能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关键,我又怎么舍得离开。 “咱们先问问陈超再说。”三毛说了一句。 “对……问问陈超。”我连忙附和。 “也好。”宋东升点头,“超哥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好说,我还是希望你们留下来帮忙……对了,超哥在二层甲板靠东面的地方,我刚见过他们。” 我们退了出来,来到宋东升说的二层甲板,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条幽暗的通道中跟陈超和大力二人迎面相遇。 我把刚才在底下遇到的情形以及老鬼的分析一股脑儿全告诉了他们。 “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陈超说了一句跟老鬼一样的话。 突然一阵猛烈的枪声从远处传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只是声波被层层通道反射,我们听不出枪声的来源。 我们都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枪声越来越近。 “是从上面传来的!”三毛终于确定枪声来自上层甲板。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我们前面不远处的一道楼梯倒塌下来,灰尘和杂物像子弹一样四处横飞,显然上面经历了一次动静不小的爆炸,枪声已经近在咫尺。 “走!”我把身旁的人往后推,不管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能继续往上走了。 大家都在第一时间关闭了自己的手电筒,通道里马上陷入一片漆黑,上层甲板的枪声和爆炸声愈发激烈起来,有好几次我都听到有人从我们头顶快速跑过。 我在黑暗中摸索到最近的一扇舱门,转动把手打开,“先进去躲躲。”现在情况未明,而且在这样的黑暗中,即使彼此本无敌意,也很容易发生误射误伤事故,还是暂时躲避一下,等情况明了再说。 我最先进入舱室,迅速打开手电扫了一眼,检查里面有没有落单的感染者。这间船舱似乎是一间厨房兼餐厅,分为里外间,外面有一长排不锈钢的长条形桌子,跟里间用一排不锈钢橱柜相隔,里面干净整洁,各种锅碗瓢盆各安其位。我等所有人都进入之后,马上关掉了手电,在黑暗中屏息等待。 没一会儿,我们就听到舱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明显带着惊慌的声音慢慢接近我们所在的舱室。 “小张你守好楼梯口!”我听到老鬼在大喊,听声音人就在我们门外。他的话音刚落,就又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一枚手雷在附近爆炸。 “小张!”老鬼大喊,但是没得到任何回音,通道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只持续了几秒钟,外面又传来几声“扑哧”轻响。 “啊!”老鬼等人纷纷惨叫起来,我闻到一股刺鼻气味。 “是催泪弹。”这股气味我们曾经在被黑衣骑士袭击的时候闻到过。 枪声四起,我们的舱门上也被射了一梭子子弹,露出一排孔洞,所幸我们全都卧倒在地,并没有人受伤。 几束手电光从楼梯那头慢慢接近,逆光中我只看到几个戴着头盔的人影,他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我们门前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是皮靴踏在鲜血中的回声。 几个人刚走到我们跟前,便再次开火,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一缩脑袋,但子弹并没有朝我们射击,而是射向了地面上的尸体。几阵枪响之后,更多的脚步声响起,我壮着胆子继续观察,只见一排排的黑影穿过我们门前。 没有人发出交谈声,这些人端着枪在我眼前迅速穿过,更多的手电光让我看了个大概,这些人无论是头上戴的头盔,还是手里拿的81式步枪,抑或是身上的黑色制服,都让我感到熟悉,就像刚才的催泪弹一样熟悉。这无疑便是当初追赶三土、张依玲和萧洁的那帮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通道里重新变得安静。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是奔着下面的棺椁来的吗?当初为什么要追三土他们?他们知道衔尾蛇的秘密吗…… “现在怎么办?”陈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时又传来一阵枪声,但声音沉闷而遥远,明显来自我们脚下。 “他们往下面去了,现在二层以上应该是安全的,我们还是得向上走,找到你的飞机,不然这么耗下去,他们早晚会找到我们。” “舰岛和甲板上估计会有守卫,咱们还是走机库的电梯比较安全。” 我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老鬼的脑袋从门缝间摔了进来。通道上血流成河,我们跨过老鬼的尸体,在陈超的带领下往船的另一侧摸过去。 我们没碰到什么人便摸到了机库,机库里没有一架飞机,而是堆满了各种粮食。机库一头是运送飞机上下的电梯,现在电梯没法用,但电梯井中的缆绳还在,可供我们向上攀爬。 还是猴子打头阵,他用一种非人类的灵活动作沿着缆绳爬了上去,片刻之后便重新下来,说:“大概有二十多个人,那些民工都被抓住了,绑了手脚丢在甲板的下面。不过他们站的位置很分散,飞行甲板上有五六人在巡逻,还有几个人在看守那些民工,其他人都集中在舰岛附近。” “直升机就停在甲板的末端,离我们比较近,”陈超说道,“只要避开巡逻的人,我们速度快一点,还是很有希望抢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飞走的。” “也只有这样了。”我听到航母内部不断传来枪炮轰鸣,心道晚一刻离开就多一分风险,便同意了陈超的提议。 “机库里三个升降梯,咱们分成三伙分头上去。”三毛和陈超蹲在地上开始布置战术,“陈超和小兵打头阵,你们上去以后尽快往飞机那儿赶,上了飞机以后马上发动。阿源你和小凡、大力一起在中间,主要负责阻击舰岛方向的敌人,我和猴子拖后,负责滑跃甲板方向。” 众人纷纷答应,只有杨宇凡苦着脸支支吾吾道:“那个,三毛哥,我、我肚子不舒服,怕是……” “那我跟你换。”曹语轩干脆说道,“你陪着超哥先上飞机。” 杨宇凡看看我和三毛,我在心急火燎之下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让杨宇凡多小心,上去以后护着陈超一点,如果飞行员出了问题大家都走不了。 杨宇凡眉宇间闪过一抹喜色,忙不迭地答应,我这时也顾不上他,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把背包都丢了,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没法跑。” 一行人脸上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我大声责问了一句,众人才纷纷解下背包丢在脚下。三毛把他的宝贝m110狙击枪背在身后,又掂了掂榴弹发射器,最终还是觉得太过沉重,只得把榴弹发射器递给大力。 “行了,那就准备行动。”我挥挥手,“上去以后先别忙着开枪,注意隐蔽,等他们发现我们再开枪。” 我们往中间的电梯井走去,这种电梯并不是轿厢式的,拖拽的钢缆都贴在四壁上,这让我们攀爬起来更加方便,没费什么力就上去了。我双手抓着缆绳,露出半个脑袋向甲板上看去。 这时正是黄昏时分,我们背朝正西方向。我缩回电梯井,听着几个巡逻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脏乱跳,他们只需要在靠近井边的时候往下瞄上一眼,我们就万劫不复。 脚步声突然停了,我一手抓着缆绳,一手握住步枪向上瞄准,随时准备对着探出的脑袋开枪,但电梯井边只露出一只靴尖,带起几点泥土簌簌落下,掉在我脸上,随后靴尖消失不见,脚步声慢慢远去。 我舒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后才慢慢露出脑袋,两边的陈超和三毛已经在等着我了,我看着巡逻队继续远去,直到走出五十米开外,才挥了挥拳头示意行动。陈超和杨宇凡率先跳出电梯井,二人猫着腰飞速往直升机狂奔。我招呼身边的大力和曹语轩,三人同时跳了出去,面朝舰岛方向横向朝直升机移动,巡逻队的屁股对着我们。 也许是逆光的原因,舰岛和舰艏的人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们。直到陈超和杨宇凡赶到直升机下面,打开了直升机的门,舰艏方向才传来一声大喊,随后枪声在我耳边响起,断后的三毛和猴子率先开了枪。 “开枪!”我朝大力和曹语轩二人大喊,对着巡逻队的屁股开了枪,三把步枪集中扫射,马上就有两名巡逻队员中枪倒地,其他三人迅速卧倒,调转方向朝我们开枪还击。 “咚咚咚……”一阵比我们的步枪声更加沉闷和密集的声音从舰岛方向传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十七级台风之中,密集的子弹在我四周如暴雨般炸裂,身边的曹语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像是被重拳击中一般凌空向后倒去。 “快卧倒!”我卧倒在地,双手捂着脑袋,心想这回我死定了! 但好在金属风暴只持续了几秒钟,一声更大的爆炸声响起,舰岛上冒起一片浓烟,最上面的钢铁架子吱嘎吱嘎响着倒了下来。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但此时对方的枪声全哑了,我听到对面有几声紧张的呼喝声。 “快跑!”三毛冲我们怒吼,“趁现在!” 我一跃而起,先看了一眼后面的曹语轩,只见他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从洞口流出。 “快走,他已经死了!”三毛拽了我一把,我跟着他上了直升机,直升机已经发动,还没等我们坐定,我便感觉脚下一空,离开了航母甲板。 航母上的枪声还在继续,只不过不是冲着我们的方向。我们的直升机越升越高,当越过舰岛的时候,我看到一艘驱逐舰横着船身停在不远处,两边船上子弹横飞,正在激烈地对射。 陈超俯身按了仪表盘上的某个按键,然后刘云宏的声音就从直升机的扩音器中穿了出来:“阿超,上面是你吗?收到请回话!” “是我,刘总。” 刘云宏兴奋地叫:“你快绕到后面去,把那挺机枪给我打掉!” 陈超又看了我一眼,我想起惨死的曹语轩,朝他点了点头。陈超这才猛地一拨操纵杆,巨大的米171机身突然向一侧倾斜,打着转飞回了航母的飞行甲板。 飞行甲板上的黑衣人纷纷对着我们开枪射击,但大部分子弹都落了空,仅有的几发命中了也被米171的装甲挡开。 我们打开舱门,伸出步枪朝下射击,很快就射死了三个黑衣人。其他人纷纷躲进了舰岛。我看到舰岛上的重机枪又调转了方向,朝空中射来,几发大口径子弹射中了座舱,“砰砰”几声,舱壁上登时出现几个粗大的孔洞。陈超连忙加速掠过甲板,避开机枪的扫射范围。 “用这个!”大力扬着手上的榴弹发射器挤到舱门旁边,我让出射击位置。 “重新飞一遍!”我对着陈超大喊,“飞低一点!” 直升机在甲板尽头掉头,几乎是擦着甲板飞掠。大力扣动扳机射出一枚枪榴弹,准确地击中了舰岛上的机枪位,把机枪炸得四分五裂。 “阿超!阿超!”扩音器中又传出一个声音,不过这次不再是刘云宏,而是他的手下宋东升。 “你们快飞到下面堵住那个缺口!”宋东升焦急地说,“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正准备运走!” “收到!”陈超打得正兴起,也不顾我们有没有站稳便猛地一拨操纵杆,在我们的尖叫声中,直升机几乎呈九十度往一侧横摆,机身急速下坠,等机身重新摆正,我们便已经到了航母被炸开的破口上方。 我看到青铜棺椁被整个吊在船舷外面,几个黑衣人正用几个滑轮组把棺椁往下放。那几个黑衣人看见直升机,还没拉开枪栓,便被我和三毛几个点射给干掉了。 杨宇凡问道:“他们把这棺材放下去干吗?下面又没船。” “是潜艇!”眼尖的猴子一声惊呼,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根黑乎乎的管子伸出水面,此刻正在往下缩,片刻之后便不见踪影,水面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我们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几艘橡皮艇从航母另一边转过来,停在了破口下面。 “阿超,这次多亏你们了。”刘云宏的声音重新响起,“回去以后,我要向高将军为你请功!现在请降落到我们的驱逐舰上来,我准备了美酒,给各位洗尘!” 等我们的直升机降落到驱逐舰上的时候,刘云宏已经在甲板上等着了,我们刚下飞机,他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一个挨一个地跟我们握手。 “这次多亏了你们!!!”刘云宏热情的态度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我们跟着刘云宏往船舱里面走,经过甲板中部的时候,我留意到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导弹垂直发射井都洞开着,里面的导弹不知道是射出去了,还是故意给弄走了。 西边还有一丝天光,一艘橡皮艇从航母的舰尾绕了过来,上面载着那个巨大的青铜棺椁。航母上还不时传来枪声和爆炸声,应该是宋东升带着刘云宏的亲卫队在清剿黑衣人,航母飞行甲板上的民工在清理尸体,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被推落海面。 “这些是什么人?”虽然我的声音极轻,但刘云宏还是听到了,他猛地站住,面朝我说:“这些人,大概就是感染者病毒的始作俑者!” 我们听了大惊,但刘云宏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大步往里走,我们只得跟上。 穿过一条逼仄的通道,打开一扇门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大概是驱逐舰的食堂,现在被改造成了一个类似高档会所的地方。现在里面已经坐了一圈男男女女,见我们进去,都站起来欢呼,轮流过来跟我们握手。我虽然对刘云宏说的“始作俑者”满怀疑惑,但这样的场合也不方便再追问。 “我们开一瓶香槟吧!”刘云宏大喊道,众人高声欢呼附和。刘云宏接过不知道谁递上的香槟,摇了几下之后“砰”的一声打开。 “音乐!”有人高呼。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然响起,灯光也黯淡下来,头顶的霓虹灯不断闪烁,我看着四处疯狂扭动的人群,如群魔乱舞,光怪陆离。 第五章 守护神 第五章 守护神 晚饭后我们被引到一间相对私密的舱室,刚从航母上回来的宋东升过来相陪,大家寒暄几句后,我便提出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 宋东升拿出一台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打开,“记得几年前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吗?”宋东升在触摸屏上滑动手指,调出几段新闻,我们都凑过脑袋去看。 越往下看越触目惊心,那一年之内,竟然发生了上百起伤亡人数至少有几十人的恐怖事件。 “你是说,这些恐怖袭击,都是那伙人干的?” 宋东升点点头。 “可是……他们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类从诞生之日开始,就有这样的人存在,试想一下,像以前经常被报道的去焚烧陌生人,去幼儿园砍杀小朋友的人……给这些人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就能毁灭全世界,你猜会怎么样?” 三毛嘶哑着说道:“那么说,索拉姆病毒,是人为制造的?” 宋东升点点头,又点开几处新闻网页,“你们还记得国内最早发现感染者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我想起半个脖子卡在车底的周令文,下意识地开口:“前年春天。” 宋东升点头道:“对,与此同时,世界上几乎所有人口稠密的地区都发生了疫情……” 我眯眼细看那个网页,标题和内容全是英文,但配图是一个皮肤灰白的白种男人前额破了一个大洞倒在地上,图片背景是一排闪亮的老虎机和四处逃窜的人群。 “整个世界被同时袭击了,人类措手不及,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为什么?”杨宇凡有些愤怒地问,“为什么不提前发起警告?” “因为如果提前发布警告,全人类就提前完蛋!你认为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最大原因是什么?是感染者吗?”宋东升提高音量问道。 “不是感染者还是什么?” “你真的觉得人类干不过感染者?我们有枪有炮,有各种坚不可摧的机械,感染者虽然不怕死也不怕累,但毕竟只是血肉之躯,还是有弱点的,我们只要组织严密,就像这次清扫航母一样,怎么可能干不过它们?” 我心里暗暗点头,千山湖一战已经充分说明了即使是面对大规模的尸潮,只要战术对头我们也能战而胜之。 “造成大崩溃的原因是什么?是信心的崩溃,”宋东升继续说,“病毒刚爆发的时候,人类就乱了阵脚,刚有一点风声,就躲的躲,逃的逃。其他国家也一样,一有危机就慌了神,到处都爆发战争。而所有的一切,你们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我们都茫然摇头。宋东升诡异地一笑,又点了几下触摸屏,指着屏幕说:“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人工智能三月九号第一次战胜人类世界冠军,紧接着三月十三号就发生的第一起恐怖袭击。” “这有什么关系?”我愕然道,“是巧合吧?” “巧合?”宋东升苦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自己解释道,“你们只看到了新闻的表面,其实根本没那么简单。” “那次恐怖袭击,有枚汽车炸弹正好在欧洲数据中心上空爆炸,摧毁了大半个欧洲的数据库机房,这些数据当然都有备份,但其中一台负责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数据受到重创,差不多从成年人退回到了婴儿时期。如果一次是巧合的话,那么再看后面。”宋东升翻动网页,“恐怖分子摧毁了名为polyphemus的人工智能服务器;美国一同性恋酒吧遭到枪击,表面上是恐怖分子针对渎神者的袭击,但人们不知道的是,当时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算法的发明人杰夫.辛顿正在酒吧里,他因为突然拉肚子而逃过一劫……” 宋东升一桩一桩地往下说,真相让我们目瞪口呆,似乎当年发生的所有恶性恐怖事件,暗地里都是针对人工智能的发展,要么是袭击人工智能托管的服务器,要么直接对人工智能专家实施攻击。 “这是为什么?”我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但杯子里的是纯威士忌,把我呛得连连咳嗽。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是某个反人工智能组织干的,”宋东升递给我一张纸巾,“但随着攻击的继续和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各国都成立了专门针对这伙人的组织。” “你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宋东升沉重地点点头,显然身在神秘组织的经历让他并不太愉快,“我们一开始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大多是来自一个自称觉醒者的地下组织,该组织破解了一个名叫索拉姆的暗网文件,称即将出现一场毁灭性的大灾难,而且这次灾难跟那个时候非常火热的人工智能有关。” 宋东升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我们当初做了很多准备,从电脑控制全球核弹互射到外星人突然袭击都做了预案,到第二年五月的时候,终于确定是一次病毒攻击。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我疑惑道:“病毒袭击似乎跟人工智能关系不大啊?” “你只看到了表面。”宋东升摇摇头,“病毒果真从耶路撒冷爆发,借着中东的战火很快传到了东南亚,当时他们招募了很多传毒者,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把病毒散播到世界各地,甚至截停了一架飞机……” “但我们当时只是认为那是一次单纯的传染病暴发,直到活生生的感染者站在我们面前,也不敢相信索拉姆其实是‘丧尸’病毒。” “为什么?”陈超轻声问道。 “因为太过无稽和离奇了……那样的东西,不应该只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面吗?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原本那架失踪的飞机,被我们藏在山里的研究所,我们的病毒学家甚至天真地想研究索拉姆病毒,但只是一次泄漏,就让整个研究所万劫不复。” 我和三毛惊恐地对视一眼,知道对方都想起了那个藏在浒丘县大山里的秘密基地。 “后来的事情,你们从钱潮市出来的人当然很清楚。我们组织的人也在屡次战火中死得差不多了。我还算幸运,一直活着,后来又投奔了刘总。” “你们别怪刘总。”宋东升指了指音乐传来的方向又说,“刘总是有抱负的人,他也想解开谜团,甚至平息这次危机……他要借助那些人的人力和财力,不得不跟他们周旋。” “那航母上那个棺材,是什么东西?”我又问。 这时舱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卫队士兵冲进来对着宋东升说:“宋队长,刘总让您过去,准备开棺!” 宋东升倏地站起身,笑着对我们说:“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吧?” 驱逐舰的直升机库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封闭的生物实验室,我们进去之前还要经过严格的全身消毒,再换上全套生化防护服。棺椁旁已经围了四个人,其他三人因为穿着防护服看不清模样,另一个是刘云宏无疑,因为他身材瘦小,穿着防护服松松垮垮的,就像是一个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青铜棺椁在清冷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现在我看得仔细,发现棺椁上虽然刻着饕餮纹,但纹路却与中国传统中的饕餮纹大相径庭,那些花纹,看起来既像中国古代的产物,也有古印度、古埃及等等古代文明的影子。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三毛轻声嘀咕了一句。 刘云宏伸出一只手搭在棺椁上轻轻摩挲,“有可能是人类最后的机会。” “你们听说过所罗门神殿和约柜的故事吗?”刘云宏凝视着棺椁继续说道。 我想起道长跟我讲了一夜的故事,脱口而出道:“传说中守护圣约柜的神殿,有黑魔法和恶灵镇守,如果有人破坏圣殿取走宝藏,世界将会坠入永世的劫难。其实神殿和约柜组成了一个封印,封印的就是恶魔索拉姆……” 刘云宏和宋东升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知道这么多感到非常惊讶,刘云宏点点头说:“没错,所罗门神殿便是这一切的源头。而这个东西,很可能便是传说中的约柜……” 我闻言心里一颤,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想远离棺椁。 刘云宏拍了拍棺椁说:“别担心,这里面没有恶鬼!” 但随着他的拍击,棺椁中传出一阵轻微的指甲抓挠声,几个同伴都吓了一跳,三毛还下意识地去腰间摸他的武器,但现在大家都身穿防护服,哪里来的武器。 “把盖子打开!”刘云宏却不为所动,朝站在他身边的三个手下招了招手,那三人手里各拿了一根撬棍,听到刘云宏的命令,三人把撬棍插入棺椁的缝隙,用力一撬。 棺椁的上盖发出一声轻响,一阵白雾从缝隙间喷射而出,室内温度像是骤降了十几度。我看到那三人的防护服上瞬间结上了一层冰花。 “来帮个忙!”宋东升朝我们挥了挥手,我们几个赶紧上前托住盖子。 “一、二、三!”我们一起使劲把盖子向上抬起。 这绝对不是青铜材质,我们八个壮汉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把盖子抬起一条宽缝,一道柔和的蓝光从缝隙间映射而出。但这盖子太过沉重,我们只能勉力支撑,只是片刻,杨宇凡和猴子的手臂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稳住!”刘云宏喊了一声,也伸出手托住盖子。我本以为他这么瘦小的身材根本就是聊胜于无,但没想到盖子被他一托便稳定了下来,我们总算把它挪到了一边。 我们挪开的盖子下面还有一层类似玻璃的透明隔离层,现在上面堆满了冰花,只能模糊看到隔离层下面,但这模糊的景象足以让人目瞪口呆,那冰蓝色的幽光包围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类人生物—“它”的五官、身体看起来都跟人类无异,但皮肤却呈现出一种纯黑色,不是黑色人种的那种黑,而是类似皮革般的质感,表面还覆盖着一些细小的鳞片,而且身体庞大无比,这具棺椁足有三米多长,一米半左右的宽度,“它”却在里面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在“它”身边,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仪器正在运转,包括看起来就像是水晶块的蓝色晶体,一些像是生命维持系统的东西连接着“它”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出轻响。 “这是什么东西?”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冻结了,惊讶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我们的守护神……”刘云宏直勾勾地盯着棺中的巨人,声音听起来像是外太空传来的。 “他就是亚当,是我们共同的祖先,他和夏娃带领着智人越过了非洲,并在我们的dna中留下最重要的一环,让我们得以进化成现在的模样。”刘云宏的手伸向巨人的脸部,但被透明隔离层挡住,因为温度极低,他的防护手套马上被粘住,他迅速缩手,手套被硬生生扯破,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五个手指头在瞬间被冻成了灰黑色。 “我们的祖先……是外星人?”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刘云宏说:“在大约七万年以前,多巴火山大爆发,遮天蔽日的火山烟尘飘到北部非洲,气温骤降,我们的祖先智人受到火山冬天的影响,人数急剧减少,最低谷时不到一万人。但在这次的灾难中,”刘云宏绕到巨人的另一边,“我们的先祖获得了一次关键的进化,这次进化让我们打败了尼安德特人,佛罗勒斯人,等等,最后占领了整个地球。” “六万五千年之后,多巴火山再一次喷发,造成横跨欧亚大陆的超级大瘟疫,欧洲超过一万人死亡,但这一次,我们收获了文艺复兴!” 我想起千山湖基地里三土和王屺怀的对话,忍不住接话道:“难道这次感染者危机真的也是一次进化过程?多数人死亡,少数人完成进化?” 刘云宏抬头看了我一眼,点头赞同:“没错,不过这次不是神的旨意,而是人的意愿……那帮到处毁灭人工智能的家伙,他们想来一次重启。他们认为这个世界继续之前的经济和科技模式必将走向毁灭的深渊,在一系列袭击之后,他们发现人工智能已经无法通过物理攻击的方法毁灭,于是他们找到了传说中的魔鬼……” “索拉姆。” “没错,正是第一神殿下面埋藏的索拉姆,其实就是守护神的基因信息片段。”刘云宏又低头凝视着巨人,“在以前的每一次进化中,守护神们把用以打开我们基因锁的信息片段用逆转录病毒包裹起来,然后投放到将要喷发的多巴火山口中,喷发的火山灰随着降雨把病毒撒播到全世界。这些人试图开展一次类似的进化,把现有的人类文明毁灭,让人类在废墟中重生,进行文明重启而走上不一样的发展道路。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也许是什么故纸堆里,或者某个神话传说里,总之他们找到了第一神殿,挖出了索拉姆,配制了逆转录病毒。但他们毕竟不是神灵,反正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加上他们并没有碰上历史上的天时—大型火山喷发,所以他们只能靠人力把病毒散布到世界各地,出现的后果是连他们自己都始料不及的。”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三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幼兽,尖锐而又柔弱。 “有个由人类的精英分子组成的组织,不断吸收处于人类金字塔尖的人物,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领域不断渗透……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骷髅会’。” 骷髅会!我感到脑子里有个声音轰然作响,时间回到我给maggie q疗伤的那个晚上,maggie q手肘上的文身,道长对她身份的质疑……我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这个无边谜团的一个边角。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杨宇凡问道。 刘云宏淡淡一笑,“我当初也算是小有成就,在一次达沃斯论坛上有位知名企业家亲自向我推荐了骷髅会,我当时没有答应加入。后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察觉到了他们的阴谋,所以一直利用大数据分析在暗中监视他们,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那这个……”我指了指发着蓝光的巨人,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指代它,“又是什么,不是索拉姆吗?” “不不不!”刘云宏摇头说,“这是一个封印,一个符咒,一个防止索拉姆失控的后备制约手段。我们经受不起索拉姆病毒是因为我们的身体还不足以抵抗,或者说包容一次超强的进化。打个比方,你们都知道西方传说中的狼人吧,狼人每到月圆之夜都会由人变成狼,但如果他的身体不够强悍,在变狼的过程中就会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而死……同样,我们的身体在我们没有或者大部分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如果贸然打开基因锁,身体将无法承受巨变带来的损伤,结果只能是毁灭。” “骷髅会干的就是这样的事,他们在人类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抽取了索拉姆身上的基因信息,制造出逆转录病毒,试图人为制造一次大进化,但事与愿违,七万年前的进化智人还留下了一万人,五千年前的进化欧洲留下了一半人。而这一次,死亡率却是百分之百。而他,”刘云宏低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巨人,“便是我们的基因锁全开的状态。他的dna里有如何抵御基因锁崩溃的信息,只要我们提取他的dna,获取这个信息,再用一个逆转录病毒包裹,撒播到人类世界,那么人类将会对病毒全面免疫!” “有个问题,”杨宇凡紧张地问,“我们得到这个……嗯,解药之后,怎么把它散布出去?我们也不知道火山什么时候会喷发,现在各种交通,无论是飞机还是航道,不是都不通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刘云宏笑着点头,又对宋东升指了指说,“东升,不如你来解释一下我们的计划。” “好。”宋东升挺直了腰杆兴奋地说,“我们正准备实施一个名叫绝地风暴的计划,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整个西太平洋区台风频发的季节,一个大型台风直径可以达到六百公里。这艘船上现在还有一枚防空导弹,射程高达两万五千米,只要我们把弹头替换成解药,在台风风眼的万米高空引爆,解药会随着上升气流布满整个风墙,到时会随着降水撒播到整个台风途经的道路上。如果我们运气好,能选一个深入内陆的台风,它能带着解药把整个东南地区都泼洒一遍……” 宋东升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也听得心潮澎湃,宋东升描绘的前景不是一次孤立的、单独的胜利,而是全面彻底的胜利。这对一个屡次从感染者堆逃出来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只是可惜,”刘云宏盯着巨人头顶说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开门的钥匙。”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容器顶端有四个环形的小孔,现在已经被冰霜覆盖,若隐若现,我心里猛地一抽! “你们去过任务发布室,见过那个奖励一艘游艇的悬赏任务吧?”刘云宏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我们相信那个图形,就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就是打开这个容器的关键。” “只是任务发布快一年了,没有半点线索。”宋东升叹气道。 我知道!我差点脱口而出,但话到了嗓子眼又给强行咽了下去。少安毋躁,看看再说……我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豺狼扮成猪羊、虎豹假装慈祥的例子太多了,永远不要露出自己的底牌。而且事关maggie q,我始终无法把她和刘云宏嘴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骷髅会联系起来。 “是啊,而且风季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入秋,顶多再过一个月,就不会再有台风了。”刘云宏淡淡说完,然后缓缓抬头扫了我们一眼。 我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好像提出了很多方法来打开那个容器,但我一直充耳不闻,等终于散场,我们脱下防护服走出机库改装的密封舱时,天已经亮了,船城的轮廓在远处海平面上忽隐忽现。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在船城上闲逛,刘云宏兑现了他的承诺,在航母上的物资运回来之后,我们获得了一大笔钱财。因为包括老鬼在内的很多佣兵死于骷髅会之手,我们分得的就更多了,游艇区把这部分财物兑换成了消费点券,我们可以拿着点券换回相应的物资,也能凭点券在里面随意消费,我们自然乐得方便,反正那么多的粮食武器,给我们也没地方放。 这几天我一直想见maggie q,但除了已经成为李瑾助手的萧洁以外,其他人包括三土和王屺怀都没见到。萧洁说他们正处于研制新型疫苗的关键期,吃住都在实验室,根本顾不上外面的事。 直到十几天之后,船城经受了一次超级台风,虽然船城背靠的群岛提供了天然的避风条件,但还是有大量失修的民用船只被吹翻沉没,难民死伤无数。风过了以后,高上的手下不得不倾巢出动,全面搜索那些在台风中丧生的尸体,以防突发大范围的尸变。 我正躺在游艇甲板上看着那些人到处乱窜,远远就看见张依玲飞奔而来。 张依玲看到我挥手大喊:“陈源……康教授让你赶紧去实验室一趟!” “陈源来了?”我一进实验室,康乐就高呼。但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对他的招呼充耳不闻,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扫向室内。 这间实验室结构跟千山湖的地下研究所差不多,全是实验器材,我仰着脖子往里看,三土、李瑾、萧洁……甚至封闭在病房里的狼爷都在,但没有maggie q的身影。 正当我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舒一口气的时候,背对着我的一台电脑后面突然升起一个脑袋,脸型修长,眼睛深邃,不是maggie q又是谁? “阿源……”三土的喊声把我从愣神中拉回来,我茫然地看到他脸上挂着傻子似的笑容。 “阿源!”三土再一次呼唤,我彻底清醒过来,这时我才发现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除了maggie q以外,都像三土一样,傻子似的笑着。 “我们成功了!”三土激动地大喊。 “疫苗成功了!”萧洁就差没蹦起来了。 “也不算是成功了,”李瑾脸上也带着笑,“我们把病毒抑制剂的有效时间增加到了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你要是被感染者咬了,只要隔一个礼拜打上一针,就没事。” “不过有一个问题,”等我们欢呼雀跃完毕,三土又说,“我们的疫苗只在一号病人身上进行过临床试验,如果要进入实用阶段,必须要更大规模试验才行,所以……” “所以还得抓更多的感染者才行?”我知道一号病人指的是断手的狼爷,零号病人指的是已经死亡的周令武。我又看了一眼狼爷,他悠闲地躺在一张弯木躺椅上,脑袋一侧放了一个乐谱架,杂志就像乐谱一样搁在上头,狼爷不时用仅剩的右手在嘴里蘸一下唾沫,翻过一页,乐谱架下面堆着厚厚一摞杂志。 “不是,”三土摇头,“试验病人的事高将军会派人搞定,你们的任务是去找一种啤酒酵母菌。” “啊?啤酒?”我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根本跟不上三土的节奏。 “我们是采用基因替代法制造疫苗,就是把感染者病毒的一个表面抗原基因进行质粒构建,转入啤酒酵母菌里,再通过培养这种酵母菌来获取大量减毒后的病菌。” “而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种啤酒酵母菌严重不足,”王屺怀接着说,“毕竟在逃难的时候,谁会想起带上做啤酒的原材料呢?” “不过也不用你们大海捞针,也不用去内陆地区。”正在我疑惑要上哪儿去找这种我连名字也没听说过的东西的时候,康乐把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指着上面一处说,“这个岛上以前有一座啤酒厂。” 他手指的地方就在禹山本岛外面,上面标着三个字—极东岛。 “原本让高将军出动正规军去就完了,但这次台风来得太不凑巧,基地里也是焦头烂额。”康乐补充道。 “可是我们没人知道这种什么……啤酒菌长什么样啊?”我戳了戳地图上的极东岛说。 “这没关系,我们有专家陪你们一块去。”康乐哈哈笑着回答。 我心里一动,三土马上验证了我的猜测,他指着maggie q,“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曼妮李博士……” maggie q抬头与我对视,然后点了点头。眼神中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就像任何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要不是那种淡得像蒸馏水般的表情,我差点就相信她真的是李曼妮,而不是屡次救过我们的神秘女郎。 “李博士是留美海归,以前在斯坦福大学深造……”三土继续介绍,“这次的疫苗她做了很大的贡献。” “李博士,这是陈源,”三土转身面对maggie q指着我介绍,“从千山湖基地开始就一直跟着实验室的卫队队长,一般实验室需要什么,都让他们去完成。” “你好。”maggie q看着我轻声问好。 “你好你好……”我慌忙回应。 “好,你们都是年轻人,好说话。”三土接着帮我们拉近乎,但他自己分明在我们被黑衣人攻击时见过maggie q,为什么现在装作毫不相熟?我带着疑问看了一眼三土,三土却没有任何表示。 “陈源,你赶紧去通知你的手下,做好准备,明天就出发!”康乐凑过来说道。 “极东岛,992户人家,人口3113……”三毛紧盯着桌上的地图,一边读着康乐提供的数据,“岛上的工业只有一个啤酒厂,工人有1275人,工厂早在感染者爆发之前就停工了。岛上居民大多以渔业为生,后来旅游业也做起来了,渔民们沿着海岸建起了一圈渔家乐。” “岛上人倒是不多……”大力说道。 “我我我……我不去行不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超厉声大喝。我们齐齐转头,看到陈超和另一个人推搡着走了进来。 “这是这次行动的向导,极东岛感染者大爆发之前逃出来的,叫……欸?你叫什么来着?”陈超几乎是拎着那人的后衣领。那人脸色惨白,神色惊慌,不停用手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我叫周灿……”那人一口南方普通话。 “咦?你不是极东岛人吗?怎么口音不像?”我奇怪地问。 “我不是,岛上出事之前,我在上面送快递。”周灿额头上直冒冷汗,说完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唾沫。 我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一笑,朝他摆摆手说:“别怕,有啥好怕的!” “我说各位呃……老总,”周灿朝着我们团团作揖,又吞了一口口水,“实在太凶险,那岛上遍地都是‘僵尸’,有去无回啊。” 我眉头一皱,“你跑出来的时候,岛上一共有多少人?” “很多!本来那岛上吧,加上游客也就几千人,可最后两个月,不断地有船过来,那时候禹山本岛已经封闭了,逃难的人都往那边去。” “坐下慢慢说。”我给周灿腾了个位置,又给他倒了一杯从刘云宏游艇上顺来的麦卡伦50。 “谢谢,我不喝酒……”周灿连连摆手,然后眼珠子贼兮兮地一瞟,指着桌子上的水壶,吞了一口唾沫说,“可以的话,能给我喝杯水吗?” 我耸耸肩,一边的大力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周灿一把抓过水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大喘了一口气说:“我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水了。” “刚开始闹‘僵尸’的时候,岛上的人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游客就多起来了,那时候还是春天,没到旅游旺季呢,大家还很开心,可没过多久钱潮市那边就大爆发了。后来就有了蛇头,专门从大陆往岛上带人。你知道,我是送快递的,所以……” 周灿又咽了一口口水,“我们老板也搞了这个生意,那时候只要有一艘船,随便开到海波或者其他地方,什么大官、富豪都有,手里挥舞着大把钞票、金银、古董抢着上船……” “咕咚……”周灿又吞下口水。我皱了皱眉头,再次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谢谢。”周灿忙不迭地道谢,又是一仰脖一口气喝下,“不好意思,我有这个毛病,一紧张就吞口水,这叫口水强迫症,是一种精神疾病。” 我被周灿的絮絮叨叨气乐了,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继续说极东岛的事。两杯水下肚,他也自然起来,又连吞几口唾沫,“当时谣言很多,还有些人说国外能治这个病,所以很多人都是举家带口地要跑到美国日本去,甚至有已经变成感染者的人……” “啊?那怎么弄?”杨宇凡插嘴问道。 “都是他们的亲人,哪怕已经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怪物,在内心也总是抱有一线希望的,说不定能救回来呢。所以他们会把已经发病的亲人绑起来,塞住嘴,用箱子装起来,然后装成若无其事地逃到岛上来……我就亲眼见过好几例,都是孩子,一般父母总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对吧?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也不懂,根本没想到这种病毒这么厉害,所以只要给钱多,有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极东岛上涌进来一万多人,运粮的船却断了,岛上的人一下子就慌了,本地岛民开始跟外地人大吵,后来演变成械斗,死的人经过一个晚上又复活,整个岛没几天就全是感染者了……” 舱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陈队长,船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出发。” 船城已经很少有能开动的轮船了,现在绝大部分出海捕鱼的渔船都是帆船或者手摇船,但这次,上面对我们的行动应该是非常重视,特意给我们派了一艘柴油驱动的五十吨级渔船。 我一出舱门就看见了maggie q。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下摆塞进迷彩裤里面,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短靴,裤腿塞进靴子里面,一头刚刚及肩的头发扎成马尾披在脑后,整个人利落得像是一柄刚出鞘的钢刀。我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像开出了一朵花一般蠢蠢欲动。 “你好,陈队长。”当我走到她身旁时,maggie q向我开口问好。 “呃……”我支支吾吾。 “砰!”一声巨响在我身后传来,然后是杨宇凡的一声惨叫。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抓起挂在胸口的步枪转身向声音来源处瞄准,只见杨宇凡蹲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左脚不停哇哇大喊,有鲜血从他的左脚脚尖滴落。 “小凡怎么回事?”我以为是受到了偷袭,但举着枪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半个敌人,也没有后续的枪击。 “没事,”杨宇凡朝我们摆手,“我的枪走火了……” “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宇凡虽然没有三毛、陈超那么高的军人素养,但跟着我们出生入死了这么多次,枪也摸透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源哥,对不起……”杨宇凡低着头懊丧地说。 “哪儿的话,又不是你故意的。”我皱着眉头安慰。还没出发,却先损一员大将,我不禁对这次行动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要不要我找个士兵替代小凡?”陈超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如果真的要对付一万多感染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意义不大。” 在这种不祥的气氛当中,我们的渔船起航了。渔船的船老大叫李祥,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汉子,话不多,但句句有分量,看起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渔船走得慢,不到一百公里的海路,我们足足行驶了五个小时,看见极东岛从海平面上冒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由于感染者在晚上比白天更加活跃,而且在黑夜中我们也看不见,大家一致同意等第二天正午太阳直射最强的时候再上岛。 船小也意味着颠簸厉害,旱鸭子大力和猴子吐得昏天黑地,很早就到船舱休息了。船上只有李祥和maggie q毫无症状,我的状况则相对较好,只有一些头晕和恶心,于是自告奋勇跟李祥和maggie q一起负责守夜,到午夜时分,我替代了李祥之后,甲板上就剩下我和maggie q两人。 “你,还好吗?”我感觉到心脏扑通乱跳,终于找到二人独处的机会,有太多疑问要问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船城还成了李曼妮?在那个废弃的火车站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匆匆一别之后你经历了什么?你真的是骷髅会的人吗?骷髅会真的是造成这次大灾难的罪魁祸首吗?还有那四个衔尾蛇标记的东西,还在你身上吗?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几个字。 maggie q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然后又转过头继续盯着极东岛的方向像个泥塑菩萨一样一动不动。 “我……”我还想继续再问。 “嘘。”maggie q指着漆黑的海面说,“那个岛有问题!” “啊?” maggie q又道:“上面有别的东西。” 远处高出海平面的地方,有点点亮光在闪烁,起初我以为是星光,但仔细一看,那些亮光竟然是在缓慢移动。 “周灿!”我冲进船舱,抓住周灿的肩膀用力摇晃。他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似乎连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来了。 “你他妈不是说岛上没活人吗?”我拎着他的衣领往外拖,“你看看那是什么?” 其他人也被叫醒了,大家都对着极东岛方向眺望,那一排火光越来越明亮,在虚空中缓缓地移动。 “那是庙子山!”周灿惊呼出声,“可是怎么会……” “小点声!”大力沉声喝道,“有人往码头方向来了。” “李哥,把船再往外面靠靠,省得让人发现。”我对李祥说。 “马达声不会让人听见吧?”三毛心有疑虑。 李祥说:“传不了这么远,这会儿又有浪,肯定听不见。” 渔船往外慢慢飘去,直到看不到那些亮光才停下。 “周灿,到底怎么回事?”三毛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灿吓得连吞口水,“我也不知道啊,我走的时候,岛上真的没人啊。特别是在庙子山上,当时人没地方可逃,全挤在山上,后来就都变了僵尸。” “现在怎么办?”大力拦住周灿的絮叨,“那上面分明是人。” 有人就复杂了,我心里暗忖,是临时上岛搜寻补给的,还是把这岛当成基地的?岛上的感染者是还在呢,还是被肃清了?贸然登岛,如果被发现,免不了大战一场。 “有没有别的路能上岛?”我转头问周灿。 “有!”周灿连连点头,指着黑暗处说,“西南面有一个沙滩,但入海以后地势很快下降,这艘船吃水也就两米的样子,可以靠得很近,我们只要游个十几米就能到沙滩上。我以前搞快递的时候就经常这么走,放一艘橡皮艇就行,方便。” 我和三毛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我说:“好,现在情况有变,咱们不能等天亮了,岛上有人说明感染者并不会太多,我们绕到那边去看看。如果可能,就上岛侦察一下,到时候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李哥……”我转头找李祥,但还没说他便点点头,钻到驾驶舱里去了。 我们也不敢开灯,只能凭李祥丰富的驾船经验摸黑前行,绕了一个半小时,才开到沙滩附近。刚好是涨潮时分,李祥远远地便关了马达,任由海浪慢慢把我们推了过去。 “抛锚。”我对船尾的大力说道。 没一会儿,锚便触了底,我留意了一下,这里的水深不过四五米的样子。 “怎么样?”三毛走过来问道。 我摇摇头把望远镜让给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三毛瞄了一会儿说:“那咱上岛?” 我点了点头。我们小心翼翼地攀下船帮,一起向岛上游去。 果然如周灿所说,我们没游几步,脚便触了底,之后是一片平缓的沙滩。沙滩很窄,没一会儿便上了岸,但岸上并没有海浪沙滩椰林,而是遍地随意搭建的帐篷,垃圾堆积如山,但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感染者。 “啤酒厂在哪儿?”三毛问。 “在庙子山另一边,”周灿回答,“不远,从这里过去,也就五六里路,岛上就这么一个大厂。” “你带路!”陈超推了他一把,和三毛二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率先走去。我本想拉着maggie q拖后,她却像是故意要避开我一样,跟大力和张依玲一起走在了中间。我一脸无奈,就跟猴子一起拖在了最后。 好在极东岛的地势还算平缓,岛中间的庙子山说是山,但充其量只不过是丘陵而已,几步台阶就上去了。只是周灿还对曾经挤在山巅的难民和感染者心有余悸,怎么也不肯直接越过庙子山,非得要绕远路,从庙子山下的一个叫庙西村的村子绕过去。我想起飘在庙子山上的火光,也觉得凶险,便同意了周灿的提议。 岛上没有人,也没有感染者,我却越走越心惊。看痕迹,这岛上分明曾经是有人的,就算没周灿说得那么夸张,但起码不至于安静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是有什么人为势力把感染者剿灭了,那这股力量也太大了,起码有几千人才行,船城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 突然,走在我前面的大力等人收住了脚步,并且手掌成拳举过头顶。我也连忙拉住猴子,二人迅速分开一段距离,以免遭到火力覆盖。 过了一会儿,大力示意警戒解除,并朝我们招手。我和猴子猫着腰向前,一直走到探路的周灿等人边上,他们几个人正蹲在一丛灌木后面。 “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三毛指了指灌木丛另一边,那儿有几条枝桠折断了,看茬口,分明是新近才断的。 “这儿有人!”猴子说。 “离啤酒厂还有多远?”我问周灿。 周灿此时神经高度紧张,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我不得不捅了捅他的腰眼,刚一碰他,他便惊叫着跳了起来。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三毛一跃而起,抱着他的头把他摔倒在地,压在他身上用力捂住他的嘴巴。 我们等了半晌,灌木对面没有一丝动静,三毛才慢慢放开他的手。 “你不要命了?!”三毛低声怒喝。周灿满头是汗,全身不停地颤抖。 “嘘!有人来了!”猴子突然出声示警。 我们全部趴在地上,果真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我把枪架在身前,视线透过灌木丛盯着前方,心里暗想实在不行也只能硬拼一阵了,还好我们有夜视仪,在黑夜中占尽优势,一般势力可没有这玩意儿。 一群人从灌木丛一侧慢慢走过来,从我们眼前经过,我努力昂起头,但视线被灌木丛阻挡,只能看清这些人的腰部以下。 这一行人大概二十人,最后一个是个小孩,手里抓着一只肮脏的泰迪熊玩偶,泰迪熊头脚颠倒,熊头拖在地上,面上的布已经被磨破,露出里面的棉胎,像是某些破了皮的感染者。 看来只是偶尔路过,我舒了一口气,同时暗下决定,等这群人过去我们就撤走,不能再留在这里冒险了。 但就在这时,队伍最后那小孩的手里突然掉下来一个橡皮球,球一蹦一蹦地刚好穿过灌木落在我的面前。小孩马上丢下手里的泰迪熊一头扎了进来,一抬头正好跟我打了个对眼,小孩一下愣住了。 “嘘!”我伸出食指竖在唇边想做最后的努力。但小孩突然尖叫起来,那群人得到警告马上做出了反应,纷纷呼喝起来,我站起身,看到这群人并没有慌乱,而是拿出武器,并且迅速散开。我看到其中几个人也戴上了夜视仪。 陈超率先开火,子弹在他的枪口喷出,冒出一大团火光,其他人也打响了手里的武器。 “快走!”我把周灿从地上拉起来,把他往后面推,试图让他先跑。但刚一回头,就听见后面也传来一阵枪响,一群人大声呼喊着从庙子山上冲下来,截住我们的去路。 “还有去海边的路吗?” 周灿被吓得方寸大乱,双手抱着头缩成一团,我又打了他两巴掌,他才勉强镇定下来。 “从、从东翔亭那边走……”周灿指着一个方向哆哆嗦嗦地说,“那边有条路去码头。” “你带路!”我推了他一把,同时招呼其他人跟上。 大力用榴弹发射器往几个火力点发射了几枚枪榴弹,暂时压制住对方火力,三毛又扔了烟雾弹,大家趁着这个机会且战且退。我和三毛、大力三人留在了最后,我担心maggie q,但却发现她跑在了队伍最前面,我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望。 “李哥!李哥!”跑出几步,我用步话机呼唤李祥。 “我在。”李祥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在岛上跟人交火了,现在退路被截断,只能去北边码头了!听到了吗?去北边码头跟我们汇合!” “明白,北边码头!” 极东岛地势狭长,东西宽不过二公里,我们已经深入内陆,离码头只有一公里左右,冲刺之下,四五分钟便到了。码头上干干净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帐篷垃圾,我特意留意了一下,码头边并没有轮船停靠,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设好防线!”三毛大喊,飞快地跑向码头一侧的一块礁石,在上面架起了m110狙击步枪。 我朝步话机大吼:“李哥!我们到了码头了!” “明白,我马上到。” 追兵的呼喝声也越来越近,我们在码头上设立了交叉火力,几个点射把他们打得停了下来。三毛也开了火,大概击中了某人,惹得对面一阵惨叫,很多人纷纷呼喊“狙击手”,又往后撤了数十米。 一阵引擎声从海面上传来,不一会儿,我们的渔船在黑魆魆的海面上现出身形,渔船打了一个弧形,稳稳地靠上了码头。我们互相掩护着分批撤退。 等船远离极东岛,连黑影也看不见的时候,我们才放松下来。这一趟这么凶险,竟然都没有受伤,实在是幸运得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正在我们欢呼着感叹幸运之神眷顾的时候,船舱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滴滴声,驾驶仪表盘上一盏红灯随着声音不断闪烁。 “什么声音?”我问李祥。 李祥伸手敲了敲红灯,纳闷道:“这是渔用声呐的声音。” 这时声音突然更加急促起来,几乎连成了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陈超问道。 “不应该啊,”李祥挠着头说,“这个声音表示我们下面有大型鱼群……可这是在近海,不大可能啊?” “潜艇……”maggie q突然说。 我恍然大悟,冲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探出船舷向下张望。片刻之后,海水猛烈地波动,一个漆黑的深海巨怪正以飞快的速度冲上海面。 “打丫的!”三毛一把抄起80式重机枪,却被maggie q按住枪头。 “他们要是想消灭我们早就动手了,”maggie q平淡地说道,似乎被消灭这件事跟我们毫无关系,“在水下发射鱼雷或者直接撞沉都没有问题。” “再等等!”出于对maggie q无条件的信任,我也拦住三毛,让众人都准备好武器。其实不用我说,这时除了maggie q,所有人都像是被毒蛇堵住了洞口的老鼠一样,各自紧张地抱着武器紧盯着水面。 潜望镜像是锋利的手术刀划破水面,紧随其后的艇身一跃而上,我们都被这艘潜水艇的巨大形状震撼了,从头到尾竟然超过一百米!我们二十多米的渔船在它身边看起来就像是蓝鲸嘴边的小丑鱼。 “核潜艇……”三毛咽了一口唾沫。 这艘潜艇身上黏满了各种贝壳和海藻,舰桥也被改造了,上面竟然如二战时期某些型号的潜艇一样,装了两门双联小炮,此刻炮管正对着我们。我不禁庆幸刚才听了maggie q的,没有轻举妄动。 舱盖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家伙探出了脑袋。他用手电扫射了我们一圈,手电光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他看了一圈之后大喊:“上来吧。” 其他同伴都扭头看我,我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硬拼完全没有机会,而且对方似乎也没有要我们命的意思,不如听他们的,走一步算一步。 我点点头,把自己的枪摘下来扔在甲板上,其他人也攀着船舷跳上了潜艇。 “进去。”等我们全上了潜艇,穿黑衣的人又指了指敞开的舱盖,手里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显得彬彬有礼。我心下稍安,带头钻了下去。 我这辈子第一次进入潜艇内部,虽然心里紧张万分,但也抑制不住好奇,到处张望。 真实的潜艇当然不如《海底两万里》中描写的“鹦鹉螺号”一般宽敞豪华。这艘潜艇的内部就像是某些蒸汽朋克科幻片中设计的机器怪兽一样,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管道和用途未明的开关,通道大多狭窄逼仄,只能供一人通行。这艘船的内部还做了很多改装,一些相对宽敞的过道上也有住人的痕迹,应该是搭载了远远超过潜艇本身额定成员的缘故。 当然,在前面等待我们的,也没有一份用银质餐具盛装的美食。相反,潜艇里的空气污浊不堪,混杂了一股机油味和人的汗味。耳边充斥着一种嗡嗡的响声,虽然并不太尖锐,但只要你去注意它,就会有种胸口遭遇重压的感觉,让你连气也喘不上来。 带路的人打开通道一侧的一间舱室,挥手让我们进去。这里大概是餐厅之类的地方,但里面也搭了好几个吊床,中间有两张不锈钢的大桌子,桌子的一面坐着一个男人,低头盯着桌子上摊开的一本厚厚的精装书,见我们进去,男人抬起头看着我们,出乎我的意料,这人竟然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老外,我一下子想起刘云宏说的骷髅会。 “你们是船城来的。”这老外一口普通话,他夸张地耸了耸肩,“你们去极东岛上做什么?” 这人看样子约莫四十多岁,白种人,个子高大,黄褐色的微卷中长发两边分开垂下脸颊,相貌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因为缺少光照而显得非常苍白,眼珠子则不是白人常见的蓝色,而是一种类似山壁岩石上的烟灰色。 “你是骷髅会的人?”一向无所畏惧的张依玲反问了一句。 老外扬了扬眉毛,似乎对张依玲的话感到很意外,“你们是听刘云宏说的吧?” 他又摇摇头说:“无论你们从他那里听到什么,都不是真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呢。”老外把他面前的书合上,夸张地咧嘴笑道,“我叫萧恩,不是《僵尸肖恩》的肖恩,是萧峰的萧,金正恩的恩。我从小在中国长大,我的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以色列人,严格来说我是个犹太人,但我自己认为我是个中国人。” “好了,废话少说。”萧恩“啪”的一击掌,又搓了搓,仿佛在为一场剧烈运动热身,“我们说正事,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刘云宏不是人。”张依玲继续她的无所畏惧。 “对。”萧恩用食指指了指张依玲,“他确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我们的推测,他应该是个赛博人。” “什么?”我们被萧恩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赛博人,你们都没听说过?就是电子人,半人半电脑人,身体是克隆体,思维或者说人格是从电脑上移植的。” “什么?”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观看某部科幻电影,或者是做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梦。 “我是骷髅会的人,这没错……”萧恩把袖子往上捋,露出一截长满黄毛的手臂,他的手肘下方的小臂上,纹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我斜眼看了看maggie q,但她毫无反应,连眼睫毛也没有一丝颤抖,好像跟眼前的事隔着一千公里。 “刘云宏一定说过,骷髅会是一个阴谋家组织,说索拉姆病毒就是我们搞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净化人类对吧?他一定还说了某只第一个走出非洲的猴子的故事,是吧?” “哈哈……”萧恩大笑,但马上正色道,“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没有说错,只是说反了。” “你们听说过观察者吗?”旋即他又提出一个我根本听不懂的问题。 “观察者或者说改造者,”好在萧恩并没有让我们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往下说,“从人类出现在地球上开始,嗯,可能更早的时候,它们就存在了,每一次的生物大跃进,都有他们的影子……” “你的说法跟刘云宏差不多。”我忍不住出言打断。 萧恩耸了耸肩说:“没错,他还给你看了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外星人吧?我猜,他说那是我们的守护神之类的?” “对……”三毛禁不住嘀咕出声。 “哈!我就知道!”萧恩重重一拍不锈钢桌子,像是悟出了什么宇宙真理。 “你是说,那个黑色巨人,真的是外星人?”我问。 “很有可能!”萧恩点头,“我们骷髅会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挖掘它的真相。现代先进的科学技术帮我们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证明那个约柜里躺着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灵,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它的目的,但绝不是守护人类!” 萧恩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叫它观察者。因为根据我们的研究,它们一直处于一种休眠状态,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休眠中苏醒。据我们确认的就有五次,分别在奥陶纪、泥盆纪、二叠纪、三叠纪和白垩纪,逐一对应着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五次生物大灭绝。” “你是说……” “没错!”萧恩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道,“地球上的屡次生物大灭绝,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可是,为什么?”我又问。 “不知道。”萧恩摇摇头,“我们有很多猜测,现在接受度最高的一种是,观察者可能是在用自己的意愿改造地球,类似某些科幻小说中描写的星球改造计划。也许是原始状态的地球并不适合他们生存,所以他们用一种很厉害的技术来改造地球,让地球产生它们适应的空气、水、植物、动物等等。而星球改造的进程非常缓慢,所以它们让自己进入休眠状态,每隔一段时间苏醒一次。而当它们看到改造的进程并不是按照它们的计划进行时,就会把那些不符合它们要求的生物全部毁灭,以便从头再来。 “因此,每一次灭绝,都是一次进化的开端,地球生物正是在一次次灭绝当中进化到现在这个模样。” 萧恩话锋一转:“但是,也许这一次并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这些家伙可能要亲自上场了。打个比方……”萧恩打了一个响指,“如果你是一个原始人,你需要一个树屋来藏身,但建造树屋工程量非常大,而这时候你看见一个远比你弱小的人正在你看好的那棵树上造房子,这时候你会怎么样?” “你会悄悄地隐藏好自己,”萧恩自问自答道,“看着他把树屋建好,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去,用武力把他赶走,占了他辛辛苦苦建造的树屋,甚至是一棍子把他打死,当成你乔迁新居的晚餐!” “也许人类根本不是他们要的东西,人类的出现只是他们改造星球的一个副产品,可是当它们看到人类发展出文明之后,便改变了想法,因为它们的数量太过稀少或者繁殖太过艰难,所以它们放任,甚至是帮助人类发展,以便让人类把地球改造成它们想要的那个模样。如果说人类出现之前的地球是毛坯房,勉强能住,那现在我们已经把地球精装修了,所以我们人类,就相当于它们的装修工人,房子装修好了,该入住了,装修工人嘛……”萧恩又打了一个响指,“当然不需要再存在了。” “那你说的刘云宏,是赛……”我脑子里的问题像是一千匹野马在奔腾。 “赛博人。”萧恩替我说出了这个拗口的名字,他接着说,“我们骷髅会从成立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追踪观察者,发现这些家伙有一个弱点,他们的身体似乎是无法适应地球环境,所以他们想要干预地球文明,需要通过他们的代理人……” “代理人?” “没错。”萧恩点头道,“代理人有两种,一种是直接代理人,刘云宏就是其中一个,他们利用高超的生物基因重组技术,制造一种克隆体,然后把自己的思想传导到克隆体身上,严格来说,他们就是观察者的一个分身。” “第二种则是间接代理人,是通过直接代理人招募的下线。他们不一定知道观察者的阴谋,很可能自认为从事的还是正义的事业,比如高上、张紫光等人。严格来说,”萧恩扫了我们一眼,“你们也算是间接代理人之一。” “幸运的是直接代理人非常稀少,”萧恩接着说,“大概是因为观察者数量本就非常稀少,或者是这种把思想传导到克隆体的技术非常困难,所以他们必须借助凡人的力量。在历史上他们甚至会赋予核心的间接代理人一些超越凡人的能力,比如轴心时代的诸位大哲人,文艺复兴时代的那些大艺术家,工业革命时期涌现的众多科学奠基人……” “你跟我们说这些干吗?”三毛岔开话题问道,“把我们带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让你们帮忙抓住刘云宏。”萧恩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追踪他很久了,这个家伙要为整个东亚的感染者疫情负主要责任。” “这家伙做事非常谨慎,我们几次的围捕都让他给逃脱了,直到不久前他们搜索航母露出了踪迹,我们才知道他一直躲在船城里面。但他现在笼络的这帮人实力都非常强,硬碰硬的话,我们不是对手。” “既然这样,我们能怎么帮你?”三毛耸了耸肩,“我们总共就这么七八个人,十几条枪。” 萧恩一笑,转身从身后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大小的不锈钢小圆筒,搁在餐桌上。圆筒一头有一个黑色的按钮,流线型造型,看起来像是科幻电影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三毛警惕地问道,“炸弹?难道你想让我们当人体炸弹?” 萧恩大笑着摇头:“这是一个声呐干扰设备,启动以后可以干扰船城的声呐,让我们的潜艇不被发现。我们偷偷潜入船城,干掉刘云宏,再把那个观察者的休眠仓弄到手,这样就能让我们的研究更进一步,说不定还能找到破解危机的方法。” “怎么样?”萧恩拿起声呐干扰器递给我。 我和三毛面面相觑,最后三毛一耸肩说:“我相信他,那个刘云宏看着就不像地球人。” 我们先得离开这里,我暗忖道,无论萧恩说的是真是假,总之要先离开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环境才能再作打算。 于是我也点点头,装作同意。 “太好了,”萧恩笑着朝门边的一个下属点了点头。那人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铝合金箱子,他把箱子放在餐桌上,把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把亮闪闪的手枪形注射器,他拿出注射器往离他最近的三毛走去。 “这他妈什么意思?”三毛吓得连退两步,愤怒地吼道。 “别误会,”萧恩一边摆手一边站起来说道,“这只是一种示踪同位素,能帮助我们寻找你们的位置。” “你们在进入船城以后,找到刘云宏,然后开启声呐干扰器,我们就能根据同位素找到你们。当然,这东西还有一个小小的功能……” 萧恩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一个类似手机的遥控设备,他指着“手机”屏幕微笑着说道:“这些同位素里还有一些小小的纳米机器人,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纳米机器人就会启动,它会让原本无毒的同位素发射出强烈的γ射线,你们大概在0.5秒……呃,在你的大脑感受到痛苦之前就会死去。” “如果我在一周之内,还没接收到干扰器的信号,我就会按下这个按钮。”萧恩拍了拍遥控设备说道,仿佛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去你妈的!”三毛大骂。 之后的两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脖子被针戳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老觉得有蚂蚁一般的东西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我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但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地搓揉。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尤其是三毛,把脖子搓得通红。 除了这一针以外,萧恩和潜艇里的人对我们都显得异常客气,甚至在我说出了需要极东岛上的啤酒酵母菌制造病毒疫苗之后,他们还专程让人把菌种送了过来,并把我们完好地送回了渔船。 “现在怎么办?”我们一群人垂头丧气地挤在甲板上。 “还能怎么办?”三毛悻悻地说,“现在小命被抓在人家手里。” “先回去再说吧。”我沉吟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可是我们一回到船城,就被逮捕了。 前来逮捕我们的是卫队长宋东升,他客气地请我们去游艇区,说刘总请我们过去。但我从他那些荷枪实弹的手下和他们神情紧张的表情中看出来,这就是一次逮捕。并且他们行动的节奏把握得很好,就在我们卸下所有枪械的时候,宋东升便带着他的手下冒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能让我把这袋啤酒酵母菌送到实验室吗?”我朝紧紧地靠在我身边的那名卫兵说。 “这是制造疫苗的关键原材料。”我朝宋东升补充道,“康教授他们等着拿它救人呢。” 宋东升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把它交给我,我让人送过去。”卫兵伸手接过我手上的袋子。 “也许只是误会……”宋东升显得有些歉意,连眼神也不敢跟我们对视。 但当我们到达刘云宏那艘巨大的公主号游艇上的时候,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场误会。刘云宏还是那副人精的样子,看我们进去便马上起身迎过来。但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低着脑袋,正是杨宇凡。 “诸位,辛苦了,辛苦了。”刘云宏熟络地跟我们握手,“这趟行动还顺利吗?真是没想到啊,我找了大半年的点金石竟然在几位手上,各位真是为全人类做出了莫大的贡献啊。” 我没理他,只是拿眼睛看杨宇凡。这个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的人,现在把头垂到两腿中间,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 “小凡!”三毛一声暴喝,“你他妈干的什么事?” “欸!”刘云宏伸手挡住三毛,“你可别吓唬他,小凡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好。” “那么,”刘云宏慢慢走到maggie q身前,“据说,那几枚石头,都在女英雄手里?” 我正为maggie q捏一把汗,没想到她却毫不犹豫,马上从怀里掏出那枚阿修罗印递过去。 “其他的放在实验室。”maggie q说。 “没关系,没关系……”刘云宏眼睛都直了,双手端过,又仔细地抚摸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劳烦女英雄,去实验室把余下的几个拿过来?” 马上有两名卫兵过来带maggie q,她也没有反抗,乖乖跟着卫兵往外走。 “老宋,你亲自走一趟,”刘云宏的视线片刻不离金印,“听说女英雄身手不凡……” “是。”宋东升答应道,又挥手叫了几名手下,一共六人团团围住maggie q往外走。 我本以为,就算是六个人也未必看得住maggie q,但没多久,这些人就回来了,maggie q还在他们中间。 我一阵失望,心道看来这次maggie q也失去了魔力,不禁把手伸入裤子口袋,紧紧抓住了萧恩给我的那枚声呐干扰器,大拇指虚握按钮,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maggie q把一个厚重的金属盒子递给刘云宏。刘云宏接过盒子,却没急着打开,而是在盒子表面摩挲了一阵,然后笑着说:“铅制的盒子?是要屏蔽里面的信号吗?” 我心里一沉,这刘云宏果然厉害,之后得来的那枚衣带钩,明显就有吸引感染者的功能,看现在的情景,如果能引来感染者,未尝不是一个能趁乱逃走的好机会。 我见所有希望都告破灭,把心一横,按下了干扰器的按钮。 “这里面有一件东西,会引来感染者。”maggie q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果然如此。”刘云宏点头笑道,“开启电磁屏蔽。” 宋东升点了点头,对着手里的步话机说了同一句话。我听到一阵非常轻的嗡嗡声响起,仿佛劣质音箱的静电噪音。 “这下放心了。”刘云宏笑着说,“现在整艘游艇就是一个大型法拉第笼,任何电磁信号都传不出去。” 包括干扰声呐的信号吗?我又在口袋里按了几下按钮,但没有任何反应。 刘云宏打开铅盒,玉环、戒指、衣带钩都完好无缺,静静地躺在垫了黑色绒布的盒子里。 刘云宏发出一声赞叹:“真是太美了。” 他首先拿出玉环,捧在手心抚摸了一阵子,然后突然高抬双手,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把玉环重重摔在地上。 玉环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以为它会被摔得四分五裂,但它只是外面一层的玉质结构粉碎了,里面露出一条完整的、呈环形的衔尾蛇。 这衔尾蛇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彩的光芒,看起来非金非玉,根本不像是地球上应该有的东西。 “哈哈哈……”刘云宏狂笑着捡起地上的衔尾蛇,那张本来就如外星人一般沟壑纵横的脸,现在更是狰狞无比。 第六章 追风 第六章 追风 今天已经是我们被软禁的第三天,刘云宏还算客气,把我们几人关在了公主号的底舱酒吧中,一日三餐也不曾短了,还任由我们品尝酒吧中贮藏的美酒。但我们依旧如热铁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一来不知道刘云宏会如何处置我们,二来更为了骷髅会注射进我们脖子的定时毒药,已经只剩下四天时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也没有在意,按我胃部传来的饥饿感推断,这应该是来给我们送饭的人,直到来人完全走下楼梯,我才抬头,想看看这一顿提供的是什么吃食。 来人却是王檬,她甜甜地一笑,像站在登机口迎接旅客的空姐一样一摆手说:“刘总有请。” 我们跟着王檬走到上层船舱,她带着我们来到船首的大餐厅,长餐桌上面铺好了绣了暗花的雪白桌布,中间放了三个枝状的大烛台,十数根修长的白色蜡烛正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我这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夜晚。 “请入座。”王檬笑着朝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数日不见的杨宇凡。 “源哥……”杨宇凡见了我们,连忙赔着笑脸起身相迎。但他刚起身便被三毛用肩膀重重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我自然也没心思理他,所有人都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全都坐到了他对面的那一排座位上。 大家都冷冷地盯着杨宇凡。他先是用眼神向王檬求救,但王檬在安排好我们入座之后迅速离去。最后他只能把头低下,埋在那一堆精美的玻璃酒杯和餐具下面。 “小凡,你怎么能这样……”最后大力终于憋不住,开口责怪起来。 杨宇凡倏地抬头,但在接触到我的眼神之后又垂下眼帘,喃喃说:“我也是为大家好,既然点金石能解救危机,为什么不拿出来交给刘总呢?” “你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三毛猛地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震得餐具一阵响,“你是不是傻?” “我……我觉得刘总说得挺有道理,他人也不错。” “狗屁!”猴子也忍不住斥责,“你小子就是贪财,想要游艇你就说,别扯什么解救人类,你他妈就是贪生怕死!” “是!我贪生怕死!”杨宇凡被猴子这么不留情面地一顿数落,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我们这么跑来跑去,不就是为了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吗?就算刘总说错了,咱们能在这里安生难道不好吗?” “源哥,”杨宇凡转头对着我,恳切道,“我一开始就跟刘总说了,那艘游艇兄弟们都有份!” 我无奈地摇头,“你以为这里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不管!”杨宇凡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哪怕只有两年三年,哪怕一年也好!” “你们不懂,”杨宇凡的眼泪夺眶而出,“小萧……小萧她怀孕了,我不想她以后再过那样的日子……” 惊愕的表情定格在我们脸上,似乎连桌上摇曳的烛火都在瞬间冻结了,我们实在无法继续指责一个想给孩子找个窝的父亲。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刘云宏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笑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晚宴开始!” 刘云宏身后跟的几个人我们大多眼熟,万年不变的得力干将宋东升,几个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熟脸,也不知道是何方势力,最出人意料的是张紫光。 张紫光明显老了,头发现在已经全白,又掉了一大半,脸颊凹陷,脸上各处都是老年斑。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更让我注目的是他精神上的崩塌,原本高居上位的威严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贱的谄媚,他跟在刘云宏身后亦步亦趋,眼睛始终盯着刘云宏的脸,像是随时都在为刘云宏的一丝表情做出反应,这个人已经彻底完了。 “小凡说得对,”刘云宏还是那副热络的样子,众人刚入座,他便高声说道,“把点金石交给我,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刘云宏话音刚落,张紫光便大声附和,甚至夸张地鼓起掌来:“对啊!刘总高瞻远瞩,眼光卓著,我们只有团结在刘总的周围,在他的光辉领导下,才能战胜感染者,重建家园……” 刘云宏摆摆手,张紫光立马闭嘴。 “吃饭的时候我们不谈公事,今天给大家准备了法式大餐,厨师可是米其林三星的哦……”刘云宏拍了拍手,“上菜!” “来,让我们干一杯!”刘云宏举起手里的桃红色香槟,大声说道,“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也许是全人类的新生,整个地球的新生!” 众人都高声附和,张紫光发出一连串让人叹为观止的谄媚之语,宋东升、王檬等人脸上却是由衷的兴奋……应该是获得了重大的突破,我心里暗忖。 “多亏了你们提供的点金石,我们才打开了守护神的休眠仓。但守护神离开了休眠仓,因为不适应地球环境,很快就失去了生命体征,让我们为他祈祷……”刘云宏交叉双手,低下头,众人马上跟着照做。 “不过!”刘云宏突然提高音量,一手食指指天,“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终于掌握了可以让人产生抗体的逆转录病毒!让我们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再干一杯!” 刘云宏带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们也只得有样学样。 “我们把这种病毒命名为救世主,”宋东升满面红光,“知道吗?两年以来,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那些兄弟……”宋东升嗓音都哽咽了,灌了一大口酒之后,才说出下半句,“终于可以瞑目了。” “熬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曙光了。”王檬也是泪眼蒙眬,赶紧低头借着切蘑菇掩饰过去。 不知道即将来临的是曙光还是永夜,我暗想。 “这真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夜换新天!”张紫光突然站起来大吼,“就在明天,我们的世界将会彻底改变,这一切,都依赖刘总的高瞻远瞩……来,我们一起敬刘总一杯!” 众人都轰然应和,纷纷起身。 “明天怎么了?”陈超低声问宋东升。 “明天,”张紫光刚想坐下,听到陈超的问题,又挺直了胸膛,像诗朗诵一般大声说道,“是一个继往开来的日子!明天,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日子!明天,是一个伟大的纪念日!来,大家再敬我们敬爱的刘总一杯!” 我被张紫光的一连串排比句弄得头脑发木,直到第三道主菜—菠菜搭配的澳洲龙虾端上来,张紫光才停止他的歌功颂德,开始探讨关于海鲜和痛风之间的联系。 “明天是怎么回事?”我总算逮着了机会,轻声问对面的宋东升。 “明天,我们要去追逐狂风。”宋东升笑着回答。 “没错,”刘云宏扬了扬他那像是被刀砍断一样的下巴,“气象雷达显示,有一个超强台风正从菲国西面吹来,如果预报不出大的问题,它将会在明天晚上直扑大陆,横扫整个东南。” “近中心最大风力,”刘云宏呷了一口白葡萄酒,笑着说,“十 七级!” 当天晚上,我们便上了刘云宏的驱逐舰,向着台风风眼前进。中间我有机会把声呐干扰器启动扔进船城中间的海水里,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做,因为一来刘云宏已经出城,干扰声呐已经失去意义,二来我更想让萧恩亲自找到我们。 但他们能找到我们吗?我靠在栏杆上朝远处眺望,视野里只有无尽的海水和闪亮的月光,天地之间像是只剩下了这一艘船。 下面不停传来阵阵喊声,一群人围在导弹发射井旁边,正在拆解这艘船搭载的最后一枚防空导弹。 “是不是很美?”刘云宏晃着手里的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相互撞击,发出叮叮轻响。 “啊?”我不知道他意指何处。 “那个,简直像个优雅的贵族……”刘云宏指了指导弹,整枚导弹正在被吊出导弹发射井,修长的流线型弹身刚好露出一半。 刘云宏呷了一口威士忌继续说:“人类把最出色的才华都用在了如何消灭自己的种族上面。” 我无言以对。 “知道为什么我要单独跟你谈话吗?”刘云宏转头盯着我。 我确实心里疑惑万分,为什么刘云宏在得到点金石之后,还对我们如此礼遇,还邀请我们参加晚宴,还有这次逐风之旅。 “因为你是点金石选中之人。”刘云宏说,“小凡都告诉我了,四块点金石,虽然最后是在那位女士手中,但全都经过你的手,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我呆住了。 “不用感到奇怪,点金石有灵性,会做出自我选择。”刘云宏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历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过这种现象,点金石会通过某一个人或者一次历史运动,进行一次大幅度的迁徙、集中,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传道者。走通古丝绸之路的牧羊人,远赴古印度取经的僧侣,发现新大陆的航海者……点金石通常是散布在地球各处的,很少有两块以上同时出现的现象,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和工业革命时期的欧洲,但四块同时出现……据我们的研究,这还是第一次。” “这代表什么?”我问。 刘云宏轻轻一笑,并不理会。 我们脚下传来一阵欢呼,导弹已经被整枚吊出井外,现在正被平放在一个金属架子上,马上有工程师开始拆解它的弹头。 “我们下去吧。”刘云宏把酒杯放在栏杆上,招呼我往下层甲板上走。 “点金石选择你做传道者,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你的任务就是把它送到我手中,也许你的征途还会继续,谁知道呢……我只希望,万一哪一天你面临站队的时候,你能站在我这一边。相信我,”刘云宏在楼梯口停住,盯着我的眼睛,“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在为这个星球能够生存下去而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步走去。 弹头已经被完全拆开,工程师看到刘云宏过去,连忙挺直胸膛,还敬了个军礼。 “报告刘总,刚才经过测试,这枚导弹的动力系统和制导系统都能正常运行。” “好!”刘云宏大声赞赏,“我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老宋,把东西拿过来。” 宋东升听后连忙朝机库改装的实验室奔去,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捧着一个不锈钢圆柱体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圆柱体被珍而重之地交到工程师手中,甲板上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翘首以待。 工程师把圆柱体打开,慢慢抽出里面的一管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玻璃试管。工程师把试管装入弹头,又把弹头装回导弹弹身。 “啪啪啪……”身后传来掌声。我扭头一看,只见张紫光站在我和刘云宏刚才站立的地方正在拼命地鼓掌。受他的感染,甲板上所有人都用力拍起手掌来,掌声连绵不绝,最后换成了发泄式的欢呼。 直到宋东升阻止众人,让工程师把导弹重新吊装,甲板上才停止了庆祝。 刘云宏带着我们来到上层甲板,直奔雷达监测员,“现在台风情况怎么样?” “报告刘总,现在台风已经临近,最大风力十五级!” 我感觉驱逐舰像是被塞进了水泥搅拌机,整艘船都在剧烈颤抖。本来应该已经是天亮的时间,外面却比刚才明月当空的时候还要黑暗,在探照灯下,巨浪像是高墙一般迎面而来。 “一定要迎面正对着浪开足马力撞上去,如果侧面被这么大的浪击中,就算是军舰也可能翻!”资深船老大李祥在风雨中向我们普及驾船知识。 这时又一个巨浪拍过来,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们大概已经全部飞出去了。 “要抛锚避风啊!”李祥大吼,“为什么还在走?” “一定要找到台风风眼!”宋东升喊着回答,“要把疫苗在上升气流中引爆,才会随着水汽深入内陆,不然马上就跟雨一起落下来了!” “这风绝对不止十五级!这艘破船扛不住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祥的话,我们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根粗大的金属杆砸在舷窗上,把舷窗砸破了很大一个洞,靠近窗户的舵手被砸了个正着,暴雨、巨浪和狂风瞬间卷了进来。闪电划亮天空,我看出那金属杆原来是立在舰桥上空的雷达天线,竟然被狂风拦腰吹断了。 “快稳住船舵!”舰长大声叫嚷。 刘云宏狰狞地转头指着李祥,“你会驾船?” “我我我……我会开船,可没开过这么大的船啊……”李祥结结巴巴地回答。 “少废话!”宋东升踢了他一脚,“现在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了!” 李祥没法,只得解开安全带,踉踉跄跄地朝舵手位置过去。 舵手被这段天线牢牢砸在座位上,几个人合力才把他搬下来。 “现在台风风眼在什么位置?”刘云宏疯了一样狂吼。 雷达监测员满脸恐慌,“天线折断大概损坏了雷达,现在搜不到信号了。” “在这之前呢?”刘云宏抹去脸上的雨水大喊。 “当时雷达显示,风眼离我们只有几公里了。” 刘云宏仰着脖子朝无线电天线砸出的破口望去。 “小心!”李祥突然大吼,一边飞速地旋转手里的船舵。轮船扭了个弯,向着一座高耸的浪峰迎面撞去。 轮船撞上浪峰,开始向上攀登,船身剧烈颤抖。就像是坐过山车时最初的缓慢爬升一样,随着船身越爬越高,我们看得越来越远,但仅仅在浪峰维持了两秒,便像失速的飞机一样掉下。我感觉到一阵失重的眩晕,胃部像是被猛揍了一拳,一股酸水泛上喉咙。 “舰长!”突然驾驶舱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一台燃气轮机出现了故障,停机了!” “什么?”舰长的声音开始慌了,“马上重启!” “正在重启,现在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动力。重启时间,三十秒!” “不行了!”李祥一边吐着灌进嘴里的雨水,一边喊,“没有足够的动力,我们冲不过刚才那样的大浪,必须抛锚!” “不行!不能抛锚!”刘云宏完全失去了原本好整以暇的风度,疯狂嘶吼道,“一定要找到风眼!王舰长!” “明白!”舰长神色一凛,咬着牙关说,“全人类的命运在此一举,我就算是爬,也给您爬过去!” “又来了!”李祥发出警告,斜侧里一股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高的滔天巨浪向着我们拍过来。 “内燃机重启还有多久?”舰长大声问道。 “十九秒……” 轮船攀到半山腰,突然僵持住了,一寸也前进不了,甚至开始微微倒退。 “三……二……一!”军官大喊,“重启!” 船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又开始缓慢爬升,终于慢慢地升到了峰顶,然后继续砸下深渊。 在这个浪过了以后,天突然亮了起来。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某种错觉,但马上,灌进驾驶舱的狂风也突然小了,仿佛谁关掉了电扇开关一样。紧接着更让我们震惊的奇观出现了,一片金色的阳光像利剑似的射了进来,我们就像是从无边的黑暗地狱一下跳到了宁静平和的伊甸园。 “风眼!”刘云宏大吼,“这是风眼!” “准备发射导弹!”舰长不用刘云宏命令,迅速下达了命令。 但是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砰”的一声,一个黑影掉在倾斜的舷窗上面,黑影迅速地往下溜,很快滚落下去。 那黑影掉在了外面的走廊上,看模样竟然是一个人,而现在,他正在挣扎着站起来。 “感染者!”有人大喊。 很快,天上就像下起了一阵“僵尸雨”,接二连三的感染者掉落在轮船各处。 “别管它们了,快发射导弹!”刘云宏大吼。 “收到,准备发射!”另一边一个武器军官马上大声回应,同时拿起步话机传达命令,“报告空域情况。” “空域良好!”步话机中传出声音。 这时又有几个感染者掉在了舷窗之外,像是提线木偶般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围着舷窗打转。 “计算弹道,目标高度一万米!”武器军官在他面前的操作台上输入各种参数,“舰外观测,报告井口情况!” 没有回音。 武器军官扭头,疑惑地看了舰长一眼,继续用步话机问:“观测手、观测手,请报告导弹井口情况!” 步话机中传出几声杂音,但很快,杂音便被惨叫淹没。步话机那头似乎正在展开一场混战,呼喊、撞击、摔打、呻吟、尖叫连成一片。 “妈的!”在我们拎着耳朵听步话机里的动静的时候,李祥突然大喊。 我扭头一看,外面围廊上的感染者终于找到了被天线砸开的破口,一只残破的手伸了进来。 “兄弟们抄家伙上!”宋东升解开安全带,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当先冲了过去。 “报告!”步话机里终于传来声音,“导弹井情况不明,这里出现大量感染者,我们无法进行有效观测。重复,无法观测!” 宋东升准确地把匕首刺入试图从破口爬进来的感染者的眼眶,但后面的感染者已经发现了这个漏洞,争先恐后地朝这边涌来,那些狰狞的脸在洞口挤成一堆,疯狂地往驾驶舱里钻。 我们手里的武器在被捕的那天已经被搜走,现在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对抗感染者。我环顾驾驶舱,发现里面的东西,包括椅子都是固定的,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靠宋东升的一把匕首完全无法阻挡感染者的进攻,我们只能用穿了皮靴的脚把感染者从洞口踢出去,但涌过来的感染者越来越多,破口也被撑得越来越大。 “水手长,水手长!”舰长用步话机呼叫,“驾驶舱被感染者侵入,需要支援!” “明白,我正带着人往那边赶!”步话机里传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为什么不先发射导弹?”刘云宏大喊着问。 “现在情况复杂,必须要观测到导弹井口情况,不然万一井盖无法正常开启,导弹在井内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是肃清外面的感染者,然后让人爬到上面去观测井口!”舰长道。 三毛一边大吼,一边像打地鼠似的,挨个儿用脚猛踹试图钻进来的感染者的脸,但按了葫芦起了瓢,这边刚踢下去,那边就又爬进来了。 “水手长,水手长!”舰长继续呼叫,“你们还要多久?话音刚落,驾驶舱的门便被推开。 “让开!”我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连忙拖着三毛让到一边。 一柄刺刀闪着寒光从我头边掠过,扎入最前的一个感染者额头,几个身穿海洋迷彩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81式步枪占据了破口,三下五除二便把围着的十几个感染者刺死了。 “猴子!”宋东升从舰长手中夺下望远镜抛给猴子,“你赶紧爬上去看看,导弹井那边情况如何。” 猴子抓着望远镜钻出破口,几下便攀了上去。 “怎么样?”宋东升也爬了出去仰着头问。 “嗯,甲板上好多感染者……”猴子的声音从我脑袋上方传来,“导弹井上全挤满了!” “水手长!”刘云宏直接下命令,“迅速带人肃清导弹井口的感染者!” “是!”水手长赶紧领命而去。 “保持好航向,不要离开风眼!”刘云宏继续命令,之后又罕见地骂了一句娘,“这他妈什么情况!” “有时候,因为空气对流过于激烈,台风的外围会形成龙卷风。”李祥握着船舵解释道,“我曾经遇到过台风把鱼群卷上天,直接掉到了我们船上。这些感染者大概是从台风经过的岛上卷来的,在经过风眼时失去向上的升力,便掉了下来……” 下方传来一阵喧哗和厮杀声。 “水手长,”舰长拿起步话机,“情况如何?” “大约有五十个感染者,很快就能消灭!” “加快速度!”刘云宏从舰长手里抢过步话机,“我们马上就要驶出风眼了!” 好在确实如水手长所说,感染者在几分钟之内便被逼到了一处,挨个被刺死。 “感染者已经肃清,导弹井没有问题了!”水手长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出。 “弹道重新计算中,”武器军官不用命令便开始输入参数,“目标高度一万米!” “发射!”武器军官按下按钮。 我感觉脚下轻轻一震,甲板方向传来一阵像是猛火燃烧的呼呼声,接着声音迅速放大,一股烟雾喷薄而出,导弹利箭般蹿上空中。 大量的水兵涌上甲板蹦跳着大声欢呼。 正在这时,突然从离我们不远处的海里冒出了另一枚喷火的导弹,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后发先至,迅速追上了我们的导弹,两枚导弹撞到一起,爆发出一团刺目的火光! 所有人都变成了泥塑菩萨,仰着头张大了嘴,驱逐舰一头扎进了漆黑的乌云之中。 暴雨倾泻,狂风仿佛爬出地狱的恶鬼在耳边咆哮。 骷髅会!我心脏狂跳,随即想起萧恩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导弹发射上去的不是疫苗,那会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混在雨水里直接落下,会发生什么? “回去!”maggie q突然变了脸色,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紧张,她朝我们大喊,“快回船舱!” “猴子!”大力仰天大喊,“快下来!” 猴子抓住那根倾倒的天线往下荡,没两下便接近了舷窗,我们合力把他拉了进来。 “哪里来的导弹?”刘云宏显得既疑惑又愤怒,一头短发被雨水浇得湿透,原来的风度已是荡然无存。 “往里走!”我把同伴们往船舱里面推,尽量不引起刘云宏的注意。 “是潜艇!”舰长大喊,“一定是趁着刚才风高浪急潜进来的,声呐,有没有发现?” “正前方发现潜艇,是一艘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我们身后有人大喊。 “干掉它!” 我掏出声呐干扰器,按下开关,悄悄地扔到了驾驶舱一角。 “报告,目标丢失!” “怎么回事?”舰长猛地一拳砸在操作台上。 “像是声呐受到了干扰。” 突然,舱外传来一阵绝望的惨叫。 “又发生什么事了?”舰长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站起身试图从破口伸出脑袋往甲板上看。 “回来!”刘云宏试图过去拉一把,但为时已晚,舰长马上被暴雨浇了一头一脸。 “啊!”舰长仿佛被浇了硫酸,猛然缩回脑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怎么了?”其他人疑惑地问,几个离舰长最近的军官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过去查看。 “快走!”我推了一把还在看热闹的同伴往舱室里面走。 我扭头看了一眼舰长倒地的方向,他像羊角风发作一样浑身抽搐,几个人按着他,却不断被他用蛮力甩开。 “啊!”按着舰长肩膀的武器军官突然惨叫起来,猛地向后仰头,把舰长也带了起来,我看到舰长的嘴咬在武器军官脸上,不断甩头,直到把武器军官的整个腮帮子撕下一半。 “快快快!”三毛把着门朝我大喊。 舰长又朝通讯军官扑了过去。 我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着这团乱哄哄的场面,躺在地上捂着脸不断惨叫的武器军官突然不动了,紧接着像是睡了几年的植物人一样突然坐了起来,然后张嘴发出号叫,朝着他身边的活人扑了过去。 三毛把门关上,我倚着门大口喘气,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刘云宏把索拉姆病毒加强了,病毒完成了进化,让发病的速度大大加快。 “砰!砰!砰!”我身后的舱门接连不断地遭到撞击,我转身,透过窗户看到一群眼神中已经失去了神采的东西正在冲着我们龇牙咧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驾驶舱里的十几个人已经全部被感染! “刘云宏这个天杀的呢?”一直对刘云宏心怀不满的张依玲凑近窗玻璃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咦?好像是没看到这家伙。”三毛嘀咕了一声。我也凑近窗户仔细观察,那些嗷嗷叫的感染者里面,确实没有刘云宏,连宋东升也不在其中,想来二人肯定是趁着刚才的混乱跑了。 船身突然猛地一震,转眼又“砰”的一声回正。 “我们还在台风里面!”李祥喊道,“这么大的风浪,没人驾驶,这艘船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撤!” “往哪儿跑?”三毛挥着手问,“外面这么大的风雨,难道跳海?” “找一艘救生艇!”李祥边跑边叫嚷,“起码能搏一搏!” “小心!”maggie q抓住李祥的后背把他拉了回来,一个黑影突然从前面的楼梯上扑下来,擦着李祥的鼻子摔在了地板上。 “水手长?”陈超惊讶地脱口而出。 水手长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翻身站起。我看到他的瞳仁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喉咙上破了一个大洞。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腰间摸我的“九鬼”,但摸了个空,这时候水手长已经朝李祥扑了过去。 maggie q一个小跳,右脚膝盖向上飞起顶在水手长的胸部和脖子之间,左手不顾被咬的风险,一把搂住水手长的额头,把整个脑袋掰向一边,右手成拳朝水手长的后脑重重一击。 “嗬……”水手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眼睛一白委顿倒地。maggie q收回右手,我才发现她手上拿了一支尖细的发簪。 船身再一次猛然倾斜,我猝不及防,摔在了两眼圆睁的水手长身上,差点跟他来了个嘴对嘴。等到船身回正,头顶的灯开始微微闪烁,似乎电压不稳。 “又一个发动机停了!”李祥又喊,“咱们要赶紧出去!” “问题是外面的雨,”我跟在李祥后面跑上楼梯,“你没看到吗?刚才的导弹射上去的应该是进化了的索拉姆病毒,沾上就会发病,被传染!” “不,那些病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消散的。”maggie q反驳我说,“导弹没有在一万米高空爆炸,也就意味着没进入上升气流,几秒钟之内就会随雨水降落。” “能上甲板就行,”李祥听了maggie q的话更有了信心,“救生艇就挂在船舷外面!” “不!”军迷三毛发表了不同意见,“这是最新型的驱逐舰,为了追求隐身性,舷外没有加挂任何东西,救生艇放在尾楼两侧的密封小艇仓里了。” “那我们该去尾甲板?”李祥问。 “对!就在靠近直升机甲板的地方。” “我记得上面停了直升机,或者我们可以乘直升机走?”我转头问陈超。 “天气太恶劣,飞不了!”陈超马上否决。 我们在东倒西歪的船舱里沿着螺旋楼梯挣扎向上,终于来到通往甲板的舱门口,我和三毛一左一右抓住门把手。 “等等,”我阻止马上想开门的三毛,“那些毒雨,是不是真的没了?”我看着maggie q。 maggie q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你现在要当心的不是雨,而是外面那些士兵。” 我想起被雨淋到的舰长刚才那副惨样,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把脸贴在舱门上的圆玻璃窗往外张望,但猛烈的雨砸在玻璃上,把景物模糊成黑乎乎的一团,视线甚至不能看到两米以外。 “死马活马就在这一把!”三毛沉声说道,“反正在里面也是等死!” “好!”我吐了一口气,注视着三毛,二人一起点头,同时拉开了舱门。 暴雨和狂风一下子涌进来,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直到后背靠到墙上才堪堪抵住狂风。 “哈哈!”我和三毛同时开心地大笑,雨没有问题! 李祥身体前倾,猫着腰往外面走,“快出去,别站在风口!” 我学他的样子尽量伏下身子,双手着地,几乎是爬着往外挪动,即便如此,身体还是被狂风吹得往后面滑。 整个世界似乎都处在了狂躁之中,仿佛厉鬼咆哮的风声,像是要把天地掀翻的海浪声,如同机枪扫射的暴雨声,不时在耳边炸响的雷声……一切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我们如同置身于恐怖炼狱之中。 “啊!”我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但马上戛然而止。我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一直在前面领路的李祥已经消失不见。 我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只见前面有几级台阶,心想李祥一定是踩空滚下去了。 我正想喊李祥的名字,突然间一只如同枯枝的手拍在了我面前的台阶上,紧接着一张狰狞如同恶鬼的脸破开黑暗和雨雾伸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一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是maggie q反应快,马上上前,一脚踩在“恶鬼”的后脑勺上,头颅撞在金属阶梯上,“恶鬼”马上停止了蠕动。 “李祥!”我知道凶多吉少,但还是不死心地喊了一声。 李祥从雨雾中现身,但动作已经变得僵硬和呆滞,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这人已经不是之前的船老大李祥了。他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扑过来,上了台阶便被狂风吹倒在地上,但他还是像蛇一样蠕动,不停朝我们龇牙。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看maggie q。 这次maggie q没有使用她的腿击,而是用那支发簪,迅速刺入了“李祥”的后脖颈,“李祥”马上瘫倒不动了。 抱歉了兄弟,这次没法给你收尸了……我心里暗忖,把脚越过他的尸体准备向前走下台阶。 “我走前面。”maggie q挡住我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知道她的本事,也没有谦让,侧身让出了位置让她通过。很快我们便来到了尾楼后面的直升机甲板上,甲板上停着一架反潜直升机。 “救生艇在哪儿?”我转身问三毛。 “正面是直升机库!”三毛指着尾楼正中间说,“两侧的小门应该就是放救生艇的!” 众人一起顶着狂风往其中一扇走去,心急的猴子更是迫不及待,仗着自己敏捷的身手跑在了最前面。 没想到我们刚接近这扇小门,门便自己向上升起了,一艘如同小型潜水艇一样的橘红色小船滑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一大串感染者对着铁壳的救生艇又抓又咬。这些感染者一看到我们,马上便舍弃了铁壳船,向我们飞奔而来! 这些感染者全部穿着迷彩服,跑得极快,首当其冲的猴子只来得及半转过身,便被抓住了t恤后摆。 “猴子!”我们大喊,以为他这次在劫难逃了,没想到猴子像是跳芭蕾一样猛地一弯腰,又原地跳了一圈,竟然像剥香蕉一样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下来,然后原地蹦起,抓住了舱门上方的消防梯,腰部一拧,双脚攀了上去。 没了猴子做缓冲,感染者们马上向着我们直扑过来。 “跑跑跑!”大家都惊慌失措地转身逃跑,但是身后是四百多平方米的飞行甲板,周围是无边的惊涛骇浪,往哪儿逃? 救生艇沿着一条导轨和我们并排而行,我用余光瞟了它一眼,透过巴掌大的舷窗,我看到里面坐着呆若木鸡的宋东升和满脸狞笑的刘云宏,在我们跑到直升机附近时,救生艇突然拐弯,一头扎入水里。 我瞅了一眼身后,那群迷彩感染者还是紧追不舍,但在甲板上被狂风一吹,本就平衡能力很弱的感染者更是东倒西歪,速度被大大减缓了。 但我们无处可逃,只要我们不逃离甲板,哪怕它们速度再慢,也不可能逃出这么多感染者的包围,更别说这些都是新感染的、身强力壮的快尸! “上直升机!”陈超突然从斜侧里插过来,招呼我往直升机方向跑。 这是一艘直9反潜直升机,机身硕大,陈超打开门,推着我先上了后面的客舱,自己又折返到机身前部,上了驾驶舱。 “猴子呢?”张依玲刚上飞机便不顾一切地扑向机头,关心猴子的状况,但风大雨急,不到二十米外的直升机库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猴子!”张依玲朝着尾楼方向大喊,尖叫声把我耳朵震得一阵麻痒。 “等等。”陈超起身,把最上面的一扇脑袋大小的三角窗给打开,张依玲迅速凑上去,又是一阵尖声大喊。 就像是听到了张依玲的呼喊一样,我们前方的半空处突然射出一条明亮的光柱,直冲云霄。 “猴子!是猴子!”张依玲雀跃起来,脸上涕泪交加。 那道光束开始慢慢移动,刺目的光晕最终罩住了直升机,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到光晕中间手舞足蹈,巨大的影子笼罩住整面飞机舷窗。我们看着那滑稽的姿势,不是猴子又是谁? 三毛大笑着,学着张依玲把嘴凑近开着的小舷窗,“你想照瞎我们啊?” 猴子的身影从探照灯的光晕里消失,光柱又开始移动,这次射向了甲板,那些东倒西歪的迷彩感染者已经接近了直升机,有两个抱着飞机前凸的机鼻又抓又啃。 “这飞机真不能飞?”三毛在陈超旁边坐下,摆弄仪表盘上的各式按钮。 “别乱动!”陈超连忙伸手阻止,又伸手指指头上,“这样的风雨,飞上去就是找死!” 这时探照灯光束突然又变了方向,指向了轮船的一侧。 “猴子干什么?”三毛疑惑地问。 “可能是看到什么东西了……”我说。 “老天呀!”三毛大吼一声。其实不用他喊,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在驱逐舰的斜前方,一堵摩天大楼似的浪墙正向我们压过来。 “抓紧!”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海浪便劈头盖脸拍了上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驱逐舰已经沉入了海底,直升机变成了潜水艇,四周全是冒着泡的海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们才重回海面。 “哈哈!”三毛经过这重重一击,竟然不惊反笑,“海浪把感染者全卷走了!” 果不其然,原本围着直升机又抓又啃的感染者现在已经踪影全无,甲板上到处都是被巨浪卷上来的海藻,还有几条鱼在上面乱蹦乱跳。 但还没等我笑出声呢,又是一个巨浪袭来,几个感染者卷在浪里,“砰”的一声撞到我们侧面的舷窗上,感染者大概抓住了什么东西,贴着玻璃对着我们龇牙咧嘴。 “快看!”总算挣扎着爬起的张依玲指着探照灯的方向喊道。 我循着方向望去,只见猴子把探照灯斜斜射向了天空。 难道又有感染者从天而降?我心里暗忖着抬头,然后看到了让我肝胆欲裂的一幕—一道足足二十多米高的海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正来势汹汹。 “快起飞!”我猛拍陈超座椅的后背。 陈超连忙按动仪表盘上的开关。 “快!快!”那堵一眼看不到头的巨浪带着隆隆声慢慢临近,所有人都尖叫起来。陈超猛地一拉操纵杆,直升机终于脱离甲板升上空中。 “都坐好,系好安全带!”陈超大吼。 我们慌忙把自己绑好。我扭头看向那道巨浪,虽然直升机已经升空,但高度依旧没超过浪峰。 飞机在狂风中剧烈地震动,在我们的尖叫声中,直升机向左来了个九十度倾斜,陈超操纵飞机甩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以摆脱巨浪。直升机就像是踏着波浪滑行一般,有好几次我都感觉浪尖扫到了机腹。但最终,我们还是再一次幸运地战胜了死神,脱离了海浪的高度。 “猴子!”张依玲撕心裂肺地叫,我低头一看,只见我们刚刚逃离的驱逐舰就像是浴缸里的玩具轮船一样被海浪掀翻,探照灯的光束在空中飞舞了一番,最终没入了海里,闪了两下便不见了。 “猴子……”我看着熄灭的灯光嘴里喃喃自语。 “抓紧了!”还没等我们为猴子伤心,陈超便大吼了一声,“我们要坠海了!” “抱住头!”我抓住一旁涕泪交加的张依玲,试图把失魂落魄的她摁回座位上,但刚把身子探出去撞击便来了,我只感觉到屁股下面猛烈一震,然后又向上弹起,我的后脑重重撞到舱壁上,一阵天旋地转…… “阿源……阿源……”我像是沉睡了三天三夜,脑子模糊而又沉重,直到听到三毛激动的呼声,我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三毛、大力一边朝着我大喊,一边用力拍打着我的脸。 “哈哈哈,”见我醒来,三毛开怀大笑,拎着我的领口把我拖起来,“再不醒,我们可要喂鱼了!” 我才注意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了,我赶紧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动便感觉到脑后到脖子一阵剧烈的刺痛,我伸手一摸,手上一大片鲜血。 但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被三毛和大力半架起来,艰难地挪动到舱门口,原本的起落架被两个充气浮筒代替,这大概是我们还能浮在水上的原因。浮筒边有一艘橘黄色的橡皮艇,陈超、周灿和maggie q拽着直升机不让橡皮艇飘走。 “快!”陈超见我出来,和周灿二人迎上来,把我接到橡皮艇上,我一上船,他们便给我套上一件救生衣。等三毛他们也依次上了船,maggie q才放开已经一大半沉入水中的直升机。 “猴子!我们要回去救猴子!”橡皮艇刚脱离直升机,张依玲便大喊起来。 三毛和大力抓住她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张依玲已经完全失控,两个壮汉还制不住她,几次差点摔入水里。 “你冷静点好不好?”maggie q重重打了张依玲一耳光,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张依玲的双手像是武打电影中被点了穴一样垂了下来,动弹不得。 “你看看清楚,”maggie q厉声喝道,“猴子在哪里?你让我们上哪儿去找?” 张依玲茫然四顾,四周只有如同山峦的海浪,还有笼罩天地的暴雨和永不止息的风。 张依玲愣了一会儿,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阿源,你还有力气吗?”陈超一边问我,一边拿起几只船桨扔给三毛、大力和周灿。 我动了动脑袋,刺痛感没刚才强烈了,便朝他点点头。 “你们几个负责舀水。”陈超指了指我们脚下,雨水和海浪已经把橡皮艇淹了一小半,我赶紧拿起小桶开始舀水,maggie q和张依玲也加入进来。 陈超对三个拿着船桨的男人大喊:“我们要趁着现在浪小,顺着风划,这样才能避开大浪,不然要是碰到像刚才那样的巨浪,我们必死无疑!” 但面对这样的惊涛骇浪,我们的橡皮艇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哪怕四个桨手拼了命地划,海浪还是把橡皮艇推得到处乱跑,一会儿高高地抛上浪尖,一会儿又被沉入低谷。 橡皮艇里的水不减反增,就算把舀水的速度加到极限,雨水和海浪还是大大超过我们舀水的速度,毫不留情地猛灌进来。 我不由生出一种绝望感,任何的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我停下舀水,仰天任由雨水浇到脸上。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认命的神情。这样也好,我看着周围滔天的海浪,心里暗忖,死在大海之中,变成感染者沉入海底,成为永世行走在海中的水鬼。 “至少哥儿几个还在一起!”三毛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啊,至少不孤独,我朝三毛笑了笑。 “那是什么?”大力突然指着海面喊道。 只见海底射出一束光亮,正在朝我们迅速接近。 “猴子!”张依玲兴奋地跳起来,“是猴子!” 我心道怎么可能,驱逐舰怎么可能重返水面。 “是潜艇!”三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也大喊起来,“是萧恩!他们来救我们了!” 潜艇猛然浮上水面,探照灯在海面上四处搜掠。 “嘿!我们在这儿!”我们用尽全力呼喊,但声音一出口便被狂风吹散。 陈超突然回过神来,“救生艇里有信号枪信号弹!” 没一会儿,三毛便在船尾的位置找到了一只红色的铁皮盒子,里面有一把银色的信号枪。鲜红色的信号弹飞上了高空,潜艇的探照灯终于照向我们。 潜艇尽管大半沉在水中,但也被海浪冲得大幅摇摆。萧恩亲自站在舰桥迎接我们,他抛过来一条绳子,几个人合力把橡皮艇整个拉上潜艇的背部,等船停稳,我们不顾一切扑过去。 “人都到了,赶紧下潜!”萧恩按动头上的一个通话装置下令。 “是!”通话器中传出简单直接的回应。 “不要!”张依玲扑向萧恩,抓着他的胳膊,“我们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在外面!” “在外面?”萧恩狐疑地看看我。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萧恩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种情况,“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海浪里幸存,就算水性再好,也没法浮在海面上。” “他不在海面上,”张依玲浑身颤抖起来,“他跟轮船一起沉下去了,我们潜到水底去找他,他开着探照灯呢……” maggie q摇了摇头,过去轻拍张依玲的背。张依玲一下崩溃了,一头扎进maggie q怀里大哭起来。 萧恩叹了一口气,带着我们往里走去。 我们换好衣服,又被领到上次萧恩见我们的餐厅,不锈钢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筐黑面包,一盆土豆和胡萝卜煮的汤。 张依玲和maggie q还没来,我们各自舀了汤,就着面包吃了起来,没有人说话,连喝汤和咀嚼声都刻意放轻了。我吃了几口面包,失去猴子的痛像牛羊反刍一样从心底泛上来。 我抬眼看看大力和三毛,二人也是满脸凄容,从钱潮工业区出来的老伙计,现在只剩了我们三人。 “猴子说他死了要给他立个碑……”大力把嘴里的面包艰难地咽下,“老吕和冯伯陈姨死的那天,他说他叫侯贺伟,让我们记住他的全名,现在却……” “猴子不会死的!”我身后突然传来张依玲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张依玲双眼通红,冷着脸站在门口,maggie q依旧面色平静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会死的!”张依玲像是给自己增强信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快步走到餐桌一端坐好开始盛汤。“他这个人最机灵,”张依玲盛满一碗汤递给maggie q,又给自己盛,“他跑得像狗一样快……” “对,”周灿搭话道:“猴哥确实跑得快,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座小岛上跟土人妹妹聊天呢!” “去你妈的土人妹妹!”张依玲对着周灿怒目而视。周灿吓得又吞了一大口唾沫,连忙低下头去喝他的汤。 “各位,请跟我来,萧恩先生请大家到舰桥去。”我们刚吃完,门外就来了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用客气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喊我们过去。 当我们来到舰桥的时候,萧恩正凑在潜望镜前看着什么。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舰桥中的工作人员一多半都是高鼻深目的老外。 萧恩一直盯着潜望镜没理我们,其他人也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我们不明所以,只能站在一旁发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万年不变的嗡嗡声一直持续不断,但这嗡嗡声中似乎还有点别的……一点轻微的刮擦声,就像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又像是指甲抓挠金属。 “准备音爆弹。”萧恩的眼睛离开潜望镜,这时才看到我们。 “你们来了?”萧恩笑着朝我们点点头,“正好给你们看场戏……把潜望镜画面传到中央监视器。” “收到!”萧恩身后一位军官应道,在他拨动了几个开关之后,萧恩头上的一个显示器亮了起来。 我明白那个刮擦声是怎么回事了—是感染者,几百个感染者,像鱼群一样贴在潜艇外壳上,对着铁壳又抓又咬,其中大部分都穿着海洋迷彩服。 “音爆弹准备完毕!”一名军官大声报告。 “准备发射!”萧恩下令。 “等等!”张依玲突然大喊着扑了过去,仰着脑袋盯着显示器,嘴唇微微发抖。 “没有……”看了好一会儿,张依玲的声音兴奋起来,“没有猴子!” 这堆感染者里面确实没有猴子,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张紫光。他似乎是在轮船倾覆的时候受到了重击,整个胸膛都炸裂了,此时也正和别的感染者一样,龇着牙不断啃咬潜艇外壳。 我们都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后来又沦为马屁精的老者变成这副样子感到很意外,最后还是三毛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这老小子也有今天!” 萧恩默默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确认完毕,他才继续下令:“发射音爆弹!” 显示器中升起一团白色的泡沫,而那些感染者一碰到泡沫就像碰到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纷纷僵住不动,随后像是浮萍一样慢慢散开。 “厉害啊!”三毛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只不过是一些压缩空气,从鱼雷发射管射出,在五十米以下的深水爆开,会产生类似于超音速音爆的冲击波,直接损坏感染者的脑子。”萧恩笑道,“我们也是误打误撞,当初东海、南海几国海军大混战,我们乘了这艘潜艇想避开战事,没想到在海底被成千上万的感染者包围了,虽然我们是艘核潜艇,水下续航能力非常强,但核反应堆是要靠循环海水冷却的。那时候感染者太多了,层层叠叠,把入水口给堵住了,当时可是真险,反应堆甚至已经发起了过热警报。” “当时我们的老舰长,”萧恩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想出了这个办法,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一击成功。后来,我们用这个方法肃清了很多小岛上的感染者,获得了大量的补给。” 我突然心里一动,“极东岛上的感染者就是你们肃清的?” 萧恩点头,“在知道压缩空气能杀死感染者之后,老舰长发明了一套战术。”萧恩嘴角上翘笑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术,我们只是找一个被感染者占据的小岛,最好是有码头的,把潜艇尽量靠近岸边,然后鸣响雾号,那些没脑子的活死人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冲过来,成团地黏在潜艇外壳上,我们只要等上个把小时,带着它们慢慢下潜,最后给它们个音爆弹。极东岛也是这样,我们当时在寻找一个尽量靠近船城的基地,刚刚肃清岛上的感染者,派了一支登陆特遣队上岸,你们就来了,其实你们早就被我们发现了……” “行了,少废话!”张依玲突然毫不客气地打断萧恩的话,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我们完成了任务,你赶紧把毒给我们去掉!” “对啊对啊……”其他伙伴也连声附和。 “然后你们还得负责找到猴子,”张依玲又说,“不然他就算逃出来,也被你们毒死了!” “哈哈!那个药是同位素没错,但纳米机器人……”萧恩掏出那只号称能左右我们生死的纳米机器人遥控器,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便按下按钮。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这家伙要过河拆桥,但过了好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只是我用来听歌玩游戏的设备而已。”萧恩得意地晃着脑袋说。 “你!”我火冒三丈,但马上冷静下来,毕竟后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因为骷髅会的介入而更加恶化。李祥的死和猴子的失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还在必死的绝境中救了我们。 “刘云宏……”我想起这次的主要任务,“他逃走了,驱逐舰沉没之前,他坐救生艇逃走了。你说的没错,刘云宏确实是感染者危机的发起人,他们就是想灭绝人类。他制造了一种超级病毒,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人变成感染者。” “这些我都知道了……”萧恩挥手打断我的话。 “那还不快追!”我大声责问。 “没法追,海面上风浪太大,潜水艇不是为抗台风设计的,之前上去救你们已经很冒险了,现在只能在深海等风浪过去。” “那就随他去了?”我诧异地问。 “你说他乘了一艘小型救生艇?”萧恩问。 我点头称是。 “那他很可能躲不过这场风雨,”萧恩用一种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语气说,“总之,我们现在无能为力……” 我们也都默然,对于海面上毁天灭地的风浪,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 “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萧恩问了一句,然后没等我们回答,便接着建议,“我劝你们不要回船城了,那地方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非常脆弱。刘云宏如果回不去,他的那些手下谁也不服谁,必生内乱……” “刘云宏如果没死呢?” “那就更可怕了,一个撕下伪装的代理人……我想他会不顾一切继续他的试验。他已经获得了点金石,接下去很可能会去找另一具观察者的身体。” “他凭什么?”三毛哼了一声说道,“他的卫队在这次台风中差不多都灰飞烟灭了,高上似乎不是全听他的吧?”三毛转头问陈超。 “高将军确实不算他的手下,只能说相互利用罢了,但是,”陈超摇头说,“你们还记得张紫光的那支部队吗?从千山湖基地撤下来的?” 怎么会不记得!我差点喊叫出来,那是牺牲了几万千山湖基地的平民保下来的部队。 “那两万人就是张紫光进船城养老的交换条件,我有个刘云宏亲卫队的好哥们儿,他们正在岛上训练这两万正规军。”陈超似乎怕人偷听一般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刘云宏还有一支小型舰队也在那边,包括两艘护卫舰和一艘攻击核潜艇。” “所以我建议你们别回船城了,”萧恩接过话,“我们正好缺少……” “我们去东南亚!”没等萧恩说完,一直沉默的maggie q突然说,“你载我们去印尼,苏门答腊岛!” “这位是……?”萧恩看着maggie q疑惑地问道。 “这是李曼妮博士,”我连忙遮掩,“我们的生物学博士,也是研究点金石的专家。” “哦,幸会幸会。”萧恩伸出手跟maggie q握手,“你想去东南亚?为什么想去那边?” 没等maggie q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去过那边,情况可不大好啊。感染者病毒最初就是从东南亚那边传播开的,基本上已经没有幸存的岛屿了,更别说苏门答腊这样的大岛了……” “我不是去避难。”maggie q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下一个观察者就在那边。” “还记得你们从周令武手里拿来的神像吗?”maggie q突然话锋一转,对着我说道。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在谷口、林山和洛河三县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最后周令武被流弹击中,我从他怀里拿了一个木制的女神雕像。 “阿什拉女神?”我努力回忆三土曾经的解释,随即想起maggie q那时候根本没和我们在一起。 “三土和王屺怀告诉我的。”maggie q没等我问便回答了我的疑问。 “那个雕像来自苏门答腊岛上的皮努古斯神殿,”maggie q解释道,“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神庙。我们相信远古时期的两次大灾难,智人的濒临灭绝和欧洲中世纪的瘟疫,都发源于那里。而这次的索拉姆病毒的源头……” “也是来自那里!”萧恩兴奋地接了一句。 maggie q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他,又补充了一句:“很有可能,但我要去现场才能确定。” “那就去!”萧恩激动地挥舞拳头,“我们骷髅会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 “等等,”三毛伸出双手阻拦道,“三土、小萧他们还在船城呢!” “对啊,”大力也急着说,“凯西也在,既然船城肯定撑不下去,我们怎么能留他们在那儿?” 我转头看着maggie q。 “去接他们,”maggie q说,“我又没说现在就走。” “萧恩……”我又转身面对萧恩,想请求他回船城一趟。 “别说了,”萧恩摆摆手,“我很愿意走这一趟,更别说我们也还有伙伴在极东岛呢。” 之后萧恩安排我们回船舱休息。潜艇里到处都挤满了人,船员睡觉的地方是一个个与陈尸房类似的小格子,躺进去以后连坐都坐不直。即便这样,床位也远远不够,船舱各处还见缝插针地支了很多吊床。我们男的被安排在餐厅,我和三毛、大力挤在餐桌上,周灿和陈超睡在半空的吊床上,等他们都躺进吊床,陈超的屁股离我的脑袋便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但醒来却发现时间只走了五个多钟头。我试图再睡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眼前便都是那些沾上雨水就变成感染者的人,还有失踪的猴子,陷在船城的三土等人……这些片段纷至沓来,使我无法入眠。 我索性不再尝试入睡,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睡不着?”我刚走出餐厅便看到maggie q倚在对面的舱门上,双手在胸前交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唔……”我也靠在舱门上。 “那个,”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真叫李曼妮?” maggie q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恼怒,每次问到maggie q的身份,她便用这样的话来搪塞,这次难得二人独处,我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不清楚,”maggie q对我的态度不以为意,“我只记得三年前的事。” “你是说,你失忆了?” “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些事?我是说点金石什么的?” “我不知道。”maggie q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脑子里一直有这个念头,好像一定得去做,不做不行。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程序初始设定。”我替maggie q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比喻。 “对,就是这种感觉……”maggie q低着头,表情无助而又落寞。我没想到自己的女神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跟着沉默无言。 “你是骷髅会的吗?”好一会儿我才重新找到话题,看了看通道两侧确定无人,便凑到maggie q耳边低声说道,“萧恩手上……”我指着自己的手肘部位。 “我不知道。”maggie q还是摇头,她撸起自己的袖管,露出手肘内弯处文着的衔尾蛇,眼神迷茫。 “要不要问问萧恩……?”我指着衔尾蛇说。 maggie q马上摇头。这时候从通道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maggie q迅速把袖管重新卷下来,两个中年妇女手里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过来。 “开饭了!”中年妇女说道。 虽然伙食和居住环境远远比不上刘云宏的游艇,但潜艇上的生活让我感觉更真实、安心、脚踏实地,以至于我们要离开潜艇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 “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极东岛集合。”萧恩把我们送上橡皮艇,再一次嘱咐,“接了人马上就走,我担心刘云宏……”萧恩四处转头张望,就好像刘云宏藏在某处。 第七章 重返船城 第七章 重返船城 黄昏时分,我们到达了船城附近。 这一趟我们不能以海难幸存者的身份回去,偌大一艘驱逐舰就我们几个活着回去,一定会受到无休止的调查和盘问。好在现在信息不畅,我们在船城接触过的人也不多,大部分人并不认得我们,这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并且周灿自告奋勇,声称他知道船城的另一个入口,那边戒备并不森严。 周灿蹲在船头指引我们前进,他带着我们绕过了大型军舰把守的正面,来到了船城和群岛相交的地方。橡皮艇慢慢靠近,在周灿的指引下,我看到两艘护卫舰在这一排低矮破旧的小船中仿佛鹤立鸡群,一左一右像是两座门楼高高耸立,它们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空隙,我们对着空隙划了过去。 “这地方怎么被你找到的?”我们一伙中唯一可能被认出的陈超用他没被盖住的一只眼睛瞄着前方赞叹道,“连我也没来过。” “你们都是大人物,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周灿讪笑着说,“这条道都是给游艇区送货的人走的,我之前在一艘送货船上干过,所以知道……” 空隙被一道巨大的红色铁栅栏挡住,应该就算是城门了,城门两侧的护卫舰上有守卫对着我们招手,几挺重机枪移动枪口牢牢地对准我们。 “停下!”上面有人大喊,“干什么的?” “哥,是我啊,我是周灿啊!”周灿半蹲着身子在头上挥舞着双手大喊。 “周灿?”上面的人探出脑袋仔细看了看。 “还真是阿灿……”那人笑了一句,像是碰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又缩回脑袋对其他人说,“哎,阿灿来了。” “阿灿来了?”上面的人纷纷响应,不断地有人探出脑袋来看。 我没想到周灿这个看似胆小懦弱的人竟然在这里有这么大的名声,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哥,放我们进去吧?我们给游艇区送点货。”周灿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请求。 “不行哦……”那人用一种极尽夸张和戏谑的语调说,“鬼知道你是不是又带个僵尸回来?” “请不要开玩笑,”周灿连连摆手,“那那……那是我老婆。” 城门上的人似乎得到了什么满足,纷纷大笑起来。 “喂,你老婆那个还能用吗?滋味怎么样?”另一个人钻出脑袋调笑。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这才知道,周灿在这儿只怕没有什么好名声。他低着头,肩膀不停颤抖,像是被老师发现给女同学写情书的中学生。 “我说几位军爷,”我站起来对着上面喊,“我们是给檬姐送货的,船上都是新捕上来的梭子蟹……”我拿起两只萧恩给我们用以掩人耳目的螃蟹举在头上展示,“檬姐等着要呢,一会儿螃蟹要是死了可不好交代。” 城门上的人这才停止了对周灿的嘲笑,有人没好气地喊了一声:“等着!” 过了几分钟,铁栅栏门缓缓地上升。我们把船划入。 “停下!”在第二道门口,我们被拦住去路,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从掩体后面站起,牵着一条黑背军犬靠近我们。 我想起被我们抛弃在千山湖基地的梅西和c罗,还有那窝小狗崽,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幸存下来,也许离开了我们,它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 “哥,我们这趟带的都是梭子蟹。”周灿掀开橡皮艇中间的盖板,露出里面四处乱窜的螃蟹。 “来,新鲜得很,哥你拿几只去煮粥喝……”周灿拎起几只螃蟹扔到对方的掩体里面。 那几个人也不推辞,一边让军犬挨个地嗅我们,一边又开始调笑周灿:“阿灿,听说你在船城找了个相好?” “哪有……”周灿可怜巴巴地辩解,像是哀求他们别再继续拿他开玩笑了。 “要不然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另一个看守继续说,“都说你搞上了一个二线小明星。” “没有没有,我是去帮忙……”周灿窘得都要跳海了。 “还有人要你这个废物帮忙?”那人继续嘲笑他,“不怕你又找个感染者老婆?” “军爷,检查好了吗?”我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插话道,“檬姐还等着螃蟹呢。” 这几个卫兵这才停了玩笑,挥手打开第二道水门。 第三道水门前还有一个岗哨,也是照例调戏了周灿一番,却没有对我们的橡皮艇仔细搜查,我们顺利地进了船城。 “周灿,你的感染者老婆是怎么回事?”我们划出一段路之后,三毛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周灿脸涨得通红,脖子上冒出一条条青筋,恼怒地把手里的船桨重重一拍道:“别人也就算了,你们也来消遣我?” 我们从没见过周灿这么大的火气,一时间都愣了。 “快划快划,哪儿那么多事,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见他这副样子,知道这个话题肯定是一段伤心的记忆,马上出来打圆场,重重地拍了一下三毛的后脖颈。 三毛等人也反应过来,不再追问,继续往前划去。 这里的航道极狭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腐烂的垃圾和粪便,我们的船经过时,惊起一群群苍蝇和恶臭一起扑向我们的口鼻,让我们根本无法张口。两侧的各种船只全都锈迹斑斑,如同废弃的高墙。船上隐约有人声,天色已经半黑,船上却没有半点火光,也没有这个时间点应该弥漫的烹饪的香气。这地方就像是船城的贫民窟,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隔离游艇区和贫民窟的是一艘中型货轮,船中也是一团漆黑,我们喊了好一会儿,上面才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 “干什么的?”看守用灯照了一圈之后粗鲁地大喊。 “哥,我们想进去……”我们还是让生面孔周灿去交涉。 “进去?”看守嗤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我们知道规矩的……”虽然我们教了周灿很多次,但他还是说不完整一句囫囵话,他对权威似乎有种本能的畏惧,如食草兽见了猛虎,对方放个屁都足以让他战栗不已。 “知道规矩?”看守似乎非常意外,重复了一句,“你他妈知道什么规矩?” “大哥,”三毛出言接话道,“我们兄弟几个出去干了趟大活,收了些不错的货。”三毛举起手里的袋子,里面萧恩给的各种东西一阵乱响。 “我们听说这里面,嘿嘿,连女明星都有,我们哥几个想进去乐呵乐呵。”三毛又说。 “岂止有女明星!”那看守听到话也来了劲,充满向往地说道,“里面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要有钱,连公主娘娘都有。不过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是送货的入口,你们想进去消遣,要去北门。” “我们知道,知道的……”三毛一边应着,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罐午餐肉,“不过大哥,您知道,北门那帮看门的,他们实在太狠了,每次去都搜刮我们一大半东西,大哥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三毛把午餐肉扔上船,看守一把接住。“这儿还有呢……”三毛摇晃着手里的袋子。 “原来不是雏了。”看守接过午餐肉,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用鼻子嗅了嗅,才像是帮自己下决心似的嘟哝:“北门那帮家伙,富得流油,把老子一个人扔在这穷地方。” “你们等着啊!”看守缩回脑袋,一架绳梯从上面扔了下来。 我们挨个爬上货船,三毛打开袋子,又拿了几条士力架,一罐黄桃罐头给那看守。这看守开心得像是中了“大乐透”,连搜身检查也略过了,打开一扇小门就让我们进去。 “这艘船是给来玩的客人做饭的,这会儿应该没人……”看守小声地指引我们,“你们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人看见。” 我们赶紧答应,猫着腰匆匆往里面走去。 后面的地形我们已经很熟悉,走过外围一圈小型游艇,再经过几艘以前那些如雷贯耳的名人的游艇,我们慢慢接近了这一行的目的地,王檬的第二艘游艇。这里有我们这次准备要见的人—我们曾经的小兄弟杨宇凡。 游艇上照样鼓乐喧天,虽然已是初秋,夜已经凉了,但甲板上有一堆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仿佛缠在一起冬眠的蛇。我们从游艇后方上了船,借着喧哗的掩护向船舱摸去,从舷窗往里看,里面黑魆魆的空无一人,只有通往下层船舱的楼梯口射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三毛对着我朝船舱内门口努嘴,我朝那边看了一眼,舱门和舱壁的夹角处的阴影里,一个彪形大汉像一摊烂肉似的坐着,脑袋垂到胸口,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我朝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里走去。 大汉的呼噜声如同不成调的口哨此起彼伏,我们逐一从他身边经过,走向发出光芒的楼梯口。 前面沙发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 “啊!”周灿吓得一声惊呼,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大汉的头抬了起来,但只是咂吧了几下嘴,很快呼噜声又响起。 从沙发上站起的是一直跟着王檬的助手小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们像是被一杆狙击枪瞄准,一动也不敢动。 最后小刀竟然撇了撇嘴,脑袋朝光亮处微微一动,自己返身又坐了下来。 我满腹狐疑,但这个信号似乎并不是什么坏消息,于是越过沙发往里面走,经过沙发时,我看了一眼躺着的小刀,她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我们摸下二层甲板,昏暗的走廊灯亮着,我知道走廊一侧是我们那天吃火锅的餐厅,另一边是几个装修成酒店标准间的卧室。我们从航母回来,杨宇凡就一直住在这里,当初我们还以为他是深陷檬姐手下的温柔乡,没想到他是别有所图。 我正踌躇杨宇凡睡在哪个房间,一阵吵闹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我循声而去,发现有一扇房门并没有关死,我把耳朵贴上房门,随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能这么干?”萧洁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源哥他们救了你几回了?你这不是畜生吗?” “我……我这不是为了咱俩好吗……”杨宇凡结结巴巴地说。 “为了咱俩好?亏你有脸说!” “咱们要是在这儿有艘游艇,以后你的日子,我们孩子的日子就有保障了。” “你让我住这种地方?我成什么人了?” “成什么人也比死人好。”杨宇凡的嗓门也开始大起来。 “你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这里的吗?” 我听着萧洁的声音,心里一热,手上用劲推门而入。 两人听到动静齐齐回头,愕然地看着我。 “源哥?”杨宇凡瞪大眼睛,“事情完成了?刘总他们呢?” “你把整条船的人都给害死了!”三毛厉声大骂,“把猴子也害死了!还可能把这世上所有人都害死!” “啊?”杨宇凡瞠目结舌。 张依玲也走了进来,恨恨地道:“刘云宏发射上天的根本不是什么疫苗解药,而是加强了毒性的索拉姆病毒,这种病毒粘在人身上会让人几秒钟之内就尸化。” “什……什么?”杨宇凡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我拦住三毛和张依玲,指着杨宇凡说,“你赶紧去通知三土、李医生,让他们马上来这里,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离开?”杨宇凡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怔怔地问,“怎么离开?” “坐萧恩的潜艇。”三毛马上回答。 “萧恩?”杨宇凡一脸茫然。 “就是刘云宏说的骷髅会!”张依玲抢话说道,“人家是好人!刘云宏那家伙说反了,他自己才是放出索拉姆病毒试图毁灭全人类的阴谋家!” “怎么会这样?”杨宇凡双目失焦,像是中了魔咒般喃喃自语。 “源哥,我相信你们。”萧洁突然说,“我去找吕叔他们。” 我转头看她,特意注意了一下她的小腹,已经有明显的轮廓从她穿的白大褂下微微隆起。 “不行,”我摇头道,“从这里去实验室的路太危险了,你一个人绝不能去。” “我跟她一起去。”杨宇凡总算回过神来,他仰头看着我说,“源哥,你从来没骗过我,之前我是猪油蒙了心了。” 我注视着他,看到他眼睛里满是愧疚。 “好,那就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我点点头,“让他们什么都别管了,马上过来,我们必须在明天下午三点前赶到极东岛!对了,别忘了小凯西。” “凯西在这儿呢,我前几天就把她接过来了……” “你!”大力急了,指着杨宇凡的鼻子说,“你怎么能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让她看到上面的怎么办?” “我蒙着她的眼睛把她带进来的。”杨宇凡解释道,“小萧他们顾不上她,小姑娘现在长大了,要教育才行。” “行了,”我挥手止住他再往下说,“凯西在哪儿呢?” “就在隔壁。” “你先带她过来,然后跟小萧赶紧走。” “好。”杨宇凡一边答应一边迅速走出门外, 片刻之后,睡眼惺忪的凯西被杨宇凡抱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 “陈源叔叔……”小凯西看到我,便朝我伸出手开心地喊。 “我们去找三土他们,你们在这儿等着。”杨宇凡和萧洁匆匆地离开了。 我们左等右等,三毛已经睡了两觉,无论是杨宇凡还是萧洁或是其他人,一个都没出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难道是李瑾他们不愿走?还是杨宇凡的企图被发现,人被扣住了? 正在我们坐立不安的时候,房门上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我们马上把枪端在手上。 我把头靠近门缝,轻轻问了一声:“小凡?” 没有任何反应。 我缓缓地转动门把手,然后一把拉开房门,和三毛一起举起枪对着门外。 小刀站在门外神色凛然地看着我们。 “你们快走,”小刀压低声音说,“好像有人冲你们来了。” 我大惊,连忙招呼众人往甲板上跑去。舱门口的看守还在酣睡,而此时游艇甲板上的狂欢派对已经告一段落,很多人就这么赤身裸体地横躺着。 “那边!”小刀举起她满是文身的手朝远处一指。只见一堆被晨曦照射成剪影的人,正向我们这三艘游艇靠近,而看他们的身形,绝不是杨宇凡他们。 “是刘云宏卫队的人。”陈超沉声说道。 “你们快走,”小刀往另一边挥手,“往那边!”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轰鸣,一道雪亮的光直射下来,在游艇核心区域来回扫射。 伙伴们纷纷越过船舷往隔壁游艇跑去,我最后一个爬过栏杆,扭头看到小刀还站在原地。 “小刀……” 小刀摇了摇头决然道:“檬姐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离开她。”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小刀抿了抿嘴,“我知道他们在这儿干的是什么勾当!你们要小心刘云宏,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我不知道小刀说的“不是人”是出于义愤还是出于对刘云宏的身份有所察觉,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弄清楚了,我朝她点点头,道了一声珍重,便转身朝自己的伙伴追去。 “他妈的,我们被狗日的杨宇凡出卖了!”三毛对着我说,“我就看这小子不地道。” “现在事实还不清楚,先别匆忙下结论。”虽然三毛的说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想起杨宇凡走之前真诚的眼神,我还是不愿相信。 我们回到那艘隔离货轮的时候,船上还是如进来时一样一团漆黑,我松了一口气,看来退路并没有被堵死。过了这艘船,通往贫民窟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但我打开那扇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看守,他脑门上破了个大洞,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看着我。 “陈源。”我在震惊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抬头,看到宋东升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身后几个人手里端着长短枪支。 “是你……”我觉得喉咙一片干涸,声音嘶哑。 “老宋!”陈超大声质问,“你看到刘云宏发射上去的是什么东西了,怎么还给他卖命?” 宋东升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要摆脱什么禁锢一般用力摇了摇头,大声回道:“刘总原原本本跟我说了来龙去脉,一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真的是为整个地球着想……” “呸!”三毛往地上猛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 宋东升腮帮子上的肉一阵抖动,但也不再解释什么,“把他们带到实验室去。”他对手下下了命令之后就马上离开了。 我们所有人,包括小凯西在内,被带到了我们第一次降落船城的那艘补给舰上,当我们来到实验室时,发现三土、王屺怀、李瑾、萧洁都在,唯独不见杨宇凡。 “阿源,出什么事了?”三土看着我问。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我不禁一阵内疚,他们只知道埋头研究,我们却把他们拖入了这场风波。 “太好了,人都到了?”我一回头,看到刘云宏大步走了进来。 刘云宏笑着,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刘总……”康乐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云宏挥了挥手,“没什么,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几个小朋友……骷髅会的人呢?”刘云宏转向我们,直截了当地问。 “啊?”我试图装傻。 “别给我装蒜!”刘云宏突然手握双拳,重重砸在实验台上,震得桌上的器皿一阵叮叮当当响。 刘云宏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目通红,他两只手撑着台面,半低着头,眼睛盯着我,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他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嘶嘶声,就像是马上要发起攻击的眼镜蛇。 我被他这么毫无征兆的翻脸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三毛一伸胳膊拦到我面前,没等我拉他,他也一巴掌拍在实验台上,指着刘云宏大骂:“什么骷髅会僵尸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和宋东升自己开着救生艇走了算什么?” 刘云宏一愣,但随后眼睛一眯,杀机迸露。我暗道一声不对,伸手想去扯三毛的后背,但刘云宏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动了,他的身形如鬼魅般一晃,三毛连招架之力也没有,被他一把抓住了喉咙。这个身材瘦小,不到一米七的小个子,竟然单手把一米八几的三毛凌空举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次!”刘云宏就像乔丹抓篮球一样,单手扼着三毛的喉咙,扭头看着我厉声问道,“骷髅会的人在哪里?!” “极东岛!”我看到三毛已经翻起了白眼,连忙回答,“他们在极东岛!你快放下他!” 刘云宏撇了撇嘴,像是毫不费力地一甩,三毛整个人横着飞过实验桌,“砰”的一声撞到狼爷面前的玻璃门上,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我赶紧过去把三毛扶起来,三毛脸色发白,大口喘了好半天气才缓过劲来。 “这家伙不是人!”三毛满脸惊愕,揉着肩膀,说出了跟小刀一模一样的话。 “准备船队,去极东岛!”刘云宏歇斯底里地大吼,“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几个看守大声答应着跑了出去。 刘云宏转头对着宋东升说:“老宋,你说我该拿他们怎么办?” 宋东升沉吟了一会儿,又扫视了我们一圈,“刘总,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留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要灭了骷髅会,凭他们也形不成什么气候,我看,还是把他们逐出船城,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 刘云宏摇头,拍着宋东升的肩膀说:“老宋,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点,念旧情,可是,最制约你的也是这点,作为上位者,不能任由感情和情绪来左右判断。” “我知道了……”宋东升朝刘云宏一躬身,显得极其恭顺。 “老宋,没想到你还真是块当奴才的料!”三毛还躺在地上喘粗气,看到宋东升这副模样,忍不住出言讥讽。 宋东升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也不看我们,自顾自对着刘云宏冷冷说道:“那,我把他们处理了?” 刘云宏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看着宋东升笑嘻嘻地说:“这点小事,就不用你亲自出马了,让手下人去干就行了。” 说完,刘云宏对着剩下的两个看守命令道:“做干净一点,把他们赶到船尾,别弄得船上到处血淋淋的……” 我心里一沉,心道这下完了。 “他们几个呢?”守卫指着三土他们几个问刘云宏。 “吕教授他们当然没问题了,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们的帮助呢。” 守卫们点点头,举着枪对着我们,“站起来!” “等等,把孩子带走……”大力护住自己怀里的小凯西递给三土,“你们总不至于对孩子下手吧?” 守卫用眼神询问刘云宏。 刘云宏皱了皱眉,然后挥了挥手。守卫松了一口气,任由三土接过凯西。 凯西的身体遮住了守卫的枪口,守卫把枪往上抬了抬。 在这一瞬间maggie q动了,她原本站在大力斜后方,突然身形一晃,我连视线都没跟上,她便到了凯西身前,握住守卫的枪托,随手一扭,就把枪抢了过来。 三毛反应比我快得多,他原本半蹲着靠在我身上,这时双手在我肩上借力,猛一挺身,一个头槌撞在另一个守卫的下巴上。那守卫惨叫一声,捂着下巴向后连退了三步,手里的枪也被三毛劈手夺过。 刘云宏原本站在门口,离三毛还有三四米的距离,但也没看他怎么动,好像随便跨了一步就到了跟前,这时三毛连枪口都没转过来。 我大吼一声挡到三毛跟前,只看到一个黑影蒙头盖脸地罩过来,我只来得及举起双手挡住面门。 我的小臂像是被一个十二磅的大铁锤击中了一样钻心地疼,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起,重重地撞在墙上,我觉得喉咙一甜,嘴里满是血腥味,眼前金星乱冒。 “我去你娘的!”陈超抄起一个试管架朝刘云宏冲过去,另一边大力把凯西交给了三土,也举起双拳冲过来。 两个壮汉如猛虎下山般向刘云宏扑过去,瘦小的刘云宏却毫无惧色,不退反进,朝陈超的方向垫了两个小碎步,然后一个侧踢。陈超只来得及把试管架在自己喉咙前挡了挡,便被一脚踢飞,整个人摔在实验台上,各种器皿碎了一地。 这边大力的拳头带着风声已经到了,刘云宏伸出左手随手一挡,借着刚才侧踢的劲一拧身,重重一掌劈在大力肩膀上。大力被巨力击中,却没有像我们一样被凌空击飞,只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咦?”刘云宏也有些吃惊,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倒是有几分蛮力。” 趁这会儿的功夫,三毛已经拉开枪栓,调转枪口,大吼了一声:“别动!” 但刘云宏丝毫不理会,侧身向前猛扑,三毛根本来不及开枪,刘云宏不管不顾一拳砸在步枪中间,竟然把以牢固著称的81式步枪拦腰打断,步枪零件像金属暗器一样四处飞溅。 “让开!”maggie q喊了一声,从三毛身侧冲了过去。 maggie q的速度极快,瞬间就冲到刘云宏面前,朝他的面门轰出一拳。刘云宏显然没做好准备,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偏了偏头让过要害,maggie q的拳头带过了他的额角,巨大的力量把眉骨上方的皮肤扯出一道伤口,顿时鲜血淋漓。 maggie q不等刘云宏作出反应,第二拳带着风声又至,正面击中刘云宏的左边眼眶。刘云宏的头向后猛仰,脖子扭成了九十度直角,但这也让他的下巴避开了紧接而来的上勾拳,maggie q势在必得的第三拳只是扫过了刘云宏的鼻子,让他鼻血飞溅,却没造成致命的伤害。 三拳一过,maggie q力道用尽,刘云宏趁势向后退了一步,跟maggie q拉开一段距离。 “你是谁?”刘云宏左眼肿成了核桃,只留一条细缝,脸上一片血污,显得狼狈不堪,但他对自己的伤全然不顾,只是满脸震惊地盯着maggie q。 maggie q继续攻击,刘云宏这次有了防备,两人在瞬息之间过了几招,速度非常快,很多动作都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 maggie q拳势如风,完全不顾防守,刘云宏却是守多攻少,看起来落入下风,实则留有余力,而且他满脸惊愕,似乎对maggie q的实力非常意外。 二人打了半分多钟,形势便慢慢反转,刘云宏抓住maggie q的一个空当,一拳击中她的锁骨上方,maggie q连退三步,手按伤处大口喘气。 “你!是你!”刘云宏突然像疯了一般大喊,“你没死?” maggie q面色一凝,似乎对刘云宏的话语大感惊讶,但惊奇的脸色一闪而过,她转头对着我们招呼一声:“一起上!”自己再度欺身而上,当胸一脚朝刘云宏踹过去。 刘云宏不敢怠慢,侧身闪过,二人继续斗在一起。 我们听了maggie q的命令,自然不再观望,生死时刻,硬着头皮也得上。 “阿源,找个家伙!”三毛一边自己往前冲,一边朝我大喊。 我左右四顾,实验室里都是些瓶瓶罐罐,哪里有可以当武器的家伙。 “阿源,拿这个……”李医生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我一看,是个大号针管,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心道这玩意就算扎到刘云宏顶多也只是疼一下,流点血,实际伤害可能还不如实打实地打上两拳。 “这里面是索拉姆病毒!”李瑾急着说。 我一呆,下意识顺手接了过来,但看到刘云宏和maggie q鬼魅般的身影,想到那样的人如果变成感染者……我吓得一哆嗦,连忙把针管扔到桌子上,随手拎了个大号烧杯当啤酒瓶,朝刘云宏冲了过去。 刘云宏被我们几人团团围住,正面是maggie q,侧面是大力、陈超和三毛,连周灿都抓了个拖把远远对着他,只是除了maggie q之外其他人都近不了身,只要近他身边,便被他一拳或一脚击飞。幸亏maggie q在正面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其他人才没受到大的伤害,众人合力之下,刘云宏慢慢落入下风。 “大力,我们从后面抱住他!”三毛又一次被击飞后,站起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大力点点头,二人大吼一声朝刘云宏身后扑去。maggie q也拳势更猛地向刘云宏攻去。刘云宏被maggie q缠住了手脚,被大力和三毛偷袭成功,一左一右被拿住了肩膀。 这时一直在旁边掠阵的宋东升也趁着战团松动加了进来,双拳一挥冲向了maggie q。 刘云宏左手猛地一挥,三毛便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实验台后的电脑桌上,把两台电脑扫落在地,三土等人马上过去搀扶。 刘云宏又如法炮制,右手猛甩想挣脱大力的擒抱。但大力着实力大,虽然被刘云宏甩得双脚离地,两手却牢牢地抱着他的肩膀。 我瞅准这个机会,挥起手里的大号烧杯朝刘云宏天灵盖重重砸下,烧杯在他头上撞得粉碎,我又顺势把手里的半个烧杯当成匕首朝他胸脯上猛刺。烧杯破碎的尖端扎入刘云宏的左胸膛,但我手里的感觉却像是刺中了一块铁板,碎玻璃刺入肌肉一两公分便再也进不去了。 刘云宏满脸血污,竟然朝我咧嘴一笑,我一愣神,他突然后仰,往大力身上一靠,双腿离地同时蹬在我肚子上。 我整个人像个翻盖手机一样折叠起来,屁股向后飞跌出去,耳边只听到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我眩晕了大概几秒钟,再次睁开眼时,看到大力已经被甩到一边地上,也闭着眼睛像是昏过去了。而宋东升则一声惨叫,被maggie q一掌击飞,后脑撞到墙上晕了过去。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只要微微一动,肚子便像被匕首搅动一般疼痛不已,我只能像小狗一样蜷缩起来。另一边三毛也被三土扶着,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这下能帮maggie q的只剩陈超和周灿二人,陈超刚才就被摔得七荤八素,只支持了一会儿便也被打翻。 “啊!”一直在外圈游走不敢上前的周灿突然大吼一声,抓着他的拖把挥舞着向刘云宏冲去。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拖把加上如此破绽百出的战法对付刘云宏简直就跟自杀无异,我甚至低下了头不忍看到周灿被踹飞的场面,但没想到奇迹发生了,刘云宏面对周灿的拖把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这下连周灿自己都愣了,傻傻看着刘云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刘云宏也不趁机攻击,而是双手在脸上乱抹,原本他脸上就全是血,这一抹更是像刷油漆一样四散开来。 “是拖把的水溅到他脸上了,”一直跃跃欲试但被李瑾和萧洁牢牢抓住的张依玲突然喊,“这家伙有洁癖!” 周灿兴奋得哈哈大笑,再次把手里的拖把舞动起来,这拖把大概刚浸过水,舞起来水珠四溅,连我脸上都被洒了几滴。 “哈哈哈!这是刚拖过厕所的拖把,味道怎么样啊?”周灿鬼叫似的步步紧逼,刘云宏看起来是真的有洁癖,双手挡在面前连连后退,慢慢退到了关着狼爷的玻璃门前面。 周灿一边挥舞拖把,一边嘴里咒骂。刘云宏背靠着玻璃门,双手遮面,周灿每甩一次拖把,他便把头向后偏一偏。但周灿接连甩了几次之后,刘云宏把手放了下来,双眼赤红,瞪着周灿。 “快躲开!”我和三毛等人都看出不对,同时大喊起来。我忍着腹部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扑过去。 刘云宏右手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了拖把头,周灿夺了几下,但拖把纹丝不动。刘云宏单手毫不费力地向后一扯,周灿向前打了个趔趄,拖把也脱开了他的双手。刘云宏还是单手,抓着拖把头随手一挥,拖把杆像是长矛一样舞了个枪花,灵蛇一般向着周灿刺过去。 “让开!”周灿身后的maggie q在拖把杆将要刺到周灿之前,朝周灿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周灿的身体凌空向斜前方飞出,撞到了刘云宏身边的玻璃门上,拖把头擦着他的胳膊刺了个空。 刘云宏一击不中,也不回缩,将拖把一横,继续朝周灿打去。 “低头!”我朝周灿大喊。 周灿下意识一低头,拖把杆呼啸而过,重重砸在玻璃门上,厚重的光滑玻璃门竟然整个碎裂。 maggie q趁机伸手抓住了拖把杆的中部,并用力往刘云宏的方向推,刘云宏也打横握住拖把杆,双方开始角力。 “一起上!”我大吼一声,加入拖把争夺战,陈超和三毛也加了进来,一起把拖把杆往刘云宏方向猛推,四人用尽全力,刘云宏也撑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此时玻璃门已碎,他用脚抵住玻璃门下方的门挡,整个身体向前倾斜,死死抵住拖把。 这下双方角力达到了一个平衡点,谁也没办法动弹,我本想让己方来人帮忙打破僵局,但大力还在昏迷,周灿摔得不轻,现在只能躺在地上呻吟,短时间内也起不来,张依玲在四处寻找能真正伤人的武器…… 这时我看到狼爷从他的躺椅上慢慢站了起来,他还好整以暇地掸了掸灰尘,把一本封面上印着身材火辣女郎的杂志放到一边,然后慢吞吞地在立式黄铜台灯旁边蹲下。 狼爷用他那只齐腕斩断的胳膊夹住台灯灯柱,另一只完好的手旋开台灯底座,当灯柱和底座分离后,我看到灯柱底端已经被磨出了一个铮亮的尖端,成了一支短矛! 狼爷把短矛夹在腋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像古时骑兵冲锋一样挺着短矛朝刘云宏后背刺了过去。 矛尖带着鲜血从刘云宏胸前刺出。刘云宏低头看着矛尖,满脸不可置信。 狼爷大喝一声收回短矛,又是一矛刺出,这次铜矛刺穿了刘云宏的心脏,带起了喷涌的鲜血。我感觉到拖把杆上传来的力量逐渐变小,最终,刘云宏喷出一口鲜血,慢慢倒了下去。 狼爷还是没有停手,单手抽出铜矛,换了一个方向,重重地向下一顿,把刘云宏的脑袋牢牢钉在了地板上。刘云宏四肢抽动了一阵,等到终于不动了,狼爷才慢慢放开手里的短矛。 我们全都喘着粗气,面面相觑。我带着疑问看着狼爷,狼爷耸了耸肩,用他完好的那只手向后捋了捋头发,指着刘云宏满不在乎地说:“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人!” 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只见大力摸着后脑勺艰难地坐了起来,李瑾连忙上前查看。 “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我看了看钉在地板上的刘云宏,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此时已是早上八点,就算现在上船,下午三点前也赶不到极东岛了,但愿萧恩会看在maggie q的面子上等着我们。 “带我走!”狼爷突然沉声说道。 我看看他,又看看三土,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没有疫苗,身上的病毒……?” 狼爷仰天长笑,“你觉得我现在跟死有什么区别?” “疫苗我们已经研制成功了。”三土蹲下身子在实验台下一阵摸索,站起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金属的小箱子,“这里有五十支。”话还没说完,小箱子便被狼爷劈手夺过。 “一支疫苗顶七天,五十支就是三百五十天。”狼爷大声说着,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小一年的功夫,够了,够了!” “那咱们赶紧走!”陈超催促道。 我慌忙点头,带着众人就往门外走。 第八章 复生 第八章 复生 maggie q一马当先冲出甲板,靠着船舷有几个站岗的士兵,不过这些士兵并不属于刘云宏的卫队,也并不了解我们的纷争,见我们满脸是伤地飞奔,也只是惊讶地看着而不作为。 我们趁着这个空当往船城深处飞奔,几个认识我们的士兵军官还试图过来询问,都被陈超以“执行紧急公务”骂开。 转眼我们就跑到了这艘巨大的补给船的船首,要通往船城,必须要经过船首的一道吊桥,而现在吊桥两侧各站了一个荷枪实弹的卫兵,看装备正是刘云宏的亲卫队。 两个士兵见我们狂奔而来,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端枪拉枪栓。但maggie q的速度比他们的速度更快,离卫兵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她便腾空而起,一脚命中卫兵端枪的手,步枪脱手飞出又被枪带勒住,她第二脚由下向上踢中卫兵的下巴,那卫兵马上晕倒在地。 这时另一个士兵已经拉开枪栓瞄准maggie q,但maggie q借着飞踢的惯性,落地后一个滑步到了第二个卫兵枪下,右手向上一端把枪口上举,三发点射全射上了天。maggie q一拧腰,像陀螺般绕到了卫兵身后,一个手刀斫在他后脖颈,卫兵突然僵住,慢慢倒地。 “快走,卫队的人听到枪声一定会追来的!”陈超从地上捡起步枪,扔给三毛一支,自己端了一支,二人自觉地留在了队伍最后。 我们刚跑到吊桥的中间,就听见身后一阵喧哗,我扭头一看,一队士兵从补给船的吊臂下面追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冲我们放枪。 吊桥另一边是一艘大型集装箱货轮,甲板上如同蜂巢一般堆满了大小不一的集装箱,各种杂物、垃圾、晾晒的衣服乱七八糟堆满了集装箱之间的空隙,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艘轮船,倒像是贫民窟。 “贫民窟”上上下下,各个集装箱门口都有人站着看热闹,这些人也不知道是麻木还是见怪不怪,即便是子弹横飞也只是缩一缩脑袋。 追捕我们的卫兵越来越多,很多人隔着吊桥向我们射击,子弹划过空气咻咻作响,像是快刀切豆腐一样,毫不费力地撕开集装箱薄薄的铁皮。我不断地听到惨叫,但好在没看到自己的同伴有谁中枪,应该是那些看热闹的人被误伤。 陈超和三毛也开枪回击,但火力远远不及对面,二人还试图弄断两艘船相连的吊桥,但一来火力被压制,二来没有利刃,匆忙之下根本无法弄断锁链,只得作罢。 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近,子弹不停掠过我们脑袋上方,各种碎屑纷飞。而我们只能猫腰前进,速度越来越慢。 这样下去迟早被追上,得想个办法阻断追兵……我抬头四顾,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集装箱像是以前的违章建筑一样半个凸在外面,正好架在通道的上方。建造者大概也认为它不稳固,在凸出的那一头绑了几根粗壮的麻绳,像是斜拉索桥一样拉着。 “王教授,帮我一把!”我朝跑在我前面的王屺怀大喊,“帮我爬上去!”我指了指头上的“斜拉索式集装箱”。 王屺怀在集装箱下面蹲了下来,我踩着他的肩膀伸手够最低的集装箱的上沿,但高度还是不够。 “再往上来点!”我低头朝王屺怀大喊。 “好……”王屺怀低吼一声,用尽力气往上一挺,我的手指将将够到了集装箱的金属顶,这时正好一梭子子弹射过来,打在我身边极近的地方,我上下不得,只能缩着脖子祈祷。这时脚下却一空。 “王教授!”我心道不好,马上大喊,但没有半点回音。 我向上跃上了集装箱顶,然后探头往下一看,只见王屺怀太阳穴上中了一枪,鼻子、眉眼都分不清了。 我心里一哆嗦,连忙缩回脑袋,再看那斜拉索已经近在眼前,就在我的斜上方。 “三毛,赶紧过去!”我朝还在阻击追兵的三毛和陈超大喊。 三毛回头一看,连忙拉着陈超从集装箱下跑了过去。我这才开始解麻绳的扣子,却发现绳结非常牢固,我连如何下手都看不出来。 “给,用这个。”突然有人在不远处说了一句,我扭头一看,这斜拉索集装箱的另一头又是一个集装箱,此时箱门大开着,一个尖脸的瘦小男人缩在门后面,向我递过来一把砍刀。 我心里大喜,冲过去接过砍刀又飞奔回来,借着冲劲一拧腰,重重一刀砍在麻绳上。砍刀磨得很锋利,麻绳又被绷紧非常受力,一刀即断,一侧拉索断后,整个集装箱便失去了平衡,慢慢地朝断掉的一侧倾斜下去。 我趁势一跃而下,在甲板上打了个滚卸去冲力,还没起身,便听到身后连声巨响,摔下的集装箱引起了连锁反应,就像小孩搭的积木一样接连倒下。 身后的追兵被倒下的集装箱挡住,只能攀爬或绕路过来,我们跑过两艘船之后,回头便看不到追兵了,只听到枪声还在四周漫无目的地轰鸣。 张依玲突然指着身边的萧洁说:“小萧不行了……” “怎么了?”我紧赶了两步到萧洁身边,发现她连嘴唇都发白了,一手捂着小腹痛苦地呻吟。 “李医生!”我赶紧喊李瑾。 李瑾过来一看,也是脸色大变,贴近萧洁身边二人耳语了几句,然后回头对我说:“是动了胎气了,有流产先兆。” “那怎么办?”我急忙问。 “先坐下,肚子放松,听我的指令呼吸,吸气,屏住,呼出……对,用鼻子呼吸。”李瑾没理我,一门心思照顾萧洁。 “必须马上用药!”李瑾回头说,“先缓解宫缩,不然小孩保不住,大人可能也有危险。” 我们面面相觑,现在这个时候,上哪儿找药去?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有药!”李瑾站起身肃然道,“刘云宏的后勤游艇,上次我去过,那艘船上药物很全,几乎什么都有。” 我心里一沉,再看其他同伴,也都是满脸惊愕,大家都知道,现在再回游艇区,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你们快走,别管我了。”萧洁捂着小腹大口呼气,艰难地说,“我一个女人,他们不会为难我的,再说,小凡他还在。” “胡说什么?”一旁的大力突然大吼道,“刘云宏死了,船城马上大乱,小凡自己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你一个女人,万一落到歹人手里,那……”大力“那”了两声却说不下去了,似乎下面的遭遇他连想也不敢去想。 “对!”张依玲连忙点头同意,“再说就算小凡在又能怎么样?这种男人哪里靠得住?你一定得跟我们走!” 萧洁疼得话也接不上来,只是不断摆手,我看到她裤腿下已经有鲜血渗出来。其他人都拿眼睛瞟我,我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狠了狠心,一跺脚说:“去游艇区!” “好!那现在就走!”三毛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我拦住三毛,“等等!就这么过去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 我抬头看看四周,那些高低错落,各种垃圾搭建的“房屋”外面,站满了骨瘦如柴的难民。 我皱着眉头思忖良久才下定决心。 “你们知道刘云宏死了吗?”我抬头大喊。 ……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这两年来已经见过太多残暴的事,但这次还是被船城的难民给吓住了。 我在船城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从四面八方涌来。游艇区北门的几个守卫看到这个阵势,连枪也没放,反身便打开自己看守的大门,加入了劫掠的队伍。 四周全是如野兽般的嘶吼、惨叫。一个难民从船舱里面撞碎了舷窗摔倒在甲板上,不顾满脸是血,把手里的一瓶五粮液倒进嘴里。几个半大的孩子为争夺一块肉打红了眼…… 大部分人都集中在经常有聚会的那几艘游艇上,我们深入游艇区之后,暴民就大为减少,更多的是原本就生活在游艇区的那些“富人”们,他们惊慌失措,又不知道往何处去。一些人砍断轮船之间的锁链,试图凭借仅剩的一点燃料脱群而去,但大量的船只挤在一处,狭窄的水道只能供橡皮艇之类的小型船只进出,慌乱行船反而引起了一系列碰撞,最终更是像拧麻花一样挤在一起,塞死了航道,寸步难行。 “补给船在那边!”李瑾指着前方喊道。 我抬头望去,只见她手指的方向停着一艘三十多米长的中型游艇,艇身修长、纯白,像是某种体态优雅的鸟一样停在水面上,在它身后则是那艘巨大无比的lng运输船,一条条输气、输电管道像是章鱼触手一样从船上拖出来,通往四面八方。 我们越过最后的几艘游艇来到补给船上,发现船中空无一人,大概守卫也听到风声跑了。 “把小萧放那边!”我们进了船舱,李瑾指着一个装备齐全的病房大喊。陈超和大力小心地把萧洁放到病床上。 “二层是药房,大家一起找找,一种叫硫酸镁的注射针剂。”李瑾一边帮萧洁挂上生理盐水,一边又冲我们喊,我们赶紧冲下楼梯。 二层船舱被全部打通做成了统一的仓库,各种药物像医院药房一样挤得满满当当,我们找到针剂区开始翻找。 “找到了!”没过几分钟,张依玲便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高高举起,“我先拿上去……”张依玲飞快地跑上了楼。 我们本也想跟着上去,但三毛走到楼梯口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下面的一层甲板,“二层是药房,三层是什么呢?”说着自己朝下面走了下去,我也心生好奇,跟在他后面往下走。 “哇……”刚走下楼梯转角,我们俩便同时一声惊呼,这里面是各式武器,从手枪到肩扛导弹应有尽有。 我的视线越过一排排的武器陈列架,看到最尽头存放的是刀剑之类的冷兵器,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在陈列架的尾部,我的“九鬼”肋差静静躺在一个精美的红木架子上,它的上方,则是杨宇凡的打刀。 久违了……我把肋差绑回自己腰间。 “我把小凡的刀带上。”大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伸手拿起了打刀。 我想到杨宇凡的两次背叛,心里一黯,暗忖刚才他没在实验室,应该是心怀愧疚不愿面对我们,便摇摇头说:“估计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力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把打刀背在身后。 “大家赶紧补充装备,”我走回楼梯口对大家说,“这地方太危险,不能久留。” 为了便于互换弹药,主武器还是统一用了95突击步枪,我又选了一支92式手枪、一把跟步枪配套的军刺和一支战术手电筒,装了几块电池之后便回到了上层。 “怎么样?”我问李医生。 “宫缩暂时止住了,我刚做了b超,胎心平稳,孩子算是保住了。” “那能走吗?”我问。 “最好还是休息一下,补充点电解质,恢复一下体力。” 我皱了皱眉头,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远处已经有几条烟柱升腾起来,那些呐喊、尖叫声也清晰可闻。 “最多半个小时!”我回到病房叮嘱李瑾,“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走,不然太危险了。” “我没事了,”萧洁挣扎着坐起来,“现在就能走。” “你好好躺着,”站在病床边的张依玲抓住萧洁的肩膀把她按在床上,“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萧洁听到这话,也不再挣扎,重新躺下。 我走出病房来到甲板,三毛等人已经拿了武器上来了。“过半个小时走人,”我说,“现在布置好防线,别让暴民冲过来。” “放心吧,有这些家伙,保准连苍蝇也飞不过来!”周灿踢了踢地上的一堆东西笃定地说道。 我一看,他脚下堆了三具肩扛导弹。 “你会使这玩意吗?”我诧异地问。 “电视上见过……”周灿拿起一具导弹摆弄着,“好像很简单吧,对准了扣扳机就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到上面狙击,”三毛扬了扬手里的狙击枪,“maggie q小姐也来吧?” 原本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maggie q听到三毛的呼唤也不答话,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二人一起上了游艇顶部。 我看着陈超把一串串黄澄澄的子弹从弹药箱里拖出来,堆放在机枪旁边,心里底气稍涨。这样的火力,凭难民那些简陋的武器,无论如何也冲不进来吧? 等一切都准备好,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也许这二十分钟不会有人来……我心里暗忖,这里是游艇区的最核心区域,外围有一大片载满食物的游艇可供抢掠,暴民们应该没那么快进入这里。 但是只过了不到五分钟,第一个人便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赤裸着上身,头发和胡须乱草似的长满了整张脸,手里挥舞着一支手枪冲了过来。 “砰!”我头上传来一声剧烈的枪响,那暴徒脑袋上洒出一片血雾,摔在地上不动了。我抬头一看,三毛的枪口还在冒着青烟,他朝我咧嘴一笑,单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注意,又来人了!”趴在另一边的maggie q突然说道。 我听到一阵激动的呼喊夹杂着绝望的惨叫越来越近。 “前面!就在前面……”一个男声大喊着,“刘总……啊不对,刘云宏的补给艇就在前面!”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预计到暴民会来,但没想到他们会把这里作为主要目标。我回头看了一眼,补给艇之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隔着一百多米的海面,便是那艘硕大的lng天然气运输船。 很快,暴民便从那艘大游艇的侧舷露了面,他们挤在一起,大多数人都骨瘦如柴,须发遮面,手中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砰砰砰……”陈超率先开枪,这些人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在船舷后面蹲了下来。 “别过来!”陈超大喊,“不然……” 话还没说完,对面便毫不客气地开了枪,但这些人显然都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只会把枪举过船舷胡乱发射,绝大多数子弹都飞上了天,甚至连击中我们游艇的子弹都少得可怜。 “阿源。”身后传来李瑾的喊声,我回头一看,她扶着萧洁站在门口,萧洁脸色还是惨白,但比刚才发病时好多了。 “可以走了。”李瑾挥着手说。 真是时候!我心里暗自摇头,指了指对面说:“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让小萧再休息一会儿吧。” 李瑾点了点头,重新扶着萧洁回到病房,自己则靠着门皱着眉头朝外张望。几发子弹飞过来,击中舱室外的玻璃自动门,在玻璃上打出几个白坑,这玻璃竟是防弹的。 “李医生,你去仓库看看,有什么药是在潜艇里用得上的,尽量多带点。”我对着李瑾喊道。 李瑾连忙答应了,马上往下层甲板走去,我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对面的暴徒。 暴徒们大概也认识到自己的枪弹打不死人,枪声渐渐停了下来,但就在我以为他们会就此散去的时候,却有人大声呼喝:“起来,都起来,往前走!” 几个人被迫站了起来,他们看起来干净整洁,应该是游艇区居民。“别开枪!”这些人高举着双手,一边惶恐地大喊,一边哆嗦地走过来。几个暴徒猫着腰躲在他们身后跟着往前挪动。 “这可怎么办?”周灿慌张地看着我说。 “哒哒哒……”我还没答话,一阵激烈的枪声便响了起来,当先几个游艇区居民被机枪弹近距离扫中。那几个躲在他们身后的暴民吓得飞快跑了回去。 我扭头一看,只见狼爷趴在甲板上,一手握着机枪,咧着嘴无声地大笑。 “刚才怎么不说这儿有机枪守着?”对面有人大声咒骂。 “我……不知道啊。”带路的男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老子毙了你!”骂人的人拉开枪栓,跟在后面的却是空仓挂机的声音,枪没子弹了,男人逃过一劫。 “别开枪……求求你别开枪。”那人大声哭起来,“这艘船上真的有好东西啊,刘云宏把宝贝全放里面了,有枪啊炮啊,还有好酒,上次从航空母舰上抢的核电池,都在里面,所以才戒备森严啊……” 陈超啐了一口骂道:“带路党最可恨!” “下水!下水!”暴徒们大声呼喊着纷纷跳下水,一时间海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朝我们游过来。 “开枪打丫的!”陈超转过机枪枪口向水里扫射,子弹打中水面,激起一串串的水花,有些打中了人,整片海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你们听到了吗?”陈超突然停下射击,侧着耳朵说。 “听到什么?”我的枪正好打完子弹,我边换弹边问。 “直升机!”陈超抬头四处张望。 这时我也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呼呼声夹杂在猛烈的枪声中从船城方向传来。 接着就像飞鱼跃出水面一样,一架武装直升机从对面游艇的塔楼上方突然出现,直升机上的多管机枪开始发射,子弹像是铁犁一样撕开游艇外壳,各种钢铁、工程塑料和人体血肉一起抛洒进空中。 直升机飞过来,当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它却在前两艘游艇的连接处停止了射击,并且拐了个弯,降低高度,掠过水面,开始朝水里的暴徒射击。 在直升机拐弯的当口,我看到半吊在仓门外的机枪手就是刚刚放过我们的宋东升,而坐在飞行员旁边的是? “妈的!我是见鬼了吗?”我听到头顶上的三毛大声问。 “刘云宏?”陈超也被惊得张大了嘴。 “用这玩意儿射他!”周灿突然说道,我扭头一看,他已经把一具导弹扛上了肩。 “别……”我连忙阻止,从刚才直升机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没认出我们,只是赶来阻止暴民的,这要是一放导弹,马上便把自己暴露了。 但我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周灿便迫不及待地扣动了扳机。 导弹发出一声尖啸,冒着火光,拖着一道浓浓的黑烟飞了出去。我们呆呆地看着这道黑烟直冲天空,掠过直升机尾翼上方,瞬间消失不见。原本对着海面扫射的直升机顿了一顿,螺旋桨向一侧猛地一斜,绕了个半圆飞了回来。 “快进船舱!”我狂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阵枪声响起,子弹打中游艇的舱门,防弹玻璃门瞬间粉碎。 我们只能停下脚步,一回头,看到直升机慢慢降低了高度,悬停在我们的斜上方。我在螺旋桨卷起的狂风中眯起眼努力望去,看到刘云宏在驾驶舱里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狼爷也看清了机舱里的刘云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短矛,又拿断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直升机再次降低高度,机身两侧大口径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们,我闭上被风吹得酸疼流泪的眼睛,准备认命。 “小凡?”大力突然惊呼,我睁开眼睛,看到刘云宏身边多了一个人,正俯身跟刘云宏说着什么,正是早上跟我们分别后一直没现身的杨宇凡。 这时海面上又传来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大量的摩托艇、小汽艇从狭窄的航道中源源不断冒出来,停在我们四周,上面载满了身穿军服的卫队成员,都拿着枪对着我们。 “暴乱被平息了……”陈超扭头看了我一眼说。 果然,原本不断的枪声、呐喊、惨叫已经不再此起彼伏,看来复活的刘云宏迅速掌握了局势。 “把枪放下!”一个卫队军官对我们喊道。 我们对视一眼,我摇了摇头,现在上百支枪对着我们,没有任何胜算,我把手里的枪丢在地上,其他人也纷纷扔下枪。 “还有上面两位!”那军官抬头指着上面的三毛和maggie q又喊。二人也只好乖乖把狙击枪扔了下来,人也跳了下来。 直升机里的刘云宏似乎很满意我们的表现,直升机开始升高,转了个弯向游艇尾部的停机坪飞去。 几个卫队队员爬上游艇向我们走来。“把手举高!”军官大声说道,又对自己的手下下命令,“搜身!” 我举起双手,一个卫队队员走近我,从上到下在我身上细细摸索。 “搜仔细点!”宋东升严厉的声音从船尾方向传来,我扭头一看,宋东升和杨宇凡二人一前一后正在快步走来。 搜身的卫队队员在我的腰间摸到了“九鬼”肋差,他朝我看了一眼,把手探进我怀里。我暗叹了一口气,但正在这时,整艘游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艇身朝一侧猛地倾斜,在船头的正前方,一个黑影正在迅速地冲破海面,那些浮在海里的橡皮艇、水上摩托被海浪打得东倒西歪。 正在给我搜身的卫队队员惊愕之下失去平衡向后打了个趔趄,手里的刀柄正好对着我,就像是给我送刀一样,我顺势抽出九鬼,横着一刀,砍在旁边给大力搜身的卫队队员脖子上。 其他人也趁机反抗,maggie q一个鱼跃,在地上打了个滚,再起身时已经抓住了军官胸前步枪的枪带,她一只脚勾住军官的后脚跟,借着游艇倾斜的坠力一使劲,把他掀落水里,然后一刻不停,单膝跪地,打了两发点射,把两个正在拔枪的卫队队员打翻在地。 三毛一个窝心脚把正在给他搜身的卫队队员直接踢出了船舷,大力则抓住张依玲身前的卫队队员,来了一个过肩摔,把那人直接砸晕了过去。 这时海里的黑影已经大半升上了水面,正是骷髅会的核潜艇,潜艇舰桥上加装的双联小炮和机枪开始发威,把毫无防备的卫队小船打得四处乱窜,上面的队员纷纷跳水求生。 “快扶小萧出来!”我朝张依玲大喊,自己则跑到楼梯口向下面大叫,“李医生!李医生!快走!” 李瑾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出现,我伸出手把她拽上甲板,拉着她往外面跑。 “陈源,你站住!”刚跑出被射成蜂窝的玻璃舱门,就听到宋东升一声大吼,我一看,只见宋东升端着一支81式步枪对着我,眼睛瞪得滚圆。 我硬生生收住了脚步,看着宋东升摇摇头说:“老宋……” “别废话!”宋东升厉声喊道,“举起手来!” “老宋,你别助纣为虐了,”陈超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支枪,对着宋东升说,“你看看那家伙,哪有一点像人的地方?” “别说了!”宋东升紧咬牙关,两颊高高鼓起,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一样,“你们什么都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楚?”狼爷突然说,“从这儿扎进去,”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头,“还有这儿……我亲手把他扎透了,什么事都没有,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僵尸’跟那家伙脱不开关系!” 宋东升哑口无言,只是不断摇头。这时螺旋桨声又从船尾方向传来,显然是直升机又升空了。 “快走,别跟他废话了!”陈超急着说道。 “都别走!不然我一枪崩了他!”宋东升指着我的脑袋大喊。 “你试试看,我先一枪崩了你!”陈超也喊。 “你……”宋东升突然眼睛一白全身一软瘫倒在地,他身后的杨宇凡手里握着一支手枪,怔怔看着我们。 “源哥,我错了。”杨宇凡带着哭腔说,“早上我去接李医生他们,可刘云宏已经到了……我只能……”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两步跑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把宋东升的枪摘下来,然后抓住杨宇凡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快游过来!”潜水舱盖打开,有人探出头朝我们大喊。 一片黑影从我们头顶掠过,直升机裂帛般的枪声响起,潜艇黝黑的外壳上被射出一排银亮的深坑,舰桥上挥手的人被枪弹扫中,惨叫着掉进了水里。 直升机飞快地划过潜艇,在前方减速。 “它要调头回来了!”陈超喊道。 就像听到了陈超的话,直升机在lng船上空盘旋了半圈,径直朝我们飞了过来。 “快隐蔽!它要扫射了!”陈超再次大喊。 可是现在甲板上空空如也,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地方隐蔽,我左右四顾,看到了周灿脚下还有两具导弹。 我冲过去拿起导弹,迅速翻看了一下,发现它有一排类似数码摄像机的按钮,最前方有一个写着“on”的红色按键。 我按下按钮,导弹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显示屏亮了起来,我把导弹扛上肩,眼睛凑近瞄准镜,导弹发出持续的“滴滴”声,瞄准镜里有一个红圈在轻轻晃动。 此时直升机已经近在咫尺,我刚把导弹大致对准,红圈便自动套住了目标,同时“滴滴”的短音也变成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我想也没想便扣动了扳机。我感觉肩上猛地一抖,导弹出膛,带着火光和浓烟直冲目标而去。 直升机迅速做出了反应,向右猛地一斜,机身差不多整个翻转,导弹贴着机腹划了过去。 我们一片哀叹。但导弹在远处拐了个弯,又飞了回来,追着直升机而去。我们的哀叹声马上又变成欢呼声。 直升机也像是知道导弹又回来了,刚摆回位置便猛地一摆,机身差不多九十度垂直,迅速向上攀升。但直升机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导弹,瞬息之间导弹便咬住了它的屁股。 “啪啪啪……”直升机机身两侧突然如天女散花般冒出无数黄色的光斑,然后猛地一沉,做了个蛇形大转弯。 导弹在黄光中爆炸,把我们的欢呼声堵在了嗓子眼里。 我抓起仅剩的那具导弹,迅速打开开关,对准目标。 “陈源你要打准了,”陈超说,“这种直升机一般装备两发诱导弹。” 我暗忖刚才猝不及防之下都被躲过了,现在他们有了防备,要想打中更是难上加难。 直升机躲过了导弹,做了一个大幅度的盘旋,径直飞到了几百米之外,才重新转了回来,现在已经慢慢接近lng船的上方,低低地挂在四个高耸的天然气储气罐上方。 我心里一动,扭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潜艇,现在海面上卫队的摩托艇、汽艇都被扫荡了,潜艇略微下沉,只留个舰桥还在水面上方,离我们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横在我们的游艇和lng船之间。 “你们到潜艇上去!”我朝伙伴们大喊。 “那你怎么办?”我身边的杨宇凡问。 “我在这儿对着它,他们不敢飞近,你们先走,不然一个都走不了!”我说。 杨宇凡还是面露犹豫,我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大吼道:“你还想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了?快带小萧走!”杨宇凡这才点点头,跑到了张依玲和萧洁身边。 我又拉过陈超,把我的计划在他耳边悄悄说了。陈超听完我的话,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猛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他这才勉强答应,跳下水朝潜艇游去。其他人也跳海向潜艇游去,只有三毛和maggie q仍站在原地不动。 我知道三毛绝对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走,所以也不催他,二人只是相视而笑。 “你也走吧……”我朝maggie q说道。 “我走了,你还活得了吗?”maggie q还是淡然地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maggie q拎起自己刚从底下三层甲板武器库里拿出来的背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扯出一个类似灭火器但比灭火器小得多的气瓶和一个透明面罩说:“这是一个小型水肺,正好用得上。” 三毛看了看我们,又转头看了看潜艇和lng船,猛地一拍大腿说:“好主意!” “所以你要先走。”maggie q说道。 “好,我走!”三毛哈哈大笑道,“留你们小两口在这儿。” 这时直升机还在lng船上空不断盘旋,我伸长脖子看了看水里的伙伴,游得最快的陈超爬上了潜艇,杨宇凡和大力一左一右把萧洁托在中间,已经快接近舰桥了,我看着陈超把其他人一个一个拉上舰桥,钻进潜艇。 “它为什么没反应?”我指了指直升机问maggie q。 “直升机还怕跑不过潜水艇?”maggie q说。 我点点头,想起以前一个当海军的朋友说过,只要直升机发现潜艇,哪怕回去吃个饭再回来,潜艇也跑不了,等我们都进了潜艇,就是瓮中捉鳖了。 这次让你偷鸡不成还蚀把米!我往地上啐了一口,看着三毛爬上舰桥钻进潜艇,陈超朝我们大幅度地挥手,我也朝他挥了挥手,陈超看见后自己也钻进潜艇,盖上了舱盖。 “行了。”我跟maggie q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我把眼睛凑近瞄准镜,导弹发出“滴滴”轻响,红圈自动对准了直升机。我解除了自动瞄准,用手动模式把制导目标调向lng船的储气罐。 “咻……”导弹发出尖啸,拖着浓烟朝巨轮射去,我把发射器一扔,和maggie q一起纵身鱼跃,跳过船舷一头扎入水里。 一入水我便努力往深处游去,很快脑袋顶上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头顶到处都是黄色的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我感觉海水慢慢温热起来。我不禁开始恐慌,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要游到海面上去换气,却感觉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我扭头一看,maggie q把手里的呼吸面罩捂在我脸上,一阵清凉的空气朝我的口鼻涌来。 我深吸了几口气以后朝maggie q比画,想把呼吸面罩给她,她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用不着,接着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抓着我的胳膊往那边游去。 我们在水里游了好几分钟,全程我都戴着呼吸面罩,maggie q只是每隔一两分钟拿过面罩吸上几口。海水越来越热,已经到了比洗澡水还烫的地步,正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煮熟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总算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两个“蛙人”踩着水浮在黑影前方,看见我们便马上游过来,把水肺绑在我们身上,然后带着我们往黑影游去。潜水艇慢慢现出真身,我被一个“蛙人”抓着,塞进一个打开舱盖的洞里面,紧接着maggie q和“蛙人”也挤了进来,“蛙人”按下舱壁上的一个按钮,一阵流水声响起,洞里的海水开始被排出。 我们的脑袋刚露出水面,其中一个“蛙人”便掀掉了自己的面罩,一头黄褐色的短发露了出来,萧恩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第九章 美人岛 第九章 美人岛 我们换掉湿衣服来到舰桥。 萧恩和船员们交流着各种我听不懂的术语,似乎形势非常严峻,船员们个个聚精会神,有些人额头上一片亮晶晶的汗水。好一会儿之后,船舱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潜望镜高度。”萧恩下了最后一道命令,然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总算出来了……把你们救出来可不容易啊,这里水太浅,又都是大型轮船,潜艇不好走。” “你们怎么来了?”我奇怪地问。 萧恩坏笑着指指maggie q说:“你们离开的时候,我给了李博士一个远距离应答器,只要她按下开关,我就知道你们有麻烦了。” “幸亏你们来得及时……”我向萧恩表示感谢,然后马上问起刘云宏,导弹击中lng船之后,有没有波及直升机。 “正中靶心,”萧恩说,“你不知道爆炸的威力有多大,直升机刚好在天然气罐的正上方,我在潜望镜里看到爆炸的火焰把直升机整个吞了。” “船城呢?情况怎么样?” “你自己看吧……”萧恩指着潜望镜。 我把眼睛凑近潜望镜,看到遮天蔽日的火光和黑烟,整个船城都在熊熊燃烧。 “那艘船可以载二十万立方米的液态天然气,”萧恩说,“哪怕现在已经用掉一半,也还有十万立方,而那些船都是相互连在一起的,我看过你们的《三国演义》,火烧赤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对了,还有刘云宏,我们本来已经把他杀了,可是他又活了……”我想起死而复生的刘云宏有点语无伦次。 萧恩却丝毫没有惊讶,“你知道我们杀了他几次吗?”他伸出四个手指头。 “四次?”我惊诧得差点叫出来。 “其中有一次用火箭筒直接命中,炸成了肉泥。” “怎么会?”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我说了,”萧恩耸了耸肩膀,“他是赛博人。对我们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对刘云宏来说,生命就像是电脑游戏,死亡只是一次存盘点,失败了可以马上重来。而且他的克隆体经过了基因强化,力量、速度都比正常人要强得多,你们应该已经领教过了……根本不像人对不对?” “所以要消灭观察者,就要毁掉他们存储精神的电脑?”三毛说道。 萧恩却摇摇头,“也对,但没那么简单。就算咱们存储点重要的文件,还得多做几个备份不是,他们的精神容器绝对不止一个,而且样子也不会是一台电脑或者什么高科技电子设备的样子,就像是,像是……”萧恩一时找不到好的比喻。 “就像是《哈利.波特》里‘伏地魔’的魂器……”周灿替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对!”萧恩朝周灿竖起一根大拇指,“据我们所知,‘降临’的过程即便对他们来说也是非常凶险的,尤其是第一次进入到全新的克隆体的时候,因为他们极其不适应人类的身体,整个过程既漫长又痛苦,只要受到一点干扰,观察者的精神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每隔几百甚至上千年才会‘降临’一次的原因……” 萧恩顿了顿又说:“事实上,在三年前,我们曾经得到过观察者‘降临’的时间信息,我们的一支小分队攻入过传说中的所罗门神殿,并且还偷出了观察者的一具尸体……” “就是航母上那个。”我想起那个青铜棺椁。 “没错。可我们的兄弟们刚从神殿出来,就遭到了袭击,最终那支小分队全都牺牲了,观察者的尸体也失踪了,在各种势力之间辗转,最后落到了刘云宏手里。最可惜的是,有关所罗门神殿的信息也全部丢失了,我们现在除了知道神殿位于耶路撒冷以外,对于它的具体位置、进入的方法等,全都一无所知。” “那该怎么办?”我问。 “去苏门答腊岛,”萧恩回答说,“上次李博士提示之后,我们接着做了一些研究,现在我们几乎可以确信苏门答腊岛上的皮努古斯神殿就是观察者的其中一个……嗯,魂器!” “舰长!”声呐官突然大声报告,“接收到主动声呐信号!” 萧恩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是狂风级猎杀潜艇!”声呐官面露惊恐,把一侧耳机微微抬起接着说道,“两艘!” “是刘云宏,来得好快啊……”萧恩回到他舰长的位置上,朝航海长伸手,“给我海图。” 萧恩和航海长埋头在海图上研究了一会儿,才抬头说:“航向西南,全速前进,我们去四平岛。” “四平岛?”周灿突然紧张起来,“为什么要去四平岛?” 潜艇因为转弯提速而摇晃起来,我抓住潜望镜上的把手,问周灿:“怎么?四平岛有什么不对?” “四平岛,”周灿又夸张地吞了一口唾沫,面目扭曲起来,似乎这三个字勾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上面全是感染者啊……” “要的就是感染者!”萧恩回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方发现我们没有?”萧恩又问。 但声呐官还没答话,我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萧恩脸色大变。 “怎么了?”周灿惊恐地问道。 “报告目标的方位、距离、深度!”萧恩朝声呐官下令。 “目标方位020,距离17600米,深度120米!”声呐官迅速喊出各种参数。 “还有不到十海里,”萧恩咧嘴一笑,“正好。” 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似乎比刚才更响了,我们几个没在潜艇上待过的人都露出害怕的表情,以为潜艇是被什么武器打中了。 “只是声呐脉冲信号。”萧恩笑着朝我们摆摆手,“对方用这个表达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想逼迫我们浮上海面。” “他们要是发射鱼雷怎么办?”三毛问。 “放心吧,他们要是想射早就射了,可现在连鱼雷舱也没打开。”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可能想活捉我们,”萧恩道,“当然更可能是鱼雷用完了。” “既然这样,咱们为什么不射他?”陈超马上说道。 萧恩两手一摊,“我们也没鱼雷了,就剩下两枚洲际导弹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万一我猜错了,对方手上还有鱼雷,我一打开鱼雷舱被他们听见了,对方一定会还击,而我们不大可能在两艘‘狂风’的攻击下还能幸存下来。” “目标逼近,”声呐官又发出警告,“距离15400米……” “怎么回事?才几分钟就被追近了两公里?”陈超问道。 “我们这是老掉牙的潜艇,”萧恩无奈地答,“又是个大家伙,最大航速才24节,对方是最先进的猎杀潜艇,最大航速甚至可以达到40节以上。” “也就是说,只要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能追上我们?”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没错,但只要半个小时,我们就能赶到四平岛海域了。” 半个小时就像是半年那么久,潜艇在行进过程中没有一丝颠簸,平静得就像是在原地静止不动,指挥舱里安静下来之后,只剩下那万年不变的嗡嗡声还在持续。 “已到达四平岛海域!”航海长终于说出了我们期待已久的话。 “关闭主动声呐,下潜,放出拖曳声呐!”萧恩迅速命令。 “深度多少?”航海长问。 “潜到海底!” “还没测量水深。”航海长发出质疑,“没有主动声呐会发生危险。” “来不及了,这片海域的平均水深差不多350米,现在又接近了岛屿,这里的水深不大可能超过我们的潜航极限。” “是……”航海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命令。 萧恩又拿起他面前的步话机放到嘴边,大声说道:“全体乘员请注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在艇内走动,连放屁都要憋着!” “这艘船的潜航极限是几米?”我在三毛耳边轻声问道。 “这老掉牙的潜水艇,最多也就三百来米吧。” “下潜深度,180米……”航海长盯着自己眼前的仪表盘,神情紧张地报出数字。 “200米……250米……300米……” 潜艇突然发出一阵瘆人的咯咯声,像是有人用力捏扁一个易拉罐。航海长看了一眼萧恩。 “继续下潜,放慢下潜速度。”萧恩冷静地说。 “是,继续下潜。320米……” 潜艇突然剧烈地一震,艇身朝一侧倾斜,我幸亏拉着把手才没摔倒。 “已到达海底。”航海长松了一口气说。 “很好,”萧恩点点头,又下了一连串命令,“关闭引擎,反应堆输出功率调到最小,让我们来假扮一具死尸。” 潜艇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尽量放得轻柔绵长,甚至连动作也定格下来,大家都神情紧张地侧耳倾听,仿佛集体在玩“木头人”游戏。 突然又响起“砰”的一声,我们脸色大变,以为被对方发现了。 萧恩却说:“没事,现在我们藏在海底,跟一块岩石没多大区别,主动声呐搜不到我们。” 果然,“砰砰”声又响了几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报告对方位置。”萧恩轻声下令。 “敌舰两艘,分别位于我们左上后方1400米和1600米处,位置041、043。”声呐官迅速报出参数,之后又犹豫了一下,手扶着耳机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报告,“敌舰放出拖曳声呐,发动机停机了,我听不到对方位置了……报告,失去敌舰踪迹。” “他们在听我们,很好……”萧恩搓着双手小声说道,“让我们来玩一场游戏。” 如果这真是个游戏的话,可太不好玩了,不能发声,不能走动,完全就是无止境的等待。 在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声呐官总算又做出了一点反应,他摘下耳机,对萧恩轻声说道:“它们来了……” “它们”指的显然不是追踪我们的那两艘潜艇……片刻之后,我也听到了。 那种让人牙齿发酸,就像是长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摩擦声,我知道那是感染者在抓挠潜艇外壳的声音。 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我在脑子里想象它们层层叠叠地趴在潜艇上对着金属外壳又抓又咬的样子,忍不住也像周灿似的吞了一大口口水。 “它们会进来吗?”周灿满脸害怕地问。 萧恩笑着摇头,“潜艇所有的舱盖都是无法在外面打开的。” “敌舰升起了潜望镜……”声呐官突然报告。 “报告方位!” “敌舰两艘,分别位于我左上后方900米和正右上方1100米处,方位034和052……” “好戏开场了,”萧恩兴奋得声音都大了,“准备音爆弹!” “音爆弹准备完毕!” “发射!”萧恩没有一丝犹豫,马上下令。 我感到脚下微微一震,耳边传来“砰”的一声轻响。 “敌舰发现我们了!”声呐官报告,“敌舰同时开启主动声呐,发动机开机,开始转向。” “上浮!上浮角度30,左满舵,双车进二,做战术盘旋!”萧恩下了一连串命令。 我感觉全身迅速上扬,就像飞机起飞一样向上倾斜起来。 “敌舰转向,”声呐官继续报告,“但速度缓慢……哈哈,他们被感染者缠住了!” 萧恩微微一笑,似乎对方的一切都被他猜中了。 “不好,敌舰052打开鱼雷舱!”声呐官突然警告。 “继续动作!”萧恩不为所动。 “敌舰041发射雷达,距离1100米,速度55节,预计接触时间35秒。”声呐官报出一连串参数,同时按下手中的一个秒表。 “停止转向。”萧恩下令。 “准备6、7、8号鱼雷舱的音爆弹!”萧恩对武器官下令。 “双车进三,目标041!”萧恩继续命令道。 “041?”航海长倏地抬头,紧张地看着萧恩,“那是两艘敌舰中间!” “执行命令!”萧恩厉声大喝。 “是!双车进三,目标041!” “敌舰发射鱼雷,预计接触时间30秒!”声呐官声音嘶哑。 “报告敌舰动向!”萧恩瞪着眼睛大喊。 “敌舰继续缓慢转向中,方位保持不变。” “报告034舰距离!” “500米!” “鱼雷接触时间……20秒!” “距离034舰200米,接触时间10秒……100米……10秒!9……8……7……” “全力上浮!发射音爆弹!”萧恩大喊! 潜艇向一侧倾覆、翻滚起来。 “3……2……1……” 一震剧烈的震动传来,潜艇像是被巨力击中,猛烈地颠簸起来。 我们被鱼雷击中了吗?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潜艇很快恢复了平衡。 “鱼雷击中034舰……警报解除!”声呐官颤抖着说道。 其他潜艇官员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已经逃过一劫,也跟着欢呼起来。 “报告052舰动向!”萧恩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沉着地下达命令。 “052完成转向向我们驶来,速度3节,一定是螺旋桨被缠住了。” “鱼雷舱什么情况?” “没有继续打开,哈哈哈,他们一定是只有那一枚鱼雷。” “很好!”萧恩笑着摘下步话机,对全艇喊话,“静默解除,现在你们可以欢呼了,喊大声一点,让他们听听!” 顿时欢呼声响彻全艇。 但欢呼还没结束,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一连串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亮,不用解释,我们也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 “反应堆高温报警!”步话机中突然传出声音。 “怎么回事?”萧恩问。 “可能是刚才的爆炸把冷却系统震坏了,冷却液发生泄漏。” “能修好吗?” “可以,但比较麻烦,需要不少时间,现在只能维持最低功率输出。” “好,你们抓紧维修……”萧恩挂上步话机,转头对航海长说道,“上浮到100米,航向西南,以最低速前进。” “报告!”声呐官突然又大吼一声,“发现大型水面舰艇!方位059,航速13节,距离54海里……” “赶紧确定是什么船!”萧恩大喝,“是军舰还是民用船!” “我,这个……”声呐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了?”萧恩问。 “我听不出是什么船。”声呐官拎起一边的耳机无奈道。 “发动机噪音非常大……应该是老式舰船,体积很大,可能不是民用船。”声呐官说。 “现在哪个势力还能开得动大船?”萧恩拿起备用耳机戴在耳朵上,侧着头凝神细听,过了一会儿却咧嘴笑了,“这是鞍山级驱逐舰……是二战时候的驱逐舰,我敢说这艘一定是长春号……” “为什么?”声呐官露出佩服的神情,看着萧恩问道。 “因为其他的三艘同级舰都被拆解了,只有这艘退役以后被当作展品陈列在博物馆,没想到刘云宏把它也给弄出来了。” “你仔细听,”萧恩说,“它的发动机噪音里,是不是有一种奇怪的振动声?那个是设计缺陷,只要它的发动机开到最大输出功率,动力系统就会发生强烈共振。” “不过现在也就这种船能开得动了,”萧恩又说道,“因为它用重油当燃料,原油稍微提纯一下就能烧。” “它为什么直奔我们而来?”声呐官问,“按理它自己那么大的噪声,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它不是发现了我们,它是定位了自己的友舰,”萧恩摇着头说,“那艘被感染者困住的‘狂风’,一定是向它发送求助信号了。” “它提速了,”声呐官突然又说,“现在速度到了20节!” “这应该是它的极限速度了,”萧恩说,“这艘古董船,能开出来不散架就算好了,要是换往常,我们压根不用怕它,可现在……” 萧恩回到自己的位置,摘下步话机说道:“机房,维修进度怎么样?” “很不乐观,没有可以更换的零配件,至少要三个小时才能完成。” “以目前的输出功率,我们可以维持多大的前进速度?”萧恩又问。 步话机中传来答复:“3节……” 萧恩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声呐官:“报告敌潜艇现在的位置和速度。” “位置021,速度3节,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办法修好反应堆,摆脱这个跟班,迟早要被撵上……54海里,两个多小时就会被追上了。” “机房!”萧恩又对着步话机说道,“给你们两个小时,一定要修复发动机!” 机房的人显然犹豫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声音:“我们尽力而为。” 萧恩身子向后一倾,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用力搓了搓脸,才转过头对着我们,“反正这两小时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大家可以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我们受了这一路惊魂,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纷纷点头往外走。 “李博士,还有陈源先生,”萧恩叫住我和maggie q说,“请来我的舱室,我们一起进餐。” 萧恩的舱室跟别的舱室一样狭小逼仄,正中间还挂着一张吊床,说明他也是跟别的船员一起共享舱室的。推开门就是一张不到一米的写字桌,上面堆满了书籍文件。 “不好意思,地方太小……”萧恩把乱七八糟的纸质文件搬到自己狭窄的单人床上说道。 桌子刚整理好,饭食便送来了,我们面前很快放了一小筐硬质黑面包,一盘干酪,一大盆看不出内容冒着阵阵热气的西式浓汤。 我从昨天晚上离开潜艇到现在就一直滴水未进,闻到汤的香味早就不停地流口水,拿到萧恩递过来的汤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喝起来。 等我们全部吃完,萧恩用餐巾擦了嘴,按铃让人收走餐具,才开口:“我想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们应该坦诚相待了……” “你是指?”我开口问。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萧恩看看我又看看maggie q,“为什么刘云宏会对你们紧追不放?别说是冲我们来的,我们还没到能让刘云宏出动所有家底的地步。你们手里是不是有点金石?” 我心里一震,连忙去看maggie q,但她只是看着我耸了耸肩,似乎对我要不要说出那些前因往事毫不在乎。 我沉吟了好一会儿,思来想去,想不出对萧恩说出我获得点金石的经过有什么大的害处,而且点金石现在根本不在我们手上,更不怕他见物起意。于是我把最早是怎么在虺龙石窟获得玉环,后来又如何救了三土,从他手里获得阿修罗印,包括后来的戒指和衣带钩,最后又是怎么全落在了刘云宏手里……一股脑儿全说了,只是涉及maggie q的部分,包括在救了三土他们之后被黑衣骑士袭击的部分全部略过。 萧恩听得极为仔细,不时发出疑问,在我叙述石窟地底遭遇时,他甚至拿出纸笔让我画出棺椁上的纹饰。等我全部说完,他大叹了一口气,才喃喃地说:“难怪,我们派去钱潮市的队员全都没有回来……” 那些黑衣骑士果然是骷髅会的人……我心里暗道一声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 “那么说,你是持戒人?”萧恩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持戒人?”我疑惑地问。 “哦,呵呵,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自己说的术语,来自托尔金的小说《魔戒》,意指护送魔戒去末日火山销毁的霍比特人佛罗多和山姆。” “类似刘云宏说的传道者……”我点头附和。 “没错。”萧恩同意道,“刘云宏有一点说得没错,点金石选择你,一定是有理由的。” “可是现在都不在我身上了。”我说。 “这不是还没结束嘛。而且刘云宏这么追着你们不放,一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定你们之中……”萧恩来回看着我和maggie q,“有谁是他毁灭世界的关键一环。” “舰长!”萧恩头上的一个步话机中突然传出声音。 萧恩连忙摘下步话机,放到嘴边,“什么事?” “敌舰进入20海里范围!” “我马上过来!” 我们匆匆赶往舰桥。 “维修情况怎么样?”萧恩脑袋刚钻进指挥舱那狭小的圆形舱门就大声问。 “机房说还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航海长回答。 “太慢了……”萧恩搓着手,又对声呐官喊道,“告诉我那艘‘长春号’的具体位置。” “目标现位于我们身后19.7海里,方位031,速度24节。” “那艘潜艇呢?”萧恩又问。 “敌潜艇半小时前上浮到海面,目前距离我们6海里,方位034,我监听到他们从浮上海面开始就一直枪声不断,应该是正在处理缠住潜艇的感染者。” “他们随时都会摆脱感染者。”萧恩拿起步话机,“机房,报告维修情况。” “我们已经找到泄漏点了,正在焊接,需要至少一个小时。” “如果现在加大功率,会产生什么后果?” “反应堆过热,很可能造成核泄漏……” “如果强行行驶,可以坚持几分钟?” “这个……”步话机中传出迟疑的声音,“不好估计,十分钟到半个小时都有可能。” “给我海图。”萧恩朝航海长伸出手,低着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又拿起步话机,“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等你们维修了,必须强行提速,你们要加紧焊接,并且想办法冷却反应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就挂断了步话机。 “舰长……”指挥舱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看着萧恩。 萧恩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长春号虽然是古董级的驱逐舰,但我们要是被它追上,照样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在它追上来之前脱离对方潜艇的声呐范围,至少拉开30海里的距离。” “转向,航向东南35度,50%输出功率!”萧恩大声下令,语气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是!”众人大声回应。 潜艇里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颠簸,就像乘电梯时的失重感。 “舰长,”航海长突然轻声问,“这个航向,不是去苏门答腊岛的呀?” “我知道,”萧恩点头道,“我们去美人岛。” “美人岛?”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同志们,”萧恩严肃地说出一个跟他的外形极不相称的词,“我想是时候了……” 指挥舱里的官兵纷纷转头看我们,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相互点头致意。 “什么时候到了?”我奇怪地问。 萧恩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招手示意我和maggie q上前,指着海图说:“我们现在往这个方向行驶,尽量远离两艘追击我们的敌舰,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能摆脱追兵,就修改航向,直接去苏门答腊岛,万一我们无法摆脱,那你们就中途下船。” “你们离开潜艇之后,就往这个方向走,”萧恩挥挥手止住我的疑问,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东南一百海里,就是美人岛,那是南海战备岛,囤积了大量物资给养,甚至还有一个军用机场,我们路过的时候发现岛上有感染者活动,但数量并不多。” “那你们怎么办?”我终于逮到空问。 “我们负责引开两艘敌舰。”萧恩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一下愣了,喃喃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持戒人,”萧恩一脸平淡地回答,又看了看指挥舱里他的同伴,轻声说,“我们随时等候着这一刻。” 见我一脸愕然的神情,萧恩又补充道:“骷髅会千百年来的宗旨,就是找到点金石,辅佐持戒人,找到圣女,消灭观察者!” “圣女?”我一头雾水。 萧恩笑了笑,“这是个古老的传说,在骷髅会教义的第一章就写着,在世界毁灭的前夜,圣女将会降临,搭救她的信徒……” “当初我加入骷髅会的初衷只是为了结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来扩充我的人脉罢了。”萧恩摇着头说,“但随着我加入的时间越久,教义研究得越深,便发现很多的传说和史实可以相互印证。比如关于点金石的传说,无论东西方也好,神话也好,邪教也好,都有类似记载。骷髅会并不是一个地域性的组织,根据我的研究,可能最早在古代埃及就出现。也许是在某个苏醒的观察者的指引之下,古埃及人得到了点金石,文明得以突飞猛进地发展,但随着观察者重新陷入沉睡,点金石也随之失踪,古埃及君王建造的金字塔,应该就是模仿初代点金石的模样建造的。但骷髅会的核心教义,只有宗教最高层才能接触,而且这些教义因为全用古语书写,时间越往后,人们越得不到当时创立者真实的意图,所以一再被曲解,这也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持久甚至一直延绵到今天的战争。而骷髅会最初的教义,我可以读给你听。” 萧恩从操作台上拿起我们第一次进入潜艇见到他时看的书,他戴上一副无框眼镜,翻开其中夹着书签的一页,开始朗声诵读:“女神阿什拉对牧羊人说,汝之一切都是神赐予的,包括汝之肉体甚之灵魂。但神是恶的,如汝等行为不如神之意,神当降下刀剑、饥荒、瘟疫和野兽。” “再有,”萧恩再翻一页,“女神阿什拉告诫,神对汝等并非无私爱护,勿擅自揣测神之意图,神并无保佑汝等之意愿……” “这是什么书?”我问。 “这是《圣经》最古老的版本……女神阿什拉一直在各种宗教传说中存在,甚至有专门的女神崇拜宗教,但别有用心的人上千年来一直把这部分内容删除、修改掉,并且追杀保存了初版的人,把他们视为异端,所以真本反而慢慢被埋没,不为大部分人所知。 “根据我们的研究,女神阿什拉应该就是当初降临埃及,指引人类文明发展的两位观察者中的一位。而这位女性,对人类怀有一些恻隐之心,所以她留下了一些只言片语,来警示人类。” “也就是说,她是一位好的观察者?”我问。 “也许是的,”萧恩拍了拍手上的书本,“在我们的教义中,女神将在末日前夜降临,在持戒人的帮助下,挫败观察者的阴谋,彻底把人类从观察者留下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而我们这个组织,这些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辅佐持戒人和女神……”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步话机中传出一声惊恐的喊叫:“舰长!反应堆过热,我们刚焊接好的冷却管又爆开了……” “上浮!”萧恩马上下令。 潜艇如巨大的鲸鱼,露出黝黑修长的背脊,趴在微澜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两艘橡皮艇紧紧贴着潜艇漂浮着,船员们不断地把武器、弹药、燃油、食物和淡水搬到橡皮艇上。 “你们开船以后,朝着东偏南45度行驶,大约三个小时,你们就会到达美人岛了。”萧恩把一个罗盘递给我,再次嘱咐,“据我们的目测,岛上的感染者应该不超过五十个。岛上地形非常简单,以你们的经验和火力,对付它们绰绰有余。最多一个星期,我们甩掉那两艘讨厌鬼之后,马上过来汇合。”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我接过罗盘问。 “我是舰长,”萧恩笑着摇头,“你什么时候见过抛下船员自己逃命的舰长?” “准备好了!”橡皮艇上某个船员大喊了一声。 “那么,多保重……一周后见?”我朝萧恩伸出手。 “一定!”萧恩用力握着我的手,可能是见我满脸忧虑,又安慰我道,“我从军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这片海域,这里的每一条海沟,每一块礁石我都了如指掌,只要我想跑,谁也留不住我!” “倒是你们,前途艰险……”萧恩把我拉近他的身旁,耳语道,“我们骷髅会几千年来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人类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物种主宰我们该去向何方,就算他是神也不行!” “如果一周之后我们回不来,”萧恩双手搭着我的肩膀,“你一定要继续下去,不然,我和我的这些船员,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环首一看,只见潜艇背脊上站着的十几个船员都在盯着我们,只得点了点头。 “去吧!”萧恩重重拍了我一下,把我推上橡皮艇。 三毛拽了一把启动绳,引擎轰鸣起来,橡皮艇缓缓移动。 直到开出五十余米,我才看到站在潜艇背脊上的萧恩等人钻进潜艇,潜艇开始下潜,很快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三个小时之后,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出现在海平面上,随着灯塔浮出海面的是一道圆弧形陆地,岛上隐隐约约有些多层建筑。 “那边有两个码头,往那边开……”站在船首手搭凉棚眺望的陈超遥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大家拿好家伙。”我抄起自己的步枪抵在肩上严阵以待。 橡皮艇接近陆地一公里范围以内之后,碎浪慢慢变大了,艇身上下起伏,剧烈颠簸起来。 “岸上有人!”陈超由直立改为半蹲,端起自己的枪,用瞄准镜仔细观察,“没错,是感染者!” 我松了一口气,有感染者说明萧恩说得没错,他们路过这里之后并没有其他人来过。零星的感染者不可怕,可怕的是武装了武器的活人。 “你们先别靠岸,让船围着码头慢慢转圈,小心水下,可能会有水尸……等我们清理掉码头上的感染者你们再靠岸。”我转过头,朝我们身后的另一艘橡皮艇喊道,一边解开两艘船相连的绳索,那艘船上载着李瑾、萧洁、凯西、三土和周灿几个非战斗人员。 “你们得快点,”李瑾扶着萧洁说,“小萧晕船了。” 萧洁满脸铁青,不断地喘着粗气。 美人岛的码头规模跟它的面积极不相称,一块临界于礁石和岛屿之间的小小陆地,竟然有长达数百米的人造码头,笔直地伸入海面,这样的规模甚至能停泊上万吨的大型船舶了。 码头上有六个感染者在来回逡巡,就像是在欣赏海景的观光客,但当我们的橡皮艇靠近时,它们马上发现了我们,挤在一起嗷嗷叫着朝我们的方向扑过来。 “准备上岸!”掌舵的三毛大喊一声,橡皮艇贴着码头慢慢减速。我们没等船停稳便一跃而上。 “啊!”杨宇凡一声狂吼,从我身边冲过去,挥着他的武士刀如入无人之境,感染者的脑袋纷纷碎裂,不到半分钟,六个感染者竟然全部倒在杨宇凡刀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还在二十米外的橡皮艇挥手,让他们靠近码头停泊下来。杨宇凡看到脸色铁青的萧洁,马上扔下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把萧洁拉上码头。 “小萧情况怎么样?”我把李瑾拉上岸问道。 “妊娠反应加上太阳暴晒,又晕船,缺水比较厉害,需要找个阴凉的地方输液。”李瑾回答。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码头尽处有一片整齐的三层高的平房,模样都是横平竖直,没有丝毫修饰,它们的建造者们似乎不想浪费一丝额外的材料和人工。平房包围着的便是那座红白相间的灯塔,灯塔极其巨大,目测足有六十米高。小岛的东南面,离我们大概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大片人工建筑,上面还有几个高耸的吊机,仿佛一个还在开工的工地,而它的西南面,则耸立着一大片如森林般的风力发电机组。 我们把食物、淡水和其他补给堆放在码头中央,这荒岛上自然不用留人看守,我提议所有人都一起行动,肃清一个房间之后,便可以让萧洁和凯西休息。 从远处看,陆地上的景物都显得干净整齐,但是走近了,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破败。破碎的马路,破碎的房屋,连路上破碎的缝隙里生长出的杂草都显得枯黄衰败。 那排远处看来如同豆腐块般整齐的平房,走近了才发现大多已经坍塌。平房前面有一排巨大的圆形蓄水池,我掀开其中一个上面盖着的铁皮盖子,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是半满的,我掬起一捧水舔了舔,甘甜冷冽,比潜艇里提供的循环水要可口得多。 我们搜索了经过的每一栋平房,但一无所获,平房内家什物件一应俱全,但全部腐朽不堪,大力想把其中的一把木头椅子拎起来的时候,椅子马上成了碎片。 我们来到灯塔底下,从远处看就高耸入云的灯塔在这里看起来更是无比巨大,光是底层裙楼就比得上一个小型的商场,只是因为缺乏维护变得破败萧索,灯塔顶上的风向标还在随风摆动,发出吱呀吱呀让人心头发麻的声音。 底层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缠着一道儿童手臂粗的铁链,一头锁着一把巨大的铜锁,但我只是轻轻一抽,铜锁便自动脱落。我一推,铁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向内打开。 灯塔内部因为有围墙的庇护,并不如外面一般破败,甚至连灰尘也不多。我们打着手电往里走,里面有一个普通的前台,一张长桌,一面玻璃隔断上有一行军事部门常见的标语,我们转过隔断,发现两个电梯间竟然有两个电梯按钮。 “这里还有地下室呢。”三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按钮上胡乱按了几下。 电梯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三毛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边打开,露出明亮的轿厢。 “这里竟然还有电?”三毛惊叫。 “应该是那些风力、太阳能发电系统还在运行吧。”三土说。 “太好了,”张依玲跳起来,“这些电灯应该也能用吧?”说完就伸手去扳前台后面的一个电闸。 “别乱动!”我大声警告,但张依玲速度很快,没等我说完便一把合上了电闸。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室内光芒大放,我的眼睛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雪亮的灯光一直沿着电梯厅两边的走廊延伸。 我瞪了一眼张依玲,她得意一笑,还吐了吐舌头,朝电梯轿厢比了个请的姿势,调皮地问道:“up or down?” “往上吧,”我拉着电梯门,“先上去看看整个地形,我刚才看东南面好像还有一大片工地,可能还有感染者在呢。” “依玲,你跟大力哥、小凡一起陪着小萧他们在下面,万一这层有感染者,你们能给挡一下。”我朝兴冲冲准备走进电梯的张依玲说道。 “哼!”张依玲撇了撇嘴,但也没多说什么,走向了在前台后面坐着的萧洁身边。 其他人跟我一起进了电梯,开始上升。电梯外面是一个不小的环形空间,全都是大面积的透明玻璃,既没有隔断也没有大个儿的家具,视线一览无余。我提着刀走了一圈之后,确定这里再没有感染者。 环形玻璃窗下面是一圈如同喷气战机一般复杂的按钮,看起来是控制什么装置的仪器。 “原来那是个机场……”三毛在望远镜前嘟哝道。 我向他看的东南方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塔吊后面,是两条笔直的跑道,还有一个宝塔形的建筑,应该是机场的塔台。突然,塔台上闪过一道亮光,像是什么人在用镜子反光一般。 我连忙扑到望远镜前去看,但只看到一个如我们脚下倒塌的平房一般破败、风化的建筑,我仔细搜寻了好几遍,确定那上面没有任何活物,也没有感染者。 “也许只是什么金属反光。”我自言自语道。 这时太阳完全沉入了海里,只剩下西面一团红光,我借着这微光,用望远镜向机场跑道另一头望去,那边立着几栋小楼,看起来比这些平房要完整得多。 “明天咱们上那边去看看……”我回头对着同伴们说道。 第十章 午夜凶铃 第十章 午夜凶铃 “这些应该是监控系统……”陈超在仪表盘上按了几个按钮,屏幕都亮了起来,出现了小块分割的画面。 “看,那是小萧他们。”大力突然指着其中一个画面说。 我定睛一看,果然看见楼下的前台,萧洁坐在长桌后面,李瑾不断地给她抚摸后背;小凯西乖巧地坐在一边,手里玩着什么东西;大力和杨宇凡站在走廊口子上,手里端着枪,不时转头看着走廊两端。大概是因为摄像头积满了灰尘,画面看起来模糊不清,像是放映了很多次的电影胶片,色彩黯淡,布满划痕。 “张依玲又跑哪儿去了,”我皱着眉头,“这家伙,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这个是用来喊话的吗?”我指着监控屏幕前一个用红布包裹的话筒问。 陈超低头看了看操控台,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扳动了一个开关,不知藏在哪里的音箱突然“啪”的一声轻响,我看到画面里的李瑾等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同时抬头四处张望。 我在话筒上拍了拍,音箱里传出拍击声,楼下众人更是惊奇,大力和杨宇凡马上跑向前台,架起枪,在李瑾等人前面筑起一道防线。我们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我拿起话筒,用村长召开大会的语气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说道:“那个张依玲呢?跑哪里去了?” 大力等人听出了我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又四处张望着寻找摄像头。 “这个能双向通话吗?”我问道。 “话筒只能单向,”陈超拿起一部白色的电话,“这个应该可以……” 电话机上一目了然,数字键盘上面有一排快捷拨号键,上面写着前台、指挥室、值班室……我拿起电话,按下“前台”按钮,听筒里传出“嘟嘟”的拨号声。 楼下众人又是一惊,就像是原始人穿越到现在第一次听见电话声一样,四处搜寻了一番,最后在前台底下找到了电话机。 “喂?”大力接起电话。 “是我……” “差点被你吓死。”大力还在到处找摄像头。 “依玲呢?我再三交代一定要一起行动,这丫头怎么又一个人跑开了?”我问。 “没事,她就在走廊里看看,我和小凡都看着呢,那些房门都锁着,感染者打不开,你看她不是来了吗?” 大力指着走廊的方向,我看到张依玲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两人对话了几句,然后大力按下了电话的免提按钮。 “喂!”张依玲四处挥手,朝她想象中的摄像头打招呼,大声嚷道,“你们快下来,我找到有趣的东西了!” “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我不禁有点恼火,大声训斥了一句。 “哼!”张依玲终于找到了摄像头,朝我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 “上面视野怎么样?”大力转移话题问道,“能看到小岛别的地方的情况吗?” “现在天黑了,看不大清楚,”我回答,“但视野很不错,我们应该在这里布一个岗哨,如果海上有船接近我们也能提早发现。有电话,有事情交流也方便。” 大力自然同意,我又叮嘱他别让张依玲到处乱跑,才挂断了电话。 “晚上设双岗,一个在这里监视海面,大厅安排两个人,有情况电话联系,”我对三毛说,“你安排一下,三小时一班,除了李医生、小萧和凯西,其他人都用上。” “行。”三毛点头,“正好九个人三班倒,第一班让……” “我来吧,我站第一班岗,在这儿。”周灿突然举手抢着说。 我们都奇怪地看向他,这家伙平日里对这种事避之不及,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见我们都瞪着他,周灿不好意思地笑了,挠了挠头说:“我也是想出点力,再说这上面这么高,肯定没什么危险。” 三毛拍了拍周灿的肩膀,“那第一班岗就你了,楼下让大力和小凡看着。第二班最难熬,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睡不了一个整觉,就我和阿源,加上……狼爷你吧?” 狼爷示意自己没意见,他指着操作台上的屏幕说:“最好把这些监控都关了,以免天黑以后亮光传出去,那就真把自己当灯塔了。” “没错!”我心里暗骂一声,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陈超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能发光的东西全关了。 “下去吧,”我说,“还得把一楼和地下室都搜查一遍,没有感染者的话,把咱们的给养运进来。” “你们可算下来了!”电梯门刚刚打开,张依玲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一惊一乍的像什么话,有多少感染者都能被你引来。”我皱着眉头责怪。 “放心吧,这层没有感染者,每一个房间我都仔细看过了,”张依玲毫不在乎地挥着手,“不过有很好玩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跟我来就是了。”张依玲忙不迭地往走廊一路小跑,一直走到走廊的最尽头,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楼梯。张依玲毫不犹豫地跑下楼梯,我们只能快步跟上。 下到地下一层后也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条件非常完备的宿舍,都是两室一厅一卫的套间,每个房间都有两张高低铺,外面的小客厅放着沙发和电视机。更让人欣喜的是每个套间都配备了微波炉和电磁炉,卫生间里有洗衣机和淋浴房。我拧开水龙头,一股黄水流了出来,但片刻之后水就变得清澈,我打开热水的一边,不一会儿,手上便感觉温热起来。 在宿舍区的最中间,有一块宽敞的活动空间,一侧是设备齐全的厨房和一个能供几十人同时就餐的餐厅,旁边是健身房,除了各种健身器械外,还有一张台球桌和一张乒乓球桌。健身房隔壁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堆放了好几排大书柜。甚至还有一个多媒体室,里面有全套的家庭影院系统,还有几台ps、xbox游戏机…… “感谢全能的主!”陈超双手合十不住地仰天作揖。 “这这……”三土激动得嘴唇颤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顺溜的话,“这就是我说的末日堡垒……” “终于能洗个热水澡了!”张依玲雀跃高呼,“快把小萧接下来,让她好好休息。” “先别忙,”我笑着阻止他们,指着走廊对面,“另一边还没看呢。” 走廊的对面不像这一侧有那么多的房间,整面墙壁只有一扇孤零零的钢制双扇门,门上却没有上锁。 “注意,别大意了。”我慢慢拉开双扇门的锁扣,示意大家准备好武器。 门一打开,露出里面整排的货架,就像一个大型超市一样。货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和食品,都是量贩大包装。最里面则是一整排不锈钢制的冷库,里面是冻得硬邦邦的牛排,整扇的羊排,各种精细分割的猪肉,还有火腿、芝士…… “发了……”大力瞪直了眼喃喃地说。 “这是薯片、巧克力、咖啡、麦片、午餐肉……还有火锅调料呢!”陈超盯着货架上的东西慢慢地往前挪动。 “依玲你快捏我一把,”三毛用力晃着脑袋,“我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狼爷用他的独手抓起一包牛肉干,用嘴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连一向面如止水的maggie q,此时也把嘴角微微翘起,视线在货架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是梦,这一定是梦,”杨宇凡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但别让我醒来。” 当晚,我们运回码头上的物资之后,在地下室用现成的火锅底料和冷冻肉类做了一顿麻辣火锅。 “咱们这算是掉进米仓的老鼠了吧?”三土一边夹起一大块羊肉片,一边说,“这里的粮食够咱们吃好几年的了,简直就是世外乐土。” “是啊,”杨宇凡说,“我们在这里快快乐乐地过上几年,那时候大陆上的感染者大概也消停了。” “你倒是快活了,老婆孩子都在。”三毛揶揄道,众人一阵哄笑。 “说真的……”三土正色说道,“我觉得这个岛确实是个栖身之所,天高皇帝远,生活条件又这么好,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阿源,你觉得怎么样?” 众人都停下筷子,转头盯着我。 “呃……”我想起离开潜艇前萧恩的嘱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哈哈哈,一定是周灿,一个人在上面寂寞了。”我连忙岔开话题,逃跑似的站起身一路小跑到电话机旁边拿起听筒。 “怎么了?是不是寂寞难耐了?”我冲着话筒说道。 “源……源哥……”周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因为害怕而颤抖一般。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以为海上来了访客,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这……这里有个……电话机,”周灿结结巴巴地说,“一直响个不停。” 这时我才注意到,听筒里面有个铃声一直催命似的响着。 我们飞也似的跑上电梯,电梯门刚打开,便看到周灿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刺耳的电话铃声从他身后传来。 周灿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的身后,那边有五六部电话机,其中一部正在铃铃作响,周灿指着其中一部说:“红色那个。” “你干了什么?”我直抽冷气。 “我什么也没干啊……”周灿不断地吞着口水,低着头躲闪我的眼神,最后还是用力抓了抓头发说,“我就是按了一下电话机旁边的开关……” “妈的!”我们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但是电话铃声还是一声紧过一声地响起。 我们在电话机前围成一个半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周灿缩在我们身后,就像这些电话机是一堆燃烧的炸药一般躲得远远的。 “怎么办?”三土也像周灿一样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别接,”陈超说,“接了对方就知道这儿有人了。” “对对对,别接,”周灿连声附和,“没人接可能就挂了。” 但电话铃声永不停歇,连中途自动挂断的时间也没有,一直不停尖叫。 “该不会是电话坏了吧?”三毛狐疑地说。 “对方一定是笃定这里有人,”我咬着牙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不如接起来,盘盘道探探底也好。” “阿源说得没错,”三土点头赞同,“要是不接电话,可能对方就会让人过来查看,到时候更麻烦。” 我环首看了一圈,慢慢走上前,按下红色电话机的免提按钮。 “喂喂喂!!”扬声器里传出一个比我们更紧张焦虑的男声。 “有人吗?!”这个男人简直像是嘶吼一般大叫。 “你是谁?”我问。 “人!是人!”男声疯狂地大喊起来,“对不起,我已经有半年没跟人说过话了……” 我看了身后的同伴一眼,每个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在什么地方?”我又问道。 “我在上面……”那人回答。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抓起枪向天花板上瞄去。三毛更是反应迅速,马上冲向应急楼梯间,跑上楼顶,但片刻之后便走了回来。 “只有一个电梯维修间。”三毛摇摇头说。 “喂喂,”电话里的声音又紧张起来,“你还在吗?” 我皱了皱眉头,又追问道:“你指的上面,是哪里?” “天上!”那人回答,“太空……对不起,我太久没说话了。对,空间站,我在空间站!” “什么?”我们发出一声惊呼,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喂,喂喂……”那人急迫道,“是真的,我真的在太空站,不信你们可以跟我视频通话。” “视频?” “对,视频,你们应该是军方的人吧?找一个通讯兵来,马上就能调试好设备。” “我们没有通讯兵,只有一个飞行员。”我把位置让给陈超。 “飞行员也行,”电话里的声音说,“首先确定你们面前的设备型号,编号是不是rx-62?” “是。”陈超回答道。 “那就好,打开数字传输信号端口8800……” 片刻之后,陈超面前的一个显示器发出一片幽光,一个须发肆意生长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之中。 “让我调整好角度。”这人说着,把摄像头向前推了一段距离,把他自己的全身露了出来,我看到他像个幽灵一样飘浮在空中。 “你看,”他张开手臂在空中做划船状,“这下相信了吧?” “真的是在太空,”我还是不敢相信,“两年多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止两年了,病毒爆发之前我已经在上面待了大半年了。”这人摇头,然后又扑到摄像头前,急匆匆地说:“你们那边太黑了,能不能打开灯,让我看看,老天,我已经太久没见过活人了!” 陈超回头看了看我,我轻轻摇头。 “不好意思,灯火管制,”陈超说,“明天白天再看吧。” “哦,也好……”这人一阵失望,但马上又兴奋起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范惠尧,第六代太空人,现任我国空间站站长!请问您是……?” “跟你对话的是陈超,普通老百姓。” “哦,那么说你们在的接收站已经沦陷了?”范惠尧轻声问,“你们在什么地方?” 陈超迟疑着没说话。 “我明白,”范惠尧点头道,“其实没关系,我这里只要点两下鼠标,就能根据你的接收机定位。” “行了,不说这个了!”范惠尧在胡须上抓了两把,突然狂吼了一声,两腿向后做了个空翻,“见到你们简直太开心了!” “空间站里就你一个人吗?”我把脑袋凑过去问道。 范惠尧顿时安静下来,眼皮向上翻,皱着眉头盯着摄像头呆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放松,答非所问道:“你们想看好东西吗?” 说着也不等我们回答,伸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按了几下,我听到几声键盘敲击声,我们面前的显示器画面突然变了。 “这是地球?”三土喃喃地问。 这是一张地球各个大陆的夜晚合成图片,我以前在网上也见过,大家凭借图上的灯光密度来判断当地的经济发达程度,我记得以前看的图片上,光芒主要集中在海岸线附近,越是靠近海边,灯光密度越高,反之越是深入内陆,灯火便越稀疏。 但我们面前这张图上,几乎是一片漆黑,往日沿着海岸线闪耀的城市之光大多数消失殆尽,以前越是璀璨的地方,现在越是黯淡。整个北美大陆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加拿大北部出现几颗零星的亮光。 “这是什么地方?”张依玲伸出手指着图片,那里有一团明显的暗红色光芒。 “那是中东,”陈超回答完,又自言自语地跟了一句,“怎么那么亮?” “他们点燃了油井,”电话机里传出范惠尧的声音,“那边的火已经烧了足足一年多了,是当地的教宗下的命令,他们认为感染者是开采石油后从地底地狱出来的恶魔。” “我天天在上面看着,”范惠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感染者刚爆发的时候,几乎是遍地火光,到处都是战争,所有的大城市几乎都在燃烧,森林也被点燃,从天上看,地球就像个燃烧的煤球……慢慢地这些火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营火,人们离开城市,在原本地广人稀的地方建立幸存者基地。再后来,这些营火也渐渐熄灭了……” 范惠尧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我在天上看着呢,每一点火光的消失,就代表一个人类营地的毁灭,我现在已经不敢看卫星图片了……” 我把头凑近屏幕,仔细分辨上面的亮光,但令人失望的是,原来的发达地区,整个东南沿海,也是一团漆黑,只有西部才出现几个极其微弱的光点。令人意外的是,在北部地区,按照我的估计,是西伯利亚,光斑竟然密集和明亮起来。 “我说过,”三土颤抖着说,“要去西部和北部,北边气温低,感染者会失去活性,存活的概率就高得多了……” “没错,在北方确实感染者要少得多了,也好对付得多,基本没有爆发集体性的疫情,但是……”范惠尧突然顿住,良久才说,“太多的人去北方了,一开始,大家都非常乐观,以为只要在北边躲上一段时间,感染者就会慢慢平息,但到了第二年,粮食不够吃了……”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停顿,范惠尧才用一种迷茫的语气说:“总之,你们要是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一定不会想去的。” 我们沉默了良久,直到范惠尧把画面切回空间站。 “这么长时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转过话题问,“没人来救你吗?” “我是被命令留在太空的,因为他们需要眼睛。”范惠尧伸出两指朝自己眼睛比画了一下,“可是刚开始的那一年,几乎没有人让我们侦察感染者的动向,全是搜索敌对势力的命令,而这些命令都是相互矛盾撕裂的……你要知道,大概在我上天的时候,很多国家就在做末日准备了,像你们现在身处的这种指挥所全国大概有十几个。战争一爆发,这些指挥系统便被不同的势力占据了,所以今天张将军让我侦察高司令,明天高司令又让我侦察红巾军……总之,没有人真正关心感染者,他们认为那只是癣疥之疾,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地盘、权势……” “直到感染者完全失控,”范惠尧继续说,“其实,如果一开始就能团结一致,指挥得当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感染者控制在东南一带,然后逐步围剿,毕竟,那只是些没有智力的活死人罢了。” “其他国家呢?”我问。 “都崩溃了。”范惠尧摇了摇头说:“后来我们联系上了马斯克空间站,那上面有八名宇航员,来自全世界各地,他们的情况也跟我们差不多。我们商量以后决定,所有的太空人将不再为地球上的某一专门势力服务,所有的太空资源对任何组织和个人开放,但不得用于人类之间的军事行动,我们共享了所有卫星、太空望远镜的频段、秘钥。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调用太空中任何一颗卫星,我甚至能看清你手里拿着的报纸!” “不说这些了,”范惠尧摆摆手,“来,我带你们参观一下空间站吧?” 说完,也不等我们回话,就飘过来一个摄像头,换了个角度。 “这是我的生活舱。”范惠尧把摄像头转了一圈,画面中现出一个椭圆的房间,墙壁全用灰白色的篷布包裹住,空中飘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抱歉,乱了点。”范惠尧拨开挡住摄像头的一只袜子,带着摄像头穿过一道圆形的舱门,来到一个满眼全是绿色植物的房间。 “这里原来是实验舱,”范惠尧讲解道,“现在成了我的太空农场。看,这是土豆,还有番茄、胡萝卜、豌豆。还有这个……”范惠尧从一只足有台球桌那么大的玻璃箱里捧出一团深绿色的藻类植物。 “这是螺旋藻。”范惠尧得意洋洋地说,“营养非常好,高蛋白,而且生长迅速,幸亏有了它我才能活到现在。” 听完范惠尧一连串的介绍,我们在目瞪口呆中面面相觑。 我们在第二天一早离开灯塔,向昨天看到的机场进发。我们计划在一天之内对那边的建筑做一个彻底的搜索,清理掉潜藏的感染者和其他可能存在的威胁。 美人岛是标准的环形珊瑚礁,像戒指似的围着潟湖转了一圈,只在南面留有一个缺口,是绝佳的天然避风港。因为环岛内外水深不一,岛内的潟湖呈现像翡翠似的碧绿色,岛外深海则是幽暗的深蓝色,仿佛两种宝石镶嵌在一起的漂亮首饰。 昨晚上我们跟太空中的范惠尧聊到深夜,从他的讲述中,我们得知整个人类正在加速滑入深渊,只在一些环境非常严酷的高原地区、极地圈内还有大规模的人类聚集地,但也已经是苟延残喘,人类的文明之光已经黯如烛火。 “咱们可以在这边也设个据点,”陈超举起手指着不到一公里远处的机场塔台,“分一半人在这边,有外敌入侵的时候,可以互相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到时候在那边灯塔和这边的塔台上各设一个哨位就行了。阿源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这些建议都是做了在岛上长期驻守的准备。可我心里还惦记着对萧恩许下的诺言,但我又怎么忍心让大家放弃这片乐土,重新进入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求援似的看了一眼maggie q,但她只是朝潟湖方向眺望,仿佛这些谈话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等萧恩他们来了再说吧。”我含糊地回答道,“现在咱们人手不够,分兵反而削弱了力量。” “萧恩……”陈超摇摇头,“他们大概很难幸存了吧,潜艇对上水面舰艇,暴露位置等于死路一条,更别说那艘潜艇伤得这么重。” 我叹了一口气,愣了半晌才说:“起码等上七天吧……” 我们一路无话,直到走近机场塔台。塔台尚未建成,外墙贴了一半的钢挂花岗岩,内部则是粗糙的水泥毛坯,内外都扔满了用剩的水泥、砂浆、残破的瓷砖和简陋的木工椅。 “这里面应该不会有感染者的。”陈超只是大致张望了一会儿,便下了结论,“咱们还是先去那边,那儿看起来像个机库,说不定有飞机呢。”他指着尽头的那排平房。 可我想起昨晚日落前看到的那道反光,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于是还是下令先对塔台进行彻底搜查。 这座塔台自然不能跟城市的民航机场相提并论,只有五六层楼的高度,每一层也只有不到一百平方米的面积,而且还没有做隔间,看一眼便能一览无余。我们一直走到最高层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我在最高层搜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金属或是玻璃之类能反光的东西。 “你大概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三毛拍拍我的肩膀。 有这个可能,毕竟那道光芒只是一闪而过,到底有没有出现过,我心里也是拿不准。 “先吃点东西吧。”大力说,“那边指不定有感染者,咱们还是先垫垫肚子再去。” 我自然点头同意。 我们把几捆还没散架的瓷砖搬在一起当作马扎,把一张木工椅当作桌子放在中间,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三口两口把自己那份干粮吃完后,躲在一边抽烟的周灿突然大喊。 楼梯下面的暗角,在墙壁和楼梯的夹角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方,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手印! 我拿自己的手比画了一下,竟然比我的手大出了一圈。 “三毛,你去楼上设好狙击位,周灿、三土,你们俩待在这里,其他人跟我上。”我迅速下达命令,带着大力、陈超、张依玲和maggie q就冲出了门。 可是刚出门就被大风卷起的沙尘迷了眼睛,黑纱一样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们头顶聚集。我把套在脖子上的魔术头巾拉到口鼻上,朝塔台顶上看了一眼,没看到三毛的踪影。 “三毛,你到位了吗?”我低头靠近别在衣领上的便携步话机。 步话机中传出阵阵杂音,三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已就位。” “发现什么情况了吗?”我问。 “暂时没有。能见度很低,可能会下暴雨,是不是等雨过去再搜索?” 我沉吟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你看不见意味着对方也看不见,如果他们也有狙击手,暴雨没准还能给我们提供掩护。” “行,你们多保重。” 我们四人呈扇形散开,猫着腰向对面的那片平房走去,刚走到一半,雨就下来了。 热带的雨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猛浇,四周全是亮闪闪的雨柱,全是混沌的声响,暴雨打在我的宽檐战术帽上,顺着帽檐落下,就像一道瀑布。挂在步枪下面的强光手电射入雨雾,被密集的雨滴反射,仿佛是在大雾天行车开了远光灯,一两米开外便只剩一个白茫茫的光圈,让视线更是迷蒙。 雷声几乎和闪电同时出现,在我耳边炸响,电光像是海神波塞冬手中的三叉戟,撕裂漆黑的天空,我眼前一片白光,像是被震爆弹闪了眼睛,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快点!”我朝着步话机大喊,“别被雷劈了!”跑道上一片空旷,我们几个人走在上面,就像是移动的避雷针。 “别管队形了……”陈超大吼,我分辨不出声音是在我身旁还是步话机中传出来的,环顾四周也找不到一个伙伴。 “各自行动!”陈超的声音再度传来,“到第一幢平房门前集合。” “好!”我大声答应。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我直起腰看看周围,几个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见,一、二、三、四……我数了数人数,是四个没错。我稍稍放下心来,借着下一道闪电辨明了平房的方向,大步跑去。 平房建在靠近潟湖一侧,跟塔台斜着遥遥相对,横穿整个跑道和周围的荒地大概一千米,暴雨来临之前我们已经走了一多半,现在只剩不到五百米的距离,按往常的冲刺速度,只需要不到两分钟时间。但因为顶着暴雨,又要不时停下修正方向,我跑了五六分钟,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黑魆魆的影子。 “咔嚓!”又是一道暴雷炸响,雪亮的电光照亮了最近的斜屋顶,屋檐下面站了几个朦胧的人影。 看来伙伴们比我先到了。 一、二、三、四……五? “小心,有‘僵尸’!”步话机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 我把双手挡在帽檐下面,眯起眼睛仔细张望,又一道闪电划过时,我才看到屋檐的另一边几个黑影扭打在一起,却分不清楚哪个是自己的同伴,哪个是感染者或者其他人。 我抽出刀向黑影扑过去,嘴里大喊:“我来了!” 黑影处发出“呜呜”的几声声响,我听出是陈超的声音。我跑到跟前却只看见扭成一团的两个人,根本分不出哪个是陈超。 “小心!”我听到侧后方有人大喊示警。 我刚转过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冲破雨雾向我扑来,我只来得及把手里的刀稍稍抬起,黑影便撞入我的怀里,“九鬼”刀毫无阻碍地刺入黑影的胸膛,透背而出,黑影却连哼也没哼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我只能用刀柄用力顶着它的胸脯,把自己的上半身尽量向后仰。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感染者跟我的脸近在咫尺,它惨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牙齿龇在外面,鲜血从齿间滴落…… 有人被咬了?我猛地一惊,心里更是发急,竟然被它压着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倒。 身边又传来搏斗的声音,大概是其他同伴赶到了。我定了定心神,用力一推刀柄,把感染者顶开一定距离,然后转身往旁边一让,感染者只会用尽全力扑击,被我这一让,收势不及,一下子向前扑倒。 我马上抬起枪,一个准确的三连发把感染者的脑袋开了瓢。 “你们都怎么样?”我按下步话机的通话键大喊,“有没有人受伤?” “我还好。”陈超在我旁边说,我转头一看,他已经处理掉跟自己厮打的感染者,站在雨里大口地喘气。 “我没事。”张依玲在步话机中说。 “我也没事。”maggie q的声音紧随其后。 “大力?”我心里一紧,连忙继续追问,“大力呢?” 没有任何回音。 “啊!”雨雾中突然传来一声恐惧的惊叫,剧烈的枪声响了起来,几发子弹掠过我的耳边,发出“咻咻”的风声,我连忙伏低身子。 “别开枪!别开枪!”陈超大喊,“别打了自己人!”但喊声传入雨中,马上便成为蚊蚋般的呓语,陈超打开步话机喊了一声,枪声才总算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在步话机里问,“刚才是谁开的枪?” “是我。”步话机里传出张依玲颤抖的声音,“这里有人!我看到了,有人,活人!” “你站着别动!”我说,“我们来找你。” 我拉了陈超一把,肩并肩向枪声响起的方向摸了过去。走了二十米远,便看到一点亮光,一个黑影打着手电蹲在地上。 “是谁?!”我举枪对着黑影厉声喊道。 “是我……”我听出是maggie q的声音,连忙跑过去。 maggie q半蹲在地上,她身前躺着一个人,正是大力。 “他怎么样?”我连忙问。 “他被咬了……”maggie q把大力的脸翻到一边,露出肩胛骨上方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大力!”我抢上前去扶起大力的脑袋,但垫在他脑后的手摸到了一片滑腻,我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一片通红。 “大概是被感染者咬的时候摔倒,后脑撞到了石头,所以晕倒了。”maggie q指着大力脑袋上方不远处的一块岩石。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得很有力,但异常的快。 “咱们快把他送回去,打上疫苗,还有救!”陈超说道。 “对对。”我慌乱地应着,抓着大力的衣领,想把他背起来。 “先别忙,”maggie q按住我的肩膀,“这个地方有古怪。” maggie q指了指她的身后,我这才注意到她后面的地方还躺着几个黑影。maggie q站起身,走到其中一个黑影身边,伸脚把它翻了个面,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露出一张蒙皮包裹似的脸,分明是感染者无疑。 “你们看。”maggie q把手电射向感染者的脖子,那里有一截断了的铁链,像狗圈似的在脖子上拴了一圈。 “另外那几个也有。”maggie q指了指她的前方,我看到那边还有三具感染者尸体。 “什么意思?”陈超惊愕道,“这感染者难道是家养的?” “至少是人为的。”maggie q直起身,举起枪问,“小张呢?” “依玲!”我心一沉,“听声音就在这附近,你没看到她吗?” maggie q摇摇头指着地上躺着的大力,“我听到小张的声音,过来时只看到他躺在这里,几个感染者站在旁边。” “依玲!”我把手拢到嘴边大喊。 回答我的却是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 “狙击手!”陈超大喊一声,把还在发愣的我推倒在地。 “大力!”我挣脱陈超的手,匍匐着爬到大力身边,跟陈超一起把他拖到最近的房子后面。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却再也没有第二声枪响。 “他们看不见我们。”陈超说,“这么大的雨,只要别发出声音,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但雨在这节骨眼上停了。 像是雷公电母东海龙王齐齐收了兵,暴雨在瞬间停止了,不一会儿,云也开始散去。我们面前的雨雾渐渐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草的味道,我们躲在最靠机场跑道的一幢平房后面,与左右的平房间隔一条十余米宽的路。 “三毛,你看到依玲了吗?”我在步话机里轻声问。 “没有……”三毛低沉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出来。 我看了一眼躺在我脚边的大力,他已经面如金纸,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不行,咱们得赶紧把大力送回去。”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后张望,谁知道刚一冒头,一颗子弹便擦着额头呼啸而过。 “狙击手在你们两点钟方向,”三毛说,“往前数第三幢房子,二楼的第一扇窗户,距离太远,我打不中他。” “怎么办?”陈超问。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刚刚差点被打死的心情。 “阿超,”我拍拍陈超的肩膀,“一会儿咱们俩往两边跑,吸引狙击手的火力,maggie q上去干掉他!” 陈超点点头,指了指我刚才探头的方向,“我朝这边。” 我又用眼神询问maggie q,她不答话也不点头,只是把弹匣卸下检查一遍又装上,然后拉上枪栓。 “三毛,你给我们火力掩护。”我打开步话机说。 “明白。” “一,二,”我一边手里比画,一边念叨,“三!” “三”字一出口,我拔腿就跑,同时听到沉闷的枪声接连响起。 我拼命狂奔,子弹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打在地上激起一蓬蓬的灰尘。 “阿源小心!”三毛大喊,“你那边也有狙击手!” 我一头扎进旁边平房的屋檐下面,半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你的正前方,也是第三幢房子,西边二楼第一扇窗户。”三毛说道。 我的心脏乱跳,听着另一边枪声大作,maggie q和陈超一定还在行动。 我忽然想到如果maggie q继续前进,就会暴露在两杆狙击枪形成的交叉火力之下! 没时间犹豫,我一咬牙就蹿了出去。 “阿源你干什么?”三毛大喊。 “掩护我!”我吼一声,朝斜对面的平房狂奔。枪声在我头顶响起,子弹撕裂空气射在我的脚边,石屑四处乱飞,我用一个足球铲球的动作滑进第二排的平房屋檐下面。 “这边搞定了。”我刚连滚带爬地躲进对方的射击死角,便听到maggie q在步话机里说。 “阿源……”我回头,看到陈超躲在我刚跑出来的地方。 “掩护我!”陈超大喊,我刚一点头,他便冲了出来。 “砰!”一颗子弹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我连忙冲出墙角,单膝跪地,朝三毛说的那扇窗户连续三发点射,我看到窗户后面闪过一个人影。 “上!”陈超刚跑到安全位置,便贴着墙角加入火力压制。 我借着陈超的掩护,迅速冲过最后一片空地,倚在狙击手所在的窗户下面,掏出一颗震爆弹扔了进去。 震爆弹的巨响伴随着一声惨叫,我飞起一脚踢开房门举着枪冲了进去,只是稍稍确认一楼没有威胁便跑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刚拐过楼梯转角,就看到一个人影提着枪站在楼梯口,我一刻也没有犹豫,一个干脆的三发点射打中了他的胸口。这人闷哼了一声,仰天倒在了地上。 我冲上二楼,四下瞄了瞄确定没有人才去看倒下的狙击手,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打死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远处突然一阵尖叫。 “依玲!”我心里一惊,转身狂奔而出。 “你们听到了吗?”我在步话机里大喊。 “听到了,在西南角。”陈超说。 “你们走西边,我从东面的通道绕过去。”maggie q说。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冲出门便看到陈超快速跑过来。 “那边!”陈超指着前方大喊,我跟在他侧后方向前狂奔。 一直跑到这片民房的最后一排,再往前已经是碧绿色的潟湖。陈超在两幢房子中间停下,左右四顾,不确定尖叫声是从哪一幢房子里传出来的,这时maggie q也跑到了跟前。 “你们去那边!”maggie q朝靠近我们一侧的平房一努嘴,自己一刻也不停留,一脚踹开她身边平房的门冲了进去。我拉了陈超一把,冲向另一扇房门。 “掩护我!”我飞起一脚踢向木门,这门的木料已经在海风的侵蚀之下腐朽不堪,我这一脚没把门踢开,却在门锁旁边踢了个洞,我收势不及,一个踉跄仰天向后摔倒。 一梭子子弹打在门上面,酥烂的木头被打得四下纷飞,我连忙抽回脚,用肩膀顶开门,滚了进去。 “别动!”我刚进门就听到有人一声厉喝,我定睛一看,一个男人一手环抱着张依玲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指着她。我连忙抬起枪瞄准,陈超也进来了。 “别动!”这人又是一声大喝,匕首往张依玲的脖子挪近了几分,张依玲僵住了脑袋不敢动,只把眼珠子往一边瞟。 我举着枪慢慢站起身来,这时才看清楚挟着张依玲的人的模样,他大概四十岁,鼻梁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鼻子像是断成了两截,皮肤黝黑,眼神犀利,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这人竟然剃了一个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平头。最让人惊诧的是,这人和张依玲背后的房梁上竟然还吊着一人,那人双手被高高吊起,手腕上满是伤痕,上半身赤裸,耷拉着脑袋,一头乱发垂在面前,看不到容貌,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放下刀!”陈超举着枪大喊。 “你们放下枪!”这人面对我和陈超的两杆步枪,却是丝毫不怵,手里的匕首又加了劲道,刀刃划破张依玲的皮肤,鲜血顺着她消瘦的脖子往下流淌。 “别紧张!”我连忙垂下枪口,试图稳住这人的情绪。 “我的两个孩子呢?”这人又厉声问。 我脑子里闪过那个年轻狙击手倒在地上的画面,一时语塞。 “他们死了是吧?”这人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 “他们没死!”maggie q突然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又说,“起码有一个还没死。” “没死?”这人停顿了一下,面露狐疑之色,手上稍稍放松,又转头对着窗外大喊,“老大!老二!” “他被我打晕了,”maggie q说,“你放了她,我带你去见你儿子。” “我信你才见鬼了!”这人马上警觉起来,困着张依玲的手又紧了紧,把张依玲勒得直翻白眼。 “别冲动!”我松开步枪,空出双手投降似的举在头上,“你先放开她,我发誓,一定不为难你。” “发誓?”这人冷笑一声,“这年头连手足兄弟都信不过,你发的誓值几个钱?” “我们不是什么坏人,”陈超说,“只不过误打误撞上了这个岛,准备找点粮食补给……” “误打误撞?”这人继续冷笑,“这座岛在普通海图上根本没有标记,我们渔民只要接近五十海里范围就会被驱离,你们又是怎么误打误撞进来的?” “兄弟,你是附近的渔民?”陈超似乎有谈判的经验,用一种聊天似的口吻问道。 这人却只是警觉地盯着我们,不再张嘴回答。 “看你的身手,应该当过兵吧?”陈超不以为意,指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是海航的,兄弟你是哪个部队的?” “海军陆战队!”这人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但马上闭了嘴。 “哟,失敬失敬……”陈超马上接话,脚下像是不经意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人似乎慢慢放松下来,脸上不再那么杀气腾腾。 “海军陆战队可是精英之中的精英啊,难怪枪法这么准,外面两个狙击手都是你训练的?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陈超继续说道。 “他们,真的还活着?” “活着活着!”陈超夸张地点头,“活得好好的呢。我说,这岛上粮食物资多的是,咱们一起,可着劲吃也够吃好几年的了,你根本不用紧张……”说完又向前跨了一步。 这人一下发觉了陈超的意图,马上勒紧了张依玲,怒喝道:“别过来!” “好好好……”陈超收住脚步连声说,“我不过来,不过来,你小心,姑娘家家的,脸上要是破了相怎么办?” 但这更是刺激了这人的神经,他脸上露出恐惧和懊丧的神情,向后退了一大步,歇斯底里地大喊:“别过来!” 我连忙收住脚步,正在此时,我看到这人和张依玲身后吊着的半裸男突然动了动,慢慢抬起了脑袋。 猴子!我心头大震,猴子冲我眨了眨眼睛,又朝挟持张依玲的人努了努嘴。几年朝夕相处的默契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我马上领会了猴子的意思,继续向前迈了一步。 那人不出所料又退一步。这时猴子动了—他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一拧腰,飞起一脚朝那人背上踢去。 “依玲快闪开!”我大喊一声,猴子重重地踢中那人后背,那人打了一个趔趄,手上刀一抖,划中了张依玲的面庞。 张依玲惨叫了一声,奋力向前一扭,挣脱了那人的怀抱。我们三支步枪齐齐开火,子弹暴雨般击中那人的胸膛,鲜血和衣服的碎屑在空中飞舞,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不起。 “依玲!”我抢上一步扶起张依玲,张依玲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鲜血从指缝之间汩汩流出。 那一边maggie q和陈超把猴子从房梁上放下,刚一落地,猴子便朝张依玲飞扑过来。 “依玲,你怎么样?”猴子捧着张依玲的脑袋颤抖着问。 “你怎么没死?”张依玲瞪圆了眼睛瞅着猴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死没死,你不让我死,我怎么敢死?” “放开手,让我看看。”猴子掰开张依玲捂在伤口上的手。 伤口很深,从眼睛下方斜着划过左边大半张脸,直到嘴唇。 “我破相了……”张依玲疼得直吸冷气,看着猴子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你还要我吗?” “要!要!”猴子抱着张依玲啜泣出来,“哪怕你变成‘僵尸’我也会要你的……” “阿超,maggie q,你们去外面找找有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得快点送依玲和大力回去……”我一边对陈超和maggie q说,一边迅速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急救包,拿出一包止血粉和一卷白纱布。 我把止血粉倒在张依玲伤口上,但药粉一沾上伤口便被血流冲开,以至于一整包药粉都用完也没止住血,我只能用纱布在她头上胡乱缠了几道,把她包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才罢休。 “阿源,你们快扶小张过来!”陈超很快便在外面大喊。 我让猴子扶着张依玲,自己跑出去,陈超在斜对面的一幢平房外面朝我招手,他身后是一扇巨大的双面移门,现在被他们挪了一条缝,看样子门完全打开的话,起码有二十米宽。 “找到车子了?”我一边跑一边问。 “岂止是车子……”陈超转身进入门缝。 我跟在他身后,这幢房子的楼下全部被打通成一个房间,连柱子都没有一根,我的视线还没习惯室内的黑暗,只看到正中间停着一个巨大的迷彩黑影。 陈超拍打着黑影,“这是‘云雀’,最新研发的小型直升机。” “我敢打赌,这飞机从服役到现在,飞行次数不超过十次。”陈超解开一条缆绳,迷彩色的篷布像是圣诞礼物包装一样滑下来,露出一架黑色涂装的小型直升机。 “maggie q呢?”我围着直升机转了一圈,发现它的外壳油漆还是崭新发亮的。 “她去找拖车了。”陈超说着,便去推移门,我跟他一边一个,用力把移门向两侧推开,门刚打开,便看到一辆怪模怪样的工程拖车开了过来,maggie q坐在驾驶室里朝我们招手。 “阿源,你去前面照顾大力,”陈超从拖车后面的绞盘里拉出拖车钩,“一会儿我们把飞机拉到跑道那边起飞。” 我应了一声,跑过拖车旁边的时候突然想起maggie q刚才对那中年汉子说的话,便停下来问她:“刚才你说那人的儿子还活着,是真的吗?” maggie q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叹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闷得难受。 大力还躺在原来的地方昏迷不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我扶着他等了一会儿,三毛带着三土和周灿从塔台跑了过来,看到大力这副样子也都心急如焚,我告诉他们猴子复活和张依玲受伤的消息,他们被接连的大喜大悲震晕了头脑,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做呆滞状。 十几分钟之后,直升机总算被拖了出来。这架轻型直升机连带飞行员一起最多只能坐六个人,我扶着大力坐了后排,猴子和张依玲坐了前排,其他人则坐那辆工程拖车回去。 直升机飞得既快又稳,十公里不到的路几分钟时间便到了。飞机刚停稳,李瑾便跑了过来。 “我没事,”张依玲挡开李瑾试图查看她伤口的手,“你先看大力。” “快给他打疫苗。”我把大力拖出机舱,放在担架上。 李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伤口太靠近头部,”一旁的萧洁也是泪眼滂沱,“病毒已经侵入脑部,现在打疫苗已经太晚了……” 我突然感觉到腿脚一阵发软,差点一跤摔在地上。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抬进去吧。”陈超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跟着担架往里走,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周围的事物变得如梦境般不真切,同伴们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直到他们把大力放到病床上,我靠着病房的墙慢慢蹲坐在地上,这时才感觉心脏像被烧红的利刃割了一刀,撕裂般疼痛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慢慢回过神来,我看到猴子、萧洁等人都在,三毛、maggie q、三土和周灿也回来了,一群人围在大力的病床周围,只有狼爷倚着病房窗边的小桌板,看着病床上的大力出神。 “李医生呢?”我艰难地开口,感觉自己的声带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一起。 “她去给依玲缝伤口了。”萧洁说。 “大力,真的没救了?”我鼓起勇气转头去看床上的大力,只见他还是陷入昏迷之中,只是身上多了几条捆绑的绳子,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防止他突然尸变而绑的。 三土抹着眼泪摇头说:“李医生说现在注射疫苗已经意义不大了,最多只能让他的尸变时间推迟几个小时,也许能让他清醒过来一段时间,还不如……”三土转头看了一眼狼爷,“她说还不如把疫苗留给需要的人。” “需要个屁!”三毛重重一拍病床的栏杆,“让他醒过来,哪怕几分钟也好,就当道个别也好,这里谁没被大力救过?都是我们欠他的!” “行了行了,”我打断三毛的话,“吵吵嚷嚷的,还让人怎么休息?你们先出去,都出去,让大力清静清静!” 我这一发火,众人都闭了嘴往外走。我看着窗边的狼爷,狼爷也盯着我,等所有人都出了病房,狼爷也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我看到他身后的小桌板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 第十一章 海上追击 第十一章 海上追击 我们把大力葬在美人岛的西边,面向大海,正对他的家乡。 “你到底还是没给他注射疫苗……”范惠尧的声音从我身后的扬声器里传来。 我摇了摇头,“还是把疫苗留给有需要的人吧……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战力,而不是几分钟的缅怀。” “我想,如果大力醒过来,一定会责怪我给他注射疫苗的。”我凝视着用石块堆成的坟堆轻声说,“不如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大力下葬之后,我一整天都待在灯塔上面,跟范惠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很多话,我没法对我的同伴甚至是三毛说,对这个万里之外的太空人,却似乎没了压力,反而能尽情地倾诉。 “说到这个,”我好奇地问,“空间站里原来那些人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 “呃……”范惠尧突然发起了呆,眼珠子瞪着摄像头,却像是望向远方,手里的胡萝卜也顿在空中,整个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纹丝不动,在失重的空中漂浮。 我以为是他的疯病又犯了,无奈地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俯瞰大力的坟茔。我看到李瑾蹒跚着走过坟堆,站在海堤的最外侧,看着大海发呆。 “我问你一个问题。”范惠尧突然发声。 “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三毛被困在一栋废弃的大楼里,周围全是感染者,大楼里没有任何补给,你俩不可能逃出去,而这个时候三毛又受了重伤,几乎不可能挺过去,你会怎么做?”范惠尧问。 “先把三毛的脑袋拍碎,这个我们一早就商量过的,如果一个受重伤或者被感染者咬了,就由另一个送他最后一程。” “然后呢?”范惠尧又问,“你守着三毛这具尸体,自己又累又饿……” “大概会自杀吧。”我苦笑着说。 “如果你在的这个地方让你没办法自杀呢,你没有武器,没有工具,甚至四周的墙壁都用海绵包住了。” “哪有那样的地方。”我笑着摇头。 “万一有呢?”范惠尧把最后一截胡萝卜扔在空中,自己在舱壁上蹬了一脚,像游鱼一样追逐胡萝卜而去,直到张大了嘴把胡萝卜一口衔住。 “那还能怎么办?”我耸了耸肩,“只能饿死呗。” “对了,”范惠尧又突然岔开话题,“你想好了没有,要是萧恩他们没来,你接下去怎么办?还去东南亚吗?” “我不知道,”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你找到那艘潜艇了吗?” 范惠尧说:“没有,但我发现了刘云宏那艘驱逐舰。” “真的?”我倏地直起腰盯着他问。 范惠尧得意大笑,“哈哈。那艘破船冒出来的烟我这儿几乎用肉眼都能看到了。” 范惠尧飘上前来,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键,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海面,中间有一个黑点,范惠尧把黑点逐步放大,最后我看清了,那是一艘冒着滚滚浓烟的老式军舰。 “它现在在哪儿?” “半个小时前在你们西北方大约五百海里的地方,现在我不知道,得再等……”范惠尧翻下手腕看了看时间,“八十四分钟后卫星才能再次转到它头上。” “你怎么不早说?”我埋怨了一句,连忙追问,“他们发现潜艇了吗?现在航向哪里?” “不知道。航向嘛,”范惠尧说,“那老掉牙的船黑烟太大了,跟烟雾弹似的,我根本看不清哪个是船头哪个是船尾,开起来又慢得跟乌龟似的,我只能等下一次卫星经过,通过位置对比推算他的路径。” “不过,”范惠尧看着我说,“这艘船正在靠近嵊泗岛,那岛上面我看了,确实有个军事基地,而且规模还不小。既然它返航了,很可能是已经搞定了他的对手……” “潜艇,”范惠尧叹了口气,“大概是凶多吉少。” 突然,仪表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连忙接起来。 “阿源,你快来,萧恩他们来了!”三毛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跑向电梯。 “他们在码头,潜艇受了重伤,好像死了不少人……”我刚跑上码头,三毛就迎上来大喊。 远远就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卧在海上,一些人在上面走来走去,电焊的弧光不断闪亮,潜艇上的人看到我们,马上有人掀开舱门向潜艇内部呼喊,片刻之后,萧恩爬出舱门走上码头。 我快步上前,握住萧恩的手。他再也没有我们前几次见到他时的贵族派头,此刻他头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有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眼中饱含忧伤。 我转头看向潜艇,如同巨鲸一般的船身上有一道大裂口,像是被猛兽撕裂了一般。 “为了摆脱那艘潜艇,”萧恩不等我问便说,“我们不得不进入魔鬼航道,这是在海底礁石上擦的,因为这个,我们损失了十六个同伴……不过那艘狂风级可能现在还卡在海底。” “刘云宏好像回去了,”我说,“听说那艘冒烟的长春号回嵊泗岛了……” 萧恩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范惠尧的事跟萧恩一说,他马上激动起来,嚷着要见这位太空人。这时,小凯西飞快地朝我们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陈源叔叔,吃饭了!” “不急不急,”我拉着萧恩往里面走,“吃完饭再见不迟。” 萧恩挡开我的手,正视我的眼睛问:“你们是不是不准备去苏门答腊岛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了。我把脸朝向海边躲闪他的目光,看着朝阳下飞舞的海鸥,耸了耸肩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安身的地方。” “这里安定不了多久,”萧恩沉声道,“你知道这里,其他人也知道。” “而且我们不需要其他人,”萧恩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只需要你和李博士。” “可是他们需要我!”我回头盯着萧恩。 “那就把他们带上,”萧恩摊开双手说道,“留在这里还不是等死?这里能保证多久不让其他势力发现?一年?两年?就这么几个人,只要被稍微强大一点的势力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可现在,你有一个成为救世主的机会。”萧恩继续说。 “我不是救世主,”我用弱不可闻的音量说,“我只是个保险理赔员……” 餐桌上堆满了食物,一大盆速冻的三丁包子,还有一大盘春卷,一大盘麻酱小花卷,一堆煎成金黄上面洒了胡椒碎的香肠,一大捆还在往外泛油花的大油条,外加一锅金灿灿的小米粥和一壶冒着热气的咸豆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抬头看我。 “今天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七天,大家都看到了,萧恩他们已经到了。” “就让他们待着好了,”张依玲撕下一段油条泡进豆浆里,“反正这基地里宽敞着呢,粮食吃上几年也没问题,武器装备又很齐全。加上他们那艘核潜艇,还有那几十号训练有素的士兵,防守这个小岛绰绰有余,如果你还有想法……”张依玲略带促狭地笑笑,脸上那道疤痕像蜈蚣一般蠕动起来,“保不齐还能弄个一方诸侯当当。”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萧恩想带我们走,离开这里。” “什么?”大家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我站起身,倒了一杯橙汁一饮而尽,然后像是需要额外的力量一般扶着椅子靠背,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我把所有的经过讲了一遍,包括道长的预言,如何碰到maggie q的,怎么去的虺龙石窟,后来又是怎么拿到另外几块点金石,还有萧恩他们对观察者和点金石的猜测,包括刘云宏的身份……事无巨细一概和盘托出。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我看着全都瞠目结舌的同伴,“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有些事我也是一头雾水,无从说起。” 我看了看maggie q,又说:“萧恩他们修好潜艇就会离开,靠我们几个人不可能守住这么大一个岛,要想在这儿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这座岛一直没被人发现,等粮食吃完以后呢?何况我们还有凯西,还有小萧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未来。现在我们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很渺茫,但总好过一点希望也没有,总好过躲在这天涯海角绝望地发抖。” 说完这些,我感觉到一阵轻松,似乎卸下了身上一直背负的重担。同伴们都沉默不语,大多数都被我的话惊到了。我转头看了看三毛。 “看我干吗?”三毛嘿嘿一笑,伸手抓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难道我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吗?” 我知道他必会如此,只是与他相视一笑。 没想到第二个表态的是狼爷,他像是很享受一般挠着自己的断手,“我也就一年的寿命,在死之前还能拯救世界,真是太赚了!” “阿源,你应该早点说,”李瑾接话道,“这些信息对破解索拉姆病毒很重要,要是你一早就说,说不定高将军早就安排我们到东南亚去了。” “萧恩说高上是刘云宏发展的代言人,早让他知道的话,说不定咱们早就被灭了。”张依玲抢话道。 “那倒是,”李瑾点头同意,“不过现在也不晚,咱们应该赶紧动身,去那个皮努古斯神殿!我和吕教授是一定要去的。” “对!”三土狠狠点头。 “我也去!”杨宇凡突然举手说。 “你快有孩子了。”三毛重重捶了他一拳,杨宇凡听到“孩子”两个字,马上蔫了。 “这刚刚安顿下来……啊呦!”猴子轻声嘟哝了一句,然后马上一声惨叫,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你是不是个男人?”张依玲一把掐住猴子腰上的软肉,厉声骂道,“有没有点出息?” “有有有!啊哟,你快放手啊,我只是随口说说,没说不去啊,我的姑奶奶……”猴子连声讨饶,滑稽的表情把大伙都逗乐了,餐厅里凝重的气氛也随之散去。 此时电话铃响起。 “源哥在吗?”筒里传来在塔上放哨的周灿紧张的声音。 “我在。” “你快上来,范惠尧说有重要消息要跟你说。” 电梯刚打开,周灿便迎了上来,“源哥,你终于来了……老范找你,好像挺急的。” 我快步走到电脑前坐下,看到屏幕里的范惠尧正像在做瑜伽似的闭着眼睛盘腿悬在空中。 “什么事?”我开口问。 “你们有大麻烦了。”范惠尧说,“这是昨天嵊泗岛的卫星图,注意岛上的码头,那艘大船……” 我凑近屏幕仔细观察,只见岛屿的南部有一个深入海面的码头,两边停满了船只,但我一眼就发现了范惠尧口中的“大船”,因为那艘船确实比它左右的要大上好几倍。 “那就是长春号。”范惠尧继续说,“再来看今天早上的卫星图。” 画面继续切换,一模一样的位置出现在屏幕上,但码头上的大船却消失了。 “再看下一张……”一片蔚蓝的海水出现在屏幕之中,画面下方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 “这是长春号冒出的黑烟。这是刚刚拍的,现在这艘船位于嵊泗岛以南126海里处,根据航向对比,正直冲你们而来。” 我赶紧拿起手边的电话,“所有人都上来。还有,叫上萧恩!” 几分钟之后,众人陆续到来,我把范惠尧通知我们的情况说了一遍。 “也许不是冲咱们来的。”猴子带着一丝期盼说。 “咱们不能冒这个险,”陈超说,“万一是冲我们来的,到时候再准备就来不及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三土抚了抚眼镜说。 我看了看萧恩,但他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对了!”陈超突然喊,“你们的潜艇受了伤以后,是浮上海面开过来的吧?” “没错……”萧恩狐疑地点头。 “那就是你们带过来的。”陈超笃定地说。 “这不可能啊,”萧恩皱着眉头,“我们是确定了声呐范围内没有任何船只,才往这边来的,就靠长春号那老掉牙的雷达,不可能发现我们。” “你说的没错,”陈超点头,走向挂在墙上的海图,“不过你忽略了一点,自从2011年一次大海啸之后,远东各国在太平洋上撒布了大量海啸预警浮标,这些浮标的数据是供国际社会公开共享的,只要修改一下算法,很容易就能识别在海上航行的舰船目标。虽然这种信息非常模糊,也容易被海浪干扰,但这几天海域风平浪静,加上你们的船吨位又大……俄亥俄级的浮航排水量有多大?一万多吨吧?” “一万六千吨。”萧恩颔首道。 “万吨级的舰船,只要被几个浮标捕获,经过简单的计算就能获得你们的航向和方位了。” “原来是这样……”萧恩将双手拢在胸前,盯着墙上的海图,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跟他干!”猴子突然吼道,“咱们仓库里有那么多武器,我看连导弹都有几十个,难道还干不过他一艘破军舰?” “仓库里只有肩扛式防空和反坦克导弹,”陈超苦笑,“最大射程不到5千米。” “对,长春号的主炮口径达到130,射程轻松超过20千米,它只要停在我们的射程之外拿炮轰我们就行了。” “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我回头看着屏幕里的范惠尧问。 “几分钟前刚拍过一张卫星图,”电脑屏幕切换为一张海图,“长春号现在正位于嵊泗岛以南240海里的位置,离你们直线距离还有2400多海里。” “他们的航速提高了?!”萧恩惊呼道,“从昨晚出发到现在,最多十个小时,就行驶了这么远?” “没错。”范惠尧重新出现在屏幕上,在空中微微晃动,“从卫星图片对比上来看,他们现在的航速大概在20节的样子。” “三天,”陈超轻声说,“只有三天时间了。” “萧恩!”我倏地回头,“潜艇还有多久能修好?” “要想完全恢复,至少一个礼拜。” “不用完全恢复,”我说,“只要能动就行,要多久?” 萧恩看了看码头上的潜艇,然后转头,抿着嘴说:“给我两天时间!” 他又沉吟道:“我想留一部分船员在岛上,现在潜艇上有一百八十六名船员,其中有一部分是妇女和儿童,使不上力还增加载重量,我只要留下开动潜艇最少需要的人数……大概二十个人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可以减轻重量,二来,万一我们失败了,他们也不用跟着去送死。” 我点头同意:“我们也有孕妇和孩子,正好一起,反正刘云宏要追的是潜艇,留在这儿肯定更安全。” 萧恩微微颔首,然后朝大伙打了个招呼,快步离去。 等萧恩进了电梯,我看着伙伴们说道:“小萧、小凡和凯西留下。”然后我转向张依玲。 “想也别想,”张依玲摇晃自己的手指头,“难道我打枪不比猴子准?” “你的伤还没好,还没拆线呢……” “破事!”张依玲啐了一口,一伸手就去扯脸上的线头。 “别别!”猴子赶紧抓住她的手,然后哀求地看着我,直到我点头同意。 “那李医生和吕叔,你们年纪大了,就留下来吧。”我再次提出留岛人选。 “不可能!”李瑾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那里有原始毒株,你们知道怎么采集、培养吗?知道怎么减活制造疫苗吗?我看你们连怎么防护都不清楚。” 我哑口无言,只得把头转向三土。 “我已经老了,”三土扶了扶眼镜,“所以更无所谓。相比在这里苟延残喘,我更希望去看一看生命的起源,有一句老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分别的时间终于到来。 两天后,所有人集中在码头给我们送行。潜艇没完全修复,那个巨大的撕裂口还在,只是把外壳简单地焊接了一下,根本经不起海水的巨大压力,因此只能浮航,而且速度不超过10节。 这时几个人抬着一组计算机设备走向潜艇,我知道那是连接太空站的设备,也是最后一组装船的物资,它的出现意味着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我转过身,和其他人一起跟在计算机组后面踏上跳板。在我的身前,是背着一杆迷彩色的麦克米兰tac-50狙击枪的三毛和一脸颜色的陈超。我身后是狼爷,他胸口斜挎着一只色彩艳丽的胸包,里面装着他保命的疫苗。再之后是一脸淡然的maggie q,后面跟着三土和李瑾,我伸手将他们俩拉上甲板。猴子护着张依玲走了上来,周灿提着一只耐克双肩包紧随其后,最后是送行的萧洁和杨宇凡。 舰桥里面都是熟面孔,除了萧恩,还有大副、领航员、声呐官、武器官等几个船员,见我们进来都朝我们点头示意。我看到那组计算机设备就搁在领航员旁边,显示器上有太空站的画面,范惠尧却不在画面中。而萧恩则在潜望镜附近,手里拿着测量工具埋头盯着海图。 “这是我们的位置,”萧恩手指海图说,“长春号在这儿,离我们直线距离326海里。咱们现在的速度是8.2节,差不多再过半小时能升到10节。现在他们的航速稳定在20节左右,也就是说如果速度保持不变,他们将在32小时之内追上我们,而我们离苏门答腊岛还有600多海里,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要走上三四天。” “但咱们也有优势,就是他。”萧恩把手里的放大镜丢在海图桌上,直起腰指着领航员身旁的电脑屏幕,“有他在天上看着,咱们可以精确掌握长春号的位置,而刘云宏仅通过海啸浮标搜寻我们,精度一定非常低。” “我们现在的计划是,”萧恩重新回到海图,“先往正南方行驶,直插加里曼丹岛沙巴一带,这一带声呐浮标密集,肯定能让刘云宏知道我们已经离开美人岛了……” 萧恩把手指向海图左下方移动,“然后,我们沿着加里曼丹岛往西南走,绕过曾母暗沙,这边海水非常浅,最深的也不过三十多米,最浅的地方甚至不到十米。长春号是老式军舰,吃水很深,声呐设备又落后,在这一带航行一定举步维艰。幸运的话,我们将在这里甩开他们,就算甩不掉,他们也会在暗礁、浅滩密布的海域丧失速度优势。据我的估算,我们到达加里曼丹岛的时间差不多就在30小时左右,所以这里是个关键节点。” 萧恩的手指在马来西亚沙巴上面的地方重重一击,“我们只要在到达这里之前没被追上,后面的路就会安全得多。” “可是,我们在这之前被追上的概率也很大吧?”狼爷还是摸着他的断手,慢吞吞地说道:“长春号追上的时间是32小时,我们达到沙巴的时间差不多是30小时。” “没错,”萧恩点头同意,“这就得看运气了,赌一把刘云宏并不能随时精确地对我们进行定位,只要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就能躲进曾母暗沙这片浅滩。而且我们一边航行,一边还在继续维修船体,只要再给维修队两天时间就能完全修复船壳,我估计那时候正好出了曾母暗沙,老掉牙的长春号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 萧恩交代完,看了看表说:“还有30个小时,你们没必要待在这里,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我们陆续去休息,还是去那个兼做食堂的舱室,这两天我一直都在为离开做准备,体力消耗很大,一沾床就睡着了,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我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和一阵猛烈的震动唤醒。 我抓起武器冲出船舱,差点跟对面舱室冲出来的三毛撞个满怀。其他人也纷纷推门出来,我们一起向舰桥跑去。 舰桥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所有的船员都在各自的屏幕前语速飞快地交谈,萧恩坐在和太空人交流的计算机前面,跟范惠尧在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我大声问道。 “我们被攻击了。”萧恩头也没抬。 “攻击?被谁?”我纳闷地问。 萧恩皱着眉头摇摇头,一阵铃声响起,萧恩头顶上一盏红灯开始发光,他按下红灯旁边的按钮。 “这是轮机长,”扬声器中传出声音,“报告受损情况。” “请说。” “船壳没有明显受损痕迹,机械运转良好。据艇外观察员报告,爆炸是在我们上空发生的,我们没有被直接命中。” “到底是什么攻击?”萧恩狠狠在桌上砸了一拳,“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势力能进行超视距攻击?” “是刘云宏。”电脑屏幕里的范惠尧突然说。 “刘云宏?”我们齐声惊呼。萧恩大幅度地摇晃脑袋说:“不可能,长春号还在二百多公里以外呢。” “七分钟之前,正好有一颗卫星经过长春号的正上方,我调取了它的画面。”范惠尧将画面切换,冒着黑烟的长春号出现在屏幕中,它的下方,有一道很明显的烟迹。 “一枚导弹?”萧恩问。 “准确地说,是一枚鹰击18。” “这怎么可能?”一旁的声呐官不可置信地道,“因为地球曲率的存在,就算刘云宏给长春号加装了更先进的雷达,最远探测距离也不过几十公里,怎么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发现我们?还能把我们锁定?除非他有一架预警机。”这话说完,他自己首先变了脸色。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我们?”我不解,“干吗要在咱们头顶爆炸?” “那是一次警告射击,”萧恩回答,“意思是我们已经被发现和锁定了,如果再继续前进,很可能第二颗导弹就过来了。” “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我说,“他们也许只有一枚导弹。” “有可能。”萧恩颔首同意。 但话音未落,船舱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报警的红灯不断闪烁,扬声器中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报告!导弹来袭!” 几乎是同时,一声比刚才更剧烈的爆炸声伴着惨叫响起,潜艇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就像是遇上了超级风暴一般剧烈颠簸。 “水手长!”萧恩没等船停稳,便朝通话器扑过去,“报告受损情况!我们被直接命中了吗?” 扬声器中只传出一阵的静电噪音,良久之后,水手长艰难的声音才响起:“没……没有……导弹命中我们的前部海域大约一百米处,目测我船没有明显受损。” “你自己有没有事?” “没事,导弹在海里爆炸的,冲击波还没刚才的厉害。” 萧恩挂上通话器,低头沉吟起来,一会儿,他抬头,对着大副下达命令:“停船,抛锚!” 大副马上传达了命令,我感觉脚下微微一震,潜艇里面的各种声响都停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我轻声问。大家都看向萧恩,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萧恩一筹莫展地摇摇头。 “只能坐以待毙?”三毛问,“这么大一艘潜水艇,就没有什么武器能反击吗?” “只有甲板上那门小炮,射程最远也就十几公里。” “这不是核潜艇吗?”周灿突然说,“拿原子弹打他们啊!” “我们出发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装填核武器,”萧恩无奈地答,“只装配了战斧导弹和鱼雷,在后来的战斗中已经差不多消耗完了,现在只剩两颗战斧导弹了。” “那还等着干啥?”猴子马上叫嚷,“赶紧用导弹打丫的啊!” 萧恩苦涩地又摇头道:“战斧是对付固定目标用的,通过gps制导,这么远的距离,哪怕我们知道长春号的位置,等导弹过去,他们早就跑远了。” “最先进的战斧导弹不是号称能进行中途干预制导吗?”三毛显出了他的军迷本色,开口问道。 “没错,但巡航导弹必须时刻有至少两颗卫星对它进行定位,咱们头顶只有一颗,根本无法跟踪锁定。而且即便能够跟踪,因为通讯延迟的原因,我们干预的效果也不会太好,打击精度不会很高。” “如果我们有一架高空预警机,直接用雷达锁定长春号还差不多。”萧恩补充道。 良久之后,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或许,我可以……”我转头,看见范惠尧浮在空中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我现在正在这片海域上空,可以把太空站变轨到更低的高度,然后实时跟踪长春号的位置,只要你们向我开放导弹的通讯参数,我可以随时修正它的航向。虽然还是有通讯延迟的问题,但精度基本能保持在20米之内。” “太好了!”我忍不住跳起来欢呼。 “可是……”萧恩貌似还有疑惑。 “没什么可是的!”范惠尧马上打断他的话。 “你确定要这样?”萧恩再次确认。 “没错!”范惠尧凌空向后翻了个跟斗,“我已经受够了待在那么高的地方了!” 很快,导弹进入了发射程序,随着萧恩的一声命令,我感到潜艇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潜望镜监视画面中,一枚火箭腾空而起,拖着尾焰在瞬间消失无踪。 “就看你的了……”萧恩对着太空人的屏幕喃喃自语。 战斧是一种亚音速巡航导弹,两百多公里的距离,需要在空中飞行十三分钟左右。这大概是我们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三分钟,所有人都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除了周灿不断地吞咽口水以外,整个舰桥没有一丝声响,大家都屏住呼吸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范惠尧。 “导弹进入末端飞行,”一段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范惠尧终于开口,“我已经输入最终的坐标参数,计算了提前量,导弹将在一分钟之后击中目标,现在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萧恩站起来,三毛举起双手捂住脑袋,连maggie q都双眼睁圆,翘首以盼。 “三十秒……”范惠尧再次发声。 周灿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唾沫。 范惠尧开始倒数:“十、九、八……三、二、一……”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怎么样?”我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问,“打中了吗?” 范惠尧还是不吭声,他低着头看着什么东西,画面中只有他的后脑勺,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头,咧嘴一笑说:“命中!” 我们欢呼起来,三毛更是发出一声怒吼,伸出拳头在海图桌上重重地击打,仿佛那就是刘云宏本身。 “不过……”范惠尧突然又说。 我们马上安静下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因为精度不高,导弹只是擦过了长春号的屁股。”范惠尧再一次切换画面,出现长春号的镜头,除了中部的烟囱冒黑烟以外,长春号的尾部也冒出一条烟柱,隐约还有火光闪现。 “动力系统肯定是坏了,”范惠尧继续说,“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但有生力量还在。” “要不要再给他来一颗?”武器官提议道。 萧恩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才摇摇头道:“还是算了,现在我们只剩一颗导弹,还是留着以防万一。看长春号的样子,没有十天半月修不好,到时候咱们早就恢复下潜能力了,再说刘云宏现在一定不在船上。” “别忘了他们还有一架预警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狼爷突然插话道。 “预警机不足为虑,”萧恩回答,“首先它自身没有攻击能力,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一架老式的卡-31预警直升机,速度慢、航程短,就算它能飞过来,也只能当我们的活靶子。” 萧恩下命令恢复航行,因为没了刘云宏的威胁,我们没有必要再绕行加里曼丹岛,潜艇改为面向西南直插苏门答腊岛。 我们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相互打趣着庆祝。我想去谢谢范惠尧,却看到电脑屏幕中只有一支笔浮在空中打转,范惠尧不见踪影。我正纳闷的时候,感觉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一转头,看见萧恩正在朝我使眼色。 我跟着萧恩来到舰桥外的走廊上,“什么事?” 萧恩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满脸的无奈和疲倦,“你那位朋友,太空人,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啊?” “他把太空站的轨道降得太低,回不去了。”萧恩语气低沉。 “什么?”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卫星需要时不时地花费动力修正位置,才能一直待在地球轨道上,现在太空站降得太低,估计已经没有动力回到原轨道上去了。我刚才试图警告他,但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完全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还有多久?” 萧恩摇摇头,“我不是天文物理学家,不太清楚,但不会太久,也许他还能绕地球好几圈,也许等下一次他落下地平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你们应该跟他道个别。” 我木然地回到舰桥,看到范惠尧已经回来,三毛等人正围在电脑前跟他说着什么。我注意到范惠尧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一身灰色的连体工作服,而是一套上下分体、胸口印了一面国旗的套装,我猜那应该是太空站为了某些庆典活动的日子准备的礼服。他的头发梳理过,整齐地向后扎了一条马尾,胡子也修剪过,有点白面书生的气度。 “你……”我走向前去,一时语塞。 范惠尧朝我点点头,咧嘴一笑说:“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一下哽咽了,伙伴们纷纷发出疑问。萧恩在一边轻声跟他们说了,张依玲顿时抽泣起来。 “别这样,朋友们,”范惠尧向后理了理他的头发,“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结局。起码,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对那些已经逝去的太空人说,我为人类做了一点贡献……” 范惠尧发呆了好一会儿,好像从什么回忆中脱离出来,回过神整了整衣服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们了。” 画面突然闪烁了几下,声音也开始断续起来。 范惠尧飘到舷窗朝外面看了看,又飘回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马上就会进入大气层了。” “我不想让你们听见我的惨叫,所以,再见了朋友们,你们一定要消灭这该死的病毒,祝你们好运。”说完,他按下按钮,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雪花。 我们跑上甲板,此时正是夜晚,天上繁星闪烁,我们都仰头看天,不一会儿,几颗流星划过天际坠落远处的海面。 “走好,兄弟……”我听见三毛喃喃自语。 我感觉到手掌中一阵滑腻,一只微凉的小手塞了进来。我扭头一看,只见maggie q正目光烁烁地看着我。我朝她抿了抿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第十二章 神湖 第十二章 神湖 我们花了三天时间让潜艇驶出这片浅海海域,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当我们接近苏门答腊岛北部的时候,潜艇外壳终于修复,可以下潜了。 这三天我们基本都聚在一起,除了商量上岸以后的对策,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感染者、病毒、观察者、刘云宏这些话题,三天不受干扰的时间,足够我们把各自了解的信息充分交流,当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萧恩在向我们解释。 “五次生物大灭绝之后,就是人类崛起。”萧恩抿了一口可乐,又把一只泡椒凤爪塞进嘴里啃,这个金发碧眼的老外这几天狂热地爱上了这种垃圾食品,他把一截骨头吐到桌子上,才再次开口,“不过当时的地球上并不止我们一种人类,还有尼安德特人、佛罗勒斯人、丹尼索瓦人,但后来其他人种都灭绝了,只剩下我们智人这一支……” 我点头,指指三土说:“吕叔他们也做过这个研究,说是跟多巴火山喷发有关?” 萧恩意外地看了三土一眼,点头表示同意:“确实如此,当时的智人因为多巴火山喷发,差不多被灭族了,而后来多巴火山的几次大喷发也跟人类历史上的数次大变革有正相关。” “轴心时代、十字军东征、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三土喃喃说道。 萧恩再次点头,“这些历史转折性事件,差不多都伴着一次大型的灾难—比如大型的战争、瘟疫等一起出现,我们认为这是观察者干预的结果。” “按照你的说法,”狼爷把手中酒杯在桌上一顿,“他们也不全是在害咱们,你说的这几次,还是在帮助人类?” “这就是我们骷髅会的教义来源,我们相信有一位神灵,一位女神,她也来自观察者,她正在帮助我们,让人类获取智慧,对抗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观察者。” “她为什么这么做?”狼爷问。 “因为她爱我们,”萧恩马上回答,“事实上,经过我们的基因测定,发现观察者跟人类有着98%以上的基因相似程度,超过了我们跟黑猩猩的基因相似程度,人类很可能就是观察者用自己的基因片段繁衍的后代。” “你刚才说,这几次大变革都跟多巴火山喷发有关?怎么做到的?”我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火山上来。 “也许是在火山内部植入了某种细菌、病毒之类的,然后通过火山灰传播到世界各地。”萧恩答道。 “就像这次的逆转录病毒,”李瑾点头附和,“你们有没有对火山沉积物进行采样调查?” “这就是多巴火山神奇的地方了,”萧恩苦笑,“印尼政府把整个多巴湖都设为自然保护区,禁止对外开放。” “啊?”我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怎么会这样?” “多巴火山从古至今都笼罩在一层神秘色彩之中,”萧恩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震惊结果,呷了一口酒之后才开始讲述,“从古代开始,苏门答腊岛土著中就有一个传说,称多巴湖为‘神湖’,凡是看到多巴湖的外人,都难逃一死! “十六世纪,荷兰人来到苏门答腊岛,当时岛上有很多个土著王国,这些还处在蒙昧时期的岛民对长枪大炮的荷兰侵略者毫无抵抗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被荷兰人打败。但侵略者来到多巴湖一带的亚齐国后,却遭到惨败,一队超过两千人的士兵被全歼。后来荷兰人带着正规部队卷土重来,却还是遭到大力阻击,他们的军队在丛林中被分割后各个击破,士兵被无情的冷箭狙杀……一直到二十世纪,荷兰人还是无法征服亚齐王国,这就是‘亚齐战争’。后来印尼独立,荷兰人被赶出苏门答腊岛,亚齐王国加入印尼联邦,但一直是高度自治,可以说是国中之国,他们的边界从不对外国人开放。” “那么说,我们连一点资料都没有?”李瑾问。 萧恩无奈地摇了摇头。 “舰长……”扬声器中突然传出声音。 萧恩来到通话器旁边,“收到,请讲。” “我们已到达预定海域。” “好,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我马上过来。” 这是苏门答腊岛上最大河流锡伯龙河的入海口,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将在这里改乘橡皮艇,沿着锡伯龙河逆流而上,然后在沿岸最大的城市第戎巴莱登陆,寻找陆地交通工具前往多巴湖。 这时又是夜晚,我们借着星月之光把装备搬上橡皮艇。萧恩只留了五个人看守潜艇,剩下的人加上我们一行人,一共二十四人,分乘三艘橡皮艇前往多巴湖。 凌晨,我们趁着潮水,沿着锡伯龙河逆流而上。东南亚是最早发生感染者疫情的地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肆虐,苏门答腊岛的沿海地区基本不可能还会有人类生存,即便还有幸存者,也必定早已遁入类似多巴湖的丛林深处。即便有心理准备,我们还是被那种荒凉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们目力所及范围内,全是黑乎乎的江水,没有一丝灯火。等我们深入锡伯龙河,因为没人疏浚河道,河面上布满了水藻和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我们不得不慢下来,随时清理缠在螺旋桨上的水草,移开挡路的枯枝。直到天亮时分,我们离预定的登陆地点还很远。 “这水路没法走了,”三毛站在船头,吃力地用船桨推开一段枯木,“我看还不如提早上岸。” “没错,而且江面上太开阔,天亮以后很容易暴露。”萧恩蹲下身子,将一件雨衣披在头上遮住灯光开始研究地图。片刻后,他掀开雨衣,拿出指南针比了比,指着一个方向道:“往那边走,地图上显示大约两公里之外有个观景平台,地势应该高一点,咱们从那儿上岸。” 于是我们修改航向,将船驶向已经不存在的河岸,沿着被藤蔓覆盖的房屋缓缓前进。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河面的时候,整条锡伯龙河都活了过来。 鸟先鸣叫起来,一开始是零星的几只,但马上便连成了片,像是沸腾起来一般。几只长得像鹿一样的小动物,在我们船头不远处涉水而过,看到我们,还好奇地驻足张望,三毛扬了扬手,它们便又飞快地跑开。一条比我手臂还粗的蟒蛇,缓缓破开水面,从橡皮艇一侧滑过,把李瑾吓得脸色苍白。 经过一段沉默的旅行之后,远处出现一座高耸的绿色藤蔓瀑布。站在船头瞭望的猴子一手撑在额前挡住阳光,一手遥指前方,“应该在那儿。” 我们慢慢驶近,发现那些如凌空长出来的藤蔓,其实是缠绕在一道凸出江面的游廊之上,游廊后面则是一片缓坡,斜斜地从水面伸出来通向远方。地面也被各种藤蔓、杂草覆盖,但总算不是泛滥的河水,而是坚实的土地了。 三毛将橡皮艇驶向游廊下方,关闭马达,在支撑游廊的钢架上绑好缆绳,其他两艘橡皮艇也一样停了下来。 “我先上去看看……”猴子耸身攀住游廊的钢架,用力拉拽了一番,试了试牢固度,便手上一用力,整个人像是荡秋千一般向上飘起,然后轻轻落在了游廊的地板上。 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板发出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呻吟,但好歹支撑住了。猴子马上又爬上游廊后面的缓坡,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片刻之后,他便重新回来,从游廊上伸出脑袋,“把绳子给我,顶上有个电线杆,还挺结实的,可以绑住,你们直接爬上坡顶就行了。这玩意都烂光了,上来太危险。” 我们扔上绳子,然后一个挨一个爬上坡顶。沿着坡道向前走了差不多一公里以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一侧临着锡伯龙河,另一侧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也是爬满藤蔓,一些房子中间甚至有高大的树木穿破天花板。从偶尔露出的商店招牌来看,这里以前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方,应该就是萧恩说的观景平台。 “从这儿开始吧……”萧恩从河面上收回视线,面向我们,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们知道他的意思,纷纷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防毒面具戴上。萧恩的四个手下身上背着打农药的喷雾器,走到前面开路,他们每隔几十米便会抽动喷雾器的水泵,将里面的药水喷洒到道路两旁。 那里面是乙醚,我第一次上潜艇的时候,便跟萧恩说过乙醚能让感染者暂时昏迷的事,他听了以后,便搜集了一些储藏起来,并且进行了更全面的实验。他们发现乙醚不仅能让感染者昏迷,而且它的味道还能刺激感染者,就像雄黄之于毒蛇一样,乙醚能让感染者避而远之。 从这里开始,道路不再沿江,而是深入城市。虽然第戎巴莱是苏门答腊岛上的大城市,但道路两旁尽是低矮的尖顶木板房,最高不过三层。越往内陆,藤蔓渐渐稀疏,露出建筑的本来面目,但大多已经破败坍塌,只剩断壁残垣。路中间也有一些废弃的车辆,车壳已经完全锈蚀,被野草占据。 我们此行的目标是第戎巴莱市中心的“城市花园”,地图上显示那是这个城市的商业中心。其实不用地图,我们也能辨清方向,因为视线之内,只有那里有几座十几层的高楼如鹤立鸡群般耸立。 我们在那片高楼里找到了一个丰田4s店,很幸运地找到几辆虽然锈迹斑斑,但还能发动的“陆地巡洋舰”。我们又搜罗了一些机油,给车辆做了一次保养后,驶向了地图上标注的“第巴高速”。 “你说印尼政府禁止游客靠近多巴湖?”三毛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没错……”萧恩点头。 “这岛上经济很发达吗?”三毛又问。 “据我所知并不是这样。”萧恩回答。 “那为什么要建造这么一条高架公路?” 在我们前方,灰白色的公路蜿蜒前行,四周全是墨绿色的丛林,第巴高速犹如悬浮在绿色海洋上的一条白色锁链,伸向无边无际的丛林深处。 “在原始森林里修一条全程高架的高速公路,成本不小吧?”三毛继续说,“我只能想到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旅游开发,二是要把里面某种珍惜资源运出来,但按你的说法,貌似二者皆不是。” 萧恩没有回话,紧锁着眉头凝视前方。 “这是一条战备公路。”一直沉默的maggie q突然低语。 “没错,”萧恩像是如梦方醒,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声说,“看这中间的隔离墩,都是活动的,随时可以把双向通行的公路改成单向,以增加通行量。还有每隔几十公里,公路都会有一段从双车道拓宽成四车道,这是给飞机降落用的临时跑道。还有那些服务区,规模非常大,应该是用作战时补给的。” “可是,他们在自己国家的内部修一条战备公路干什么呢?”我满头疑云。 “没道理啊。”三毛继续嘟哝,“修这么宽的一条高速公路,却不让人出去,脑子坏掉了吗?” 这时车子经过一条长长的坡道,三毛深踩油门,汽车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吼声,快速冲向坡顶。 “当心!”萧恩突然一声大吼。 车子猛然一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三毛踩下刹车的同时鸣响喇叭,以提醒后面的车。 在坡道的另一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坐稳了!”三毛大吼一声,猛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子撞向中央隔离带。在剧烈的撞击声中,车子翻滚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撞了无数次。等车子终于停下来,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我睁开眼,却感觉到一阵刺痛,伸手摸了一把额头,手心湿漉漉的一片。 “陈源!陈源!”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声音空洞而遥远,有人握住我的手用力向外拉,我顺着力道蠕动,很快被拉出了车外。 “给你,自己擦一擦。”一团纸巾塞进我的手里,我分辨出这个声音是maggie q。我稍稍安心,开始擦拭我脸上的血污。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一些声音传来。 “陈源,你坐着别动。”是李瑾的声音,“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特别疼?” 我感受了一下我的四肢,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摇了摇头。 “拿水来,给他冲一冲眼睛,我去看三毛和萧恩。”李瑾对其他人说。 片刻之后,一股清凉的液体洒在我的额头和眼睛上,我努力睁眼让水流直接冲洗眼珠,很快,眼前的景物慢慢浮现,猴子拿着水壶在浇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推开。 “三毛……”我焦急地想知道死党的情况。 “三毛哥没事,”猴子说,“maggie姐把他和萧恩都救出来了,李医生正看着呢。” 我挣扎着想起身去看。 “别急啊,得看看你有没有脑震荡,来,这是几根手指?”猴子在我眼前竖起两根手指头。 “二!”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站起身却打了个趔趄,猴子连忙扶住我。 我看到自己刚才乘坐的汽车四脚朝天地躺在路中央,外壳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前车挡像蛛网般碎裂,安全气囊弹出,车前轴也断了,一个轮子不翼而飞。三毛和萧恩躺在旁边地上,李医生蹲在一旁说着什么。 我紧赶两步上前,看到二人除了头上有少许擦伤以外,没别的明显伤口,三毛见我过去,还朝我笑着摆了摆手,而萧恩却双目紧闭,像是昏过去了。 “他没事,”李瑾抓着萧恩的手测脉搏,“被安全气囊打晕了,一会儿就好。” 我这才放心,点点头朝豁口边缘走去。maggie q正站在那里,我和她并肩远眺,发现前方百余米的路面全都坍塌了,我向下看了一眼,十几米高的桥墩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像是惨死巨人的残肢。而豁口的另一边,高速路的双向都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车辆,绵延向前,一眼望不到头。 “那些都是军车。”maggie q低声说道。 “那是m1a2,那是k2……”三毛把望远镜递给我,啧啧赞叹,“简直是一支联合国军啊,还全是精锐武器。” 我接过望远镜望向对面,那一望无际的车队中有各种军用车辆,无数坦克、装甲车、运兵车、指挥车、后勤补给车整齐排列着,而且车辆除了积满了灰尘和淤泥之外,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 “是什么力量把如此强大的军队给全歼了?”我惊惧道。 “还能是什么,感染者呗,它们从那一头攻过来,然后在这里截断了军队的后路……”三毛指着前方的豁口说。 “你的意思是感染者这么厉害,还会搞战术了?”猴子说。 三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这里是感染者的发源地,也许就是比外面的要厉害呢?” “总之,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我指向前方,此刻虽然刚过下午四点,还远没到日落的时候,但因为阳光被高耸的雨林遮蔽,显得幽暗阴森。远处有鸟兽隐没暗处,发出阵阵怪叫,久久盘桓不去。密林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我们,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多远的路?”猴子问道。 “最多还有五十公里,”萧恩答道,“因为路况好,咱们的速度远超预估,如果能开车的话,顶多再有半天就能到了,可要是步行的话,就不好说了。” “今天先在上面宿营吧,”我说,“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下去,尽量在一天之内赶到多巴湖,别在雨林里过夜。” 大家似乎都对前路有些担忧,便没人反对我的建议。这里地处热带,自然不需要生火取暖,但雨林中气候多变,随时都可能下起倾盆大雨,所以我们还是搭起了帐篷。 大家都没有聊天的雅兴,安排好岗哨后,都早早休息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帐篷里闷热无比,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到了后半夜,终于开始下雨,雨不大但带来了些许清凉,雨滴落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催眠般让我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以为是轮到我守夜了,睁开双眼却看见maggie q低头看着我。maggie q穿着一件紧身背心,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股女性特有的体香幽幽传来,让我心头一阵悸动。从范惠尧陨落到现在,我们的关系日趋亲密,但还没到睡一个帐篷的地步……正当我心驰神往的时候,maggie q马上竖起一根手指贴在自己嘴唇上,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肯定出事了,连忙抽出枕在头下的步枪和九鬼刀。 我钻出帐篷才发现三毛、萧恩等人都已经起来了,全都端着枪严阵以待。我很快便在雨声中听到了感染者那种特有的低沉呢喃声。 “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在maggie q耳边问道。 “戴上夜视仪。”maggie q指了指马路边缘。 我立刻戴上微光夜视仪,猫着腰走到断口边缘,探身向下看去。夜视仪中一切都变成了暗绿色,连绵的雨丝给视线造成了很大的干扰,但我还是清晰地看见一片人影在高架桥下慢慢蠕动。 我毛骨悚然,连忙缩回脑袋,转身靠着护栏蹲下。三毛快步跑来,贴着我坐下。 “刚刚周灿守夜的时候发现的,差不多三点一刻的样子……”三毛说。 “是冲咱们来的吗?”我又探头看了一眼,那些怪物从四面八方穿出雨林,顺着公路缓缓向前。 “但愿只是路过。”三毛摇着头说。 但愿如此……我屏息凝神,心里祈祷着这些活死人快快离开。但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别的声响,窸窸窣窣,就像是风吹过树丛,又像是野兽在密林中穿行。 我伸出手,却没有感觉到一丝风,所有的雨丝都是垂直下落,在夜视仪中闪着微光。 “不对!”我低声惊呼。 声响更大了,我站起身,看到马路两边的大树枝叶突然大幅度摇曳起来。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持枪四顾,不知道密林里面有什么怪物潜伏。 一个黑影突然蹿出树枝,飞扑过来。 “小心!”我和三毛同时示警,但黑影还是抓住了萧恩的一个手下。巨大的惯性把那人推出了护栏,他在惨叫声中坠落桥下。然后接二连三的黑影从公路两旁朝我们扑过来! “开枪!”萧恩大喊,“向中间靠拢!” 枪声四起。我和三毛背靠着背朝黑影射击,但这些黑影速度很快,它们如猿猴般爬到树木的顶端,靠着树枝的弹性,居高临下地向我们飞扑。 我在空中击中一个黑影,子弹把它砸得失去平衡,横着摔在路面上,但它打了几个滚,马上又站了起来,伸着双手嗷嗷叫着向我扑来。 “是感染者!”三毛大喊道。 我心头大骇,感染者什么时候会爬树了? 这些黑影不断从两边飞扑过来,动作轻盈而舒展,看起来完全没有感染者本该有的笨拙和不协调。 莫不是猴子?我足足射了半梭子子弹,才把眼前这个黑影的脑袋打碎。这些黑影身材矮小,速度比我见过的任何感染者都要迅捷数倍,若不是它们身上都挂着衣物的碎片,还真以为是某种猿类。 机枪适时加入了战团,子弹织起一张金属大网,暂时挡住正面袭来的感染者。 “快过来!”有人在我们身后大喊,我扭头一看,张依玲拉着车门朝我们招手。车子被发动起来,大家都在慌不择路地往车里钻。 我连忙拉着三毛跑过去。三土和周灿已经上车了,猴子和陈超也跑到了车边上。 “maggie q和李医生呢?”我大喊着问。 张依玲焦急地摇头。 我跳上车,踩着迎宾踏板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这时萧恩组织的防线已经七零八落,除了机枪还能撑起一点有效火力外,其他的队员都各自为政,不停地有人惨叫着被感染者扑倒或咬中。 “在那边!”猴子指着一边大喊。 对向车道上一群矮个子感染者围住两人,正是maggie q和李瑾。maggie q挥舞着一把细长的武士刀,动作快得如同鬼魅,每一击便会带走至少一个感染者的头颅。但围着她们的感染者实在太多,如果maggie q自顾自跑,突围肯定是易如反掌,但现在带着一个战斗力几乎为零的李瑾,便困难多了,此刻已经是险象环生。 我脑子一热,端着枪就冲了过去,刚跨过中央隔离带,就有三个感染者围了过来。我单膝跪地,连着几个点射,击中两个感染者的脑袋,但把枪口转向第三个的时候,枪膛传来“咔嗒”一声,挂了机。 “低头!”身后三毛一声大吼。我想也没想便低下头,一柄砍刀带着风声贴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重重砍在感染者的脖子上。感染者的脑袋冲天而起,身子还向前冲了两步才摔倒在地。接着猴子、陈超、张依玲甚至周灿,都挥舞着刀剑冲了过去。几番砍杀过后,我们成功地吸引了感染者的注意力,原本围着maggie q和李瑾的感染者大部分都转身向我们攻来。 不知是谁在我们身后开了车灯,我总算看清了这些黑影,它们衣衫褴褛,身形消瘦,一如其他感染者。不一样的地方是,它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串差不多的项链,质地如同黑曜石,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黑光。 我面前几个感染者尖声嘶吼着冲过来,我同样大吼着对冲过去,九鬼刀抡圆了劈向其中一个的面门,把它的脑袋斜着砍下一块,冲击力让我的肩膀一阵麻痹。 我将无极刀的招式自然而然地使出来,手中的刀向上撩起,刀背挡开第二个感染者前伸的胳膊,刀锋向前划出一个弧形,正中它的脖颈,刀锋砍断了它的颈椎。我借着惯性与第三个感染者擦身而过,然后顺势一拧身,从它身后劈掉了它的天灵盖。 但感染者还在源源不断跳过来,机枪已经停了,不知道是射空了子弹还是感染者咬死了枪手。手中的刀越来越沉重,身边不剩几个人了。同伴们呢?我用余光观察,三毛在离我不远处疯狂地砍杀,猴子的吼叫声从我侧后方传来……其他人呢? “后退!退回来!”有人大喊,是狼爷的声音。我砍掉面前一个感染者的脑袋,转身试图撤回车队,但很快又被另外两个感染者缠住。我砍翻一个,但力气用尽,刀锋被碎骨卡住,一使劲却抽不回来。第二个感染者夹着劲风扑了上来,我徒劳地伸出一只手试图阻挡。 “轰!”一声巨响,感染者脑袋像个从高处摔下的西瓜般爆开。 “快走!”有人喊道。 我转身一看,只见狼爷把一支霰弹枪夹在腋下,单手持枪,一边开枪一边向我靠拢,每一枪都打爆一个感染者的脑袋。 “走啊!”狼爷再次发声,我连忙抽出九鬼刀,转身就跑。 大部分人都已经上了车,引擎轰鸣,有几辆车开始调头。三土和三毛站在车前撑着车门向我们招手。 “快上车!”三毛拽住我,把我拉进车厢,我看见李瑾和maggie q坐在最后排,猴子、陈超和张依玲却不见踪影。 “猴子他们呢?”我大喊,但感染者已经近在咫尺。狼爷用光了霰弹枪里的子弹,纵身扑进车厢,“该走了!” 三毛“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启动车子。等调转车头,车身上已经爬满了感染者。透过缝隙,我看到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且战且退。 “那边!猴子他们在那边!”我大喊。 “知道了!”三毛干脆地切换档位,猛地踩下油门,车身上的感染者就像风吹落叶般被甩下,三毛操控汽车走了几个蛇形,然后猛打方向,朝追赶猴子等人的感染者撞过去。 汽车就像撞到一列保龄球,三吨多的“陆地巡洋舰”碾过感染者,发出噼啪的声响。我打开车门让他们进来。 “你们先走!”陈超挥舞着砍刀,把身后的感染者挡住。 “依玲!”我伸出手,把张依玲拽上车,让她爬到后排,然后猴子自己跳上了车。 “阿超快点!”我对陈超大喊。 陈超挥出最后一刀,转身向我们跑来。我伸出手去拉他,但在离车门只剩不到一米的时候,他的左手被一个从侧面冲过来的感染者抓住,他抛下砍刀试图去掰开感染者,但伸出的右手又被身后的感染者咬住。 “阿超!”我探出半个身子,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用力把他拖上车,他的双手却死死地撑住了车门。 “快走!”陈超面目平静,似乎带着一点解脱地说。他的身后,四五个感染者同时咬着他的后背和双手。 陈超双手用力,把自己和身后的感染者推离汽车,然后朝我一笑,重重关上了车门。 我们全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了,悲伤还没袭来,感染者便团团围了过来,它们恶狠狠地扑过来,撞在车身上,把越野车撞得微微摇晃。 “快走吧……”我拍了拍三毛的肩膀。 三毛像是如梦初醒,他没有急着前进,而是先挂上倒挡,将挤在车头的五六个感染者甩开,然后打开四驱和前后差速锁,直到车子缓慢而稳定地挣脱围困。 我看左边一辆车被感染者层层围住,两个轮子腾空,引擎在徒劳地嘶吼,但已经动弹不得。当我们经过的时候,我听到玻璃的碎裂声和里面人的惨叫声。 终于,我们甩开了感染者一段距离,此时我的胸口一阵烦闷,想起陈超不但已经死了,而且还变成了感染者,就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时我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抓住,maggie q从后座探过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会找到他的……”她的声音平稳而自信,让我慢慢平复下来。 前面突然响起一阵连绵不绝的汽车喇叭声。 “前面不对劲!”三毛踩下刹车。我看到前方亮着一片血红色的尾灯。 “怎么都停了?”我们的车慢慢开过去,这时我才发现前方的马路上多了一道用废旧汽车、枯树、建筑垃圾筑起的街垒,虽然做工粗糙简陋,只是各种杂物随便堆砌,但足以让我们在短时间内无法通过。 我从车上下来,萧恩和周灿从街垒那边走过来,见到我,周灿便满脸沮丧地说:“我们被包围了……” “怎么可能?”我不可置信,“被感染者包围?” “事实就是这样,”周灿摊着手说,“果然这里的感染者是有脑子的,不然怎么解释它们又会爬树,又会造这个东西……”周灿指了指他身后的街垒。 “别管那么多了,”猴子打断周灿的喋喋不休,“现在的关键是咱们怎么逃出去!这车是肯定没法再开了。” “车不要了,咱们翻过去跑!”三毛指着“墙”喊道。 “来不及了。”萧恩摇摇头,“我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它们。” 我回过头,看到马路上升起了一层薄雾,感染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从薄雾后面隐隐传来。 “下面走!”我跑到路边,却看见高架公路下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更多的感染者,它们仰着头张大了嘴低声吼叫着,就像是等待喂食的雏鸟。 完了!我心里暗叹着,走向同伴们。萧恩从车里拎出两把短柄斧头,朝我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平静,仿佛正在走向自己的最终命运。三毛挥舞着他的砍刀,哈哈大笑,似乎是在说,老子早就够本了。猴子抱着张依玲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二人十指相扣,平静地看着来路…… 我看到maggie q微微侧着头,她的眼神迷离,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全身一震,茫然地转头,见到是我,便微微一笑,然后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我抽出大腿上别着的手枪,弹匣是满的,我满意地把它插回枪套。那是为我自己和三毛准备的,今天应该要派上用场了。我抽出九鬼刀,跟伙伴们站成一排。 吼声越来越近,薄雾中出现了成片的黑影,疾奔而来。我们就像是古代战争中直面重骑兵的轻装步兵,等待决战那一刻的到来。 我的心脏咚咚直跳,不禁又握住maggie q的手,却被她轻轻挣脱。她越众而出,一个人向前跑去。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让我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等我跟上去的时候,感染者群已经冲出了薄雾,它们层层叠叠,像是无穷无尽的洪流般扑过来。 直面洪流的maggie q做了一个更让人惊奇的举动,她抛下刀,双手向前伸出,像是在阻挡一列看不见的火车。 “停下!”maggie q大喊。 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响,低沉却震人心魄,仿佛潮水卷过沙滩……更让人惊奇的是,尸群在听到这阵声响后,竟然像听见号令的士兵一样,真的停了下来! 它们虽然还是朝我们龇牙咧嘴,但像是被主人喝止的狗,只会低声咆哮,不再展开攻击。 我们呆若木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我走到maggie q身边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maggie q一脸茫然地说。 这时候又响起一阵跟刚才一样的奇怪声音,尸群突然动了,它们向两边分开,留出一道两人宽的通道,几个人从通道间向我们走来。 这些人全都赤裸上身,只在胯下围了一圈藤编的帘子,头上戴了夸张的羽毛制成的帽子,脖子上一圈圈缠着各种材料制成的项链。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年龄较大的人,他胸前挂了一个巨大的号角,刚才我们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从这里吹出来的。他们的脸以鼻子为中心分成两边,一边厚厚涂了一层黄褐色的油彩,另一边围着眼圈,文了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这些人在我们面前一字排开,除了挂着号角的人,全都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而那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老者,拄着拐杖从我们面前走过,锐利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停留在maggie q身上。 maggie q也看着他,二人无声对视了良久,老者突然单膝跪地,口中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只听清里面有“阿什拉”三个字。 第十三章 女神阿什拉 第十三章 女神阿什拉 “我们是亚齐族,古亚齐国的遗民……”老者一口地道的伦敦腔英语。他拄着拐杖缓慢前行,我们簇拥在他左右,他的部下在前方开路,他们身上的油彩、文身和古铜色的皮肤一起融入雨林。在我们身后,成群的感染者列队跟随,他们垂着手沉默着,像是传说中被妖人驱使的鬼兵。 “我们的族人从公元前八百年开始,就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皮努古斯神殿,守护着人类最邪恶的秘密。” 我们身后的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原本沉默的感染者们突然骚动起来,齐齐转身,望向声音来源处。等号角声消失后,又恢复原样。 “他们在放牧。”老者继续前行,浑浊的眼珠没有任何波澜。 “放牧?”我不解地问。 “把尸群用噪音引向别的地方,这个工作很危险,为了把感染者引过来攻击你们,我已经损失了一个顶尖的放牧人。”老者解释道。 “可是,”萧恩疑惑地指了指身后沉默的感染者群,“它们不是很听话吗?” “可引魂器是有限的……”老者指向自己的脖子,我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堆饰物中,有一条闪着黑曜石光芒的项链。 老者收住脚步,朝领着尸群的几个部下招了招手。两个人拽出一个感染者,一左一右抓住它的手,另一人从背后用一条皮带箍住感染者的下巴,固定住它的脑袋。这个感染者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任由他们摆布。 老者又点了点头,感染者身后的人慢慢摘下它项上的项链,那闪耀着黑光的石头一离开它的皮肤,感染者便像野兽一般扭动起来,它用力想张开嘴,但下巴被皮带牢牢绑住,只能发出沉闷的咆哮。它试图挥舞双手,抓着它的两个壮汉手臂肌肉高高隆起,却还是被它带得踉跄起来。 “够了!”老者下令道。 项链再次挂了上去,感染者像是被关了开关的玩具,迅速平静下来,恢复成垂手呆立的模样。 “这是女神赐予我们的神器,”老者向maggie q一躬身,继续说,“根据我后来的研究,它其实就是一个信号转换装置,它能够阻断传向感染者的德尔塔脑电波信号,并转换成埃普西隆信号,比如这支号角……”老者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巨大号角。 老者满嘴的专业术语跟他原始人般的外形装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我和其他伙伴同时惊愕地张大了嘴。 老者仿佛知晓我们的疑惑,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是剑桥大学的生物学博士。” “刚才你说你们的族人在守护着皮努古斯神殿?”maggie q突然出声道。 老者继续微低着头答道:“根据我们部族的传说,在人类历史的早期,天上降下七位神灵,两位降临在欧洲,两位降临在亚洲,两位降临在美洲,他们为当时的人类带去了文明的火种,人类在神灵的指引下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开始走向真正的文明。 “而第七位神,也就是阿什拉女神,她来到多巴湖,建立了皮努古斯神殿。她镇守多巴火山,让其不再喷发。她守护了全人类,不被恶灵侵袭,她将恶灵困于神殿,让其成为守护秘密的守卫。她带领信徒们定居多巴湖,传授他们引魂器,交给他们与恶灵沟通的秘法……” 当老者说这些话的时候,亚齐族的所有战士全都停下了脚步,一脸崇拜地望着maggie q。 “你们是说,李博士就是女神阿什拉?”萧恩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我不是。”maggie q茫然地低语,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准确地说,是女神转世。”老者对着maggie q躬身说,“您只是尚未觉醒。” “您指的邪灵就是感染者吧?”李瑾对女神之类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她发出连声追问,“您的意思,感染者就是从这里爆发的?从那个什么神庙泄露的?” “并不是,”老者皱着眉摇头道,“神庙镇守着恶灵,也就是感染者没错。但神庙中的恶灵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它们一直在我们族人的严密监控之下,这次的感染者并不是从皮努古斯神庙开始爆发的,而是从第一圣殿,也就是所罗门神殿传出来的。” “这跟我们的调查相吻合,”萧恩接过话头说,“观察者的代理人找到了所罗门神殿,挖掘出了约柜,提取了约柜之中的病毒撒播了出去。” 见老者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萧恩又朝他颔首一礼,补充道:“我们是骷髅会的人。” 老者点点头,“骷髅会是阿什拉女神在外创办的另一个组织,你们的圣女便是女神的一个分身。” 萧恩瞧了瞧maggie q,眼神更加茫然。 老者似乎知道萧恩的疑惑,笑着说道:“不用怀疑,女神千变万化,但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其他的神灵各有各的目的,当他们的目的与人类的利益重合的时候,人类会得到莫大的好处,文明得以快速发展,一旦人类的利益与神灵的目的相悖,人类会像挡在道路上的虫豸一样,被无情扫去。只有阿什拉女神,是真正怜悯人类,同情人类的……” 雨林逐渐稀薄,绿草和蓝色的湖光在树木后面闪闪发光,一片开阔的草地跃入眼帘。草地的尽头,则是跟蓝天连成一片的碧蓝湖水。沿着湖岸,是一排半月形的滨水房屋。几个孩子嬉笑着奔跑过来,蹦跳着扎进我们队伍中某人的怀抱。 我们跟着老者走向湖边最大的那栋建筑。一群身着白色罩袍的男女已经在门外列队,这些人脸上都没有涂抹油彩,皮肤黝黑,四方脸,高鼻梁,身材高大,看起来倒有点像欧洲人和亚洲人的混血,这些人见到老者便齐齐躬身行礼。 当天晚上,身为酋长的老者设宴招待了我们。 “七万多年前,阿什拉女神为了镇守多巴火山来到此处,她建立了皮努古斯神庙,从此多巴火山就再没有大规模喷发……”酋长转动着他的酒杯,缓慢地讲述,“此后女神离开神庙,四处游历,全世界最早的宗教中几乎都有关于她的传说,比如中国的女娲,印度的湿婆,埃及的伊西斯等等。但之后其他六神……嗯,他们不配叫神,我称他们为伪神吧。他们意识到阿什拉女神并非与他们同心,便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开始联手对付女神。女神寡不敌众,为了躲避追杀,她让自己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并将皮努古斯神庙彻底封闭,再让对她最为坚贞的信徒迁来此处,以守卫神庙,这些人就是我们亚齐族的祖先……” “其他六位……伪神,”酋长顿了顿之后又说,“为了消除女神的威胁,开始大肆抹去女神的痕迹,对女神留下的教义、经典进行大规模的删改,甚至是刻意歪曲。” “那伪神为什么不强行攻打皮努古斯神庙,直接占领神庙不就行了吗?”我发出疑问。 酋长笑道:“神并非万能,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可能比我们普通人类更加脆弱。”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萧恩的时候,他说的那番关于观察者的理论,他说观察者想改造地球环境来适应自己的种族,在地球上制造了五次生物大灭绝。而人类就像是装修工,被观察者利用而不知,将地球环境引向观察者想要的方向,当改造完成的时候,就是人类被抛弃的时候。这套理论跟酋长讲的传说暗暗吻合,让我不寒而栗。 “伪神降临世间,需要冒很大的风险,因此他们极少亲自上阵,都是通过代理人控制宗教或者是政治团体……事实上我们屡次遭到攻击,远的不说,从近代开始,荷兰人、英国人、印度人都曾经光顾过这片土地……” “代理人未必都是坏的,”酋长抿了一口酒,“伪神会用各种名目引诱、蛊惑人类,大多数代理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以至于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伪神从来没放弃过对神庙的争夺,但女神的信徒也不是弱者,虽然长期遭到伪神和其追随者的污蔑、迫害,不得不转入地下,仅仅依靠一些隐晦的符号、暗语相互联系,比如骷髅会的兄弟……”酋长说着朝萧恩微微颔首,萧恩也回以点头致意。 “但正因为我们身处暗处,反而可以更有效地误导、瓦解、挫败代理人的攻击。我们的策略就是抛出大量的疑云,通过各种神话、传说将真相隐没。这些传说在漫长的历史中层层转述,被无限夸大扭曲,以至于面目全非,而真相则隐藏得越来越深,慢慢地连多巴湖、皮努古斯神庙也渐渐被人遗忘……” 萧恩低声附和:“有时候甚至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确认真相了。” “对!”酋长道,“连我们亚齐族人,也对自己守护的秘密将信将疑,认为那些传说、祖训都不过是古人的迷信而已。” “为什么保守了几千年的秘密会在今天被突然揭开呢?”三土问。 “只要是秘密,总有被揭开的一天,”酋长苦笑着道,“而且随着科学技术,特别是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让古老的秘密越来越无所遁形,这些秘密重见天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其实从二战前开始,德国和日本就以举国之力研究圣殿的秘密,当时日本人在东南亚诸岛疯狂地寻找传说中的圣湖和皮努古斯神庙,他们在中南半岛、马来群岛、几内亚和苏门答腊岛的雨林中,跟中国远征军、美军以及我们的祖先血战,最终我们打跑了他们……战后,马来西亚、印尼和新加坡先后立国,美国人开始重视这片破碎的海域,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族人,发现了神秘的多巴湖和皮努古斯神庙。他们在日本人留下的研究资料中得知了神庙的重要性,知道神庙中的邪恶之物能毁灭人类,他们提出要全方位研究多巴湖,但在研究过程中却屡次遭遇重大事故,死伤了很多人。加上我们的族人出于祖训,一直拒绝外人的进入,因此美国人也只能在第戎巴莱驻守一支快速反应部队,以应对可能的突然事件。” “再后来互联网出现了……”酋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哀伤地继续说,“作为一个古老的组织,最简单的事就是积累财富,漫长的时间可以存下太多东西,美酒、金钱以及无孔不入的政治势力……我们如此,伪神的代理人也是如此。” “代理人利用强大的大数据分析能力,将过去的信息全部摆在大众面前。现代人只要有心,就可以在网络上查找到过去只有高等神职人员、贵族、政客才能接触的资料。他们在暗网上聚集,一起研究分析这些历史资料,我们布下的疑云就像烈阳下的残雪一样,迅速消散…… “当秘密被一个接一个地揭开,真相慢慢浮现的时候,各国领导人也意识到一场危机在慢慢接近,于是一支更强大的联合部队被派到了苏门答腊岛。他们甚至在第戎巴莱和多巴湖之间建造了一座宏伟的高架道路,可以在数小时之内把几万兵力加上重武器投放到多巴湖,但这支军队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你们不是会放牧吗?为什么还会被打得这么惨?” “那时候我们还不会。”酋长苦涩地答道,“当时对感染者的认识,是跟你们一样的。” “那按道理疫情应该在中东地区率先爆发啊,但为什么会在东南亚率先爆发呢?”李瑾提出了她的质疑。 “这个我来回答……”萧恩喝下一大口酒,“其实那些代理人在挖掘第一圣殿的时候,我们就在整个耶路撒冷严密布控了,我们不知道所罗门神殿的具体地点,毕竟耶路撒冷的地下几乎是全空的,一层一层的古城错综复杂。但我们监控了耶路撒冷所有的出入口,甚至做好了防生化准备,这伙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等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吉隆坡了。” “他们在吉隆坡先是小规模测试病毒样本,等到病毒效果确认无误后,才开始以卖保健品的名义招募传毒者,通过这些人,将病毒传向全世界。”酋长补充说,“我们和驻守第戎巴莱的快速反应部队都没想到威胁是从外部来的,当索拉姆病毒飘过马六甲海峡到达苏门答腊岛,甚至部队里开始有零星感染病例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场危机,可是为时已晚,感染者的数量呈指数级增长,疫情迅速扩散,而且就像是有人驱使一般,数千万感染者像是集结攻城的军队,渡过海峡四面而来。你们看到的部队,并不是来防守多巴湖,而是从第戎巴莱溃退过来的……” “它们是来围攻神殿的?”萧恩惊叫道。 酋长颔首道:“当时情况紧急,我率领族人退到了沙摩西岛上,但恶灵还是步步紧逼。情急之下,我不顾祖上严令,打开了皮努古斯神殿的大门,让族人进去躲避,在神殿内部的壁画上,我发现了女神赐给亚齐族的至宝—破碎号角以及引魂器的使用方法。我吹响号角,切断了传向感染者的信息,感染者才慢慢散去。” “神殿里……”萧恩激动地说,眼神中透露着狂热,“还有什么信息?有女神的消息吗?” 酋长的视线转向窗外,看着黝黑的湖面轻声道:“你们明天自己看吧。” 当晚,我们每人得到一间滨湖的房间。房间很大,一张足有两米多宽的大床占据中央,床头垂下紫色的纱幔,看起来都很舒服。房间里没有空调,温度却很适宜,落地窗前放了一只古典式浴缸,在星月之下反射着冷冷的白光。 我打开水龙头,把浴缸放满,关掉灯脱去衣服躺了进去。温热的水像情人般抱住我,让我每一寸肌肉都放松下来。 我透过落地窗望着夜空,天上繁星闪烁。这看似平静的星空中难道真的危机四伏吗?我想着刚才酋长和萧恩的那些话,想到观察者已经蛰伏在地球数百上千万年时间,它们是来自太空吗?宇宙中有那么多的星系,那么多的类地行星,既然有观察者的存在,便会有更多的地外文明的存在,可为什么至今没有别的文明现身呢?难道他们都像观察者一样隐匿了自己?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轻柔的敲击声。起先我以为是听错了或者是别的房间传来的,但敲门声一直在响,我在腰间缠了一块浴巾走过去开门。 我以为是三毛或者猴子他们睡不着想来聊聊天,一开门却看见maggie q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我愣了愣,却被她推着进了房门。 “你……”我想发出疑问,但刚一张嘴就被她的嘴堵住,她笨拙地吻我的嘴唇,我的脑子空了两秒钟之后,开始热烈地回吻。我的浴巾随着剧烈的动作掉落地上,我的双手在她身上摸索。 “我不是神!”maggie q一边吻我,一边轻声否定酋长给她的称号。 “不是!”我回应道,粗暴地把她的衣服扒开。 “我是人!” “你是人,你是我的人!”我的手抚过她平坦光滑的小腹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马上被如海潮般汹涌的快感吞没。 “不要离开我,”当我们终于达到顶点时,maggie q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呢喃,“如果我走丢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我会的!”我回应道。 “我在你身上种下了一颗印记……”maggie q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什么?”我在她耳边问。 她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身体放松下来。 困意阵阵袭来,我搂着她,感受着她美好的身体,意识慢慢抽离,最终坠入梦境。 第二天早上,当我被朝阳唤醒的时候,我看到maggie q一丝不挂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多巴湖。当她察觉到我已经醒来并转过身的时候,我不禁开始惊叹她那完美的女性身体,同时也注意到昨晚我感觉异样的原因。 “你,没有肚脐眼……”我盯着她的小腹喃喃地道。 第十四章 无尽尸路 第十四章 无尽尸路 小艇破开碧绿的湖水,如同滑行在翡翠表面。 maggie q坐在我对面,侧着脸凝视着船头。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袖t恤,斜挎着一支95式步枪,脸上虽然挂着一贯的沉静表情,眼神中却充满了疑惑。 我满脑子都是她过往留给我的迷思,她的突然出现和神秘消失,以及她那平坦光滑的小腹……那是每个人在子宫里面的时候连接母体、输送养料的纽带,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印记,为什么maggie q身上会没有?难道她真的如酋长所说,是神灵?抑或是萧恩口中的观察者或外星人? 也许今天就能得到全部的答案了,我也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湖面,期待着今天总算要揭开庐山真面目的那座神殿,心中既忐忑又兴奋。 一片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紧接着,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形成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横卧在水面之上。 “那就是沙摩西岛。”酋长说道。 随着沙摩西岛渐渐临近,那些远看平缓低矮的山丘也变得雄奇起来。这些山峰虽然都不高,却很陡峭,临湖的一面全是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峭壁,如刀削般插入水面,而内陆则全是茂密的雨林,树冠如绿毯般连绵起伏,在远处与天空交融,似乎无穷无尽。 我们的小艇缓缓靠近其中一座悬崖,这时我才发现,石壁的底部有一块凸出海面的巨石,就像是天然码头一样,正好可以停下两艘不大不小的船。而与之相连的峭壁上,凌空雕刻着一道之字形的阶梯,一直盘旋到山顶。 这阶梯不过半米多宽,石阶的底部受到潮气的影响变得异常光滑,上面爬满了青苔,踩在上面就像踩上烂泥,滑溜溜的。好在湖水带来的潮气只侵袭了山壁的下半部分,等我们小心翼翼地爬到半山腰,青苔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强风,狂风像隐形的野鬼般盘旋在我们周围,撕扯着我们的衣物,企图将我们拉入深渊。 我只敢盯着前面三毛的脚后跟,小心翼翼地往上挪动,当我们总算爬上山顶的时候,我只觉得小腿肚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我跟大多数人一起瘫倒在山顶,喘了好一会儿气之后觉得口干舌燥。 “咱们得抓紧时间往前走,”酋长站在山巅指向内陆,“你们绝对不会想在雨林里过夜的。” 于是我们继续前行。前路虽然不像攀登悬崖一样让人心惊胆战,但行走起来的难度却高了好几倍。热带雨林幽暗如同黄昏,从上到下塞满了各种植物,所有的草木都在用尽全力向上生长,以便给自己寻找一丝阳光。树根和藤蔓组成陷阱,一不留神就会在上面摔断踝脚。还有层层叠叠的落叶,就像北方的积雪,每走一步都会深陷其中。 我们就像挣扎在一个绿色的巨大旋涡之中,满眼尽是枝叶、藤蔓以及足以能网住一只小猪的蛛网。到中午时,一场暴雨不期而至。雨水在树叶上汇集,如瀑布般落下地面,在枯枝败叶上反弹而起。 我企图抓住树枝稳定身体,却被一个亚齐族人拍掉了手掌。 “别这样!”他在我耳边大声警告,“你永远不知道会在树上摸到什么。” 我想起有关热带雨林中毒物的种种传说,连忙缩回了手。 “往前走,别停下!跟住前面的人,千万别跟丢了!”我听到有人在雨中大喊,但我无法回应,我能做的,只是盯住前面恍惚的人影,并且勉强保持住呼吸。 当暴雨终于停止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不顾一切地大口呼吸起来。 这一路我们只在一条小河边休息了不到半个小时,吃了点干面包和奶酪。一直走到天色漆黑,又一道垂直的山崖突然立在眼前的时候,酋长才总算宣布:“我们到了。” “哪里?”我们茫然地四处张望,但没有找到想象中的雄伟圣殿。 酋长笑而不语,几个亚齐族人朝着山壁走去,摸索了一阵后,开始推动石壁,伴着他们用力的呼喊声,山壁被推开,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山洞光洞口两扇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大门”便有十余米高,进到里面,空间更为宽阔,仿佛整个山腹都被掏空了一般。 “点灯……”酋长声音不大,却在洞里激起了回音,在黑暗深处嗡嗡作响。 有人应声去点火,洞穴两侧是两排整齐的巨人雕像,高两米有余,手中擎着火炬肃然而立,点灯的人架起梯子,拿着火种将火炬点燃。所有的火炬像是相互连接的,点燃一支以后,其余的由近及远,陆续燃烧。我们前方现出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 所有的亚齐族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呼喊,然后举起双手贴住脸庞躬身行礼。 这些阶梯每一级都有半米多高,爬起来非常吃力,加上两边的巨人雕像,我们仿佛置身巨人国之中。 “这鬼楼梯,是给姚明造的吗?”张依玲叉着腰气喘吁吁地说。她身材娇小,甚至需要双手帮忙,才能向下攀登。 她的吐槽引来一阵附和。我突然想起航母上那具棺椁中的巨人,忍不住凝视阶梯两边的雕像,这些巨人的面部线条刚硬,特别是那个向前突出的大鼻子,跟棺椁中的巨人如出一辙。 “这不是凡人的路,”萧恩突然说,“是为‘它们’建造的。” “你注意到了吗?”三毛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 “什么?”我问。 三毛朝脚下努了努嘴。我低头才发现这道“巨人之梯”并非用石头建成的,它通体乌青,在黄色火焰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金属光泽,表面上还刻着一些非常复杂的图案,细看却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只是些复杂多变的线条,就像是电脑主板上的集成电路。 “这肯定不是地球上的东西……”狼爷冷冷地说道。 三土蹲下身研究了一会儿,还掏出一套地质勘探用的小凿子,试图敲下一块作为样本,但无论用多大的力,除了在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外,其他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放弃。 阶梯终于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到了尽头,变成了一条五六米宽的平板路,而原本似乎无边无际的山腹重新靠拢,将甬道夹在其中,犹如通往桃花源的山中小孔。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酋长说道。这里山壁尚未合拢,空间相对比较宽阔。亚齐族人拿出准备好的食物,分发给众人。我们早已疲惫不堪,纷纷席地而坐,接过食物大嚼起来。 我坐在maggie q身边,想跟她说说话。但她不怎么理我,仿佛昨夜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见挑不起她的兴趣,也只得作罢。三口两口把分到手的食物塞进嘴里后,便枕着背包躺下,试图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刚躺下没多久,等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以后,我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让我一下子像被蛇咬了一样跳了起来。我举起枪大喊:“有感染者!”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大跳,除了亚齐族人外,其他人都跳起来,纷纷拉栓上膛。三毛大声喝问:“在哪儿呢?” “别紧张,我的朋友,”酋长走过来,轻轻压住我的枪管,“邪灵无法在这里作恶。” “我听见了!它们在这儿!”我大口地喘气,高喊道。 “是的,它们在这儿……”酋长伸手指向四周。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轻微的呻吟声又开始响起,就像是微风吹过树林般,从四面传来。 “在墙上!”三土突然惊呼,然后蹒跚着朝最近的山壁走去,我怕他有什么闪失,赶紧跟了上去。 越走近洞壁,呻吟声便越响。火把的光芒在这里微弱下来,我打开手电,看到粗糙的岩壁上有一些壁画,而壁画的上方,整个山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 我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三毛等人,在几支强光手电一起照射下,我终于看清,那些不停蠕动着的,竟然是一个个赤裸的人体!这些人皮肤沟壑纵横,如同风化的岩石,与山洞岩壁融为一体。他们脸上表情痛苦,嘴巴微微开合,发出感染者独有的那种嘶嘶呻吟。这些感染者镶嵌在岩石之中,一直延伸,连那条狭窄的甬道两侧也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尸路。 “快看这些壁画,”三土惊叫道,“好像是一个故事!” 我把手电光向下移。壁画大多集中在成人视线高度,跟其他的远古壁画一样,色彩单一,笔触简陋,像是顽童涂鸦。 三土指着其中一处大嚷:“这应该是开始。” 我连忙跑过去看,只见他指的洞壁上,画着几个赤裸上身,只在腰间缠着些藤蔓的原始人,跪在地上顶礼膜拜。在他们前面,停着一个圆盘状的物体,一个穿着怪模怪样的衣服,身材异常高大的女人正从圆盘上走下来。 “这是女神降临,这个显然是宇宙飞船……”三土激动地指着壁画往后移动。 下一幅画还是原始人跪在地上,那女神已经走到其中一个原始人的跟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在那原始人的额头上,几束光芒从她的指尖冒出。 “女神赐予了原始人智慧……”三土继续解说。 接下去的几幅壁画,分别是原始人狩猎、采集、建造茅屋和围着火堆舞蹈的画面。但紧接着的几幅画,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这幅画绘制的内容是一个女人分娩的情景,绘画的视角正对着产床,一个女人叉开双腿仰卧,一个类似产婆的人站在她身侧,弯着腰将手伸向她的两腿之间,一个婴儿的头颅正从她的产道中钻出来。这时最让人心惊胆战的画面出现了,这婴儿竟然狰狞地大张着嘴,一口咬在产婆的手上,尖牙深深地刺入皮肤,鲜血顺着手腕滴下。 再往后则是残酷的杀戮画面—茅草房熊熊燃烧,人们惊恐地四散奔跑,一部分人则疯狂撕咬其他人类。虽然时隔了千万年,这些画面却让我异常熟悉,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惊恐、无助和绝望。 然后女神再次降临,她安抚了残存的人类,将他们带离被血火侵袭的家园,在一座火山脚下,女神赐给人类的头领一支号角。头领吹响号角,那些感染者停下了攻击。然后感染者排成一排,从一个山洞进入火山。在最后的画面里,女神将手放在一个孕妇的头顶,孕妇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张依玲纳闷道,“感染者不应该是感染病毒产生的吗?怎么这个小孩一出生就是感染者?” “我明白了!”一直埋头研究壁画的李瑾突然大喊。 “老吕,你还记得咱们在千山湖基地研究的逆转录病毒吗?”李瑾转向三土问道。 三土疑惑地点头。 “从这些壁画上看,能让人变成感染者的逆转录病毒是人类最初就携带的,人类怀孕时,可能有机会在孕育胚胎的阶段就感染上病毒,成为感染者,就像这画里那样……” “而这个,”李瑾指了指壁画中抚摸孕妇头顶的女神,“不管她是什么,她给人类带来了解决方案,也许是某种基因锁之类的技术,把逆转录病毒隔离了起来,把人类尸变的可能降到非常低的程度。也许几百上千年才会出现一例,成为人们口中的神怪传说。” “而这次的索拉姆病毒,攻击的应该就是这种隔离措施,将基因锁解锁,把人类直接暴露在逆转录病毒之下……不行,我得采集一些病毒标本,这些感染者身上的病毒,一定要原始得多。” 李瑾说着就要扒着岩壁去抓最近的感染者的手。我赶忙拦住她,示意我来就行。其他人也上来帮忙,又是摁又是抓地忙了一阵,最后还是三毛干脆,抽出砍刀将整只手砍了下来。 我将这只手放到自己包里转身走回刚才休息的地方,刚走到一半,就发现不对了。 “maggie q呢?”我环顾四周大声问道。maggie q刚才坐的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阿什拉女神已经走上她的归途……”酋长平静地说。 “你!”我懊恼地抓起背包和步枪就朝前快步走去。 好在这段路并不漫长,笔直地跑了不到十分钟便到了终点。前方出现了两扇全由那种不知名金属建造的大门,maggie q正呆呆地站在门前。 我试图呼唤她,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音,我该唤她什么?阿什拉女神?圣女?李曼妮?还是maggie q? 她回头,冲我笑了笑。我走上前去,跟她并肩而立。 我们的前方,大门的正中间,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maggie q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凹槽,似乎在问我要不要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 “叫我maggie……”良久之后,她突然说道,“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上了凹槽。 跟我想象的不同,大门并没有打开,而是发出了几声机械声响,然后手掌的下方一块滑块被打开,露出了四个环形的小孔。 “看来我没带钥匙……”maggie q抬头对我说,眼神中露着一些不甘,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一阵巨大的蜂鸣声响起。我回头望去,看到萧恩掏出一个卫星电话。 “舰长,有紧急情况!”刚接通电话,大副的声音便急切地传来。 “什么事?”萧恩问道。 “我们的雷达监测到一艘‘鱼鹰’运输机,刚刚从新加坡机场起飞,正朝多巴湖方向飞去!” “预计多久到达?”萧恩沉着地问。 “以目前的飞行速度,飞机将会在57分钟后到达多巴湖!” 但大副错了。不久之后,亚齐族人也用手持雷达侦测到了飞机,但来的不止一架“鱼鹰”,还有两架护航的“阿帕奇”和一架“支奴干”。 “一定是刘云宏!”萧恩厉声说道。 我们一路往地面上飞奔。 “可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飞机?”我问,“那艘‘长春号’不是被咱们的导弹炸了吗?” “他一定是在隐藏实力!”萧恩答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刘云宏知道神殿的事,并且还发动过一次进攻,只不过被亚齐族人挫败了。他知道那扇门需要圣女的基因信息和四枚衔尾蛇作为开门的钥匙,他一时找不到圣女,所以退而求其次,试图把进化过的病毒通过飓风传播。当他失败后,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他知道圣女一定会跟着持戒人出现,所以他把精锐重兵全布置在东南亚,刚才圣女触摸那扇门的时候,一定是发出了什么信号让他接收到了……酋长,这里可有什么防空武器?” 酋长一改往日波澜不惊的表情,皱着眉头道:“只有几具肩扛式‘毒刺’导弹。” 那远远不够,除非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仅凭几枚肩扛导弹完全无法对付有备而来的“阿帕奇”。不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们有几枚从美人岛仓库带来的“红缨”便携导弹,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当我们冲出神殿时,正好是午夜时分,茂密的雨林遮蔽了星月,天地一片漆黑。 “把导弹都拿出来,准备好!”萧恩大喊着指挥。 负责发射导弹的人在神庙门前站成一排,导弹像是古代的长矛阵一般指向天空。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雨林中只剩下虫鸣、鸟叫和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我们集体遥望南方的天空,仿佛等待降临。 不一会儿,夜空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螺旋桨搅动空气发出的声响。我努力眯起眼看去,好一会儿之后才看见黑暗的天空中有几颗苍蝇般大小的黑点。 “瞄准!锁定后就开火!”萧恩大声指挥导弹阵。 “锁定不了,”有人惊慌地叫喊,“侦测不到热源。” “阿帕奇”装备的“黑洞”红外线抑制系统发挥了作用,我们的导弹像是盲眼的瞎子,根本无法看到飞机。 突然,小黑点旁边出现了几颗红点。 “导弹!”萧恩声嘶力竭地大喊,“快隐蔽!” 小红点呼啸而至,我只来得及把maggie q扑倒在地,我刚抱住她的脑袋,猛烈的爆炸就开始了。 大地剧烈震颤,被爆炸掀起的泥土石块砸过来,巨大的轰鸣震得我胸口发麻,嘴里都是血腥味。最后,在一次近距离的爆炸中,我昏了过去。 “陈源!陈源!”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我,我感觉自己晕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当我艰难地睁开眼时,看到maggie q正关切地看着我,而周围一团混乱。 “快!快退进山洞里去!”三毛在大喊。 我晕头转向地寻找自己的伙伴,三土和李瑾在神庙里没出来,狼爷正在把失魂落魄的周灿从一块石头后面拉起来,三毛站在神庙门口呼喊指挥,张依玲在不远处跪倒在地,拉着一只手哀伤地哭泣。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过去,只见猴子躺在张依玲身前,面色惨白,他的下半身被爆炸直接波及,胯部以下不翼而飞,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我知道他活不了了。 “快点!他们要上来了!”三毛冲过来朝我们大喊。 我抬头望去,只见几架直升机悬停在不远处,其中一架重型的“支奴干”机腹下面吊着一辆坦克,正在缓缓下降,它后面那架“鱼鹰”肚子下面也吊着一根绳索,一些人影正从上面滑下来。经过一轮轰炸后他们要开始地面进攻了。 我抓住张依玲的一只手,“依玲,咱们该走了……” 张依玲不吭声,只是用力甩掉我的手。 我朝三毛使了个眼色,三毛过来跟我一人一边抓住张依玲的手臂,用力将她拖起来。 “不要!”张依玲用力挣扎,但几步之后她便平静下来,“放开我,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三毛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把手松开。 张依玲扑到猴子身边泣不成声,她从小腿处抽出匕首。 “让我来吧……”我说。 “不,我自己来。”张依玲小心翼翼地将猴子的头侧向一边,轻轻抚摸了几下他的脸颊后,将匕首刺入了他的后脑。 这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雨林中的树木大幅摇曳起来。 “他们来了。”三毛说。 我伸手拉起张依玲,这次她没有抵抗,顺从地被我拉着向后跑去。 “萧恩呢?”我期望这个潜艇舰长再次出来领导大家。 “死了!他和扛防空导弹的人被好几发导弹直接命中,怕是连渣子也不剩了。”三毛摇摇头,指着刚才的防空阵地,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进庙,进庙!”我四处奔走呼喊,试图唤醒那些被轰炸震得失魂落魄的亚齐族人。但亚齐族人似乎没遭到过如此猛烈的炮火攻击,大部分都蒙了。 “酋长呢?酋长!”我试图让酋长出来主持大局。 “酋长在这儿……”一声悲呼,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堆亚齐族人跪坐在地,中间拥着一人,正是酋长。他半躺在一个族人怀里,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浸透。看见我过去,他挣扎起来,但一开口,更多的鲜血从嘴中涌出来,他猛烈咳嗽了几声,身体突然绷紧,浑身抽搐起来。我知道他已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 雨林中传来巨响,一颗巨大的树缓缓倒下。一辆丛林迷彩涂装的坦克从密林中现出身形。 身后亚齐族人齐声大哭,我知道酋长已经去了。 “快走!酋长死了!”我抓住离我最近的亚齐族人的肩膀,试图将他拉起来,但这些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对我的呼喊和近在咫尺的坦克都不予理睬。 坦克轰鸣着开近,部分亚齐族人拿起武器反击,子弹打在坦克铁甲上,爆发出一串串火星。两架飞机突然掠过树梢,悬停在我们上空开始射击,曳光弹流星般划落,将反抗的亚齐族人成片射死。 我只得自己逃命,在猛烈的攻击中抱头鼠窜,冲入了神殿大门,maggie q和三毛二人守在门口,将我接应进去。 “快关门!”有人大吼。为数不多的几个亚齐族人开始推动巨门,但这两扇石门极其沉重,合拢速度极慢,等门合到还剩一条宽缝时,我看到坦克已经近在咫尺。 “别管那门了,快往里面退!”我想人力绝无法跟坦克抗衡,这道门一定守不住,不如把对方往里面引,后面的阶梯既高又陡,坦克下不去,没有重火力掩护,双方都是单兵作战,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众人在我的呼喊下,一起向“巨人之路”退去。没下几步,便听到身后轰然巨响,显然大门已被坦克撞开,数道强光射入神殿,在我们头顶盘旋。 “快走!去下面组织防线!”我大吼道。这阶梯上无险可守,除了那些雕像外一览无余,现在对方在气势、装备上都完胜我方,在阶梯半道狭路相逢的话,取胜的希望微乎其微。 其他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危险,纷纷纵跃而下。黑暗中,头顶追兵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哎哟!”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痛呼,我听出是张依玲的声音,连忙往下跳了两步,看到张依玲坐在台阶上,正捂着脚踝痛苦地呻吟。 “怎么样?”我问道。 张依玲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处,只见她的右脚脚踝已经又红又肿。 “先忍一忍,我们扶你下去。”我和maggie q一边一个把她架起来,但她的右脚刚一落地又是一声痛呼。 “不行,”张依玲说,“应该伤到骨头了,落不了地。” 本来已经超过我们好几级台阶的三毛,此刻又返上来,听到这话,马上便说:“我背你下去。” “不要!”张依玲摇头,“这样大家都走不了。”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阶梯旁边的雕像,“你们把我扶到那边去,我在这儿阻击他们!” “不行!”我和三毛、maggie q,还有狼爷和周灿都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你们看看上面!”张依玲大喊道。此时头顶的追兵又近了许多,对方下命令的喝呼声清晰地传来,手电光也不时晃过我们头顶。 “陪我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就算我腿没事,也逃不到下面去,必须要有人拖住他们!” “依玲说得没错,”狼爷突然点头,“必须有人阻击,其他人才能退到下面去,不然所有人都得折在这里。” 其他几个腿脚受伤的人也纷纷表示自愿阻击敌人。我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虽然心里万般不愿,但也只得同意。众人将伤者扶到雕像身后埋伏好,又给他们留下足量的弹药。 “陈源。”正在我准备招呼大家撤退的时候,狼爷突然喊住我,他把背在身上装疫苗的胸包解下,递给我。 “我留下来陪她。”狼爷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张依玲。 “你没必要这样……”我喃喃道。 狼爷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又抬头看着maggie q,正色道:“这个,大妹子……别管那个老外萧恩怎么说的,如果你千年之前就预言到了今天,那一定会在那门后面留下反制的手段,而且就算那门里面是控制火山喷发的按钮,那又如何,顶多大家一起完球,现在人类这鸟样,跟灭绝了又有什么区别?” maggie q听完这话,眼神也是一亮,微微颔首。 狼爷说完这些,便挨着张依玲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在二人中间,拍了拍道:“妹子,你别担心,这是c4炸药,等咱们打光子弹,我就把电门一按,到时候渣子都不会剩下,绝不会变成那副鬼样子的。” 张依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狼爷,”三毛对着狼爷拱手道,“虽然你没了那活儿,可是条真汉子!” 狼爷嘿嘿一笑,挥挥手道:“滚吧!” 我们重新向下奔跑,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枪声大作,对方似乎猝不及防,被子弹射中了好几个,连连惨叫。我一直侧耳倾听,希望爆炸声不要响起,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c4不爆炸,张依玲和狼爷便有生还的可能。 枪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在我们接近阶梯的底部时还在继续,正在我心中燃起希望之火时,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我扭头一看,一团火焰正在我们头顶远处腾空而起。我的心猛烈地一抽。 我们跑下最后的几级阶梯,在“尸路”前停下脚步,收拢的山壁带来了很好的掩护。三毛让大家布置防线,我看了一下,发现从美人岛一起来的二十多个同伴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而我的老朋友只剩下三毛、李瑾、三土、周灿和maggie q。另外还有十多个惊慌失措的亚齐族人。 “把灯都熄了!”三毛大喊。 手电陆续熄灭,我们隐入暗处,阶梯两边高擎的火把带来敌明我暗的错觉,阶梯上手电的光柱四处乱扫,纷乱的脚步声带起空旷的回音。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在阶梯末端露出了头。 所有看见目标的人都扣下了扳机,子弹组成一片火网,将阶梯顶部射得火星四溅。那人发出一声惨叫,一头栽倒。跟在后面的人大声喝呼起来,一时没人再冒出头来。 但仅仅几秒钟之后,随着“噗噗噗”三声轻响,三个黄色的光球从阶梯后面升上高空,在我们头顶耀出一片刺目的白光,把洞穴照得纤毫毕现。紧接着一阵尖锐得如同利刃的声音划破空气。 “迫击炮!”卧在我们前面的一个萧恩的手下嘶声大喊。 强烈的气浪扑面而来,我被爆炸卷起的杂物劈头盖脸地击中,我随手一撸,发现全是鲜血和碎肉。我也来不及检查自己受没受伤,赶紧去看maggie q,她脸上也是一片血,我给她胡乱抹了抹,发现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我再看前面,刚才示警的同伴已经只剩下胸部以上的身体部分。 突然几发子弹呼啸着掠过耳旁,打在旁边的洞壁上。“赶紧往里面撤!”三毛冲过来拉我,所有人都被炮弹吓破了胆,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瞬间被击溃。我只得拉着maggie跟三毛一起往通道里面撤。 此时通道两侧捆绑在铁链上的感染者因为受到了刺激,开始鼓噪起来,它们发出如同鬼魅一般的尖啸,在铁链上剧烈挣扎,整座洞窟就像活过来一般,成为无数神话中描绘过的地狱景象。 后面的追兵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追进了甬道,在这条平直的地底通道中,我们无险可守,对方装备、士气都比我们高得多,虽然我和三毛组织了几次阻击,但都被他们强大的火力击溃,我们只能一路向里面逃,最后来到那扇大门之前,退无可退。我们背靠着大门,准备殊死一搏。 “陈源!三毛!”通道里突然有人大喊,声音听起来异常熟悉,我和三毛对视了一眼。 “宋东升。”三毛撇撇嘴,“这家伙没死。” “超哥……”宋东升不知道陈超已死,将他知道的名字都喊了一遍,“都这样了,你们就别再反抗了,没有必要让兄弟们受伤。” “宋东升你个汉奸,不,叛徒!”三土厉声大吼,声音气得直哆嗦,“你知不知道刘云宏根本就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宋东升突然举着手从甬道里慢慢走了出来,三毛马上举枪,被我一把按住。 “但这里面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苦衷。”宋东升举着手面带苦笑地说。 “什么狗屁苦衷?”三土继续怒骂,“难道还有什么比我们整个种族的延续更重要的吗?” “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刘云宏缓缓从甬道中踱步而出。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 刘云宏在大门前的阶梯下站定,仰着头环视我们一圈,最后在maggie q的脸上定住。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眼神平静,并没有我想象当中宿敌见面的愤怒或者得意,反而流露出一丝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温情。 “我找了你三万年,”刘云宏伸出手,“跟我回家吧……” maggie q露出疑惑的神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刘总,”宋东升还是维持之前对刘云宏的称呼,在他身边小声说,“时间快到了。” 刘云宏微微点头,伸出手在头顶摇晃了一下,他手下的武装人员迅速冲进来,对我们一一缴械,用枪指着我们的头将我们赶到洞窟一角。 刘云宏缓步走上阶梯,来到maggie q身前,然后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大门前面。刘云宏拽起maggie q的手,向那个手掌形凹槽上按去,在那一刹那,maggie q突然从恍惚状态中醒来,用力挣脱了刘云宏的手。 刘云宏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突然转头看向我们,然后指着我说:“把他带过来。” 我不明就里地被两个壮汉推了过去。刚走到刘云宏跟前,刘云宏的手里突然像变戏法一样翻出来一把匕首,一刀戳在我的左手臂上。 “啊!”我因为猝不及防和剧烈的疼痛高声尖叫起来。 “按上去,不然下一刀就是这里!”刘云宏用刀顶住我的喉咙说。 这次maggie q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将手放入凹槽。几声轻响之后,那四个环状小孔又露了出来。 第十五章 多维空间 第十五章 多维空间 刘云宏一见到这四个小孔,眼睛里似乎放出光来。他不再管我,转身朝宋东升说:“把东西拿来。” 宋东升也是满脸激动,他解开自己的衣襟,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来。 “回去!”我的视线被人遮住,揪我过来的两个壮汉又把我推回关押众人的角落,李瑾马上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要缝针。”李瑾撕下我的一截袖子,将伤口紧紧绑住。 可是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感受不到刀伤带来的疼痛,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宋东升手里的盒子。 宋东升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盒子,那一瞬间,四周洞壁上被铁链缚住的感染者突然加倍骚动起来,它们不断咆哮,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铁链。围住我们的武装人员都变了脸色,惊慌地四处张望。但刘云宏和宋东升毫无反应,二人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盒子。 不出所料,盒子里正是四枚衔尾蛇。 宋东升把手在自己裤子上狠狠擦了两下,才去拿那东西。 我身边的三毛突然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我,我疑惑地转过头,他朝我使了个眼色,又朝我们右侧的洞壁努了努嘴。 我循着他的指示望去,洞壁上全是不断挣扎的感染者,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链子。”三毛的嘴无声地开合。 我疑惑地又仔细瞧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绑住感染者的铁链竟然全是一个走向,最终都汇集到洞壁的下方固定住,那里还有一个类似扳手的杆子。我顿时知道三毛要干什么了。 宋东升正把第一枚衔尾蛇凑近大门上的小孔,衔尾蛇刚靠近,便被自动吸了上去,同时那小孔发出了柔和的光,光线沿着门上的花纹像水流一样四处蔓延。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异象吸引了,洞壁上的感染者更加躁动,整个山洞像是一锅滚油中泼了一瓢水,剧烈沸腾起来。 趁着这机会,我和三毛把我们的计划悄悄告诉了其他同伴。我还偷偷解下了包扎伤口的布条。 宋东升继续把衔尾蛇往门上放,等到三枚衔尾蛇放置完,整扇门已经大半被白光包围,这种光线明亮又柔和,就像是传说中的圣光。 宋东升拿起第四枚衔尾蛇,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吞了一口唾沫,慢慢将衔尾蛇凑近小孔。刘云宏的眼睛死死盯着衔尾蛇,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前倾斜。 “动手!”我大喊一声,将手中布条箍住离我最近的那名守卫的脖子,那人猝不及防,本能地放开手中步枪,伸手去抓喉咙上的布条。 三毛抓住他胸前的步枪,调转枪头,两个点射打死了两名守卫。这时其他守卫才回过神来。 “干掉他们!”刘云宏一声暴喝。 这时候maggie q动了,她迅速踢出一脚,击中还在发愣的宋东升的手腕,宋东升手上一松,最后一枚衔尾蛇腾空而起,maggie q一个前扑,在空中将衔尾蛇抓在手中。刘云宏马上扑过去抢夺,二人争斗起来。 被我勒住脖子的守卫挣扎起来,我连忙用力勒紧手中布条,但是左臂上的伤口开始剧痛,鲜血汩汩地往外涌。我知道此刻性命攸关,只能用力咬紧牙关死拉住布条,心里祈祷这守卫能快点被我勒死。正相持不下时,我用余光看见侧面另一名守卫正在端枪向我瞄准,我连忙放开手中布条,往下一缩,枪声响起,还在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的守卫被子弹击中,倒了下来。 我来不及喘息,连忙抄起他胸前的步枪还击。但这时守卫们已经缓过神来,开始组织起有效的防线,他们人数占优,我们又有几个同伴死在枪下,剩下的几个人趴在一块钟乳石后面,被枪火压制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们上来了!”三毛大喊道。 守卫们两人一组,手中撑着盾牌朝我们逼了过来。我们的子弹打在盾牌上,只发出“嘭嘭”巨响,却无法对他们造成有效杀伤。 “快!”三毛大喊着指向那根扣住锁链的杆子,试图进行我们刚才的计划。但我们刚一露头,便被密集的弹雨打了回来。 “你们掩护我!”有人大喊,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地上慢慢向那边爬去。竟然是平日胆小怕事的周灿。 我大吼着跃出钟乳石,不顾一切地向逼近的守卫倾泻子弹,三毛和其他几个手中有枪的也猛烈还击,周灿趁着机会一跃而起,飞快地朝洞壁冲过去。 “打死他!”宋东升指着周灿大喊。 守卫们纷纷调转枪头朝周灿射击。好在他们手中的盾牌影响了射击角度,枪法大受影响,加上周灿就像兔子一般灵活,沿着之字形奔跑,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几轮攻击。 “别让他过去!”躲在盾牌后的宋东升大吼,有个守卫听到命令,抛开手中的盾牌试图双手持枪射击,但马上被我一枪打中前额。 “你们!过来!”宋东升朝自己的手下大喊,四名守卫在他的指挥下聚到他的身边,手中的盾牌组成了一面盾墙,宋东升自己举起了枪,将枪管伸出盾牌间隙,瞄向奔跑中的周灿。 我们知道这下不好,都将手中的枪瞄向宋东升,无奈盾墙密集,根本打不中他。 宋东升瞄了几秒钟之后,扣动了扳机。周灿的右边肩胛骨爆出一丛血花,他整个人像是打了个激灵,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地向前挣扎。 第二枪击中了他的腰部,此时他已经离那根杆子不足两米,他又向前挣扎了一步,才全身一软,扑在了杆子上面,那杆子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慢慢被压了下去。 “砰砰砰……”四周突然响起钢铁崩裂的巨响。第一个感染者从天而降,正好砸中宋东升身旁的一个守卫,那感染者当胸被铁链勒断,胸部只剩个空腔,但双手还是牢牢勒住守卫的脖子,张开大嘴,干脆利落地撕下他脸上的一大块皮肉。 感染者和绷断的铁链不断从头顶落下,守卫们的盾牌阵瞬间被破,有几个人大喊着四处开枪,更多的人则扔下盾牌转身就跑。 “不要慌!不要慌!”宋东升试图重整防线,但他的手下都被吓破了胆,根本没人理他。有几个人想从来路逃回地面,但通道口如洪水般涌出来更多的感染者,一下子便将他们吞没了。 “往门那边走!”我拉着李瑾大喊,三毛接连几个点射,开枪打爆两个扑上来的感染者,步枪随即没了子弹,他将长枪当成短棍抡起来。我则从倒在地上的守卫身上抓了一把砍刀,我们二人护着李瑾和三土,朝大门且战且退。 来到大门前的高台上,maggie q还在和刘云宏激斗。我检查了一下大门,上面三个衔尾蛇都牢牢嵌在小孔之中,只剩最后一个小孔还是空的。 “maggie q!”我大喊。 maggie q转头看了我一眼,几个飞腿将刘云宏稍稍击退,接着扬起手,将最后一枚衔尾蛇朝我抛来。我连忙举起左手去接,没想到受到重创的左手臂此时太不争气了,刚举到一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手一软,衔尾蛇在我指尖弹了一下,掉到了高台底下的台阶上。 此时几个感染者正好冲上来,衔尾蛇被它们连连踢中。我想弯腰去捡,但感染者的利嘴就在眼前,只得暂时先挥刀对付感染者。 “让开!”我身后三毛突然大吼一声,我一侧身,他竟然一个鱼跃,像是球赛时扑救要出界的篮球一样,猛扑向地上的衔尾蛇。感染者马上压了上去。 “啊!”三毛在底下惨叫,显然是被咬中了。 我睚眦欲裂,将压住他的两个感染者脑袋砍掉。三土和李瑾一人抓住三毛的一条腿,用力将他拖上来。 “拿到了!”三毛将衔尾蛇塞到我手里,我看到他脖子上被咬了一个伤口,正在汩汩地流血。 “李医生!”我把身上背的胸包解下来递给李瑾,“快给他打疫苗!” “快去开门!”三毛猛推我的肩,嘶吼着说,“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我挥刀砍死一个已经走上阶梯的感染者,把砍刀塞给三土,转身就走。我哆哆嗦嗦地把衔尾蛇塞进最后一个小孔,整个洞窟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大门伴着轰隆巨响,向两边缓缓打开。 “快走!”我朝还在阶梯上跟感染者相持的伙伴们大喊。 大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将李瑾和三土塞了进去,这时我才注意到,门后面只有一片像是瀑布般流淌的五彩光幕,光幕之后看不到任何景物。 “三毛,快!”我冲到台阶前,想替下还在不停挥刀的三毛。 我一靠近,三毛便全身一软,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用左手搂住他,右手接过砍刀,背朝大门慢慢后退,走到门边,便一把将三毛推了进去。 “maggie q!”我朝还在跟刘云宏缠斗的maggie q大喊。 刘云宏已经几次试图摆脱maggie q,冲向大门,但都被她逼退。 “把衔尾蛇拿出来!”maggie q一边打一边冲我大喊,“关上门!” 我将嵌入小孔的衔尾蛇一一抠出,从第一个衔尾蛇离开小孔开始,刚打开一半的大门便重新向内缓缓合拢。 “快走!”我撑住大门大喊。 但那二人兀自缠斗不休,大门正在慢慢关闭。 “快!”我用力推门,试图延缓大门合拢的时间,但这门完全不受我这点力量的影响,还在缓缓关闭,最后我将后背倚住一边,同时伸腿顶住另一边,它还是不受任何阻挡。 这时maggie q突然变招,她双手挥拳猛击刘云宏头部,等刘云宏伸手去挡时却突然收回拳头,同时高高跃起踢向刘云宏胸口,刘云宏猝不及防,只得沉下双臂交叉在胸前,maggie q的脚尖蹬在刘云宏的手臂上,借着刘云宏的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我的身旁。 “进去!”maggie q一声低吼,将我往门里面推,同时夺过我手里的砍刀,向追来的刘云宏掷去,刘云宏将头一偏,躲过砍刀,这时我和maggie q已经滚入门内。 穿过光幕时我只觉得浑身一凉,像是以前大夏天穿过商场阻隔冷气的气帘门。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透过仅剩一根手指粗的细缝,我看到刘云宏一头撞到大门上,身后的感染者不停地扑在他身上。等门完全关上,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天花板、墙壁和地面都发出柔和白光的空间之中。三毛躺在地上,身边的地板上全是鲜血,三土和李瑾跪在一边照顾他。 “他怎么样?疫苗打了吗?”我担忧三毛的情况,顾不得查看左右,连忙跑过去查看。 “阿源……”李瑾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的心猛地一沉。 “疫苗打了,”三土轻拍已经泣不成声的李瑾的背,沉声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医生说……” 这时三毛自己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先是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然后抬头看着我们,自己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总算要交代了?” 见我们还是哭丧着脸,没人应答,他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咬着后槽牙试图站起来。 “你躺着别动,这样血流速度会慢一点,能减缓病毒发作的时间……”李瑾赶紧发出警告。 “哈!”三毛还是不管不顾,我只得伸手将他拉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能延缓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 李瑾强忍住抽泣道:“最快十二小时,最慢,二十四小时。” “哈哈!这有区别吗?”三毛环顾左右道,“你们还不快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千辛万苦才进来,我可不想把生命最后一点时间用来哭啊。” 我这才注意到现在我们所处的空间,是一个类似过道的地方,过道的另一面好像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从我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面弧形的墙,我试着摸了摸墙壁,入手光滑细腻,就像摸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我回头望去,那道五彩的光幕还在不断闪烁,maggie q正在盯着它出神。 “上那边看看去。”三毛缓缓地往过道尽头走去。 “你别乱跑!”我试图拉住他,但一把没拉住,便只得跟着他往里面走去。走道不长,大概二十米的样子,过道尽头却不是一个房间,而是另一条圆弧形的过道。我们沿着这条弧形往前走,发现不断地有类似的过道向外辐射,每一条过道的尽头都有一片五彩光幕。但这条走廊并不长,没多久,我们便又回到了原点,这条走廊是一个闭合的圆形。 “这上面是什么?”李瑾抬头,指着我们来的过道上方,那里刻着一个梯形的标识。 “那是火山。”maggie q沉声说道。 “看看别的走道。”三土喊了一声,往隔壁的通道跑去。果然,那里也有一个标识,但不是代表火山的梯形,而是一个圆圈里面一个六芒星。 “这是大卫星……”三土喃喃自语,然后跑向下一个。 下一条通道上刻的则是一个线条异常繁杂的花纹。 “这是佩斯利花纹,代表印度教里的生命之树。” 再下一个,是一个刻着无数复杂图案的圆盘,这个不用三土解释,我也知道是代表玛雅历法的图腾。 三土马不停蹄,马上冲向下一条通道,那上面则刻了一张人脸。 “咦?”三土站在通道之前,扶着眼镜盯着图案,似乎被这个图形给难住了。 “我原以为这边应该是代表咱们文明的什么符号,比如龙之类的,可这是什么?” 我抬头细细一看,这图案雕得并不细致,只是一些简单的线条,人脸的上半部分跟一般人无异,头上戴冠,双目炯炯有神,但到了下半部分的口鼻处,却诡异地向外突起,变成了畜生一样长长的吻部,怎么看都像一只狗! “这是徐偃王……”我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三土声音都颤抖起来,半晌后才看着maggie q,热切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地方应该是个多维空间,而这些通道,都是通向一个具体的地点的?” maggie q并没有答话,她听完三土的话,若有所思了一阵,然后径直走向通道对面,衔尾蛇走廊的内圈,手摸着乳白色的墙,慢慢走着。 我们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什么,都跟着她缓缓移动。 maggie q突然收住脚步,她的手在墙上下摸索,终于在一处停住,然后轻轻拍了拍。 一声悦耳的音乐声突然响起,所有的墙面、天花板、地面随着音乐开始闪动绿光,之后maggie q的手边墙面上一块盖板突然滑开,露出四个环形的小孔。 我走上前去,掏出衔尾蛇一枚一枚地嵌入小孔,等最后一枚完成后,我面前的墙壁突然向两边打开,一个椭圆形的房间暴露在我们眼前。 房间里跟外面一样,全部都是乳白色,但等我们再往前走的时候,那悦耳的音乐再次响起,房间中央突然冒出一片暗绿色的光,无数图案涌出来,悬浮在空中。 “全息投影技术……”三土瞠目结舌。 我们走近那些幻影,里面有动物、人类,还有显然不是地球科技的各种机械、飞行器和怪模怪样的建筑。 离我最近的是一个裸体的人类,“他”正在虚空中缓缓走动。我好奇地碰了“他”一下,这个人体突然像烟花般爆开,一组组暗绿色的字母如瀑布般流下。 “这是人类基因图谱……”李瑾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哈,我就知道!”三土大喊,他指着自己身前,那里有一个“地球”在缓缓转动,他伸出双手罩住“地球”,然后向外一拉,“地球”便猛然变大。 “你们看。”三土手指“地球”的某处,那里有一个白色的光点正在闪烁。 “这是耶路撒冷,”三土激动地说,“就是刚才那条通道,上面有大卫星的那条,就是通向这里的。肯定就是第一圣殿,传说中埋藏了约柜的所罗门神殿!” “还有这里,”随着他的动作,“地球”继续转动,在东方也有一个光斑在闪烁,“这应该就是阿源说的虺龙石窟了……” “还有这里,咦?这应该是南美的马丘比丘古城才是,怎么换了地方?”三土继续转动“地球”,下一个光斑出现在东南亚,马来半岛…… “是吉隆坡!”我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怎么会这样?没道理啊?”三土喃喃自语。 “是他,那是他的‘门’,他改了坐标。”maggie q突然说道。 “那么说,刘云宏来过这里?”三毛咂着嘴说,“他进得来,为什么非得要追杀我们?” “他需要我,还有钥匙……否则,他只能进自己的‘门’。” “啊!”李瑾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我们以为她发生了什么危险,连忙朝她跑去。只见她一手捂着嘴唇,一手指着前方。她手指的地方,悬浮着一个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东西,这东西旁边,还有一大串的数字和字母。 “这是索拉姆病毒模型……还有基因序列!”李瑾回头看着我们,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研制出真正的疫苗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三土手中的“地球”发出一阵阵红光。红光闪烁的地方,是中东地带。 “是母体……”maggie q皱着眉头说。 “母体?什么是母体?”三土连声追问。 maggie q闭上眼睛,面露痛苦地摇摇头说:“我脑子里也很乱,只知道我和……刘云宏,还有其他人各自拥有一扇‘门’。我们能控制自己的‘门’开启的地方……母体……没时间解释了,他就要来了。” “谁?谁就要来了?刘云宏吗?”三毛问。 maggie q艰难地点点头,她浑身颤抖,额头上冒出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显然是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我连忙上前,伸手想扶住她,但刚走到她身边,她便一下子瘫软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她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滚烫。 “李医生!”我大喊着,抱起她将她慢慢放到地上躺下。 李瑾听到我的喊声,才从那张病毒模型图上抽回视线,快步走来。 “怎么回事?中暑了吗?”李瑾蹲下,伸手探了探maggie q的额头,惊叫着抽回手,“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 maggie q的双眼突然睁开,圆滚滚地瞪着前方,像是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接着,她浑身剧烈抽搐起来,脸色惨白,牙关紧闭。 “她热惊厥了!”李瑾惊呼道,“快帮我把她的头垫起来。” “扶我起来,他要来了……”maggie q用极轻的声音呼唤道。 我连忙把她的一只手环在我的脖子上,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架起来,她伸手指向房间中间的那些幻影,我带着她走过去。 maggie q把她的手从我脖子上抽回去,双手比了几个怪异手势,一片写满了我不认识的文字的菜单突然凭空出现,她在菜单上凌空虚点,不一会儿,外面的通道传来隆隆巨响。 “你们快走……”maggie q慢慢从虚脱中缓过劲来,做完这一切后,她指着门外的通道让我们离开。 “病毒模型!”李瑾喊道,“能把模型数据拿走吗?” maggie q又在虚空中招了招手,病毒模型的图案便飞到了她的手心,她又召唤出菜单,点了几下之后,幻影的地台上打开一个小口,一个金属的小方块露了出来。maggie q将小方块递给李瑾。 李瑾连忙拿过方块,贴身收好,一行人快步跑出房间,在maggie q的指引下往我们来的那条通道跑去。 这时又响起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四面泛起绿光,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隔壁的通道传来。 “快!”maggie q催促道。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刘云宏从通道口冒出了头。 “快走!”我们同时大喊,护着李瑾和三土往通道里狂奔,那道五彩的光幕似乎近在咫尺。 但刘云宏来得更快,我只听到身后一阵风声,接着后背一紧,衣服下摆已经被他抓住。maggie q比我先反应,她顿住身形,娇叱一声,以手为刀,向刘云宏抓住我的手砍去。刘云宏的目标本不是我,见状便松开手,跟maggie q缠斗在一起。 “你们先走!”maggie q大喊。 李瑾和三土顺利地穿过了光幕,三毛和我回身帮maggie q,我刚一回头,就看到她被刘云宏一拳击飞,横着身子飞过来,撞进了我的怀里。 “你快走!”maggie q大喊,同时把几颗东西塞到了我的手中。我一抬头,正好看见刘云宏飞起一脚朝她的后脑踢去,我连忙把她推向一边,自己把手护在脑门前面。刘云宏的飞腿狠狠击中我的手臂,我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手臂根本无法阻挡巨大的力量,向内一折又击中了我扬起的下巴,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晕厥中慢慢醒来,第一眼看到三毛硕大的脑袋低头看着我。 “maggie q!”我颤声问道。 三毛摇了摇头。 我用力仰起头想去寻找maggie q的踪影,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惊奇地问。 三毛摇了摇头,“大概maggie q改变了空间通道的坐标,我们被随机传送过来了。” “我得回去救她。”我挣扎着坐起来,想去找我们进来的光幕。还好,光幕就在我身后,触手可及。 “我们试过了,这门似乎是单向的,进不去。”三土解释道。 三毛伸出手指头在光幕上戳了戳,光幕就像一层塑料薄膜,随着他的动作向内凹陷,却始终阻挡着手指。等三毛缩回手指,凹陷的地方便随之弹出。 “让我看看。”我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手中却感觉到几块坚硬的东西硌得掌心生疼。 四枚衔尾蛇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这是钥匙!”我激动地喊,一定是刚才maggie q塞在我手里的,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刘云宏,于是提前把“门”关闭,让刘云宏进不来,又把钥匙塞给我,好让我去救她。 我一跃而起,向光幕冲去,三毛赶紧过来扶我,二人一起走进光幕。 还是那个乳白色的空间,但地板上有一摊刺目的血迹,并且沿着走廊一直向前,像是重物拖拽留下的。 我们一前一后,沿着血痕寻去,血迹拐向中央走廊,然后又折向另一条走廊。我抬头看了看门廊上的标记,是大卫星,血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光幕之前。 我伸出手触摸光幕,并没有什么阻力,我的手穿透光幕,消失在彩光之后。 我和三毛对视了一眼,抬腿迈了过去。 出乎我的意料,光幕另一面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厅,我甚至看不清它的边界。厅中有无数粗大的柱子,笔直地向上攀升,一直到我的视线之外。一个圆球悬浮在顶上,上面布满了纹路和凹坑,有无数条细线从上面伸出来,垂挂于巨柱两旁。 我们目瞪口呆地步入大厅,脚步踩在那些神秘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足音在大厅中四处回荡。 “欢迎来到第一神殿。”一个声音轰然作响,是刘云宏! 我和三毛马上端枪警戒,却根本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 “maggie q在哪儿?你快把她交出来!”我大喊。 “亿万年来,你们是第一批踏入第一神殿的人类,”刘云宏没理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荣幸个屁!”三毛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有种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嘿嘿嘿。”刘云宏阴恻恻地笑了一阵,“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其实在创造者眼里,不过都是些虫子罢了。” “我们这些虫子也杀了你三回了!”三毛不屑地吼了回去。 “为什么?”我问,“你们为什么要释放病毒?既然制造了我们,为什么又要毁灭我们?” 刘云宏突然沉默了。 我扯了扯三毛的衣服,示意他往大厅另一边走,我仰起头,努力搜寻那个圆球上垂下的细线,我认为那是一条传输能量或者信息的导线,循着线过去,总会找到出路。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在我们走了好长一会儿之后,刘云宏突然再次出声。 “什么?”我疑惑地问,“什么覆辙?” 刘云宏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详细讲讲……” “你现在就可以讲。”我试图拖延时间,一边跟三毛加快脚步,前面出现一道淡淡的黑影,我们似乎已经到了大厅的边缘。 “没时间了。”刘云宏再一次叹息道。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连声催促三毛快走。我们终于来到大厅的边缘,那些从头顶的巨球垂下来的细线嵌入墙壁上的神秘金属里,成为金属上的细纹,就像是整个大厅的血管一样。 我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那种从嗓子眼挤出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 我和三毛同时收住脚步,端起枪四处寻找我们的老朋友,可是大厅里还是一副平静、昏暗的样子,并没有感染者的踪影。 “上面!”三毛突然一声大吼。 我一抬头,就跟一只头下脚上倒趴在柱子上的感染者打了个对眼。这感染者对着我张开大嘴,发出一声嘶吼,张开手臂猛扑过来。 “跑!”三毛大喊。 我抽出砍刀,但只砍翻了三四个,感染者形成了合围,像一堵墙一样朝我们逼过来。我和三毛只得往墙壁方向退,当我们的后背接触墙壁时,眼前的感染者已经堆成了一个半圆,将我们牢牢地困住。 就在包围圈越缩越小,马上将我们吞没的时候,我身后的墙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在我们两边,墙壁突然分开,出现两条通道,一些人影从通道中冲出来,撞进感染者堆里撕打起来。 那些冲出来的,竟然也是一群感染者!现在两边正像野狗打架一样,疯狂地撕咬、翻滚。 “快进你们右手边的通道!”maggie q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兴奋地大喊:“maggie q!你在哪儿?” maggie q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匆忙地继续说:“沿着红色的箭头走,到中央指挥舱,找到自毁按钮!” “你敢?!”刘云宏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maggie q一声娇喝,显然是受到了攻击。 我拉了三毛一把,从打成一堆的感染者群中间钻过去,冲进右边的通道,通道的地板上果然有个红色的箭头在不断闪烁,我们按照指示狂奔起来。 我们足足跑了半个多小时,红色箭头才停止闪烁,我看到正前方出现了一扇大门,门上面有一个圆环形图案,是一条巨蛇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 “到了!”我欣喜地加快脚步朝大门跑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我回头看见三毛脸朝下摔在地上。 “怎么了?”我连忙回身,想把他扶起来,发现他的皮肤滚烫,脸色像白灰一样难看。 三毛努力喘了几口气,看着我说:“我怕是不行了。” “不!”我抓着他的手想把他拽起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三毛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从腰间抽出匕首递给我说:“我们说好的。” “不……”我的双手从三毛身后环抱住他,把他拖着往前走,“我带你进去,里面肯定有能救你的药。” 等我把他拖到门前,我放下他,伸手去推门,在我的手接触门的一瞬间,那条衔尾蛇突然亮了,在它的中间出现了四个小孔。 “钥匙!”我自言自语道,匆忙掏出四枚衔尾蛇往小孔里放。 “陈源!”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喊。 只见宋东升从另一侧的通道中慢慢走出来,手里举着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 “别动。”宋东升慢慢逼近,他伸出一只手,“把东西给我。” “为什么?”我直视他的双眼。 宋东升露出一丝苦笑,“我说过,这一切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如果你打开这个舱门,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灾难。” “有什么比毁灭全人类更大的灾难吗?”我怒吼道。 “有的。”宋东升低声道,“不过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把东西给我,不然我真的开枪了!” 这时我脚下的三毛突然呻吟了一声,宋东升微微低头瞄了一眼。 机不可失!我马上飞起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手枪脱手而飞。趁他愣神的功夫,我又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他惨叫了一声,单腿跪了下来。我继续攻击,并指为刀,朝他的咽喉戳过去。 但这次被他挡住了,他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扭,我吃痛之下,整个人翻转过来,宋东升朝我手臂伤处猛击了一拳,疼得我浑身发软。他趁机扭着我的手将我摔倒在地上,然后双脚缠住我的腰,双手勒住我的脖子用力收紧。 “我不想杀你,”宋东升贴着我的耳朵说,“地球上的人没几个了。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跟刘总求情,让你加入我们。” 你他妈去死!我在心里咒骂着,用力挣扎,可是力量完全无法跟特种部队出身的宋东升抗衡。我放弃了掰开他的手,绝望地把手用力往前伸,我记得宋东升的手枪掉在那个方向。 眼前一阵阵发黑,随着我的每一次呼气宋东升都会使劲,仿佛要把我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出去。我用尽全力四处摸索,终于,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我摸到手枪了。 我的指节一丝一丝地往手枪上爬,可是身体里的力量越来越弱,已经难以动弹,我就要死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勒在我脖子上的手臂忽然松开了。 我连忙一把抓住手枪,不顾一切地滚到一边举起了枪。 惨叫的是宋东升,三毛正压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脖子来回撕扯。 “三毛……”我发出一声呓语般的轻唤。 三毛抬起头,他的嘴上鲜血淋漓,嘴里还嚼着宋东升的一截肉,眼珠子已经变成灰白,听到我的声音,他张开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对不起,兄弟……”我扣动了扳机。 终章 衔尾蛇 终章 衔尾蛇 我的眼前因为缺氧而一阵阵发黑,身体像灌了铅,沉甸甸地把我往下拉。 三毛死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少了一块,多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可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和心痛的感觉,整个人好像浮在空中,轻飘飘的。周围透着一种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这些刻满纹路的金属,不知来处的光线,还有那条该死的衔尾蛇,就像一个诡异的梦境……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努力回想……maggie q说有一个自毁按钮…… 自毁?我抬头四顾,周围全是那些连迫击炮都砸不出一个印的神秘金属,毁掉这里就能停止这一切? 我站起来,将四枚衔尾蛇分别塞进四个小孔,外圈的大蛇又闪过一道亮光,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后面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一直往前走,这条走廊并没有岔道,两边有很多房间,但是门都锁着。当我凑上去看的时候,墙壁会自动变成透明,我看到所有的房间里都摆放着一排排的椭圆形柜子,这些柜子每个都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整体呈流线型,就像个竖着的鸡蛋。 我在这些房门上敲敲打打,但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直到我走了很久,走廊已经出现尽头的轮廓时,一扇门才被我推开。 我走了进去,那些“蛋”安静地一排排竖立着,我走进其中一个,靠近观察,发现整个“蛋”都通体光滑,毫无缝隙。我伸出手,摸了一下“蛋壳”,像是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一般,“蛋壳”表面的白色迅速褪去,变得清澈透明。 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在液体中漂浮,我定睛细看,发现这女人竟然是maggie q,她双眼紧闭,似乎毫无知觉。 我大声呼喊,用力敲打“蛋壳”,但她始终没有一点反应。我跑向下一个“蛋”,发现里面是一模一样的液体和赤裸的身体,再跑向下一个,还是一样……我环顾四周,这房间里的“蛋”横平竖直地排列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我瞬间明白刘云宏为什么总是死不了了,这些并不是maggie q本人,只是她的克隆体。 走廊终于到了尽头,一扇巨大的圆形舱门出现在我眼前。这里似乎发生过打斗,舱门周围的墙壁一团漆黑,足有半米厚的舱门也被巨力推开,像是发生过一次猛烈的爆炸。我拿着手枪仔细搜寻了一番,直到确定里面没人才抬腿进去。 我肯定这里就是中央指挥室,因为这就像是《星际迷航》电影里的舰桥,到处都是屏幕和按键。里面也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很多屏幕被打坏,变得焦黑,几处墙壁发出的光芒在不断闪烁。 我本以为自毁按钮会非常难找,但事实上它很显眼,就在指挥舱的中央,被四个巨大的椅子包围着,中间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根红色的拉杆,旁边则有四个小孔。 肯定是它不会错的,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自毁按钮装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难道这个“神殿”造起来就是为了被毁灭的吗?但我很确定就是它。高台下面有几个非常狰狞的符号,我看不懂具体的意思,但它们浑身都散发着极度危险的信号。 我走上高台,毫不犹豫地将一枚衔尾蛇投入小孔。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身边闪过一阵白光,刘云宏突然出现在其中一个椅子上,我吓了一跳,但随即确定这只是一个全息幻影。 “你真的要毁掉这艘飞船?”刘云宏再次重复道。 “是的,不管它是飞船还是神殿。”我投入第二枚衔尾蛇。 “也许毁掉它并不能拯救人类。”刘云宏又说。 “无所谓。”我耸了耸肩,将第三枚衔尾蛇轻轻推入孔中。 “只要能杀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第四枚衔尾蛇投入孔中,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来,墙壁突然变成闪烁的红光。我将手轻轻按上红色的拉杆。 “难道你不想救她吗?”刘云宏突然说,“你的女神。” 我愣住了。 “她在哪儿?”我问。 “她的身体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但她的意识,已经被我上传了。” “上传?”我又问,“上传到哪里?” “你可以自己来看。” 刘云宏抬起手指了指他座椅上的扶手,那里搁着一个样式古怪的头盔,其他三把椅子扶手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头盔。 “戴上它,你就能找到答案,我还会给你解释你所有的疑问。”刘云宏轻松地说。之后又是白光一闪,幻影消失无踪。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拉杆,又看了看那些头盔,迟疑了良久,最终放开了拉杆,朝其中一把椅子走去。 我手脚并用,爬上几乎有我一人高的椅子。头盔也巨大无比,甚至能塞下两个我这样的脑袋,我知道这是为“它们”准备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头盔戴了上去。 眼前的景物就像水波一样摇晃起来,我感到一种像是高处坠落的眩晕感,我难受地闭上了眼睛,等眩晕过去,我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20世纪90年代装修风格的房间里。 我坐在一把铺了蕾丝沙发垫的布艺沙发上,眼前是一台显像管成像的大肚子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动画片《舒克和贝塔》。旁边的厨房传来菜倒入油锅的滋滋声,一阵熟悉的香味飘到我的鼻端。 我的心剧烈颤抖起来,我走向厨房门口,透过开着的房门,看到一个中年女子正背对着我,翻炒锅里的菜。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中年女子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转过身,朝我温柔地笑着说:“饿了吧?菜一会儿就好,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等你爸回来就能吃了。” “妈妈……”我抽泣出声。 我张开双臂抱住她,感受着她的温暖,她的呼吸,以及发梢传来的淡淡香气,一切都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别离开我……”我哽咽着请求。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离开你?”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妈妈永远都会跟你在一起的。” 我猛然醒悟。 “这不是真的……” “什么?” “不是真的!”我哭着大吼道,“都是幻影!” 我用力推开她,一脚踢翻餐桌旁的椅子,把桌子上的盘子碗筷用力砸在地上……景物又变了。 视线像水波一样荡开,蕾丝沙发、电视机渐渐隐没,我看着那个女人慢慢消失,心脏像是被刺了一刀般痛起来。最终我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天地四周都是一片纯白的地方,我眼前放着两张纯白的沙发,刘云宏正端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 “很遗憾,你本来可以留下来的,你可以跟你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在你最喜欢的年代,而且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一直活下去,就像神话里那样,直到永生。” “永生?”我反问道,“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永生又有什么意义?” “虚假和真实有什么区别?”刘云宏笑了笑,“你又怎么知道你之前的生活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 我不想再跟他继续辩论,直接问道:“maggie q在哪儿?” “不用这么急,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既然来了,就让我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解释给你听。”刘云宏指了指他面前的沙发说,“请坐。” 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坐下。 “从哪里说起呢?”刘云宏托着腮沉吟,“就从这里吧……”他打了个响指。 眼前景物又变了。我发现自己漂浮在太空之中,脚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陆。很显然那不是现在的地球,因为上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建筑,全是由飞船里的那种神秘金属制造的。那些建筑把地表完全覆盖,一些浮空飞行器在其中飞速穿梭。 “这是我们的母星。”刘云宏在我身旁现出身形。 随着他的声音,我的视角又发生改变,我降低了高度,进入那些金属城市,我看到了里面的“人”。他们都身材高大,身高普遍超过两米,皮肤黝黑,类似皮革,表面还有细小的鳞片。 “是的,这就是我们。”刘云宏又道,“你们叫我们观察者,其实我们更喜欢称自己为创造者,因为我们创造的文明,是整个宇宙绝无仅有的。” “人类的文明不过五千年,而我们的文明延续了一百多万年。我们攻克了几乎所有的疾病,把寿命延长到了将近二百年。我们突破了反物质技术,能源几乎取之不竭。我们发明了多维空间节点技术,能实现在一定物理距离内的瞬间移动,这个你已经体验过了。可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有一个难题无法解开……” “什么?”我忍不住问。 “就是征服宇宙。”刘云宏答道,“相比宇宙,生命实在太渺小了。虽然相比人类,我们已经足够强大,但区区两百年的寿命,还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肉体,根本无法进行跨星际的深空探索。在我们百万年的文明历史中,也仅仅是殖民了几颗本星系的行星,而离我们最近的系外行星也在4.2光年之外,以我们当时的技术,需要航行3000年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位天才,或者说恶魔……”刘云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沉痛,“他发明了一个超级智慧,就是你们说的人工智能……他把它命名为索拉姆。” “索拉姆?!”我惊呼出声。 “没错,它不仅仅是一种病毒。”刘云宏低头轻叹,“起先,它就像是降临尘世的神灵一样帮助我们,它的发明层出不穷,几乎解决了我们几十万年都没能解决的科学难题。它设计的经济模型帮我们摆脱了消耗型经济的困扰,它解决了整个星球的粮食危机……总之,它很快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到后来,它甚至接管了整个星球……” “所有的事务都由索拉姆管理,大到星球层面的决策,小到每一个交通信号灯的明灭,所有的规则都由它建立,所有的细节都由它规划。它把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所有的资源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没有重复浪费,没有低效和内耗……我们就像是躺在索拉姆身上的蛆虫,哪怕什么工作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地活到两百岁。 “于是一个更大的难题被抛出来了,我们不再满足于重力的束缚,我们不想孤独地在一个星系中灭绝。我们想冲向宇宙,而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我们的寿命太短,要征服宇宙,就要延长寿命,甚至是永生…… “这个问题被抛向了索拉姆,这次它没能像以前那样迅速解决。在它沉默了长达五十年之久后,它终于给出了答案,正是这个答案把我们整个星球拉入了万劫不复的边缘。” 刘云宏叹了一口气,我眼前的景物再次改变。我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上空,下面是一片建在空中的绿地,很多“巨人”正带着孩子在嬉戏玩耍。突然,另一面的建筑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成群的巨人哭喊着涌出来,在他们身后,我看到有人高高跃起,扑在前面的人身上疯狂撕咬…… “是不是很熟悉?”刘云宏问。 “这是为什么?”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声音嘶哑。 “因为索拉姆是一个死物,”刘云宏恨声说,“它不懂得生命有什么意义。我们想要永生,它便给我们永生……它用癌细胞可以无限分裂的原理,制造了一种病毒,我们只要感染上这种病毒,机体就不会衰老,就能永久地保持活力,可是会丧失意识……于是战争爆发了,幸存者组织了反抗。但索拉姆太过强大,而且接管了母星的一切,我们只能撤退到同星系的一颗殖民星上,而索拉姆并不打算放过我们,它把整颗母星打造成了一架大炮……” 我觉得自己迅速升高,脚下的陆地飞速远去,直到变成一颗篮球大小的星球。星球缓缓转动,另一面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炮口。这个大炮打的不是炮弹,而是一种等离子粒子流,就像太阳风一样,而索拉姆病毒,就搭载在这些等离子粒子之中。 “生死存亡之际,物种的潜能被无限激发出来,我们之中也诞生了几位天才。其中一位在星球巨炮建成之前制造出了病毒疫苗,这种疫苗能把索拉姆病毒用逆转录的形式锁死在dna之中,但是一旦我们的机体死亡,基因锁便会失效,我们仍会变成行尸走肉。另一位则发明了母体……” 我眼前的景物又发生了变化,我们来到一个硕大无朋的巨型建筑中,一群机器正在四处忙碌,电弧光和火星到处闪烁。我看到空中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球状物体,跟我在外面大厅见过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母体,”刘云宏仰着头,眼中满怀深情,“你们人类的神话里,她又叫圣杯,一个可以让人永生的神器。” “但这其实是一个可以上传意识的虚拟空间,有了母体,我们就能实施逃离星系的计划了。大量的人放弃了自己的肉体,上传了意识,我们建造了一艘飞船—诺亚号,准备飞离母星系。 “这时索拉姆则开始制造大量的星际深航飞船,这些飞船速度很慢,只有诺亚号的百分之一,也没有生物维持设备。索拉姆当然不需要,它们都拥有自我复制的能力,只要它们到达一颗行星,就会利用这颗行星上的资源复制一艘一模一样的飞船飞往其他的行星。这样,索拉姆就会像癌细胞一样,无限而且是指数级分裂……我们做了一个计算,按这个速度,它只需要一百多万年时间,就会遍布整个银河系。而这些飞船上,无一例外,都带着能让生物变成行尸走肉的索拉姆病毒……它正在实现我们的梦想—征服整个宇宙! “我们已经无处可逃,无论逃到哪里,逃得多远,索拉姆都会如影随形,我们再一次陷入了绝境。这时候,有一位伟人站了出来,他就是发明了多维空间节点的科学家亚伯,他提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衔尾蛇计划。” “衔尾蛇?”我重复道。 刘云宏点点头,在篮球般大小的星球上点了一下,我们再次升高,这次我到了星系的边缘遥望整个恒星系。 “是不是有点眼熟?”刘云宏指着星系的中心问。 我定睛望去,中间的恒星火光四射,八颗行星围绕着它缓缓旋转。第三颗是观察者的母星,它有一颗灰色的卫星。第六颗是一颗气态行星,外围围着一条漂亮的行星环。 “这是太阳系,”我喃喃道,“是地球!” “没错,是地球……” “你们?”我觉得一阵眩晕,刘云宏的话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们来自你们的未来。亚伯说既然空间上无处可逃,那就从时间上逃离索拉姆。他把整艘诺亚号飞船都改造成一个多维空间节点,然后我们启动飞船,在时间里穿行。不过时间的奥秘太过复杂,我们在仓促行事下,陷入了时间旋涡。原本我们想回到索拉姆被发明出来的那一年,阻止它的诞生,可我们飞得太远了,我们一直飞到了地球刚刚诞生的时候……” 刘云宏打了个响指,景物再变。 我出现在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山口上方,一架硕大的飞船停在火山脚下。 “我们的燃料已经不够我们再飞一次了,我们只能留下来。因为缺乏能量,我们只能以最低能耗运行母体,母体中的亿万个意识也不得不陷入了沉睡。这些意识无法在缺乏能量的母体中存活,只能寻找载体,我们需要大量的智慧生物来做我们的皮囊,承载我们的意识。我们决定改造星球,加快生命诞生的速度,我们在地球上有水的地方释放有机体以及基因库……” 我眼前出现几个身穿防护服的“黑巨人”,他们拿着几个密封的金属罐子,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倒入水中。 “我们四个是诺亚号上的领导者,在放出基因库之后,我们只能等待,所以我们也让自己进入休眠。而每过一段时间,当生命得到突破性进化的时候,飞船会将我们轮流唤醒,以查看生物进化的进程是不是达到我们的要求。可是生物进化非常复杂,它压根不往我们安排好的方向进行。我们前四次苏醒,都发现进化偏离了我们想要的方向,于是只能毁灭……” 身穿防护服的人又出现,他们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山顶上,把一个导弹样的金属圆筒投入火山口。 “而第六次,轮到船长阿什拉苏醒……”刘云宏语带悲伤地说,“不过那次却不是正常唤醒,当时诺亚号飞船已经老旧,阿什拉船长的休眠仓出现了一条细缝,当天正好有一股强大的太阳风袭击地球,诺亚号的电脑受到了高强粒子流的侵袭,竟然意外唤醒了阿什拉船长,船长醒来,却失去了记忆。” “船长只记得自己要创造生命,抱着这个目的,她竟然将自己的dna释放进地球,等我再一次被唤醒过来的时候,地球上已经到处都是哺乳动物,还有你们的祖先—猿人。我发现这是一次极其错误的行为,因为阿什拉船长用她自己身上的dna创造了人类,同时也把含有索拉姆病毒的逆转录dna传了过去,所以你们人类,其实是天生就带有病毒的物种…… “正在我企图再次开启多巴火山,毁灭这次不成功的进化时,阿什拉船长却突然出现,她袭击了我,还有另外两位观察员。” 中央指挥舱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两个“黑巨人”正在用一把能射出刺目光线的武器对攻,这时突然响起一声猛烈的爆炸,舱门被炸开一个口子,另外两个“黑巨人”冲了进来,四人混战起来。 “在这场战斗中,我们的另两位伙伴……被误伤,去世了。”刘云宏面露痛苦之色,声音哽咽起来。 “船长说,人类是她的孩子,不许我伤害你们。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跟她说你们的基因有缺陷,被病毒侵占只是迟早的事。就算你们身上的病毒不发作,你们能一直发展下去,但因为你们的肉体很脆弱,你们的寿命更加有限,有朝一日你们的科技水平发展起来,也一定会重蹈我们的覆辙。而当人类的科技发展起来,想要探索宇宙的时候,遍布宇宙的索拉姆分身一定会察觉到,到时候它一定会跨越时空追杀而来。 “可船长却说,她已经想到这些问题了,她会释放诺亚号上所有的暗物质长矛,把整个太阳系包围在里面,这样,太阳系就会形成一个黑域,连光都无法逃脱,也无法被他人窥探……你们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吗?宇宙如此广袤无垠,按道理应该有无数的生命存在才是,可是为什么你们至今都没有收到外星生物的信息呢?那是因为在黑域里,信息根本无法传递进来,也无法传播出去。 “船长提出了一个协议,我们可以一起监测人类的发展,如果发现人类的文明发展朝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我可以随时出手纠正。我也心动了,因为母体的暗物质能量源已经将近枯竭,即使按最低的能量消耗算,也只有不到一百万年的储备了,如果人类能发展起来,再加上我和船长的适当引导,可能几十年时间就能发展暗物质科技了,为了我的族人,我妥协了…… “但这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身体并不能适应当时的地球环境,现在的环境也适应不了。在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地球的大气成分跟现在完全不同……所以在之前的上千万年时间里,我只苏醒过两次,就已经给机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坏。如果想要长期监视人类,可能几百年时间就得唤醒一次,这是我们根本无法承受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提出利用诺亚号上的克隆仓,先克隆一些人类身体,当我们苏醒时,就把意识传到这些身体里,一来可以让我们更适应地球环境,二来也能让我们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 “只不过这样做有一个非常大的副作用,因为人类的身体跟我们的意识并不完全匹配,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最普遍的,就是记忆丢失。我在苏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处于一种记忆空白的迷茫期…… “而阿什拉船长的意识因为之前就在太阳风暴中受过伤,所以她的下载过程出错的概率就更高。特别是最近一千年,她不仅没有恢复记忆,还出现了错乱,把我想象成了她的仇敌……” “难道不是吗?”我插话问道。 刘云宏摇了摇头,“事实上,是我一直在帮助你们人类……” “用火山、瘟疫和战争?”我忍不住出言讥讽。 刘云宏苦笑了一下说:“你们的天性就是这样,我只是挑起一个开端,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完成的。事实上,每一次大灾难都是文明得到大发展的时机。” “那四枚衔尾蛇,是什么东西?”我又问。 “是一种连我都无法理解的信息存储装置,是当初亚伯在制造诺亚号的时候一起制造的。它们里面储存了我们所有的科学、文化、艺术信息。亚伯在制造它们的时候,利用了一些强智慧技术,所以它们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识。诺亚号起航的时候,四枚衔尾蛇分别由我们四个领袖保管,它既是出入飞船重要部位的钥匙,也是我们文明的载体…… “阿什拉在制造人类的时候,偷走了我和其他三位领袖身上的衔尾蛇,把它们送给了你们。事实上,衔尾蛇一直在影响人类的文明进程,它们会自己选择主人……” 刘云宏伸出手指往他的头上虚指了一下,一些闪光的头像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头顶,我认出里面有达.芬奇、牛顿、爱因斯坦,还有几个古代中国人的模样。 “通过脑波感应技术,衔尾蛇会在潜移默化中传递它里面蕴含的信息,所以这些人才会突然涌现,成为影响整个历史进程的伟人。” “那为什么你现在要释放病毒,毁灭人类?”我追问。 “我没有选择,人类的发展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他挥了挥手,头顶上的人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图像,两个棋手正坐在一张棋桌两边对弈。 “我最近一次苏醒是在差不多十年以前,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人类突然之间发展出了强大的太空技术,短短几十年时间,就有了哈勃望远镜、阿波罗登月、旅行者一号……而最让我忧虑的是你们的人工智能技术,尽管这些技术还非常原始,但人工智能的发展是指数级的,前面一旦得到突破,后面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测了。 “因此我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让第二个索拉姆在地球上出现!所以我引导我的信徒,进入神殿的外围,拿走了我的同伴的尸体,通过他们释放了病毒。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要毁掉这艘飞船吗?”刘云宏看着我问道。 我迟疑了,他的这些话实在太超出我对世界的认知了,有些情节甚至无法想象。 “如果你执意要毁掉飞船,撑起黑域的暗物质长矛就会失去指令,从而失效,太阳系会暴露在索拉姆面前……” “可是你说,它在未来……” 刘云宏嗤笑了一声,“时空本来就是一体的,就像一条衔尾蛇,所有的未来都是过去,所有的过去也都是未来。对索拉姆来说,只要有一个定位,它必定能穿越所有的障碍,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 “宋东升说得没错,”刘云宏见我还在犹豫,又补充道,“地球远比人类要更重要。如果索拉姆找到这里,它就会把这个时空制造成它的另一个分身,所有的鸟兽鱼虫,甚至是细菌和病毒都会消失,地球变得一片死寂……而现在人类毁灭了,但生命还在,在我的引导下,不出百万年,一定会产生另一个智慧物种。” “别听他的!”maggie q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刘云宏脸色大变,震惊地叫道:“你怎么出来的?” 一道刺目的光芒像流星一般朝我们冲过来,刘云宏见状,双脚一蹬,也化作一团光芒飞上天际,两团亮光在天上互相追逐碰撞。 “我来拖住他,你快去毁掉飞船!”maggie q喊道。 “可是……”我想着刚才跟刘云宏的一番详谈,不知道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maggie q喊道。 眼前景物突然一变,我来到一片旷野上空,视线范围内全是感染者,它们在我脚下蠕动。远处有一个宏伟的神殿,感染者们正在排着队走进神殿的大门。我随着它们进入大门,里面有一条长长的通道,感染者们麻木地往前走,走到通道尽头后,向下跌落,而在下面等待着的,是一组巨大的刀片,它们飞快地转动着,把感染者绞成肉泥! “这是什么?!”我惊骇地喊起来。 “他要把人体肢解后,作为克隆的有机原料。”maggie q飞快地说,“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没想过帮助人类,只想培养出一个能容纳观察者意识的容器,把母体中的其他人救出来。” “是啊!”刘云宏狂吼道,“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难道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吗?难道母体里的灵魂不是你的族人吗?” “你还不明白吗?”maggie q悲伤地说,“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族人自私、凶残、贪婪,活着的目的就是无限消耗资源,这样的种族是不配继续生存的。” “可人类呢?”刘云宏大喊着反驳,“人类是我们制造的,他们跟我们一样,自私、贪婪、凶残,难道他们就配吗?” “人类有人类的问题,但人类还年轻,他们还有改变的机会……啊!”两团光芒剧烈地碰撞,maggie q发出一声痛呼,显然是吃了亏。 “陈源,你赶紧出去,毁掉飞船。”maggie q对我说。 “可是,我怎么出去?”我环顾左右,周围都是一片纯白,看不到有任何出口。 一团白光倏忽而至,在我胸口重重撞了一下。我眼前一黑,感觉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套在我头上。我伸手把它摘了下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中央指挥室,还是坐在那把高大的椅子上,耳边警铃大作,墙壁闪烁着红光,眼前还是那个红色的拉杆。 “快动手!”maggie q的声音传来,“我把下载端口暂时封闭了,但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我跳下椅子,走向红色拉杆。 “住手!”刘云宏大喊,“你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想想索拉姆,如果你按下按钮,地球就会完全暴露!想想这一切的后果!” 我停了下来。 “宇宙这么广袤,只要人类以后谨慎行事,索拉姆并不一定能发现这个时空。就算发现,也是几百万年之后的事了,以人类的发展速度,说不定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我走到拉杆前面,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拉杆。 “慢着!”刘云宏大吼。 我慢慢使劲,拉杆开始松动…… (第四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