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颜》 第一章 应是旧时相识(一) 元日。夜,雪落正酣。 这是我来到帝都后最大的一场雪。连绵三日,不休不绝。往年每逢此时,城中百姓必定自制红绸花灯,纷纷悬于门前,寓意鸿福入户,吉星高照,如此便有了“元日观灯”的习俗。届时皇城也要大开宫门,放松门禁,准许宫人侍女出宫游玩赏灯,与城中百姓一同欢庆达旦,场面热闹非凡。 不过,今年是看不到那样的景象了,也许就连三日后的科考也会受到不小影响吧。 我坐在紫翠楼顶层的冰心阁上,俯瞰整条花街。花灯串珠似的挂满道旁,红绸白雪两相映对,一则艳极,一则素极。鲜红的灯光在风雪里明明灭灭,摇摇欲坠。偶尔有人骑马路过,蹄印烙在雪地上,一个个深灰的记号,很快又被降下的雪片覆盖。 这是紫翠楼最寂寞的一夜。姑娘们裹了冬衣点了炭盆,缩在各自的阁子里不肯出来,平日里最为热闹的厅堂,此时只得几句莺声燕语匆匆散了。龟奴三三两两聚在回廊里玩骰子斗酒,这是他们最中意的娱乐活动,今夜没什么生意,便随他们去了。 我捧过炉子上的酒盅,温软馥郁的酒香四散飘溢。细细斟入白玉盏中,琥珀色的液体舔舐着杯壁,唇边一抹笑影轻轻扬起。仰脖干杯,醇香伴着烈火点着味觉,一路烫过喉舌,烧进胸脯,如利刃贯入体内,几欲开膛破肚。纵使身在帝都,这般烈性的美酒也是不可多得的。再满上一盏,有闲句自唇边悠悠溢出: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俪兮姐姐好雅兴。”少女的笑声先至,“扇儿不过离开半会,竟是自个吟上诗了。”她端着一碟热菜推门进来,粉嫩的鹅蛋脸上,一双秀目盈盈弯弯笑意流转,头上挽了个松散的髻,簪几支银簪。一袭绣了杜鹃的枫红袄子,衬得她肤白盛雪。 扇儿是我的贴身婢女。九年前在瀚州遇上她卖身葬母,我用二十两银子将她买下,从此她便跟着我。当年不过七岁的小丫头,到现在长成标致的可人儿,一直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我待她如同亲姊妹,她也习惯了称呼我为“姐姐”而非“小姐”。 “雪夜天寒,煮酒赋诗赏美人,可不是雅到了极致?”我睨她一眼,言语中不乏调笑之意,“就怕在下不是美人心头的那一个,吟了情诗反而唐突了美人,叫美人心酸得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热菜刚落桌,扇儿一撇嘴角,又把菜撤走了:“姐姐无聊,扇儿就先陪姐姐解闷,这菜还是明儿个再吃吧。” “哎。谁说我无聊了?我可就等着这盘菜呢。”我笑着拉住她地袖口。“好扇儿。菜都来了。何必再劳神送回去呢?来来来。咱们喝酒吃菜。也算是庆祝庆祝。” 她忍不住笑出来。“姐姐就喜欢耍赖。”重新放下菜盘。在我身边地独凳上落座。我另取了一只杯盏。斟上酒推到她桌前:“对酒当歌。要不我教你两句?” “那就不必了。”她浅尝一口酒。忽而脸上跃起惊喜之色。停杯问道:“哟。这可是雉州地阳春酿?” 我微笑:“好本事。一尝便知酒地来处。”再替自己斟上一杯。琥珀琼浆润过唇齿间。香醇无匹。扇儿也满脸陶醉地道:“北四州赫赫有名地美酒。连皇上也赞不绝口地人间佳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口饮尽。凑近来压低声音:“我听说这是难得地贡酒啊。俪兮姐姐是怎么弄到手地?” “这个么。”我一挑眉梢。唇畔笑意难掩。“自然是托了故人……” “故人?”扇儿眼中一亮。“哪个故人?” 我给她倒上酒,口中答非所问:“大约就快到了。”笑了笑,故作惊讶状:“咦,你脸红?” 扇儿大窘,一张小脸红得俏生生,嘴上倔道:“姐姐又胡说了,我哪有脸红?” 正欲接口逗她,忽然楼下传来骚动,几个龟奴的吼声尤为刺耳。 “大呼小叫的。”我眉心微蹙,对扇儿道:“看看怎么回事。” 扇儿点头,下楼去探个究竟。 我缓缓起身,深重的寒意穿过青色莲纹的缎子单衣透入体肤,我打了个寒战,披上紫貂裘袍,温暖的质感顿时锁在身上。抬身处栏外,雪花仍旧不知疲惫地飘洒在天地之间。花灯的吉祥红色像是一滴血泪,颤颤巍巍噙在清冷的夜色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辆马车经过紫翠楼,碾着冰雪没入前方的黑夜。 一个月白长衫的男人被推出紫翠楼的门口,摔倒在雪地上。 我叹息,转身下楼。 “姐姐,”扇儿从楼梯口迎上来,“一个姓周的书生说要给锦儿姑娘赎身,给阿东他们轰出去了,这会正在下面跟人闹腾呢。” “姓周的书生?”我皱眉,“前两天跟我赊银子的那个?” “是他,现在还非给锦儿赎身不可呢。” “呵……”赊着帐还想玩大的?我的笑意微凛,“有意思,看看去。” 一层的大厅里,几个龟奴抄着又长又粗的棍子,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他们刚斗完酒正在劲头上,可巧来个生事的主给他们撒气。我提着裙摆慢悠悠地步下楼梯,金步摇簪在发间,修长的流苏随着我的步子款款摆动,一派从容优雅。扬眸一瞥,不少姑娘探个脑袋出来看热闹。是了,她们大约是没见过这般不讲规矩、不识时务的男人。 见我到来,大厅里立时一肃。 “老板!” “是杜老板来了!” 眼光在众人的身上走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我嘴角一扬,眼眸微微眯起,“咋呼什么?还真以为今晚就没活做了?” “杜老板息怒,”一个龟奴抱拳道,“这小子给不了钱又赖着不走,还在堂内大呼小叫,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 大门外,那书生爬了起来,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衫,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就要喷出火来。我微微侧头,龟奴们让开身子,周书生同我便是隔着个门廊正面相对。月白长袍显然不能抵挡严寒,先前摔在雪地上,他的前襟湿了一大片,夜风一吹,他不能自已的寒战落入我眼中。 楼上的姑娘嘻嘻笑出声来。我目不斜视,只扬声道:“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扇儿也适时抬头:“笑什么,都不怕冷了?”于是很快楼上一阵吱吱呀呀的关门声,姑娘们都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 我抱着双臂,清瘦的身形笼在紫貂裘袍下,透出雍容的富态。我对周书生微笑道: “外面冷,不如进来坐坐?” 因为寒冷,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嘴唇呈现出乌紫色。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一干拎着棍子凶神恶煞的龟奴,勉强稳住身子,低声道:“杜老板不必如此费心。” “你不是要来替锦儿赎身么。”我抬手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用一贯高傲的神态,“不进来同我谈,你能带走她?” 听我如此一说,周书生的眼底掠过大片光亮。我笑了笑,视线从他腰间的荷包和廉价的佩饰上收回,落在那枚悬在佩饰旁的贡生铭牌上,继续悠然道:“人是可以放,不过……你拿得出这钱么?” 他的脸色又黯下来。“杜老板既知周某时境困窘,又何必冷嘲热讽。” “你既时境困窘,还有闲心来我紫翠楼风流?”我冷笑,“周公子可记得自己还欠着我多少两银子?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不济到要你的小情人替你还清赊账吧。” “是!”他咬咬牙,眉头拧在一处,“我会还清的,还有给锦儿赎身的银两……” 我一摆手,嘴角的冷笑越加凛冽,“省省吧,你的爹娘若知道你用这辛苦凑来的盘缠狎妓,因而耽搁了一年一期的科考,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呢?”见他面如土灰,我又道:“且不论科考,你即使背负巨债也执意要为锦儿赎身,难道你不替你的家人想一想,愿意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罔顾人情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颤抖地开了口:“……不、不会。” “啪!”楼上传来关门声,我斜睨了一眼,正是锦儿的房门。而周书生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他分明是清楚那个门后坐着谁: “锦儿,锦儿!”他急喊,“不,我一定会替你赎身的!” 我回复先前温软的笑:“三日后便是大考,周公子不要前程了?” “你管不着!”周书生转眼冲我恶狠狠地吼道,“科考一结束,我一定会带着足够的银子来的!反正你不就是要钱吗!” “锦儿可是这紫翠楼的红牌姑娘,”我并不生气,“你可知晓她的身价?” “天价又如何?周某要定她了!” 丢下这句话,周书生忿然离去,留下我和扇儿以及一群龟奴。单薄的月白色消失在雪夜里,仿佛轻飘飘的风筝,风一吹就没了踪影。我的笑意也渐弱。 “俪兮姐姐的激将法好像无用呢。”扇儿在我身边叹道。 冰心阁里,一碟小菜一壶好酒,在寒夜里已然凉透。我坐在桌旁,心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我怎么知道锦儿就站在那里?她若早些关门回房,不就没这麻烦事了么。” “锦儿姑娘怎么会回房?事关她的终身归宿,自然是要看着周书生如何应对了。”扇儿替我重新热上酒,“怪不得她的。”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只有轻轻袅袅的酒香在空气里弥漫。 “我方才,是否说得过分了些?”我望着落雪的黑色天幕,低低问道。 “姐姐也是担心他们。” 我垂下羽睫,心里一片黯然。“说不定科考之后,那周书生当真会再来与我要人的。” 扇儿替我斟上温热的酒,“那么姐姐会放人吗?” 会不会?其实我自己也拿不准。 “扇儿,去把锦儿找来。”我低声道,“我要同她谈谈。” 有些事必须要确认。 扇儿动作迅速,很快便把人带来了。锦儿站在冰心阁门口,着了粉色的对襟夹袄。一对水眸忐忑不安地望着我,迟迟没有迈进阁子里来。冰心阁是我专属的地方,平时没有允许,外人不得随便入内。我笑了笑,冲她招手:“锦儿,进来吧。” 她怯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走过来,按我示意的在一边坐下,扇儿则乖巧地侍立在我身后。 另取一只干净的杯盏,斟上酒推给她。 “你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我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她看见了全过程,当然是明白我的用意的。 她的眼神中有些闪动:“锦儿知道。” “凭他现在的模样,想要让你从良,是不可能的事。”我说,“除非他在三日后的科考里中得举人,那么尚有一丝可能,否则即使为你赎了身,你们两人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锦儿……知道。”她白着一张俏脸,不敢抬眼看我:“但是,只要是跟着他,吃再多的苦,锦儿也愿意随他去。” 无论如何,也愿意随他去么…… 我端起酒盏,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你,爱他么?” 第二章 应是旧时相识(二) 我端起酒盏,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你,爱他么?” “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锦儿扬眸,“我爱他。” 答得倒是干脆。我的眼中浮起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嘲讽之色,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光洁的缘口,冰凉的质感游走在皮肤上: “那么,你明白什么是爱么?” 她一愣。 “什么是爱?”我缓缓凑近她,“你真的确信自己爱他?” 大约是未曾想到我会这样问,她显得很是惊惶。我眼中的冷光更盛,“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欢天喜地等着他来娶你?锦儿,你还真以为这是小孩的游戏么?” “不、不是这样的!”慌忙中,她碰倒了酒杯。醇香的阳春酿淌了一桌子,扇儿立刻上来擦拭。 锦儿的眼中涌出晶亮的泪星,却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流下来。 这可真是,似曾相识的倔强呢。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锦儿地声线藏不住颤抖:“我只是……对他地犹豫感到害怕。就在您要他在我和家人作出选择地时候。他……犹豫了……” 不知为何。我地脑海中立刻翻起“少年不识愁滋味”地句子。 说服不了自己地人。是那个书生么?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随他去流浪也好。只要是陪在他身边……所以杜妈妈。求您让我走吧!” 锦儿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掏出丝绢,替她擦去眼泪。“锦儿,”我温柔地说,“相守并不是幸福的全部。况且,你们连日后的生活也没有着落,要怎样去幸福呢?” “杜妈妈……”锦儿泪眼盈盈地拉住我的丝绢,“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我挥开她的手,豁然起身,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说什么少女情怀的梦话!” 这一吼,让扇儿也吓了一跳。锦儿望着我,眼中满是不安和恐惧。 夜风破空而来,我忽然觉得此刻自己无比清醒。 是的,我很清醒。所以…… “什么叫‘一切都会有办法的’?什么都没经历过,你有什么资格证明一切都会有办法的?他也好,你也好,只要离开这紫翠楼,还能活得下去么!睁开眼睛看看这里,这不是靠着做梦就能过活的地方!” 锦儿怔怔地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俪兮姐姐……”扇儿在后面轻轻拉我的衣袖,“别生气啊……” 是,我很久没有这样气过了。 莫名其妙地来气。 明明就是要赎身,见钱给人便成的事,居然给自己揽了这么多肝火来。我敛了衣裾,慢慢做回椅上,回复平静的声音: “锦儿,你下去吧。” 我已经无话可说。 她颤巍巍起身,向我一拜,随后在扇儿的搀扶下离开了冰心阁。 “俪兮姐姐,”扇儿叹息道,“您又想起伤心事了。” 我笑了笑,“都过去十一年了,哪里还想得起来?” “您分明就记得。”扇儿看我一眼,“她很像那时的您,所以您才……”顿了顿,“当然了,那周书生自是比不上七殿下的……” “好了,”我无奈地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又是一声叹息,扇儿摇摇头,退出冰心阁。 美酒重温多次,滋味不减。回忆这种东西,常常却是越温越苦涩。 我取下发髻上的璎珞金步摇,青丝自肩头流泻而下,披散满背。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看火光在步摇的镂花蝶纹里缠绵变幻,百变流转,扑闪不定。 命运啊…… 生亦如此,良宵苦短,都奈何不得。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苦笑。冰凉的发丝被夜风吹乱,调皮地拂上我的脸颊。我再饮一口阳春酿,灼热的悲哀几欲灼穿胸腹。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侧过脸,天幕仍是一片纯然无垢的深黑。夜色紧锁,还未至子时。 “咦,原来是我捎来的阳春酿啊。” 清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我的唇畔漾起细微的笑影。 而后是拉开椅子的轻响,斟酒入杯的汩汩水声,很快,一抹浓郁的酒香飘散开去。 “好酒。”那人自赞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转过脸,轻笑: “我等你一天了,闻笛。” 暗紫的长衣掩在银狐皮氅下,衣摆上有细致繁复的云纹,皂靴玉带,高冠束发。这是贵介子弟惯常的装束。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清亮锐利,含笑时很是勾魂。鼻梁直挺,薄唇轻抿着笑意,对我柔声道:“雪大,一路耽搁了些时辰。” 北四州雁州牧,苏珞,字闻笛,我的老朋友。 他自觉地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如此寒夜,让俪儿久等,闻笛罪过。我先自罚三杯,俪儿息怒。” 我轻声笑起来。他迅速地罚完三杯,白净的面皮泛起些许酡红。我夹了菜,他张口叼住我的玉箸,剑眉微蹙,“菜都凉了,怎么不叫人热热?” “方才处理些麻烦事,没顾得上。”我放下玉箸,拢了拢耳边的散发,正想将头发重新绾上,却被他按住了手: “别绾了,就这么披着,多好看。” 我笑着摇头:“我也不是年轻的姑娘了,披头散发的哪里有规矩?”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和我讲规矩?”闻笛呲笑一声,“再说这样不也暖和些么。” 无妨,既是面对闻笛……我放下手,“这次在帝都待几天?” “明日是例行的新年朝贺,之后还得同北四州和兵部商量些军务政事,再去拜访左相和恩师。”说着他皱了皱眉,“你也听说了吧,雷仞山以北漠族人的攻势不容小觑,但我们北四州的兵力毕竟有限……” “同我一介女流讨论朝廷密报,苏大人就不怕漏了军机挨板子?”我笑道。 他微微扬唇,“知道你是女流,就算告诉你军情,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外泄。”满上酒盏,“在漠族大军还未攻到你的紫翠楼下之前,你便乖乖做你的杜老板吧。” 说完,一仰脖子灌下酒去。我笑得很是乖巧,“就怕俪儿并非女流,找准了机会把你的军情什么的献出去,那我可说不准了……要知道我这紫翠楼可是什么客人都有的。所以嘛,自罚三杯做封口费……”便拿了酒坛往他的杯里倒。他一惊,连忙按住我的手:“好你个杜俪兮,明知我酒量浅还灌?小心我酒后乱……” 乱?我眉梢一挑,笑得更是甜腻:“嗯?乱什么?” 他立刻窘红了脸放开我,咳嗽一声,端起菜盘起身:“……我去叫扇儿把菜热热。”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雕饰着花鸟的朱漆门后,我抬手掩去了唇边狡黠的笑意。 认识已有八年,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一点都没变过呢。 玉箸轻轻敲在酒盏沿上,发出悦耳的脆响。 击节而歌,和乐而舞。我唇角一弯,想起从前的事来,连闻笛进来都没有发觉。 “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热菜放上桌来,我执了玉箸只管夹来吃。 闻笛扫了我一眼,脸颊仍是红红的。 “见到扇儿了?”我头也不抬地说,“小妮子可想你得紧呢,天天跟我念叨‘苏公子、苏公子’的。这下你来了,她又躲得没影了。” “别胡说,”他埋头喝酒,“人家扇儿是正经姑娘。” 我的羽睫一抖,瞥见他清凛的轮廓。 ……“正经”姑娘么。 忽视胸口凉涔涔的隐痛,我换上更加妩媚的笑容。 “嗯?怎么不说话了?”闻笛低头吃菜,“这菜心很好吃。” 我心起戏弄之意,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俊脸看。另一只手娇娆地托着腮,一根削葱般的指头点在自己的红唇上,唇畔噙着惑人的笑影。 闻笛终于一脸狐疑地抬起头来,忽然,脸上的绯色加深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见他上钩,我立刻展开攻势: “你长得好看呗。” 他的眼中一抖,琥珀点墨般的瞳子漾起怪异的神色:“我一直都长得好看。” “嗯,我知道。” “唔……”他的脸色堪比煮熟的螃蟹,“我的意思是,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这张脸你还没看够?” 我故作深沉地摇头,“苏大人此言差矣,美丽本就是上天相赐的福祉,何来足够与否?再说,花开有季,月圆有时,自古红颜多薄命。难道要我等到看不到的时候再来后悔?” 他彻底熟透了:“……别看了。” “你管不着,眼睛长在我脸上。”我睨他一眼,无赖道,“有本事你挖下来?” “我、我家中可是有娘子的啊……” 杀手锏。我叹了口气,“香芹在,你真是连逗也逗不得了。”香芹是闻笛娃娃亲的娇妻,现在应该住在淮州苏府中,不过听说,就是身体弱了些。“好了,就算是放过你吧。我一个局外人,怎么好插足你们俩这对戏水鸳鸯呢……” 闻笛无奈地牵了唇角,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当年是我不好……” “都是旧事,不提也罢。”我摇头道。 长夜无尽,栏外白雪悠悠飘落。 半明半昧的对话,持续到四更天闻笛离去时才结束。 回到屋子里,一幕暖香扑面而来。是落叶薰香混着银碳点燃后的味道。扇儿知我喜欢,便在睡前将炭盆燃起,保证屋内的温暖。我宽衣浴面后,躺在软榻上。 淡淡的清香撩动我的鼻翼。闭上眼,心底却是无法平息的潮涌。 如同缓缓流动的冰河一般,寒冷生疼。旧日的伤痕依然停留在记忆里,无法抹去。那些暗红的疤痕,是烙在我身体里的罪证。如今不经意间,老痂被重新揭开,喷出新鲜的血液。 痛楚,不会消失。只会麻木。 ……求求你,让我和他走吧!…… 那张和锦儿慢慢重叠的年轻的脸,铺陈一地枫红绸裙。眼中清决仿佛越冬后的溪流,有着与世俗不可调和的坚韧,就是这样的,要你百般呵护。可是你卸下铠甲,却卸不下防备;拥抱我,心却不在这里。 你睿智的眼眸看透所有迷局,却唯独看不见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叹口气。窗外的残月放出点点银光,孤零零地守着天空。 跟着那个人走,除了无止尽的苦难,还能得到什么?锦儿,你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他一样会为了生计戚戚于市,若他是王公贵族,便躲不过姬妾成群的结果,谁给得起我们想要的? “天真……”我闭上眼。太天真了,锦儿。 但是,却那么的可爱。 ==============================分割线飘过============================== 跪求票票~~新人出笼,望各位亲们支持~~ 附章 一 去年元月时(一) 八年前―― 帝都乐坊花街,紫翠楼。元日之夜,生意难得冷清下来。 我独自坐在馨月阁中,温一壶好酒自斟自饮。唯独这一日,我是自由的。没有臭男人们的纠缠不休,没有老鸨儿的呼来唤去,甚至不用上妆更衣。虽然平日里多是花枝招展的扮相,无论佩饰还是衣裳都极尽夺目之能事,不过我还是喜欢素面的轻松。不施脂粉,绾个简单的髻,看书或是弹琴,做自己想做的事。 抬头望入深黑的夜幕,有细小的雪片袅袅飘落。 “好想看花灯去啊……”扇儿在我身侧叹气,“听说城东彩梁街的花灯最漂亮了,每年都逮不着机会去看,只在这冷冷清清的乐坊守着,真是无趣……” 我笑了笑,“反正今夜也没什么人来,不如咱们去城东看看?” “真的行?”扇儿一脸惊喜。这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望着我,小脸上写满期待。“那、那咱们准备一下,现在就去吧?” “能是说走就走的么?”我拢着裘袍起身,“得先行告诉鸨儿妈妈一声,否则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人影,就怕你回来得挨揍。”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光亮的镜面映出我的身影。 清瘦的腰肢,修长的手臂。一芽尖俏的下巴藏在裘袍领口的软毛里,弧度曼妙。伸手抚上镜中人的双眼――这双看似明亮的眸子,深色的眼瞳里藏满了不可知的故事,因而显得更加沉静。 “俪兮姐姐要上妆吗?”扇儿问。 我收回手,低垂的羽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不必,天色已暗。”镜中人转过脸,“我先去找鸨儿……” “画裳!画裳呢!” 吱呀一声。馨月阁地门打开了。冷空气灌进来。我微微蹙了眉。下意识拢紧裘袍。见是鸨儿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今晚怕是与城东地花灯无缘了。 回头正看见扇儿失望地脸。我歉意地冲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转回头来: “妈妈有何事?” 鸨儿一脸讨好地笑:“何事?自然是好事!”她朝着门外一努嘴:“生意来了呗!” 我看着她满脸油脂地圆脸。强压下心中地不悦。“哪家地少爷公子?” “没见过脸的,不过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她摆了摆手,“得了,别管这么多了,赶快打扮打扮,别让那位公子久等了!” “画裳明白了。” 鸨儿扭着硕圆的身子下楼去了。扇儿走过来,拿起玉梳:“俪兮姐姐,来梳头吧。” 我看着她,尽管她竭力地藏起失望的情绪,但是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 难得的元夜花灯会,不是么? “扇儿,把玉梳给我吧。”我笑了笑,“我自己来。” “俪兮姐姐?”扇儿一脸不解,“鸨儿不是说叫您去……” “是叫我一人去而已,”我自她手中拿过玉梳,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再度映出我的脸,沉静如秋水的眼眸,没有一丝紊乱。“所以城东的花灯,你自己去看吧。” 扇儿见我梳妆完毕,换上轻便的罗裳。她的表情很复杂。 “你去玩,不好么?”下楼前,我侧首问她,“一年一期的花灯,晚了便错过了。” “可是……俪兮姐姐不能去。”她低着头。 “无妨,不是还有明年的么。”我微笑,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先下去了。你替我去城东看看花灯,是不是真如传言的那样漂亮,回来讲给我听,好不好?” 转身下楼,可是我知道扇儿一直站在那里,并未离开。 真是个倔小孩。暗自叹道。 “画裳!”鸨儿又在大喊大叫,“快点下来呀!” 我托了托稍显疏松的发髻,扬声:“来了!” 一楼的厅堂,一年一期的冷清。寥寥无几的客人,以至于姑娘们的笑声都显得有些突兀。我理了理前襟,提着轻软的裙摆下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只需拐个弯,便可以见到鸨儿和那今晚买下我的公子哥。 我自动换上甜蜜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叫公子久等了。我就是画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闻笛。年方二十一的翩翩公子,乌衣玉冠,星眸剑眉。只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暗色,仿佛美丽的琥珀上点了金墨,自有一分明澈。这与平日里来寻欢作乐的那些家伙很是不同。见我施施而来,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很快又恢复平静。 ……哦?定力不错嘛。我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 “嘿嘿嘿,苏公子,这位就是我们紫翠楼最俏最红的画裳姑娘!”鸨儿将我推近他。 他点点头,不语,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不如,咱们上去好好聊聊?”我的柔荑软软攀上他的手臂。“不知这位公子……” 话未说完,他倒是自觉起身,“走吧。” 我随他起身,笑嘻嘻地引他上楼,到了我的馨月阁前。我推开门,一幕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先前在炭盆里加入了上好的香料,如此一来,冬日的房中也是又暖又香,客人们都喜欢。我斜睨他一眼,微微欠身:“公子,请。” “哦、哦……” 这位苏公子一进门,白净清俊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绯红,眼神也到处游移。看来并非流连风月的登徒子呢。我心中升起戏弄之意,牵了他在房中的圆桌边坐下: “公子可是害羞?”我轻声咬他的耳朵。 他立时从凳子上弹起来,满面通红地看着我:“姑娘……姑娘说笑了。” “是么?那就好……” 我笑着,一面解了披在肩上的鹅黄罩衫,露出修长柔软的双臂,轻轻巧巧拢上少年的脖颈,顺势坐上他的大腿。男人身上特有的阳刚气息包围上来。与此同时的,他的全身在一瞬间陷入僵硬。 “公子似乎很紧张呢。”我巧笑倩兮,伸手抚上他轮廓明晰的脸庞。 “没、没有!” 面对我的挑逗,他嘴上竭力否认着,可脸上仿佛要滴出血来。身子像是进入警戒一般,一动也不动,坐着便是坐着。若是平日里那些家伙,只怕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公子,”我面露幽怨,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是画裳不合公子心意么……?” “那、那个……不是……”他结巴了,一双清亮的眸子不敢下移到我半露半掩的胸前,却也不敢对上我的眼睛。我在心底轻笑一阵,故意贴近他,将头缓缓偎在他的颈侧:“若公子不满意,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只是咱们紫翠楼,大约是找不到比画裳更好的了……” 我呵气如兰,感到他全身一震,抬眼一看,这男人竟将两眼闭上了。 眼不见心不烦?这招对我杜俪兮全然无用。要知道,我可是名遍帝都温柔乡的紫翠楼里,最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啊……于是我嗤笑一声,仰头亲吻他的嘴唇。 如何?看不见没关系,感觉得到便可。能对我无动于衷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果然,在我的温柔攻势下,他开始回吻我,只是动作青涩笨拙。这更加证明了我先前对他的猜测。我玩笑似的解了他长衫上的三粒环扣,他突然睁大眼,将我推出怀里。 我跌在地上,腰背一片钝痛,却丝毫没有恼意,反而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他站起来转过身,微微发抖地扣好衣衫,不敢再转过来面对我。我终于笑出声来。 呵呵呵……这个男人,很有趣。见惯了那些心猿意马的急色鬼,遇上这样的人,让我感到很奇妙。我也不起身,便坐在地上望着他。他的身形并不很高大,显得清瘦而挺拔,因此背影有些单薄。 “我说,公子。”既然已经看穿,就不必再逗他了,我换上与先前全然不同的语调,带着七分埋怨三分戏谑。“你好歹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豪门少爷,现在叫我一介弱女子这般委屈,你可过意得去?” 他闻言转身来看,脸上仍是一片绯红。犹豫了一阵,终于伸手扶我起身。 “抱歉。”他低低道。 “不必道歉,”我微笑,在圆桌旁的独凳上坐下。“我知你现下并无这份心思,无需强求。”眼角扫过他腰间的铭牌,是贡生专用的。我垂眸一笑,“不过,既然公子花了银子,也不能白白把我晾着。不如画裳陪公子聊天解闷吧?” “解闷?”他失笑,“在下无闷可解。” 我扬起眼角妩媚的神采,“哦?那么临近科考之时,公子不在驿馆内温习书目,跑来这花街柳巷作甚?”伸手取过桌上的壶,倒了杯水。“莫不是投贤遭拒,心中苦闷难言?” 他稍稍一愣,随即敛下眼眸:“与你无关。” “公子这么说,可就当真对不起银子了。”我瞥了嘴角,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难道公子一掷千金,只是为了在房中与画裳冷眼相对么?” “你……”他脸色有些难看,却并未反驳。 被我不幸言中了吧?我笑嘻嘻地喝着杯中的清冽液体:“客人来我们紫翠楼,无非是图个快活。如今公子心中有苦,憋着也无益处,不如说给画裳听听,或许能好上几分,对不对?” 他在圆桌的另一边坐下,与我正好相对,也是最大距离的防御。 在我的浅笑中,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已然没有先前的防备:“都是男人的事,你想听?” “画裳是女流之辈,听听也算长见识。”我笑道,“请苏公子赐教。” “你,”他淡淡地扫我一眼,“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当真有兴趣?” “快说吧。”我故意撇着嘴角撒娇,“要不,我就要你在我怀里说哦?” “别别别。”连连摆手,“我告诉你便是。”他皱了眉看着我:“你还是把罩衫穿上吧。” 附章 二 去年元月时(二) 穿上罩衫,给他倒了酒,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在他对面坐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眸中的暗色翻滚起来,用有些不甘的声音说:“我的确是被拒了。” “我真聪明。”我微笑,“被谁拒了?” “一位……很厉害的人。”他想了想,如是说。“大家都说,若有他的保举,入朝为官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愿意告诉我他是谁么?我微垂的眸中掠过暗光,戒备心十足的小子。 “他为何不愿保举你?”我问。 “大概……是因为我说要对漠族坚持强硬态度。”他眨眨眼,有些委屈地说,“我还不小心把酒泼到了他的外袍上……” 我掩着嘴笑出声来:“呵呵呵……冒失鬼,若我是他,我也不会保举你的。” “为何?如今朝中对漠族的态度,不是主战主和两派各占一半么?”他很是不快,“再说,谁都有冒失的时候吧?我的才学他明明就倍加赞赏……” “喂,我说你。”我看着他闷闷地灌下一杯酒,“难道事先都不曾打听过那位大人的喜好和处事态度么?比如喜欢什么花草,喜欢谁的文章,主张怎样的政见……” 说到此,他露出了更加委屈的表情,满脸苦得快要拧出水来:“怎么可能没打听?去大人府上的前一日,我问过同行的老乡,他都跟我说过……” 我也蹙起黛眉:“你地老乡?也一同去那位大人府上求见?” “对啊。问他应该不会错地。”他一脸笃定。“所以……” “所以我说你是个傻子。”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斟上酒。他摆着一副错愕地神色。仿佛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骂他。我伸长手臂。给他地空酒杯里重新满上:“你啊。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同样要去求取保举地机会。为了获得更大地成功可能。自然要想个法子将你排挤下去。” “什么?”他漂亮地眼睛瞪得像是两只铜铃。“你、你地意思是……他骗我?” “是你太笨。随便就相信别人。” “可是。他是我地老乡啊。”事到如今。他还是不可置信。“我们一同启程。一同赶路。又一同去安虞王府。我们……” “安虞王府?”我打断他的话,“你说的那位大人是安虞王,当今的七皇子?” 他愣了愣,“是啊,是安虞王。怎么了?” 安虞王……七皇子…… 我轻轻牵了牵唇畔的笑意,只觉得心口一阵锐疼: “没什么。”顿了顿,“然后你就信他了?” 他点头,“我没想到他会骗我……” “官场本就是尔虞我诈的地方,你既然有意于此,就必须放下君子之心。”我敛了眸中冷淡的颜色望向他,他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情,举杯将酒液一口饮下。我继续说,“为官之道,除了向君上敬忠,为国事尽心,还有就是……学着如何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直到到达你想要的那个位置,然后,把效仿你的人尽数踢开。” 他没有看我,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径自取过酒壶,又灌一杯。 “说不定,安虞王就是见你缺了这样的本事……”我轻声道。“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家伙,不明白在众臣间斡旋回转,不明白韬光养晦,不明白明哲保身。如此蠢物,取之何用?” 他啪地将杯子拍在桌上,恨声道:“我苏珞不是蠢物!” “现在的你,不就是么?”我眼角的冷光掠过他,他的脸因为怒气而红透,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仿佛就要燃起来,然后生生在我身上灼出两个洞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很明显地在克制,他的手青筋爆起,握成拳头压在桌面上。 我笑笑,叹了口气,抚上他那只紧绷的拳头:“不过,现在是,未必以后也是。”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抬头灌酒。 “你在怀疑自己么?”我笑道,“能让安虞王倍加称赞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哦。” 他睁眼瞪我,“你好像和安虞王很熟悉?” “怎么可能。”我抬头看向窗外的黑夜,掩下眼中浮动的情绪。“我只是个不名一文的乐坊女,那种大人物……”我转回头,定定地望着他:“可是,你是能行的,明白么?” “画裳……”他握着酒杯,眸中泛起点点水光。 我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的桃花眼,真真比女子还要勾魂!于是别开脸,“好点了么?” “你真好。”他由衷道,另一只手罩上我握着他拳头的那只手,“你真好……” 我笑了笑,“我一直都很好啊,我是问你好些了没有。” “嗯。”他点点头,脸上却涌起痛苦的神色:“但是,头很晕。” 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脸上的血红色,似乎并非因为怒气,而是……醉酒。 “你不会喝酒?”我很是诧异,“那你还一杯一杯地灌自己,真把这玩意当作茶水了?”立刻起身要去扶他,“你不至于连酒和茶也分不清吧?” “分得清……但是喝下去才发现……”他按住额角,很是不耐地闭上眼:“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怎么有你这样蠢的家伙?”我替他揉揉脑袋,“我去找醒酒汤来。” “别去了……”他突然拦腰抱住我。 这次,轮到我全身僵硬了。我盯着他酡红的醉颜:“我最讨厌伺候醉鬼了。” “你不知道,醉了好……”他喃喃道,“别去,醉了才好……” “你这蠢物,不会是为了来我房里醉酒才花这么多银子吧?”我推推他的手臂,无奈他越收越紧,将我牢牢地箍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情景,简直就是耍赖的小毛头搂着娘亲撒娇啊!我使劲摇他的肩:“放开我,我讨厌醉鬼!” “别……别讨厌我……”他的脑袋蹭在我胸前,“别讨厌我……香芹……” 我又是一僵。 香芹?看来该是他的心上人了。我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吹道:“你放开我,我就不讨厌你了。” “不行。”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用手指擦过我的嘴唇,盯着我看。 我忽然感到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从来只有男人败在我裙下的,没有能令我害怕的。可是这个家伙,不太对劲。 “你喝醉了。”我抬手拂过他清峻的眉眼,“醉酒伤身,不宜……”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嘴里,因为他突然就吻了上来,没有任何预兆。 不带柔情和怜惜的吻,狠狠碾压过我的嘴唇,淡泊的酒香迷离在两人的呼吸里,他泄愤似的咬噬我的唇瓣,直到我气息用尽,他的唇舌贯进我的口中,连同呼吸一同迫我接受,纠缠不休。 “喂!……”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我喊出声来,又立刻被他的唇吻堵上。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深吻之后,他才放开我的嘴唇,顶着我的额头低低喘息。 “如果我放开你……你会讨厌我的……”他微醺的双眸不很真切地看着我。“香芹……” 身子一轻,我被他抱起来,向雕花红帐的床榻走去。 不对,不对!虽然这本就是该做的事,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对呢? 这个傻子只是喝醉了啊!我最讨厌伺候醉鬼的啊! “扇儿!扇儿!……” 很快,我的挣扎淹没在他的怀里。 是夜,春色无边。 天蒙蒙亮时,我睁开了眼。鱼肚白的天光自红绫帐外悄悄透进来,像是女人偷看的眼神。我翻了个身,对上他的睡脸。年轻男子的轮廓,隐藏着张力的肩膀,已经散尽的酒香,混合在他的呼吸中,暖暖地落在我的颈窝。 不知为何,心底漾起轻微的哀戚。 他们完全不像的。那个人有比他更加阳刚的轮廓,更加厚实的胸膛,更加炽烈的亲吻。他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小孩子,仍然想依赖着母亲的保护,要在寒冷中搂住温暖。 而那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因此无论清醒还是烂醉,都是留有余地的,纵使能够把我抱在怀里,也不允许我听见心跳的声音,不允许我爱上他。 我曾经自私地想要留下那个人的孩子。 那个人便就此消失了。 我垂下羽睫。他的双手仍然环在我的腰间。我叹息,想要拨开他的手。 “香芹……”他轻轻吐气,“再多睡一会……” 忽视心里的荒芜,我仍旧从他的手臂间起身。微微撩开的锦被,炭盆燃尽后的冷空气流进被窝里,我的浓密的黑发如一件薄薄的衣服披在身上。我坐着低头看他。他蹙紧了剑眉,大约是因为冷了,那双星眸终于缓缓睁开。 下一瞬,白净的脸立刻涨红。 我微微一笑,“我是画裳。” “对、对不起!”他翻身坐起,披头散发一脸惶恐。“我、我、我……不知道……” 我掀开被角下床,“有什么对不起的?这里是紫翠楼,我又不是良家女子。”说着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上。 他缩在床上满眼惊惧地望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该死的施暴者。 在梳妆台前坐定,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久,见我笑得快背过气了,他才手忙脚乱地套上衣物,从床上爬下来,很是委屈地站到桌子边:“你笑什么……” 我伏在桌上摇头,不停地有笑声逸出唇边。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他幽怨地推推我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 冰冷的眼泪沿着脸颊的曲线,滑落衣襟。 “哈哈哈哈……真的好好笑……” 好笑。 好笑的是我。 待我再度抬头时,他已经不在房里了。 面前的铜镜里映出我的脸。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脸,脆弱得不可思议的脸。 我对她弯起嘴角,用我最甜美的笑容说:“我是画裳……” 紫翠楼的画裳,乐坊花魁的画裳。 天姿绝色的画裳,巧笑倩兮的画裳。 封心锁爱的画裳,冷暖自知的画裳。 不是画裳,不是香芹,不是安虞王的旧情人,不是被抛弃的下堂妇。 那么,我是谁? 三日后,帝都科考。 再三日后,科考结束。 紫翠楼的生意早已恢复平日的红火。我在一众姐妹的莺声燕语里穿行而过,踩着男人们垂涎发绿的眼光步上楼。 “画裳美人!” “画裳姑娘,美人!” 扇儿冲着那些男人做个鬼脸:“喊什么喊?我们画裳小姐才不是你们请得起的呢!” “画裳!”鸨儿扭着圆滚滚的**赶过来,“上次那个苏公子来了!” 苏公子?苏珞? 果然,一脸局促的乌衣男子站在不远处,不敢抬头看我。 我扬了扬下巴,唇畔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嘴上却说:“苏公子,楼上请吧?” 这一次进屋,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在桌前坐下后,很是警惕地闻了闻壶里的味道,再放回原处。我倚在门边,抱着双臂看他,嘴角止不住地冷冷上扬:“这次不是酒了?” 他看我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有埋怨的意思。 呵,敢情是要找我理论了?我笑着,等他开口。 “画裳姑娘……”好半会,他闷声说道,“我是江南淮州苏家的长公子……” 我依然面带微笑:“我不认识什么苏家。” “呃……就是做绸缎生意的……‘采桑坊’的那个苏家……”他小心地解释。 采桑坊,我自然是知道的。无论是淮州、雉州、瀚州,甚至是帝都,采桑坊都是赫赫有名的绸缎作坊。 “那又怎样?”我毫不在意。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会负责的。” 自打进了我的房门,他的脸就没白回来过。这一下,简直就快要烧起来了。 我失笑:“负责?负什么责?” “那一次……”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忽而扬起头:“我会替你赎身的!” 啊?这什么跟什么……?我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飞了个干净:“你替我赎身做什么?” “娶你啊,我说过要负责的……”他理直气壮。“你好歹也是个女儿家。” 负责?要是每个客人都对我负责,我岂不是要改嫁几十个了? 我唇角一弯,寒意从眼底升起:“呵,若我告诉你,我连孩子都生过了,你信么?” “咦?谁的孩子?” “我的。”我忽然又想笑了。这个苏珞,怎么老是抓不着问题重点呢? 他的脸色似乎缓过来了些:“不对,我是问孩子的爹。” 我的脑袋微微一歪,露出最柔美的笑脸:“安虞王宇文锐。” “啊!?”他惊叫着站起,“安、安虞王?” 我看了他半晌,忽然收敛起笑意:“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认识安虞王。” 他一反常态,很是严肃地审视我:“……你不是在开玩笑。” “你倒是很笃定。”我浅笑,“对啊,我没有开玩笑。” 回应我的是他眼中深重的同情。 我觉得厌恶。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别过头,“我可不是你的香芹。” “给你赎身。”他咬了咬牙,又道:“还有,找你借银子。” 我又是噗嗤一下笑起来了:“借银子?前几天还在我这儿醉生梦死,现在就跟我借银子来了?”果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少爷。“理由呢?” “在你这里用完了。”他说。“现在我没回淮州的路费了。” “你不是采桑坊的大少爷么,随便找一间先赊上个几十两不就成了?”我白他一眼。“再说了,这儿可是紫翠楼,又不是你家开的钱庄。”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可是,我觉得我们算是朋友吧?” “哟,瞧您说的。”我一挑妩媚的眉梢,娇滴滴地靠上他的身子:“苏公子高朋满座,画裳一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哪里敢称是您的朋友呀?” “画裳,你在生什么气?”他看了我一会,忽然开口道。 我笑眯眯:“画裳才没生气呢。” “不对,你在生气。”他摇摇头,表情异常认真:“是不是上次……我唤你香芹的事?” “这里是妓院,你唤谁都没关系。”我笑道。“就算是唤鸨儿……” 他轻轻抬手,清润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 那上面,一点晶亮的水珠顺着指腹滑下。他漂亮的眼睛里有某种意味不明的哀伤: “画裳,别哭。”他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那点水珠,脸上有更多冰凉的触觉软软爬过。 他伸手,将我拢入怀里。 “别哭。”这声音带着丝丝哄诱的味道:“跟我走吧。” “你没钱。”我伏在他气味干净的怀里,摇头说,“我只能借你路费,你要还我。” 眼泪渗入他质地优良的缎子长袍里,温热一片。 他闷了一阵,终于妥协:“明年此时,我会来还你的。到时候,你要和我走。” 我笑了笑:“你真是个傻子。” 于是,我在无法言喻的情绪中,等待第二年元日的到来。 他的确是来了,带来了还我的银子,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爹娘不允。”他很是歉意地看着我,“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 心底只剩下霜色薄凉,汩汩流淌。 不过,这不也是意料中的事么? “我不会离开紫翠楼的。”我微笑着,“谢谢你,苏公子。” 他掩盖不住眼中失望的神色,“画裳……” 我摇摇头,轻轻笑道:“我不叫画裳。” “哎?” “那是我的花名。”我拢了拢散落的鬓发,“我叫俪兮。杜俪兮。” “俪兮……”他喃喃念道,忽而对我一笑:“那么,叫你俪儿可好?” 我叹了口气,“别随便给我起名。” 他像没听到一样,乐呵呵地道:“俪儿,记住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苏珞,表字闻笛。叫我闻笛吧。” 闻……笛…… 我朱唇轻启: “闻笛……”念毕,一笑。 他垂下头,握紧我的双手。“对不起,俪儿。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我笑道。 是的。朋友。 我只可以是你的朋友,却不可以是你的爱人。 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他将我抱在怀里:“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的。” “你那位远在淮州的香芹夫人若是知道你作此想,只怕会不辞辛劳跑来紫翠楼同我闹腾吧?”我低低笑着,“想看我同她大闹天宫?” “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她。”他柔声说道,“我会保护俪儿的。” “呵呵……傻子,你就要去雁州了,哪里能保护得到我?” “我说过啊,每年都会来看你的。到时候有谁欺侮你了,只管告诉我便是!”他煞有介事地道,“虽说不是位极人臣,不过要是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苏珞岂不是太差劲了?” 经过去年的失利后,他重新返回考场,一举位列今年三甲之中的探花。如今,他已是北四州中的雁州州牧,御赐州牧金印,只待启程上任了。 我无奈地笑笑:“我是紫翠楼的花魁娘子,谁敢欺侮我?” “谁也不能欺侮你……” 他将我抱紧了些。 我轻轻抬眼,馨月阁外的天空,一片灰白。 第三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一) 雪终于停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懒懒地卧在软榻上。花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淡蓝,是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的颜色。我披衣起身,来到冰心阁临街的回廊前。从乐坊往西北方向走便是贡院,虽看不真切,却知道那里是很热闹的。 今日,是科考的第一日。 “俪兮姐姐,您醒啦?”扇儿端了热水进屋来,见我只披一袭单衣站在廊上,嘟起小嘴不满道:“天候还冷着呢,别在外头待久了,仔细身体啊。” 我笑了笑,“出来吹吹风便清醒了,总比窝在房里好。即便是病了,街上也有郎中,你就别操心了。”回到阁子里,关上门。见她仍是一脸不依不饶,我促狭:“闻笛可不喜欢唠唠叨叨的丫头。” 扇儿立时红了小脸:“我哪有唠叨,还不都是姐姐你不爱惜自己……” 浴面完毕,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扇儿取来玉梳,轻柔而从容地打理着我的长发。一下一下,碧色的梳齿捋过我的发丝,衬得发色浓黑如墨。扇儿握着这一把墨色的缎子,笑嘻嘻地说:“俪兮姐姐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韧。”很快地,头发被绾了起来,最后簪上一支坠了璎珞的牡丹簪。玫瑰色的璎珞在耳畔轻轻晃动,有细碎的声响。 “明明有很多好看的坠饰,姐姐怎么就是不用呢?”扇儿看着台前一匣耀人眼目的珠翠首饰,不解,“姐姐只要稍稍打扮便会很美,美一些不是更好么?” 我抬手托了托脑后的发髻,唇角一勾,并不回答,只道:“口脂。” “哦。”扇儿取来口脂递给我。一方小小的盒子,内有奇妙的异香,掀开盒盖,我用小指挑起一点这莓红的玩意,轻轻点在唇瓣上。其中混合了不知名香料,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再看向铜镜里,这抹红色明艳得仿佛新添的伤口。 “我的脸,”我抚上自己的脸颊,“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扇儿摇摇头:“您地脸色不太好而已。” 是了。虚弱地白。像是灰烬那样地白。燃尽青春后病态地颜色。我凑近铜镜。侧过脸。眼角后有几条不甚清晰地纹路。我叹了口气。站起身。 “老了。”我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些梦做不得了。” “姐姐还年轻得很。”扇儿轻轻说着。却掩不去话中地伤怀。我瞧一眼她低垂地眼睛。换上浅笑:“年轻地是你啊。赶明儿替你留意留意坊中地好人家。寻个不错地男人。择日把你嫁过去。你可不能照顾我这老太婆身一辈子啊。” 扇儿地头垂得更低了。我看不见她颊上地红色。只听得她道:“姐姐离了我。会寂寞地。” 寂寞? 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是噙着一抹和风。 我有很久没有想过这个词了。寂寞。孤身一人就是寂寞吗? 还是,在人群里,找不到可以靠近自己的一颗心? “大概吧。”我说。 “俪兮姐姐,扇儿不明白。” 我侧过头看她:“不明白什么?” 扇儿咬唇。“当年您有那么多机会入主安虞王府,可为什么您就是不答应七殿下呢?” “他不爱我。”我笑笑说,“吃腻了鲍鱼的人,自然会觉得清粥小菜可口。” “他怎么会不爱您?”扇儿追问。 我看她一眼,忽然觉得这是个惹人心烦的问题。“你不曾亲历过十一年前的事,你又怎知他是爱我的?” 他要是爱我,才不会召我入府。在那个金丝笼里,我活不长的。所以我很庆幸自己并未进入那里。 “至少您爱他啊。”见我不耐,扇儿的声音低了些。 “也许以前是的,不过,”我推开房门,“现在已经不是了。” 紫翠楼已经坠入了男男女女的欢娱之声里。站在顶层的廊上,可以看见楼下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姑娘,还有在房中浪声呻吟的人。我的一切就是这样运作的,没有其他轨道可走。 二楼的酒桌旁,锦儿坐在一个富家子弟的腿上,正斟了酒要喂他。我眨了眨眼,别开目光。那一袭明媚的粉色刺得我难受。 我的生活,她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就算是有心爱的人,也要闭上眼用身体伺候其他的男人。从前的我,和现在也没有两样。不是不愿佩戴更漂亮的首饰,不是不愿入主王府,而是那些物与人,根本就不适合我。 “说起来,今天周书生就去大考了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扇儿走过来。“锦儿一定很担心吧。” 我拢了拢肩上的翠色坎肩,“担心有何用?她还不敢忘记,她现在还是我紫翠楼的人。” 锦儿仍是着粉色衣裙,香肩半露。那公子哥埋首在她的颈窝里又闻又亲,也不见她有丝毫脸红,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裙下游移。 她很明白啊。 心不妄动,则无痛楚。 我回到冰心阁,拣起昨日的针线活继续做。一块茶色的料子,色泽清逸,有隐隐的万福锁纹路,用来做男儿的衣物最是合适。扇儿沏了热茶进来,见我皱着烟眉对付这块布料,不觉笑出声: “平日见姐姐处事待人皆是伶俐,却不想给一块小小的料子绊住手脚了。” 我埋怨似地瞪她一眼:“有什么法子,我就是不擅长做这个啊。” “我看啊,不如请了裁缝给阿钏少爷好生做,您何必自己动手呢?”扇儿拈了拈我皱巴巴的针脚,“您看这,钉得紧了些,多不好看。” “不成。”我很坚决,“娘给自己儿子做衣服,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就怕阿钏少爷穿不出去啊。” 扇儿倒是实话实说。我的脸上一片热乎,斜睨她一眼,手上继续走线。 阿钏是我的养子。 九年前收养他的时候,他已有七岁。我在城东置了一座小院子,家中有一个烧饭的老妈子和一个帮手的老伯。我怕阿钏知道我是紫翠楼的老板,只告诉他我在帝都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厨娘,半月才能回家一次,平日里也不许他来找我。幸得乐坊在城南,而阿钏喜欢读书,也不会到处乱逛,倒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阿钏可体贴呢,只要是我做的衣服,他都喜欢穿的。”我哼道,“再说了,我手艺是差了些,可也不至于难看到没法穿吧?” “科考结束那日,您就要回家了吧?”扇儿说,“还有三日,您当真做得完?” “不怕,如果赶工,说不定今晚就能做完。” 扇儿掩嘴笑起来,“天哪,阿钏少爷真可怜。”见我伸手要来挠她,她立刻闪身到门口:“我去给您做点点心来,您好好用功吧。” 关上门,我无奈地笑了笑。 扇儿不在,说不定我真的会寂寞呢。 抬头看看窗外,丝丝金色的光晕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天气不错。 “姐姐!俪兮姐姐!” 扇儿的声音再度传来。 咦?她不是做点心去了么?“怎么了?”我扬声问。 她推门进来,俏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俪兮姐姐,有人要替锦儿赎身。” 赎身?我一愣,心道是周书生拿银子来了。可是今日不是科考么?顿时,一股怒气自小腹内腾腾燃起:“要女人不要前途,这种没见地的男人要来有何用处?叫他滚!” “不是啊,俪兮姐姐,不是那个书生。”扇儿很是为难地眨眨眼,“……是礼部侍郎的侄子,邓家的二少爷啊。” 哦?邓家?我放下手中的料子,“那邓二少爷怎么……” “就是弄不明白,刚才让锦儿接的,这么一会就看上了,硬说要赎了身娶回府。” “娶回府也是做妾的份,这等出身,还不给大小老婆欺负去了?”我起身,“我先遣人去找那个周书生,此事必须告知他。”刚要出门,又给扇儿拽住了袖子。她一脸不安: “姐姐忘了?今日科考,只怕那周书生此时已在贡院里,没个两三日怎么出得来?” 我一怔。 科考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扇儿。”我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你去探探那邓二少爷的口风,看他到底什么打算。” 扇儿点头:“好,我这就去。” 看着她下楼,我的心口一阵没来由的锐疼。就像是花枝穿透了血脉,撑开骨节生长出来一样,是一种支离破碎的痛楚。 这么熟悉的痛,和十一年前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幸福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吧? 我重新坐回房中,拿起没做完的茶色料子,可是再也无心思继续。 门又开了。我抬头正欲问“如何”,却见是一袭纹路华丽的乌紫衣袍凭门而立。 如清风疏朗,如明月皎洁的男子,清俊的脸上有淡淡笑意。 闻笛。 “擦口脂了?”他不掩眼中的惊艳,笑道:“许久未见你这般打扮自己了。” 我笑了笑,“我也许久未听见你称赞人了。” 他走近来,手指拂过我的面颊,带着温润的触觉:“你面色不佳,身子可是不舒服?” 我摇头,“只是有不顺心的事罢了。” “自从那之后,便很少见到你有心事的模样了。”他在身边坐下,留意到我手上的料子,忽然难抑地笑出声来:“这是什么?” 我随他的眼光一瞟,心知他是在笑话我的手拙,于是狠狠瞪他一眼:“你说呢?” “裤子。”他微笑着看我,“我没猜错吧?” 我失笑,摇摇头叹气道:“这也是需要猜的么?明明就是袄子……”见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勉强压下胸中蠢蠢欲动的骂词,将料子往桌上一放:“罢了,此物令苏大人受惊了,俪兮给大人赔不是……”说着便起身要拜,给他拦住了。 “嗯,这才像是俪儿做的。”他忍住笑,“是给阿钏的?” “怎么,不行?”我横过一眼。“为娘的替儿做衣服,天经地义啊。”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只是连连叹气:“唉……” “你同扇儿在这方面倒是默契得很。”终于叫我逮着了机会,我状似闲适地笑笑:“她也想替阿钏申冤呢。” 他一愣,随即笑开了:“不冤,不冤的。能让俪儿给做衣服的人,我很羡慕。”明摆着是刻意避开了我语中的揶揄,反过来把烫手山芋抛还给我。我瞪他一眼,却是无话。 “别老皱着眉头。”他的手指抚上我的眉间,轻揉下,要把不悦散去。“你在紫翠楼做了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难倒你了,今儿个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我浅笑,“为情为利,进退两难。你不知。” 他的眼底泛起大雾般的疼惜,“罢了,我不知,我是不知。有些事,终究不可言传。” “咳,俪兮姐姐……” 扇儿的嗓音飘来。我扬眸,脸上却是不自然地烧起来:“扇儿,如何了?” “那位公子不松口,怕是要定人了。”她也粉着一张小脸低低道,“俪兮姐姐,这要怎么办?……” 闻笛适时起身,“我先去冰心阁坐坐。”随后,乌紫的衣角消失在门边。 扇儿看着我,清亮的眸底有些雾气泛起。我笑了笑,“你别多想。” “俪兮姐姐与苏公子是故交,扇儿不作他想。”她这样说,眼中却藏不住迷茫伤色,“只是请姐姐快替锦儿想想法子,扇儿不忍见牛嚼牡丹……” 我摇摇头,拢起翠色外袍,“走吧,咱们这就去。” 第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二) 扶着朱漆栏杆,莲步走下厅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香靡之气充斥于室,入目皆是花颜巧笑。我目不斜视,由扇儿虚扶着款款而行。转过雕栏,一扇门半掩着,内里透出些香暖的气息。落木沉香的味道,是锦儿最喜欢的。我微微皱眉,听得男子难抑的呼吸,忽然有些恼了。 “锦儿,让爷香一个……哈哈哈……” 抬手推门,我摆出最妩媚的笑脸:“邓二少爷,急什么?” 房内的大桌前,一个粉面黄衣的公子哥正搂着锦儿亲热。听见有人进来,公子哥的脸上掠过薄怒,又见是我,立时愣住了。锦儿红了脸颊推开邓二少爷,站起来冲我一福: “杜妈妈……” “杜妈妈?”邓二少爷看了眼锦儿,这才恍然大悟,起身对我拱拱手,“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紫翠楼杜老板啊,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笑着回了礼,趁机上下打量这邓二少爷,隐去唇角的嘲讽之色:面貌倒是斯文,只不过眼中的**烧得厉害,从我进门起,这眼神就没离开过我。我在心中冷笑道:不愧是纨绔子弟,饱暖思淫欲啊。 邓二少爷的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来回,“杜妈妈真是天人之姿,此等绝色,就连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您啊。” 闻言,我闷声不语,笑着让他看了半晌。这厮终于收回眼神,讪讪地笑了,只是眼底的惊艳慢慢变为了一层失望。我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的,瞟一眼立在桌后的锦儿,她脸色不安,嫣红的嘴唇轻轻抿着,手中的丝帕绞得死紧。 “邓二少爷嘴真甜,可哄了不少姑娘开心吧?”我笑道,在桌边坐下。扇儿立刻上来替我斟茶。热滚滚的茶水注入杯中,手心温暖,可是心底有一片凉意浮动。 “哪儿的话啊,杜妈妈。您也知道,邓府怎么着也算个大家,家里人盼着我开枝散叶,姑娘是少不了了……”他笑了一阵,“可我对锦儿是真心的,我就喜欢她。” 我悠然一笑。放下茶盏。伸出两个手指:“这个数。” “两百?” 我点头。髻上地璎珞珠翠轻轻摇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锦儿倒抽口凉气。扇儿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转念一想不合适。只好闷闷地看着我。她们约摸正着急。我怎么这么干脆地就把锦儿给卖了。 邓二少爷笑逐颜开:“好说好说。杜妈妈是爽快人……”立刻在衣袋里掏银票。很是激动。我心底冷笑。大户人家地公子哥。果然出手阔绰。只是那几张银票还未落上桌。我又笑嘻嘻地吐出两个字: “黄金。” 邓二少爷先是一愣,而后粉面冲上两片血色,怒道:“黄金两百两?杜老板,你这漫天要价,是他妈想抢劫吧?” 我掩了红唇,娇滴滴地笑道:“二少爷莫生气,莫生气。您也知道这锦儿可是咱们紫翠楼里的红牌姑娘……”我省了个姓氏,故意套套近乎。 “红牌?***花魁也不值黄金两百两!……” 见他还要发飙,我撇了撇嘴,作梨花带雨状:“唉,二少爷有所不知,锦儿和咱们楼里的其他姑娘可不一样的。”我顺势抚过邓二少爷的手,只轻轻一握,旋即放开去。只觉得邓二少爷身子一僵,眼中精光大盛。我继续道:“锦儿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不单是这性子,就连这张小脸都和我年轻时一样俏,见着她,就像见着我自己一样。今儿个二少爷要带走她,俪兮不舍得紧……”说着便取了丝帕拭泪。 “哦,原来如此!”邓二少爷一门心思盯着我瞧,“既是与杜老板肖似,那两百两……” “二少爷当真明白俪兮了?”我眨眨眼,一个秋波颤巍巍打入邓二少爷面门,“唉……兴许是高了点,但也只这个价,才能叫奴家心安啊……” 邓二少爷犹豫不决。两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的侄子。就算是皇子亲王,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我在心底窃笑不已。 “两百两黄金而已!”他一咬牙,“老子又不是给不起!”随即拍案冷笑:“两百就两百,杜老板,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等本少爷带钱过来,一手交钱一手给人!”言毕,将一锭雪花银抛在桌上,转身走人。 门扉微合。房内一时静谧无声。香雾袅袅,薄烟绕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定定地看着锦儿,一言不发,只觉得眼前这袭粉红的裙裳脆弱不堪,只一击便可置之于死地。锦儿惨白的脸庞,表情渐渐变化,下唇紧咬,快要洇出血来。 我轻叹一声,转身欲走。忽然听得身后当啷一响,眼角瞥见那锭雪花银被拂到了地上。脚步停在那里,再没往前。 我知她是不愿的。 “……这就是你的打算?”身后传来锦儿颤抖的声音,“下作!” 扇儿眉心一皱,正要发作,却被我止住。 “两百两黄金……哈哈哈……黄金……为了黄金,不惜鬼话连篇……你就这么爱钱?” 我仍是背对着她,沉默。 “杜老板……杜妈妈……杜俪兮!”喉间的声音已然破碎,“回答我,杜俪兮!” 缓缓转过身,看着她。她倚在窗边,浑身颤抖,眼泪不住地滚落。 “锦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扇儿还是没忍住,“俪兮姐姐可不是……” “扇儿。”我淡淡地扫她一眼,她闭了口,一脸不快。 “两百两黄金……”锦儿盯着我,仿佛盯着一只恶鬼,她突然放声笑起来:“杜妈妈,您可真会做生意,锦儿身子骨下贱,可值不了两百两黄金!” 我自然知道的,她不值两百金。但是,“我在等。” 等三日科考结束,等自己确定是否放他们离开,所以,用两百两黄金来争取时间。 “你不懂没关系,我是为你好。”我说。 锦儿笑得越发狰狞,“是啊,卖个好价钱。” 还有两日。我转过身,压低声音对扇儿道:“把她看好,一步也不能离开房间。” 龟奴们依言守在房前,紧盯锦儿的举动。我和扇儿退出房间上楼。 “姐姐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说你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要价两百金的?”扇儿气鼓鼓地问道,“告诉她会让周书生带她走不就成了吗!” 我摇头,“就算是我,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开价两百金也好,让周书生替她赎身也好……”在房门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檀木香气氤氲着淡淡的酸楚,我又道:“让她嫁入邓家,她活不过两年。那邓二少玩女人图个新鲜,府中姬妾成群,多她一个不嫌多,少她一个也不嫌少。可是……” “姐姐心善,不愿见锦儿受苦,但那邓家也不是好惹的啊。”扇儿急道。 邓家不好惹,我心中当然是明白的。这帝都城中,又有几家是好惹的呢?安抚似的拍了拍扇儿的手,我柔声笑道:“姑且安下心来,我自有法子。” 楼下的声浪涌入耳中,浅浅娇啼与男人的调笑混作一团。回头扫一眼楼下,红绡乱舞,醉香迷离。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这里是紫翠楼,是乐坊,是妓院。两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了,锦儿并非什么红得发紫的姑娘,更不论两百金。我是这紫翠楼的老板,我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将她送入任意一个男人的怀里,揣回银两。 仁慈,来得不合时宜。 “俪兮姐姐,”扇儿咬了咬唇,“还是不开心么?” 我抬眸,“扇儿,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其实之前您也说过……锦儿,像是年轻时候的您。”扇儿侧过脸,低声说道,“若您是锦儿,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我微微一愣。 ……见着她,就像见着我自己一样…… 觉得对不起自己么?恨自己没有在最初便下定决心,一生一世追随他,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还是在羡慕着锦儿与那周书生的勇气? 羡慕……大约是了。直到现在,我仍旧犹豫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有意义。 “我那时候,一直自认聪明。”我轻轻笑道,“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我当年的决定很聪明,亦是正确的。相比而言,锦儿便做了最愚蠢的选择。” 可是我,那样羡慕他们。 “怎么去得这么久?” 冰心阁内,闻笛倚在贵妃榻上睨着我,手边是方才温好的阳春酿,神色间已见醺然。他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用缎子系了,大半披散在肩头。 我笑了笑,反手掩上门。“是麻烦的事……恕我招待不周,放你大公子在这儿独自喝酒。” “我难得回帝都一次,待不了多久就得返回雁州。”他以手支颐对我笑道,“北四州战事吃紧,再说家中还供着一位娘子,我这州牧也极少得闲。” 我白了他一眼,“既然人在我这儿,就别想其他的了。人家扇儿心心念念盼着你来,你好歹还是同她仔细说上几句话嘛……省得我耳根老不清净。” “又来了。”闻笛微醺的面皮更添霞色,于是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真打算把那个像极了裤子的衣裳给阿钏做礼物?”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他抿唇一笑,放下杯盏,“你房中的那块料子可是好货,拿给你来料理我不太放心。”两只手指捻起垂在胸前的长发,抬眸间风情尽显。“所以……” 眉梢一挑,我抱着双手后退一步,背靠着门看这厮卖弄风骚,“你想怎地?” “我听说前几日城西来了个盲绣女,绣工那是一等一的好。我想么,你那宝贝儿子不能总穿着看不出模样的衣裳见人吧?不如放过那块料子,我请人送去给那绣女料理得了。”他笑道,“俪儿意下如何?” 我慢吞吞踱到贵妃榻侧,居高临下望着他,眉眼弯弯:“你小子想都别想。”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是为了你家阿钏好。” “哦?”我将鬓前的散发拢至耳后,笑道:“苏闻笛,可别忘了你府上那位娇妻啊,背着人家在外头勾搭绣女,还想打我的旗号图个名正言顺?你可真有良心。” 他一愣,猛地咳嗽起来,似乎憋笑憋得很难过,“俪儿,我怎么听你句句话都带酸啊?” “是么?谁叫香芹嫁了这么个相公,出门在外没人管,尽知道混在乐坊里头。”我在贵妃榻尾坐下来。“亏得你已不是那些赴考的贡生,否则,连我紫翠楼的门也别想进。” “你果然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啊。”说着,闻笛轻轻摇头。 我笑道:“只是恰巧又遇到了相似的人……不过,那两个孩子可不及你清醒。” “我哪里还清醒。”他又端起杯盏,语间醉意清浅,“人生难得沉醉,我才不愿清醒……” 是了。心道不愿清醒,可是闻笛,你终究是个清醒人。而那些沉醉的轰轰烈烈的情事,只留在青春年少时……就像锦儿和那周书生一般。 我拢紧了身上的貂裘,抬眸望见窗外铅色的天幕。大雪怕是又要来了。 第五章 憔悴损(一) 然而所谓的沉醉,最美不过一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第二日,我不得不抛开期望,面对现实。 “杜妈妈。”方桌前,邓二少爷眯着眼冲我笑,直笑得门牙泛光,“按照咱们昨儿个说好的,黄金么,不是问题。” 说着手上一招,站在身后的几名灰衣家奴纷纷让开,一只带锁的红木箱子现于眼前。邓二少爷站起身,从袍子里摸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摊在手中。 我的视线自红木箱上收回,对面前这人笑道:“黄金二百两?” “钥匙就在我手上,杜妈妈若是不放心,大可拿去开了锁,亲自点看。” 微微眯起眼,心道不好。这架势,二百两黄金定是一两不差的。可是不过一日的时间,这人就筹措到黄金两百两……且不论这速度,两百两黄金可不是说拿就拿得出的。 手心渐渐沁出汗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偷偷抬眼观察他的神色,这位二少眼中满是得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把钥匙就摆在他手里,后头是盛着两百金的箱子,俨然一副任君挑剔的模样。 “如何啊杜妈妈,不打开看看?”邓二少爷睨着我。 我立刻端起笑脸:“有邓二少的名头,奴家哪敢怀疑呀,当然是分毫不差了。”抽出绢帕来,假意掩口遮笑,却是狠狠地咬了下唇。“那么这锦儿……” 邓二少爷一脸悠然:“杜妈妈是明白人,答应过本少爷什么,总不会忘了吧?” “那是那是……”我堆着笑。回头望向房门外地扇儿。她亦是焦急地望着我。 牛头马面邓二少笑得更欢:“如此。锦儿地卖身契可以交给本公子了?” 哦。卖身契?我心头突地一跳。 “好啊。我这就上去给您找。”说完。我一溜烟蹿出房间。 见我出来。扇儿立刻跟过来急道:“俪兮姐姐。究竟要怎么办?” “拖吧拖吧。能拖到几时算几时。”我压低嗓音恶狠狠道。“你赶快去告诉锦儿。除非是我亲自去。否则绝对不要出房门。” 扇儿应下离开,我则是在冰心阁停了一阵。 眼下还能做什么?周书生还在贡院里,根本不能指望他来英雄救美。 抬眼望见墙角那只上了锁的紫檀柜。紫翠楼里所有姑娘的卖身契,都被锁在那里。两百金,其实连这柜子都可以一并抬走了。 摸出钥匙来,我在柜子前缓缓蹲下。铜锁冰凉,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放,还是不放? “杜妈妈!” “别出来啊,快回去快回去!” 我没有回头,仍旧蹲在柜子前,只是那只凑近铜锁的手已经放了下来。锦儿站在冰心阁门前,定定地凝视着我。我感到背后烧灼的视线,几乎要将我生生焚尽。 扇儿气急败坏地追过来,“锦儿,赶快回房里去!你就这么想被那二世祖带走吗!” “杜俪兮……我只要你一句话。”锦儿的嗓音不高,微微发颤。 我这才慢腾腾起身,转过头来面对她。她的双眼肿的像桃子,扣在门板上的指甲深深抠进木料里,紧咬着的下唇有些发白,再略使劲便要洇出血来。 “你想听我说什么?”努力平静下来,我问。 她的嘴角轻轻翘起,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杜俪兮,你还有良心么?” “锦儿,不要太过分了!”扇儿拽住她的袖子往门外拉,“给我回房里去!” “放开她,扇儿。”我扫一眼她几欲折断的鲜红蔻丹,对扇儿道。 扇儿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她,终于松手。锦儿冷笑一声,用指尖拂去袖口上的褶子:“那邓二少爷来了吧?带着你要的二百两黄金,来买我这个不过值二十两银子的乐坊女……怪不得这紫翠楼做得大,那都是仰仗了杜老板你啊。” “锦儿,”我叹了口气,“若是能跟那书生走,你当真不后悔么?” 她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不后悔。”她答道。 “就算他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甚至给不了你应有的名分,也没关系么?” “是,我不后悔。”她的脸色略微暖了些,“杜妈妈,你是过来人,不如问问你自己呢?” 我笑了笑。 不后悔么,锦儿……? “呵呵呵,不好意思啊邓二少爷,让您久候了。”我春风满面地回到一楼房中,顺手向门外一招,亮开嗓门:“姑娘们哪,还不过来好生伺候着二少爷?” 扇儿乖巧地拉过两个姑娘塞进房来,“来啦!玉秋儿和婉月,二位姐姐先来陪陪咱们邓二少!”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拥到了邓二少爷身边,一袭翠**滴,一袭嫩红如蕾,不由分说地往邓二少爷身上靠。 “哟,看不出杜妈妈这儿还藏着这么些宝贝!”邓二少爷坐拥娇儿,大大方方地受用了我的“额外优待”。见他脸上又起了轻佻的笑意,我笑嘻嘻地陪了几句好听的,转身欲走。 “哎――杜妈妈,你可别把本少爷当猴儿耍啊。”他忽然出声冷笑,“那锦儿的卖身契呢?你不是去拿来了么?来给本少爷看看吧。” 我僵在门口,略略稳住呼吸后,这才尽可能妩媚地回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绢帕:“哎呀哎呀,您瞧我这脑子,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呵呵呵,锦儿的卖身契嘛,自然是有的。不过您看我这紫翠楼里这么多姑娘……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来呢,呵呵呵……” 邓二少粉面一沉,嘴上仍是笑着的:“哦?一时半会找不着?”他想了想,冲我勾了勾手指,“杜妈妈,你来,我跟你说……” “什么?”见他没有什么大动静,我凑过去。 啪! 巴掌狠狠地掴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金星满目摇曳。待我的视线渐渐明晰,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撞翻了凳子摔在地上,右面手肘传来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发髻上的珠花松了,我微微抬起胳膊,一丝锐疼从肘上袭来。 “俪兮姐姐!”扇儿立时抢过来扶我,那两个陪酒的姑娘也吓得退去一边,噤声屏息。扇儿怒道:“邓二少爷,您可是世家子弟,难道也不懂规矩……”话音未落,便被我勉强伸出的手打断了。我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邓二少爷一声冷哼:“说啊,继续说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贱妇还能怎么消遣本少爷!” “二少爷,方才奴家已经说得清楚……那卖身契当真一时半会找不着,您又何必动气呢?”我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只怕是比哭还难看吧。“不如,这金子您先收回去,待奴家找出锦儿的卖身契,您再屈尊来紫翠楼一趟……” 手肘上的痛楚响彻整个身体,笑容僵了又僵,我明白,绝对不可闹事。离那周书生从贡院出来还有不到两日,既然已经打定了留下锦儿的心思,便还需挺过这一日。深吸一口气,在扇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我扯动嘴角,尽量笑得温婉动人。 “成啊,”邓二少爷揉着手腕,施施然起身,“杜妈妈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哪敢不给这个面子啊?”他在我身边停下步子,嘴角一头翘起:“不过……明日午时,若是杜妈妈再找不到那卖身契,我看你这紫翠楼,也别在帝都待着了!” 我垂下头,沉默不语。 “把箱子收拾起来,咱们走!” 直到他的缎子鞋面从视野里消失,我轻轻扬起睫毛,正对上扇儿略微发白的脸庞。她的眼角有波光一闪而过,伸出手颤抖着靠近我的脸颊,又不敢碰上去,葱白的指尖悬在半空。 “……肿了吧?”脸颊上传来**辣的痛,并不剧烈,带着些微僵硬与麻木。嘴角动了动,一丝咸腥的味道在口齿间弥漫开。抬手轻轻拂过嘴角,果然,一抹嫣红攀上手背,泛出湿漉漉的光泽。 扇儿用手帕擦去我手背上的血迹,咬牙道:“那姓邓的果真不是好东西!” “还有什么法子?只是一巴掌而已,总比让锦儿给他拖走好多了。”我小心抬手,抚上脸颊作痛处。的确是肿了起来,掌心触到的皮肤微微发烫,碰到的时候就生疼。心头低低叹息:只盼这几日闻笛别来紫翠楼,不能叫他看见我这副模样。 “别碰脸,我这就叫人拿药膏去。”扇儿扭头,见那两个姑娘还瑟缩在角落里,顿觉心口一把恶火烧得难受,眉毛一横厉声道:“我说你们俩,人都走了,还躲这么远干什么?赶快给我回房拿药膏去!” 玉秋儿和婉月奔逃出房门,我收回视线,苦笑道:“你凶她们做什么?我挨巴掌也不是她们害的,再说见了刚才那个状况,她们会怕也是人之常情嘛。” “……俪兮姐姐老是这样,从来只知道勉强自己。”扇儿嘟着嘴,扶着我在桌边坐下。手肘刚落在桌面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便从那儿传来。我抬手按住臂弯,死命咬牙忍下,却瞒不过扇儿的眼睛。 “手怎么了?”她立刻将我的手肘托起,“我看看。” 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你轻点!疼……”将手臂抽回来,小心撩起袖口,每往上多卷一分,疼痛便剧烈一分,直到袖口卷至肘前。扇儿尽量轻柔地托住我的手臂,低下头仔细查看伤处。 “还好,没有摔破。”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不过还是得擦药,虽然没破皮,红肿发紫也不可怠慢了。姐姐你就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磕着碰着不当回事,这次可不成了。” 我笑了笑,不小心牵动伤处,眉心一皱。 “这脸上的印子……应该不会留疤吧?”她蹙眉观察着我的侧脸,“那厮下手真够重的,印子没消之前,我看,姐姐还是戴面纱比较妥当。” “别戴了,明天他还得来呢,总不能叫他看咱们的笑话呀。”我笑着慢慢起身,“好了好了,上楼去吧。这两天若是闻笛来找我,一律称病不见。” 扇儿搀着我一侧,正要出房门,抬头见锦儿站在楼梯前,愣愣出神地望着我们。 “不是叫你回房吗!”扇儿见了锦儿,更是火冒三丈,“还在看什么哪!” 锦儿咬了咬下唇,杏目中漾起粼粼水光,眼圈立时红了起来。我只当她是被扇儿吼得难受,刚要说话,却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心底猛地一颤,“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 “锦儿对不住杜妈妈!”她垂着头哑声说道,“您为我……受委屈了!” 敢爱敢恨,真性情也。我笑了笑,柔声唤她:“好了,你快起来吧。如此大礼,俪兮受之不起。”她仍旧跪在原地,我便伸手去扶,她这才起身来。抬起小脸,已是一片梨花带雨,抽泣不止。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轻飘飘一个耳光罢了,打不死我的。” 扇儿不满:“什么轻飘飘的啊,明明就是那么用力的一下……” “少说两句嘛。”我瞪她一眼,示意锦儿还在看着。我又对锦儿笑道:“锦儿,你不必自责,我既是答应了你,便不会将你交给那衣冠禽兽。” 是的,我不后悔,只因你也不曾后悔。不是么? 锦儿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杜妈妈,锦儿已经在紫翠楼待了四年多,什么事都见了……我不瞒您,从前我怨您、恨您,只道您与世间鸨儿一般见利忘义,所以从前还对您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到今天我才明白杜妈妈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她擦去眼角的泪星,对我展颜一笑:“杜妈妈,锦儿佩服您。若我与周郎得偿所愿,您就是我们一辈子的恩人!”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扇儿也低下头了。 “可是还有一日。”眼泪簌簌滑落,锦儿浑然不觉地微笑着,“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 我抬眼,心中骤然一紧,盛大的慌乱霎时覆没了我。 有什么……就要消失了么?那样熟悉的感觉。 “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上前一步捉住锦儿的双手,“你且信我,好不好?我一定……” “我都知道的,杜妈妈,我都知道。”锦儿摇着头,手上却将我抓得更紧。“那个邓二少爷明日还是会来的,您今天挨了他一巴掌,明天呢?还会只是一巴掌么?……他是怎样的人,锦儿明白,您若是得罪了他,紫翠楼便当真是没有明日了……” “还剩一日而已,我会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扇儿眼中含泪,低低唤了我一声:“俪兮姐姐……” 我一怔。 “别哭。”锦儿笑着,松开手抽出绸帕,轻轻覆上我的脸,“杜妈妈,别哭。” 脸上传来丝丝凉意。我这才留意到,自己的眼前已是水雾模糊。 我居然哭了?太可笑了,我居然…… 没来由的晕眩降落在脑中,我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这是怎么了?你们别这样看我呀,我没事的……” 身前突然被人扑了个满怀。 锦儿埋首在我怀里,我感觉到她从胸腔中透出的笑声: “杜妈妈,您教了我许多,尤其是这几日里……我想通了很多从前没有想通的事。”她笑盈盈地扬起脸,对我说道:“我相信您,我也相信周郎,我们不是得不到幸福的可怜人。” 不是得不到幸福的可怜人。 我感到胸前饱胀的暖意。锦儿,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信我……” 我笑着呢喃出二字,抬手按住骤痛的额角,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六章 憔悴损(二) 双螭攀云血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黑暗中,我怔怔地看着这枚躺在手心的玉佩。 你靠过来,将我的双手和血玉一起,暖暖包在手中。我抬眸,撞见你满眼荡漾的柔软情意,像是夏日里微风吹拂的湖水,温润得令人叹息。于是你伸出手,将我揽入怀里。 我本能地在你身前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脸颊贴近你的脖颈。你低下头来,胡茬扫过我的肌肤,带来一阵心跳与战栗。清淡的龙涎香包围了我,我只觉得自己是一尾溺死在你怀里的鱼,连呼吸都要那样的小心翼翼。若是笑容重了一分,是不是就要惊破池水的宁静? “俪兮。”你低低唤我的名,用旁人从不曾听见过的,爱昵的嗓音。 是,我在这里。锐。 “这块双螭攀云血玉,是父皇送给我的……是只传与安虞王妃的佩饰。”你握紧我的手,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今天起,它属于你了。” 属于王妃的佩饰?我,不过是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怎么可以…… “我说可以便可以。”你在我的耳畔轻笑道,“知道么,俪兮。我……爱上你了。” 爱?……我? 再度抬眸之时,身边的你已经消失不见。风吹散了云,而谁吹散了你? 痛楚。从那之后我便很少感觉到痛楚。只因为看不见你。 可是女人是多么矛盾地存在?嗯?宇文锐。这是我们第几次在这里见面了? 我亲爱地七皇子殿下。 …… “俪兮。别哭。你一哭。我地心痛得都快要窒息了。” 怕你心碎。所以我已经许久没有哭过。就算你看不见。也是如此。 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 “这是真的么?俪兮,你……有了?” 是的。可是,你那又是什么冰冷的眼神呢?我们的孩子,不好么? 你的手掌宽大温暖,慢慢地覆上我的肚腹。 “我,不会再来了。” 眼眸淡漠,嘴角轻扬,你如是说。 …… “俪兮,听说了吗?七皇子要成亲了!听他们说,那准王妃可是个天仙似的人儿喔!” 我站在暗处,手心里的血玉,烫得快要烧起来。 锐,你要成亲了啊…… 那么,这块玉,你什么时候拿回去呢? 那么,这个未出世的,你与我的孩子,还要活下去么? 我连他的名字都想好了呢。若是女孩,就叫宇文嫣,若是男孩,就叫宇文钏…… 我捂在肚腹的双手,一片冰凉。 “……俪儿……俪儿,醒醒……” 冰冷。像是毒蛇盘踞在身体里,手与脚丝毫感觉不到温度。 微微挣了一挣,脑袋疼痛不已,血液如同沸腾一般,在内脏里放肆地灼烧。 “痛……” “俪儿!”一幕清新的檀木香气充斥了我的呼吸。“太好了!……”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环抱着我,暖和的气息传了过来。这样的气息,一如沉浸在花地里的阳光。 就像是……他。 “……锐?”几乎是本能地,迷蒙地唤出这个名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你说过,你不会再来了。 哦,对了,你是不是来取回那块双螭攀云血玉的?哈哈哈,只可惜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杜俪兮了。那样值钱的宝贝,我当然是拿去当了换银子,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还给你呢? 所以,“……你走……我恨你,宇文锐……” 拥着我的这双手臂一震,随即轻轻地放开了我。 而我也终于睁开了眼。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容摄入眼中,先前莫名涌动的情愫也随之淡去。我缓缓勾起嘴角,“……早安啊,闻笛。”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笑了笑:“不早了。你已经昏迷两日了。” 两日?我眨眨眼:“我怎么了?” “风寒入体,加上你的头疼老毛病一并发作,”言语中满是责备的意味,他答道:“我很担心。” “呵呵呵……劳苏大人挂念,哎,可别忘了您家中还有位娘子呢。”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对了!“锦儿!”我一把抓住闻笛的衣袖,“锦儿呢?”向着冰心阁外张望,我大声道:“扇儿!扇儿去哪里了!” 吱呀一声,雕花门被推开,扇儿从门外进来。见我已醒来,她的面上掠过大片惊喜。 “俪兮姐姐,您醒了?” 我却看见了她苍白脸颊上通红的眼圈,“你怎么了?哭过了?”不等她答话,我又急道:“锦儿呢?邓二少爷呢?那牛头马面的二世祖来抢锦儿了么?周……周书生呢?” 扇儿的眼泪滚落下来,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双手不由自主地绞着绢帕,指骨突起,呈现出青白的颜色。 闻笛叹了口气,拢住我的双手:“俪儿,那位锦儿姑娘……死了。” 死了?我的嘴角僵了僵,笑道:“唬谁呢?我在说很正经的事。扇儿,快点带我去找锦儿!”说着便要披衣下床去。 闻笛的手死死制住我,我瞪他:“放手!我跟你说这可不是闹着……” “她真的死了!”他一把将我拽进怀里,两只臂膀紧紧箍住我:“真的。” “真的死了?”我跟着他的话盲目地默念一遍,“真的死了……” 胸口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空虚的呐喊,又麻又痛。 闻笛渐渐收紧了手臂。他充满檀香气息的温暖的怀里,此刻竟如此地令人不耐。 “俪兮姐姐……”扇儿出声,嗓音发颤,“锦儿……投井……” 话未说完,她捂了嘴,扭头跑出冰心阁。 “投井……” 伏在闻笛的胸前,我讷讷地重复着扇儿所说的最后两个字。“投井……投井了……” 她投井了呢。是那一口井呢? “俪儿,别这样。”闻笛抚摸我的头发,哄诱似地道:“哭出来吧,会舒服一些。” 是,我也知道哭出来会比较舒坦,可是我的眼睛里,现在干涩得很难受呢。 “闻笛,你说……投井一定很痛苦吧?” 胸口,疼得像是要炸裂开一样。 他点头:“对,很痛苦。” 我深吸一口气,“可是那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痛苦了,对吧?” 从此便不再看得见恨的人,听不见恨的声音,也记不得恨是什么颜色。 所以只剩下爱的,幸福的存在了。 “对,她不会痛苦了。”闻笛轻声说,“俪儿,哭出来吧……我求你了。” “唔。” 我终于得以在闻笛的怀里放声大哭。 是的,愧疚。那些对她和她的周郎抱有过的艳羡终于不复存在,只余下愧疚。我没能让那个曾经的我获得幸福,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力也夺走了。 这些都是命么?我不知道。从前我自诩一早便看穿了情爱敌不过命运这一真相,也努力地让自己试着去赞同,并且遵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可是我,仍然做不到。 我以为她可以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希望着的。 其实爱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两个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 对不起,锦儿。 我终究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锦儿的遗体被人从后院的井里捞上来。扇儿说,她穿着漂亮的枫红撒花百褶裙,可是被捞上的时候,身体仍然浮肿难看,皮肤也是可怕的灰白。她的遗体交给了周书生,而那邓二少爷听说出了人命,便不敢再靠近紫翠楼。扇儿领了我的意思,用银子打发走了闻讯而来的官差。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殉情,再者,我不想她被无聊的人打扰。 “那口井,派人给我封了。”冰心阁上,我懒洋洋地倚在贵妃榻里,对扇儿吩咐道。“用土给我夯实了,然后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另外选个地方重新打井,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门外传来婉月的声音:“杜妈妈,楼下有位姓周的公子找您。” 有些日子没见到他,周书生又清减了。从贡院结束科考出来,便得到心爱之人殉情的噩耗,任谁也经不起这种打击。不过今日他的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我围着貂皮袍子,难得对他露出笑容。 “杜老板,”他看着我,道:“我是来辞行的。” “这样快便要回去了?” 他点点头,“是,我要带着锦儿一起回去。”说着,他松开一直紧抱在胸前的这只陶土罐子,小心翼翼地让给我看。“她留给我的绝命书上说,希望以我妻子的身份随我还乡。所以……” 我知道那是什么。轻轻吐了口气,我勾动唇角:“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薄薄的一张纸塞到他手里,周书生有些怔忡,凝视着纸上的字迹,而后抬头望向我。我笑道:“她既已是你的妻,那这卖身契当然归你了,要煮要烧都随你的便。不过……我希望你把它留在身边。锦儿她,总归不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不是过客。一定要为她留下些什么,来证明她曾经是他的爱人,这一辈子,她都会是他的妻。这或许是我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他郑重地点头。“我会永远都记得她。” “那就好。我只是担心她尸骨未寒,你便红罗帐下卧新人。可以向我保证么?她永远都是你的妻。” “我保证。”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情浪子,但愿你会记得你今日所发过的誓。 “真的这就回去了?”我又问,“不是还没放榜么?” 他摇摇头,苦笑:“这个地方,这座帝都……我想,还是暂时离开的好。” “也好,我替你雇马车吧。” “不劳杜老板费心了,我与同乡一同返回,他已雇下了车马。” “既然这样,”我耸耸肩,两手一摊:“那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带着锦儿,路上可要多加小心啊。”看着他怀里的陶土罐子,我拢紧了肩上的紫貂裘,微微欠身:“保重。” 他低头一礼:“小可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真是单薄了许多。倚在门边吹了会风,周书生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我转身正欲回去,见扇儿立在我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其实,俪兮姐姐……锦儿绝命书,还有一封,是给姐姐您的。”扇儿低声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书信来。“因为写着您的名字,我们也就还没拆开,打算待您好了再给您。” 蹙了眉,我接过信。面上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杜俪兮亲启。 “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信的?”我头也不抬地问。 “锦儿入殓那日,那周公子前来交与我的。”扇儿答道,“说是与给他的那封绝命书一齐放着,依照锦儿的意思,带来交给您。那个时候您正病着呢。” 抬手拆开信封,内里只有单薄的一页纸。 她,会同我说些什么呢?在赴死之前,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杜妈妈,对不起。 “我只有这样做,才不至连累您和紫翠楼。 “所以我走了,带着这个小小的孩子。 “我终究不是您那样心思透彻的女人,纵使看得清,也走不出。请您原谅锦儿的不辞而别,愿您幸福。 “锦儿,元月六日夜,绝笔。” 重新叠起这页信纸,手指下薄脆的触觉一如这女子的生命。喃喃地默念出最后几个字时,我的心底已是一片冷冽而安静的隐痛。 小小的孩子么。 我笑了笑,将纸放回信封内收好,对扇儿道:“走吧,门口风大,咱们上楼去。” “嗯,您身子还没大好呢,”扇儿笑嘻嘻地,“我叫厨娘给您熬了狗肉汤……” 一起走,就不会寂寞了吧? 把信封塞回袖袍里,任由扇儿挽了我的手臂。她不自然地看了看我,还是开口问:“……俪兮姐姐,锦儿在信上说了些什么?” “嗯?啊,没什么。”我笑道,“逝者已矣,我们要连同她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垂下眸子,轻轻咬住唇,掩去眼底流淌的哀戚。 看样子,扇儿和周书生并不知晓她已怀孕的事啊……她便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去了。真是很聪明的选择呢,锦儿。这样一来,他们的悲伤不会太过沉重,因为你,会一直在天上守护着他们,对不对? 扬起脸庞,楼道外雪霁初晴的阳光撒进堂内,地上一片淡金色的温暖。 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天,也会慢慢地过去了。 第七章 憔悴损(三) 那块上好的茶色衣料在我手里勉强成形时,扇儿的嘴角抽得很厉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睨她一眼,施施然拣起针线敛入匣子,作势将这新做成的袄子拎起来抖了抖,弯唇笑问:“扇儿你瞧,这模样可好?啧啧……你啊,还是别忍了,想笑就笑呗,脸都变形了。” “噗哈哈哈哈……” 小妮子笑得躬下身去,上气不接下气,抖抖瑟瑟像只虾米。 “笑吧笑吧,笑死你这不怕羞的小蹄子。”我将散下的鬓发拢至耳后,轻松道:“没法子啊,我杜俪兮就是手拙,女红什么的,怕是这辈子也做不出个像样的玩意来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榻前铺下一层流转的粉金。我收拾好袄子,推了推扇儿:“得了,别笑了,去给我把阳春酿拿来。” 她好半会才缓过劲来,捂着抽筋的肚子道:“姐姐,阳春酿不是给喝光了吗?” “咦,喝光了么?”我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哦,对。上次闻笛那厮瞒着我喝了不少来着,我还以为剩下很多呢。”瞥见扇儿笑得僵硬的脸,顿时玩心又起:“哎扇儿,这一两天,怎么都没见着闻笛呢?” “大约是有事要办,脱不开身来这儿吧。”她说。 “是这样啊……你还真是贴心呢,”我一挑唇角,“得妻当如此――” “别开玩笑了,俪兮姐姐。”小丫头红着脸嗔道,俯身拾起我叠好的新袄子,“都这么些日子没回家看看了,您就一点也不想阿钏少爷?” 我脱下紫貂裘。“说什么呢。做娘地怎么会不惦记自己地宝贝儿子?走吧。待收拾一下。我回家里看看去。” 我地宅子置在城东午阳门附近。是处小四合院。 毕竟当着人前。我一直自称是厨娘。和那乐坊花街紫翠楼地老板是八竿子打不着地人。所以装束什么地一应从简。离开紫翠楼地时候。我已经洗去脂粉。换上干净地素色布衣。头发挽一个简单地髻子。 阿钏读书。自然明白乐坊主是什么样地人。厨娘虽不见得是如何光鲜地身份。比起在花街做鸨儿来。于阿钏而言。厨娘反而会是个更易于接受地职业。 小小一介厨娘不会有仆从。所以扇儿被我留在了紫翠楼。每月都如此。她不曾见过阿钏。只是常常会从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便顺理成章地在我面前唤他“阿钏少爷”。 新做地袄子抱在身前。我站在院门口。心头有些不安。 这件衣裳还真是……看来女红针线,学学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娘?” 忽而一声唤,我抬头,正见一袭石青长衣的少年站在院中。面如冠玉,星目剑眉的小公子披了大氅,手中握了书卷,见我立在门外,清秀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我舒展了眉头,笑吟吟迈入院中。“屋外头冷,仔细冻着。还不回屋里去?” 他迎上来揽住我的手臂,“怎么晚回来了几天?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呢。” “过年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大户么,总少不了摆摆宴席什么的。”我摸摸他的头发。这孩子又长高了,不过十六岁,身量早已超过了我,石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身材极挺拔。“不过这段日子忙完了,往后便清闲不少……这不,夫人打赏下来,我分得了这料子,赶着给你制了新衣。” 说着便将袄子塞进他的怀里,脸上呼啦啦地烧起来,嘴上道:“这可是好东西,听说帝都城里的公子哥们都喜欢这料子做的衣裳……” 阿钏笑着收在怀里,并不急着打开来看,只拉着我往屋里走:“娘做的,阿钏都喜欢。” 东面的厢房是阿钏的起居室。 做厨娘的我,不可能用紫翠楼老板的钱财,给他的生活来个改头换面,不过也常常以做工那户人家里打赏的名目为他添置必需品。室内虽没有贵重的物什,倒也并不缺什么。 他将新衣收进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好。我装作翻看他的书本,眼神却一直追着他的动作。见他关上箱盖,我长长吐了口气:“阿钏,怎么不看看?” “什么?” “当然是那衣服啊。”一种没来由的挫败感重重砸在我的脑袋上,难道你小子也开始鄙视我的心血结晶了么? 阿钏忽然红了脸,讪讪地笑着摆摆手:“那个……是娘亲手做的嘛,当然要好好珍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欣赏……哈哈哈……” 臭小子,骗人也不会找个高明点的理由?我撇了撇嘴角,“也不怪你,娘就是手拙。从七岁开始就穿我做的衣裳,你也挨了不少白眼了。我不该给你做什么看起来像是裤子一样的衣裳,或者像是衣裳一样的裤子……” “啊哈哈,没关系啊,娘的心意最珍贵了嘛。”臭小子靠过来偎在我身侧,“咦?娘,您用了熏香?” 熏香?我抬手嗅了嗅袖摆,果然有一股清淡的香气。想来应当是扇儿用白檀替我的衣裳熏香时,连同这件一起熏了。可是……厨娘这样身份的人家里,怎么可能使用昂贵的白檀?我放下袖摆,笑道:“还真是有股子香味呢。” 不做解释,他会自动当做是我在主人家中偶然沾上的味道。 “原来女子都是喜欢熏香的啊……”阿钏说着,眼中微微有些走神。 哦呀,这表情有问题。我伸手捏过他的鼻子,“想什么哪?一个熏香就把你的魂勾走了?瞧瞧,这专心的样儿……你小子,该不会是外头有人了吧?” “有人?”阿钏愣愣地望着我,“外头有什么人?” “哟,你这小鬼还跟娘亲我装蒜?当然是有小情人了呗。” 他红着一张俊脸,一本正经地问道:“娘,闻到姑娘家身上的香味,就算是情人了?”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得了,跟娘说说吧,是哪家的姑娘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他苦笑着摸摸鼻子,这是典型的男子害羞的动作。“前两天上街去给阿婆买菜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个姑娘,然后就……” “然后就?”我眨巴着眼睛凑近他,“看上人家了?” “娘在想什么呢。”他瞪我一眼,小声嘟哝:“我撞着了人家,自然是要道歉的……而且还弄脏了那姑娘的裙子。我本来打算替她拍拍干净,她却急忙挥开我的手,说什么她赶着替她家小姐买药,懒得搭理我……” “哈哈哈哈哈,真像是阿钏你说得出的话啊,哈哈哈……”我在屋中的圆桌前坐下,闻言,便笑得趴在那儿捶桌子。“还敢去给人家拍裙子?我看啊,你该庆幸那姑娘没把你当成登徒子之辈,当场赏你两耳光才是,哈哈哈哈……” 他被我这通大笑加数落搅得面红耳赤,连脖子根都粉红粉红的:“娘,别笑了。” “没想到我儿竟是个不解风情、唐突佳人的笨蛋,唉……”真是对不起我这紫翠楼老板的名声啊。后半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没关系,等你考上了举人,什么样的姑娘都会自动往你怀里扑的。” 他苦笑:“这好端端的科考,怎么从娘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怪别扭的了。” “是么?科考本就有这种用途啊。”想起楼里的那些个恩客,大多爱摆文人架子,还不都是因为招姑娘喜欢么。 “嗯,怎样都好。娘,我打算明年就去试试。”他望着我,眉宇间腾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洒脱与傲气,“听说有人保荐自是最妥当的,不过我想凭自己的真本事去考。” 保荐么?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莫说闻笛,就是常光顾紫翠楼的几位大人,都是能在朝堂上说得起话的人。若拜托他们,想来并非什么难事。只是……阿钏的娘亲,是一名不文的厨娘,是个没身份的下人,而不是紫翠楼上风光无限的杜老板。 我笑了笑:“那你可要加把劲了,需要些什么,只管对娘说。” 阿钏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搂着我的脖子,就像从前那样。 “方才听见少爷在屋里笑得开心,我就知道定是夫人回来了。” 陈婆婆打理着手上的菜叶,乐呵呵地同我说话。“少爷天天数日子盼您回来,这次您迟了几天,他差点就要耐不住,要跑去城西寻您呢。” “我来帮你吧。”我在她对面坐下,与她一起择菜。“这些日子辛苦你和陈叔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钏少爷体恤我们下人,都不让我们干什么重活。”陈婆婆忽然压低声音,“夫人,我和老陈都听说了,您生意上是不是出了点麻烦?” 她与门房的陈叔是老两口子,也都知道我身为紫翠楼老板的这一身份。表面上装作不知情,也是为了瞒着阿钏。这对老夫妻是心善之人,倒不会为难我,一直尽心尽力地替我照顾着阿钏。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并不停手:“已经解决了……所以稍微晚了几日回来,不用担心。” “虽说也瞒了这么些年头了,可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妥。”陈婆婆低着头说道,“您的紫翠楼越做越大,而少爷他也渐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把他锁在这四合院里吧?” 我蹙眉。 其实我所担心的事,也不外乎是这些。阿钏不去私塾念书,而是由我请来的先生单独在家中教授,从小便是这样教导的,以至于他难得面对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和事。从他如何待那位姑娘就可以看出端倪――他不能一直被困在家里。 “夫人……” “在瞒不住之前,姑且先这么下去吧。”我摇头道。 远远地又传来阿钏的声音:“娘,今晚吃什么?” “吃你喜欢吃的!”我对他笑道。 在家中停留一日后,第二天傍晚,我离开城东返回紫翠楼。 因着这身装束实在扎眼,我从后门进入,避过闲人,往冰心阁去。 方在门前站定,便听见内里传来男子的声音。推门而入,见闻笛一袭竹青色绸衫,外罩厚实的银鼠皮风氅立在窗前,惯来清淡的眼眸中竟起了些微焦急的意味。扇儿则是立在一边,两人似是在说着什么。 “回来了?”闻笛大步走过来,又看一眼扇儿:“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家主子有话说。” 扇儿咬了咬唇,哀哀戚戚地望向我,而后冲着我和他福了福身,轻轻退出阁内。 听得脚步声去了,他才将视线移至我的脸上。他的脸色不太好。我一蹙眉,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他伸手揽入怀里。 檀木的香气氤氲在呼吸里,我有些莫名地抬眸看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他看着我,忽然俯下头,吻在我的脸颊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我微微一怔,那个吻便移至唇上,久久不肯松口,却只是压着我的唇,一如汲取温暖的孩子。 良久,他终于把头埋进我的颈窝,轻轻喘息。 我们极少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感觉到他的碰触,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身子也任由他紧紧搂着。 奇异的感觉渐渐在心头漾起。闻笛他,有些反常。 “对不起,俪儿。我今晚就得赶回雁州。”他靠在我的颈窝低声道。“家人来信,说香芹病重……怕是快不行了。” “嗯。”强抑下心头的惊讶,我轻声应道。 他沉默了一阵,小声说道:“难得来帝都见你一次,可是香芹她……”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什么,我知道。”我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这么多年都陪着你,扶持你。就算你不愿走,我也会赶你回去的。”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嵌入骨血内。“谢谢你,俪儿。” 我勾了勾唇角。 谢谢……么?为什么要道谢呢,闻笛? 于你而言,我明明,什么都不是。 扇儿小心推开门,向阁内望进来。见我独自一人靠在榻上,这才出声道:“俪兮姐姐,他……苏公子已经走了吗?” “嗯,走了。”我懒懒地应道。“怎么,这么快就想他了?” 她脸上一红,却并不与我打趣:“苏公子给您留了一坛阳春酿,搁在伙房那儿。” 我点点头,沉默。 “俪兮姐姐……”扇儿迟疑地唤我一声,走到我身边坐下。“没事吧?您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 “撑了这么些年,该来的总还是得来。”我笑了笑,悠然道。“我的身体自己清楚,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倒了。倒是闻笛家中那位夫人,听说从小便身子虚弱不经事,连孩子也怀不住……看如今,怕是已经到头了。” 这是什么味道?我不明白。 惋惜,遗憾,还是有所期待?总之,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滋味。就像闻笛离开前对我说的“谢谢”一样,它究竟昭示了什么?香芹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只不过她的相公从前是我的恩客,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并无过多的联系了。 扇儿眼神奇怪地看着我:“俪兮姐姐,人家只说是病重,可还没说已经过世呢。” “哦,我只是随便说说。” 的确,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忽然直起身子,拍拍手,脸上开出一个灿烂的笑靥:“好啦,接下来该做正事了。扇儿,去把账本拿来,我要核查这些日子来的账目。” “是,我这就去。”她歪着脑袋狐疑地打量我一阵,这才转身下楼去。 她的身影消失时,停在我嘴角边的笑影也随之敛去。半掩的门扉外,靡靡音浪和着浓重的香气翻滚沸腾。落在我的耳中,恍然觉得遥不可及。 是了,这就是我的紫翠楼。 垂下眸子,手指缓缓点上嘴唇。温暖的触觉,一如他的唇吻尚且停留。我眨眨眼,心下突地一跳。 现在坐在紫翠楼里的我,是杜妈妈,画裳,还是杜俪兮? 第八章 莫道不消魂(一) 初春。草长莺飞,行乐事。 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间悠悠淌下,在地上画出大片柔软明亮的光斑。后园的花树纷纷开出粉白嫩红的花,细小的叶片翠**滴,是那样透亮清新的绿。我在新钻出的一株小苗前缓缓蹲下。芽苗嫩绿如水,仿佛轻轻吹一口气便要折断。 这是锦儿去世后,被填死的那口井。我命人在上头种下的花草,现在已经钻出了青绿的苗头来。想不到这些花种,这样快便长了起来。哪一天,它们会开出花朵来?哪一天,它们会结出果实?而哪一天,它们又会垂垂老去? 半晌,我站起身,胸口的气闷好了许多,仍旧免不了轻咳一声。施施然回转身,向楼台这边来。正见扇儿端着方才煲好的百合雪梨粥,笑嘻嘻地站在后园门口。小妮子一身鹅黄春衫,清爽利落。远远看去,像是树梢甫抽出的新芽,俏生生地立在阳光里。 “厨娘说您爱吃甜的,给您多加了冰糖。”她将小碗奉到我面前,“雪梨是南方快马送来的,不晓得这个时候的雪梨如何。您趁热尝尝看?” 我接过碗,晶亮的米粒被煮得软糯烂熟,凑近些便嗅得见清甜的气味。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甜蜜沁人的滋味在唇舌间化开来。“嗯,好吃。”我笑起来,随即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往楼里去。“对了,马车准备好了?” “早就备下啦,就等姐姐身子好一些,咱们就上路。”她跟在我后头慢吞吞上楼来。 “没关系。咱们又不是去行军打仗,苦不着我。”我道,“待东西收拾妥当,咱们就走。” 从帝都到晖州,一路沿着南风吹来的方向,越走越暖。需途经王域所在的尹州,涵括了尹州纯阳县至釜县,总共二十余个大小县城,再走上半天,而后才能抵达晖州与尹州州界上的浣衣镇。毕竟路途较远,除去扇儿,我便只带了两个赶车的仆役。 撩起帘子,清亮的淡金色光晕落进车厢,风钻进来,拂乱我的留海和鬓发。我微微眯起眼,看窗外的景致一掠而过。 扇儿坐在我对面,头上新买的珠翠随着车驾的摇晃轻轻款摆,发出细碎的声响。几乎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由她陪我外出,这么些年下来,她已然没有了初次出行时的兴致,反而添出不少唠叨来: “别吹风啊俪兮姐姐。您身子还没大好呢。” “多喝点水。润润肺。” “待会若是要下车透气。记得戴上面纱。这荒郊野地地可没什么君子。” …… 在她地敦促下。我苦笑着放下刚刚掀起一角地车帘。“扇儿。说了这么多。你渴不渴?” “不渴不渴。”她弯眉笑道。“俪兮姐姐可别嫌扇儿吵。谁叫您这么急着要出来呢?” “是啊……真是急得不像话。”我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可是,若要叫我误了那个日子,我大概原谅不了自己吧。” 扇儿翘起的嘴角慢慢撇下来。 “已经有十年了呢,俪兮姐姐。”望着略微透光的车帘,半晌,她轻声道。 我慢吞吞地看她一眼。她又道:“您还是放不下么?” “那是我的孩子,扇儿。”我长叹一口气,“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被我抛弃的骨血。就算我已经不记得……他,我也忘不掉那个孩子。” 我和宇文锐的孩子,一个本该叫做宇文钏的男孩。 十年以前,某个风雪之夜,被我丢弃在晖州官道旁,只因我知道,我无法带着他一起活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彼此折磨致死。 然而此后的每一日,我都无法说服自己,放下那个孩子。原本以为这样的报复是无比快意的,一个身上流淌着高贵的皇族之血的孩子,躺在这般孤寂无助的时与地,弃若敝履。我想要大声喊道:宇文锐!你来看看吧,你可怜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现在我把他抛弃了,就像你丢下我那样! 你知道么,宇文锐。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段荒谬痛楚的记忆。他长得像你,真的很像。一样端挺的鼻梁,一样漆黑如墨玉的眼眸,一样令人又爱又恨的唇――说得出缠绵的誓言,也说得出决绝的离别。 我们彼此,突然之间,没有了留恋。 因此这个本该叫做宇文钏的孩子,也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是了。 “既然放不下,当初又为何要抛弃他呢?”扇儿叹气道。 我笑了笑。“在被你和你的兄弟救下之前,我已经身无分文了。带着他,我们会一起死在雪地里。其实那个时候,我原本打定了心思要将他溺死……” 气息哽在喉间,我将后面的话咽下。 扇儿抬眸,眼底满是怜惜:“可是俪兮姐姐,孩子是没有错的啊。” “所以每年,我才要重新回到这里。”我笑道,“就算知道找不到他了,也想要看看他曾经被我丢下的那个地方。叫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不是一个好娘亲。” 无论想要怎样弥补,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失去”么? 四日后,我们一行四人抵达釜县。正是小雨绵密的时候。 “今儿个是惊蛰了。”算过时日,扇儿认真地道,“还有两日才到那日子,咱们定是赶得及的。”说着,她抬手拴紧了我披风上的结绳儿。“外头落雨呢,您可得仔细了这春寒,免得又倒腾出什么病苗子来。” 马车沿着官道悠悠行进,我耐不住性子,撩起帘子朝外张望。细细的雨丝落在我的头发和脸上,带来绵软清凉的触觉。 “看得见城墙了。”我大声道。 扇儿知道劝不住我,叹了口气:“您就闹腾去吧,受了寒可不关我的事。” 青石筑起的城墙高逾数丈,城下朱门洞开,由八名披甲执枪的官军负责把守。雨雾迷蒙中,等候入城的人顶着蓑衣,排队将通关文牒交与官军验看。我微微眯起眼,视线越过官军,落在他们身后那几个穿着银色甲胄的人身上。 离着城门还有一段距离,那几人的服色看去并不甚清晰,只知是银甲加身,手中并未执红缨枪,似乎不是釜县官军的模样。 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来。我缩回车里,打算靠近一些再看。 待马车驶近,城中喧闹的声浪入耳,扇儿将包袱里的通关文牒递与赶车的二人,由他们交给官军验看。 忽然,车外传来官军硬邦邦的声音:“车内何人!” “军爷,那文牒上可都写着呢。”扇儿打起车帘,笑嘻嘻地向当车站着的一人道,“车上便只有我与我家夫人,我们是从帝都来釜县探亲的。”说着从袖笼子里摸出几颗碎银子,塞到那官军的手中,“军爷可是看清了?” 我稍稍挪了挪位置,让当差的人看清车中并无他人,趁着这个档儿,也将站在官军身后的几名银甲兵士好生打量了一阵。 身着生铁铠甲,头盔顶饰以红缨穗子,颊旁有双护耳。内着赭色袍服,肩部和腕部皆用硝过的牛皮缠护。腰间一侧配以阔背钢刀,另一侧则挂着箭壶,身后负有长弓。他们并不参与城门守卫的工作,而是不着痕迹地扫视来往行人。 他们中的一人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微微抬头看来。我一怔,立即垂下眸子,背后轻轻靠上车壁,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 手续打点完毕,扇儿放下车帘,将文牒收进包袱里。 “俪兮姐姐,你怎么了?” “嗯?”我回过神来,正见扇儿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笑道:“没事,只是在想,这小小的釜县倒是有些派头,不知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啊,我可没看出来?” 我将肩上的披风拢得紧了些,“方才站在那军爷后头的几个人,银甲赭袍,除了带刀还背着弓箭,你可知是什么人?” “咦,不是釜县的官军么?”扇儿睁大眼,“我还以为是派下来巡查的官军头头呢。” 我轻轻摇头,笑道:“非也。那些人,是崇武军。” 扇儿呆了一呆:“崇武军?您是说那个负责帝都城防的崇武军?” “你忘了么,除了崇武军,还有哪支军队允许每人配刀又掌弓?”我点点她的脑门,“亏你在帝都待了这么些年头,居然连守在自家门口的崇武军也辨不出么?” “我哪知道崇武军有什么带刀带枪的规矩啊……”她嘟哝着看我一眼,“那再说了,他们不是守帝都城的么,怎么跑到釜县来了?” 我悠然捻起一束散在胸前的发丝,自顾自地把玩起来:“你说呢?” 扇儿一脸明了,弯了眉毛压低嗓音笑道:“哦――就是您说的那个大人物啦?” “自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说着,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 ……崇武军,是他一手建立的,若无他的命令,绝不可能擅动。 “那,俪兮姐姐,这个大人物会是谁啊?”扇儿问。 “呵呵……谁知道呢?” 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却感觉得到,心口上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哟,杜夫人,今年也准时准点哪!” 天源客栈的掌柜老王是我的旧识,当年前往帝都时,我与扇儿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打起帘子,扇儿先行跳下车来。“王叔!”她放开嗓子招呼道,“我也来啦!” “看见啦看见啦,你家夫人来我这儿,哪有不带上你的理啊。”老王腆着圆滚滚的肚皮,摆手笑道。“哎哎,瞧瞧你这野丫头,光顾着我了,还不去把你家夫人扶下来?” “王掌柜你又笑话我,我哪有这么娇贵啊?”说着,我提了裙摆利落地跳下车来,“扇儿这丫头难得出来一回,先前刚上车就跟我念叨着,说是要来你这儿吃黄金糕。见了你啊,她就跟见了黄金糕似的。” “您瞧瞧,俪兮姐姐老拆我的台!” “好啦,你们快进来吧。”老王拍了拍扇儿的脑袋,“叫人给你做黄金糕吃。” 釜县内,天源客栈虽算不得最好的客栈,却也是有名的老字号。店堂门面不甚大,老王的祖父便在堂后辟出一块地来,请人筑了新楼,专门用来做客房。店堂里的空间剩了出来,摆上桌子和条凳,专做用饭和消闲之用。这么些年,一直经营得不错。 简单的交接之后,老王领着我和扇儿往后面的楼里去。 “今儿个人挺多呢。”穿过厅堂,我对老王低声笑道,“方才便又见了一队来投宿,你这生意红火,当真还有我和扇儿住的地儿么?” “你和扇儿不是外人,就当是到家一样,哪有没地儿住的说法?”老王瞪我一眼,嘴角翘起:“不过你倒是说对了,这几天的客人特别多,我都快累死了……来的时候看见没?崇武军的那些个爷们,就是这客人暴增的原由。” 我点点头:“我正想问你这事呢,釜县是不是来了什么大人?连帝都精锐的守城军都敢折腾来看门,究竟是什么来头?” 扇儿也凑近来了些。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哪里敢过问帝都来的人?”老王苦笑起来,“你也见着了,崇武军戒备森严,多看他们一眼都要命,谁有胆子上去问东问西的?就算是问了,人家也不见得理你啊……” “对了,我听说崇武军很厉害的呀,怎么不去北四州帮忙呢?”扇儿忽然插话道,“把这么群高手放在帝都待着,可不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王白眼一翻,一副小妮子头发长见识短的表情。“北四州打得火热,才更要防内贼。要是这会谁给你背后来上一刀,那才是最致命的,知道么丫头?” 我悠然一笑:“可是现在崇武军没在帝都呢……敢在这个关口上动帝都城防的人,才是真正需要防备的人。” 心底,那个名字回转千遍百遍,终究没有溜出我的嘴边。 “老王,既然你店里的客人暴增,那便只有一个解释――有谁包下了釜县里的大客栈,将闲杂人等通通遣走。这些客人没地方住了,自然就得找寻新的住所。”我笑道,“你得感谢那个财大气粗的谁,给你送来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托他的福,我也忙得够呛。”老王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章 莫道不消魂(二) 我与扇儿住进了小楼最西边的一间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临着楼外,是穿城而过的釜河。水色深碧,气息清冷。夏日里住在水边,自是凉爽宜人。现下不过是春天,为何会选中这间房,用老王的话说:天源客栈毕竟是个客栈,鱼龙混杂,你们两个姑娘家住得远些才好。 房内显然是精心布置过了。松木制床榻,头上有素雅的水仙雕花,床板上铺了翠绿厚实的褥子。顶上悬着同色的帐子,用铜钩分开来挂在两侧。对着床榻是一张八仙桌,配了四张圆椅和一套茶具。盥洗用的支架与盆子靠墙立着。晚些老王会遣人送来热水,届时便可在屋中的屏风后沐浴更衣。 扇儿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悬在床顶的熏香铜球。那是老王特别挂上去的。 “今天得早点睡。城门卯时开启,咱们就那个时候动身。”我一边整理包袱一边对她道,“到浣衣镇少说也得三个时辰,若是赶得紧些,兴许还能在城门关闭以前返回这儿。” “咦,今年不在浣衣镇住了吗?”扇儿睁大双眼,“为什么啊?咱们又不急这一天。” 我敛下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微微勾动唇角:“崇武军在此戒严,我……害怕。” 扇儿走到我身边,自觉地为我捏起肩来,“俪兮姐姐这话说得可蹊跷了,您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打仗,也碍不着咱们么。” “眼下北方战事吃紧,这儿居然有人带着负责帝都城防的军队,跑来这小小的釜县消闲。”我咬了咬唇,“万一给打成叛军,帝都势必发兵镇压。那咱们不是就给困在这儿出不去了?” 扇儿的小嘴张得快能吞下个桃子去,眼神迷茫又狐疑:“俪兮姐姐,您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叛军不叛军的?崇武军这么厉害,就算是有叛军来袭,他们也顶得住啊,到底……哎呀,我都给您搅晕了!” 我摇摇头,抬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角,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行了,不懂就别问了。”强抑住愈来愈盛的眩晕,我摆摆手。“是我想得太多,庸人自扰罢了。” “那您究竟是在怕什么?”她不依不饶。 “闭嘴!”我地声音陡然一冷。“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好……我地头很疼。” 扇儿被我一吼。眼中蓄起了薄薄地水雾。“您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是发地哪门子火呢?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脑中似是有一把锉刀狠狠刮过。将血肉堆在一起胡乱搅拌。我地手指深深扣入发间。只期望以痛制痛。冷汗渐渐沁出我地额际。只觉得手脚冰凉。仿佛所有地气力都被这样深重地痛楚抽走了。只留下一副皮囊作势逞强。 见状。扇儿顿时手足无措:“您、您可别吓我……疼得厉害吗?我去找王叔来看看……” 她说着。慌忙跑出房去。我死死地抱着脑袋。响亮地疼痛在身体里潋滟开来。 是业,这是业!我的业障! 上天知我是何等罪孽深重,才要降罚于我,令我头痛欲裂,一生一世亦不得人怜! 我勉强张开眼来,感到背后沁凉的汗意,眼前渐次明晰起来。 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弯上扬的弧度。 宇文锐,这是我欠你的。上辈子欠你,这辈子,我的幸福和快乐势必要尽数交与你,任你撕碎焚毁,直至血肉模糊方才算好! 原本以为,就这样一生不再相见,久而久之,念想便会自然淡去。 可谁知道呢?或许是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我注定了此生,必遭你的蛊惑与诅咒。 一双手轻轻按揉着我头顶的**位,疼痛缓缓褪去。 “可是好些了?”扇儿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若还疼,您说出来便是。” 老王站在桌边看着我,“扇儿,待会让你家夫人把药喝了。” “……药?”我出声问道,“不必了,我没事。” “总比看你这样疼着好。”老王叹了口气,“是些安神护体的药,你定是一路劳顿,不曾好好歇息过,引得旧疾复发。” “俪兮姐姐,不如咱们在这儿多休息一日再上路吧?”扇儿道。 我轻轻摇头:“不可,我心意已决。” “你呀,你这拧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说不定会好过得多。”老王叉着腰苦笑,“扇儿,好生伺候着你家夫人,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老王离开后,房中一时静默。 隔了许久,扇儿幽幽舒了口气,语间七分责难三分无奈:“您,是不是又想起那个人了?” 我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是,又如何? “您不必瞒我,您哪一次犯病不是因着他了?”她手上不停,只是力度略微加重。“我在您身边待了十年,这些事若还想不明白,便是我愚笨了。照我看来,您是心中郁结,病气难以弥散,才生出头疼的毛病。” 我仍旧沉默。 扇儿嘴上停了片刻,又道:“您不说我也知道,病根到底是种在哪儿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别逼我了,扇儿。” 只这一句,便像是花尽了我所有的心力一般。那样的虚软无助。 “听我说那个人的事,你会觉得有趣么?”我支起脑袋以手托腮,心底一如冰泉凝涩,滞痛不已。“若是想听故事了,去街上寻个茶馆坐上一天,那儿的说书先生可比我能讲多了,包管你爽快。” 按在头上的忽然停了。 扇儿缓缓收回为我按摩的双手,眼中水雾摇曳。她死死咬了嘴唇忍着,可是很快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感觉到身后压抑着的抽泣声,我暗暗叹了口气。 她没有像在紫翠楼里那样,因为害怕被人看见哭泣的模样而掩面跑走。紫翠楼是个可以算得上“家”的去处,但这里并非帝都。大约是有我在,她才感觉得到安全。 我们是拴在一块的,谁也丢不下谁。 脑中的痛楚已经暗了下去,我慢慢地转过身来。她垂着脑袋,晶莹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始终不敢哭出声来。嫩黄的衣襟沾湿一片,变成了土黄。 我想笑一笑,然而嘴角怎么也动不了。 “对不起。”我执了她的手,轻轻摇晃。“我又乱发脾气……委屈你了。” 她怯生生地甩了甩脑袋,哭声略微大起来。我抬手摸摸她的脸颊,手心一片湿润,不由叹道:“别哭了,好丫头。是姐姐错了,姐姐不该乱发脾气,惹哭了我家的小扇儿。” 她撇了撇嘴角,故作生气,眼泪却已止住:“……您还知道错了?……” “是啊,姐姐知错了。”我拍拍她的肩,随即压低嗓音:“再哭下去,给你王叔看见了,那可就真是丢死人咯,嗯?” “俪兮姐姐,您怎么说都好。”她抹去脸蛋上的泪珠子,“就算是拿扇儿出出气也好,可千万别和自己个儿过不去啊……” 鼻头上猛地一酸,我的视线模糊起来,却笑道:“好,你放心。” “先把这碗药给喝了我才放心。”说话间,老王已经端了药碗迈进屋来,圆乎乎的脸盘子笑得像是弥勒佛,“要哭要闹也得让身子抗得住嘛。” “哟,敢情一直在屋外偷听着哪?老王啊,什么时候你也好这口了?” “王叔走路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是贼呢……” “随便你们两个小丫头怎么嘀咕……药趁热喝了,我还等着收碗呢!” 那些怨艾便这样消解掉了。手上紧了紧,是扇儿握住了我的手。她转过脸来,对我露出笑容。那双水盈盈的杏目仿佛是在告诉我,我不会丢下您,所以希望您也答应,永远不要抛弃我。 是了,扇儿。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呢。 次日卯时前,我们的马车等在城墙下,静候开门。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大早就赶着走,连饭也顾不上吃。”扇儿将老王准备的干粮塞进我手里,见我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便笑道:“若是没睡够,您可以再眯上一阵。” “我倒是想睡呢,可惜一醒来就很难睡下去了。”我慢吞吞地解开装着干粮的包袱皮,里头是用油纸包裹好的热食。想着在外头驾马车的两个仆役也不曾用过饭,便捡了两个大的油纸包递给扇儿,一努嘴,“拿去给他们俩吃,他们可比咱们累呢。” “啊?”扇儿一脸失望,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俪兮姐姐,这里头可都是黄金糕呢。” 我瞪她一眼:“怎么,黄金糕就是黄金做的了?” “哦……” 在我的眼神威逼下,她讪讪地撩开车帘,将两只热乎乎的油纸包递了出去。帘子打起的时候,我看到轮值的官军换防。卯时的鼓声响过一遍,四名官军缓缓开启了城门。沉重的朱红门扉被慢慢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奇怪。”我蹙眉道,“崇武军的人怎么不在这里守着?” 扇儿想了想,“这儿不是帝都,那些人大约还没起床吧。” “唔,也对。”我讷讷地应道。 简略的检查后,马车开始行进。看样子,我们是今日最早出城的一队人。 的确是精神不济,一路上我都昏昏欲睡。想着还有很长一阵子才到得了,索性靠在车壁上打盹。无奈路况不佳,车驾颠簸,脑袋在车壁上磕磕碰碰,根本无法入睡。 真是自找罪受呢。如是想着,我卷起车帘,外面的冷风灌进车厢里来,皮肤与呼吸皆是一凛,我顿觉脑中清醒不少。 “……真的?那这是第几个妾了?” “什么第几个啊?人家算上大老婆,一共才三个。” 驾车的两个仆役倒是神采奕奕地大声谈天,丝毫不觉困倦。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散发,笑着走到车门前坐下,凑近他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是老板啊!”叫做双福的一人见我探出头来,大声招呼道,“怎么不在里头待着呢,外面风大,您受不住的!” 我笑着道:“不碍事,听你们说说话,总比在里头憋着闷着爽利多了。” 另一个唤作小六的与双福相视一笑,小六红了脸,理不直气不壮地对我道:“老板啊,那都是些男人家的破事……就怕您不爱听呢。” “哦?我倒不觉得是什么破事啊。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我还蛮想听的。”我打趣道,“是不是双福家又纳妾了啊?” 这次轮到双福脸红了。小六推了双福一把,哈哈大笑起来:“老板您别抬举他了,这小子能不能娶着婆娘,都还得去庙里求个签问问佛呢!” “别听他胡诌,老板我跟您说,我们说的可是皇家的娘们,那可不一样了……” 言语虽粗鲁,不过却正是他们应有的模样。我暗笑一声,“哦,这么说起来,该是当今皇上又娶妻了?可是不对啊,皇上他何止三个老婆啊。” 双福摆摆手道:“老板,您这就不知道了。其实我们也是昨儿个才听来的这消息――娶亲的是当今的安虞王殿下,您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那个身手顶厉害的王爷!” “安虞王?”我眉梢一挑,语间不动声色。“哦……我自然是知道的。” 呵……安虞王,宇文锐。我又岂会不知道你? “嘿嘿,那安虞王可是帝都里的大红人啊。听说不仅长得好看,还很有些本事,引得这家小姐那家闺女眼巴巴地瞧着,恨不得能凑过去给人家舔鞋子!”双福眉飞色舞地对我大声道,“人家府里的安虞王妃,啧啧,那才叫一个美啊!……当然还是没咱们老板美。” “得了吧,用得着拍你家老板我的马屁么。说下去。”我嗤笑一声。 “是是!……唉,可您知道吗,这次他娶的老婆,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倒是来了兴趣:“看不下去?” 小六接口说道:“真是看不下去啊,老板。那婆娘长得就跟猪咬过似的,还满脸麻子,更别提还有什么身材了,简直就是一口米缸子!要是我,那种老婆一娶回去,我保准一脚把她踹下床,连屋子都别想进!” 双福两眼一白:“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踹动人家米缸子?” “那可说不准啊,兔子逼急了都还咬人呢。”小六立刻反驳,“别说是安虞王,咱要是娶那种媳妇,爹娘都会嫌咱丢脸。” 我轻轻点着下巴,“我说,真有那么难看?别是唬我的吧?” “咱哪敢啊,唬谁也不能唬您是不是?” 我笑起来,“这下好玩了,他府里那位美娇娘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模样呢。” “就是就是,这落差也太大了点吧。这个侧妃一进府里,估计活不了多少日子的。” “哈哈哈哈哈……” 第十章 莫道不消魂(三) 我缩回车厢,放下帘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扇儿一脸无奈加无辜地瞧着我。 “都听见了?”我在窗边坐下。 她点点头,半晌,又怯怯地道:“您可别想不开啊……” “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他爱娶谁娶谁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车壁坐好。“只不过呢,我对他新纳回家的那个女人很有兴趣。英武神勇人见人爱的安虞王殿下,居然肯委身于一个无半点姿容可言的女人……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委身?您的嘴可真够毒的。”扇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我说,他定是看腻了府里的王妃,想要换点新花样。您想啊,天天对着一张脸瞧,就算那是天仙美人的脸蛋子,日子久了,也还是会受不了吧。” 我只觉得嘴角抽得厉害,讪笑道:“若真是因为看得腻了才弄个母怪物回来,那他安虞王的名声可就堪忧了。虽说是侧妃,可嫁的也好歹是天家的儿子,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我真是很想知道,他要怎么把这女人带进宫里去面圣。” “怎么带?自然是装进笼子里抬去了呗!”扇儿也咯咯地笑起来。 我也笑得万分愉悦,“你这丫头的嘴也不饶人啊。” 是啊,丑媳妇尚且可以有笼子抬着进去。 而我是不是,连被装进笼子的资格也没有……? “老板,前头就是驿站了,咱们歇口气再走怎么样?”双福掀起帘子,问。 我微微蹙眉。时间紧迫。难道一定要在那儿住上一夜么? “俪兮姐姐。已经近午时了呢……”扇儿试探地道。“要不咱们下去透透气。也叫马儿吃点东西喝点水嘛。” “罢了。就依你们地意思。”说着。我裹紧了披风。“我身上有些凉。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待在车上等你们便是。” 扇儿有些急了:“您真地不用吃点什么吗?还有一阵子才到浣衣镇呀。”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她这才闭了嘴轻手轻脚地下车去。 车厢内安静下来。 我的呼吸和缓而平静,而我的脑海里却是一片喧嚣。 我在不安着什么,忿恨着什么?我不知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早就离我远去了,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不过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然而现在的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同那些年一样,撕心裂肺。 失去情人与儿子后,还要用十一年的念想去留住他们。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你这贱人,快道歉!” 车外忽然传来怒骂的声音。我一惊,睁开假寐中的双眼。 “喂,明明是你撞着我了,凭什么是我给你道歉!”因为愤怒而陡然拔尖的嗓音,正是扇儿的! 我急忙起身来,撩开车帘看个究竟。 驿站门口,扇儿正和一个穿着湖蓝色缎子长袍的小公子争执不下。小公子不过十岁的模样,长发以玉冠束起,眉如刀裁,眸似寒星,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鸷气息。然而这小公子的肤色,较之普通大户家中的少爷又稍显暗淡,指着扇儿的那只手骨节粗大。 “本少爷给你道歉?放屁!你他妈自己看清楚了啊,这印子可是还摆在这儿的!”小公子伸手点着膝盖上一处泥点子,傲慢道:“你们这些下等人就是没规矩,证据摆在面前,还想抵赖?” “你、你……”扇儿银牙暗咬,“若不是你撞了我,我会踩着水坑子么!泥点是自己溅上去的,这也能怪着我?” “我撞你又如何?你那腿不知好歹,故意把泥点子弄到本少爷身上来,这可是事实!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还敢这般冲着本少爷大吼大叫,也真够胆的!”小公子说着,扬手一招,便有四五个家丁似的人站了过来。 哟,好一个蛮横无理的小兔崽子…… “慢着!” 我跳下车驾,施施然走向这几人。扇儿见是我来了,眼中一亮,仿佛是得了救星。 “杜老板!”双福和小六如蒙大赦,顿时都把腰杆挺直了。 我微微一点头,视线转向这湖蓝袍子的小公子。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腰间悬着一块碧**滴的翡翠,用明红的绦子系了,流苏头上串着硕圆的东珠。玉质纯净,成色也极佳,我心知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哟,来了个大的。”小公子说着,抱着双臂上下打量起我来,嘴边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活脱脱一副恶少模样。“怎么着,是给这小贱人撑腰来了?” 我看一眼扇儿,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下顿时明了了,我扬起悠然的笑容,“不知我家妹子何处得罪这位小少爷了?” “看看我的裤子!”见我不慌不忙,他倒有些着恼了。“这贱人用泥巴弄脏了少爷我的裤子,还抵赖不认!” 我垂下眸子,看见雪白裤管上的一点褐色泥点,不过小指甲盖大小。我冲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伸手揪住他的裤腿,轻轻将这点泥点擦去。因为泥巴已经干了,只消将之拍落便留不下什么痕迹。 见我已将泥点拍去,小公子恼羞成怒:“你大胆!竟敢冒犯本少爷!” 我状似不解地睁大双眼:“小少爷,奴家不知何处冒犯了你啊。” 用“你”而非“您”,这才是真正的瞧不起,懂么? “你、你拉着本少爷的裤子,还不是冒犯?”小公子理屈词穷,直指着我的鼻尖大吼:“你们、你们,还不给我上?给我狠狠教训这两个贱人!”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丁却犹豫了。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一阵,其中一人试探着对小公子道:“世子,这个是不是不太妥啊……?” “喂,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到底谁是你们主子啊!” 我笑盈盈地站在原处,眼神一一扫过那几个进退两难的家丁。并不因为主人冲动之下胡乱发出的命令而失去了判断力,这在大户家中是非常少见的。 还是说,这帮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家丁? 忽然,淡淡的嗓音自驿馆门内传出。语间并无恼意,却是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 “何人喧哗?”这声音道。 我的身形僵了僵,只觉得脑中泛起大片刺痛冰冷的花白,仿佛一场突然降落眼前的大雪,毫无预兆毫无防备地,被冷冷刺伤。 起初是隐痛,而后这点星火,点燃了整片枯干的草原。我微微眯起眸子,想让深藏在瞳孔内的失落与期待熄灭。 是的,这都是些不必要的情感。当年我亦想象过这样的场面。我们会再见面的。那个时候,我必不再想念你,也就不会为你的存在而改变着自己。 ……但,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重逢呢?我和你。 我的身子退后一步,稳稳地钉在那儿。扇儿察觉到我渐次苍白的脸色,而那抹停在驿馆门口的月白色,向前紧走了数步,站在了小公子的身边。 “父王!”小公子扬起脸,满面崇拜与自得,“您来得正好,快些替我教训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贱人!”他很是不屑的眼神瞄向我们,像是在说:你们死定了。 你缓缓抬起眼来,视线在我的脸上驻留。 只一眼,你的眼底弥漫过浓郁如云的大雾,那些或旖旎或苦涩的记忆,皆化作柔软如水的虹霓,在你的眸中缓缓流过。 抑或是,在我的眼里,重新破土而出。 我的回忆描摹着你的容颜。刚毅的,冷冽如剑的眉。凤目中,瞳孔是浅淡的褐色,偶尔可以漾起温柔的漩涡,将所有凝视其中的人纷纷溺死,自甘自愿。你的薄唇,适合向下轻轻抿着,亦适合向上软软地翘着,好叫人知道,你是进退自如的。 你的手,曾经环在我的腰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的发,曾经与我的两相纠缠,仿佛就此便要拴在一起,一生一世。 “父王?”小公子莫名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我无言对峙。 扇儿拽了拽我的袖管:“俪兮姐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吓人……” 我怎么了?我在看这个人啊。十年不见,他几乎没怎么变呢。还是那么好看,这眉眼,这鼻梁和薄唇,和当年在晖州时如出一辙,只不过皮肤的颜色深了些。苍白的天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麦金色。这身月白的丝缎长袍,底子上刺着浪涛云纹,仍旧是最衬他的花式。 知道么扇儿,那个时侯,天空上飞着的任何一只鸟,都逃不过他的弓箭。关塞上任何一个漠族人,都避不过他的刀锋。 还有啊,他高兴的时候不会露出笑容,只是改变他的眼神。他愤怒的时候,却会在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意,总是让人有他从不发火的错觉。这样一个男子,身边少于有女人停留,他自己也极少主动寻觅。只那么一次,他在我的床榻上睡着了。 从此,便不再离开,直到我们清醒过来。 我的嘴角,生硬地扯动出一个妩媚温婉的笑容,随后撇开扇儿扶在肘上的手,敛衽伏地,行叩首之礼: “民女杜俪兮,拜见安虞王殿下。” 第十一章 晚来风急(一) 扇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因着我的跪拜,她抓着我袖管的那只手松开了。而后,她直直地转头,盯住那位月白袍的男子。那架势,仿佛脖子不是她的脖子,眼睛也不是她的眼睛。 我伏在微润的土地上,只觉得四周的空气渐渐稀薄。 站在前方的这男子,仍旧是不发一言,放我跪在那里。不必抬头,我可以想见他慢慢蹙起的眉头,以及半眯的凤目。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是不是蓄满了不可置信? 我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手掐住那样。而这只手的名字,叫做宿命。 初春的寒风袭来,我感觉不到冷。心口上,温暖随着记忆的重新翻涌,缓缓散去。 你,宇文锐,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后,我依然逃不过彼此的诅咒。直至现在也是如此。 “俪兮姐姐……您说……他就是那个安……” 话至一半,扇儿忽觉礼数不周,倒吸一口气掩了嘴,学着我的模样拜伏在地。或许是带着一点新奇与愤怒的,她用异常尖利的嗓音道:“民女拜见安虞王殿下!” 一时间,耳畔只余下风声。我盯着眼前深褐色的泥土,撑在地面的双手,冰凉从指尖起一点一点渗入肌骨中,嘴角不由自主地挂着妩媚轻软的弧度。 良久。长长地叹息声落下来。 “免礼。”你说。“这儿不是皇宫。不必跪我。” 是么?不必跪你。那么你地这位宝贝儿子。是不是要以“冒犯”治我们一个大不敬呢? 我朗声道:“民女不敢。”身子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在我说出这句话地同时。扇儿却大声说:“多谢殿下!”接着便提着衣裙起身。 感觉得到。所有人地视线都汇聚在我地背上。诧异地是扇儿地。惊奇地是那小公子地。唯有一抹不动声色。淡漠无波。那是宇文锐地。 一双纯黑缎面的鞋子出现在我的视野内,随之而来的是清淡如水的龙涎香气味。 和十一年前一样的味道…… 我的眼前开始摇曳,模糊。仿佛是沉在水面之下,仰望那片湛蓝色的天空。 我终究只是一尾脆弱的鱼,触不到苍鹰的轨迹。 “你……” “俪兮姐姐,快起来。”扇儿抢在他之前,伸手托住了我的手肘。我缓缓直起身来,扇儿蹲下去替我拍去裙摆上的污渍。我不闪不避地抬起头,直直与他的眼神交汇。 好久不见,宇文锐。 他的双手愣愣地停在半空。若扇儿不伸手来,你是不是要用你的这双手,将我扶起来? 我的嘴角动了动,眸色扫向一旁的小公子:“殿下,这便是您的……” “王爷,出了什么事?” 宇文锐方欲开口,身后又跟来一把轻软的女声。我的眼角掠过驿馆门口,一名着了翠绿与葱白两色罗衫,衬水绿底银线镶荷叶边长裙的女子。她披了烟色罩衫,向着我们的方向款款而来。 扇儿亦直起身子来,看着那女子走近。 瘦小的身板,面色蜡黄,头发也稍显稀疏,因此簪在上头的珠花有些松散。双耳上缀着硕大的金质耳环,脸颊上有点点雀斑,肤色也与小公子相近。只是看向宇文锐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快要在水中化去的蜜糖。 我心中一动,只听见小公子唤她道:“娘,您怎么出来了?” “听见你和你父王的声音,便出来瞧瞧。”说着,这女子抬手抚了抚胸口。 我的眼便也被她这个动作,定在了原地。 她的掌下,是一块暗红色的玉佩。那颜色,像是一块凝固的血迹。 双螭攀云血玉。 由帝君御赐,与安虞王妃的佩饰。 不对!这块玉……怎么会在她的手上?我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要踩着身后的小六。 宇文锐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失态的模样。他低低叹了口气,微微侧首对小公子道:“钏儿,你领着你娘先进驿馆里去。” “可是……” “进去。”他的眉峰蹙起,语间有不容置辩的霸气,“别让我说第二遍。” 钏儿……这个孩子的名字,竟然是钏儿。 宇文钏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揽着他的娘亲王妃欲走。王妃伸手挽住宇文锐的臂弯,眼中闪动着哀戚的光晕:“王爷,您这是要做什……” “北昌,送王妃和世子进驿馆去。”不等王妃说完,宇文锐便对站在一侧的家丁令道。 “是。”一名浓眉大眼的灰衣家丁站出来,对王妃和宇文钏恭敬一礼,“王妃,世子,里面请。” 宇文钏只得顺从地转身。 我不可抑止地浑身发抖起来,反手捉住扇儿的手腕,紧紧咬着下唇。 “……扇儿,我们走。”我低声说着――几乎是呜咽般的嗓音。“我们……快离开这里。” “俪兮!” 一只手,死死地扣在我的手腕上。深入骨髓的力量,一如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桀骜。 而不远处,王妃的身形细细地颤了颤,像是被这一声唤吓住。 我迷茫地立在那里,一只手由扇儿揽着,一只手则是由他拽住。一边放不得,另一边……放不掉。 天光霎那间化作暴烈的惨白,重重地砸在我的肩上。浑身,无处不痛。 半晌,扇儿的手腕,从我手中一点点抽出,一点点将我抛下。 事到如今,我还能逃跑么? 淡褐色凤目中有惑人的光华流转,只听他轻轻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我忽然感到了盛大的虚弱,由内而外地拔节。是一片长在黑夜深处的苍青色草原。它们才刚刚开始生长,便已枯萎。饱满的翠色叶尖,往下,是渐次焦黄的干瘪根茎。 你能对我说的,是不是只有这三个字了? “殿下在说笑吧?这话可真是折杀俪兮了……”我的笑容,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英俊的男子垂下睫毛,嘴角勾起清淡的笑影。“是么?”他问着自己,又像是肯定着什么。 而握在我手上的力量,却分毫未撤。 “十年不见,你过得可好?”他抬眸,不再回避我的直视。 我轻轻颔首:“那是自然……俪兮现在,可已经是紫翠楼的老板了。” “紫翠楼?”他的凤目微微眯起,“是花街的那个……” 我笑了笑,捉住他箍在我腕上的手,将手腕从中缓缓抽出。同时,我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痛色。 像是黑夜里炸开的细小烟花,徒劳地想要成为太阳。 “那便是您的新王妃?”我望着那抹已经消失在驿馆内的烟色身影。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那块玉,究竟是怎么去到她手上的? 还有,那个孩子,为何会叫做钏儿?那个名字……他怎么配? 宇文锐点了点头。“十多日前,我在浣衣镇遇到她。” “浣衣镇?”我的嗓音骤冷,“你说你是在浣衣镇遇到她?” “是。”他负起双手,“那时,她带着钏儿在地里干活。” 如果是这样,那么…… 一个最荒唐的结论浮出我的脑海。 “那么……那块双螭攀云血玉,就是戴在……” 他沉吟片刻,“是。血玉戴在钏儿的身上,所以我才……” 未等我开口,他又道:“俪兮,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已经坦白地告诉我,钏儿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只是钏儿的养母。那孩子是她在雪地里……。” “别说了!” 我的吼声扭曲得像是疯子。脸颊上是冰凉入骨的触觉。 “他不是,他绝对不是!他已经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在了雪地里!” “俪兮,你已经明白了,不是么。”他缓步走近我,“双螭攀云血玉,世上只此一枚,是不可能被仿制的。” 我怔怔地流泪,浑身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儿早就已经死了…… 我害怕他独自离去会太过寂寞,才把那块血玉塞入了包裹着他的襁褓中,以娘亲最心爱的宝贝,陪着他一起去往极乐之境。 身后,传来扇儿低低的抽泣声。她抬起袖子,小心地拭去泪星。 “不……那孩子是小偷!他偷走了我儿的血玉,他是小偷!”我恶狠狠地上前一步,抓住宇文锐的衣襟,“你怎么可以这般不分好歹,你怎么可以!……” “俪兮!”我的脑后,一股强势的劲头将我压入他的怀里,他的另一只手箍在我的腰间,不由分说地把我钳制在他身前。他唤我的名字,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兽:“俪兮,对不起……对不起。我直到看见他时才知道,你终究把那孩子生了下来……” 心里,幻境的一角崩塌了。 我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他充满龙涎香奢侈气味的怀里,他温暖安稳的怀里。 然而这一切,早就不再属于我。 “我不允许。”我的声音,回复到原本的冷淡。“我不允许,他被叫做那个名字。” ……若是女孩,就叫宇文嫣。若是男孩,就叫宇文钏…… “他,怎么配叫做宇文钏……?” “他就是钏儿啊,俪兮。”他的头靠在我的颈窝,“……他是我们的儿子。” 附章 三 昨夜雨疏风骤(一) 十一年前―― 朱漆雕栏,烟紫绫罗。眼前这半老徐娘裹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缎子衣裙,捧了一杯热茶坐在廊上。浑身赘肉把衣裳撑得鼓鼓囊囊,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站在原地,单衣不耐料峭的春寒,风一吹过就是一阵哆嗦。 “站直了,叫金老板好生看看!”背后,我的叔叔捅了捅我的腰,立刻又堆上笑转向这肥胖的老女人:“金老板,您觉着如何啊?” 叫金老板的女人啜饮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慢悠悠地开口:“嗯……模样还挺俏。” 叔叔欢喜地点头哈腰:“这就好,这就好!”他就地转了个圈,嘀咕了些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忽然抬起头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那金老板,您看这个价钱……” 老女人捡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眼睛却是一直锁着我的。过了半晌,她敛下眼光问道:“她是你女儿?” “不是不是,”叔叔连连摆手,“这孩子是我大哥的女儿,前些年大哥病死了,这孩子就赖在我家不走了。”他皱着眉,看上去很是为难:“您也知道我们小户人家,哪里养得起一个官家小姐……” “哼,量你一个种菜的,能养出这等模样的姑娘来?”老女人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嘲讽,只管盯着我,似乎要把每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了,然后冷冷笑道:“这女娃眼里有贵气,过了几年苦日子也磨不掉,只怕我这花间阁招惹不起啊……” “哎呀,金老板!”叔叔像是给火燎了一般,腾地跳起来,“您行行好、行行好啊!您不能就这么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就算是我求您了!”说着就趴下地磕起头来。 我一言不发地站着那里,听得身后传来的咚咚闷响,心里只觉一阵冷飕飕的好笑。 老女人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支起吊着双层肥肉的下巴,“成啊,这丫头也不是没法子调教了。”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圆椅的扶手轻轻敲击,发出噼噼细响。忽然,这指甲向我的手上伸来。 “啪。”我挥开这只来意不善地手。退后一步。 “你还敢退?!”叔叔地拳头抡起。“叫你退!叫你退!你他娘地啥事也不会做。还想给老子装清高!……” 那拳头落在我地背脊上。咚地一声闷响。我只觉眼前一晃。剧痛从背后潋滟开来。冷汗沁出额际。我咬牙忍住了这一下。绷紧浑身地骨骼。准备迎接接下来地暴打。 “哎。打什么打?有你这么调教闺女地么?”金老板施施然扬起手。绿豆大小地眼珠子在我身上来回走了几圈。油腻腻地嘴角扯了扯。“还没进门就给你打坏了。多可惜呀。” 是么?你不过是想借着叔叔地手教训我罢了。我冷冷微笑。 “好了。这丫头我买了。”金老板似是身心俱疲。放松了一身赘肉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她搁下茶盏。一手在袖笼子摸索着什么。 “真的?哎呀您可真是帮了大忙啊!”叔叔一蹦三尺,乐得像是给金砖砸着了,“那……” 啪、啪。 两枚半大不小的银锭子砸在我的脚边。一枚跳了起来,靠着我的脚尖停下了。 叔叔一喜,蹲下身仔细看去,嘴角又撇了下来。 “金老板,这闺女的模样身段可都是上佳的。”他挤着眼睛对老胖女人抱怨,“就只值二十两银子?” “对啊。不是都说了嘛,这丫头不好调教,指不准啥时候才能开始挣钱呢。在那之前,我不都得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么,那开销得多大呀。”金老板不慌不忙,“反正就二十两了,爱卖不卖随便你。” 叔叔的鼻尖儿直冒汗,跟前的银子耀得他眼目发花。我垂眸凝视着脚尖这枚银锭子,忽然心头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若是从前,这么点银子,究竟是买我的一根头发呢,还是一丝指甲? 待我收回神游的心思,叔叔已经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银锭子。他伸手朝我脚尖的这儿来,我嘴唇一勾,绣鞋便踩住了这枚银锭,咯吱一声。 叔叔抬头,黑了一张脸孔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你踩着我的银子了!” “你的银子?”我眨眨眼,“在哪儿啊?” “你这死丫头,快把脚挪开!”叔叔眼中喷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掩口笑了:“叔叔,我想你是搞错了吧?这银子是我的,怎么成了你的了呢?” 他一愣,随即捏住我的脚腕,凶狠道:“快放开!” “为什么呀?我卖了自己,银子当然是我的。那十两银子,我都当做这些日子的抚养费送给你了,剩下的十两自然归我了。”我死死踩在银子上,任他把我的脚腕捏得生疼。 “什么你卖了你自己?是我卖了你!”他叫道。 我笑得更欢了:“哎呀是这样啊,可你不是我爹啊,你有什么资格卖我?” “你、你这……” 叔叔哑口无言,只涨得满面通红。 “哈哈哈哈……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有点意思。”金老板抖着横肉笑起来,“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我的嘴角冷冷一牵:“我?我是杜俪兮,晖州刺史杜澄的女儿。” 金老板颜色微变,叔叔又叫起来:“什么晖州刺史!你爹早就死了,哪儿还有什么晖州刺史啊!” 这里是晖州,除去州牧,刺史便是一州的父母官。在这个地方,它的名头比起皇帝更加好用。我若无其事地笑道:“哦?对了,叔叔你还欠我爹不少银子呢。” 金老板满面春风地起身,走到我面前。“只可惜啊,我花间阁里只有姑娘,没有什么刺史的女儿。你叔叔收了我十两银子,你就得给我干十两银子的活。至于这十两嘛……”她又从袖笼子里摸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子,丢在叔叔怀里,转而对我一笑:“归你了。” “多谢金妈妈!嘿嘿,多谢!”他赶紧把银子揣进怀里。 一阵冷风袭来,我抖了一抖。忽然身子一轻,竟是一个腰圆膀粗的龟奴将我懒腰捉住。顿时眼前一片颠倒,我被架起来扛在他的肩上。十四岁女子的身量,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轻若无物。 金老板慢吞吞弯腰下去,捡起那枚被我踩在脚下的银锭,拍了拍上头的灰,重新纳入袖笼子里,仿佛这枚银子从来就没离过她的身。 “放我下去!”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尽是嗡嗡作响的烈风,我死命捶打着这龟奴的背和脖子,“我是刺史的女儿!我不去窑子!快放我下去!” “省省吧,小丫头。”金老板绕到我的面前,“再哭再喊也没用了,你叔叔已经把你卖给我了。就算你是天皇老子的女儿,收了我的钱,也就算是我花间阁的人了。劝你别再嚎什么刺史不刺史的,仔细嗓子破了,赶明儿连哭也哭不出来啦。” 难道我就这么给卖进妓院了? 我突然静了下来,似是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直淋得发肤尽湿,阴寒彻骨。 见我不再挣扎,金老板满意地笑了:“不错,还算有点悟性,省得皮肉受苦。这就随我去楼里写卖身契吧。” 花间阁是垂柳镇上最出名的花楼。不仅是垂柳镇,就算在整个晖州内,也是极有名的。 “哟,大少您来啦――”一个穿着艳红衣裙的姑娘擦过我身边,黏上一个粉面公子的手臂,“来来来,咱们进去叙叙旧。”说着便拖着那公子钻进小屋子里了。 刺鼻的香薰气味拂过鼻翼,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以后……我也得天天闻着这种可怖的气味生活?转头,眼光扫过不远处的一群群红男绿女,姑娘们莫不是小露香肩,酥胸半遮。再低头看看自己不甚鼓胀的胸脯,忽然有些庆幸起来――这个模样,金老板是没法子叫我接客的。 “如何?很有趣,是不是?”老女人见我满眼惊奇地观望着堂里的一切,嗤地笑起来。她的手抚过我的肩头,“你是个好苗子,明儿个我叫人来好生调教调教,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比她们红上十倍。” “金老板,你确认我这模样能给你挣钱?”我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她。 她故意忽视我语中的鄙夷和自我贬低,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有上进心是好的,不过也不能急功近利呀。”她的手转而攀上我的脖子,突然一用力,两根指头捏在了我的喉咙上。 我冷笑着与她无声地对峙。 “知道吗小丫头,我只要稍稍加点气力,你的小命儿就玩完了。”她轻声细语地贴近我的耳朵,呼出的气像是一条沿着我的背脊软软爬上的毒蛇,森冷渗人。“在这个花间阁里,我就是比皇帝老儿还大的官,就算现在就捏死你,也没人敢来管我。” 我仍旧是冷笑。 她亦是轻声道:“放聪明点,你才能活得久一些……小丫头,你可明白了?” “金妈妈,您可算回来了!” 忽然,一个女子的嗓音从金老板的背后传来。金老板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问:“我就出去了一个时辰,菁菁啊,你又搞出什么事了?” 那唤作菁菁的女子娇笑道:“金妈妈又冤枉人家了,哪能是我搞出事来?是那个新来的柳叶啊,她――” “又是柳叶?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活腻了?”金老板双眼一瞪,嗓音陡然拔尖。 “谁说不是呢,那柳叶砸了盘子砸了碗,死活也不吃饭。”菁菁气鼓鼓地说,“浪费那么多饭菜,还不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还不如饿死她算了。” 金老板抬手啃指甲,“不成,老娘的三十两银子不能白费了……”她默了一阵子,忽然扭过脖子盯上了我。“菁菁,你来瞧瞧。这孩子是新来的,如何?” 我浑身一抖,那菁菁的媚眼扫来,在我的胸前略停了一瞬,而后水蛇一般溜走。 “您要她顶柳叶的位?只怕那些公子哥……”后面的话断在了她嘴里。她撇了撇嘴角,“模样还成,这身板怕是不够的,顶多做个丫头跑跑腿。” “丫头,你叫什么来着?”金妈妈又看过来。 想逃跑。 是的,我想要逃跑。这个地方,我不想与它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的嘴却乖乖地张开了,用我的声音回答她:“……杜俪兮。” 我究竟……在做什么?我不是晖州刺史的女儿么?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拳头渐渐攥紧了。虽然我知道,无论我怎样挥舞它,都不会奏效的。 金老板笑眯眯地握住我的肩:“俪兮啊,你若是能让那个柳叶姑娘好好吃饭,你就不必顶替她接客了。你说如何啊?” 附章 四 昨夜雨疏风骤(二) 站在门前,我的脑子一片空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给你一个时辰,否则,就等着替她接客吧。” 金老板的声音在耳旁缭绕不散,像是催命阴魂。我深吸一口气,看见有软软的昏黄光晕从房内透出,映在窗纸上。小心将耳朵贴在门上,似乎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菁菁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冲我摆手:“快进去呀,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她一眼,撇了撇嘴。突然背后一重,一只手将我向前推去。身后是陌生女子的轻声嘲笑。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两扇门便在背后合上了。只听得菁菁和谁在说话: “哎呀哎呀,佩红,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家新来的呢?” “哪有啊,我这是帮她,你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可不能太过分哦……” 我沉默地站在屋内,忽然觉得这个叫做柳叶的女人,是不是没事找事? 四下环视一周,房中倒是简单,并无多余的装饰。窗帘帐子一应为轻软的粉色,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味,这倒是与堂中刺鼻的浓香不同。正对着我的就是一张雕花大床,帐子放了下来。嘤嘤的哭泣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柳……” “出去!都给我出去!” 刚开口憋出一个字来。帐中地女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吼。“我不吃!死也不吃!” 我点着嘴唇。有些委屈地道:“死也不吃?可你还没死啊。” “听不懂话?你脑子是不是给驴踢过啊!本小姐叫你滚!滚啊!” 本小姐……这三个字。像是针尖一样狠狠地扎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自称本小姐。这女人果真是比我还不解世事。 “你才被驴踢过呢。”我开口道,“自命清高?给卖进妓院的女人,哪一个还有资格自命清高?所谓形势比人强,你有没有脑子啊?” 帐子里的哭声停了一停,我接着说:“无依无靠的女人,本就很难活下去了。” “你难道觉得我该庆幸被卖进这个地方?!”帐子忽然被掀开,露出一个女子的脸来。她鬓发凌乱,脸蛋略显浮肿,脸上布满晶亮的泪痕。 见到我,她愣了一愣。 “难道不该庆幸么?至少还能活下去。”我歪着脑袋看她。 她眨眨眼,将散下的乱发拢至耳后,眼中柔和了许多。 “喂,你是新来的?……几岁?”她垂着眼问。 “对啊,新来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上个月方才及笄。”我顿了顿,又道:“你呢?” “我十七了。你看上去好小,也是被卖来这里的?”她问。 原来是觉得我小啊……才会有这种怜悯的眼神?我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厌恶,眉头微蹙:“是有如何?不过是被人扔掉,想要活下去罢了。” 她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真可怜,才刚及笄便要到这种地方来。” “我说,你到底吃不吃饭啊?”这一次,我气势汹汹地叉起腰,“你不吃饭的话,我就要被她们抓去顶替你的位置了,知道么?你撒撒气就过去了的事,要让我恨一辈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脸色更苍白一分。“你是来逼我吃饭的?” “是,你再不吃饭,我就要遭殃了。” “顶替我不好么?早痛晚痛,都是要痛的。”她幽幽说道,“你已经进了这儿,开苞什么的,是迟早的事。” 我脸上微微发烫。从未听人这么直接地提起这些隐秘之事,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又是一笑,“你知道她们要我吃饭做什么吗?我什么时候吃了饭,什么时候就给我开苞……我的身子,是被人买下了,要拿去送人的。” 我略略一缩,恐惧像是小蛇一般沿着脚踝攀上。 “小姑娘,无论如何,我们二人中,今晚总有一个,是要去接客的。”她抬手扶住床柱,手腕细瘦,肤色如玉。细细看去,她的眉眼清决如水,似是有一汪哀愁荡漾在眸底,流转缠绵,挥之不去。 她缓缓从榻上起身。大约是因着多日未曾进食,有些站立不稳。我上前要扶她,却被她摇头阻止。扣在床柱上的指甲饱满圆润,微光下若有珠色流淌,指节也未生茧子。若是做活的女人,手上是不会这样干净匀称的。我心下有些明了――这个柳叶,也该是大家出身的小姐。 “你……要吃饭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看我一眼,在梳妆台前坐下,嘴角上始终凝着决然的微笑。“好啊,我吃。” 我猛地怔住。你就这么答应了?意思是,我不用替你去……? “你叫什么?”她打散长发,拾起台上的木梳,轻轻梳起头来。 “……杜俪兮。” 她握着木梳的手一紧,转过头来:“杜俪兮?你是那晖州刺史的女儿?” 我大惊:“你认识我爹?” “说不上认识,却是听说过的……你忘了么,晖州长史是姓柳的啊。”她笑道,“我是长史柳散仁的女儿。” 晖州长史柳散仁,因意图揭发州牧买卖私盐的罪行,被州牧诬告其以下犯上,最后悄悄将之折磨致死。我微微眯起眼。想不到在这个花间阁,竟然可以遇到柳散仁的女儿。 我抬眸,见柳叶的脸颊上滚落大颗大颗泪珠子,她却是笑着的。 “柳叶……”我讷讷地出声唤她,“别哭。” 她摇摇头,“你会梳头么?过来替我梳头吧,要不怎么去见人呢?” 我心下竟是狠狠地一痛。她又道,“若是不会,便叫个人进来替我梳。另外,也让他们把饭菜端来吧,咱们一起吃。” “柳叶……姐姐。”我下意识这样唤她,“你为何……” “你还小,受不住那些男人的折腾。”她轻松道,“我好歹长你两岁。你可明白了?” 见我站着不动,她伸手来推我一把,“快去吧,你不也饿了么?” 这么一说,我的肚子里顿时传来叽里咕噜的扭曲声响。于是脸上一热,我低着头朝门边去。 可是,杜俪兮,你一旦推开这扇门,就意味着柳叶的失节。 我咬着唇,双手拉着门闩,却无法使力将它推开。 太沉重。是了,一个女子的名节,全部都要由我这双手来承担,不是么? 可若我不推开这扇门,接下来遭辱的,便是我了。 身体内不断传来虚软空旷的呐喊声。一如独自在草原上拼尽全力,要将身体内所有的郁气释放殆尽。可是,谁也听不到这呼喊…… “哗啦。” 手上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我大睁着双眼对上站在门前的菁菁,她满脸愉悦,笑得分外灿烂。往屋里张望片刻,见柳叶坐在台前梳妆,她压低嗓音在我耳边乐道:“真不容易啊小丫头,这个柳叶死倔死倔的,你也能把她劝得动?不错不错……”不等我回话,她直起腰杆对外头的姑娘道:“佩红,把饭菜端进来,咱们柳叶姑娘终于肯赏脸用膳了!” 柳叶坐在台前,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对菁菁的喊声恍若未闻。 我拉住菁菁的袖子:“不是,你……” “菁菁姑娘,烦请你找个会梳头的丫头来,这叠云髻好生复杂,我不会。”未等我说完,柳叶忽然出声打断了我,“还有啊,挑一套像样的衣裳来,我身上这件,实在是不像样子。” 我呆立在门边。 她在救你,知道么杜俪兮,她在救你! “好呀好呀,柳叶姑娘总算是开窍了。”菁菁仿佛高兴得很,啪啪在胸前击掌两下,“佩红,把你那丫头借我一用,咱们柳叶姑娘要梳叠云髻呢!” “成啊,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她。”原来站在一边,穿一身枫红纱衣的女子,就是方才推我入房的佩红。我死死地盯着她,她却浑然不觉地忙开去了。 菁菁钻进房来,对着柳叶嘘寒问暖。不多时,佩红带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进来。她手上端着大红漆盘,上头置着几样肉菜和一壶酒。进得屋里,便将盘子放在屋中的圆桌上,乖巧地将碗筷一并布好。 柳叶扫一眼桌上,道:“再添一副碗筷,我与这小丫头一同用饭。”她指指我。 “那有什么难的?”见攻下了柳叶这个山头,菁菁变得有求必应,对那丫鬟道:“去去,佩红,再取一副碗筷来,咱柳叶姑娘要同新来的一起用饭。” 佩红和那丫鬟又出去了。房中留下柳叶、菁菁和我。 柳叶仍旧是安静地梳头,我立在门边,一动不动。菁菁挑唇一笑,“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柳叶姑娘。” 柳叶轻轻牵唇,算作是回答。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等你红了,自会有大把大把的金银珍宝奉到你手上。若是遇上个不错的男人,说不准还能将你赎出去。”菁菁抱着双臂笑道,“到时候,男人也有了,钱也不愁花,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柳叶放下木梳,目光直直盯着镜中人,“何乐而不为呢。” 听着她们的话,我已经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挥霍青春,挥霍我们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真的那么快乐么? 眼前只觉得一片水雾摇曳,似是有什么滚烫的珠子,轻轻滑落。 佩红的丫鬟叫做昭昭,一双巧手,动作利落,几下便把那叠云髻打理妥当。我立在柳叶身旁,看着昭昭将一股发丝压在另一股上,再轻轻一拧,用簪花固定。如此往复几十遍,才能做出一个叠云髻。而我与柳叶皆生在官宦家中,梳发这些事都是由下人做,自是不甚明了。 “来瞧瞧咱柳叶姑娘,这才是美人。”菁菁得意洋洋,“派人去告诉那个少爷,就说人已经准备妥了,随时可以送去。” 金老板蹬蹬蹬地上楼来,见柳叶妆扮完毕,眼中生出绿油油的光来。 看什么看绿了眼?我冷笑,自然是银子了。 “哎哟菁菁我的好姑娘,你可算是劝动这尊大神了。”金老板乐呵呵地拍着菁菁的脸蛋,转眼看向我,“新来的,你也不错,是个好料子。往后便跟着菁菁,她会教你该做什么。” 柳叶忽然起身,对着金老板一福:“金妈妈,我想要俪兮做我的丫鬟。” 菁菁小嘴一嘟,兴许是不高兴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却也并未说话。金老板看了看我,“小丫头,你来选吧。是跟着菁菁,还是这个柳叶?” 从进门到现在,我自是明白了菁菁在这个花间阁内不同寻常的尊贵地位。若跟着她,我的衣食可保无忧。但是……我的眸光移向柳叶。 但是,只有这个女子,才能理解我们彼此的苦楚所在。 “金老板,我要跟着柳叶姐姐。”我抬头笑道。 “那你就跟着柳叶吧。”金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桌上展开,对我道:“来了我花间阁,便要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先把这卖身契签了。”说着,又拿出一盒朱砂印泥来,冲我一努嘴,“用手在上面按个印儿,从此,你杜俪兮就是我花间阁的人了。” 我识字,当然知道这卖身契上的字字句句意味着什么。 “磨蹭什么?赶快盖呀!”菁菁突然出声,抓起我的左手在朱砂泥上一压,而后狠狠拍在那张卖身契上,拍得我的手掌一阵阵发麻。我抬头冷冷地看她,她则是回我一个妩媚却充满不屑的笑脸。 花间阁的后园,是专属于前来狎妓的达官贵族们使用的。有一方专门辟出的水塘,因是初秋,水面上的莲叶大多已经枯黄。绕着水塘是一圈回廊,角上点着四座凉亭,分别以四季香花为名。回廊上垂着大幅轻罗绸帘,绣以云纹和万福纹。夜风吹来时,整个回廊上的垂帘蹁跹飘摇,袅娜一如舞女的水袖。 此时,柳叶陪着两名男子坐在春兰亭中。我站在亭外的回廊上,手执玉壶,替他们端茶倒水。想到这里,我不由觉得分外幸运了。 虽不再是世家小姐,可就算是做个丫鬟,也比像柳叶这样用身子取悦男人来得好。 神游间,听见柳叶在亭内唤我:“俪兮,来给文公子斟茶!” “哦……哦!”回过神来,我跑上亭子。 柳叶坐在石桌的最外侧,另两名人则坐在内侧。一人着湛蓝色长衣,另一人着石青色长衣。那穿湛蓝色长衣的男子便是柳叶口中的文公子。我恭恭敬敬地替他斟上茶水,嗅到他衣襟上散出的清淡香气。 这气味……是龙涎香! 我心中一抖,茶水也堪堪收住,无一滴漏出杯外。直起身子的同时,我微微抬眸,想悄悄打量一下这人的面目――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使用皇族的专属熏香? 我的眼神,竟与他撞了个正着。 附章 五 昨夜雨疏风骤(三) 这人不过双十年华的模样。凛冽的剑眉斜飞入鬓,凤目微眯,瞳子呈现出琥珀般的清浅褐色。鼻梁端挺,两片红唇薄削,色泽柔润,正是薄情郎的写照。长发未束,任之流泻满肩,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发丝上跳跃着些许柔和的光晕。腰间垂着一块血红色的玉佩,其下连缀数粒名贵的东珠。 看向我,他的眼神中浮起细细的研判的意味。 而我则是迅速敛下眼眸,躬身一福,轻轻退出亭内。 放下玉壶,我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湛蓝袍服的男子。与那穿石青衣的男人相比,他是不怎么笑的,至多不过勾勾唇角,间或点点头,若非必要,他几乎不开口说话。相反是那石青衣的男人,不停与柳叶说着笑话,努力地想要让那带着龙涎香气味的男子提起兴致来。 心下不禁好笑。那家伙摆明了是在巴结人家,偏偏人家不买账呢。 又谈了一阵,那石青衣的男人起身,哈腰点头地对另外二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退出了亭子。他经过我的面前,我垂着头,忽然见他的靴子在我的跟前停了下来。 “小丫头,抬起头来。”石青衣的男人说。 我暗暗沉住气,慢腾腾地抬起脑袋。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眼角后带着细细纹路,嘴角上也有类似痕迹,眼中闪动着满是淫邪的笑意。他负手靠近我一步,我则是后退一步。忽然背后一紧,竟是抵上了廊柱。 “别怕啊,小丫头。”他抬手要摸我的脸,我把头一侧,躲过了他的手。 手上,我抓住那只玉壶,以防不测。 他竟是现出了莫大地兴趣。“哟。居然还躲?”说着竟是捏住了我地下巴。手上带着强硬地劲道。将我地脸硬生生扳向他。“说啊。你叫什么。嗯?” 亭子内传来柳叶地声音:“放手!” 男人回头。手上一松。我好不容易脱身而出。抱着玉壶。立刻拔腿就跑。身后隐隐听见柳叶与那男子地声音。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 从那个男人靠近地瞬间起。我嗅到了不祥地预感。若非柳叶及时出声制止。那么…… 一阵深重地后怕从背脊上蔓延而起。我在门庭前停了下来。只觉得双腿瑟瑟发抖。浑身虚软无力。 是地。只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幸好。 “新来的,你怎么出来了?”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今日推我入房的那个佩红。她长得并不很美,却是极有韵味的,尤其是一双微微挑起的丹凤眼,适当的时候,可以散发出迫人的魅力。“那个柳叶不是还在后头么,你不去伺候着?” 我望着她,嘴唇竟然有些哆嗦。“……我……是柳叶姐姐……叫我出来的。” 佩红显然不信,她探头向后园张望一番,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既然叫你出来,岂不是闲着无事了?”她的眼光回到我的身上,忽而一笑,“这样吧,替我去把屋里的褥子洗了,省得你没事做。” “洗褥子?”我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我……我不会洗。” “连洗褥子也不会?”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般,“你现在可是进了这花间阁了,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就是一个下等的粗使丫头……还想等着人来伺候你吗?” 我不答话,她又道:“告诉你,你是运气好才遇上我这么好心的主子,叫你洗洗褥子也就罢了,还没叫你洗马桶去呢。你若是连洗褥子也不会……”她凑近我的脸庞,“你啊,早晚会死在这儿的。” 我忍。就算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我也必须忍下来! 佩红笑得风情万种,指甲刮过我的脸颊,突地狠狠一抠。我吃痛,本能地打开她的手。 “你胆子可真大,新来的。”她并不发火,只是仰头半睨着我,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反正你也才进来这儿,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就慢慢地耗吧……” 说完,转身扭着腰走掉了。 我这才抬手扶上脸颊,顿时触动一片火辣辣的刺痛。并没有流血,可是却痛得厉害。光洁的皮肤上,可以摸到一条突起的扑棱,痛感新鲜。 我在柳叶的房中安静地等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听见楼下厅堂里传来女人们惊讶的声音。一个凄厉的呼喊贯入我耳中: “别出来!俪兮,别出来!” 我心神大震。这是柳叶的声音!立即起身跑到门前,却又被她的喊声堵住了。 “……千万别出来!”她持续不断地喊叫着。 身体,不可自已地发抖。我几乎可以想见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在后园意图染指我的男人,在逼迫她把我交出来。可是她拒绝,所以,她在被他折磨…… 尖利的呼喊是把钝刀,来回挫动我的耳膜和心口。 “新来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金妈妈叫你下去呢。” 我屏住呼吸,轻声问道:“……昭昭?” “是啊,金妈妈叫你,你还不出来?”昭昭叩叩叩地敲门以示催促。 “可是柳叶姐姐她……”我咬了咬唇,话锋一改:“金老板叫我下去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啊,你自己下去才知道。”她啪啪地拍了两下门,“你快点!” 忽然,楼下猛地安静下来。 昭昭在门外静了静,我的心跳声重如擂鼓,只觉得胸口一片闷痛。此时,听觉似是被无限放大去,我好像听到了奇异的喘息声,还有压抑的呜咽。 转眼间,我的耳中只剩下衣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以及女人的叹息。 我贴在门前,不敢放过每一点声响。 昭昭也不再催促我,我感觉得到,她并未离开,而是与我隔门站着。偌大的花间阁,仿佛在一时间变作一座空若无人的坟墓,只听得见时光寂静流淌的点滴。 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撕裂,毁坏。 “你……不用下去了。” 过了许久,昭昭轻缓地吐出这句话,而后是渐远的脚步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手扶门框,靠着门慢慢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手心和额际上,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汗来。所有的气力应该还在,却已经无法撑起我的腿脚。 “柳叶……”我喃喃地默念她的名字,心下没来由地慌乱。 我不能丢下她。现在,绝对不能。 好不容易稳住呼吸,沿着楼梯下至厅堂,却并未见着柳叶。 一个丫鬟模样的红衣女子正在擦地,一盆清水里,泛着些许暧昧的肉红色。原本聚在厅堂里与众位少爷**的姑娘们,已经散去了大半。我的出现,立时招来了她们奇异的注视。那感觉,仿佛是在挑剔着什么。 菁菁正在同一个姑娘说话,见我下楼来,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哟,现在还下来做什么?”她欣赏着自己殷红色的指甲,“刚才不是躲着不敢出来吗?这事儿过了,你倒是添了胆子了。” “柳叶姐姐在哪里?”忽视她语中的尖刺,我问。 “柳叶?当然是给那个公子带走了呗。” 我一震:“哪个公子?穿什么颜色衣服的?” 菁菁冷笑起来,“怎么,想着要巴结人家了?知道富贵的滋味儿了?晚啦,小丫头。人家看上的是柳叶,可不是你这乳臭未脱的干瘪身板。” “求求你,告诉我!”我捉住她的衣摆,“她究竟去了哪里?” 忽然胸口上一痛,是菁菁将我一脚踹开了。我歪在地上,好半会才回过神。菁菁抱臂居高临下地睨着我:“人家可是州牧府里的贵人,那身份,也是你配知道的?” “州牧府?”我微微眯起眼,“不对,另一个人不是州牧府里的!” 那文公子的衣裳上熏着龙涎香,区区一介州牧,怎么敢使用皇族香料? “是谁你管不着,反正明儿个一早,柳叶就会被送回来。到时候你再问她不就得了?” 这次轮到我苦笑了。“那时候,柳叶就不是柳叶了。” 菁菁一脸轻松,“是啊,你是不知道。方才就在这儿,那公子可就直接占了她的身子呢。柳叶倒是个有几分骨气的,死忍着没叫出声来。就算是我们乐坊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了身子,也会觉着害臊呢,更别说是那等事了……” 我垂下眼帘。 地面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水渍,是那丫鬟洗过后留下的。 为什么在还没打烊的时候就要刷地了?……是因为这儿有血。我浑身颤抖起来。就在这个地方,就是刚才,就在柳叶叫我不要出来的时候。 怪不得整个厅堂内会突然安静下来,怪不得会有压抑的哭声和叹息。 怪不得昭昭说……你不用下去了。 所有的耻辱和痛楚,她已经代替你承受了。 我的脸颊上滑下滚热的水珠,握紧的手指深深扣入肉里。 ――知道么杜俪兮,你毁了柳叶。亲手。 抱着头,我在厅堂里痛哭出声。 第十二章 晚来风急(二) 我无法明白,这世上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个眉眼像极了宇文锐的孩子,指着我骂道:“贱人”。可他却是我的骨肉,是我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 那个传说中丑陋至不可目视的侧妃,却佩戴着正妃才配拥有的双螭攀云血玉。而那块玉,曾经非我莫属。如今已经挂在那个村姑的胸前,像是一枚不可一世的标志。 驿馆的客房里,我裹着被褥,坐在床榻上。所有的门窗都紧紧掩着,扇儿被勒令守在门外,不允擅自进入房内。 我没有眼泪。只是呆呆的抱着双腿,靠着墙蜷坐。 走不掉了吧?杜俪兮,你又一次栽在他手上了,是不是?这一次,他将你看守起来,把你的车驾和马匹通通扣下,用他引以为傲的崇武军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哪里也去不了了,就连逃开他也做不到了。在这个充满他气味的房间里,你连自己都找不着。 崇武军为何会出现在釜县,现在我自然是明白了。那个能在战时调走帝都城防守军的,所谓的大人物,正是他安虞王殿下。 “……王爷恕罪,您现在不能进去……” 门外传来扇儿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微微动了动身子,将脖子抬起一点。天色已经暗了,我的屋内并未点灯,反而是点着灯笼的走廊更加亮堂。一高一矮两条灰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矮的那个似乎垂着头,而高的那个则是挺胸而立。 “不能?是她不愿见我吧。”宇文锐语中并未有恼意,“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对我避而不见。” “王爷,您就别难为奴婢了。夫人她是真不能见您啊……” 宇文锐沉默片刻。忽然扬起声音:“俪兮。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若是不让我进去。你便什么都无法知晓了。” 我定定地望着两扇门扉。他地轮廓映在窗纸上。与我如是对峙。 我想知道什么?我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俪兮。你预备再躲我十年么?”他说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唇边低低溢出一缕叹息。 “我没有躲你!” 谁在躲你?明明是你在躲我!我狠狠地揪住床单。抓着床柱起身。光脚走到门前。哗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拉开门。 他在门外,仍是一袭月白长衣。因着逆光,他的面孔沉浸在阴影中,只能瞧见他眼中一抹雪亮的高光,以及肘上清晰得毫发毕现的衣褶。见我来开门,他似乎是勾起了唇角。 “哦?”他低下头,“原来……是我在躲你啊。” 我后退一步,敛下眸中烧灼欲穿的情绪,让自己退回到阴暗里。 “真的不打算让我进去么?不论是谁躲着谁,咱们也算是十年不曾见面了。”他负着手,语间弥漫着些许苦涩的意味。“就当是叙旧,也不行么?” 胸膛里,像是有一柄利器猛然剖入,要把陈年的伤口,重新撕开来看。 “王爷请不要为难……” “退下。”他头也不回,只两个字,截断了扇儿接下来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 没有变……宇文锐。你,没有变。你的霸气和桀骜,更胜从前。 我敛下眼眸,轻声道:“王爷请稍后片刻,待民女点灯。” 细细的水流注入茶盏中,烛火的昏黄光晕摇曳在他的面容上。他浓长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深灰色阴影。两只手指把着杯沿。我扶正壶身,在与他相对的圆椅上落座。 带着龙涎香味道的空气在彼此的呼吸里发酵,膨胀。只是坐在他的面前,我已有些窒息的错觉,于是抬手拿过自己的杯子,大口大口喝起茶来,企图缓解这种虚空的压迫。 “……紫翠楼。” 启口的是他。我的手微微一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号称花街第一楼的紫翠楼,是你开的?”他的眼神望过来,温柔不过片刻,变作苦笑。“……难以置信呢,俪兮。” 我微笑,并不答话。 “我听不少的人和我说起过紫翠楼,里面的姑娘个个都自有妙处,还有那个老板……”他说着,啜饮一口茶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只是想不到……我以为……” “王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觉得开紫翠楼是件丢脸的事。” 他轻轻一笑,风情万种,却亦是百般无奈。“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对不对?” 我扬起嘴角上一丝几近僵硬的微笑,“如您所见。” “是啊,如我所见。”他笑道,“看起来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紫翠楼的收益不错,虽是比不上王爷您的锦衣玉食,不过俪兮已经满足了。”我笑着撑起身子,给自己斟上茶水。“王爷这十年来,过得也好吧?” 他的眸底流淌着复杂的颜色:疼惜、不甘、无可奈何…… “俪兮,你恨我么?”望着我,他敛去了笑容。 我手执茶盏与他对视。忽然间,我似乎不害怕了。 看着他也好,杜俪兮,你的面前坐着的,不过是十年前的旧情人。你们之间不再有爱恋,你亦不必躲闪,不会受伤。 “恨你?我为何要恨你?”我笑道,“王爷,您是不是太小看民女了?” 他点点头,“那么,你爱过我么?” “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直笑得全身颤抖,声音在喉咙间冲突激荡。“王爷,您是在说笑话吧?我杜俪兮不过是一介乐坊女,陪人玩乐也好,睡觉也好,不都是我的份内之职么?” 他按在桌上的那只手,缓缓握紧成拳头。眼中泛起的,是痛色。 “不过,若您今晚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那怕是不成的了。”我曼声娇笑,手指抚过他绷紧的拳头。“民女已不是当年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狠狠地握住了我的手臂。 “一定要作践自己,你才甘心么?”他一字一字地咬牙说道。“杜俪兮,你糊弄不了本王。因为,你连撒谎也不会。” 我啪地甩脱他的手,眼中已然笑意全无。“宇文锐,你不仅小看了我,还高估了你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十年不见,一碰上就要吵么。我还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说会话。” “可惜啊王爷,民女最大的优点便是记仇。”我把玩着杯盏,“就算不爱你,十年前您对民女做过什么,我可是一点都没忘呢。想好好地说话,只怕民女还没那个气量。” “记仇,好啊。”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为何要留下那个孩子?” 我忽然转移话题:“对了王爷,那位世子虽说是尊贵之身,可言行举止上,却丝毫也看不出王室风范,反而一股子痞气。以后一定很难改过来了吧?” “若非我此次来晖州巡查要塞城防,怕是遇不见他们母子的。”他闷声说着。“那孩子的养母叫做绣姑,是浣衣镇上一个卖菜的女人。她带着钏儿在城里卖菜,胸前就挂着那块双螭攀云血玉。” “她还真有胆子,这么大个宝贝挂在胸前,不怕被人抢么?”我笑起来,“唉……也不能怪她,那么俗气的宝贝,或许还给人当做是假的呢。” 他微微苦笑着。 而我的胸口,疯狂地疼痛着。 “其实您大可以把玉要回来就行了,何必把那么个女人弄进王府?那不是丢你安虞王殿下的脸么。”我若无其事道。 他摇摇头,“钏儿那时就站在她的身边,那孩子……像极了我从前的模样。”说着,他温柔地捞过我的手,拢在手心里。“俪兮,就当是可怜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哦……您知道那是您的孩子,所以把他带回王府。”我既不收回手,也不答他的问。“怎么,您该不会是想说,这是在补偿当年抛下民女的罪过吧?” “是。”他答道。“见不到你也罢,我必会抚养那孩子,照顾那个女子。” “王爷心善,可是您想过没有,您府里可是有位貌美如花的王妃呀……这么个村姑嫁进王府去,不知道会被王妃怎么折腾呢。您的这位世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自幼长于官家宦海的王妃。” 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到一丝狂喜掠过心头。 是为了什么?你的那句“补偿”么?……我杜俪兮,还是那么容易哄骗的人么。 “俪兮,若是你……我会竭力护你周全。”他拢着我的手轻轻一握,“十年后的现在,也一样。”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想要笑出来。可是,眼泪却抢先滚落。 为什么要哭?我明明是想要笑的。 我抬手抹去眼泪,咬紧嘴唇,徒劳地将袖口一遍一遍弄湿。 忽然手上一紧,我顺着那股力道扑入他的怀里。浓烈的气息贯入我的唇齿中,一只手固定着我的后脑,另一只箍在我的腰间,越收越紧,仿佛想要将我嵌入他的血肉里。 这个男人凶狠地攫取我的呼吸,凶狠地让我想起,某个挥之不去的时与地。 时隔十年,我还记得他嘴唇上的温度和味道。 那是一种叫做不可饶恕的味道。 红烛燃尽,烛泪在灯座下凝成一片血块。 空气里起伏着龙涎香的暗潮,我枕在他的颈窝,听他平稳匀净的呼吸。他解散了长发,墨色流淌在我的脸颊旁,每一丝每一缕都是我所贪恋着的。我的手指小心拂过他的胸前,夜色惑人,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带着炙热的魔魅气息。 是我想要的,不对么? 可是我感觉不到愉悦。心里剩下的,只有荒芜。 原来十年的时间,并未从我们之间抽走。这段岁月,仍旧是阻断我们的沟壑。 窗外已经露出熹微的晨光。约是过了卯时了。我动了动手臂,他轻轻翻了个身,背朝向我,似乎不带任何留恋,不再像从前那样,将我搂得更紧。 我躺平了身子,已经没有任何睡意。于是轻轻掀开被褥,起身穿衣。 “这么早就走?”扇儿小心掩上房门,然后披上罩衣。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我出来的那间房:“您……不和王爷说一声么?” 我摇了摇头,“把双福和小六叫起来,川资就留在房中。不要惊动任何人。” 驿站外,乳白色的薄雾四散弥漫,天幕泛着鱼肚白。在扇儿的催促下,双福和小六睡眼惺忪地爬上了马车。 “老板,咱们去哪儿啊?”小六往车内问道。 扇儿接口:“去浣衣镇。” “不。”望着驿站前尚未熄灭的灯笼,我的视线移回自己的指尖。“回帝都。” 第十三章 却道海棠依旧(一) 沿着来时的路重新折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官道两旁仍旧是一派盎然春色,而我已然兴致全无,只裹了披肩歪在车内走神。扇儿坐在我对面,因着毫无预兆的启程而困顿不已,脑袋靠在车壁上,随着车身的摇摆前后晃动,不多会便有平稳的呼吸声传出。 困么?我长长地抒了口气。本该是困的,现在却丝毫不觉。肩上有莫名的沉重,而心里却是轻飘飘的。 我知道,这大约是乏。 身体里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触觉,闭上眼,尽力忽视它,双手不由得将披肩拢得更紧。昨晚与他缠绵良久,我的睡眠不足两个时辰。脑中似乎始终绷着一根弦,两头抽紧死死拉锯,谁也不肯松手。只觉得自己被这样歇斯底里的警觉逼得无法入睡。 即使是知晓这不过又是一场绮梦,心,也要清醒得如此残酷么? “咱们不用返回王掌柜那儿了。”我忽然对车外的二人吩咐道。 或许,他已经知道来到釜县的,那位所谓的“大人物”是谁了…… “是!”小六大声应道。 我重新靠回车壁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酸。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会如同现在这般……令我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谁人也不知,也不晓。就这么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抑住翻滚沸腾的心绪,迫自己进入睡眠中。 回到帝都已是四日之后。 午时。我们地车驾由南面朝庆门入城。天空中朗日高悬。空气中洋溢着野花地清淡香气。比起晖州地气候凉了些许。不过亦不妨事。我着了淡紫莲纹撒花襦裙。长发草草地盘了髻。只插一根式样简单地白玉簪。若非在紫翠楼内。我是不喜穿着艳色衣裙地。 毕竟已不年轻了。我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扇儿。 大约是注意到我在看她。她也跟着叹气:“俪兮姐姐。这两日您怎么怪怪地?” “你明知故问。”我笑了笑。“不过。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还不觉得?您都和王爷……”话音弱了下去。她红着脸瞥我一眼。又扬起声:“我以为您定会将他狠狠地揍上一顿呢。” 我的嘴角僵了僵:“哪的话呀?他可是皇子,我怎么敢对他动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况且……”咽回后半句话,我敛下眸中闪动的暗色薄凉。 况且,我与他之间的死结千个万个,带着这样的隔阂,假装亲密非常,反而是容易的。我们的纠缠撕咬像是兽,彼此拥抱却丝毫找不到冲动之外的理由。也许,言语是无用的了……于这样的我们而言。 身体贴近,心却离得很远。 扇儿沉默了半晌,忽然笑起来:“俪兮姐姐,回来就好了。” “是啊,”我亦是微笑,“回来就好了……就把这次出行,当作一场荒唐的大梦吧。” 嘴上如是说着,心下却有几分不安。我告诉了他,我是紫翠楼的老板。万一他寻来乐坊,我要如何自处?他身为皇亲国戚,若来花街被人瞧见,以狎妓之名参上一本,也是麻烦的。想到这里,我微微眯起眼眸。 时下二王风头正劲,而老皇帝身体日渐衰微,就算众人闭口不提,大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且这老皇帝的心思似乎有些难以揣测,到如今也不曾立储,也就是说,宫中并未东宫太子,诸位皇子成年后便出宫建府,地位平起平坐……这样的局势,必然将在帝都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展开一场对皇位的血腥争夺。 而处在这场风暴中心的两人,便是安虞王宇文锐,与宝泰王宇文铠。 扇儿掀起车帘,清新的气流连同涌动的人声一齐灌进车内。 “咦?那不是玉秋儿的丫鬟燕舞吗?”望着街道上,扇儿忽然奇道,“怎么一个人跑去药铺了?” 我蹙眉,顺着窗口向外望去。对面正是济世堂的铺子,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一个穿杏黄春衫的小丫头提着几包药,从里头迈出来。 “若是避孕的汤剂,姐姐不是已叫伙房备下了么?怎么还出来……啊!”她的眼神一闪,忽然放下帘子,小心翼翼地爬到我身边。“……是邓家二少。” 我大感头痛:“这次是玉秋儿么……那个二世祖还真是死性不改。”想起惨死的锦儿和那从此枯颜憔悴的周书生,我的心头一阵怒火一阵哀。“行了,随他去吧。要给哪个姑娘赎身都成,我一点也不介意了。” “可是,俪兮姐姐……”扇儿狐疑地甩了帘外一眼,“那些药材,我看着燕舞交给邓家二少了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哦?这倒是有趣了。我眉梢一挑:“让小六双福停车,下去问问那济世堂的老板,燕舞买了些什么药材。” 扇儿点头称是,悄悄挑帘对外头一阵吩咐。车驾在路边缓缓停下,我与扇儿候在车内。 “其实邓二少不方便亲自出面办的事,大可以交给他府中的仆役去办。”不知为何,我有些来源不明的激奋。“真不知道……他还能从咱们乐坊身上,弄到什么东西。” 不出一刻钟,双福回来了。 “老板,那药铺的老儿说,燕舞买了两包藏红花和一包麝香。” ……果真有趣。嘴角轻轻翘起,指尖一下一下点着下唇。原来乐坊花楼的姑娘,除了欢愉之用,还有这等用处啊。藏红花多用于流产打胎,而麝香则是女子避孕的猛药。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堕胎和避孕,于紫翠楼的姑娘们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两味药,邓二少爷又是弄来作何之用呢? 思及此,我对双福点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回紫翠楼。” “杜妈妈回来了!”小六和双福扯开嗓子。 迈进大门,一幕甜酥酥的馨香便钻入鼻中。姑娘们娇俏的身影纷纷从楼阁里探出来,向着厅堂中央张望,一时间盈盈笑语荡在耳侧: “去了这么些日子,杜妈妈可知道回来了!” “就是,把咱们仍在帝都,自己个儿快活去了!” “您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多无聊,要不是……” “哎――又在炫耀你那位爷了,一边去一边去!” “哈哈哈哈……” 白天里,紫翠楼并不开张,姑娘们大多在房中休息。楼中真正热闹的时刻,是在戌时之后。离开这里不过**日,竟觉心中挂念得紧,便对她们笑道:“这不就想你们了才赶回来嘛,紫翠楼有你们护着,我还愁什么?” “杜妈妈您没听说吗?”一个姑娘惊讶道,“这几日帝都城的门禁可严呢,说是怕有北四州的流民乱窜,扰了帝都的安定……” “北四州?”我愣了愣,这还真是没听说呢。“是怎么回事?” 楼上的姑娘们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忽然见一袭粉衣的洛嫦推了个小男孩出门,拖着他的手从二楼叮叮咚咚跑下来,直直把他拽到我面前。 小男孩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黄皮寡瘦,看得出是饿了不少饭的。两只眼眶深深凹了下去,颧骨也突起,身上裹着褐色粗布短衣,双手局促地绞着本就破烂的衣摆,不敢抬头看我。 我抬眸看着洛嫦。她生得一双剪水黑瞳,顾盼间楚楚生姿。红唇微润,见我盯着她看,因着紧张轻轻咬了起来。一头长发只散散地束了条缎子,搭在脑后。平日里从来是乖顺柔和的女子,且擅于琴音,长于歌舞,可算是我紫翠楼的头牌了。 洛嫦叹了口气,对我道:“他说他是从雁州来的,北边打仗打得厉害,家人都死了,就他一人活下来,逃到帝都来避难,所以……” “所以你就收留了他?”我接口,“这等事,为何不等我回来再行定夺?” 洛嫦期期艾艾地垂下头:“我看着他饿得不行了……”说着提了裙摆向我跪下,“洛嫦知错,请杜妈妈责罚。只是这孩子,请您千万留下他。” 我冷淡地看着洛嫦,“北四州到底怎么了?” 接腔的却是一旁那瘦小的男孩:“……雉州州城被破,雁州与寒州死守……” “雉州城破?”我大震,心下只觉一片冰冷。 雉州……往西为寒州,往南便是雁州。雉州与漠族国土接壤,两方交战时必是首当其冲的目标,而寒、雁二州地势平坦,易攻难守。一旦雉州失守,那么…… “俪、俪兮姐姐……”扇儿捉住我的手腕,瑟瑟颤抖从她的指尖传来。“苏公子他……” 我自是明白她的担忧,转头问看门的几个龟奴:“我离开的这几日,可有从雁州来的信件?” 几人皆是摇头。 从闻笛离开帝都到现在,已过去了近三个月。若是往常,不出一月,定会有信件送抵。身为雁州牧,他自然不能私离洵地,因此必会与我书信联络。但是这一次……我暗暗咬了下唇,“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扇儿顿时泪眼盈眶,脸色青白。我拉住她:“现在来不及替他担心了,他既是州牧,便会有州军护他妥当。”抬起头,见那小男孩瑟缩得更厉害了。我叹了口气:“帝都戒严,本当是意料之中的。如今雉州危在旦夕,若有漠族人乔装混入当地,再伺机前往帝都探听消息,那么,雁州与寒州就危险了。” 洛嫦抓住我的裙摆:“杜妈妈,我求您了!我……这孩子,是我的弟弟!” “哦?我知你是雉州人,可不知你还有家人。”我伸手扶起洛嫦,眼神却是盯着这小男孩的,“当年你自愿进入我这紫翠楼,亦是亲口告诉了我,你再无可依托之人。这个‘弟弟’……又是从何而来?” 眼泪沿着她姣好的脸蛋滚落,洛嫦哑声道:“这孩子之所以前往帝都,便是寻我而来的……当年我离家,是与人私奔……可是……” 我沉默片刻,又转向这小男孩:“你是怎么入城的?” 他怯生生地抬起睫毛,小声说道:“……我、我挂在马车的车底……” “没有被守军发现么?”我的嗓音难抑地严厉起来。 是的,这不是儿戏。一旦遇人追捕,这孩子定会逃跑,而越是逃跑,便越是会被当做从漠族来的奸细。届时立斩于刀下,他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不,就算申诉,也无人相信。帝都城防向来滴水不漏,而今崇武军仍未归返,这孩子才有这个命混入城内。 我深吸一口气,余光扫向这孩子。“你命大,既然无人发现你,便暂且不会有事。洛嫦,”我吩咐道,“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送去楼顶冰心阁。” “杜妈妈!您……”洛嫦一骇,以为我欲对他做什么。我不耐地蹙起眉头,迈步准备上楼,“怎么,你想让他住你那儿,让他看着那些男人与你做事?” 洛嫦脸色一红,垂下头来:“对不起……我明白了。”她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这孩子叫做洛安。安儿,你今后便留在这儿,跟在杜妈妈身边,切不可随意乱走。明白了么?” 洛安用力地点头,悄悄抬眸看我,不小心对上我的眼。他似是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去,用蚊子似的声音应道:“……安儿听姐姐的。”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听洛嫦的,而是听我的。”我瞥他一眼,道:“还不去更衣?” “是,这就去!”洛嫦立刻揽了洛安,回自己的阁子里去。 既然已经做了,便只能好人当到底。我忽然扬声:“今日之事,决不可外传。无论是你们的恩客还是小情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你们可听清了?” 厅堂内的诸人齐声道:“是!” 第十四章 却道海棠依旧(二) 洛安换过了衣衫,被送到冰心阁门外。 姑娘们一时半会找不着合适的衣裳给他,便从小六他们那儿弄来一件旧袍子勉强换上。裤腿和袖管都长出一大截,就向外卷起来。头发也洗过了,湿漉漉地散在肩上。小脸擦干净后,稚气中倒是透出一股子灵巧,只是这些日子一路奔逃,他的脸色显然不太好。 见扇儿将他领进阁内,门外的洛嫦立刻跟了上来,贴在门边。 我失笑:“我又不会吃了他,你做什么紧张成这样?”洛安回头望一眼洛嫦,洛嫦的脸又红了红,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他做错什么,惹您生气。” “你就放心吧,洛嫦。”扇儿笑起来,“俪兮姐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容易生气?”我听了亦是微笑,“你不放心也没办法,放他在你屋里,只怕碍着咱的生意。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洛安小心翼翼地偷眼瞧着我,不着声色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姐姐,安儿没事的。” “也罢。”洛嫦叹了口气,转身对我盈盈一福,“如此,安儿便拜托杜妈妈了。” 看着洛嫦离去,扇儿乖巧地关上门。她深知我的性子,冰心阁内外素来不允吵闹,可厅堂里的声浪是仍旧听得见的。我倚在贵妃榻上,洛安站在距我五步开外,睫毛不住颤动。扇儿看了他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笑什么?”我睨她一眼,撇了撇嘴角,对洛安道:“你不用怕,我没有三头六臂。” 他很是认真地点头:“嗯。” 扇儿闻言,笑得更加厉害。我瞪她:“扇儿你过来。” “是。不笑了不笑了。”她拍着胸脯。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凑到我身边。我抬手示意她靠过耳来。她一愣。随即俯下身。我对她耳语数句。“明白了?” 她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见我将扇儿也支走。洛安清澈地眸子里起了些不安。我只觉得好笑。“怎么?怕我单独留下你来。就突然变成妖怪吞了你?”于是冲他招招手。“来。你坐到我身边来。我有话问你。”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坐下。 我地视线扫过他深陷地眼眶。心头酸涩。“雉州城破。是什么时候地事?” “我、我不知道……”一提到雉州。他地眼中现出水光。“我跑出来地时候。大人们说……州牧大人已经投降漠族人……之后。我就往帝都城跑来了。” “已经投降了啊。”我狠狠吸了口气。“那雉州牧倒是对漠族人颇有信心。以为只是献出一个州城,便能置我国于死地么?” 且雉州到帝都城,就算是乘了马车也要跑上个七八日,这孩子独身一人流亡前来,定是走了月余不止。这么说,雉州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被漠族人占据了? 那便奇怪了……若是如此,漠族大军为何要在雉州停留这么长时间,而不发兵南下呢?这毕竟是我国境内,多一日身处此地便多一日危险,加诸雉州并非粮食丰沛之地,漠族人的粮草运输线拉得越长,也就越是容易被截断。漠族境内的粮田本就不及我国高产,算起来,现在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杜……阿姨?”见我不语,洛安出了声,“您怎么了?” 我微微一笑,“没什么。你从雉州出来后,是直接入了雁州,还是转往寒州?” 他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应该是不曾进入寒州和雁州吧?” 如是,我明白他没有说谎。雉州告急,雁、寒二州往雉州官道上的城门必然全部封锁,亦由朝廷派驻的官军严密把守,可说是我军与漠族大军的预备战场了。那么这个孩子大约是绕过我国边境,从雉州出而往东,进入雁州东南的冯州,再走西南方向入帝都。这么一来,这孩子可就兜了个大圈子了,也许一个月也走不到呢。 “你可是与人同行的?”我问。 “是的……我在半道上搭上了一家人的马车。”他小声说,“他们说要去冯州暂避……” 果然没错。我舒了口气,“雁州……可还安好?” 他仍是摇头。“州牧大人投降的事,大家几乎是不知道的,更别说雁州了……” 我蹙了眉头,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从前与宇文锐在一起时,听他说过不少朝中的事,包括他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的想法,所以倒是……等等,军队? 我一凛。此时的雉州已然是个空壳子了,而他又将崇武军调走……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好歹是帝都城防的精锐之师,就算他是主帅,便可以这样随意调遣么?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捉住了喉咙,空气被渐渐抽走。我眼前一花,脑中迸开剧烈的痛楚,忙扶住榻头,勉强稳住了身形。 “必不是如此……必不是……阴谋,这里面有阴谋!”我咬唇冷声道。 洛安的小脸吓得一片雪白:“杜阿姨您怎么了?” 抬手摁住跳痛不已的太阳**,指尖加力,指甲几乎要刺进皮肤里去。我无法抑制住身子一阵又一阵发抖,心知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可是,我在担心什么?这什么也证明不了。一切都是我的推论,或许,这孩子说的还不一定是准确的消息…… “什么阴谋……杜阿姨?杜阿姨?”,肘上似乎被人托着,洛安的声音轻轻在耳畔飘着。我强自定下心神,“……没什么,你不用多想。去唤你姐姐来,快……” 这孩子一溜烟冲出冰心阁,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姐姐你快来啊!” 手脚冰凉地倒在榻上,我的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宇文锐在这个关头把崇武军调走,把柄岂不是留得太大了?聪明如他,会给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钻空子的机会?宇文铠定会在此时有所动作,假若现在有一支突然出现在帝都城外的军队,同时将雉州失守的消息传入宫中,宇文锐毫无疑问地……会被视作反贼。 “俪兮姐姐!”扇儿疾呼一声迈入房内,洛嫦则是守在门前。 握住她的手臂,我勉强扯动嘴角:“无碍……我没事了。”眼前的物事渐渐亮堂起来,仿佛太阳重新升起,脑中的跳痛感也缓缓归于平静。扇儿抬手替我揉动几处缓解症状的**位,见我脸色好转了稍许,这才长长舒出口气:“您又是在急什么呢?好端端的又犯了病。” “急也没用,那不是我该管的事。”我坐直了身子,见洛安远远地站在门口,眼中很是不安。我对他一笑,“不好意思,小家伙,方才有劳你了。” 他使劲摇着头,“杜阿姨愿意收留安儿,安儿无以为报,所以……”说着又羞赧地垂下睫毛,不敢直视我。洛嫦知他面皮薄,轻轻勾起了唇畔的笑意,娇媚恍若春花带露。 “洛嫦。”见她站在门外不敢进来,我冲她招手,“进来吧,把门带上。我有极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们。” 这是我,不得不做的选择。 我不忍眼睁睁见他这般毫无知觉地,落入他人彀中。 ……宇文锐……还是放不下么? 我抬起眸子,敛下面上所有的愉悦之色。“洛嫦,若我未记错,你的恩客中有几位大人,是在兵部供职的吧?” 洛嫦坐在圆桌前,听我如是问,小小地吃了一惊:“是的,杜妈妈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这些日子,城中对北四州来的流民搜查甚严。北方开战已逾半年,漠族号称二十万大军压境,却只占了个雉州。照理来说,得了雉州,欲取雁、寒二州不在话下,可他们在雉州内足足待了一个多月,这是为何?”我问。 洛嫦与扇儿面面相觑。洛安忽然答道:“……那些人,是在等待吧?” “安儿……”洛嫦有些吃惊地望着方才出声的弟弟。 我颔首微笑,“不错,他们在等。一边等待我国国内的接应之人,一边等待身后的麦子成熟。”见洛安眼中一亮,我接着道:“漠族军队二十万之众,粮草供给是最重要的。他们对我国发动攻势之时正值入冬,漠族国土虽辽阔,却极贫瘠,又即将面临严寒霜雪。除了抢我国的粮食,他们能做的,只有饿死与等待。” “俪兮姐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扇儿一脸惊讶莫名,“扇儿都听不明白了。” “这不是最主要的……扇儿,那个负责接应他们的人,才是关键。”我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现下朝中统领兵部的人是谁?” 洛嫦想了想,“那些大人似乎提过,是那位安虞王殿下吧。” 扇儿又是一惊,却并不接话了。我冲她点头,她立即还我一脸无奈。 果然是他啊。我几乎能听见她心里的忿忿不平了。 “此时按兵不动,还将负责城防的精锐崇武军调往晖州,自己在那儿乐得逍遥自在。”我苦笑,“这简直太可笑了……所以,洛嫦,我需要你的帮忙。” 洛嫦起身向我一拜:“杜妈妈只管吩咐。” “其实很简单,”我摆摆手,示意她放轻松些。“向兵部的大人们探听,究竟是谁,以什么名义将他的崇武军调去晖州的。” 扇儿瞪大眼:“俪兮姐姐,这可是朝廷机密……那些人会告诉我们么?” “紫翠楼不过是个花楼,又多是女流之辈。”我笑起来,“他们怎么会戒备我们?” 洛嫦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她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大约是盘算着晚间该怎样问话比较妥当。 “俪兮姐姐,您还没告诉我们,您为何知道这些事?”扇儿穷追不舍,满眼好奇:“平日里您除了回家,就是与我们待在紫翠楼内,朝堂什么的大事,咱们几乎碰不着,更别说操心了。可现在您……” 我只是微笑。“扇儿,你忘了,我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曾经是谁,又成了谁,最后才来到这帝都的紫翠楼? 扇儿嘟起嘴,“您一向口是心非惯了。您是谁都成,可您一心都向着谁,就只有那么一个。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见我低着头不语,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叹息一般道:“苏公子那般向着您护着您,您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十年前安虞王对您做了这样可憎的事,您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原谅了他……我真是想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笑了笑,却转了话题:“先前叫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扇儿自是明白我在躲什么,也不再纠缠,便答道:“没成,她什么也不说。” “呵,倒是学着帮外人了。”我冷笑一声,对洛嫦道:“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是个伶俐的女子,这其中的回旋余地,想必你自会把握拿捏。” “是,洛嫦告退。”她又是一福,慢慢退出冰心阁。 “安儿,日后你都得留在紫翠楼。”我又看向站在一边的洛安。这孩子只有十二岁,可心思却并不比这些长他数岁的姑娘们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单从方才他那一句话,以及对我后面所叙述之事的反应看来,似乎这屋内,独他一人跟得上我的思路。我微微一笑,“这冰心阁,往常是不允外人进入的,即便你姐姐也是如此。” 他抬起脸来,极认真地对我说道:“杜阿姨放心,安儿定会安分守己。” “果真是聪明的孩子。”我赞许地点头道,“扇儿,去把燕舞叫来吧。” 第十五章 却道海棠依旧(三) 燕舞来时自是心中有数,方才叫扇儿去探了她的口风,这小妮子倒懂得守口如瓶,谁来找过她,做了什么事,一概对人称不知,或是干脆地矢口否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扇儿将她引进冰心阁,给我见了礼,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洛安,而后便乖觉地在一旁站着等我问话。 “天气不错。”我笑道,“老是待在这楼里,蛮憋屈的。偶尔也该出去散散心,会会朋友什么的……”于是瞟眼看燕舞,她垂着头,模样很是老实。“燕舞,玉秋儿最近怎么样?” “小姐一切安好,并无异常。”燕舞不敢抬头,一一照实答道:“除了陪客人,便是在阁子里抚琴,或是做些女红。” 我微微颔首,“不错,比当初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好上了许多。你在她身边伺候了也快两年了,燕舞,她能安心在紫翠楼里待着,你也算是出了力的。”见她把头垂得更低,我嘴角一挑:“说吧,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燕舞沉默了一阵,忽然扬起脸来,眼中尽是迷茫,似乎不明白我的亲切由何而来。 我不动声色,只望着她浅笑吟吟。“说吧……紫翠楼这些年也敛下了不少宝贝,虽比不得宫中,却也足够赏赐一个下人了。” 故意将“下人”二字咬得重了些。我暗笑,看你这小妮子能忍到什么时候。 “燕舞只是尽了本分,不敢妄求赏赐。”她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杜妈妈,您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来。皇天在上,燕舞若是有半点隐瞒,必不得好死。” “先别急着发这么毒的誓。”我笑道,拍拍身侧榻上的空位,“来,坐这儿来,我还真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她期期艾艾地往前挪了两步,脸色越来越难看。挪到我的榻前,她咬了唇,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嫩黄的春衫下,小身子抖得有些厉害。我睁大了双眼,抬手掩唇惊道:“唉呀,这又是怎么了?燕舞,好端端的,你跪什么?” “求杜妈妈饶过燕舞!”她地嗓音变了。双手死死地揪着衣摆。“可是。燕舞当真有难言之隐。若将那人地事泄露出去。燕舞……会死无葬身之地!……” 嘴角上地笑意隐去了。我以手支颐。状似轻松地俯视她。洛安目中异光大盛。定是有所觉察。扇儿看我一眼。大约也是明白了我地心思。便自觉挑了黑脸地角儿。柳眉一竖。厉声对燕舞道:“那人?那人是谁?那人能给你颜色要你地命。你就不把俪兮姐姐放在眼里了?” “不是!燕舞不敢!”她惊恐万分地抬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燕舞……只求杜妈妈放过燕舞!” “我连所为何事都不明白。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谁呢?”我慢吞吞地道。“万一会连累到我紫翠楼。那我可不就亏大了?既然你主动求我。想必此事是与我有几分关系地……不如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说不定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什么地。若是日后你难以成事引火烧身。那我找谁说理去?” 她连连摇头。“杜妈妈。您就别逼我了!燕舞知您心善。得罪了您大不了皮肉受苦便了了事。可得罪了那个人。燕舞就只有以死相抵地份了……” 我叹了口气。靠上贵妃榻地椅背:“看来太心软也是不成地。扇儿。把她送去南面猪肉铺子里地老板那儿。他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少个暖床地丫头么……”见燕舞脸色惨白如纸。我笑嘻嘻地解释道:“不用怕。那猪肉铺子地老板虽是个粗人。却也懂得怎么享福。听说床帏之间是有些不同常人地癖好……不过。你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可比在我这紫翠楼里混好上不少呢。” 听我说完,燕舞已然一片绝望之色,呆呆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暗自冷笑,想不到那卖猪肉的屠夫,倒是比我这名正言顺的紫翠楼老板更有威信。 “看看,你看看。”我睨着燕舞,嘴上对扇儿道,“我这个老板究竟还有没有些地位啊,随随便便一个杀猪的都能比我威风……唉,我看啊,你还是把这丫头赶快弄出去吧,要是日后谁来找我算账,就说从没收过这么个人。” “杜妈妈!”燕舞哭喊着伏地,叩头不止。“您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我冷笑:“这邓二少爷还真有些手段,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的。” 洛安跟着念了:“邓二少爷?”转而一脸狐疑地望向我。 燕舞悚然大惊:“您、您都……” “是啊,邓二少爷好歹是大富大贵的官家子弟,我杜俪兮一个弱质女流毫无凭依,自然是跟着他才有保障,不是么?”我眉梢微挑,“可是啊燕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要不然……” 我懒得和她磨蹭,终于现出些不耐之色:“行了,说吧。买那么多藏红花和麝香做什么?” “……是、是邓二少爷说……要我找些女子避孕的药……” 闻言,洛安的面上顿时飞满云霞,直红到了脖子根。我瞧见他这副尴尬模样,明白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倒是已经懂得了不少男女之事。 “你答应了,而且还给她送到手上。”我对燕舞冷道,“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邓二少爷不是傻子,买药之事定然不会告诉燕舞真正的原因。可是此事确有蹊跷。 细细想来便知,邓二少爷是帝都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府中姬妾成群,美女如云,用些避孕的药剂不是怪事。然而若是他府中的女子避孕,他身为主子,自有下人操办,又何须劳动他亲自出马? 所以,需避孕之人绝非邓府中人。 燕舞想了一阵,摇头道:“邓二少爷并未说什么,只是催我快些买了药给他,他好交差。” 交差?我眉峰一蹙,顿觉这其间有怪异之处。 “那邓二少爷既是富贵之人,又有什么人让他好交差的?”洛安首先出声问道。 “对啊,交什么差?”扇儿也领会了这个中意味,紧跟上来。 “不知道……啊,对了!”燕舞忽然叫起来,“邓二少爷走时上了辆很漂亮的马车,我留意到来接他的那个车夫,竟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说话时的声音也很奇怪。” “声音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嗯……那人的嗓门又尖又细……就像是……”燕舞面上一红,“太监。” 心中顿时开悟了不少,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沉下神思:“你说他说话的声音奇怪,那么便是听到他说话了。他说了些什么?” 燕舞怯怯地偷眼看我,“唔……似乎是说了‘复命’啊,‘娘娘’啊什么的……” “燕舞。”我定定地看着她,“你见着那个老头的时候,他可是也瞧见你了?” “这个我就没注意了。”她回答说,“不过……应该是没有的吧?” 我沉默,冰心阁中一时寂静无声。拂过鼻翼的白檀香气中,我嗅到一丝森冷与不安。 扇儿转过头来探我的神色,洛安亦是安静地注视着我。 这真是有趣极了。我蓦地弯唇浅笑,引来扇儿诧异的表情。她却未发觉,我渐渐握紧的双手。指甲扣入肉中,似乎并不怎样疼痛。 “现在,你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我微微抬起下巴,垂眸望着燕舞,“邓二少爷那边,你预备如何应对?” 她迷茫地与我对视一阵,而后摇头。 我直想叹气。同为女人,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们也是有脑子的?这么明白的事也还需要我提点么…… “燕舞,你听好了――就像方才我逼问你时那样,守口如瓶。邓二少爷若问起,你只消说此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是了,若是问起才这样回答。那位二少,多半是不会再问她了。为了防止有人起疑,近期内他必定会尽可能少地靠近紫翠楼甚至整条花街。可是麻烦的不是二少,而是那个形容与太监别无二致的老头子。 复命。娘娘。再加上一个像是太监的老头,这一切似乎已经顺理成章地让人相信……邓二少爷是在为宫中的某个人购买避孕的药物。我的眼光落在燕舞黑亮的发髻上,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底满是颤颤巍巍的水光。 忽然,心下燃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危险?抑或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扇儿,你去……” 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燕舞抬头看着我,似是在等待我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不敢告诉她,现在我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那老头子真是宫里的公公,没有看见燕舞还好,要是看见了……不,就算没看见,依照那些人的性子,也断不会给自己的行为留下任何把柄。那都是些在深宫宦海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又岂会容得下一点祸患的可能?所有弃子,只有一个下场。 燕舞……大约活不了多久了吧。 我抚着手上的祖母绿戒指,跳动的冰凉渗入指尖。希望现在我的眼神,不会是怜悯。 我本想让扇儿把燕舞送走,至少能保她一时平安。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邓二少爷势必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再告知那幕后之人,进而对紫翠楼出手。 燕舞与紫翠楼,我只能选择一个么? “好了,记住我刚才说的。向邓二少爷保证你的守口如瓶。”我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 “是,燕舞记住了。”她低声说,“绝不会将今时之事告诉第三个人。” “走出这冰心阁,你的嘴……”我抬手点点自己的下唇,“可要给我关紧了。就算是对着玉秋儿也给我仔细些,别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惹出大祸来。” 她急急忙忙地应下,然后告退。 待她的脚步声远了些,我这才叹出先前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 洛安仍旧是安静地看着我,嘴角轻轻勾起。这样云淡风轻的疏离笑意,出现在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孩子脸上,着实怪异。我与他对视片刻,便开口道:“安儿,此事你有何看法?” 扇儿二度投来诧异的目光,像是不可理解为何我会询问这个孩子的意见。 洛安的眸子很漂亮,尤其是藏在瞳孔深色之下的诡谲光华,仿佛是世间难得的珍宝。这是否意味着这孩子,拥有不同常人的天赋? “杜阿姨……安儿不知道。”他有些委屈地垂下头。 我苦笑起来。是啊,不只是你,就连我也不知道呢…… 扇儿则是松了口气,转脸对我说:“俪兮姐姐,您就别伤神了,才刚回来不多会,您就又犯病了不是?还是早些歇着吧。” “行,我知道了。”我笑道,“你去忙吧,没事便不要来冰心阁打扰我。”又见洛安立在那儿,颇有些局促的模样,“另外在这儿多添一张床榻和几床被褥,这孩子今儿个起就住这里了。” 扇儿有些不甘地瞪了一眼洛安,用鼻子哼道:“是。” 她走后,我感觉到洛安周身的防备放松下来。 “杜阿姨,您的身体不好么?”不多会,他满脸认真地问道。 我微笑:“有头疼的毛病,偶尔会犯。如此而已。”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见我身边空着位子,很是自然地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这一次,我也有些吃惊了。这个孩子还真是……可造之材啊。才这样小,便知道如何迅速接近所谓的“权力核心”了么? 思及此,我开口道:“安儿,你说……让燕舞保守秘密,我这么做对么?” 他异常干脆地点头:“您做得对。” “为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我来了兴趣。 他的睫毛扇了几扇,反问道:“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牺牲一人,难道是不对的么?” “不,你说得对。”我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微润的发丝散在肩上,发梢因着长时间的缺乏护理而枯黄分叉,可是这颗头脑……我忽然兴奋起来,对他鼓励似地笑道:“就按照你的意思,为了保护其他人,牺牲那一个。” 他眨眨眼,冲我点头微笑。“是。” 是的,我是对的――无论是留下燕舞,还是留下这个叫做洛安的孩子。 次日晨,我从又一个有他的梦中醒来。 洛安睡得极浅,入夜后的狗叫也能惊醒他,现在好不容易沉沉睡去。 “啊――!” 尖叫声从楼下传来。我身心俱是一震,抬眼见洛安翻身坐起,眸中丝毫不见睡意,清亮如昔。我也坐起身来披衣,很快的,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朝冰心阁来。 “俪兮姐姐!”扇儿脸色惨白一片,连门也不敲便直接冲进来。 “大清早的,咋呼什么!”我冷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扇儿根本不理我的喝叱,只大声说:“那、那个燕舞……死了!” 第十六章 闻说双溪春尚好(一) 虽说心里已有所准备,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我微微眯起眸子,“死了?”扇儿猛地一通点头:“人就躺在玉秋儿的房里,没人敢进去……您赶快去看看吧!” 洛安倒是迅速爬起身来。扇儿替我披上外衣,草草打理了头发,便欲一同往楼下去。 “安儿也要去么?”站在门口,我回头看一眼跟出来的洛安。他的头发散着,只一双眼眸清凛如水,冲着我点头。 扇儿撇了撇嘴,故意吓唬他道:“那可是死人,你不怕?” 我心底暗笑,这孩子从雉州逃至此处,难道这一路上见的死人还少了?于是摸摸他的头:“一起来不是不可,但是……不能吓到那些姐姐们。” 洛安当真跟来了。玉秋儿的房间外,姑娘们自动退避到三丈外,躲去龟奴的身后。玉秋儿由洛嫦她们扶着歇在一旁,不住地拍抚胸口,几人的小脸皆是惨白之色。见我下来,仿佛是得了救星一般,大舒了口气。 “杜妈妈来了,大家都别慌!”洛嫦唤道。 我在玉秋儿的房门外站着,房门大开,里头是一袭倒在地上的嫩黄色。没有血的气味,房内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凝重。因着那尸体是背朝门口的,站在这儿看不见燕舞的脸。 片刻后,我扭头望向这群似乎已经惊吓过度的姑娘们,“谁愿意陪我一同进去?” 姑娘们又是一阵瑟缩,纷纷垂下头不敢看我,好像我就是那具尸体一般。 身侧感觉到一股小小地力量。是洛安捉住了我地衣摆。我心知他必定会跟去。倒也没惊讶。然而站在外围地洛嫦立时变了脸色。颤声说:“安儿。不可进去!” 洛安迟疑地看了看姐姐。又望向我。我笑道:“你是小孩子。看见这些东西不太妥当。”转身又对扇儿道:“扇儿。你随我一同去。”说着便迈进房内。 扇儿一惊。很是勉强地应过一声。跟了上来。 燕舞倒在圆桌地一侧。身上仍然穿着昨天地那件嫩黄色春衫。发髻一丝不乱。她地手指僵直。肤色灰白。指甲呈现出怪异地深紫。凳子倒在她地脚边。桌上摆着一只茶盅。里头似乎还有些茶水。 扇儿捂了嘴。见了尸体便连退数步撞在墙上。 我双手合十。向着燕舞地尸体拜了拜。然后在她地面前蹲下身子。 燕舞的双目暴睁,口角有细细的白沫子流出至下颚,当中混有少量血丝。脸颊因为痛苦而扭曲,面目显得十分狰狞。 心下暗暗叹息。除了知道必定是邓二少爷下的手之外,我什么也不得而知。毕竟不是仵作,验看尸体之类的事我也不敢代劳。晨光透过窗棂静静地落在地上,我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只觉得胸口压抑非常。 扇儿还贴在墙头不敢近前来,见我起身,她立刻冲我挤眼,大约是待不住了。 尸体就在面前,要如何处理呢?是拿去要挟邓二少爷,还是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忽然抬眼望向门外,洛安站在那里守着,大约是碍于洛嫦的脸色,没有进来。 “扇儿,你先出去吧。” “咦?俪兮姐姐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不怕吗?……”她嘴上犹豫着,腿脚却迅速向门口靠近,“不如我再找个人进来陪你吧?” “不必了,你们都在外头守着吧,燕舞是好孩子,不会对我怎样的。”我笑了笑,抬手取过桌上的那只剩了半杯茶水的茶盅。扇儿见状就是一骇,“俪兮姐姐那个不要喝!” 我愣了愣,“我没打算喝,就只是闻闻而已。” 扇儿松了口气,同时,洛安已经走进屋里,直直往我这边来。外面传来洛嫦的声音:“安儿!快……快出来!别进去啊!” 洛安恍若未闻地来到我身边,仰起小脸:“杜阿姨,你不怕?” 我苦笑:“怕啊,怎么会不怕。但是怕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就把燕舞扔这儿放着吧?那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不管怎样,还是需要有个人来收场的。” 所幸现在还是白天,在入夜前我必须把这具尸体弄出去。 “您打算怎么做?”洛安问。 我看他一眼,视线重新回到燕舞的身上。假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埋了她,势必会引来邓二少爷的怀疑――若燕舞并未对邓二少爷说出我们已经知晓他们暗中来往的事。这样一来,宫中的那位或许就会介入其中,对代表着知情者的紫翠楼下手。 还是说,现在便去邓府对邓二少爷挑明一切,再威胁他,若是不让我紫翠楼分一杯羹,就要把燕舞毙命的真相告知御史台,让他们插手此事?……这是最笨的做法了吧,和他那家大业大的邓府斗起来,紫翠楼哪里是对手? 那么,要接着装糊涂么? 思忖片刻,我蹙起眉头,“报官吧。” 帝都内的衙门便是直隶的天都府了。作为天子脚下的第一道衙门,比起普通的官府来,天都府无疑更有地位,饶是邓府权势滔天,也不得不给天都府三分薄面。乐坊花街素来与官府有些交集,紫翠楼更是与天都府的诸位大人交好,平日里也得了不少便宜。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我差去的人就带了两名衙役回来,已经通报天都府,说紫翠楼内发了人命案子。换过衣裳后不久,我见衙役到来,便与扇儿端了笑脸迎上去。 “有劳二位爷跑这一趟。”我笑嘻嘻地冲着两名衙役一福,而后换上苦脸,取了绢帕压在眼角,作盈盈拭泪状:“今儿个着实晦气得紧,一大早就见着死人,再这么下去,怕是奴家做不成生意了。” 这二人张了张嘴,强抑下满面惊艳之色,保证道:“杜老板放心,咱们兄弟手脚利索,赶早给您把尸体处理了,保准不影响您今儿个的开张。” 口气倒是轻松得很,我心下忖度,或许这二人是以为燕舞的死只是普通的人命案子,打算收了尸草草了事,于是又伸手挽住其中一人的手臂,柔声道:“可是奴家见里头那人死得蹊跷,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会不会是有人暗害呀?” 当然是暗害。心里虽然这么说着,可嘴上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 扇儿却在后面捣我的腰:“俪兮姐姐,不是说快些弄完的么,还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转而又对两名衙役道:“二位爷这边来,奴家这就带你们去里头尸体那儿看看。” 一有衙役来到紫翠楼,楼外很快便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自然是隔壁花楼酒坊什么的人闲来无事,见着天都府的衙役,就像是老饕嗅到了美味一般。恰巧今日紫翠楼里没有美味,尸体的味道倒是有一点。 已至巳时,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淡金色的阳光混合着飞舞的尘埃,铺在厅堂的石阶上。春日里清澈如水的凉意被日渐温暖的和风驱散,而此时穿堂而过的风里,似乎带着些许墓**的气味。衙役来到玉秋儿的房外,我指指那屋内:“人在里面。” 洛安拉着他的姐姐站在一边,扇儿跟在我身后,终于壮起胆子随我再进来一次。 “哟,真是死了!”待走得近些看清楚了,一个衙役似是吓了一跳,缓了一阵,又转过脸来看我,“杜老板,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大约是在卯时三刻左右吧。”我扫一眼门外的众人,“最初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我,而是住在这屋中的玉秋儿。二位爷可是要向她问话么?” 两个衙役商量了一会,其中一人称要回衙门多带些人来,另一人则说先留在此处守着。 离开的那一人神色有些古怪,见他走了,我靠近来问那留下的一人:“爷,您可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了么?地上这小妮子叫燕舞,平日里也是个乖觉的姑娘,不像是轻生之人啊……且方才奴家来看时,见这茶盅里有些奇怪的气味,似是给人下了毒的。” “杜老板的观察很仔细啊。”这衙役笑着,却没再说什么。 心下顿觉有几分不对劲的地方。我在尸体前蹲下来仔细查看,心里想着的却是那名衙役离去时脸上怪异的神色。照理说来,若是向天都府报上人命案,就算来的不是府中的长官,至少也该是法曹什么的,可是这次竟然只来了两个衙役…… 留下的这衙役并不迅速展开对现场的勘察工作,而是站在尸体旁守着。 ……与其说是守着尸体,不如说是守着我吧?心下如是想着,便知邓府的人必定已与天都府打过招呼。是不是说,若花街的紫翠楼差人前来报案,便草草了结了这案子呢? 不论我报案与否,紫翠楼势必会进入邓府的视野……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无奈之极。亏得我先前还费了这么一番心思要如何应对燕舞之死,没想到那帮人果真做事滴水不漏,连最后一条全身而退的路也给我截断了。 “杜阿姨……这个姐姐的手有些奇怪啊。”身边忽然传来洛安的声音,我一惊,扭过头来,果然对上了洛安一张若无其事的脸。他捉着我的衣摆轻轻扯了扯,让我抬起头来。他附上我的耳朵: “指甲。” 我一愣,随即俯首查看燕舞的指甲。因着中毒,她的指甲几乎全部呈现出紫黑的颜色,狰狞可怖。洛安亦对着我蹲下来,执起燕舞伸直的一只手,“您看,杜阿姨。” “喂,不要动尸体!”头顶上传来衙役不耐的喝叱。 我立即赔上笑脸:“这孩子只是好奇,爷别生气。”又对缩在门口的扇儿道:“还不给爷沏杯茶去?” 扇儿如蒙大赦,立即钻出了屋子。衙役的脸色稍缓和了些,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不再管我与洛安摆弄燕舞的尸体。我松了口气,再看洛安,他一脸平静地盯着燕舞的手,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是一只死尸的手。 想来从雉州到帝都这一路,我国与漠族人的战争已经让他看了太多扭曲和血腥,所以面对燕舞的尸体,他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吧。 “您仔细看。”他小声说着,把这只手交到我的手里。毫无体温的手腕印上我掌心里温热的肌肤,我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仿佛就是这么一丝触碰,已经能够让我明白所谓生与死的界线,为何是不可逾越的。 冰凉,没有弹性的皮肤,因为不再有生命的存在,它将很快**变质。此时它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的手,而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物件。 我的视线终于聚在紫黑的指甲上。这是中毒之人显眼的特征,可是……指甲缝里深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洛安眨了眨眼,压低嗓音道:“是肉屑。” “肉屑?”我喃喃地念了一遍,忽然明白过来,于是用指尖撩开她的袖子。 一圈紫绀的指印留在她的小臂上,看得出是给人用力抓住了手臂,直至她死去。 洛安的眼睛簌地一亮,扬起小脸来:“那人的手上一定也有……” 我点点头,抬手在唇上一压,示意他噤声。 别忘了啊小家伙,我们旁边还站着个不知底细的家伙呢。 ====================================================================== 猫猫跪求收藏和票票~~多谢各位亲支持~~ 这几天都好忙=_=,所以基本上每天都写到半夜才能更新。 情节大纲比从前的有了较大的改动,一直都在修改。不久之后,连名字也要换掉了呢。暂定为《俪颜》。 有读者亲们反映说看不懂我的简介,猫猫也做了相应的改动。如果还是不清楚,可以留言告诉猫,再行改动。 欢迎各位亲提意见,猫猫会继续加油的! 第十七章 闻说双溪春尚好(二) 这一次,来的人是天都府的主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老头子一身青灰缎子长袍,下巴留着山羊胡子,眼睛小而细长,瞳孔中藏着精光。身形干瘦,精神矍铄。折返回去的那名衙役不仅带来了主簿,还捎来了一串约十来个衙役,腰间佩刀,走路颇有架势。 “这位就是紫翠楼的杜老板。”衙役指着我对那主簿说道。 “哦,杜老板和我也算是熟人了。”主簿笑起来,山羊胡子轻轻抖动。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兜了两圈,随即拱了拱手:“杜老板,别来无恙?” 我施施然起身,露出招牌的妩媚娇笑,对着主簿一福:“奴家杜俪兮,见过主簿大人。” “有些日子没见了,杜老板美丽依旧啊。”主簿笑得十二分轻佻,“我家大老爷可是常常念着杜老板的好处,特别吩咐小的好生照顾杜老板的生意呢。” 若是那些贞妇烈女听了这话,大概是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娘的。这句子里的每一个字都留着引人遐思的余地。我却是笑得更加明媚:“主簿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呀。您和府尹大人都是咱们的父母官,奴家在这帝都城里,可都要仰仗着您二位呢。”说着用绢帕掩了嘴轻笑一阵,回头对扇儿道:“快,去给主簿大人和诸位爷奉茶搬座来。” “哎,杜老板何必如此麻烦,我们只是来瞧瞧案子的。” 扇儿自是明白这些客套话的,于是乖乖地退下沏茶去了。 “奴家这就带主簿大人去现场。”我笑着让开身,“请诸位随俪兮来。” 引了这群人来到玉秋儿的阁子外,洛安已经站回了洛嫦身边,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我若无其事地随主簿进入房内,经过他身前时,余光瞥见他微微地点了下头。 我心中明了,嘴角曼扬。 主簿见了尸体。立时皱起稀稀拉拉地眉头。抬手虚掩着口鼻。一脸嫌恶。登时对守在尸体旁地那名衙役喝道:“怎么还没把尸体抬走。放在这儿作甚?” 衙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主簿并不多言。绕至燕舞地正面。撩起她地留海看了看她地面部。见状。我笑着对主簿道:“奴家虽不及主簿大人博学。却亦识得这姑娘所中之毒……想必主簿大人已经瞧见了她地脸色。这味药。可是砒霜呀。” 主簿斜了我一眼。口中缓道:“本官自然识得。服下砒霜至死之人。皆面色泛乌。口舌焦黑。且指甲呈现紫黑色。” 我连连点头:“主簿大人。您看这小丫头不就是这样地么?” “兴许是误食了毒物才死去地吧。”主簿负手而立。迅速地下定结论。“来人。把尸体抬去天都府内。别影响了杜老板做生意。” “主簿大人可想得真周到。”我见扇儿已经奉了茶来。遂接过茶盏送到主簿面前。“这是今年新到地茶叶。奴家命人采集了腊月梅花上地雪水来冲泡新茶。您尝尝鲜。” 主簿受用了我的马屁和新茶,转过身背对尸体揭开杯盖,顿时,一股清幽的茶香四下飘溢开来。主簿嗅了茶味,再细细饮了一口,品味片刻,稀疏的眉毛便一挑:“杜老板的这碗茶,水为上品,可惜茶叶并非今年的新茶了。” 那些衙役已经开始动手给燕舞收尸了。我知道,她被抬进天都府的那一刻,就是注定了她冤屈难雪的一刻。于是我又笑道:“品茶什么的,俪兮实在不入流,既然主簿大人说那不是新茶,就肯定不是了。”说着,回头瞧一眼燕舞的尸体。我忽然抬手捂了嘴,发出一声惊叫。 这倒是把主簿吓了一跳,“怎么?” “尸、尸体上……”我指着燕舞那条垂在视线内的手臂,荡起的袖管下,紫绀红痕若隐若现。“主簿大人!您看那一圈印记……” “什么印记?”主簿的表情显然不太像管这事,我殷勤地执起那条垂下的手臂,撩起她的袖管,让一圈紫绀现于人前。主簿见状,脸色一变,猛地扯下袖管,从我手里抢过这条手臂,塞回已经抬起的木担架内。 我心下自是明白他此等举动目的为何,面上却做出惊讶状:“主簿大人,这是……” “怎么这么不小心!死者的身体怎么能随意磕磕碰碰呢!”他立时开始指责那些个负责收尸的衙役,然后转过脸来笑着对我道:“让杜老板受惊了,这大概是两个下人不小心磕着了,才弄出这等骇人的痕迹来。杜老板切莫担心,我等这就送尸体去天都府,请仵作加以验看。” 我亦是微笑:“既有主簿大人的担保,俪兮自然放心。那么明日一早,俪兮便去天都府等候大人的验尸结果。”说着冲他盈盈拜礼,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主簿大人必定会给燕舞一个公道,俪兮在此先替燕舞谢过主簿大人了。” 主簿的脸色由红变白,由变为暗青,好不容易有了人色,嘴上倒沉默下来。而我依然笑靥端庄滴水不漏。 好了,快点把你的真实目的说出来吧……若你道是邓府施压于你,便无异于自贬身份,小小一个邓府少爷就能将朝廷命官收拾得服服帖帖,岂不是灭自家威风么? 说来邓家二少或许只是这件案子最外围的一枚棋子,真正的主使者还藏在阴影里偷笑呢。主簿虽受了压力,也不能肯定就是那主使者所为。既然能劳动宫中的大太监亲自出马,必定不会是小鱼苗子…… 我的脑中又回想起那日燕舞说过的话……“复命”,“娘娘”。于是垂下眸子,敛去瞳色深处的嘲讽与冷笑――这可是个好大的把柄呢。 那么,究竟是谁要你如此草率地完结此案,主簿大人? 果然,他双目一斜,那几名衙役恭敬地一礼,抬了尸体出去。担架经过扇儿身边时,她往我背后缩了缩。尸体一抬走,那股弥漫在室内的奇特气味也随之远去。压迫感似乎轻了不少,我暗自舒了口气,抬眸见主簿沉着一张老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微微侧过脸,我道:“扇儿,你退下吧。” 扇儿应了一声,乖乖退出阁子。很快,外头传来她的喊声:“散了散了!都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都该干啥干啥去!” 我低低一笑,正对上主簿的双眼:“主簿大人,可是有要紧话欲告知奴家的?” “杜老板果然是伶俐人儿。”瘦老头子扯了扯嘴角,“老夫的确是有话要说。”他负手绕着圆桌走了小半圈,再抬头时,眼中已然冷光熠熠: “奉劝杜老板一句,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我掩了口惊道:“啊呀,主簿大人何出此言?……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只是笑,“杜老板只管放心,那个姑娘我们会好好葬了她。至于明日,你还是待在这紫翠楼里,好生打理你的生意。紫翠楼虽为这花街中的翘楚之属,可也少不得用心……常在这儿来的几位大人,我们都是明白的。” 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软硬兼施,一面劝一面威胁,不愧是天都府的老官场。于是端起笑脸:“奴家心头有数了,多谢主簿大人提点……不过,燕舞那孩子是死在紫翠楼的,若就此了事,只怕她怨气不灭,徒引幽冥妖鬼作乱啊……” “那就请杜老板做场法事超度亡魂吧。”主簿从袖笼子里摸出手帕来,仔仔细细擦了手。见我笑得格外灿烂,估计是话匣实在憋不住了,又对我道:“不瞒你说,杜老板,老夫也是迫于无奈……这是上头的意思,莫说要拒绝,就连多问一个字都不成。府尹大人也是逼不得已才作此决定……否则,怕是要掉脑袋的。” 他的手在脖子上虚砍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这颗脑袋很难稳得住啊。” “如此,奴家便不强求了。”话已至此,若是再不懂以退为进,我便是呆子了。“对了,主簿大人,最近帝都城里是不是不太平?为何如此严查入城者呢?” 一条路不通,还有另一条。我需要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主簿的脸色稍有缓和,犹豫片刻,道:“说不上了解全部,一星半点的还是有。”他拖过凳子坐下,因着年事已高,站了不多久便有些腿软。“你也知道北四州战事紧张,为防止漠族的探子混入城内,自是要加紧城防的。不过……”他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们只能看着,也做不了主。” 我心下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应是崇武军调防一事。这也正是我在意的,于是又问:“现在接管帝都城防的,是哪位殿下?” 主簿似是被这问题吓了一跳,连忙道:“这等事怎可乱问?再说了……” “主簿大人,您心里不是很清楚么?”否则又怎么会知道我在“乱问”?这些问题不是无的放矢,是不是被戳中了痛楚,才会作如此反应呢? 他的额际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才道:“兵部之事,老夫自然不知。杜老板,你还是别问了。” 兵部,是在宇文锐统辖之下的,若说是兵部机要,他一个小主簿,自然无权过问。可是城防调换是谁都看得见的事,且天都府作为帝都城坊间日常琐事的料理中枢,与城防官军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会不知? 那么,定是被银子堵住了嘴吧?我心头一阵冷笑。 用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听起来虽是等价的,实则其中牵连甚多。我垂下眸子,摸到袖笼里一团柔软的布料。 以潜藏水下初露端倪的深宫秘辛,换一个宇文锐的消息…… 我咬了咬唇。 若是如此,紫翠楼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燕舞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争斗的开始。而我只是一介布衣,外无可倚仗之势,内无可凭依之财,要拿什么去斗? 可是…… 我那么想要知道,他是否是安全的。帝都深不可测的暗涌,是否已将他吞没。 就像当年传来他欲娶妻的消息时那样,迫切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 “主簿大人。”片刻,我弯起唇角,笑意却再也无法到达眼底。手指缓缓取出那团布料,置于手心: “我这里,有一件有趣的东西。” ================================================================= 今天听的bgm是王家卫《青蛇》里的《人生如此》。 歌词真是一级棒咧。各位亲不妨找来听听~ 嗯……于是今天猫猫也要收藏和票票哦~~0>_<0 第十八章 闻说双溪春尚好(三) 方才进入阁子时,我经过洛安的身前,他在我的手中塞入了这团绢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洛嫦使用的那张,清淡的翠色一如春池凝波,角上是她自己绣得的一丛修竹,针脚细密严整,看得出是极善女红之人的绣作。这与我的手工自是天壤之别。暗叹一声,我扬起眼眸,对上主簿惊异的视线。 “如您所言,我这紫翠楼内常光顾的几位大人,您定知晓。这当中有不少是您无从置喙的朝堂大员……呵,其实,御史台的某位大人也是与奴家熟识的。”我轻笑起来,手指缓缓拈着绢帕的边缘。“若是我手中的这件物事交与了他,再对他说清实情……您可明白了?” 主簿的嘴角抽了抽,脸色瞬息万变。我则是巧笑晏晏。 不就是威胁么?我也会。 “杜老板,老夫已经给你指了条明路,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主簿的嗓音压低了些,枯瘦的手指在桌板上笃笃笃地敲着:“别说御史台了,就算是天都府,也不是你能随意插手的。在惹火烧身之前,赶快停手吧。” 我眉眼弯弯:“主簿大人不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主簿终于冷下脸来:“你这不识抬举的贱妇,竟敢要挟本官!” 哦哟,方才还是“老夫”,这下就变成“本官”了。这些老狐狸翻脸胜似翻书,我却不得露出丝毫胆怯来,便好整以暇地将手心的绢帕摊开来,露出内里包裹着的物事。 随着绢帕一点一点展开,老头子眼中一条晶亮的弦亦越绷越紧。 最后一角被我的指尖挑开,浅绿的绢帕上,摊着五片深红的指甲。 “这是何物?”主簿故作镇定。 我笑着将绢帕重新包上。曼声答道:“是从死者身上取来地物事。有了这个。御史台地大人即便是不信我也不成……所谓拿贼拿赃。这算不算是呢?” “区区几片指甲又如何!”主簿哂笑道。“无知女流。你以为凭你一己之言便能成事?” 我摇了摇头。“主簿大人错了。这指甲可不是无用之物。我会将它留下。自是有理由地。”说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将绢帕重新纳入袖笼内。“燕舞死于砒霜剧毒。若是自行吞服。毒发时必然疼痛难忍。她又岂会这样安静地坐在桌前死去。身上毫无挣扎地迹象?” 见主簿黑面不语。我又道:“若是我。必定会扼紧自己地喉咙。甚至是抓扯。这样。喉咙上必定会留下痕迹。可是您方才也见着了燕舞地尸体。脖子胸口一片完好。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一根。这样地尸体上。为何会有沾满血肉地指甲?”他地脸抽得更加厉害。我亦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加诸方才你我二人见到那手腕上地紫绀淤痕。究竟是怎么弄出来地。其实您心里不也早有结论了么?……燕舞地手腕被人捉住。以制住她地行动。而后有人将砒霜倾入她地口中。迫她吞服。她挣扎之下。用手大力抓扯。将那人抓伤……” “住口!”主簿拍案大喝。“大胆杜俪兮。竟敢对本官口出狂言!你当大老爷给了几句好听地。你这贱妇便有恃无恐了?” 我冷笑:“主簿大人可要记得嘴上积德,否则我这一状子送去御史台,你也难保平安呢。” “你!……” “其实奴家不过是向您打听帝都城防的守军将领罢了,主簿大人何必如此动怒?”我抬手取过桌上的茶壶――那是昨夜的冷茶,指不准燕舞便是饮了此茶才一命呜呼呢。现在我将它斟入主簿的茶盏里,“还是说,主簿大人也参与其中?” 闻言,主簿的脸色大变,嘴却紧紧地闭上了。 呵,我可还没说参与了何事呢,你就自个儿招认了? “杜俪兮,今日之事,你若再对第二人提起,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他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掷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我走出阁子的时候,众人投来的皆是关切的眼神。显然,他们定是听见了先前主簿在屋内的咆哮。扇儿泪眼汪汪地凑过来查看我的脸和手,确认没有伤痕之后才松了口气。洛安走过来望着我,我对他微笑。 “您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怎么能和天都府的主簿开骂呢?”扇儿责备道。 我苦笑:“我哪有同他开骂,明明是他辱我在先,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得了吧,您那张嘴,就算不用脏字也一样能把人气个半死。”她倒是了解我的心性,知我虽不会主动攻击,却也不是个服软的主。“您若是不顶上他几句,他可能笑着一张脸进去黑着一张脸出来吗?” 我不同她辩白,明白她只是担心我。眼神转向洛安,这个孩子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不言不语,几乎要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我抬手,抚摸他的头:“我已经尽力了……不知那件东西能如何奏效呢,安儿。” 他点了点头,柔顺地任我揉乱他的头发。 “好了,你们进去把屋子收拾一下。”我转头对几个龟奴吩咐道,“闹也闹过了,这生意还是得照常做的。” 玉秋儿不敢再进那间屋子,夜里便宿在另一个姑娘的屋中。洛安依旧是随我一起住在冰心阁的。晚间用过膳,紫翠楼的厅堂里早已是热闹喧天,似乎白天折腾的那一场子并不存在。我命人掌灯,取出这些日子的账簿来查阅。 洛安不声不响地坐在贵妃榻侧,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面孔上,一片柔和。 待我看完账簿,核对完每一笔收支,已是亥时过半。侧头一看,洛安仍是两眼清明地坐在那里,并无倦意。我不由得笑了:“安儿,你不困么?” 他摇头。我又问:“我查账用了一个时辰,你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 “……我在看您查账。”他小声说道。 “看我查账?”我放下账簿,似是有意逗他:“是看我,还是看账簿?” 他的脸颊微微红了,声音缩得更小:“……看账簿。” “哦?你看得懂账簿么?”这倒是让我有些惊奇了。这个孩子,果真是不同平常的。 “看得懂……安儿家中原本是做药材营生的。”他的头低下去,“安儿从小就跟着爹娘修习算学,也会用算盘,所以……” 我兴奋起来:“当真?我来考考你。”说着将账簿递过去,随意翻开一页,捂住最后一栏上朱笔落下的结余。“来,算算看?” 他看了我一眼,便乖乖地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也不停地比划着什么。不消一刻,他小声说:“酒菜和赏银支出六百七十两,新购入水粉口脂支出四十四两,夜间客人赏银与营业挣得两千五百二十八两,共计净入为一千八百一十四两……” 我抬起捂住结余的手,果不其然,正与我的朱笔所记分毫不差。我正要开口称赞,他忽然道:“杜阿姨,其实您少算了一笔银子……这里,您写着赏赐紫云缎两匹,并未折现。按照那时的市价,紫云缎值不少钱的。” “安儿,你真是洛嫦的弟弟么?”我忽然遭遇一股没有来由的无力感。 他的面皮更添绯色,我又问:“你的姐姐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家的?按她的说法,似是与人私奔而遭抛弃,无奈之下才委身做了乐坊女,她可有与你说过此事?” “姐姐离家时我才八岁。”他答道,“那时家中已给她订下亲事,听说是雉州城内一家富户的大少爷,门当户对……但在成亲前夜,姐姐就忽然没了踪影。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那大少爷的弟弟……” 私奔后再被抛弃,女子最惨淡的光景也莫过于此。想来身子已非完璧,再回去雉州亦只是给家门添辱,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来到乐坊花街。想到这里,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与我当年的境况,又何其相似?不是私奔,却也被逼入无法回头的地步。那时在我的身边,甚至已没有任何令我留恋的、倚靠的存在。 我再摸摸他的头发:“紫翠楼的每个女子都有各自的过去,总之,她们亦是因着不同的悲哀来到这里。所以,我不会将她们视作供人消遣的道具,她们都在凭自己的努力生存。”说着,我缩回了手,“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紫翠楼是消磨青春的去处,哪一日她们人老珠黄,身枯色衰,还能怎样活下去?” 洛安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苦笑一声:“好了,早些睡吧,你还小,这些事你尚且不必操心。”于是唤来扇儿,替他铺好床褥,准备就寝。 刚在榻上躺下,就听见对面传来洛安低低的声音: “杜阿姨,您不妨……把紫翠楼变成一个专门情报买卖的去处。” 情报买卖?这我倒是不曾想过。 “只是,情报买卖的初期需要大笔银两……首先您得吸引持有情报的人,再购得他们的情报,将不同的消息汇总在一处,分类归整,再卖给需要这些情报的人……一旦这条买卖渠道建立起来,便可发展为以情报换取情报,或是以银两向您购买情报。”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而且,您紫翠楼中的这些姐姐们,也能获得生活的依靠。” 我从榻上坐起来。房中已灭了灯,屋外淡淡的月光撒进窗来,地上落下一幕清冷的银辉。我与洛安隔着这片银光而卧。他乖乖地蜷在扇儿给他铺好的褥子上,与我说话。 “情报买卖……与这些姑娘的以后有何关系?”我问。 “您的楼中也常有些官员前来。”他思忖片刻,接着说:“他们会到花街来的原因,不外乎是寻欢作乐,而您楼中的姐姐们善解人意,又体贴温柔,其实若是说动他们,他们应该是很愿意将这些姐姐们常接入府中,偶尔听听小曲叙叙话什么的。” 我蹙眉:“紫翠楼在花街内一直以温柔乡闻名,这等改头换面,怕是很难的事。” 沉默一阵,洛安才道:“……安儿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随口说说么。 其实也不失为一条可行的法子呢。这孩子的“随口说说”,看得出是仔细思索过的。然而紫翠楼的**梦盛名在外,人人皆知,这些姑娘也都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不单是改换旗号,还要考虑到她们如何来接受这个身份的转变……大多数人瞧不起乐坊女,可心里又隐隐嫉妒着她们的年轻貌美,身价万金。 说起来的确是非常矛盾的。我叹了口气:“好了,睡吧。” 闭上眼,我感觉得到,洛安的话,在我脑海的深处燃起了一丛幽暗火苗。 是。我们比谁,都迫切地想要一个“明天”。 ================================================================================== 于是今天的更新出现了……猫猫继续求票票和收藏~ 御姐+正太的组合是很养眼的。 这么久没有写闻笛大人,不知道有没有读者亲想他了。xd 第十九章 白虹贯日(一) 两日之后,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杜老板在不在?”撇开姑娘们玉臂的层层缠绕,这个一身缮丝褂子的男人进门便大喊大叫,“门外已备下了马车,我家少爷有请杜老板过府一叙!” 我与洛安在二楼看着这人,似是大户家中的管家或者师爷。见他作威作福的模样,心下明了这该是哪家的人。我微微攒紧了手中的绢帕,给扇儿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往楼下去。 她迎上那人,一面娇笑一面招呼道:“哟,这是哪位爷,找我们杜老板有何事呀?” 那人见来的是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两眼一翻傲然道:“爷府上自是贵人,主子有命,只说请杜老板一叙,至于其他的,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下等婢子来打听!” “瞧这位爷说的……”扇儿掩口轻笑,只怕面下已是恨得牙痒痒:“杜老板是我们紫翠楼的主心骨,若是不知老板去了何处,爷叫我们这些下等婢子要怎么办呢?”不等那人发作,她便转身欲走:“既然爷不肯告知府上何人,杜老板怕是不肯随你走的了。” 那人气得面色一青一红,煞是有趣,见扇儿要走,只得吼道:“爷府上是翰林院谢大人……” “爷,别以为随便哪一家都能蒙得了我们下等婢子。”扇儿刻意将‘下等婢子’四字咬得虎虎生风,她扭过腰往楼上走:“姑娘们,陪爷好好玩玩,咱老板今儿个身子不爽,不便见客!” 扇儿自是知道这人的来意,打算试试他的诚意,没想到这人果然不说实话。 我靠在这边看热闹,笑道:“小妮子有几分长进。” 洛安也是一脸憋笑的表情。见扇儿上楼来,我问:“如何知道他不是谢家人的?” 扇儿笑得直打颤:“那厮连撒谎都不会。腰上挂个邓府地腰牌。嘴上却说是谢府地。这叫我怎么信得过?唉……” 我正要接口。又听见厅堂内那邓府地家仆吼道:“爷是礼部侍郎邓大人府上地。主子有请杜老板过府一叙!” ……哦。终于肯露正脸了?我冷笑一声。嘴角挑起一弯娇俏冷冽地弧度。款款下楼: “邓大人请奴家过府。不知所为何事?” 我地到来将厅堂内姑娘们地叽叽喳喳瞬间清除。众人皆是垂首施礼。我站在楼梯上。与这奴仆两相对峙。他地傲然去了几分。对我拱了拱手:“主子地私事。我等下人不便过问。” “方才这位爷兴许也听我那丫鬟说了。奴家今儿个身子不适。若邓大人并无要紧事。那么便择日再叙。奴家定当奉陪到底。这里奴家就先谢过邓大人抬爱了……”说着冲他盈盈一礼。心下冷笑。看你还有什么要说地。 他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张口结舌道:“可是……主子说一定要见杜老板……绑也要绑去。所以那个……” “绑?谁敢动我们杜老板!”扇儿逮住个字眼就开始炮轰。“饶是那天都府尹要绑我家老板也得讲个理,更何况你一个邓府的下仆,也敢如此狂妄!……” “扇儿,不得无礼。”我抬手止住她进一步的煽风点火,又对这人道:“随你走不是不可,不过……我有话对这紫翠楼里所有的姑娘说。” 扇儿睁大了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俪兮姐姐,您要做什么?……” 我转过身,面向这些期期艾艾看着我的姑娘们。洛安也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站在了洛嫦的身边。他们是一直以来都仰赖着我的人,我是紫翠楼的老板,也是他们的支柱。可是现在,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垂下眸子,凝视着泛着淡淡珠光的指甲,想起的却是燕舞那些沾着血污的手指。 今日去了邓府,便很难从那里出来了吧――除非那位幕后主使达到了他的目的。 沉下气来,我扬起笑容,放开嗓音: “姑娘们,我要随这位爷去一趟邓府……或许,两三日便可回来。” 两三日?怎么可能……这帮人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我。这一趟邓府之行,势必会令我身陷囹圄,甚至…… “我不在紫翠楼这期间,所有的账目交给洛安管理。”我说着,视线落往站在人前的小公子,他仍旧穿着旧衣裳,只是长发已经束了起来,显得精神不少。听见我点他的名,他的面上现出错愕之色。 “若是我五日后仍未归返,扇儿,”我看向立在我身前两步之外的她,她已是满面惊惶。“届时……你便解散了这紫翠楼,让姑娘们另觅去处,尽快离开帝都。” 否则,那帮人怕是不会放过这些姑娘的。若不出所料,我会他们被冠以毒杀燕舞的罪名,然后,着人查封了紫翠楼。这些姑娘都与燕舞有单独接触的机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宫中的那只手必然会对她们下刀。 说完,我笑盈盈地回转身来,对这邓府的家仆道:“这位爷,辛苦你跑这一趟。既然话已带到,那么奴家这就准备动身前往邓府。” “马车就在门外,杜老板请。”那家仆说着,一只手比向门外,示意我先。 我笑了笑,冲着守在一侧的三名龟奴微微点头。那三人得令,迅速缚住了这家仆的手脚,将他拖入厅堂内。那家仆变了脸色,大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杜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想必这位爷已经明白了。”我笑道,“奴家这一去,既为邓府人质,不给自己拉个垫背的,那可实在是亏到家了。所以……便先行委屈爷几天,在我这紫翠楼小住一阵子。待到俪兮平安归来,自然将爷放回邓府去。” “你敢扣下我,就别想从咱老爷那儿出来!” “哦哟,原来如此。那么就请爷等着瞧,看看是奴家重要,还是你这小厮重要。”我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咽喉处,蔻丹鲜红如血,若有若无地暗示着他的软肋所在。“其实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你可明白了?” 我于他们而言,就是个随时可能出漏子的危险存在。若是我一个不高兴,把什么要紧的消息走漏出去,他们会有大麻烦的。尤其是紫翠楼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我只消吹个风,不出两日,全帝都都会知道邓府将我私自捉走的事。 那家仆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用眼神在我的脸上灼出两眼火洞来。 “好了,奴家这就走了。”我向洛安的方向微微一福。 安儿,这几日,紫翠楼便拜托于你了。 邓府的宅邸在城东,与我置下的那处小四合院隔得不远。我上了邓府的马车,心中有些忐忑。这是一场赌博,而我押上的筹码,是我紫翠楼的全部身家与那些姑娘们的命。 邓府――还有那藏在暗处的头目,究竟要如何待我?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听见车外有人喧哗: “……你还不知道?雁州牧投降漠族了!” 我大震,只觉得胸口像是给冰水浸泡过一般阴寒森冷,立时撩起车帘,见外头的一处茶馆里围着不少人,方才便是一个大胡子的壮汉发布了“雁州牧投敌叛变”的消息。马车还在行进,我的听觉似乎留在了那茶馆前: “雁州要是降了,那咱们帝都王域不就危险了吗?” “可恨,那雁州牧就是个杀千刀的!他娘的……” “那现在咋办?难道就等着漠族那群蛮子杀进关来?” “听说是调了崇武军去雁州了……” “什么崇武军去雁州?人家七殿下还在陪新夫人游山玩水呢!” “哎呀呀,那可真是麻烦了……” 终于,最后一点可辨的话语从我耳边溜走,剩下的只有嘈杂的人声。我在车厢内重新坐正了身子,脑中一片混乱。努力调整好呼吸,我钻出车帘,凑近前头驾车的人。 “师傅,刚才他们在嚷嚷什么呢?什么雁州牧投降了?” 剧烈的天光洒下来,我的视线里除去奔马,便是白花花的日光。脑中起了隐约的痛楚,那驾车的人并未理睬我,我又道:“雁州牧当真投降了?可是……” “杜老板,那些事您问我这个俗人,我哪里知道啊?”这人不耐烦道。 我憋着一肚子的气,却无法发作出来,只得讪讪地缩回车厢里。 闻笛怎么会投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纵使是个书生,他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况且身为朝廷命官,手握一州生杀大权,食朝廷俸禄,身后还有这么大个家族摆在那儿。像他这样事亲至孝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投敌。 我闷闷地靠着车壁,忽然想起两个月前他返回雁州之时,留下的那个吻。 仿佛是害怕失去,才要紧紧抓在手心里不放的,索求,并且隐藏着盛大绝望的亲吻。那个时候,他的香芹病重了,他却吻我。 蹙眉。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遗憾什么。而且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用意不明的宇文锐,突然投敌的闻笛,以及指使他人杀死燕舞的黑手……接下来我不得不面对的,是邓府里等着我自觉跳入的陷阱。 又过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我正欲起身,忽见帘子外探入一只手,轻缓地撩起车帘。这是一只属于女子的手,柔软而纤细,连骨节也不甚明晰,肤色莹白如玉。随着车帘的打起,女子的脸亦进入我的视野。 并不是非常年轻的女子,保养周到却也遮不住眼角细密的纹路。一双丹凤眸子下藏着冷光,鼻梁略微下塌,嘴唇丰厚红润,嘴角是死死抑着的,并且在触及我的视线之后,便现出越发不快的神色来。 我习惯了这般旁若无人的打量,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她的衣饰花纹繁复,是俗丽的孔雀绿间珊瑚红,底子上缀满墨黑与暗金两色的菊绣。因着这般浓艳的服色,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相比之下,我的一袭天青襦裙便要暗淡多了。 “你就是那紫翠楼的老板?”她盯着我出声问道。 微微颔首,我挑起唇角:“奴家杜俪兮,正是紫翠楼的鸨儿。” 听得“鸨儿”二字,这女子的眼中顿时涌起蔑色: “下来吧,我家主子要见你。” ==================================================================================== 啊~久违的闻笛大人。 终于要进入第一个小**了咧。不知道有没有读者亲从标题上看出眉目来? 一个纠结很久的问题……=_=宇文锐和苏闻笛,大家喜欢哪一个? 活活活……飘走之前,跪求各位亲推荐和收藏~~ 于是猫猫继续加油了。 第二十章 白虹贯日(二) 我跟在这女人的身后踏进院门。她的绣鞋落地无声,轻得仿佛踩着风。衣摆略显肥大,腰肢的曲线几乎被完全掩了去,可是散发出的韵味却是极少有的,只有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或是宫中的妃嫔,才能走得出这般优雅的步法。 除去她,随我一道进入院中的还有三名侍从模样的男子,皆是着一色石青的长衫,墨绿腰带,腰间悬有长刀。我的视线慢吞吞走过他们的脸,他们浑然不觉地垂首随行。 一行人不声不响地过了三进院落,来到一间厢房前。我张望一圈,四面皆是棕色土墙,方才进来的那处拱门前已经站上两名石青长衣的侍从,留下一人跟在我身后。 这座院子里便只得那一个出口。暗自叹了口气,转头打量眼前的这间厢房。是普通官家房宅的模样,青黑砖墙,深红的窗棂与门扉,檐头绘着山水彩画。阳光落在长檐上,给窗纸罩起一层灰紫的阴影。加诸窗扇并未打开,想来房内是非常暗的。 那女子站在门前,对我轻声道:“杜老板,主子在里头等你。” 我挑了挑嘴角,缓步入内。 屋内阴暗,也未掌灯。透入窗纸的天光在这屋中显得绵软无力,只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下翻滚飞舞。屋子并不宽敞,地上排放着一摞又一摞书,往内一些则是做工考究的松木书架,上面亦是放置了各式书册,视线随意扫过一丛,大多是些诗词曲赋之类的。 再往内,便嗅到了淡淡的麝香气味。 我忽然警觉起来,转过最后一排书架,眼前现出一幕低垂至地面的双层水色纱帘。纱帘后是休息使用的里间,隐约可以看见纱帘后的红木席面宝座上坐了一个妇人。 “来了?” 帘后传来她纤细的嗓音,带着隐约的沙哑。我与她隔着帘子对视,感觉得到她的视线如同有实体的刀锋掠过我的面容。她在暗,而我在明,我看不清她,她却可以看清我。 我地耳中听得见自己地心跳如擂鼓。脑中本能地猜测起她地身份。 她静静地打量了我半晌。又道:“你……多少岁?” 我愣了愣。确实不曾料到她会问我地年龄。于是恭敬地答道:“回娘娘。奴家已有二十五岁。” 纱帘后又是一阵沉默。麝香地气味袅袅婷婷拂过我地鼻端。 “你知道了。”语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她如是说道。“这样年轻。倒是个有几分灵性地。怪不得让天都府主簿也能大呼棘手……” “不知娘娘唤奴家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在我嗅到这股麝香气味时,便已心知肚明。只是我尚且还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身为宫中的嫔妃,为帝王孕育龙种,本是她们最重要的使命。可是现在,为什么要暗中购入堕胎与避孕的药剂? 难道,这个孩子是不能被留下的?或是……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随之,涔涔的冷汗沁出额际。 “听说你的紫翠楼里,死了一个叫做燕舞的丫头。”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可有此事?” 呵,你不是都打听好了么,何须问我? “回娘娘,确有此事。” “……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她的嗓音仍旧很轻,仿佛害怕惊跑了面前的空气一般,可是这样弱不禁风的话语,却在无形中透出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回娘娘,那燕舞是误食砒霜致死。”我小心地选择措辞,“其他的,奴家便不知了。” “哦?……你当真不知么?”她的声线略略扬高了些。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主簿跟我说,你手上有一件有趣的东西。”她轻声笑起来,“可以给我瞧瞧么?” 我亦是笑:“回娘娘……不巧,奴家已将它送走了。” 帘后又是一通沉默,而后,她低低叹了口气。“杜俪兮,你既知本宫身份,便该明白,同本宫作对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微笑:“回娘娘,奴家并不欲与娘娘敌对。奴家只是想向主簿大人打听一点消息……谁知主簿大人立时同奴家翻脸。奴家迫于无奈,这才将那物证呈与主簿大人。” “天都府为帝都之眼目,自会持有许多机要与秘密。主簿大人身为天都府的人,当然不是什么消息都能告诉你的。”帘后的她并不恼火,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用小小一件东西要挟于他,他会翻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娘娘与主簿大人都是权柄在握的人,奴家一介草民,无力自保,只能以此来求取片刻的安宁了。” “片刻的安宁吗?……现在,你不也落在了本宫手中么。接下来,你又要如何自保呢?” 我扬眸,眼中的笑意盈盈流转:“娘娘,不如同奴家做一宗交易?” 闻言,她沉默。 我感觉得到,无声之中慢慢膨胀的复杂意味。 她在向我示好……为了让我闭嘴,或者,为她所用。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约摸半刻,忽然,她敛了裙裾缓缓起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如何伸出手来,如何拨开隔在我们中间的纱帘,露出她的纤长手指。 水色的纱帘如阳光下的迷雾一般被她排开,她的眼眸扫过来。我不避不闪,迎上她的凝视。这个妆容精致绝伦的女子,其实年岁与我相去不多。黑色云鬓挽了简单的发髻,却簪上了一组金灿灿的凤头衔珠镶玉钗,细长的流苏坠儿搭在肩上。眉心描着丹砂桃花,然而因着肤色暗淡,反而显得妖异。 她的眉梢微微向上扬起,只一瞥,便有了十分贵气。然而眸色黯然,贵气折作了病气,淡淡的麝香中还掺入了药草的味道。加诸身上的一身赭底暗金牡丹纹的华服,色泽极重,更觉她的面色不佳。 我微微一笑,垂下睫毛:“娘娘可是考虑妥当了?” “……你,很好。”她的眉眼带笑,嘴角噙着一丝摇摇欲坠的高傲。半晌,她又道:“交易,我答应你。” “娘娘是痛快人,奴家佩服。”我赞道,“不过,虽然娘娘答应了这桩交易,可您与奴家的身份并不对等……就某个方面来说,现在,奴家仍旧处于下风。所以,请允许奴家占个起手,不知娘娘可答应?” 她眉梢一动,略微颔首:“……本宫允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定定地望着她:“奴家想要知道,崇武军为何会被调离帝都……以及,雉州的战况。” 她的眉峰微微蹙起。 “当然,娘娘可以选择告诉奴家不实的消息……那么,奴家手上的那件东西很快就会被送抵御史台。”我轻声笑道,“于娘娘而言,想必这并非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场阴谋的雏形已慢慢浮出水面,除非你自己也参与其中,否则这两个问题,决不会触及你的要害。 “……好一个咄咄逼人的丫头。”她说着,语间却是大片的无奈,“若是本宫就此扣下你,你不也同样无计可施么?” “娘娘,奴家今日答应前来,心中已知绝无善终。难道您不认为,奴家已做好全部的准备吗?”我笑道,“若奴家逗留此处,要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的。” 我不会将我的计划告诉与你,紫翠楼究竟有怎样的动作,亦不会透露那团绢帕的去向。我杜俪兮本就只是草莽之人,就算身败名裂也不过尔尔,而你――高高在上,所谓树倒猢狲散,因着你会牵连多少人,你自是比我更加清楚。 我的视线从她精致的凤头钗上收回。宫中等级森严,嫔妃的吃穿用度,一丝一也毫不能逾矩,能使用十二凤头钗的嫔妃,仅此一位。故而她的身份,我已了然于胸。 她叹息:“你为何如此肯定,本宫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娘娘,您不得不答。” 她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愈见凌厉,仿佛要就此将我剖开来瞧个仔细。 “唉……”只这一叹,她脸上的光彩便已全数散尽,剩下的不过是灰败与不安。“时间也不多了,本宫姑且宁耐一时,答你便是。” 时间不多?这是什么意思? “进来坐下说吧。”她将纱帘挂在两侧的铜钩上,重新坐回座上。我迟疑片刻,答道:“娘娘,奴家身份低微,不便与娘娘同席。” “无碍,这儿不是在宫中,没有那么多俗礼。”她冲我弯了弯唇,“坐下便是。” 再无拒绝的道理,我称了谢,在她的另一侧坐下。她敛裾而坐,仪态万方。 “原以为你会向我索要些银两宝贝,想不到,竟是我看低了你。”她的眉梢微挑,眼底一片沉静。“可是,杜老板……我若回答了你这两个问题,你便当真走不出此处了。” 我一凛,心头掠过数种可能,强自镇定道:“娘娘就不怕……” “我说过,时间已不多。等到那个时候,御史台,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只一句,我感到背后猛地一凉,恍如十二月的河水倒灌入脑――原来如此!怪不得雉州的漠族大军按兵不动,怪不得宇文锐的崇武军被全数调离帝都,怪不得闻笛也…… 雁州牧投降漠族,那竟然是真的么? “所以您才要买藏红花和麝香?”我苦笑起来,“这么急着要与现在的朝廷撇清关系,连您与皇帝陛下的孩子也可以舍弃?”那可是后宫多少嫔妃渴求的龙种啊。 她的眼角一动,眼底放出巨大的光华来:“那老皇帝已年老体衰,我又如何肯轻易将自己交与他作践?” 我垂下睫毛,不语。 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就要谋反了。 =========================================================================== 于是今天小更一下。 高考第一天……祝考生们加油!咱家的妹妹和弟弟都在考咧。 小**开始引入~皇后娘娘出现啦! 活活活=_=。……猫猫继续要推荐和票票哈~~ 第二十一章 白虹贯日(三) “自年初起,他的身体就越发地不济事,朝政尽数交由安虞王和宝泰王打理,自己关在那丹桂殿内一病不起……再这样下去,二王把持朝政,我的孩子要如何自处?难道等着他们将我儿打压至死,再向我下手么?”她冷笑起来。 一呼百应,内外夹击,连安虞王与北四州州牧皆鼎力相助。 “这么说,安虞王殿下欲助您一臂之力?宝泰王殿下呢?”我忽然觉出有那么些不对劲来,“难道他会一点反应也无么?” “有啊。”她的脸色因着这笑容而更显狰狞,“那厮正守在丹桂殿外,重兵保护他的父皇,好好做他的孝子呢!” 是这样么?我蹙眉。 奇怪的是,为何我国之内的帝位之夺,会让漠族人插手其中?难道真是待在北方活不下去了? “老皇帝昏庸无能,现在又病入膏肓,我劝他早些下诏立储,他却死都不肯!”她慢慢捏紧鲜红的蔻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难不成我儿永远只能做那二王的陪衬?当然不是!”她说着,忽然握住我的手,“杜老板,深宫寂寞,难得有心人。幸得安虞王殿下相助,我才能摆脱老皇帝的钳制……今日我见了你,知你必不是普通女子。你的玲珑心性,岂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命妇可比的?你,不若来到我身边。” 我大震:“娘娘,您在说什么!奴家只是……” “不用同我说什么地位身份的,本宫怜你心有七窍,本不该就此埋没坊间。”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到宫里来陪着我……我想要的,正是杜老板这样的解语人。” 我、我哪里解语了?只不过是铤而走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就得你心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这位皇后娘娘却紧紧握着我的手,挣脱不得。我勉强笑道:“娘娘,您这可就折杀奴家了,奴家担不起啊……” “担得起,担得起。”她笑逐颜开,“只要你应下了,从此你便是本宫的人,任何人想要动你和你的紫翠楼,都得问问本宫同不同意。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的杜老板,花街乐坊,必不再限制你的宏图。” 我哪有什么宏图啊。真是哭笑不得了。本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想不到…… “好好想想。俪兮。”她笑盈盈地望着我。 啊?连称谓也改了?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得抽了抽嘴角:“娘娘。这……” “你若助我。便是我西华国新君临朝地开国元老呢。届时。俪兮还有什么不顺意地。皆可告诉本宫。本宫定替你除去那些跳梁小丑。” 我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娘娘。请容奴家考虑一日。” 她微笑:“当然可以。不过这一日里。你只能留在这儿。由他们守着。” “您要如何保证您不会对紫翠楼下手?”我问。 “俪兮的杀手锏不是还在那紫翠楼里么,我怎么敢擅动呢?” “可是,您若是派人杀了楼里的姑娘,夺去那物事,奴家不也无法得知么?”我冷下语气。“请娘娘与奴家一起留在此处……一日。” 她坐在那儿,眸中有冷冽的幽光浮动。 “好啊,本宫便陪你再待一日。”半晌,她笑着说道。 若我未记错,本朝的这位皇后娘娘应该是姓萧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萧氏乃是我西华国四大名门之一,原是南方的大家,后靠茶叶营生发家,子弟亦纷纷踏上仕途。不过几十年时间,萧氏俨然为世家之首,权倾朝野。 我轻轻咬唇。宇文锐的那位安虞王妃,也正是萧家的千金。 如此说来是不错的了,作为萧家的女婿,他自当成为萧家问鼎帝后玉位的工具。萧皇后一旦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帝位,那么萧家的权势将无人能撼动……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连宇文皇族的风头也会被渐渐消磨殆尽吧? 所以宇文锐会将崇武军调离帝都,为叛军进入帝都城提供便宜,而作为接应,雉州牧与闻笛也会放漠族军队入关,令帝都人心不稳,草木皆兵。里应外合之下,萧皇后的叛军自然能顺利攻入帝都。 ……可是还是有些不对。 照理说来,为了给帝都制造危机,漠族大军定会长驱直入,又怎么会在雉州悄无声息地待上这么久?而闻笛的雁州既然也为皇后的内应,那必定该在漠族大军到达雉州时便大开方便之门。何况……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为何要将漠族卷入西华国的内斗中?这样一来,新帝根基不稳,而漠族虎狼之兵亦滞留关中,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长叹一口气。照皇后这意思,改朝换代已是注定无虞的事。 那么,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的取舍摇摆不定,现在除了皇后欲反是可以确定的事,其他的也只是猜测。宇文锐和闻笛是不是真的站在皇后这边,与宝泰王势成水火,我不得而知。况且我还有一些觉得奇怪的地方……萧皇后之子虽然是嫡子,也并未被立为储君,那么他与安虞王、宝泰王的地位就是平起平坐的,而宇文锐早已羽翼丰满,现在为何愿意屈居人下,甘做萧皇后的卒子呢? 我们就这么耗在屋内。午时有人进来送饭,皇后就与我一同用膳。 晚间,天幕已经全黑了。我掌了灯。皇后已有些困意,以手支颐靠在座上小憩。想来已过了亥时,宫中门禁森严,就连帝后也不能违时。我转过脸去,柔和的灯光在她的脸庞上跳动,将她原本憔悴的面孔照得有了几分暖意。细细看去,这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可惜长年徘徊深宫之中,所有大好年华都被争权夺利的纷斗磨了去。她的模样不过长我数岁,神色间却显得疲惫苍老,远不似三十出头的女子。 “娘娘,您不用回宫么?”我知她并未熟睡,便轻声问。 她并不睁眼,只是勾了嘴角:“俪兮,你要我留下来与你一同等候,还顾及得了我否要回宫的事么?” “抱歉,娘娘。俪兮考虑欠妥……” “无碍的。老皇帝早就不管我了,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状似轻松地笑道。“现在你可有答案了?” “奴家……”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白天里那女子的嗓音轻轻细细:“娘娘,常大人有要事禀报。” “常大人?”皇后紧闭的眼睛忽然张开,一双辉如寒星的眸子起了些疑惑,于是身子也直了起来:“深夜来报,必有要事。快请。” 屋外低低应过一声退下了。我看着皇后:“娘娘,奴家还是先行回避的好。” “不必,一同听着也无碍,反正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她微笑着,此话一出,竟是凉涔涔的冷意。“常忠常大人是常司空的儿子,此事他也牵连在内,你与我一同见他,也好心里有个数。” 什么心里有数?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吧。 说话间,门已被推开,一个着了深灰缎子长衣的中年男人进屋来,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跪拜:“微臣夤夜不请自来,惊扰了娘娘,微臣失礼了。” “常大人必有要事相禀,本宫不计较了。”皇后轻声道,“说吧,究竟何事?” 常忠这才抬起头来,瞥见了皇后身边的我,犹豫道:“娘娘,这位夫人是……?” 皇后看我一眼,嘴角一勾:“不是外人,你只管放心报来便是。” 不是外人么?……我苦笑。看来我已经没得选了。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皇后娘娘,果真有些强势的手腕呢。 “是。”常忠思忖片刻,道:“半个时辰前,探子来报……说是在雁州发现了崇武军的踪迹。” “宇文锐的崇武军?”皇后眉梢一挑:“你可确定?” “那探子是微臣安排的亲随,想来应该属实。” 皇后沉默片刻,摆摆手:“辛苦你跑这一趟,常大人,你去吧。” 常忠礼过之后小心退出屋内,留下一室死寂。我垂着头不发一语,只觉方才这常忠的一席话,搅得我脑中有些发懵。 皇后微微叹了口气,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她的身形瘦弱,头上十二支金钗和着流苏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掉下来一般。沉默良久,她忽然问:“杜老板,此事你如何看?” “……娘娘,”我暗叫不好,“奴家一个女流之辈,哪里能明白这些军国大事?” “你不懂,又为何要向我询问崇武军和雉州战事?”她反问。 “崇武军中有奴家的亲人,雉州亦如此。”我敛下眸子,尽可能扮出无辜的模样。 她转过身来面对我,嘴角边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影:“无碍,本宫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行了,本宫知道了。”她笑道,“选无可选,不是么?这样才好。” “娘娘可以保证紫翠楼的安好么?”我问。 “本宫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且放心,紫翠楼附近虽满布我的眼线,可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暂时不会擅动的。”她悠然道,“……俪兮,你得随我一同回宫了。” 望着她在灯火下阴鸷而妖异的容颜,我的嘴角勾起苦笑:“奴家遵旨。” 没过多久,我与皇后上了等在院外的一辆青黑幔子的小马车。驾车的是先前守在门外的那几个带刀侍从,而那引我来此的女子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与我们一起上了车。她与我同坐一侧,皇后单独坐于一侧,以示主仆有别。 “这是本宫的侍女琅嬛。”皇后对我道,“入了宫,你便与她一起随侍本宫左右。” 我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她又道:“宫中的规矩不比在外头,你初来,自是要担待一些了。琅嬛,届时你便好生教习俪兮宫中礼俗,别在人前丢了本宫的面子。” “是,娘娘。”琅嬛抬眸看我一眼,我亦是冲她微微点头,恭敬道:“琅嬛姐姐,日后俪兮便仰仗于您了。” 琅嬛却说:“咱们都是替娘娘做事的,仰仗的是娘娘的凤仪。你跟着我只是权宜之计,多看少言,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俪兮若有疏漏之处,还望娘娘与琅嬛姐姐提点。”这样说总没错了吧? 琅嬛不语,收回停在我身上的目光。皇后浅笑:“俪兮是个伶俐的姑娘,日后必有所为。琅嬛,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叫人说本宫嫉贤妒能。” 皇宫,便是这么个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到达皇宫南面的辰华门。驾车的侍从在门前打点一番,马车进了宫门,继续往内驶去。 又走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 “娘娘,奴婢与俪兮妹妹这就下去了。”琅嬛说着小心起身,“俪兮妹妹,你同我来。” 皇后不与我们一同走了么?如是想着,我随琅嬛一道下车。 很快,青黑幔子的小马车驶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皇宫,尽管夜色浓重,难以窥得宫殿台阁的全貌,光是现在我踩在脚下的这青石道,两侧皆是盘龙登云的雕花纹路,比寻常的街道又精贵了何止一倍。我抬头四下扫视一周,宫殿的檐角自夜色中探出,有神兽花纹刻于其上作镇宅之用,因此颇显狰狞。站在这里,便能直接地体会到皇家千百年来积淀而成的从容气度与尊崇风仪。 茫然四顾间,琅嬛伸手捉住我的手腕,将一枚白玉令牌塞入我的手中。 我总算回过神来:“琅嬛姐姐,这是……?” “红鸾殿的侍女皆有一面凤章玉令,也就是你身为皇后娘娘贴身侍女的佐证。”事到如今,琅嬛亦不再对我隐瞒,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光明正大地说出“皇后娘娘”四字。“这枚令牌你要带好了,否则届时无人可保你周全。” 对了,皇后是打算谋逆的……到时候自然少不了宫变,而有皇后钦赐的凤章玉令,就等同于救命符。 这么说起来,我就当真是成为皇后叛党中的一员了? “你现在随我回红鸾殿,伺候娘娘入寝。”琅嬛说着,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立刻跟上,小声问道:“娘娘要去哪儿?” “那是娘娘的事,你我不须知道。” 于是我明白过来,皇后并不是直接回她的寝殿里去,而是去了另外一处地方。或许是怕我生事,才让琅嬛带我先行返回红鸾殿。 我们一路漫步而行,宫中的青石道脉络分明,本是极好认路的,可是宫殿成群,每一座殿又有不同的道路,一来二去极容易绕昏头。正辛苦地记路,忽然琅嬛抓过我的手,带着我缩入宫殿一角下的暗影里。 “噤声。”她低低令道。 不远处,一列披甲执锐的禁军从我们方才所在路口处经过,重靴落地有声。 宫中禁军本由皇帝亲领,而今皇帝病重,大约是把禁军交给了宝泰王宇文铠。我心下想着,把身子更贴近墙角一分。如今宝泰王与皇后在宫中各据一方势力,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事实上两方已然暗中剑拔弩张。 待到禁军的脚步声远去,琅嬛才拉了我绕入一条偏僻的小道。夜间的树影葱葱,暗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并未点灯,我只得硬着头皮跟在琅嬛身后一阵乱钻,先前记下的路顿时完全打乱。 而没走多久,便觉树影淡去,不远处宫灯的暖光映入眼中。深色的夜幕里,隐隐可以看出这座庞大宫殿的轮廓,仿佛一头停驻于基石之上的洪荒巨兽。 “到了。”琅嬛低声说,“这就是红鸾殿。” 我大感疑惑。不是回自己的宫中么,为何还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随她往红鸾殿走去。刚到殿前,立于门口的两个侍从上前来:“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琅嬛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枚凤章玉令,示于人前:“我是红鸾殿里侍奉皇后娘娘的女官琅嬛,今日奉娘娘的旨意出宫办事。”说着又看我一眼:“这是今儿个新来的女官。” 我冲着那两名侍从微微一笑,同样拿出了自己的凤章玉令。 “不知是琅嬛姐姐,冒犯了!”两名侍从恭敬地抱拳一礼,退让到一边:“二位请吧,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爽,一直待在殿内不见人,也不肯吃东西。您来了正好劝劝她……” “我知道了。俪兮,你随我来。”琅嬛一仰头,示意我跟上。 大殿前,琅嬛轻轻附在门边对里头唤道:“娘娘,是琅嬛回来了。” 我只觉得好笑。演戏演到这个地步,连我都要怀疑方才见过的是不是萧皇后了。 “琅嬛……回来了?” 殿内传来纤细的声音,带着少许惊讶或是……不安? 我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些不妥。却见琅嬛吱呀一声推开了殿门——原来这门根本就没有闩上。内殿里光线依旧昏暗,琅嬛领着我迈进殿去,“俪兮,把门关上。” 我反手掩上门,这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内殿里的陈设。 “琅嬛,你还带了谁来?”殿内的女子问。 “回娘娘,是一名新来的女官。”琅嬛答道。 “呵……这里没有外人,你还要继续演戏么?”那女子忽地冷笑起来,“罢了,娘娘不在此处,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我微微睁大双眼。原来……殿内的女子果然不是皇后。 随琅嬛近前去,鲛纱帐下,枫红的上等锦缎泛出如水般柔和缱绻的光晕,上头绣着五彩凤羽与祥云。床头两侧立着两只纯金仙鹤灯座,红烛高燃,放出不甚明亮的光来。帐中坐着一名女子,乌黑的长发披散,裹着锦被抱着膝蜷在那里。她的身上似是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纱帐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是谁?”这女子仰起头来,隔着纱帐望向我。 我看了一眼琅嬛,见她并无阻拦之意,便答道:“奴家是紫翠楼的老板,杜俪兮。” “杜俪兮?……是你?”这女子直起身子,伸手撩开纱帐。 我一愣,对上她略显苍白的容颜。她亦直直地凝望着我。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姿容,或许“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便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只着白色中衣,如此凄楚可怜地仰头看我,她的眸中竟蓄起了泪水。 见她如此,我疑惑道:“你……认识我么?” 忽然,琅嬛冷冷地开口了: “她没见过你,可是她知道你。她就是安虞王妃。” 第二十二章 白虹贯日(四) 一时间我怔怔地立在原地,无话可说。这个姿容绝色的女子与我对视片刻,便垂下头去,低声苦笑道:“安虞王妃又如何?不过是娘娘的阶下囚。” 阶下囚?方才从这女子的身份上回过神来,我有些诧异:“王妃乃是尊贵之人,何来阶下囚一说?” 王妃的水眸扫向一旁的琅嬛,嘴角是冷涩的笑意,却是对我说道:“杜老板,你还不明白么?我为何会在此,而你为何也会同时出现在红鸾殿,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的戏码。” “戏码?”我微微眯起眼眸,“琅嬛姐姐,这到底……” 话音未落,只觉鼻端掠过清浅的香气,而后脑中有盛大的晕眩铺天盖地而来。琅嬛的手从我的面前慢慢收回。我抬手扶住床尾,腿脚已然无力,软绵绵地跪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摘下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上,大约涂了迷药。 “杜老板……你没事吧?”王妃的嗓音略显焦急。“琅嬛,你给她喂了什么!” “王妃不必紧张,只是些暂时令她无法自由行动的迷药罢了。”琅嬛仍旧是不急不缓地回答道,“过上两三个时辰,药性便会自行解开。” 我手脚麻痹,连嘴唇也失去了触觉。整个人仿佛包裹在冰凉的蜡丸中,毫无知觉,只有昏昏沉沉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意识也在水面徘徊着。感觉到琅嬛靠近来,托起我的腰身,将我放在了那飞龙走凤的榻上。 我想要破口大骂,无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杜老板,你怎样了?醒醒啊……”王妃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冷笑着。琅嬛转身离开了视线内。我地神智也随之淡去……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红鸾殿门已然紧闭。只有淡淡地天光透过窗纸落进殿内。偌大地宫中。壁上皆作彩画。器物无一不是精巧到了极致。然而亦是冷清到了极致。我撇了撇嘴角。触觉又回到了我地身上。我知道药效已经过去了。 “身子可有觉得不舒服地地方么?”身侧。忽然传来女子藏着倦意地声音。 我转过脸。正对上安虞王妃国色天香地容颜。她漂亮地黛眉轻轻蹙起。眼眸下流转着如秋水般潋滟荡漾地温和。即使是在这幽暗地室内亦如此光华迫人。不论是颦是笑。都是极美地。 心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地滋味。我只是微微一笑:“大约是无碍了。有劳王妃挂心。” 她勉强扬起笑意。唇角动了动。又塌下了。 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有些许焦躁不安的影子,让我不敢与她的视线两两相接。于是别过脸去,抬手欲撑起身子来。 手腕一凉,小臂间传来的禁制的力量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一只纯金的镯子扣在我的右手腕上,镯子的一头牵着长长的链子,我顺着链子看去,链头竟是与床头一侧的纯金灯座熔铸在一起的。而灯座打入地下,我无力撼动。 “现在,你可明白了?”王妃幽幽说道,“……我的手腕上也有这样的一条链子。” 说着,她抬起手臂,床榻的另一侧便传来了哗啦啦的金属的摩擦声。 “王妃不是与皇后娘娘同门所出么,为何会被捉来此处?”我叹了口气,问道。 “只因我那夫君,是姑妈的敌人。”王妃苦笑道,“不用叫我王妃,叫我‘萧婵’便是。在姑妈或是王爷任意一方胜出之前,我们俩,都是毫无地位可言的囚徒。” 现在想来,事态终于呈现出它的另一面。我的预想被全数推翻,真正的情况已朝着我不曾料想到的方向急转而去。怪不得前夜那常大人来禀,说是在雁州发现了崇武军的踪迹。若二人当真同盟,自会联络行踪,以便内外照应,然而萧皇后却是派人暗中探查宇文锐一部的行踪,比起同盟……倒更像是敌对的。 那么,闻笛呢? 我咬了咬唇。他该不会正与宇文锐在雁州城外对峙吧?而且,若皇后并非与宇文锐同盟,那么她在帝都中的内应又是谁呢?就算萧家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伪造手令将崇武军遣走,兵部本就是宇文锐的天下。除了那病危的皇帝或是宇文锐自己,否则,无人能将他与崇武军派出帝都城外。 “……王妃,”我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宝泰王殿下他手握禁军,该不会……” 该不会是以保护皇帝的名义,实则将皇帝围困在丹桂殿内吧? “你想得不错,现在,整个帝都城的城防与校场,都由禁军接手了。”王妃说道,“四殿下同姑妈联手,用禁军将皇宫与外界隔开来,成为一座孤岛……王爷此时身在雁州,根本无暇顾及帝都。” 所谓的内忧外患便是如此吧。漠族大军已兵临城下,宇文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来管帝都如何?只怕漠族与宝泰王宇文铠已有盟约,还与萧皇后一同演戏,在人前扮出忠心不二的模样来,把所有的矛头都引向分身乏术的宇文锐。 “这么说,皇后娘娘是打算与宝泰王联手逼宫,而后将皇后娘娘的儿子送上帝位?”我蹙眉道,“可这不是很奇怪么?明明是宝泰王比较厉害……” 王妃冷冷一笑,“比起让自己亲手逼宫招来众怒,不如借刀杀人,让姑妈来担这个罪名。宇文铠打的如意算盘,只怕姑妈也不知道。我想就算姑妈知道了,她也暂且无法对宇文铠动手,毕竟还要借着他的禁军封锁帝都呢。” 我偷眼看她。这个女子不仅容色绝世,连头脑也不输人。 “原来皇后娘娘将王妃囚于此处,是为了要挟安虞王殿下啊……”我叹息道。 她一愣,随即摇头:“……错了,杜老板。你才是那个被捉来要挟王爷的人。” 我心下突地漏跳了一拍。 原本是极力回避的,忽然被她这般直接地提及此事,我反而有些不适应,于是扯动嘴角笑道:“王妃说笑了,您才是王爷的发妻,安虞王府的女主人。奴家哪有这等牵制王爷的本事……” “杜老板,我会被囚禁在此处,只是因为我姓萧。”王妃看了我一眼,眸色中尽是哀怨之色。“因为姓萧,不论支持姑妈的谋逆与否,我都无法逃脱干系。萧家一门已被卷入这场争斗中,而王爷是姑妈的心腹大患,为了不令他抓到萧家的把柄,我在王爷离京那日,便被姑妈以‘保护’的名义接入宫中,软禁起来……” “可是……” “杜老板,我听到你的名字之时,便明白了你的用处。”王妃再度打断我的话:“这个名字,我在王爷的嘴里听到过。四年前的一日他从宴席上醉酒归来,见了我便唤你的名字……可待他清醒之时我再问起,他却一个字也不提。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王妃,您不用担心,奴家与王爷的事已经是过去。” “过去?”她苦笑起来,“那为何姑妈还会将你骗来?你是不是太低估自己了?” “王妃,您也太低估自己了。”我垂眸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您是萧家人,王爷也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闻言,她的眼眸中又漾起了水雾,一双明丽的瞳子忽闪忽闪,灿若星辰:“可是,你到现在不也还是独身么?只要你肯首,王爷自会将你纳入府中……” 这个女人真是……我忽觉心头烦躁难抑。 她分明是在逼迫我说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她要听我亲口说,我不再爱着她的王爷夫君。我扬唇一笑,这有何难? “王妃只管放心,奴家心头早已另有他人了。” 她的眼中终于见了一丝亮光,语间仍有些迟疑:“……你,当真?该不会是哄我的吧?” 我笑着,恶狠狠地道:“王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奴家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王妃呀。” “如此甚好……”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人是谁?” “此事不劳王妃操心,奴家自有分寸。” “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萧婵眉眼弯弯,笑靥纯真,落在我眼中却是另一副表情。 你只是不肯信我,偏要我说出个谁来而已。我全身无力,叹气道:“……回王妃,是雁州牧苏珞苏大人。他就是奴家的心上人……” 虽然说出这句话时,心头有些忐忑。不过,这下你可满意了?安虞王妃。 ……若是给闻笛知道了这话,岂不是又要翻天了? 我暗暗苦笑,这玩笑当真开得不小。 可是这位王妃却道:“雁州牧苏大人?他不是早就有了妻室么?” “王妃……您到底想要奴家说什么?”我彻底无奈了,“奴家已经向您保证过,与安虞王殿下已无瓜葛,您从十年前就已经是他的王妃,这么多年,您还是信不过他么?” 萧婵期期艾艾地望着我,“可是,你不是有那双螭攀云血玉么?……” “若只是为了一块血玉,王妃便如此逼迫于奴家,当真是毫无意义的。”不知为何,我的心底此时越发地可怜起宇文锐来。“何况,那块血玉早已不属于奴家。” 她这才慢慢垂下眸子,似是不再继续追问。 我低着头看腕上的这只金镯子。它就与这红鸾殿一样,是囚禁着我们的奢侈牢笼。 “王妃,皇后娘娘是去见宝泰王了?”我忽然问。 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我知她心里必定仍在计较我方才说过的话,便也不再与她搭话,静下心神来。殿外寂静无声,只有清冷的天光洒下来,我远远看着那片苍白的光亮,仿佛是从深水之下仰望天空一般。 那么深刻而沉重的孤寂感。萧皇后与她的红鸾殿,就是这样的存在。 于是,我与安虞王妃在红鸾殿中开始了不分昼夜地等待。每日三餐由一个小丫头送来,入寝或是出恭皆有人看管。王宫中的囚徒生活,已非“惬意”二字可以尽述其实。我们数着日出与日落,循着本能作息。 约摸五日后,这小丫头送来了几本书册,说是娘娘怕我俩闲极无聊,且用来打发时间。略略一翻,都是些国策政论,王妃看不过几眼便丢在一边开始睡觉。 睡着也是等,醒着也是等,我从这些书册中挑出了一册《龙鼎起居注》来,聊作消遣。 翻开封皮,见着页脚下的图章,印着清晰的“千秋之治”四个字样。随手翻过书中的内容,书眉上大多留有大段的批注,皆是蝇头小楷,字迹刚劲有力,是世家子弟自小学得的台阁体。 我微微眯起眼眸。 这字迹……好生熟悉。我放下书卷,仔细回想从前见过的那些字体。 忽然,一道洁白的闪电划破我沉寂的脑海。 千秋之治?我重新翻至第一页,手指轻轻拂过这图章上的字样。心下顿时一片通透。 这印泥的颜色……分明是新鲜的。再看看封皮,却是一副年代久远的陈旧之色,翻阅间纸张亦散发出淡淡的霉味。不由得微笑——有谁会刻意在一本旧书上盖下新的印泥呢?……尤其是当下这般紧要的关头,这一新一旧的对比,岂不是太明显了些? 千秋之治。我的手指轻轻掩上封皮,胸口起了些微隐痛。 若我未记错……这便是刻在那块双螭攀云血玉背后的字样。 “来人!”我放开嗓子向殿外唤道,“来人!” 王妃在我背后翻了个身,轻轻叹息:“别喊了,没人会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微笑,“来人啊!” 很快,殿门被推开来。方才那小丫头一袭翠色宫装,满脸不耐地立在门口,“何事?” 视线落在手中的《龙鼎起居注》上,我深吸一口气:“我要出恭。” 小丫头虽满不情愿,仍旧走过来,在我腰间系上一条长长的锦带牵在手中,然后解了我腕上的金环扣,白我一眼:“走吧。” “有劳了。”我笑着起身,回头扫一眼王妃。她仍是睡着,不疑有他。 出恭之处在红鸾殿后的一间偏房内,先前已去过几次。红鸾殿基石较高,视野开阔,只是出恭的机会,周遭的地形便已给摸了个七八分透。 我若无其事地走进房内,这小丫头掩了门,径自牵着那锦带站在门口把风。 静下心神来,我轻轻拔下发间的梨花镶玉金钗,握在手中。而后另一只手慢慢裹紧腰间的锦带,越收越短。 未及,小丫头终于按捺不住,气势汹汹拉开门来正欲开骂:“你……” 吼声堪堪收住,我的金钗已抵在了她的喉间。两人间收短的锦带紧紧绷着,她毫无挣扎的余地,只能冷冷地瞪着我这突然到来的温柔一刀。 谁叫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凭你那点气力就想反扑,实在是可笑之极。 “……你要是敢动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她咬牙道。 我微笑如常,“我只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答了我,这钗子便捅不去你脖子里。” “想指望我回答你的问题?做梦!” 金钗的尖儿再近一步,点在她的喉头,她若是说话稍用点力,这尖儿便能轻易刺破她的皮肤。我巧笑倩兮:“小声点呀,要是还没说几句话就咽气了,那你可真亏到家了。” 她顿时收声,脸色白了一分。 “这才听话嘛。”我嘉奖似的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嗯?” 她的身子僵直一阵,这才慢慢点了头:“好。” 我的钗头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打了两下,她的身子又是一抖,冷汗沁出她的额头来。她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手,生怕我一个不乐意就扎下去了。 我毫不介意她的怒瞪,只笑道: “好了,现在就告诉我吧,究竟是谁派你送书来的?” ================================================================================= 今天是死党老玄的生日。happybirthday~~玄玄。 你丫的终于奔三了,不容易啊。╮(╯_╰)╭ 往常几年都是在一起过生日吃蛋糕,今年看来是要让你落单了。 最忙的几日,还是忘了要给你寄礼物。猫猫在这里道个歉。于是,你自己就在那边好好吃一顿吧。 新的一岁也要加油哦!>_< 第二十三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 小丫头的双眼瞪大,似乎没有听清我在问什么。 “再问你一遍,”我微笑着加重指尖的力道,让钗头的尖儿死死地抵上她的喉头。“我说,是谁派你送那些书来的?” “……是、是皇后娘娘。”小丫头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 我笑意更盛,“原来如此,那么,你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奸细了。” 她立时满面惶恐:“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奸细?……” “所以啊,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便亲自把你交给皇后娘娘,听凭她的处置。”我软软地笑道,“别忘了,我可是站在皇后娘娘一边儿的呀。” 她的脸色又添一分白,身子几乎要靠在门上。我手中的金钗毫不放松,另一手更将她握着的锦带夺过,在她的手臂上缠了一圈,勒得更紧。我笑嘻嘻地望着她,“说还是不说?我可没什么耐性的。” 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让奴婢送书来的,是宝泰王殿下……” 我眼中微微一凛。 宝泰王宇文铠?这我倒是真没想到了。原本以为是宇文锐的下属混进宫来,托人带信给我们,谁知道竟是宇文铠的意思…… “送书来的事,皇后娘娘知道么?”我问道。 她慌忙摇头:“殿下特意叮嘱过了。不能让皇后娘娘知晓此事。” “那些书就这么摆在殿内。不怕被发现么?” “殿下说。他会亲自来红鸾殿取回这些书册。不会被皇后娘娘撞见。”大约是伎俩被识破。小丫头地气势顿时去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道。“其他地奴婢便不知道了……” 宝泰王为何要将宇文锐地书册送入红鸾殿?照皇后地说法。此时宝泰王应该已经与皇后联手准备逼宫。宇文锐是他们最该防范地对手。而我与萧婵作为诱饵。更是不可能让宇文锐如此轻易地找到我们。这些书册。究竟是有何用意? “杜……杜夫人。您能不能放开奴婢了……”她怯生生地唤我。“若咱们再不返回殿内。其他人怕是会起疑心地……” 我慢慢将金钗挪开了些。“你叫什么?” 闻言,她立时回答道:“奴婢名叫幽琴。” “你是红鸾殿的侍女?琅嬛与你又是何关系?”我又问。 幽琴点头:“奴婢正是红鸾殿的侍女,亦是在琅嬛姑姑手下干活的婢子……皇后娘娘的起居由琅嬛姑姑亲自操持,而奴婢等人只是做些殿内的杂务。” 我心中有数,问道:“那么……宝泰王大人又是如何笼络于你的?” 幽琴的面上顿时飞起朵朵红霞,小声说道:“奴婢……奴婢的身子,已是殿下的了。” 我失笑。难怪幽琴会对宇文铠如此死心塌地。本就是西华国中叱咤风云的王爷,能得一夜宠幸,于她而言,便已是最大的荣耀。现在她为了他,甘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卖命…… 这,是否就是女人的悲剧? 回到红鸾殿中,我仍旧乖乖地任幽琴给我拷上金镯子。她不时偷眼看我的脸色,生怕我一个不顺心又拿簪子来吓唬她。萧婵在一旁小憩,那几本书册便随意摊在床榻上。我想了想,抬手将书册藏入锦被下。 幽琴的手僵了僵,只听见殿外传来侍从的宣唱:“琅嬛姑姑到——!” 我的视线对上幽琴,她的眼神愈见慌乱,连身子也发起抖来。我眨了眨眼,压低嗓音:“沉住气,琅嬛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勉强点了点头。 这时,殿门被人推开了,女人曼妙的身影逆光立在门前,头上的珠翠与流苏随着她的步子缓缓摇晃。我感觉到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凝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与高贵。她的罩衣是一袭艳绝的深红,镶在她周身的微光描摹出衣料上的花团锦簇。 我心神一凛:不对,这不是琅嬛! “在红鸾殿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可觉得无趣?”女子走得近了,扬声笑道。 我身后的萧婵倒是起了动静,一个翻身坐起来:“姑妈?您回来了?” 果然是萧皇后。我的视线掠过殿门口,琅嬛守在那儿,并不随皇后进来。 “奴家见过皇后娘娘。”我立时起身向皇后行礼,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锦被压得更加严实。站在一旁的幽琴也跟着拜伏在地,独萧婵一人仍旧坐在榻上,与皇后沉默相对。 头顶上,轻飘飘却又凉涔涔的视线停了一阵,而后移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只听皇后曼声道:“起来吧。” 谢过恩典,我直起身来。尊贵的皇后娘娘站着,我是不可坐下的。 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她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荡着我身后的锦被。是不是哪条皱褶又不自然了,或是被褥堆叠的形状有些不对劲?我脸上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背脊上却因着皇后由来诡谲的安静而渗出冷汗来。 她慢吞吞地绕着床榻走了一周,在萧婵的身边停下来。 “婵儿,委屈你了。”她柔声说道,“只可惜,还得再委屈上你几日。” 我看着皇后在萧婵面前蹲下身子,抬手抚摸她的脸庞,萧婵一双盈盈水眸中却藏满了恐惧与不安,仿佛皇后抚过她面庞的手,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 “姑妈!求您!”萧婵忽然流下泪来,一把抓住皇后的手,“求您了……不要伤害王爷!您要的是王位,只是王位!求您放过王爷!……” 皇后略显苍白的面容现出怜悯之色,可眼中却丝毫不见柔和。 “婵儿,你忘记姑妈曾对你说过的话了?”任由萧婵捉着她的手,她轻声说道:“你虽是安虞王妃,可你首先是萧家的女儿。难道当年嫁给宇文锐之时,你对本宫的承诺,已经成了一纸空谈?” 萧婵摇头如拨浪鼓,“不敢忘,姑妈,婵儿不敢忘!……可是,婵儿也是女人。” “哦?过了十年才记起自己是个女人,是不是太晚了?”皇后冷笑一声,抬起眼眸来扫向我,“不如去杜老板的紫翠楼里待上个十天半月,你便能学会什么是‘萧家人’了。” “……皇后娘娘,王妃如此尊贵之身,紫翠楼担待不起。”我微笑道。 想挑拨?无碍,我与安虞王妃本就不是同路人。 皇后收回钉在我脸上的眼神,转向萧婵。“若是向男人投降,婵儿,你便一无所有了……尤其是宇文锐这种男人。为何杜老板能叫他念念不忘,必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这个时候,无论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还是反驳,都是自行往刀口上送的。于是,我垂下睫毛,但笑不语。 随你怎么说,安虞王妃知道我的“心仪之人”是谁,皇后娘娘你越是宣扬我与安虞王的旧情,她便越是怀疑你的用心。萧婵说得不错——她是萧家人,可她首先是个女人。 王妃低着头抽泣不已。 “唉……婵儿,如此下去,你必会栽在宇文锐那厮的手上。”皇后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本还指望着你能绊住他的手脚,想不到,倒是先把你自个儿绑了起来。” 生得如此绝色的容颜,只可惜怀有一份过分柔软的女儿心肠,这一生或许亦只能作为宇文锐的陪衬,而无法比肩同行。 皇后转过脸来,与我的视线交接。她的眉梢轻轻扬起,顾盼间竟是一股霸气凛然的风情。我并不回避她的直视。她笑起来:“俪兮若非是乐坊之身,只怕会比婵儿更出色。” “娘娘说笑了。”我轻声道,“不知娘娘打算何时放奴家离开?” “这个,还不到时候呢。”她旋身一笑,忽然在床榻上坐下来。 我的心头猛地一紧。她坐的地方,再往后少许,便是藏着书册的锦被。 迅速撤回眼神,定定地对上皇后的注视。越是不安,越是要表现得从容。然而……这毕竟是一个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女人,什么样的花招逃得过她的眼? “姑妈……您难道不曾想过‘失败’么?”萧婵忽然扬声道。“已到了这个地步,萧氏一族注定逃脱不了谋逆的罪名。万一您的计划失败了,您要萧氏一族如何自处?” 我与皇后望向她。她全身散发出一种叫做“绝望”的气息,美丽得有如致命的毒香。被泪水沾湿的脸庞上蜿蜒着一绺黑发,她的双眸亮得刺眼,灼灼地盯着皇后。“就算您成功了,您将元康王捧上皇位……可是,他能做多久的皇帝?” 前有二王临朝,后有逼宫之名,这个新皇帝无论怎样,都不会是名正言顺的。若一旦事成,萧氏在此次宫变中鼎力相助,新帝在位,便很难将这个家族从朝堂中除去。而无法根除的后果是……外戚干政。 皇后的笑靥里,透出莫名的妖冶来:“这个婵儿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在世一日,便要辅佐我儿一日。只要有我在,萧家便不会消失。”眼波流转,她的视线落在锦被的一角上。“我不怕宇文铠和宇文锐耍什么伎俩……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就让他们二王斗去吧。” 届时,再由你来做最后得利的那个渔翁?皇后娘娘,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 我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冷笑。 “……咦?”皇后的唇畔溢出一个短促的疑问。 我扬眸一看,她的手指压在锦被上,似是已经触到了薄被下硬邦邦的书册。她的峨眉渐渐蹙起,指尖动了动,而后抬手,一寸一寸摸索过去,终于在书册上停下手来。 哗啦。 一册书被她从锦被下取出。她微眯着双眸,将书置于膝上,细细研判起来。 “《尹州图志》?”她念出书名,“这是哪来的?” 我低垂着脑袋不说话,她并未急着追问,而是将锦被掀起。顿时,藏在锦被下的四五本书册皆现于眼前,灰白的纸页躺在枫红的缎子上,仿佛是毫无生机的死人的皮肤。 格外凌厉的暗光自皇后的眼底泛起,她望向我。 她必定是记得的,方才我就是从这儿爬起来,向她见礼的。若我说不知床榻上藏了书本,那就是再蹩脚不过的谎话了。 “俪兮,这些书是你的?” “回娘娘,”我不卑不亢——只有这样,才是自保的唯一途径。“不是奴家的。” 皇后的嘴角一抽,“哦?不是你的,那么就是婵儿的了?”她的视线扫过萧婵惊色未定的面容,“这些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的东西……说说吧,是哪儿来的?” 萧婵的眼神转向我,楚楚可怜的眸中满是求救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偷偷瞧一眼幽琴。她已经快要站不住,抖抖瑟瑟地靠墙立着。我心下暗暗叹息,道:“回娘娘,这书……” “宝泰王殿下到——!” 突然,殿外传来侍从的高声宣唱,适时打断了我的话。红鸾殿内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向殿门。那儿,琅嬛已经毕恭毕敬地跪拜在地。 一位着了玄青底银线龙纹滚边衣袍的男子健步而入,双眼淡淡扫来,却是目光如炬。 我心下一阵战栗:那就是宝泰王宇文铠! 第二十四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二) 皇后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榻上,手中拎着这本《尹州图志》。我躬身一福,萧婵亦是勉强下床来向宇文铠致礼。 “老七媳妇,杜老板,不必多礼。”宇文铠沉声笑道,“本王只是过来看看。” “本宫的红鸾殿内都是些个女眷,老四,你是来看什么的?”皇后不冷不热地勾动唇角,“该不会是冲着这杜老板来的吧?” “母后说笑了。其实儿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亟待母后拿定主意的。”宇文铠亦是不愠不恼,他走到皇后身侧,俯下身子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皇后的脸色霎时剧变,尽管面上仍然竭力维持着平静,可是嗓音已经抑制不住颤抖了:“……开什么玩笑?这不可能。” 宇文铠叹息一声,“母后,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儿臣如何有心思同您逗趣?”他双手负在身后,因着身材挺拔,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也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皇家风度来。“所以儿臣才会离开丹桂殿,来这儿找您商议对策。” 室外清冷的天光自窗棂洒入殿内,宇文铠的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佛光。他的面容与宇文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他的嘴唇略显丰厚,轮廓也更加硬朗。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微微侧过脸来,唇畔晕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影。 然而此时皇后已经没有心思来注意我们的眼神,她的容颜惨白一片,恍如被抽走了生命力的花瓣,委顿颓败。忽然,她一把抓住宇文铠的衣袍,几近狰狞地咆哮: “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在骗我?他根本就没有病重,是不是?” 宇文铠并未挥开她,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急,咱们还有时间。只要趁着七弟调兵返回帝都的这个空档,逼那老皇帝退位,天下人便照样无话可说。” 皇后双眼一寒,“你还在骗我?是你叫常忠来报,说什么在雁州看到了宇文锐,是不是?其实宇文锐根本就没有离开帝都,是不是?” “不管如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现在地当务之急是找到父皇……他老人家若是就这么没了踪影。咱们才真地是被动了。”宇文铠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她地双手万分温柔地从自己地衣袖上抽出。 我忽然有些疑惑起来——这般体贴地举动。哪里只是母子间地关心? “皇上失踪了?”萧婵在我身后讷讷出声。“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病重在丹桂殿内休养么?怎么会突然失踪?” 我地脑中有些混乱。 皇帝从丹桂殿中失踪了?这太可笑了吧……殿外头不是围着宇文铠地禁军么?他一个老人家。怎么有机会从这么一堵铜墙铁壁里逃出来? 我低眉顺目地站在床头一侧。不时偷眼看看宇文铠。他面上正费尽心思地安抚皇后。可我总觉得。自己似是不小心。看见了他眼底那一丝阴谋得逞后地。雪白地愉悦。 若幽琴没有骗我,《龙鼎起居注》就是宇文铠命她送来的,那么宇文铠很可能已经背叛了萧皇后,只是皇后自己仍被蒙在鼓里,以为宇文铠会助她一臂之力。这样一来,皇帝如何从丹桂殿中逃脱,那还用想么?自然是宇文铠偷偷将他放走的。 ……不过,依照宇文铠目前在帝都内掌握的禁军数量,还是占不了上风。萧氏一族有备而来,若要在帝都城内与禁军决一死战,如此,皇位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 皇后撇开那本书册,借着宇文铠手臂的力量站起身来。她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寒:“既然那老家伙不见了,不如就当做他已经死了。” 我微微睁大了双眸:这是什么意思? “琅嬛,去找具与老皇帝相似的尸体来,赶在他出现之前,我们抢先替他发丧!”皇后厉声令道,“丹桂殿内既已无人可守,禁军就全数调往四面宫门,你赶快去通知哥哥他们!” 琅嬛应下便转身跑走。宇文铠轻轻扶住她的腰身,“都说了别急,有我在。”他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温柔地拢至耳后,“你光顾着宫门什么的,镛儿要怎么办?就这么呆在他宫里?” 皇后愣了愣,眼中这才现出些微软化的迹象。宇文铠又道:“不如将他先行送来你这红鸾殿,四下都有禁军照看保护,你我也放心一些。”他的眼神飘往我的方向,“至于老七媳妇和杜老板,且先交给我。她们二人,还有更重要的用处呢……” 萧婵杏目圆睁,反应激烈,身子直挣得那金镯上的锁链哗哗直响:“宇文铠!枉我称你一声四哥!告诉你,你休想拿我萧婵来威胁王爷!他不会上你们的当!” 谁知宇文铠不怒反笑,“老七媳妇,你怕什么?既然你笃定老七不会上这个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如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等着看天下易主,新帝登基……” 萧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忽然转过脸来望向我,那双明丽的剪水黑瞳中,泛起了一种叫做不甘的颜色。 我……又怎么了?这次轮到我发愣。 “我看,老七媳妇最好先回萧家的主宅待着去。这宫中一旦起事,势必将你们祸连其中,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的姑妈不也会心疼么?”说着,宇文铠微笑着抚过萧皇后的面颊,似是万分爱怜,“现在可静下来些了?” ……果然如此啊,原来是宝泰王……我在心中暗道。 那些藏红花与麝香的用处,想必是因着这位英武俊朗的宝泰王殿下了。一个是统摄六宫的皇后,一个是冠绝天下的皇子,这等宫闱间的**丑闻,自是不能叫人知晓的。所以若要堕胎或是避孕,绝对不能从宫中的药房索要,一旦被人撞见,莫说是被褫夺皇后封号,便是她的家人,只怕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婵有些踉跄地退后一步。我侧眸望去,只见她脸色微红,樱唇轻咬,究竟是被宇文铠与皇后的举动吓到了呢,还是说…… 皇后倒是有些不自然起来,她轻轻推开宇文铠的手,“好了,既是如此,你便将她二人带去吧……我这就去镛儿那里接他来。” “嗯,你要小心。”宇文铠弯唇一笑,端的是俊朗无匹,连我都要看呆了去。这般令人惊艳的男人若是搁在了紫翠楼里,不知道要叫多少小儿女心碎不已呢。 送走了皇后,红鸾殿内重新回归一片沉寂。我与萧婵站在榻前,与宇文铠无声对峙。 良久,他再度叹息。而立在一旁几乎要被忽视掉的幽琴,已然红了眼圈。我心知她方才见着宇文铠与皇后亲密的举动而心有不甘,正在为自己难过。 “还站着做什么?好不容易把她弄走了。”说着,宇文铠动手拣起榻上的那些书册,拢成一摞。“杜俪兮,你可得记住了,今儿个的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冷淡地开口:“王爷,奴家不懂您的意思。” 宇文铠,你最好把你的如意算盘同我解释一番,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杜老板你别理他,他急着改朝换代,又怎么会在意我们的死活?”萧婵如今已是刺猬一只,“听我的,同我一起待在红鸾殿内,等姑妈回来。” “我的天……”宇文铠抚额长叹一声,状似无奈之极,“二位姑奶奶,你们还听不明白么?我那位老奸巨猾的父皇打算收网了,你们若还不趁机逃出这皇宫,便会被当做皇后一脉的逆党卷进去,要株连九族的啊。” 默然一阵,我的心头豁然开朗了。 原来如此。我道是宇文铠要助皇后夺权,想不到竟是那老皇帝的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宝泰王殿下,”我悠然开口道,“看起来……安虞王殿下,怕是已经在帝都城外了吧?” 萧婵眼中一亮。 “……哦?看来杜老板果真是聪明人。”宇文铠的眼神在我身上兜了个圈,颇有几分赞许之意,“不错,老七他的确已经回来了。” 我松了口气——局势已然明了。表面上,宇文铠用自己去勾引心怀鬼胎的皇后,而后假意称自己愿助她将宇文镛推上皇位。此时再将宇文锐调离帝都城,恰逢漠族大军叩关,宇文铠按照老皇帝的意思,谎称漠族人是来接应自己的。取得萧皇后信任之后,再同宇文锐里应外合,演了这场好戏。想来那原本“病重”坐守丹桂殿的老皇帝,此时正乐呵呵地待在哪个地方,等待着最后的压轴一幕吧。 “王爷已经回来了?”萧婵激动不已,“王爷来救我们了?” “与其说是‘回来’,不如说他根本就没走多远吧。”我失笑道,“殿下,您与那常忠常大人是什么关系?”连位列三公的司空也能编排进来,当真是大手笔了——若走错一步,叫萧皇后发现了什么端倪,只怕成不了事,还得惹来一身麻烦。 宇文铠微笑:“司空大人是我与老七的师父,我等自然与常大人交情匪浅了。” 听着我俩一人一语,萧婵迷茫却又快活:“不管怎样,总之王爷已经回来了,我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如此,二位姑奶奶总算是可以同本王离开这儿了吧?” 我点点头,而后抬起右手亮出腕上紧扣的金镯子:“可是殿下,您得想想办法,先把这玩意给我们弄下来。” 幽琴自觉地靠过来,替我与萧婵解了锁扣。 宇文铠看着幽琴,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我们离去。 ============================================================================== =_=猫猫准备期末考试了。 于是更新速度会稍稍慢一点,尽可能保证一天一更……如果那天亲们发现没有更新,请原谅~ 这几天都比较忙,所以字数少了点点,大约只有3k出头的样子。 请大家继续支持猫猫~~ 第二十五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 禁军已经控制了这座帝都的每一个关口,萧氏一族仍然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这场必败无疑的叛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面享受着宇文铠亲自开道的殊荣,一面坐在马车上留意着四下的情形。不愧是禁军的首领,所到之处无一人敢阻拦。 萧婵坐在我的对面,脸上半是欢喜半是忧。 “很快就能见到王爷了,您若再苦着一张脸,王爷会担心的。”我说。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杜老板,我知道我羡慕你什么么?” “王妃所羡慕的,是奴家曾经拥有过,可是已经被人夺走了的。” 聪明如她,自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这一次后,萧家必定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她叹了口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是去见王爷吗?” “至少……暂且离开皇宫。”我思忖片刻,“只是不知萧氏一族何时才有动作,在那之前,王妃,您都得待在萧家本宅内。至于奴家……殿下或许会选择将奴家送出帝都城,等到叛乱平息后再放回来。” 像他们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又怎么会遗漏任何一个可能的留下把柄的存在呢? 虽然我自认早已没有要挟宇文锐的力量。 “我不能去见王爷么?”萧婵急了,“我去跟四哥说……” “不可。王妃!”我拉住她地袖口。摇了摇头:“现在地帝都城内局势纷杂。虽说禁军已控制了帝都城。却也难保有萧家地探子混于其中。此时您若是轻举妄动。叫人发现了我们地计划。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怔怔地盯着我。终于缓缓坐下来。半晌。她苦笑道:“想不到……杜老板竟是比我更识得大体。不错。为了一时儿女情长而坏了大事。王爷是绝对不会原谅我地。” 我微笑道:“王妃只要明白了个中道理。想必是不会冲动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轻轻地点头。抬眸来仔细地打量我。感觉得到。她地眼神沿着我地眉梢。一直走到我地下巴尖儿。我们二人朝夕相对这些天。她亦不曾如此细致地看过我。我牵唇浅笑:“王妃。您在看什么呢?” “杜老板。我一直对你充满了好奇。”萧婵并不遮掩她眸中地光华。“姑妈跟我说起过你。说你是花街紫翠楼地老板。也就是鸨儿……若非那时你自称杜俪兮。我真地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好看地鸨儿。” 我掩唇轻笑起来:“王妃抬举了。做鸨儿什么地。其实与外表并无太大地关系。” “我更好奇的是,你的心。”她的手指伸过来,柔若无骨地点在我的胸口。 我笑道:“王妃……这颗心,奴家以为已经解释清楚了。” “是啊,本该是清楚了。”她垂下睫毛,轻轻撇了撇嘴角,这般娇弱的神态,当真是我见犹怜。“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放不下来。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一个市井中的小女人,胸无大志,也不懂深宫中的权势争斗。现在想来,竟是我看低了你。” “王妃,您生为金枝玉叶,便有您应当承担的家族责任。而奴家不过是一介布衣,只图安安宁宁地过完一生。”我双手交握于膝上,缓缓说道:“皇宫也好,王府也好,都不属于的奴家生活,奴家亦不愿参与其中。然而……一旦被卷入,只能倾尽全力,保得自己全身而退。这就是奴家的原则。” 萧婵也展开笑颜:“如此听来,那位雁州牧苏大人可真是有福气了。” 我愣了愣,脸上漾起些轻薄的热度来。 是不是真的要解释一下,我和闻笛间并非她想的那样?可是这样一来,这位王妃只怕又要哭哭啼啼缠着我许她一个承诺了。 “……奴家还没想好呢,王妃可别拿这事来消遣奴家。”我想了想,无奈道:“您也千万别对苏大人说什么。” “这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俗人。”王妃会意似的笑了笑,握过我的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免得唐突了你的如意郎君,反而坏了好事。” 咦?怎么变成她来安慰我了?我只得苦笑道:“王妃,您别再说了……” “可是杜老板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若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等到人老珠黄,说不定苏大人就不稀罕你了呀。” 我还没想到这个份上呢。“想必您是会错意了,奴家与苏大人并非如王妃所想的那样。” 萧婵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不是我所想的那样?那是怎样?” 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心下一软:“当然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于是她的面色又稍稍和缓了些。这次总算领教了什么是厉害的女人。原本以为紫翠楼里的那些个姑娘已是顶好的,想不到竟遇上个受不得半点委屈,偏生姿容绝世,又没法叫人讨厌她的安虞王妃……这才是真正能让男人疼到心窝里去的姑娘吧? 似是因为我对她的“坦白”,萧婵开始同我讲起些体己话来,什么在王府里照顾几个孩子的琐事,王爷如何政务繁忙,什么世家夫人们之间的闺房笑话。一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我亦是做足了面子功夫,一路倾听到底,偶尔也插上两句话。 “我好久不曾这样畅快地说过话了。”萧婵松了一口气,“俪兮,不如今后你常来王府陪我聊天,你看如何?” 我垂下眸子,轻笑道:“承蒙王妃抬爱。只是奴家平日里少于得闲,恐怕不能时时前来。” 简直是笑话,我躲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答应你去安虞王府玩? 她撇下好看的嘴角,满脸失望:“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那么,俪兮便挑有空的日子来吧?我一人待在王府中,当真是无聊得紧呢。” 我正在考虑合适的措辞,忽然车外传来宇文铠的声音:“二位姑奶奶,到了。” 萧婵赶紧掀起帘子来向外张望。宇文铠站在车下,笑容七分疏朗三分无奈,“老七媳妇,你不必看了,前头就是老七的营房,你只管去吧。” 闻言,萧婵惊喜地低呼一声,立时起身来跳下马车。 我探头出来,四周皆是土墙泥坯筑起的小屋,每间屋前都有银甲的官兵守着。我已认出了他们的行头――果然是崇武军。 “杜夫人,你不下来么?”宇文铠望着我,语间竟有些揶揄的意味。 我暗暗叹息,苦笑着对他道:“殿下,这儿好像不是……奴家的紫翠楼吧?” “杜老板,现在回去紫翠楼可是危险得很呢。”他一脸轻松,“你是聪明人,那么,你该明白本王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听他的意思,前面既是宇文锐的营房,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出了帝都城。有崇武军镇守,想来必定是宇文锐和宇文铠联盟的大本营了。我心头一跳,难不成那老皇帝也在这儿? 萧婵早就急匆匆地跑去找她的王爷了。我斜睨宇文铠一眼,口中冷道:“看来,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将萧婵与我**皇宫送到宇文锐手上,而非萧家本宅,皇后早晚会得到这个消息。届时,她便会醒悟过来,而后匆忙起兵。 宇文铠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我也等不及了――今夜子时,便是萧氏一族的殒命之时。” “不怕萧家人提前得到消息么?” “杜老板心思细密。”宇文铠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让我下车来。“萧家在帝都城内的几处宅子,已被禁军一一盯住。” 略微迟疑,仍是自己扶着车跳下来。宇文铠讪讪地收回了手,但笑不语。 “既然一切已在你的掌控中,又为何急着今晚就要动手?”我问。 他微笑:“那个女人抢着要替父皇发丧,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哦?只是这样?”我忽然察觉到心头掠过的大片隐痛,微微蹙了眉:“殿下,您该不会以为,奴家还不知道您与皇后娘娘之间的事吗?” 那些藏红花和麝香,已经要了燕舞的命。这一次,是不是轮到我了? 他倒是笑得坦然:“哎呀……不小心叫你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嗯?” 宝泰王殿下……您这是“不小心叫我发现”后的紧张表情么?明明就不当回事。那时在红鸾殿内,他就这么当着我与萧婵的面,同皇后卿卿我我,只怕并非不欲人知晓,反而是想要弄得人尽皆知吧? “请殿下放心,奴家一定会守口如瓶。”我只得服这个软,“红鸾殿内发生的事,奴家什么都没看见。” 宇文铠朗声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怪不得……” 假装没听见他那“怪不得”仨字,我露出在紫翠楼里那般娇软的笑容:“王爷也不赖呀,现在,你我就是绑在一条绳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了。” 我已知晓你同皇后的不伦之举,而你,也明白我在想着什么,谁也无法做出进一步的要挟。于是……就算打成平手吧。 “杜老板,既然你我都揣着对方的把柄,依本王看,不如……”他压低嗓音,忽然凑近我。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耳畔:“……委屈你,做本王的王妃算了。” ================================================================================ 应某些小朋友的要求,把宇文铠童鞋大叔化……xd 咦?为啥咱也觉得他有爱呢?(捂脸……跑走……) 于是今天也要各位亲的支持哦~~ 第二十六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四) 我心头一震,立时拉开与他的距离。这与宇文锐颇相似的男子微微扬眸,深色的瞳子中暗光流淌,唇角勾起的笑意里竟是满当当的勾引。 “要不要考虑一下?”他逼近一步,“……虽说我是老了点,不过,你也不年轻了,对不对?” 我恶狠狠地笑起来:“殿下说笑了,奴家身低位贱,怎么能……” “别急嘛,我都说了让你考虑一下。”他笑嘻嘻地再近一步,几乎就要贴上身了。“我知道你与老七从前的那些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宇文铠是不会轻易丢下他的女人的。” “呵呵呵……殿下多虑了,奴家暂且不打算嫁人呢。” “那可怎么办?本王还打算平定萧家的叛乱之后就迎娶你过门呢。”他露出万分失望的神色,“……看样子,本王还是先派人把紫翠楼平了吧。” “殿下,您要是懂紫翠楼一根房梁,可别怪奴家不仁不义啊。”我咬牙切齿地微笑。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咦?四哥,你和俪兮在做什么呢?” 不远处,萧婵的声音软软飘来。我松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步,正要开口,不料宇文铠这厮二度欺身上前,双手将我圈进怀里。我浑身一僵,微微侧首便对上宇文铠的脸。 而站在不远处的那人,揽着萧婵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一紧。 “殿下……请自重!”我笑得面目狰狞,“奴家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萧婵也惊叫起来:“四哥。快放开俪兮啊!” “婵儿。四哥地王妃去世多年。四哥也不曾再娶……”宇文锐微笑着望向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心仪地女子。为何要放开她?” ……为何要放开她? 我直直地看着他。他搂着他地王妃。所以。他放开了我。 宇文铠像是得到允许一般。将我搂得更紧:“看来以后。本王也要叫你‘俪兮’了。” 啪! 手掌上传来麻酥酥的触感。我的心狂跳起来。 宇文铠的脸被掴得歪向一边,他慢慢地抬起头,双眼中无半分怒意,却是更加摄人的魔魅与霸气。他的脸颊上略微发红,可见刚才我那一巴掌……打得不轻。 萧婵捂了嘴,漂亮的双眸瞪得仿佛两只铜铃。宇文锐则是面色如常。 “……对、对不起……” 半晌,我才支支吾吾地出声。“我不知道为何……”为何如此想要扇你一巴掌。 宇文铠抬手摸摸被打的脸颊,弯唇一笑:“老七果然好眼光。” “四哥又在说笑话了。”萧婵嘴上笑着,眼神却簌地冷冽起来,“王爷,你和四哥还不知道吧?俪兮她,早就心有所属了。” 不等我出声阻止她的进一步泄密,宇文铠便追问道:“哦?是哪家的小子啊?” 宇文锐静静地望着我,眼底,一根晶亮的弦缓缓绷紧。 我视若无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萧婵看我一眼,勾唇笑着继续说道:“是雁州牧苏珞大人。” 仿佛是娇羞的小儿女,我慢慢地低下头。脸上只觉得冷飕飕的。 “嗯……原来是雁州牧苏大人。”宇文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次的事,他可帮了个大忙呢。”说着,他抬头对宇文锐笑道:“若非这位苏大人的鼎力相助,老七这次怕是不得不待在雁州,指挥同漠族人的作战了。” 我心头一跳,“闻笛……不是说他投降漠族人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投降啊,苏大人可是此役的头等功臣呢。”宇文铠笑道,“那些坊间的传言你也相信?看来苏大人在俪兮的心目中,并不如本王想象的那般重要啊……” “我……” “四哥,苏大人投敌的消息,不就是你放出来的么?”宇文锐忽然开口说道。 见他开口,我便老实闭上了嘴。 不知为何,只要他在场,我就会失去足够的语言表达力。原本以为在晖州之时,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结束,或是……重新开始。可是现在,我像是回到重逢之初,仍然对他充满了戒备。 宇文铠望着我浅笑吟吟,“不错,本王是动过点手脚……但事实不可颠覆,苏大人不也在老七你的统辖之下么?你的崇武军待在雁州这么些日子,我看苏大人操练得比你还顺手。” 我彻底迷茫了:“崇武军真的在雁州?我以为常忠大人只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谎报军情,以此混淆萧家的视听……” “当然不是谎报了。”宇文铠抱着双臂,轻轻蹙了眉:“萧家一直蓄势待发,蛰伏已久,而北四州的战事不容拖延。若我等一直耗下去,吃亏的是我们自己。” 原来如此……以崇武军现于雁州的军情来引蛇出洞,让萧家先动起来,再紧随其后将其扑杀。况且萧皇后一直坚信宇文铠是站在她这边的,这就让她更有信心将帝都纳入囊中。只要萧家有了动作,宇文锐和宇文铠便可以制定下一步行动——枭首。 所以,萧皇后听了常忠的密报后,就带着我和琅嬛匆匆赶回皇宫。我被琅嬛带去红鸾殿,与安虞王妃一同监禁起来,而萧皇后则是去往宇文铠那儿,同他商量下一步对策。 我挑了挑唇角,却不是笑容。 机关算尽……到头来,栽的,还是自己。萧氏一族高估了萧皇后的本事,也太过依仗于宇文铠。谁料得到呢?老皇帝早有端掉萧家的打算,宇文铠牺牲一下色相,便轻松将皇后牢牢牵制在手中。接下来,她与他同欢同好。这些,都是老皇帝早已无法满足皇后的…… 我垂下眸子:“皇后娘娘她……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宇文铠深深地睇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不论如何,闻笛投敌一事得以澄清,我心头的悬石终于落了地。 而这一夜,帝都注定不平静。 方过子时,二王伺机而动。宇文锐的崇武军远在雁州,他独领了晖州州军五千余人,潜伏至帝都西面的乾正门下,等待宇文铠的接应。 宇文铠所料不错,当夜,宫中的萧皇后已将老皇帝的“尸体”准备妥当。丧钟响过一遍,如同钝重的闷雷滚过天际。宣唱皇帝殡天的小太监方起了个音头,便听见从西面和东面城门传来的喊杀声。 钟声淹没在扑灭叛军的咆哮里。是时,由禁军把守的数面宫门向晖州州军与禁军主力敞开,埋伏在萧家本宅附近的禁军闻风而动,迅速制住了萧家宗室的几名长老。 据说,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皇后,带着萧家筹措到的人马杀往皇宫,却迎头撞上了领着禁军优哉游哉守在宫门前的老皇帝。她怎么也想不到,老皇帝会以这般活蹦乱跳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州军与禁军势如破竹,二王的人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萧氏一族的乱党尽数擒获。萧皇后被当众斩首,皇帝重新登上久违的帝位。 四日后,帝都城内萧氏一族的党羽被尽数清剪,我也得以返回城内。 那时与洛安约定的五日时限已过,然而当我站在紫翠楼下时,却见扇儿和洛安仍旧守在那扇朱红的门扉前。紫翠楼的粉金大字匾额稳稳当当地挂在原处,不曾被动过。 “俪兮姐姐!” 扇儿扑出来时,脸蛋上已是泪痕交错:“您可回来了!”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我抱住埋首在我怀里哇哇大哭的扇儿,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道,“别哭啊,扇儿。现在没事了,所有的危险都过去了……” 洛安的身后站着洛嫦,这对姐弟远远地立在门后,看着我与扇儿劫后重逢的拥抱。洛嫦红了眼圈,不住地用绢帕擦拭泪星。洛安则是一脸温和的笑意,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早已脱去了十一二岁孩童的幼稚,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端庄的男儿风度。 我拉着扇儿走到门口,这才注意到,紫翠楼内已是一片安静,从前姑娘们的嬉笑怒骂,业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 “按照您的意思——自您离开起,五日之后,便散去紫翠楼的姐姐们。”洛安知晓我要问什么。“……其实,姐姐们都不愿离开。” 我点了点头:“她们现在在何处?” 洛安咬了咬嘴唇,忽然跪下来。我淡淡地看着他,忽然期待起来,这个孩子还有些什么招数。只听他低声道:“杜阿姨要安儿送走那些姐姐,可安儿无能,只能将她们安置在城中的客栈里。” “这不怪你。”我俯身伸手扶起他。“城门已闭,你也没法子把她们弄出城去。” 若我未记错,那个时候,皇后已经准备起事,我也从幽琴手里,得到了宇文铠捎来的书册。帝都……那时便是一支架在弓弦上的羽箭,令到弦响,不得不发。所有的人与事,必须被这场蓄谋已久的谋逆推至极端,才能得到一个结果。 “那……杜阿姨,这紫翠楼还要开么?”洛安望着我。 扇儿和洛嫦也握紧了双手,她们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微微蹙眉。洛安的眼底像是星光,忽然盈盈一闪。 是,此时的我已然有了太多的顾虑。我不仅仅是紫翠楼的老板,更是参与进这场帝都宫变之核心的人。我与皇族在一夜之间有了过于紧密的关系,宇文铠也好,萧婵或是皇后也好,这些原本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生活之中的人,一一走到了我的面前,亦为我开启了另一条通道。 紫翠楼,自然得继续开下去。我还有那么多需要保护的姑娘们。 只不过…… 我抬手摸摸洛安的头,微笑:“当然要开……就如安儿那一日同我说的一样。” 洛嫦和扇儿惊喜地欢呼起来。洛安的面上露出清浅的笑靥,阳光洒下来,这个孩子的面庞上,终于有了我所希望见到的愉悦。 安儿,你一定明白我的话吧? 紫翠楼……已经不会是从前的紫翠楼了。 ==================================================================================== 喵~……第一个情节点总算安然过渡。 喵~~……闻笛大人终于要回来了!~\(≧▽≦)/~ 喵~~~……猫猫准备开新坑了。目前屯字阶段,这次会玩穿越哦! 希望各位亲们继续支持~~拜谢! 第二十七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 紫翠楼重新开张的这一日,冷清得让我很是纳闷。 坐在冰心阁里往下张望。花街一如往常地热闹,可以听见对面楼阁里,姑娘们弹奏的丝竹琴声。而我的紫翠楼……我撇了撇嘴,扫一眼立在身侧昏昏欲睡的扇儿。她穿着翠色的罗衫,袖口上打着细细的双色彩线,衬得肤色极白皙。 过了四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我晃着团扇靠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吃葡萄。 ……到底是怎么搞的?不过是关张个两三天,这一前一后,落差也忒大了点吧? 扇儿的脑袋一偏,磕在榻头的镂花木雕上,立时弹起来,眨了眨迷蒙的双眼。我轻笑一声,“要是困得受不住了,就去歇息一阵吧。” “不困不困。”她甩甩脑袋,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我叹了口气:“我也想困啊,可惜这楼子我还得好好看着。”说着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全身的肌肉稍事放松,困乏便去了大半。我走到扶栏边,正对着紫翠楼外的街道。 “俪兮姐姐,咱们今儿个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扇儿挠挠头,一脸困惑。“为什么一个客人也没有呀?” “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呢。”摆了摆扇子,我转身往阁子外头去。 楼里一切如故,只是姑娘们都无精打采地待在各自的屋里,几个龟奴也鲜有地聚在一起犯春困。平日里喧嚣的厅堂里,现在安静得能听见蚊子叫。 细小的噼啪脆响声传来。我的视线落在堂内立柜后头的洛安身上。他略略抿着嘴角,一手持账簿,一手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一只算盘,似乎是在核对楼里从前的账目。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二楼地扶栏前。楼外地鼎沸人声。完全与这儿无关。 半晌。洛安抬起眸子来。见我站在楼上。便冲我抿唇一笑。“杜阿姨。您起来了?” “我早就起来了。”我慢腾腾地扶着栏杆下楼来。语间难掩怨怼。“好歹是重新开张地日子。我心里紧张得很。卯时一过就把扇儿扯起来了。” 洛安地笑容转为苦涩:“今天这模样。安儿也实在不曾料见……” 楼外。豁亮地天光撒进门槛来。只见有人往内张望。却没一个敢踏进门地。 我放下手中地团扇。与一个贼兮兮地男人对视。他愣愣地盯着我。嘴巴毫无德行地敞着。亮晶晶地口水就要溢出来。我忽然勾唇一笑――就像是从前地画裳那样。摆出最魅人地笑容。纤长地手指点上红唇。轻轻一按。酥声道: “爷,不进来瞧瞧?” 那男人把口水吸溜进去,眼里两重颜色天人交战,一则为“欲罢不能”,一则为“惶恐不安”。他在楼前来回踱步,可就是不敢越过门槛,仿佛面前当着横着一个雷池。 自找没趣。我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从前的常客,太仆寺的殷大人路过。他本能似的往紫翠楼的大门走来,忽然身形一顿,抬起头来。 “哎呀,这不是殷大人吗?怎么不进来坐坐?”我娇笑着走出门去。 殷大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摆手连连后退:“不不不,杜老板费心了!今日老朽只是凑巧路过贵处,没……没打算……” “殷大人不来,婉月她们可都想您得紧呢。”我继续笑嘻嘻地靠近他,“您当真不进来?” 他的眼中早已动摇无疑,可身子就像是给一根绳儿拴着一样,死活也不肯靠近我。 “当真不必了!杜老板,老朽还有要事待办,先告辞了!”说完,这位“老朽”三步并作两步跑掉了。我的眼光追着他,直直跟随他跑进了另一间花楼里。 用团扇掩了口,遮去我的咬牙切齿。 中邪了!真他娘的中邪了! 在门口愤愤难平地站了一阵子,其间有十数个男人流着哈喇子勉强拔走黏在紫翠楼里的视线,仍旧无一人敢踏入楼里。我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终于忍不住,伸手逮住了一个恋恋不舍即将离去的常客,欺身靠近: “陈爷,今儿个您也不准备进去同姑娘们叙叙话么?” 他几乎要在我手里挣扎起来,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抽着嘴角说:“杜妈妈,你就行行好,放过我成不?我是真不想来啊……” “不想?”我眉梢一挑。满脸**中烧的死相,还有胆儿说不想来?我没见着这花街附近有什么能让你们群起而入的机要府衙啊……难不成都是“碰巧”经过我的紫翠楼?“陈爷,您是不想,还是不敢呀?” “不想!绝对是不想!”这厮摆手摆得骨头快要断了。“杜妈妈,求你放过我……” 我松了手,他立刻一溜烟跑远了。我在后头大声招呼道:“慢走啊陈爷――今儿个没让您尽兴,下次一定给您补上!您要常来啊!” 不料,那陈爷居然又折返回来。他满脸冷汗,对我拱拱手小声说道:“杜妈妈,算我求您了,您刚才那一嗓子,可得让多少人误会啊!您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咱们一个小官在上头混,也不容易啊……” “怎么了呀陈爷,您好歹是个正四品的大官,谁能把您吓成这样啊?”我一面给他打扇一面问道。 来吧来吧,告诉我到底是哪个蔫儿坏的家伙捣的鬼。 “杜妈妈,您真是……”陈爷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终于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您吧,上头盯得紧啊。新来的御史台的大人放了话出来,要是给逮着谁逛花楼,咱们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可还是不对啊,虽说您的苦衷奴家明白了,可那些不当官的人呢?本来进出这紫翠楼的,也不全是当官的,该不会御史台的连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也盯着看着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杜妈妈,您快放开我吧!” 松了手,陈爷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没了影。我抱臂站在原地,心里更是纳闷不已。 这御史台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儿? “您打听到什么了?”见我进来,洛安抬头问道。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吧。”这一问,反而搅得我更莫名其妙了。 “先前您不在楼里的这些日子,安儿倒是听到不少传言。”洛安垂下头,继续拨弄他的算盘珠子。“……说您和几位王爷来往甚密,紫翠楼也由许多贵人们暗中保着……之类的。” “不过是些风传,要不了多久就没人这么说了。”我叹息,趴在柜台上懒得动弹。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来盯着洛安:“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些风传……?” “杜阿姨,若只是如传言那样,他们根本没必要怕呀。”王爷也管不着百姓上花楼吧? 也对。我点了点头:“那我可真不明白了。照这么下去,咱们撑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 洛安微微一笑:“其实,只要紫翠楼不是花楼,那不就好了?” 我望着他。 先前他也对我提过,将紫翠楼改作收集情报的据点,这样一来紫翠楼就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花楼,并且还会裹上许多复杂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关系网络,越来越深的内情流通,我与这些姑娘们,不得不被卷入一个未知的漩涡里。 届时若要全身而退,只怕凭我的本事,还做不到。 “安儿明白您的顾虑。”洛安低下头,手上不停。“不如,先将紫翠楼改作酒楼?” 我勾了勾嘴角,“想法是不错,可惜紫翠楼的招牌一打出去,谁都是冲着瞧姑娘来的,还有人记得咱们是酒楼么?” “杜阿姨。”安儿忽然红了脸,小声说:“您真的……和那些王爷……” “……安儿,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怎么可能和王爷什么的沾上边?” “可是安儿觉得,所谓的流言总有个由头。”安儿一本正经道,“不会是空**来风。” 我默然地看着他打算盘。见我不语,他又道:“其实安儿早就想问了。”他停了手,合上账本,我的眼神也跟着移往另一边。他想了想,道:“您那日离开紫翠楼,到底去了哪儿?” 我转身要走,安儿扬声:“那个来接您的邓府的下仆,您是不是忘了?” ……说的没错,我当真忘了还有那么号人。 “他已经被送回邓府了么?”我立在原地,望向安儿。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您总算是记起来了。当日您离开楼里之后,那个家仆就全对我们说了。” “他说什么了?” 安儿思忖片刻,“他说,您是被皇宫里的人带走的,与邓府毫无关系。” 我讪讪地垂下脑袋。果然,还是瞒不了他们啊…… “您走之后不久,城里开始戒严。街上时常可以看到巡逻的禁军,那段日子,姐姐很担心您会不会出事。毕竟,我们已经从您临走时的话察觉到了一些古怪之处……您是不是,真的被卷进叛乱之中了?” 我苦笑起来。这个孩子的心思细密异于常人,或许让他待在这里,是给自己找罪受呢。 “说的没错呢……我的确是遇到了麻烦。”慢慢走回柜台前,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虞王宇文锐,宝泰王宇文铠,我与他们就是在这次萧氏谋逆的过程中遇上的。” 对他自动略去我与宇文锐的话题。 安儿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看,咱们应该先行找出个理由……为何紫翠楼突然被冷落。”我笑了笑。 既然能够让这帮达官贵人们对紫翠楼敬而远之,那就表示,那个源头所放出的话,是绝对有效力的。我微微眯起眸子,嘴角轻扬。 不如……让那个源头再放出些更有趣的话来。 第二日,我来到安虞王府。 “咦……俪兮,是你?”萧婵一手拖着一个孩子,从府内款款而出。她大约没想到,离重回紫翠楼不过几日,我就跑来找她了。她挽了我的手臂,与我一道向王府里走去。“我还说俪兮你会因着我姓萧,就从此不再与我相交了。” 萧家谋逆失败,一门三百余口尽数被捕,大多被斩首,剩下的被充作宫奴,或是流徙千里发配边疆。萧婵作为安虞王妃,由安虞王担保并未参与此次谋逆,所以皇帝未曾怪罪。萧婵,此时就是萧氏唯一没有被烙上罪名的族人。想来,虽然王妃之名并未动摇,可是那些从前爱来安虞王府串门子的贵妇们,却都刻意地疏远了她吧。 谁也不想和谋逆之人有所牵连。 “奴家不是什么贵介千金,没有那些顾虑。”我笑道。 萧婵的脸色不太好,也依旧强打笑颜:“多谢俪兮。有你这句话,我便觉得好受多了。” 绕过回廊和楼台,我有些心虚地四下张望。 看样子宇文锐并不在府中。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同萧婵讲起些体己话来。 王府花园的凉亭里,萧婵命侍女替我斟了茶。两个孩子被乳母带去一旁玩耍,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孩子和他其貌不扬的养母。 只要萧婵仍是王妃,他们就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俪兮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萧婵捧着茶杯,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颇有些不自然,勉强牵了牵嘴角:“实不相瞒,奴家的确是来向王妃打听些事的。” “呵呵……我就知道。”她掩住眸子里晕散开去的落寞。“是什么事?” “听说御史台来了位新的长官。”我小心选择着措辞,“那位长官似乎……挺正派的模样,搅得我那紫翠楼的生意都快没法做下去了。” 萧婵闻言,放下茶杯,哈哈哈大声笑起来,丝毫没有王妃的形象。 这一笑把我弄糊涂了:“王妃……您笑什么呢?” “俪兮,你真是……太可爱了。”萧婵拍拍我的肩,眼角带着方才笑出的泪星: “难道都没人告诉你么?御史台那位新来的长官,就是苏珞大人啊。” ****** 推荐好友的书:闻情解佩《妃上不可》――“四个皇后都死了,那是她们愚笨,本宫如果坐上那巅峰之位,定当铲除永宁宫那老妖孽,叫她生不如死,化成白骨任人践踏。” 命运多舛,我最终逃离不了后宫的杀戮,如若善良多情不是真正的出路,便让我剑斩蒺藜,踏出一条冷漠无情之血路。 ======================================================================================== 撒花~~闻笛大人终于……要露脸了。 在写这一章的时候,猫猫自己都在笑呢。yy一下闻笛大人的小脸。 下一章闻笛大人正式回归,于是猫猫要收藏和票票~~ 也请大家多多支持猫猫的新书《江山诀》~拜谢! 第二十八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婵勉强止住笑,“怎么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呵呵呵……我也是昨儿个听王爷说的。”她拉住我的手,像安抚一只猫儿那样拍着,“此次北四州的战事方告一段落,苏大人就被调回帝都任职了。这下,你们可终于能见面啦。” “他……他不是雁州牧么?说调来就能调来?”我瞪大了双眼,而萧婵的笑容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我几乎就要以为,她是因着那日我所谓的“心里话”,专程把闻笛弄回帝都来的。这个女人虽然没什么大的本事,可是撒娇吃醋的能力绝对远在我之上。 “雁州牧又怎么了?不过是个官职,他回帝都来,有更好的位子等着他呢。上次王爷和四哥不也说了么,”一提到宇文锐,萧婵立即露出温柔如水的眼神,“这次的事,苏大人帮了一个大忙,于我西华国而言居功甚伟。正巧御史台有不少空出来的位子,便让他回来了。” 见我仍然拉着一张脸,萧婵又道:“你别老是皱着眉头啊,待在雁州有什么好的?那么远那么冷,还是帝都好啊。况且,你不就盼着他能回帝都来么?” “王妃,您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绝对什么也没说!”她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连忙摆手否认。 什么也没说?……拜您所赐,那日离开皇宫之后,您在宇文锐的营地里当众说了些什么?看样子您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比起那个,我的确……更加在意闻笛突然回来的事。 “他……在御史台做什么?” “嗯?不是说了嘛,是新的长官啊。”萧婵笑道,“也就是御史大夫。” 我冷不丁地抖了抖。这算什么?从四品地州牧直接升任正三品上地御史大夫。一跃成为仅次于尚书令、中书令与门下侍郎地朝廷大员。单就官位而言。几乎与宇文锐和宇文铠平起平坐……这也太夸张了吧? 然而。此事说来也不是不合情理。萧氏一族叛乱平息后。出自萧家或萧氏宗主门下地门生们无一例外纷纷落马。这位从前地御史大夫也在其内。听说此番清洗之后。朝堂内一下子清净了不少。而作为安虞王麾下地首功之臣。闻笛势必将获得大力地擢升。作为新鲜血液补充进几近枯干地朝廷内。 “……这么说来。他是为了整顿朝中风气。才下此命令?”我地嘴角止不住抽搐。“那可真有趣了。那些个王公大臣地确是不来我地紫翠楼了。全都跑去别家了!” 萧婵迷茫地望着我:“那是怎么回事?他们就不怕被人参上一本?” “新官上任三把火。依照闻笛地性子。这大概才是头一把。”说着。我垂下睫毛。 那个男人。虽然外表柔和温顺。从不对人发火。然而他能做这么些年地州牧而无民怨。就连雁州地下官们也安安静静各司其职。可见他并非是只会端着笑脸地烂好人。就像从前……我微笑道。“别看他好说话。若固执起来。当真是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地。” 我所认识的苏闻笛,便是如此。 “咦?现在你不急了么?他这么固执下去,怕是你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我……”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的脊梁一凉,仿佛有一溜皮肉被牵紧了。 不敢回头……只怕此刻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是他。 我强自镇静下来,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可是萧婵也并无动静,照着往常,她应该早就迎上去了。我悄悄抬眸望向萧婵,只见她眸色冷淡,眼神越过我的肩头,落往身后。 “……钏儿见过王妃。” 我一惊,慢慢地回过头。宇文钏站在距我不到十步之处,低眉顺目地向萧婵行礼。这孩子一身薄茶色云纹银边的袍子,腰束玉带。长发束在冠顶,与平常贵介子弟的装束并无二致。只是他的腰间悬着一块鸡心形状的血玉佩,昭示了他不同于其他王府子弟的身份。 那点血红色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微微眯起眸子。这孩子察觉到我的注视,轻轻抬起眼来,见了我的脸庞,眼中立时划过盛大的惊色。 我的笑意渐渐苦涩。“这位不是王爷的……?” “呵,是啊。”萧婵鼻孔出气,淡笑道:“就是王爷带回来的。前些天还和我的楚儿大打出手呢……可是个有趣得紧的小子。” 宇文钏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我转头对萧婵笑道:“王妃何必和一个孩子动气,气坏了身子那可怎么办?再说,小孩子么……都是得靠人教的,若教得不好,再是天潢贵胄的儿子也不成器。” “俪兮说得在理。”萧婵扬起绝美的脸庞,露出一丝浅笑,“这是紫翠楼的杜俪兮杜老板,钏儿,还不过来见见我的贵客?光是站在那儿,多失礼啊。” 宇文钏身子一颤,惶恐地瞥了我一眼,又垂着头走到萧婵的身边。他不敢靠得太近,亦不敢离得太远,因为无论哪一样都会惹来萧婵的责难。我强压下心头的隐痛,看着这孩子讷讷地对我施礼:“……钏儿见过杜老板。” 已经没有那一日在驿站时的张扬跋扈,不过月余,他已经收敛得言不敢高声,看不敢起眉。那个对我和扇儿破口大骂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可是,这样的他和那时的他,都让我难过。 “这是世子?”我勾动唇角,尽量摆出和善的颜色,“好生标致的孩子呢。” 宇文钏的眼底起了些许疑惑。大概是弄不明白我为何会出现在安虞王府,抑或是为何突然转变对他的态度。 “今儿个的日课可习完了?”萧婵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望着宇文钏。 他点了点头:“回王妃,已经习完了。” ……“回王妃”?好生有趣的称谓。我心头暗暗冷笑。宇文钏好歹也是世子,再不济也是这安虞王府日后的主子。而此时的萧婵已然不再是从前萧氏一族的尊贵千金,除了安虞王妃的名头,她已一无所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然而她天生的高贵气质,仍旧是宇文钏招架不住的。 “嗯……先生怎么说?”她又问,“你来王府也有一些时日了,可别连《三字经》都还识不全。若是叫外头的人知晓了,该如何数落我们安虞王府?” 不等宇文钏回答,我又笑着抢道:“王妃,这孩子也学了《三字经》吗?” 萧婵点点头:“是啊,只学了《三字经》。”她好看的眸子里尽是轻蔑之色。 我忽然有些来气了。转头看着宇文钏:“既然如此,不妨让奴家来考考世子,不知世子可敢一试?” 宇文钏不知我深浅,略略迟疑。只听萧婵冷笑道:“唉……俪兮,你就别吓唬他了。才这么些日子,他还学不过来呢。” “……请杜老板出题。”这一次,宇文钏抬起头来,对我说道。 我微微一笑:“世子大可不必紧张,若有熟背,自是能一一对答上来的。” 大约是觉得我并不打算折腾他,宇文锐轻轻点了头:“是。” “那么……为人子,方少时。下一句?”我侧头看着他。 “亲师友,习礼仪。”他并未思索,而是脱口而出。 我掩下眼中的喜色,继续道:“首孝弟,次见闻。” “知某数,识某文。” “父子恩,夫妇从……下一句。” “兄则友,弟则恭。” 我微微一笑,“幼而学,壮而行……上一句。” 他的“上致君,下泽民”就要溜出嘴边,却被我的“上一句”三个字顶了回去。略微愣了愣,眼中竟起了泪光。 “幼而学……壮而行……”他念了数遍,也没能将上一句说出来,脸色已然一片铁青。 萧婵冷哼一声,嘴角微扬:“还差些火候呢。俪兮,你也别太难为他,毕竟……”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我笑了笑,再看宇文钏,他正死死咬了嘴唇,强忍着眼泪。 “不过二十余日,世子已能记诵到这个地步,当是不错的了。”我转头对萧婵笑道,“王妃也别心急,这孩子还是慢慢教的好。以王妃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的。” 这话既不伤宇文钏的心,也未拂了萧婵的面子。萧婵的冷色有所松动,对宇文钏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还要多多用功才是。” “是。”宇文钏恭敬地向萧婵鞠了躬,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眼角的余光随他走了一阵,慢慢收回。萧婵虽面色稍霁,可眼中仍然充斥着不豫,懒懒地笑道:“乡野俗子,怎可与我王府的子弟相提并论。” 我并不继续与她说下去,“对了,王妃……最近您见到宝泰王殿下了么?” “四哥?倒是没常见着了。听说他将禁军交还给了皇上,自个儿领了户部玩去了。” 户部?呵,果然有趣。 宇文锐领兵部,而宇文铠领户部。若论起来,倒是户部为根本。虽然交出了禁军统辖之权,可这个户部的长官之职,仍然不亚于禁军统领的重要性。这么一来,朝中两大有司由二王把持,独立的御史台又换上了宇文锐属下旧部的闻笛…… 我皱了皱眉。难道真正的风暴,这才要开始么? 辞别了萧婵,我一脸怅然地返回紫翠楼。 “啊呀,总算是回来了。”一个稍显耳熟的声音传来,我抬眸一看,猛地刹住脚步。 宇文铠一身天青底海浪银纹的便服,手执一柄金边折扇,状似风流地站在紫翠楼的堂中。身边已围着数个姑娘,柔软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子和腰身,他自在如常,丝毫不觉有何别扭之处。 “……殿下,您怎么来了?”来得好啊,我正有事要问你呢!我恶狠狠地笑道。 宇文铠低头一笑:“怎么?本王不能来?这紫翠楼又不是阎罗殿,本王为何来不得?” 眼中的余光扫见洛安,他站在不远处冲着我苦笑。 “来得啊,怎么来不得?殿下能赏脸驾临紫翠楼,可是奴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立刻换上妩媚娇笑,一个眼神屏退身边的姑娘们。她们心领神会地退到一边。宇文铠也并不觉得不妥,伸手就要来揽我的腰肢。 “殿下,您这一抱,我便要叫这儿变成真正的阎罗殿了。”我微笑着威胁他。 闻言,他讪讪地收了手,哗啦一声抖开折扇,眯着眼扇起风来。“俪兮的嘴可了不得,不知苏大人如何受得住啊。” “闻笛还轮不到你来关心。”我在他的身侧坐下,“安儿,拿酒来。” 洛安迟疑一阵,还是折去了后院打酒。 “说吧,殿下,您今天来紫翠楼是想听哪个姑娘的小曲儿呀?”我笑嘻嘻地将胳膊支在桌上,“若是喜欢琵琶,便要听婉月的,古琴呢,则是洛嫦当为一绝。殿下您……” “俪兮啊俪兮,你真是……”他打断我,径自摇着脑袋苦笑。“我好不容易把你想见的人带来了,你居然这么消遣我,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殿下抬举了。”我脑中已然转过了弯儿来,“想来这两日紫翠楼门可罗雀,就是殿下您的手笔吧?” 放出御史台欲严惩光顾花街的官员的风声,让紫翠楼被迅速清场……可是那些个官员也没见到少往花街走了,只不过是绕过了紫翠楼,去了别家快活。只怕那位御史台的长官不是这么说的呢…… “唉呀,不小心又叫你发现了呢。”宇文铠悠然晃着折扇,好不得意。 “……他是不是这么说来着……嗯,花街里哪个楼子去的人最多?啊呀……是紫翠楼呀,那不是叫那些做官的人心痒难耐,整日不思正业,老想着往温柔乡里跑。那怎么成呢?”我粗着嗓子学宇文铠的声音说道,“今后要是逮着谁去紫翠楼快活,我就摘掉他的乌纱帽!” 宇文铠轻笑出声,我睨着他:“是不是这样的呀,殿下?” “唉唉……我看我还是走吧。”说着,宇文铠施施然起身,“你这张嘴,还是留着伺候苏大人去吧。” 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走掉了。 我愣头愣脑地坐在那里,“哎?他就真走了?和我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把紫翠楼清场,好让自己独享快活么?真是……” 身边的姑娘们都低低笑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扇儿呢?怎么没见她出来?”平时跑得最快的一个就是她啊。 “扇儿姐姐在楼上陪着另一位公子呢。”洛嫦笑道,“姐姐不妨自己上去瞧瞧。” ……好生诡异的笑容。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一层麻酥酥的不祥的预感。难道…… “……有、有点饿了,我出去找点吃的。”我慢吞吞地笑着转身,“待会再回来……” “嗯?俪儿就这么不想见我么?” 久违的嗓音一如破冰而出的清澈泉水,又像是一道谶语,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竟然不敢回头,好似全身都冻住了一般。 脸颊上,不可自已地翻涌起滚烫的热度来。我……这是在发哪门子的痴? 明明他走之前我还一点反应都无,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紧张?难道是我和萧婵说的玩笑话,自己先当了真?不是吧……我明明真的只是说着玩啊。 可是我,竟然…… “……不想见。”我全身僵硬地瞪着门外,脑中基本处于停滞状态。 这厮不就是新来的御史大夫么?还说什么逮着一个逛花楼的就撤掉一个,他自己不就在这里么? 脚步声传来,随之拂过鼻翼的是清新的檀木香气。是他惯用的熏香呢…… 而后肩头一沉,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搭了上来。我的知觉似乎开始无限地放大,却失了从前的灵巧,只是盲目地感知着――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有的气息,都被藏了起来。我猜不到闻笛他,会是怎样的眉梢,怎样的微笑。 像是已经盲掉了…… 脸上微微一痒,我抬手,指尖上沾着清亮的水珠,温热而晶莹。咦?…… 肩头上的那只手,轻轻松开了。“……罢了。”他低声说着。 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就要流走了一般,我猛地转过头来。 温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擦去眼泪,他清俊的眉眼间藏着莫大的怜惜,精致的嘴角也微微抿着:“没想到你会哭……看我一眼,就是这么难的事么?” “我……” 檀香的味道汹涌扑来,撞了我满怀。 ======================================================================================= 5555……闻笛啊你终于出现了!! 泪奔~~o(>_<)o~~……为啥我这么激动?为啥? 于是下一章,咱要开始虐了。xd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猫猫今天也要收藏和推荐哦~~ 第二十九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三) 腰肢被他紧紧收在怀里,闻笛的嘴唇压上我的鬓角。(.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察觉到心头一丝来由不明的颤抖,原本湿漉漉的脸颊登时红成一片,身子倒是自觉地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伴着轻声呼唤:“俪儿,俪儿……” “你……这里人多,你别这样。”我勉强推开他一些,深呼吸平息胸口下激烈的节奏。 他垂眸看我,清凛的眸子里漾着不可言喻的温柔,嘴角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度。 “你害羞了。”他的话扫过我耳边,像是最暖的风。 “哪儿有啊……你什么时候回帝都来的?”我赶紧转移话题,“雁州那边怎么办?” 他笑起来:“不劳俪儿操心,我既已来到帝都,那边的事自然已经交接妥当。”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发,“这一次,我要留在帝都。” 洛安已经取来了酒水,见闻笛已经下楼来,便出声问:“杜阿姨,要不要把酒给你们送去楼上冰心阁?” “哦,都差点忘了。”闻笛拉过我的手,“咱们还是去阁子里说吧,我可又带了阳春酿来。”说着,他接过洛安手里的红漆木托盘。那上头稳稳地摆着一只冰瓷玉壶和两只双耳玉盏,皆是一色月白。 忽然,我有些迟疑。好生奇怪的感觉呢……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则是转眼望向门外。(.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来来往往地路人。指不准谁就盯着这儿呢。何况宇文铠也不是个完完全全地善类。这么一闹腾。闻笛这般公开地出现在紫翠楼。会不会…… 见我忐忑。闻笛轻声笑道:“你且放心。我才上任不过数日。哪有那么快就给人记住脸地?我这儿又没贴着‘御史大夫’四个字。” 洛安点点头。“杜阿姨。下面有安儿在。您不必担心。” 手上牵着地这股力道略微加重。我转眸看他。他微笑着扬头示意:“上去吧。” 推开冰心阁地门。见扇儿恭敬地侍立在房内。她见我回来。眼中一喜。接着便黯淡下去。转而望向闻笛:“既然俪兮姐姐已经回来。您二位便好好聊聊。”说着往门口这边来。 我却分外局促地盯着阁前地门槛。 “扇儿,你下去吧。”闻笛对她颔首一笑,顺手把我拉进房内。 倾身一礼。扇儿乖巧地退出阁子,掩上门离去。 他倒是丝毫不觉尴尬,径自在雕花圆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上一杯阳春酿。我嗅到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醇厚酒香,心底暗自叹息。 “你的头疼症……可好些了?”他把着酒盏,挑眼看我。 我略一勾唇,在他身边的圆凳坐下来。“不见好,却也不见更坏。时而疼上一阵……”让我更加清醒,“说不定是必要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在楼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扇儿只说你是碰巧出去了。否则,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呢。”他苦笑一声,“俪儿,我不过是离开帝都三四个月,为何你的态度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有不一样么?”我抬眸看他,“我不觉得。” 错了。我不敢。不敢觉得。 我坚信,这样说出口的后果,是令我不可想象的……纵使我并不清楚它到底是怎样的后果。 “我返回帝都的那日,宝泰王殿下同我说,你……” “那是权宜之计,那是胡话!”我想也不想地张口辩白,脸颊偷偷热了起来。“你……不要听他的。” 闻笛轻轻扬起眼帘,眸中现出讶异之色。“俪儿,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啊。” 难道还要等你说出来?我可受不起这般难堪。我瞪他:“……还能是什么事?” “当然是你与安虞王妃被囚于皇宫之事啊……”他说着,眼里浮现揶揄的暗光。“难道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只觉得脸上的热度一直烧去了脖子根,我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没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阁中一时安静下来。 我悄悄抬眼睨他,正好撞上他凝视我的眼神。没来由的心虚,我立时垂下睫毛,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温柔的神色。所有的景象,在他的眸中,都化作潋滟的水光,恍若有春风拂面,艳阳和暖,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见他的嘴角扬起,我连忙开口驱散一室渐次升腾的黏稠暧昧:“香、香芹她,如何了?” “香芹……”闻笛的嘴角轻轻撇下,“终究是个福薄之人。我回到雁州城时,她已断气两日……我还是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说罢,眸底的哀戚散开来,冲淡了温暖。“若当年没有强行求娶,或许还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这确是我不知的。“强行求娶?你……对香芹么?” “是家族之命,我哪里敢违抗?”他苦笑起来,摇了摇头。“那时苏家想要将生意扩展出去,在南面的冠州也开上几家采桑坊,而香芹她,恰巧是冠州丝织大户,傅家的女儿。” “你们不是娃娃亲么?” “是啊……我那时也不过八岁,长香芹两岁。我随父亲一同前往冠州,原本是想要让我从旁学着如何打理家业,最后居然成了促成生意的筹码。那就是……待香芹及笄,便将她迎娶过门。”他拉过我的手,握在掌中,“从此傅家与苏家联手,采桑坊内的份额,傅家也是有一份的。” “这……哪里是你强行求娶?”我失笑,“分明是两厢情愿。” “香芹是不愿嫁我的,可她的姐姐又……她的姐姐香颜是庶出的女儿,父亲与祖父不会让她嫁我。”他的手掌收紧一分。“为了家业的前途,我当然只有暗中逼婚……尽管我才只有八岁。多可笑。”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与他的两相纠缠,心头一热。 “香芹住不惯淮州的气候,在苏家本宅住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犯病。”他继续道。“待我娶她时,已是弱冠之年。祖父病逝,父亲和弟弟接手家中事务。我学了这么些年,经商之道远不及弟弟……而后便上京赴考,只求谋得一官半职……再来,便遇到了你。” 那个女子,最终也没能挺过这个冬天呢。 思及此,便觉得心头隐痛阵阵。 “对了,我还有想知道的事。”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图将他从悲伤中扯出,“这次北四州的战事究竟是怎么搞的?为何有人说……呃……你投敌了?” 他笑出声来:“果然啊,连你也知道了。不愧是殿下,煽风点火的本事一等一。”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眉头一蹙。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操心。 “想知道?”他扬唇一笑,“那就先告诉我,你原本以为宝泰王殿下对我说了什么?” ======================================================================================== =口=抱歉各位亲,猫猫这些天已经忙到吐血了…… 从今天开始到7月8号,每天只能更新2k左右,望各位亲们见谅。 猫猫也是要考试滴嘛……活活活。 第三十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四) 我的心口猛地一顿,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是……” “嗯?是什么?”他倾身凑近,檀木的香气扫过脸侧,我本能地向后一挺身子拉开距离。他却是勾唇一笑,清凛的眸中暗光流淌。 “唔……没什么。玩笑而已。”我咧开嘴笑道,“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听你说话啊。”他说着,抬手将我颊畔的一丝散发拢至耳后,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脸。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冲我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既然想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便讲给你听……不过,你得答应我。保密,好不好?” 我只觉得浑身一松,仿佛是过了一道坎,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绝对守口如瓶。” 此事攸关闻笛今后的仕途,自然不能让它成为把柄。 “朝中风传我向漠族人投降,令雁州城门大开,对不对?”他笑道,“我的确是做了那样的事……不过,是按照安虞王殿下的指令,开放城门,假意向漠族人屈膝。” 如今既知宇文锐和宇文铠不曾反目,那么宇文锐此举定是为了应和远在帝都城内的宇文铠。那时……若未记错,我正是在去往邓家宅邸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消息。从北四州将消息传入帝都,约需要三至四日。而萧皇后已然准备妥当,只等宇文铠的消息了。 “闻笛,我一直觉得奇怪。”我道,“为什么西华国内的事,会让漠族人插手?” 他眉梢微挑:“这一点,我也曾经考虑过。原本北四州已经够乱了,为何还要下放漠族大军入城的命令,虽然没有直接向两位殿下提出质疑,却也明白了个大概……俪儿,此事你放在心上便是。”他的眼神直直扫来,“切忌问出口。” 我一怔。 闻笛地眼中。竟有我从未见过地冷厉。这个笑容如阳春三月地男子。也会有这般阴鸷地神色么? “我按照殿下地指令。开启州城。让漠族大军入内。那时地雁州城。早已是一座空城。大部分居民已经撤走。住在城中地。全部是崇武军。”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雁州地州军。早在雉州将消息瞒而不发地时候。就已化整为零。悄悄潜入了雉州城内。” 我一惊:“雉州?雉州牧不是已经投敌了么?……还有崇武军。果然在雁州?” “是地。雉州不在我们地控制之下。因此。我只能让雁州军冒险化装。分批进入雉州。雉州地州军向漠族人投降。被尽数扣在营地。由漠族人看守。不过……雉州军也并非一无是处。大多也还是有血性地汉子。得知自己地州牧不战而降。都气得牙痒痒呢。”闻笛笑起来。“所以我就派人劝服他们。让他们同我地州军一起。秘密准备起事。” “而后。”他轻轻抚摸我地头发。“漠族人大摇大摆地往雁州去。我们则做好了完全地准备。关门打狗。” 我亦弯了唇。“前有骁勇善战地崇武军。后有雉、雁二州地州军。就算漠族人有再大地本事。也难逃一死。” “那一役是在雁州城外打的,歼灭漠族精锐逾十万,让他们元气大伤,剩下的部将不多久便撤出西华的领土,北退二十里。”他扬起脸庞,一贯柔和的面容上现出难得的英气。“此役之后,我便被调回帝都,而后得知了二王破除萧氏一族叛乱的消息。” 我舒了口气。“你倒是轻描淡写……打仗必定会有伤亡。闻笛你……没有受伤吧?” “我?”他似是有些诧异,随即笑道:“我怎么会受伤?文官本不必上战场,我大多留在后方营地中指挥的。再说了……我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江南苏氏家大业大,族中子弟自幼学文习武两不误。闻笛亦是如此。 “香芹她……被葬在雁州了?”我试探着问道。“不必送回冠州么?” 他失笑:“你在担心什么?若是傅家那边,我早已安排妥当,她的姐姐香颜也被我一同接往帝都,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便又垂下头来。 真是奇了怪了,今儿个究竟是怎么搞的?与他说不过几句话,我便觉得沮丧不已。 “俪儿……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他侧首轻声问道,“平日里都是伶牙俐齿的小野猫,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什么啊!” 他望着我,忽然手中一带,我被从圆凳上拉起,借着这力道靠入他怀里。他的嘴唇毫无预兆地堵上来,吞没我即将脱口的拒绝。 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急如雨滴,重如擂鼓……呼吸被抽走,唇舌两相纠缠。闭上眼,恍惚间仿佛一场暴雨降临,所有知觉被檀香的气息充盈,谁的手,迫不及待地要捉住我的喉咙,将我生生溺入他的亲吻中。 “……闻笛……”我呢喃出声,在肺叶枯竭之前,他终于放开了我,唇却并不离开。温软的触觉压在我的嘴角,在唇上轻轻舔舐,似是在诱惑。我挣扎了一下,箍在腰间的手愈加收紧。他低声笑道:“果然是不一样了……俪儿。” 我瞪大眼:“什么?”什么不一样了? “无碍,”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拇指刷过我的眉梢,“我会等你自己说出来的。” 于是他离去后的几日,我都处在神游太虚的状态。 告诉了他,我和萧婵被困在红鸾殿中的事,自动略去我向萧婵所保证的内容。他听后长叹一声,并未说什么。然而我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有什么,在悄悄地变化着。 扇儿站在我身侧,手中的团扇一下一下晃着。紫翠楼内,一如往常地安静。 “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咱们真就得关门大吉了。”我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扇儿,不如把你送给闻笛,让他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你说如何?” 她只是动了动嘴角:“俪兮姐姐最近越来越心口不一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心头一震,声音不自觉地扬起几分。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微笑着解释,“您不必如此,我们早就看出了您的心思,您又何必苦了自己呢?坦坦荡荡地告诉苏公子,您想和他在一起,不就了结了么?” 和暖的清风吹进窗来,扇儿的发丝随着风一起摇摆。她的脸隐在逆光之中,有些模糊。 “罢了,连逗也逗不得了。”我苦笑,挥了挥手。她却道:“俪兮姐姐,苏公子对您一片真心,可是您为何老装作看不见呢?” 我扬起眼帘,“……我不懂你的意思,扇儿。我不过是遵循着自己的意愿。” “您的意愿是什么?和那位安虞王殿下双宿双栖?可是您办得到么?” “我已不是从前的杜俪兮,你知道。”我叹了口气,抬眸看她,“扇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靠着我的身边坐下,却是垂着脑袋。“扇儿曾经认为自己……也喜欢着苏公子,所以那时便告诉了您。后来您老是拿我同苏公子开玩笑,我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现在,扇儿明白了您的想法……” 我直起身子,蹙眉道:“扇儿……” “扇儿已有了心仪之人。”她抿着嘴唇,眉目中藏着一分由来不明的紧绷。 我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那不是很好么?又为何一脸这么不甘不愿的模样呢?” “俪兮姐姐,您……是不是已经许久不曾回家了?”她小心翼翼地扬眸看我,“您就不想阿钏少爷么?” “想啊,怎么会不想?可是这边事情还没完……”话至一半,我的脑中似是闪过一条电光,忽然抬起头来:“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 推荐好友的书:唯如是《千里江湖音尘绝》。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误入一场江湖阴谋。好不容易逃出升天,还要苦哈哈的替师父寻亲?!一个是冷酷无情的大冰块,一个是玩世不恭的烂桃花。沦陷了一颗芳心,人家却不属意于你。怎么办?那,还是我来追你吧! ======================================================================================== 卡文卡得厉害捏=_=……于是让扇儿小缠绵一下。 大家是不是都知道扇儿心仪之人是谁了捏?活活活…… 闻笛大人是不是变高深了?唔呼呼,那是应该的。腹黑吧,向着腹黑迈进吧! 请大家多多支持猫猫的新书《江山诀》~于是今天可以更新一章…… 第三十一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 我望着扇儿娇俏羞红的脸颊,只觉得心头有些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敢猜。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反而想要否定它。 默然地看了她半晌,我起身来,寻找壁橱里收起的那些素衣。扇儿迷茫地抬眼看我,“俪兮姐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回家去看看。”我回答着,解开衣襟上一粒一粒蝶形盘扣。 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搞的,竟然把阿钏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我微微蹙眉,衣料顺着手臂滑下,伸手捡过蓝布碎花的薄衫,迅速打理妥当。 “您要回家?现在?”扇儿吃了一惊。我手上不停,道:“告诉洛安,替我管着这楼子一日,我明儿个一早便回来。” 扇儿颇为犹豫地点了点头,“若是苏公子来了……” “就说我有事外出。”收拾好衣裳和鞋袜,我放下长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转身准备出门。 “俪兮姐姐……”扇儿忽然唤住我。 我脚步一顿:“怎么?” 她沉默了一阵,最终向我摇摇头,勉强扯出个笑脸:“……您路上小心。” 我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安心。我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意外。” 是地。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扇儿撇了撇唇角。低眉顺目地垂下头。不再言语。我随即转身。迈出冰心阁。 ……您就不想念阿钏少爷么? 呵。可笑地是。我当真是像忘了他一般。那明明是我抚养长大地孩子。 抬手拍拍自己地脸。我从紫翠楼地后门绕出。径直往城东方向去。 我置下的那座小院,门扉紧闭。 “开门,我回来了!”我上前去拍门。“阿钏!阿钏!” 门内一片寂静。我抬头望望天,现下不过午时,他不会睡觉也不会外出。而陈妈和陈叔二人此时也应是在准备午饭,紧闭大门的情况,我实在不曾遇见过。 明亮的天光洒下来,我低下眸子,看着自己脚底灰蓝色的阴影,只觉得心中焦躁不安。 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喜,正对上门后露出的阿钏的脸。 “阿钏,我回来了!”我笑着上前。 这孩子却略微蹙眉,后退一步,端详我半晌才出声:“娘。” 他的面色不太好,白皙中竟然透出一股子异样的灰败。我推门进院,拉过他的手:“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他摇头,似是想抽回被我拉住的手,却又不敢。陈妈从内屋走出,手里端着方才择好的青菜,见了我也是一愣:“啊呀,夫人回来了?阿钏,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嗯,娘是刚回来的,我还来不及告诉您。”阿钏淡淡地回道。 陈妈眉开眼笑:“也成,夫人想吃点啥?我这就给您做去。” “不必麻烦了,随便吃点儿就行。”我微笑着冲陈妈点头,又转向阿钏,“阿钏,你随我进来。” 见陈妈端着菜篓子离开,阿钏这才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我手里抽出。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却勉强万分地笑着对我说: “娘,儿也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一股无明业火直冲我的脑门,我嘴角一弯,竟是一抹冷笑自然流出:“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不能与我同室而处,**应避嫌?” 阿钏面色一红,垂下眼眸不语,嘴角却死死抿着,像是不肯放弃的坚持。 “阿钏,你还当我是你娘么?”我深呼吸,再深呼吸。这才堪堪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娘与儿子共处一室,是不是应该避嫌?嗯?” “儿若非娘的亲子,自然……” “胡闹!”我大声吼道。 阿钏被这声怒喝吓得浑身一抖,而后却挺直了腰杆,仿佛理直气壮一般。“……阿钏哪里胡闹了?娘,这就是事实。” “我知你一直不曾忘记自己并非我亲子一事。”我逼近他,“可是你说这些年,我哪一点待你不如自己的骨肉?如何不是将你视如己出?” 他好看的眉目中竟然起了哂笑的意味:“娘,您真的当我是您儿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 “娘……您真的是在城西的大户里做厨娘么?”眼中的不屑更深一分。 我悚然而惊,只觉得从脖颈到脊背一线,冰凉如腊月的河水倒灌,恍惚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破碎了似的。 他知道了什么? 我眉梢不可抑止地一挑:“阿钏,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钏的话,娘心里明白。”他精致的嘴角笼着一片若有若无的嘲讽。“娘,你是不是做厨娘呢?为何您的手上找不到油污,您的身上也嗅不到油烟的味道……况且,”他顿了顿,视线移至我的手上。“像您这样一个常年帮佣的厨娘,手背上为何找不到一星烫伤的痕迹?” 心头,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化开来。 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阿钏了。 “娘……您若真的视我如己出,为何要一直瞒着我?这么些年,一直都瞒着我。” 阿钏说着,眉眼中的疏离变作了哀戚。 我叹了口气。 “是啊,我为何要一直瞒着你。”我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很干净的手背,是吧?没有油污,没有烫伤,没有疤痕。”凑到鼻端,我轻嗅一口,笑道:“而且还有茉莉的香气。如何,一点也不像是厨娘的手,是不是?” 他迟疑地看着我,答道:“是。” “阿钏……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微笑着放下手,“今天?昨天?或者是更久之前?” 他垂下头。我又笑道:“仅凭我手上不曾有油污和疤痕,就断定我不是厨娘。呵,把你放去天都府做个法曹,看样子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听得我话中的讽刺,他神情一黯,嘴硬道:“我去城西查过了。” “哦?挨家挨户地查找我?你可真有闲心呢。” “那些日子城里兵荒马乱,娘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才去城西找您。”他低声说道,“我把每一户可能的富贵人家都问了一遍……他们都说,没有这样一个厨娘。” 我笑嘻嘻地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杜俪兮……哈哈哈……谁知道呢?”他似笑非笑地道,“一户人家的公子告诉我,要找杜俪兮,去城南花街的紫翠楼就可以找到了。” 微风吹过,带来初夏的热度和树叶的辛辣香气。我的心头空落落的,只有蝉声鼓噪。 “那么,你为何不来紫翠楼一探究竟呢?说不定那个时候,你可以冲上来指着我破口大骂,‘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可以是我娘’。对不对?”我笑着说。“然后,你便有足够的理由,离开我。” 我知晓,你早晚会听到关于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亦天真地信着你,你是好孩子,你不会像卫道士一般指责我的堕落和不堪。 然而我却忘了,你并非是我的亲生骨肉,在你的心中,始终与我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我们无法涉足,无法拥抱。我以为瞒着你,你就可以看不见这条河流。 时至今日,你要用男人对待女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了。是不是你在怕,怕自己也变成我这样的人呢? 阿钏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现在是不是终于知道了,我为何要将你锁在家中,不允外出,甚至连教书的先生也直接请到家里,而不让你去私塾学堂与人一同听学?”我露出紫翠楼里杜老板的妩媚笑容,“是不是很后悔这些年自己的愚笨,后悔成为我的孩子?” 他眉头一颤,哑声唤道:“娘……” “从今往后,若你不愿,就不用再继续叫我‘娘’了。你说得不错,我瞒了你这么些年,你该恨我。”我笑着,抚摸着自己洁白细腻的手背。这一片在紫翠楼里细心呵护的肌肤,此刻,是我最难堪的罪证。 哪一个厨娘有这般光洁的手?哪一个厨娘会有闲情雅致来呵护自己的手? 我笑得愉悦。我的扮相不堪一击,而我自己却一直以为,这是最好的演技。 刺啦――院子那头传来蔬菜下锅的声音。我转眼望向伙房里冒出的白烟,只觉得无地自容。 被揭穿了呢。杜俪兮。 “阿钏不恨您,娘。”阿钏叹了口气,“您把阿钏抚养长大,阿钏一直都很感激您。” 我苦笑着:“阿钏,你是不恨我,还是不敢恨我呢?” “娘……我只是希望,您别再瞒着我。”他低声说道,“待阿钏科考之后,若有幸金榜题名,届时,我会自己离开这里,不会再拖累娘了。” “拖累?”我曼声一笑,“这么些年,你何曾拖累过我?我是紫翠楼大名鼎鼎的老板,不愁吃不愁穿,丢在你身上的那些银子,连我楼子里一日花销的零头都不及,又何谈拖累?” 我退后一步,不待阿钏开口,又抢道:“告诉陈妈,我不留下来吃饭了。紫翠楼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你且好好读书,剩下的那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娘!”他抬头。 我微笑着转身,迈步离去。眼泪沿着我的脸颊滴滴滑落。 扇儿对于我的突然返回惊讶不已。 这一次,我没有从紫翠楼的后门进来,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大门。那块写着粉金大字的匾额悬在门楣上,一面昭示着此处无上的富丽堂皇,另一面又暗藏着无人可知的真实面目。 “杜阿姨?”洛安站在堂中,见我这副打扮,不由得怔然出声。“这是……” “我以为您会在家中待上一整日,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扇儿问。 我淡淡一笑,“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说着,我往楼上走去。 扇儿立时追了过来,压低嗓音:“俪兮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阿钏少爷他……” “对了扇儿,你那心仪之人是谁呢?”我笑吟吟地转头看她,“姓什么名什么且告诉我,我也好留个心思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扇儿似是被吓了一跳:“俪兮姐姐,您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通了些事。”回到冰心阁内,我换下身上的衣裳,重新找出那些金紫红绿的艳丽裙裳。眼光掠过壁橱一角整齐叠放着的素衣,我伸手,将它们一件一件拎了出来,丢在地上。扇儿看着我此番举动,杏目睁圆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细致地系上中衣的丝扣,“地上的这些都拿去烧掉。” “咦?烧、烧掉?……” “你没有听错,扇儿,我是说烧掉。”我一字一句地吐出口。“我不需要了。” “可是也不必烧掉啊,若是以后还用得上……” 我扭头看着她,扇儿话音中断,怔怔地与我对视。我忽然咧唇一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倒也不再与我争,默默地躬身拾起那堆素衣:“我这就去烧掉它们。” “杜阿姨,苏大人来了。”安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心头一跳,回道:“知道了。” 扇儿低头抱着衣裳拉开房门,正见一袭墨色竹纹长衣的闻笛立在门外,她微微屈膝一礼,头也不回地小跑逃走了。 我扣上最后一粒盘扣,他已径自步入屋中。玉冠高束,腰间缀着一枚白玉如意,满面春风地向我靠过来。我见了他,只是微微一勾唇角,“你来了。” ========================================================================================= 猫猫爬上来更新了……已经被无数亲的苍蝇拍鞭打过……认罪……伏地…… 于是这周尽可能保持两天一更……已经进入华丽的考试周,请亲们多包涵…… 《江山诀》今天也将放出更新,钞票,您总算重见天日了。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拜谢~ 第三十二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二) “……嗯?俪儿,你的眼睛怎么了?抬起头来,我瞧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闻笛一手扣过我的腕,一手以指托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 我垂着睫毛,避开他的视线,嗫嚅道:“……没事。” 当然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我可是花街第一楼的杜老板。 他细细看了一阵,眉峰微蹙,旋即松开我的手腕,低下眼眸:“扑点粉润润颜色……红着两只眼睛好看?跟兔子似的。” 我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昨晚没睡好罢了,你不必取笑我。” “我信你,俪儿。”他嘴角带笑,“快些梳洗妥当,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可巧现下的我丝毫打不起精神来,且勉强勾唇,“改日可好?今儿个我实在是……” 他摇了摇头,“只得今日,若是错过便麻烦了。况且……也是对你的紫翠楼极重要的。” 紫翠楼?我眸光掠起,静静停在他墨色流转的双瞳间。 “与紫翠楼何干?” 他但笑不语,只施施然迈步至房门前,颀长俊雅的身形难掩贵气,反手正要合上房门,忽然,似是想起点什么,又返身来对我道:“把楼下那个叫洛安的孩子也带上。” “洛安?”这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了。心下思绪兜了个圈。“难道……” 他微微侧头一笑。这才把门掩上。 我安静地听着他落足离去地声音。长长舒了口气。 “……倒是奇怪了。” 思及他三番几次地欲言又止。呼吸下。有什么东西在凶猛地撞击着胸口。隐隐作痛。 抬手揉了揉发胀地额角。我转身落坐梳妆台前。 待我站在厅堂中时,闻笛正在桌前喝茶。洛安侍立一侧,见我下楼来,身子略微一倾,稚气未脱的眉眼露出笑意。“杜阿姨,咱们这就走么?” 闻笛点了头,“再不走就要迟了——那家伙最讨厌等人。”说着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马车在外头等着呢。”他起身往紫翠楼的大门外走。 洛安并未依言跟上去,只是有些迟疑地回头看我,仿佛在等待一个许可。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是要去哪里呢。”我出声唤住闻笛。 “快些吧,路上同你解释还不成么?”他苦笑着折返来拉我,又腾出另一只手拽过洛安。我扭头正见洛嫦一脸困惑地立在不远处,便扬声道:“洛嫦,替我看好这楼子,我很快就回来!” 被闻笛抓着往外走,远远只听见洛嫦的声音:“杜妈妈放心……” 已近黄昏的暮色四下流淌,云中泛出些霞红。马车一路轻快小跑,碾过散发着阳光余温的土壤。野花的辛辣香气从撩起的车帘外飘入厢内,放眼去,道旁皆是成片绽开的金黄小花,衬着温软暮光与苍青的草色,仿佛嗅得到夏日的气息。 与洛安坐在厢内同侧,对着闻笛的一脸悠然,我的心底说不出的窝火。 “到底是去哪里,见什么人?”方才他的话里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洛安一如他的名字,安安静静,就算被马车颠得七荤八素也不动声色。他瞟眼看我,我只是浑然不觉地瞪着闻笛。 没有目的地,没有理由,就这么给拎了出来。我咧嘴一笑,揶揄道:“可别告诉我你苏闻笛苏大人是打算拐了我们啊,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 闻笛根本就不看我,只对着帘外笑嘻嘻赞道:“啊呀啊呀,日暮时分的好景致果真赏心悦目……”末了,转头冲我飞媚眼儿,“我说的对不对呀,俪儿?” 我撇了撇嘴。 闻笛很开心的模样,却又来由不明。嘴上说是要带我去个地方见个人,倒让我觉着像是携美私奔。我暗自叹气,垂下的眸光不期然扫见洛安的眼神。他微笑,而我则是更加沮丧。 是啊,私奔之余还得捎上个娃?这什么跟什么…… “对呀,好美的景色呢。”我眉开眼笑地揽过洛安的小肩膀,“苏大人带着我们私离帝都,不晓得是要将俪兮卖给人家做小,还是把安儿过继给人做螟蛉子呢?” 闻笛的嘴角抽了抽,桃花眼对上我的,“非也非也,俪儿与洛家小子大可不必担心,今儿个咱们不过是去南郊散散步,顺道喝点小酒谈点小风月……” 我抓住车门,笑得妩媚:“苏闻笛,你再不说实话,老娘就跳车了!” “……杜阿姨,跳下去您会受伤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洛安小声开口了。 “受伤好呀,就怕我受了伤,某个大老爷们还是不肯开尊口呢!” 闻笛叹了口气,敛着好看的两道修眉。 正要再说什么,马车忽地一个猛颠,我身形不稳之下,结结实实地向车壁撞去。 “嘶……” 闻笛抚着被我撞疼的胸口,我则是揉着撞疼他也撞疼自己的肩膀。他痛得眯起眼,“……你是石头做的么,好疼……” 这句话该是我说的吧!我恨恨地睨他一眼。不过看在你奋不顾身护住我的份上,姑且不与你计较了。 “就算想知道什么,也不必这样折磨我吧……”见我乖乖坐回原处,闻笛松了口气,“成啊,洛家小子,你这就告诉她吧,我们是要去哪儿,去见什么人。” 既然不是不可告人的事,还藏着掖着?我转眼看向洛安,又觉得有些不对。 照他的说法,洛安是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可不对啊,他不过是紫翠楼里的一个小跑堂,还能越俎代庖先听到了什么? 闻笛与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起这样好了?我记得在我从皇宫回来之前,他们俩压根就不认识啊…… 我半眯起眸子,慢吞吞勾起嘴角,笑得像是只成精的狐狸。 “恐怕你们要告诉我的还不止这些呢——” ****** “这就是你带来的人么,大哥?” 南郊官道边的小驿站里,一身朱红底银丝窄袖长衣的少年郎,倚着门廊的柱子,抬眼斜斜望来。长发未束,轮廓与闻笛七分相似的嘴角挂着桀骜不驯的弧度。我眼中一动,视线触及他悬在腰间的清光长剑。 闻笛拉过我的手臂,倒是不介意他的失礼模样,只笑道:“阿瑛,这是帝都花街第一楼·紫翠楼的杜老板,不过来见见么?” “你弟弟?”耳朵没放过先前他称呼闻笛的“大哥”二字,我不由得扬起声音。 极少听闻笛提起他的家人,我对他的了解也止步于“江南采桑坊苏家的大少爷”几个字。他不说,我也不必多问。这一次他拖我来见他的弟弟,倒是叫我有些不解。 “应该是你让她过来见见我吧?”衣着鲜艳的少年郎白眼一翻。 站在我身旁的洛安低下头忍不住笑。 果然是大家大业的子弟。我亦是暗笑一声,就听闻笛抚额叹道:“俪儿,叫你见笑了……这就是舍弟,苏瑛,表字……。” “我们还没熟到要互通表字的程度吧?”那边冷飕飕的声音又砸了下来。“大哥,你这么快就把嫂子给忘了?嫂子尸骨未寒,你倒是新添了软玉在怀……” 敌意。 我敛下眸中粲然笑意。这个苏瑛对我有敌意……是因为闻笛拉着我么? “苏大人,您叫我们来这儿,该不会就是为了听这位公子冲杜阿姨发脾气吧?”说话的是洛安。他仍旧笑意晏晏,只是眼中冰寒之色骤起,一脸阳春三月霎时转作北国霜色。我的嘴角轻轻勾起——这个孩子,决不可因着他的相貌尚幼便小觑了他。 而显然,苏瑛是听见了洛安的话的。 “小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你可明白?” 洛安细密的睫毛扬起,“哦?那么你也该闭嘴了。”言下之意即是你苏瑛不也是顽童一个么? “哦……这小鬼有点意思。”苏瑛直起身子,慢腾腾地走出驿站的门廊。 走得越近,他与闻笛相似的面容便越发清晰。修长干净的眉,深邃清冽的眸,端挺正直的鼻梁,以及骄傲薄削的唇。只是他的身上存在着一种与闻笛截然不同的气息……似魔似魅,不容置辩的桀骜。 不过,若是傲过了头,怕是会吃苦头的。 “你弟弟是要赶着成亲么?”我笑着问闻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苏瑛听见。 苏瑛的眉毛抖了抖,立刻接话:“女人,少拿我的衣裳来品评我。不懂什么是‘人不可貌相’么?浅薄……” 啊呀呀,果真是小孩子心性,三两句话必定要将人打入地狱死不翻身。唔,“没那么熟”、“小孩子不要插嘴”、“浅薄”……我掩唇笑出声来,一嗓子软语夹枪带棒:“少来啦,穿得这么艳,远比楼子里的女人还要花枝招展了,可不是赶着去成亲嘛——也罢,你这弟弟,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机会能穿上大红袍子……” “那可未必,待本少爷金榜题名,届时还少得了红袍子?”苏瑛嗤笑一声,“大哥,这就是你找来的宝贝?可聒噪得紧哩。” 唉唉,又来了…… 我牵了洛安的手,旋身就要上车:“安儿,我们回去吧,人家不待见我们,待在这儿不是自取其辱么……” “等等,俪儿!”闻笛伸手拖住我的袖摆,面上露出苦笑的神色,“听箫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待我……” “不要随便暴露我的表字!”苏瑛甩袖子吼起来,深黑的两眼放出火光:“我说大哥,你可是求我来的那个人诶,现下就是这么求的?” “哎呀呀,我等平头小百姓怎么敢……”我话音未落,便见闻笛抬手点住我的唇。 他蹙眉冷笑,直盯得苏瑛的嚣张鼻尖灰扑扑一片。 “我找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他沉下嗓音,“自然是有要事待办。” ========================================================================================= 撒花~~猫猫爬上来了~明天最后一科考试完结,基本上可以保证更新了~~ 多谢亲们,考试这段刀山火海的日子也一直支持着猫猫~~! 既然恢复更新了-_,-……(谜の音:你想干啥?) 希望各位亲多多投票和收藏哦!!╭(╯3╰)╮ 第三十三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三) 茶水很快奉了上来,驿站的小伙计腿脚勤快,又添了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酸梅子。我们四人各据方桌一侧。苏瑛解了长剑,有模有样地放在桌上。 我挑眉看了看闻笛,绕过洛安,再落到苏瑛处。他的脸色很臭,显然于他而言,在大哥面前吃瘪――尤其是吃女人的瘪――是件非常没面子的事。他抓过杯盏咕噜噜灌下茶水,一抹嘴:“大哥,究竟是何事?” 闻笛嘴角撇了撇,却是来了句不相干的。“在那边,过得如何?” 苏瑛一愣,随即别开头,“……还行。” 我以手托腮,眼神在他的长剑上走来走去。 剑鞘有少许磨损,没有什么花哨的纹路,也不损其本身的古朴气质,想来苏瑛使用它已有些年头,该是件非常称手的武器。 我早就知道苏家子弟人人习武防身,只是想不到…… ……“唔,那就由我告诉杜阿姨吧。”…… 在马车上时,洛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吊足了我的胃口。现下再看苏瑛,便觉得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方才在驿站外激了他几句,充其量不过是试探。 一个敢做大事,亦能做大事的人,岂能是斤斤计较的鼠辈? 我安静地看着这对兄弟叙话。 “这些年采桑坊都赖你暗中支撑。苏家那些个老家伙。也该让贤了。”闻笛笑了笑。端起茶杯。“我这个大哥做得不称职。没帮到你什么。” 苏瑛似乎软化了些。“……大哥一直在雁州。哪里有闲暇顾及家事。” 闻笛地润唇一勾。“不过这一次。我可是给你揽生意来了。” “啊?”苏瑛睁大眼。“什么生意?”转眸又看我。顿时悟了:“……是这个女人?” “不错。”闻笛拍了拍我地肩。“方才与你说。这是紫翠楼地杜老板。这次地生意。便是要同她做。” 我心下一惊。抬眼睨他:“你可从未跟我提过这事。”若是不利于紫翠楼。我可不答应。 他倒是笑得温如春风,“放心俪儿,不会亏待了你的紫翠楼。” “紫翠楼是花楼,我们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苏瑛将“花楼”二字咬得极重,眼中掠过洋洋傲慢,“若是叫爹知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爹他不会的。”闻笛垂下眸子,声音渐渐低下去,“当年我告诉他……唔嗯……他只是反对,并未真的对我动手。”顿了顿,又扬起嗓音,“况且现在采桑坊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多是由你经办,爹几乎不再过问。只要你守口如瓶,还担心他知道么。” 我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他那个“当年”是怎么回事? 苏瑛扫了我一眼,接道:“我明白了。那么这个‘生意’,究竟是要怎么做的?” “依照这个孩子的提议。”闻笛的眼神转向洛安,他抬手摸摸洛安的脑袋,“采桑坊正缺这样的活计,而紫翠楼亦可以重新开张,两全其美,可好?” 我看着洛安:“安儿的提议?莫不是……” “大哥倒是会选地方。”苏瑛嗤笑一声,“花楼……的确,对于采桑坊的‘里’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错吧?反正我已将紫翠楼清场完毕,你便只管放手去做。”闻笛的眸光点在我的眼中。“……俪儿想必会尽力配合你的。” 我默然。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笑得像只狐狸。 我被他算计了。可是到现在,我被算计了些什么也还不清楚。 ……“我们要去南郊的驿站,见采桑坊的主子。”…… 那时,洛安如是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再看看面前这个青春年少的苏瑛……我当真以为采桑坊的主人会是个白胡子老头呢。 而且,我想象不出花楼和采桑坊,能做什么样的生意。 按照洛安的提议……么? 我垂下眸子,连同探究的暗光一同敛下。难道就是他先前提过的……收集贩卖消息? “大哥。”苏瑛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看我,“是她么?” 我有些愕然。 ……什么是我? 闻笛不语,只缓缓点了头,转过脸对我轻牵嘴角,“俪儿,你还不知采桑坊的第二重功用吧?” “难道采桑坊也与江湖上那些人有瓜葛?”我蹙眉。 苏瑛好不容易露出些赞许的神色,只是下巴扬得更高,“心窍倒是灵光……不错,所谓兵不厌诈。你也算是个做生意的,商场如战场,有些存在自然是必要的了。” “比如……探听情报?” 苏瑛点头。 洛安的小脸难得泛起些兴奋的色彩。 “你们就这么擅自决定了?”我半眯起眼眸,“别忘了,紫翠楼的老板可是我。” 闻笛压低声音:“前些日子萧家闹得气数尽去,京中已是人人自危,各家都免不了要老实一阵子。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采桑坊名声在外,有个什么动静翻个身,都要惹来别家的注意。”他看了看我,“有些事,总不能摆在台面上做,所以……俪儿,要借你的紫翠楼一用。” “充当你采桑坊‘里子’的营地?我可没看出对我有什么好处来。”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逮着了,遭殃的也是我们啊。 “安心啦杜老板,我们会付租金的。”苏瑛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钱”的脸色,“不仅给租金,还能顺带给你捎来不少客源,你说对你有用没用啊?” 不等我开口,闻笛接道:“所以,俪儿,你的紫翠楼还得继续开下去。帝都的事你且放心,我会替你打点上下,京中不会有人在你背后嚼舌根。” “喂,当初就是你的馊主意啊!”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再逛楼子的就乌纱帽不保,再一来就撞上了宇文铠,害我以为是他宝泰王和我一个小小花楼过不去。现下,自然是一切明明白白了:“……好你个苏闻笛,居然敢利用我?” 闻笛笑得讨好,“那时你还在皇宫里,我哪有机会告诉你?再说了,这件事对你有利无害,聪明如你,会放过这么个大好的进账机会么?”他凑近我的耳畔,“听箫所识得的那些江湖汉子,远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 我对江湖中人一向避而远之,一方面因为他们为朝廷所不容,另一方面,打打杀杀什么的,也不适合女人。我挑眼瞪他,“当真?” 他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信我么,俪儿?” 我脸色忽的一热。 洛安轻声笑起来,“其实有一事,安儿要向杜阿姨告罪。”他冲我一揖,道:“与采桑坊联手之事,原本安儿打算与您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可是紫翠楼晾着也是晾着,能早一天重新开张便早一天,所以……” 小子,现在同我说这些还有用么?先斩后奏。 我叹了口气,“若我再不允,岂不是被你们当做冥顽不灵的呆子了?行了行了,我答应便是。” 苏瑛鼻子出气:“看样子杜老板并非心甘情愿……” 我忽然换作妩媚娇笑,对他柔声道:“听箫,以后便要仰仗于你了。” 苏瑛像是见了怪物一般瞪着我,八成全身起遍了鸡皮疙瘩。闻笛只是笑,他的手指刷过我的眉眼,并不避着弟弟与洛安。 他眸中的怜惜柔如秋水,只叫我面上更添云霞。 ****** “两日后他们就能到了,届时还要劳烦杜老板招待。”临走前,苏瑛对我道,“那都是些好汉子,杜老板不必惧怕,他们绝不会随意为难人的。” 我勉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就算提心吊胆也没有用,不如叫自己安心。“只要别吓着我楼里的姑娘就成。” “那么,你这就要走了?”闻笛望着苏瑛,“不在京中多留一日么?香颜她还在念叨你,说好久都没见着了……” 我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香颜”。香芹的姐姐。 “你把香颜也弄到这儿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啊……”苏瑛抚额长叹,仿佛香颜于他就是个避之不及的祸害。 闻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怕了?” “没有的事!”苏瑛下巴一扬,两道剑眉微微提起。 闻笛满意道:“那就好,你自己路上小心便是,我先行送俪儿回去了。” “唔嗯……那个,大哥。”苏瑛又叫住他。 闻笛停步。 苏瑛抓抓脑袋,似是为难不已。 “大哥,你到底选哪一个啊?” ========================================================================================== =_=半夜更新……无人看啊无人看……(掀桌!) 好吧,就让我自生自灭自娱自乐吧-_,-。 闻笛君也要腹黑么……最近老是写腹黑。看来要来点深情款款的人了。是谁捏……? 呼呼……今日猫猫也要票票和收藏~ 第三十四章 风正一帆悬(一) 我与洛安立在原地,看着这位苏大人忙不迭地冲上去捂自己弟弟的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嗯,说来听听。”以为是选货么?我懒洋洋地抱着双臂,“……选什么呢?” 苏瑛满脸涨红,声音堵在嘴里,只剩下唔唔唔的蚊子叫。闻笛那一脸慌张,像是给踩了尾巴的猫儿。他连连冲我摆手:“听箫要选衣服!衣服!” ……衣服么,选就选呗,你摆手做甚?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洛安笑了,转头来望着我。“这话,不如问问杜阿姨?” “问我什么?”有些莫名地与这孩子对视。 忽然,似是明了了他的话。 选哪一个? 心底突地跳了一跳,莫名回想起在红鸾殿内对萧婵所说的话。 我……还不敢问自己。正想着,脑中瞬间又掠过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对上洛安笑得无辜无害的脸庞,我深吸一口气――不对,这孩子根本就不知道我与宇文锐的旧事,连我与闻笛相处如何他也不甚了解,可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仿佛是回答我地想法一般。这孩子又道:“杜阿姨挑衣裳地眼光很独到。这是紫翠楼里各位姐姐们一致地看法呢。” 呃。是这样么? 眼中地狐疑似是散去了一些。我原以为这孩子…… “啊哈哈。那就让俪儿替听箫挑几套合身地衣裳吧。听箫你说是不是啊?” 闻笛根本就不松手。苏瑛被他捂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只得伸手来扳闻笛地爪子。两人地臂力都不小。苏瑛两眼瞪大。只听见清脆地“锵”。 雪亮地剑光耀花了我地眼。闻笛低呼一声。立时侧身躲过这一剑。 苏瑛终于摆脱了兄长的钳制,呼哈呼哈地粗喘不止,好半天才憋出句话:“……苏珞,你特娘的是想要我的命吧?逗你一句犯得着这样?!” “你才是……哼,想要弑兄?”闻笛冷冷瞥着那柄方才扫过自己胸前的武器,“到时候可不只是弑兄的问题了,还得加个企图谋害朝廷命官!”他拍了拍袖摆,慢慢敛下眼中的厉色。“好了,该说的说完了,你快走吧。” 苏瑛暗咒一声,收剑回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戏也看完了,我睨着闻笛:“把他气跑了,你这生意不是做不成了么?” “放心吧,他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要不……我们苏家的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他已恢复了先前平静,转过眼来看我。“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选衣裳什么的,我记着作甚?”轻笑一声,我拍拍洛安的脑袋,“走,咱们回去吧。” 让采桑坊的线人进驻紫翠楼,这意味着,我要重新审视我的姑娘们。 一连三日,暂未见着有苏瑛所说的“江湖中人”到来,倒是那些前些日子避不敢进的恩客们,也渐渐有了胆儿,顶着御史大人的风头前来光顾。虽不及从前的红火,紫翠楼的生意也算是重新上了路。 自那日烧了我的素衣回来,扇儿就一直不太敢同我说话。 她放下酒杯和一小坛阳春酿,福了福身就要退下。我终于出声唤她:“……躲什么呢?” 她低着眼,声音也是讷讷的:“没什么。” “三天了,你在我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我的指轻扣着桌面,发出细小的笃笃声。 她似是一惊,“没有,扇儿不敢!……只是这几日见俪兮姐姐心情不豫,就……” “扇儿,”我慢腾腾地取过酒杯,给自己斟上阳春酿。“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可极少同我遮掩什么。我拿你当做我的妹子,既是姐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咬了下唇,大约是心中为难,摇了摇头便扭身离开冰心阁。 脚步声蹬蹬蹬地向厅堂里去了,很快被堂下翻涌的调笑和打趣覆没。 酒液醇香馥郁,在口中停留片刻,咽下喉去。只觉得一片湿漉漉的火苗子从舌根烧到了腹中,暖得生疼。 扇儿她,究竟是在恼我什么? “杜妈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洛嫦的声音忽而自阁前传来。我抬眸,正是那一袭粉紫裙裳的丽人儿。她扬起手中的一张名帖,“楼下有位小仆送了这个来,说是要交给您。” 很是精致的帖子。红笺作底,泥金作字,隐隐有暗纹游走于边沿,打开时还嗅得到清淡的香气。似是主人将帖子熏染过香料,别有一番雅趣。 “……周绍轩?”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陌生的名字,起笔落笔间皆是疏狂之气。翻来覆去将名帖看了数遍,也并未见着什么熟悉之处。 我蹙眉。“那个小仆是怎样同你说的?” “那人说,他家主人是慕名而来的……还说,他家主人是苏公子的旧友。”洛嫦道。 “苏公子?”我明白过来。说不定这位周绍轩公子,正是那苏瑛带来的人。于是起身整衣,“人在楼下么?” “是的。” 我忍不住有些紧张。“将人请到冰心阁来……再把洛安叫来。” 洛嫦听见洛安的名字,眼中闪了闪,“……杜妈妈觉得安儿……如何?” “那孩子比你想象的更有能耐。”既是他的姐姐,洛嫦自然会担心。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快些去吧,别怠慢了贵客。” 洛嫦的眉眼间掩不住喜色,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的心底起了些自嘲。 善待洛安,目的并不仅仅在于这个孩子本身的价值。洛嫦也是这般少见的丰艳尤物,留下她,紫翠楼的生意就不会垮掉。况且洛嫦在楼子里的姑娘间也较吃得开,只要她不走,相信许多姑娘都不会离开。说起来,洛安的才智只是意外的收获。就算那孩子并非天赋异禀,我也会好好待他吧。 对洛安亲切一些,那么洛嫦不会轻易离开,甚至会对我感恩戴德。 掩下眸中的黯然颜色,我替自己重新斟上酒,嘴角不受抑制地轻巧上扬。 杜俪兮啊杜俪兮,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 洛安引了两个男人上楼来。 一人着赭色圆领锦衣,腰间系了枚青白两色的玉坠儿,手执金边折扇,脚蹬云纹黑靴,走路带风的模样让人觉着莫名有趣。跟在他身后的一人垂首而行,着灰色布衣,并无多余饰物,上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立时起身相迎,“让二位贵客久候了,奴家正是紫翠楼的老板,杜俪兮。” 赭衣男子圆脸广额,笑起来时眼儿眯成月牙状,透出一股子和善气息。他冲我拱了拱手:“久闻杜老板大名,在下周绍轩,这厢有礼了。” 我盈盈一拜,又看向他后头的那人,“这位爷是……” “他叫吴鸿,是周某的随侍。”周绍轩的扇子一摆,这灰衣的男子双手抱拳,一揖到底。 礼数自是周全,不过这个叫吴鸿的,却一直不曾抬起头来,也不发一语。 我笑了笑,“这位吴公子看上去倒是个好安静的,可奴家的楼子里素来都闹腾得紧,不晓得吴公子会不会不习惯?” 那吴鸿又抱拳,沉声说道:“杜老板多虑了,在下并无不惯。” 洛安笑道:“杜阿姨,这二位爷都是苏瑛叔叔的旧识。两人都从襄州来,今日才刚刚到帝都。” “一路劳顿,二位辛苦了。”我扬起嗓子,“扇儿,奉茶来!” 然而门外半天也无动静,我面上有些尴尬,嘴角笑得僵硬。正要开口赔罪,却见洛嫦推开冰心阁的门,手中的红漆托盘正摆着一壶香茶。我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对洛嫦笑道:“有劳你亲自送茶来,多谢了。” 洛嫦莞尔勾唇,“杜妈妈见外了。”说完便旋身退下。 触见洛嫦姐弟二人暗中递来的眼色,我的胸中觉得宽慰不少。 只是更觉得奇怪了,扇儿去了哪里? 洛安替周绍轩和吴鸿二人斟上茶,周绍轩告了谢,吴鸿只是沉默。 “周某在襄州做的是绸缎生意,早些时候颇受排挤,所幸得了苏家老爷的援手,这才让周某站稳了脚跟。”周绍轩提起苏家,满脸皆是感激之色,“苏二公子也是个爽快人,当年在襄州与周某偶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苏瑛么?不打不相识……倒是符合他的性子。那般骄傲不驯,只怕是很难认可于人的。 这么说来,这个周绍轩也颇有能耐了吧? “原来周公子也是做绸缎生意的啊……”洛安若有所思。 我笑道:“苏二公子心高气傲,却也是真才实学。能令他折服,想必周公子定有过人之处。” 吹捧苏瑛,顺带着也给周绍轩面上贴金。果然,周绍轩笑得更是灿烂。 “不瞒杜老板,周某此番前来,除了料理自家在帝都的生意,便是为着采桑坊。”他的手在桌面上划了个小圈,“想必苏二公子已经将采桑坊的‘里’告诉与你,咱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说着,眼光瞟向一侧的吴鸿。 吴鸿不言语,只是低头喝茶。留海长而浓密,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放下茶盏,手指似是无意识地点了点桌。 “对了,这位小公子……”周绍轩有些迟疑地转向洛安。 “嗯?有何不妥么?”我的手揽在洛安的肩头,作出力挺之姿:“这是我紫翠楼的执事,年纪虽是小了些,不过办起事来倒是干净利落,丝毫不输给大人呢。” 嘴上说着,我的视线掠过桌面。吴鸿的指尖,正是指着洛安的方向。 唔嗯……真有趣,这两个人。 ----------友情推荐---------- 《血色月修罗》 书号:1172682 作者:碎云 简介:玄幻**文。无情杀手穿越异界,冷漠帝皇权势之巅。 ========================================================================================== 终于上了主编推~撒花~欢呼~~~ 于是决定两更,补上昨天的空缺 猫猫昨晚被反锁在门外……惨淡的一夜(-皿-)。 请各位亲多多支持~猫猫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风正一帆悬(二) 周绍轩微微一愣,随即面露郝然:“原来如此……是周某浅薄了,还请这位小公子多包涵。”顿了顿,“还未请教小公子的姓名……” 我的眼神在周绍轩的脸庞上兜了个来回。笑容可掬下,并不大的双眼有些躲闪。 心下了然了几分,我笑嘻嘻地拍了拍洛安的肩头,“他叫洛安,是方才送茶来那位姑娘的弟弟。来到我紫翠楼的时日不久,却是很得我心的呢。” 洛安微微一笑,谦道:“杜阿姨过奖了,安儿不过是想为紫翠楼尽一份薄力。” “小小年纪就这样讨喜,后生可畏啊。”周绍轩的折扇甩开来,似模似样地款款摇晃。 我点了点头,“那么,周公子既是为采桑坊而来,依照我等与苏二公子的约定,定当对周公子鼎力相助。不知周公子打算如何行动?” 问题朝着周绍轩去,我的眼神则一直停留在吴鸿的指尖上。 不知道会否是我的错觉……那周绍轩先说什么,后说什么,要问些什么,都要看看吴鸿的这只指头怎么摆。 扫一眼洛安,他似乎并无所觉,仍旧安静地捧着茶盏。 周绍轩的眼神动了动,道:“周某如何行动,自然要视杜老板的诚意而定了。” “哦?”我眉梢一挑,嘴唇不自觉地起了笑意。 吴鸿地指尖立起。扣在桌上。我不得不留意起这枚指甲。修得极干净。连寻常下仆指甲中惯常所有地污垢也丝毫不见。 “我们紫翠楼地诚意么?”我缓缓抬手。撑住下巴。“不知周公子想要我们怎么做?” “采桑坊地‘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其本身不过是一个消息集中与转手之处。对于我等而言。最重要地条件莫过于人脉与地段。”周绍轩不紧不慢道。“贵楼位于帝都花街地要害之地。热闹自是不必说。可……这人脉。不知杜老板占得了几分?” 洛安唇角牵起。“花楼本就是贵胄子弟聚集之处。那些平常人见不着地达官贵人。却是我们紫翠楼地常客。不知在周公子看来。此等人脉是否称您地意?” 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若论人脉。紫翠楼正是鳌头独占地。要是连天潢贵胄都看不上眼。真不知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请得起你周绍轩了。 周绍轩沉默了一阵子。吴鸿地指尖缓缓放下。拢上茶盏。 他抬头饮尽杯中的茶水,我的眸光飞快闪过,正对上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在留海的阴影下亮得出奇,一如剑锋上肆意游走的雪白高光。 很快的,他又垂下脸,恭敬至极地听我们谈话。 “或许杜老板还未明白周某的意思。”周绍轩笑了笑,“人脉这种东西,生在世上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可是哪些靠得住,哪些靠不住,这就有区别了。周某想要的这个人脉,正是那些‘靠得住’的。不知这样解释,杜老板可领悟了一些?” 我微微眯起眼。 靠得住的么?这倒是没有特别考虑过,毕竟紫翠楼一直是以温柔乡著称,极少刻意地从客人身上获取什么情报,顶多是姑娘们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单就人气而言,或许紫翠楼是不错的,可是值得信任的客人……我苦笑,“周公子,这不是给奴家出难题么?客人上紫翠楼来,莫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遮掩身份还来不及呢,哪会白白就让人从他身上讨去什么秘密?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如此听来,杜老板的意思是,靠得住的人脉,并不多了?”周绍轩似有几分得意。不等我再开口,他抢道:“其实这一点,周某也有所考虑。但是若贵楼要成为采桑坊之‘里’的凭依,单单一点小热闹,那是远不够的。那么……” “周公子,有话直说便是。”我端出招牌笑容,招来洛安的一瞥。 这孩子心思细腻,与我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大约是摸得清楚了――我这样的笑脸,通常是暴风雨的前兆。 洛安,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究竟为何而怒? “好,那么周某便直说了。”周绍轩正色说道,“周某希望,杜老板可以给予采桑坊之‘里’以足够的保障――帝都中的安全自是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消息的来源。”他双手交握在桌上,“我们‘里’做生意与‘表’是一样的,既是商人,自然要遵守从商之道,每一条过手的消息,必然要求真实且有价值。来源不可靠,消息的虚实无法验证,客人就不敢出钱;而那些人尽皆知的消息不是秘密,也就没有价值。我们所要的,就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绝对忠于你杜老板的人脉。” “绝对忠于?呵……周公子是在说笑么?”我撑在脸颊一侧的小指微微翘起,鲜红的蔻丹衬着雪肤,妖冶得像是从花香中绽开伤口。“这世上,有什么人心是不会变的?” 周绍轩显然不曾料到我会有如此一问,面上现出怔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旁,吴鸿已经放下了杯盏。 姑且算是闻笛好不容易促成的生意,也不能就这么毁了它。我勾了勾唇,媚笑道:“……奴家想听听这位吴公子的意思,不知吴公子可愿赏个薄面?” 周绍轩有些错愕地转向吴鸿。 略显低沉的嗓音从他的薄唇中溢出,“杜老板过谦了。既然您开了口,那么在下便说说自己的浅见吧。” “吴公子请。”我与洛安暗暗相视一笑。 “依照杜老板的说法,世上人心不稳,其实大多是受不住诱惑。”吴鸿轻声道。 诱惑?果然有趣。我笑了笑,“是名与利么?” 他点了点头,“不错,名与利是大部分人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因为他们得不到,所以就更要不顾一切地追逐。可是杜老板,若每个人皆是这样活着,岂不会很累?” 我莞尔,“此话有理,追名逐利本就是磨耗心神之事。” “可是每个人也并非到死都在追逐名利。”吴鸿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我的视线仍旧跟着他的动作。他的指上与掌中皆有薄茧。 “吴公子的意思是,除了名利,我们还有可效忠之物?” “正是。”吴鸿顿了顿,“那就是‘爱’。” 我不语,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留海。那下头,掩着一双凌厉得能够将人生生拆分的鹰眼。这般厉害的人物,竟然把“爱”提上与名利同等的位置。 洛安轻声笑道,“可是吴公子,若‘爱’当真值得效忠,这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悲剧呢?” “爱得不够,自然是悲剧。”他的声中带笑。 薄唇扬起,他的确是在笑。但是,为何我感觉不到丝毫笑意? “杜老板,假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真心诚意,你会不会为他效忠?”他问我。 “奴家明白了。”我曼声笑道,“这算得上是可行的一招,但是要让人爱上另一个人,可不是短时间内办得到的呢。” 吴鸿没有接着说下去,倒是周绍轩开口又道: “杜老板,我们来到帝都,最想达成的一个愿望,就是获得萧皇后的嫡子――那位侥幸存活的小王爷――企图谋反的证据。” --------友情推荐-------- 书名:来生孩子吧 书号:1263874 简介:这年头足不出户的除了淑女还有宅女,惹毛了,管你猫妖蛇怪千年灵狐全都抓过来调教。 ========================================================================================== 二更了~~好开心啊好开心。 -_,-像是久旱逢甘霖啊……写得猫猫身心舒畅了。 明天依旧放出两更,多谢各位亲的支持~~mua~!! 第三十六章 风正一帆悬(三) 我心中大惊,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洛安则是微微瞪大了眼。 这话说得……不会太直白了点么?我苦笑一声,“周公子,你就不担心隔墙有耳么?” 他倒是满脸轻松,“无碍,这种消息,就算有人偷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那位小王爷已不再是从前的天之骄子,失去了萧家这棵大树,他还能掀起什么浪头来?”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我拿过茶壶,依次给几人斟上茶水。“要是正巧隔壁房中坐着位大人,你这话,可就足以让你丢脑袋了。” “杜老板倒是谨慎得很。”周绍轩笑了笑,“是不是有些害怕?” “害怕?怕什么?是怕你们出了事,而后牵连到我的头上么?”我睨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这个人果真是漏洞百出……“对了周公子,您与苏二公子的交情匪浅,不知苏二公子是否曾经对你说过,他有位不肖的兄长……” 周绍轩又是一愣,随即应道:“啊……是,是有提到过。苏家的长公子嘛。” “你此番前来帝都,不知苏二公子是如何说动了你。可有提到过苏家长公子的事?”我笑盈盈地睨着他。 “采桑坊的事一直是苏二公子在打理,听说那大公子不在淮州……不过此行之前,苏二公子并未对周某提及其他。”周绍轩想了想。 马脚终于要露出来了么。 我蹙了蹙眉,幽幽叹息道:“我与苏家的长公子倒是有些交集,苏二公子前来寻我的时候对我说,是要助家中兄长一臂之力,这才要让采桑坊以我紫翠楼为凭依,利于大公子暗中行事……难道周公子不曾得知?” 周绍轩地额际渗出涔涔汗意。“这……” 本就如此吧?找来苏瑛地人是他。准备着一切地人是他。那么。这次“生意”地真正核心也是他才对。然而这个周绍轩似乎并不知这一层底。这不是奇怪了么?他好歹是苏瑛派来打探虚实地人。若自己也掌握不了情报。又何谈打探? “况且。(.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依照苏二公子那个脾气。你若非武艺远凌驾于他之上。他才会甘拜下风。你们地不打不相识证明。周公子地武艺必定是个中翘楚。是难得一见地高手。”我地视线掠过他抬袖拭汗地手。“可是周公子……您地手中为何没有像吴公子那样地老茧?” 那些因为常年使剑而造成地老茧。可不是一个普通小厮就能冒充得了地。 洛安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位……并非周绍轩周公子本人吧?”他指着这赭衣“周绍轩”道。“方才在谈话间。我也留意到了这位周公子地眼神。似乎并不那么自然呢。” “那是当然地。安儿。”我笑起来。这孩子果然也有注意到啊。“他在等待指示。” “哈哈哈哈哈……” 冰心阁中,吴鸿的笑声乍起,这声音入耳极是爽朗,无丝毫造作。 “不愧是杜老板,果然有眼光。”赭衣的“周绍轩”笑起来,“不错,在下并非周绍轩,而是他的随侍。” 我的眸光转向吴鸿,不,现在已经该叫他周绍轩了。 “周公子深藏不露。”我起身盈盈一礼,“可是下次也要仔细一些,这天下可没有哪个随侍,能在布衣里头穿上福禄坊的雪缎衾衣吧?” 周绍轩这才拨开额前的留海,露出这双熠熠灼人的眸子。留海扫去了一侧,使得他整张脸都清晰起来。挺直的鼻梁,细长的黑眸,颧骨有些高,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极清瘦又极精神的气质来。 “让杜老板见笑了。”他长身一揖,“在下正是襄州福禄坊的主人,周绍轩。” 洛安赞道:“果然是本尊,气度不凡,想遮也遮不住啊。” “奴家认为,周公子与随侍调换身份一举,是为了试探我们吧?”我笑着问他。“现在您可以告诉奴家,您的决定了。” 他的眼中早已去了那般凌厉的刀光,只余下淡淡的温和。他苦笑:“都给拆穿了,还能怎样?杜老板的眼光厉害,周某与您合作,自然是稳赚不赔了。” 我却迅速敛去了笑意,“可是周公子,方才您的随侍所说的……要寻找萧皇后的嫡子企图谋反的证据,这可不是说笑吧?” 周绍轩也重新正色:“依您看来呢?”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不过若真要付诸于行动,便会招致极大的风险。 “萧氏的叛乱才平定不过月余,要人相信他们的党羽全部肃清,这是绝无可能的。想从前的萧氏如何尊崇,如何富贵,哪里会这样轻易的就一败涂地了?”我的指尖扫过杯壁,带来光洁的触感。“朝中反萧的风头正劲,最该求自保的还能有谁?如今,那个人会蠢到这种地步,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举起反旗?” 萧皇后的嫡子,元康王宇文镛,若萧氏的余孽当真不肯放弃,那么这个小王爷自然会被当做他们的盾牌与口号,成为被推上浪尖峰顶的牺牲品。 想来当日在红鸾殿中,宇文镛并无动静,一切都是由萧皇后把持,而宇文铠有机会与宇文锐传信,乃至放走老皇帝,证明了宇文镛对宇文铠的绝对信任――或是,对自己母后自掘坟墓之举的冷眼旁观。 若是前者,那么这个孩子就不具备任何威胁,只会成为一具傀儡;若是后者……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宇文镛的底细我们毫不清楚,就这么贸然着手,会不会不太妥当?” “正是如此。”周绍轩笑了,“要得到元康王暗中谋反的证据,必须靠近他,并且,取得他的信任。就算是无法得到他的信任,至少要能够压制他的行动。” 洛安的修眉微蹙:“这就是你们要我等做的?” 不可否认,难度非常大。对于宇文锐和宇文铠,我本就避之唯恐不及。 “不用如此麻烦,”周绍轩继续道,“我们只是需要一条适合的人脉,让我们靠近皇族的中心。而且,要绝对保密,绝对可靠……” 我心头渐渐沉了下去。 “杜老板,不知您可有合适的人选?”周绍轩拿起茶杯,在手中细细把玩。 “……一定要这样么?”我几乎要苦笑起来。 不是没有这个人选,而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继续被牵扯其中,与他有关。 “不如激他一激,令他动起来,这样不就好找证据了么?”洛安略一思忖,“眼下这个时候,就算有人公然打起反旗,为萧氏报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我摸摸他的脑袋。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还不足够沉稳。 “我们暂且无从判断元康王与另外几位王爷的关系,单凭他是废后之子的身份,很难说他会如何动作。”我饮了一口茶水,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荡漾开来。“周公子,能不能得到你所要求的那条人脉,奴家现在无法回答。必须先摸清楚元康王的处境,才能制定下一步的行动……” 闻言,周绍轩与吴鸿相视片刻。 “退而求其次,也无不可。”半晌后,周绍轩抬起头来,对我展颜一笑。“就如杜老板所说的行事吧。” 心下总算宽了一分,否则被逼得没法子,还是只有找上安虞王府。 “不过,取证之事究竟是谁的意思?”洛安忽然插进来,道。 我微微一愣。 而坐在对面的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不错,元康王毕竟是皇子。就算他的母亲再怎么反叛,他尊贵的血统也仍然毋庸置疑。皇帝留下他,虽未言明废立,却也让众人清楚了一个事实――元康王尚未失去竞争帝位的资格。 只要宇文镛不倒,对于另外的几位王爷而言,阻碍就会一直存在。 是宇文锐,还是宇文铠?这一次,他们两人又想要做些什么?把兄弟从竞争对手的位置上拉下马,还是拥兵自重,与皇帝相抗衡? “小公子……果然犀利。”周绍轩摸了摸瘦削的下巴,眼中再度起了先前的冷色。“采桑坊是淮州苏家的产业,我等一直为苏家做事,说是苏二公子的意思,也不为过吧?” “并非这么简单吧?”洛安难得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一个做丝织绸缎生意的家族,会这样直接地插手政事么?不辞辛苦地将家业扩展到帝都来,要说全无野心,那是假的,但要说苏家的人想要这天下,那可就是玩笑了。” “有一点希望杜老板和小公子记得,来到贵楼的,并非是‘采桑坊’,而是通天坊。”周绍轩说着扬起脸来,眉眼间藏着三分倨傲,“虽然通常被叫做‘里’,事实上,它也是有名字的。” 通天坊……呵,倒是豪气干云的名字。 “这么说来,苏二公子不仅是采桑坊的主子,也是通天坊的幕后老板了?”我问。 “不错。”吴鸿接口道,“当年苏家老爷拓展生意时,便一直惋惜许多人脉不曾好生利用,所以着二公子办起了通天坊,就是暗中为苏家笼络人脉与搜集消息。” 苏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并无特别多的了解。不过看样子,他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冲两人笑了笑:“如此,请给奴家一天时间考虑。”毕竟这是有巨大风险的事。 “好,那么明日此时,我等再前来拜访。”周绍轩拱了拱手,起身道,“我与吴鸿就住在东边帽儿街的福禄坊分店里,杜老板若是有事,可遣人来告知我等。” “奴家记下了,”我倾身一福,“安儿,替我送送两位贵客。” 洛安倒是有些吃惊的模样,随即应下:“二位爷,请。” 是想问我为何不亲自送客到门外么? 呵……若是太给他们面子,只怕人家要蹬鼻子上脸了。我杜俪兮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他们是苏瑛找来的,也不代表我一定得听他们的。管他是通天坊还是采桑坊,与我紫翠楼都只是合作关系――况且,现在还没开始合作呢。 望向窗外明亮的天光,我伸了个懒腰。 --------友情推荐-------- 书号:1033720孤笑倚轻鸿 简介:勾勾手指,二皇子过来!且看穿越男和穿越女的彪悍情事! ========================================================================================== 一更~华丽的一更~~ 多谢亲们的支持! 第三十七章 晓风残月(一) 洛安送走了他们,折返回冰心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周绍轩的脸色恐怕不怎么好看吧?”我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剥葡萄吃。“紫翠楼里都是女流之辈,不识待客的规矩,居然遣了个小厮代为打发,哈哈哈……” 洛安苦笑一下,白净的小脸上终于藏不住疑惑:“杜阿姨,当真要与他们合作么?” 我耸耸肩,“并无不可――前提是不牵扯到紫翠楼。” “那怎么可能?通天坊若是与我们合作,必定会以紫翠楼为凭依,哪里还甩得脱?” 摘了一颗葡萄,细细撕去薄皮,塞入洛安的嘴里。小男孩的脸颊红了红。 “你知道么,安儿?我始终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取过布巾擦了手,叹了口气。“有一个人要我现身,光明正大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为何?”洛安转头来。 我摆了摆手,“若是能弄明白,还会只是‘感觉’么?” 要接近元康王宇文镛,对于紫翠楼来说是困难了点,那个皇子现在一定已经被禁足,无法离开皇宫,要他来花街串门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若是我,杜俪兮,要接近他,那便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了。 撇开闻笛不说,宇文锐,宇文铠,就连萧婵,都可成为我接近宇文镛的跳板。 所以周绍轩此番要获得接近宇文镛地机会。让我本能地感觉到。他是要让我单独站出来。而非以紫翠楼老板地身份。 “那么您打算如何应对?”洛安问。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地额角。“无论如何。先找闻笛问清楚。这件事是他找我们插手地。不管苏瑛还是我。都是由他牵在一起。若说只是苏瑛地主意。我不信。可是牵扯到闻笛身上。以他目前身居御史大夫之职地身份来说……却是极有可能地。” 闻笛。你究竟要帮谁? 两个时辰之后。洛嫦悄悄来报:“扇儿回来了。” 我放下手里地书册。并不抬头。“叫她进来。” 门扉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来,扇儿一身素色的衣裳,发丝不乱,只是髻上的一枚钗子换了方向。 “去哪里了?”我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又重新落回书页。 不要骗我,扇儿。心里有一个声音,微弱得像是快要断气。 “……我去……帮婉月买了胭脂。”她怯生生地回答着,亦不敢抬眸看我。 我扬起头。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次昏暗,嫣红的霞光飘浮在云端,像是喝醉了酒。 “若我未记错,你离开的时候不过未时,现在呢?”我的眼波转向她,“快到酉时了呢。扇儿,买一盒胭脂要两个时辰么?” 她低着头,仍旧不敢看我。 “抬头。”我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抬起头来,扇儿。” 她的身子颤了颤,终于慢慢抬起了脸。 我弯起嘴角,弧度越来越深,越来越甜,心里头却似是有把火,烧得更加旺。 视线一点一点走过她的面颊,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嘴唇上。 鲜红欲滴,娇艳的颜色像是初绽的蔷薇花瓣,柔软而芬芳。我口中笑道:“哟,扇儿,给婉月买的胭脂,倒是全擦你的嘴上去了?” 她的杏目中掠过大片惊恐:“不是的!俪兮姐姐!不是这样!我……” “是哪儿的男人啊,要瞒着我出去偷偷地见?”我状似轻松地问。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的眼中涌起泪光,很快便顺着脸颊滴落身前。我的视线亦滑至她的脖子,瞥见那团未被遮住的红痕,笑得更加妩媚:“不是这样?那是哪样的?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本是我紫翠楼内屡见不鲜的那档子事。见男人并非不可,我也早就同你说过,若有了心上人,只需告诉我,我便替你做主。现在呢?要小心翼翼地瞒着我,还编出话来,说是替婉月买胭脂?” 扇儿的身子颤抖不止,终于扑通一下跪倒在我的面前。 “俪兮姐姐,求您……不要再问了!”她的小脸一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你老实告诉我……”我深深呼吸,抑制住胸口剧烈擂动的鼓声。“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你会瞒着我,不就是怕我知道是谁么? 手指,一根一根收紧来。指甲扣入手心的嫩肉,丝丝生疼。 “说啊。”我嘴角带笑,眉梢带笑,眼中带笑,脸庞上无一处不在笑――亦无一处在笑。 她只伏在地上,不住地摇着脑袋。梳好的发辫有些散了。 “说!” 陡然拔高的嗓音,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洛嫦的影子徘徊在门外,或许是怕出了什么事,守在门前,又不敢随意进来打扰。 我慢腾腾地起身,在扇儿的面前站定。 我不曾这般俯视过她,而是一直视她为我的妹妹,我的朋友,亦是我的恩人。 她伏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低低啜泣,不敢放出声来。 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她对我不只有敬,还有畏。她知晓我的身世,也知晓我的冷淡,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绝情,可以不择手段。这么多年,她仍然是怕我的。 “扇儿……”我幽幽地唤她,“……是阿钏么?” 她的身子猛地僵直。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生得白净清俊,性子温和,又知书达理。 我的脑中浮起那个孩子的身影,然而一切剩下的,竟然只是他质问我的那张脸。 我……是否是骗着他的?而他呢,是不是也一直在骗着我? “真奇怪。”我旋身,回到榻前坐下。“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呜咽着出声:“俪兮姐姐……我对不起您……可是我与他……我与阿钏少爷是真的……” “真的相爱?”嘴边的苦涩笑意,连我自己都觉得心灰意冷。 你是最靠近“杜俪兮”的人。他是最靠近“杜厨娘”的人。我的手抓住扶手,“扇儿,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且不论你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的。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她使劲摇头:“我不敢,我一直不敢说!我害怕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嫌弃我,我更害怕他知道您的身份,而连同您一起疏远……” “他现在,已经这样做了。”声线中,带着一丝意想不到的颤抖。 扇儿把头垂得更低,眼泪滴打在地上,现出一点一点的深青色。 老天……教我,该怎样做? 沉默中,异样的气息在冰心阁中酝酿,蒸腾。 扇儿突然爬起身,向门外冲去! “扇儿!”我一惊,“洛嫦,拦住她!” “呀啊――!!” 耳边是洛嫦的尖声惨叫,像是钝刀一般刮着我的耳膜,我的心脏。 ****** 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她的额前裹着厚厚的白色布巾,手臂和膝盖上也有同样的包扎物。浅浅的血色从布巾下透出。 我的指尖差一点要碰到它,又缩了回来。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冰心阁在三楼,这意味着,它的楼梯也是极高的。从这儿滚落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洛嫦就这么看着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像是一只停不下来的木桶,一路摔到一楼。 血迹从她的身下渗出来,奢丽刺眼。 那时,一个姑娘指着她裙裳上的大片污血叫道,她流产了! ……她竟然有了孩子。 手指上传来温暖湿润的触觉。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抬手一擦,手背上都是晶亮的水珠。 是她和阿钏的么?我如是想着,心口只觉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从未想过阿钏那样干净的孩子,会和扇儿相遇。他们本不是同一个天地里的人。 “杜阿姨,吃点东西吧。” 洛安端了白粥和几样小菜上来。“您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看着一个孩子变成血污,流得满地都是……你还会有胃口吃东西么?”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拿下去吧,我现在吃不下。” “杜阿姨……”洛安知我的性子,便不再继续劝,只把盘子放在了桌上。 我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安儿。”我低低唤他。 “是,安儿在。” “去一趟帽儿街的福禄坊,告诉周公子,今日楼中不便会客,请他改日再来。” “是,安儿这就去。”他在我身侧深深一礼,转身要出门,又在门前停了步子。 “您……多少吃点东西,要是让扇儿姐姐见着,只怕又要唠叨了。” 我的眼中又是一片迷蒙。榻上,女子的轮廓有些模糊了,我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星,抑住胸口波动的疼痛:“……知道了。你去吧。” 门扉吱呀打开,又合上。 我低头,双手捂住脸庞,让温暖的眼泪浸染在我的手心,汇集,灼烧。 “……杜妈妈……”洛嫦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小心,从背后轻轻传来,像是怕惊吓到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问。 “快到卯时了。” 天空渐渐脱去了夜色,翻作鱼肚白。我启了窗,清新的空气灌进房中,驱散了萦绕不去的药味。洛嫦忽然道:“杜妈妈,快关上窗。扇儿她现在受不得凉。” “啊……”我立即放下窗扇。“抱歉……” 身后的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您去睡一会吧,整宿都不休息怎么行?” 我摇头,道:“洛嫦,你替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友情推荐------ 书号:1146237 书名:胭脂帝国 简介:一个女人的战斗,交织权术、阴谋、爱情与**的一生 ========================================================================================== 今日双更放出。呜哦哦哦~~ 话说,有读者亲说这个封面像是小媳妇……(汗记)为撒我会觉得它很符合故事呢……(被pia) 《江山诀》也在同步更新~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三十八章 晓风残月(二) 我披上外套,从紫翠楼的后门离开。 晨风拂在脸上,凉爽中带着特有的清新气味。将散发拢在耳后,我狠狠地闭了闭眼,将身体里极沉重的拉扯感甩去。坐了一个晚上,手脚有些僵硬。 我……是要出来做什么的? 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绣鞋上开得粉嫩的荷花染了些尘。 又要逃避了是么?杜俪兮。你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能耐? “闻笛……” 我讷讷地唤着。可是,没有人听得到。 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还有什么人可以倚靠?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身旁都是赶早市的人,也有准备上朝的官员们乘了自家的车马,往北面皇城的方向驶去。 我不知道闻笛的府邸在哪里,他做了御史大夫之后,还不曾告诉过我他的住处。 “哟,姑娘,要不要来尝尝新蒸好的包子?”一个大妈揭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冒出来,露出笼里蒸得白白胖胖的包子。 “唔……好。”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她。 “拿好您地包子。谢谢。”大妈殷勤地将用油纸包好地包子塞到我手里。 新蒸地包子。透着暖暖地热气。从我地手心里传来。 但是心里……好冷。 酸楚和堵塞地痛楚。一齐撞上胸口。我咽下松软地包子。只觉得这团香软地食物哽在我地喉间。无法吞下去。 我想要说“很好吃”。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让开让开!” 只听见耳边嘈杂的咆哮声,马蹄声,车轱辘声。仰头,是甩得哗哗作响的鞭子。 “给老子闪开!站在路中间想死啊!”一个五大三粗的声音从头顶上砸了下来,“连王爷的车驾也敢挡,你特娘的是活腻了?” 我这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辆马车前,两匹高头大马喷着鼻息,似乎对突然停下来非常不满。驾车的是个满脸黑胡子的壮汉,手里的马鞭挥得神气十足,冲着我大吼大叫:“还愣着?说你呢!敢情小娘们是聋了?” “王爷又怎么了?”我冷冷抬眼,根本不理会他的呼喝。“王爷的车夫,就有那个本事冲人大喊大叫?我看你不过是个粗陋的乡野匹夫,连点规矩也无。” “还嘴硬?”说着,那条黑蛇一样的鞭子抡了起来,就要狠狠抽下来…… 一只手闪电般地伸出来,拽住了鞭子的尾巴。 车夫挣了两下,突然发现这只手正是从自家的车厢里探出的,登时大骇,连忙丢下了鞭子:“王、王爷?!您这是……” 我依旧一脸冷淡,看着车厢里的这人掀起帘子,凛冽的凤目中浮动着薄怒。 “俪兮,你还好吧?”宇文锐的嗓音有些暗哑。 “……没被打着。”我嘴角一翘,心头却丝毫找不到想要笑的理由。 没想到,竟然可以这样平静地面对他。原本以为……会掉头就走。 “这位夫人是本王的旧识,”宇文锐的眸光扫向那车夫,“你要是不想要脑袋了,就尽管使劲地甩鞭子。” ****** 更没有想到的是,让我上了车,他竟然掉头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我靠在车壁上,瞥见他一身暗金色的朝服,道:“带着女人上朝?” 他微微一笑,“不,今日不去了。” “哦?……民妇罪过。”我淡淡地丢了句,转头不看他。“只是不知此事若被众位大人问起,王爷岂不是要落下个风流名声了?” “呵,朝中还有人敢在本王背后嚼舌根么?” 他如是说着,从窗口漏进来的轻风,流过他的眉眼和鬓发。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与十年前分外相似的锐利高光。 他还像是那个一览众生小的宇文锐么? 我垂下睫毛,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 “我们去哪儿?” “城西的逢花湖。”他转眼来看我,“还记得逢花亭么?这个时节,芙蕖已经开了满池,很是好看呢。” 大清早就带人去看荷花,你还真是……有闲情雅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抱歉,我现在大约没什么心情陪你看荷花。”我耸耸肩。 “哦,难道你想去安虞王府么?” 怎么可能想去?我抬眼,不期然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眸子里是满当当疼惜。 “王爷,民妇粗鄙,实在不配与王爷一同出游。”深吸一口气,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 我已不想继续迷惘下去,宇文锐。我不是从前的那个杜俪兮,也不想让你,误以为我还活在过去。 “俪兮,我知道你怨我。”他淡淡地展眉,“我许给那孩子世子之位,就是不希望再见到你这般难过的脸。如果补偿他,会让你开心一些,就算将我的亲王封号让给他也无妨。” “这句话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许我会相信呢。” 我笑着,慢慢垂下眼帘。“王爷,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他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像是要用目光在我的脸上留下印记一般。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你了吧。”半晌,他忽然勾动唇角,挤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深色的凤目中一片隐痛之色。“想不到你真的……愿意舍下那个孩子。” “错了,我会常常去看他的——当然,是作为王妃的密友。”我撩起车帘,“我想城西是不用去了,就让我在这里下去吧。王爷还是回去上朝的好,毕竟军国大事,容不得儿女情长,对不对?”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麦色的肌肤上青筋突起,似是在拼命抑制着什么。 马车靠着路边缓缓停了下来。我扶着车门,跳下了马车。 车夫仍旧打着帘子,站在这里,我还是看得清他的脸。他浓密的睫毛,在脸庞上投下的浅色阴影。 “俪兮……”他低低唤道。 还是那样柔情缱绻的嗓音……宇文锐,这样下去,不行。 我决定,残忍一些。 “啊对了,王爷……”我轻巧转身,扬起一张甜蜜妩媚的笑脸,就像对着光顾紫翠楼的客人那样。“有一句话,需要纠正您一下。” 对别人残忍,才是对自己仁慈。宇文锐,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不是您失去了我,而是……但愿,您从来就不曾得到过我。” 是的,这样才对。杜俪兮,这样才对。 车帘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也阻断了我的探寻。我退后一步,弯唇,朗声道:“民妇恭送王爷。” 站在路边,我垂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车子掉转了马头,朝着来向奔去。 车驾渐渐消失无踪。 我依然听得见心里的回音,马蹄声一阵又一阵,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它离我远去,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 这里离逢花湖也不远了,兴许走上一阵子就能到达。 其实宇文锐做得没错,看湖看花或许是冷静心神的良方。可惜,我实在不愿同他一起去。说是避嫌也好,躲他也好,总之,是不愿见到他的。 天光明亮,白花花的阳光洒下来。我站在原地,感觉到风吹过脸颊的凉意,胸膛里的空洞也一并发出哀鸣。 算了,还是回去吧。现在的我,不能继续逃避。紫翠楼也好,通天坊也好,这些都是接下来我必须面对,并且做出选择的。 “……现在回去,一定会遇到阿钏吧。”我喃喃自语。 我拜托了洛嫦去城东我置下的那所宅子,将阿钏带来紫翠楼。扇儿大约还没醒过来,不知阿钏见到她那个模样,会不会想要杀了我呢?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这个娘亲,做得还真是失败呢。” 就此放他离去,会不会更妥当一些呢?让他带着扇儿远走高飞,什么都不要管。 心底传来锐利的刺痛感。 我……为什么要继续记得从前的事?宇文锐抛下我和钏儿,是他的错,我不用继续为此负责,亦不需要继续挂怀……忘记的话,我就会开心很多,不是么? 眼中似是弥漫开了大雾。那些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我都该看不清了才对…… 十年。原来还不够我忘记你么? 额际沁出细密的汗水,我停下步子,用袖管慢慢擦去它。 头又开始疼了。扇儿说得不错,我的每一次头疼,果真都是与他有关的。 紧紧咬着下唇,我的手指使劲摁在太阳**上,加力一点一点揉动。痛楚从颅内深处泛起,像是海潮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扑来,拍击在不存在的礁石上,每一幕回声都能让我浑身颤抖。 终于,脚下站立不稳。我双膝一软,跪倒在路边。尖利的石子硌得我双腿生疼,可是这一切都减缓不了我的头痛。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这样疼死过去。 唇瓣上起了些火辣辣的感觉,齿间尝到血腥的味道,反而让脑中的眩晕与剧痛减轻了一些。我勉力眨动眼睛,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神智。 ——在这个地方晕过去,不会有人…… 马蹄声,又来了……宇文锐,你真是死不悔改…… “俪儿!” 一声低呼,我感觉得到,深藏在话语下的担忧和不安。因此,他的声线才会颤抖。 ……是闻笛么? 只有你才会叫我“俪儿”,对吧?你说,要与其他人的叫法不同才好。既然大家叫我“杜妈妈”,“俪兮”,你就要叫我俪儿……不是画裳,不是杜俪兮。 原来,只有你才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人。 -------友情推荐------- 一妃难求 书号:1244123 一句话广告:加油吧太子殿下!把江山和美人一起抱回家!~\(≧▽≦)/~ ========================================================================================== 今天的一更放出~~ 闻笛君大获全胜了=v=(王爷党的请不要pia我。) 猫猫多谢大家的支持~~今后也会继续加油的~~~ 第三十九章 晓风残月(三) 一双手臂将我小心抱起。这个怀里,有檀木的清香,有我贪恋的温暖,有蓬勃有力的心跳。我的脑袋自然地偎进了这个颈窝,弧度两相贴合。 他的手指轻巧拨开我的散发,有呼吸落在我的脸畔。 “又犯头疼了么?” 我喃喃地开口:“……好些了。”眼前的景物总算找回点形状来,入目正是闻笛蹙眉抿唇的模样。清俊的轮廓下,藏着不忍与怜惜。他长叹一声,“多亏了洛安,否则你这般倒在荒郊野地里,若有个万一,叫我如何是好?” 缓缓动了动睫毛,我眼角带笑:“你这不是寻我来了么?” “……胡闹。若我来不了呢?”他的唇间又溢出一缕叹息,将我的头按入胸前。“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要**心。唉……” “……对了,你不是也要去上朝么?”瞧见他一身金紫两色的朝服,我道。“当朝的御史大夫大人,怎么可以无故缺席?” 他眉梢一挑:“安虞王就是这么给你赶走的?” 我微惊:“你遇见他了?” “那是自然。”他抱着我缓缓起身,似乎并未觉着重。“洛安来找过我,听他说了个来龙去脉,我便去紫翠楼寻你。不想……你竟然未在楼里,姑娘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说着,他又细致地替我掸去衣上的尘土。“不得已,动用了一下通天坊的暗人,才知你上了安虞王的马车往城西去了……我就一路跟来了,正好迎面遇上他。” 轻轻别过头,我半掩着眼帘:“……你跟来做什么?” “是洛安央我来寻你地。”他倒是诚实。我看着他伸手将我推上马背。他又道:“偌大紫翠楼。要是没了个主心骨。那怎么成?” 这次轮到我叹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杜俪兮。你在期待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其实你犯不着亲自出马。”我垂眸。“多遣几个人来。说不定还能更快找着我呢。” 他在我身侧翻身上马。将我地腰身圈在怀里。“不必。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 “……对于你们男人来说。军国大事不是更重要一些么?” 这句话,甫出口我就后悔了。 环着我的两只手没有动。闻笛不语。 你……不会反击我么?还是说,就这样默认了呢? 我忽然翘起唇角,以宣布的口吻道:“……不要小看我。” 如果你是来看我这副脆弱模样的,闻笛,我绝对不会让你见到分毫。 我还可以继续走下去。十年都不算什么,我还会在乎这么一点小小的痛楚么? “你,赶我走么?” 身旁,男子的声线清冽如昔。只是语间有什么我不敢碰触的,仿佛只一击就足以让它溃烂。 我有些慌了。可是杜俪兮,你什么都不可以说。 接下来你还有许多要面对的事,绝对不能在这里就趴下。你要去对扇儿道歉,要试着挽回你的阿钏,还要再拟定与周绍轩面谈的时间。 紫翠楼在等着你做出决定,杜俪兮。 “我……” 手,被他握住。他执笔亦可执剑的手,隐含张力的长指,不容置疑地包裹住我的。 “罢了,我先送你回紫翠楼。”他说着,催动马匹。“其他事待会再说。” “可是上朝……” “你若是敢再提,我便把你丢在这儿。”难得听到他发狠,“况且……偶尔缺席这么一次,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还是说……俪儿,你就这么想见我落马么?”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作罢:“也好。送我回去吧。” 马蹄答答,我靠在他身前,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一路上两人都在沉默,仿佛无声的对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我与闻笛相识十年,这样的情形,竟还是头一次。 悄悄抬眸瞧他,他仰头正视前方,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我也得以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我……还未见过他着朝服的模样呢。心头有个声音说着。真好看。像他这般少年得志的男子,本该睥睨天下,而现下……竟然将你拥在怀里,小心翼翼。不顾朝事奔马来寻你,替你整衣,就连赌气也是为了你。 这样好的他,你何德何能留他在身边? 我莫名地沮丧起来,脸庞轻轻埋进他的胸前。 他未握缰绳的那只手抬起来拍抚我的背脊,半是自责半是怜惜,如是低声问:“又头疼了?” 我摇摇头。只听见心里的那个声音笑得越来越响亮,几乎要破出我的喉咙,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我立刻按住自己的喉咙,似是要捏住这把声音,不能让它恣意妄为。 “那,是喉咙不舒服么?”他微微低下头,乌黑的眸子里藏着担忧。“莫不是受了寒?” 没有。没有不舒服,没有受寒。 身体似是不受控制,自觉地揽上了他的脖颈,环住他。 闻笛的身子略略一僵,我细如虫鸣的声音,带着十二分不情愿传来:“你不要担心……” 他叹息,揽在我腰间的手臂一如回应我般,收得紧了。 及至紫翠楼前,我在他的搀扶下落了地。脑中仍有隐隐痛觉,我强打精神,站直了身子。他的手托在我的臂上,给予我支撑。 “若是撑不住,便靠在我肩上。”他低声说。 我忽而张大了眼睛。转头看他。“……什么?” 清朗如月的笑影攀上他的唇角和眉梢,他的手指抚过我鬓角的一丝散发,轻柔地拢去耳后: “我一直都在这里,让你靠着。”他顿了顿,笑意更盛,“可好?” 我亦是垂眸浅笑,只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好。” 心里,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杜俪兮,你什么也不用再害怕了。我对自己悄声笑道。 “杜阿姨!” 洛安的声音从厅堂内传来。小男孩穿着深蓝色的布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因着这些日子在紫翠楼的生活,原本清瘦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肉。 见了站在我身边的闻笛,他的面上立刻起了笑靥,却只道:“回来就好,我还怕您出了什么事呢……”又向闻笛一揖:“有劳大人了,不如进来喝杯茶、歇息一阵?” 在外人面前,闻笛始终是朝廷大员,且又是官吏风纪的典范,若是被人瞧见他与紫翠楼的老板什么的太过熟稔,反而容易给他招来麻烦。我亦是笑盈盈地转身冲他福了一福:“不知大人可愿赏个脸?” 他忍着笑,握住我的手:“今儿个本大人还有事在身,就暂且不留了。洛安,好生照看着你们杜老板,待我得了空闲,再来叨扰一杯茶水。”不着痕迹地撤走手指,改为抱拳,向着洛安的方向拱了拱,眼中却是盯着我的。 若是你再出什么差错,我便拿洛安开刀。他的眸色如是说。 我立即摆出一脸噤若寒蝉的模样,娇声笑道:“是,奴家就不强求了。大人走好。” “告辞。”他微笑。 闻笛的视线终于从我脸上移走,转身上马,向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在这么热闹的大街上奔马,他苏大公子果真是有做恶少的前途呢…… “杜阿姨,他已经到了。” 洛安的话亦让我心神冷静下来。敛下带笑的眼眸,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您要去看看么?”洛安试探着问道。 我冷笑一声:“当然,我等着一个解释呢。” 我对他,他对我。我们都需要借口或是理由。你杜阿钏,究竟要如何面对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呢? 整理好衣裳,将所有与华丽无关的存在从我的身上抹去。在洛嫦的巧手下,我重新做了发髻,插上足够分量的金钗与珠花。口脂艳丽如血,衬着我略显苍白的面色,华贵不足,妖异有余。我却满意这样的装扮。 起身,绣满暗金凤蝶的深红色罩衫带着香风,手臂轻扬,露出指上硕大的金镶翡翠宝戒,羊脂白玉似是一道轻暖的亮色套在我的腕上,奢丽无匹。 “杜妈妈,您今日终于像是个鸨儿了。”洛嫦叹道。 “我且当你是在夸我。”我笑着启口,“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位……杜公子。” ========================================================================================== 两更了~~好累=_=。这几章都好纠结。 于是男女主终于开始进入状态了……要对自己的感情有所觉悟哦。 今天也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四十章 晓风残月(四)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我会以如此可笑的装束出现在阿钏面前。 扇儿的卧房在冰心阁旁,一个姑娘的丫鬟在门前候着,那是我原本遣去暂且伺候扇儿的人。我在楼道上站定,那丫鬟见了我,上前来对我轻声解释: “杜妈妈,里头来了位公子,说什么也不让婢子进去。婢子这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洛嫦和洛安皆跟在我的身后。洛安扯了扯我的袖子:“杜阿姨,您这个模样……” “安儿,别问了。”洛嫦打断弟弟,示意他噤声。 我只是若无其事地挂着笑,转过头来看他:“无碍,里面的那个人,说亲也亲,说不亲……也的确是与我毫无关系。” 洛安的眼中现出一丝疑惑,洛嫦则是再三摇头示意。 “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着,我抬手推了推门扉。 门闩被别上了,指尖再用力也不能撼动它。洛安在后头低呼一声:“竟然闩上门?” 白天里,紫翠楼是不允姑娘们随便别上门闩的。更何况,扇儿是正需要照顾的病人,谁敢别上她的门闩? 洛嫦走近来对我轻声说:“杜妈妈。让洛嫦来吧。” 我收了手。心下一片诡秘至极地宁静。 “杜公子。紫翠楼地杜老板来了。请您开门!”洛嫦轻轻拍门唤道。 门内一片静寂。 我压低嗓音问洛安:“他在里头待了有多久?” “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我对这个孩子还不够了解――也许,根本就不了解。我只知从前的他心志纯净,性子温和善良,加诸又读了不少圣贤书。可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时间,我的脑海中掠过各种可能,那些臆想中的场面让我浑身发麻。 “杜公子,请您开门!”洛嫦二度扬声拍门,下手比上一回还重了几分。 我看一眼楼下的龟奴,对洛安耳语几句。闻言,洛安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只是以防万一。”笑了笑,我对他挥挥手,“去吧。” 很快,两个龟奴绕出了厅堂,一个龟奴则径直上楼来。见了我,他恭敬地抱了抱拳,瓮声瓮气道:“杜妈妈,您有何吩咐?” “洛嫦,你再唤一遍。”我垂下睫毛,凝视着自己无名指上硕大的指环,“若是还无人应门,阿东,你就把门砸开。” 洛安也适时道:“那两个大哥哥也去了后院,看着扇儿姐姐的窗户。” 洛嫦看向我,似是在等待我的许可。我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抬起手: “杜公子,请您开……” 手掌还未落下,便见两扇朱门从中分开,先出门后少年的清瘦挺拔身影。 他着了一身普通的白布儒衫,头发一丝不乱地束起,干净的脸庞似乎瘦了些,眼圈也微微泛红。见了洛嫦以及站在她身后的我,眼中略略一顿,漂亮的眉梢挑起。 呵……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戏谑之色。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我反而牵出一抹妩媚的笑容,清了清嗓:“杜公子,您可终于开门了。” 洛嫦与阿东都退到一侧,只余洛安站在我身边。我微微倾身,向阿钏福了一福:“奴家就是这紫翠楼的老板,杜俪兮。” 阿钏的眼神从我的脑袋走到我的脚尖,越往下一分便越复杂一分。半晌,他很是不惯地抬起手臂,冲我拱拳礼道:“幸会……杜老板。” 隔着门槛,我们如是对峙。他不看我,而我则是盯着他垂下的眼帘,端着我滴水不漏的娇俏笑脸。 终于,他讷讷开口:“您……可要进来?” 他称我为“您”,而非“杜老板”。我在心底一声嗤笑,口中道:“若是公子觉得方便,奴家自是愿意进屋一叙的。” 他沉默片刻,稍稍侧身,意为让我入内。 “你们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去吧,我同杜公子叙叙话。”对门外的一干人,我轻描淡写地打发掉。“洛嫦,关上门。” “是。”她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拉过两扇门扉小心掩上。 屋内静谧,我凝神听得几人的脚步声陆续离去,这才放下心来。 阿钏似是有些手足无措,眼神四下游弋,最后只得回到扇儿的榻头坐下。 扇儿呼吸匀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落在她的面孔上,一片失血粉白。眼睫投下浅灰的阴影。两片嘴唇淡得几乎没有人色。 我静静数着心跳。从容不迫,无丝毫紊乱。 至第一百零一下时,我微笑着启口:“你有什么想说的么,阿钏?” 他的嘴唇动了动,头却垂得更低。 呵……连面对我的准备都未曾做好,又要怎样面对你即将一人承担的责任? 心知继续逼迫他是无用的,我慢慢走到桌边,取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让你来,是想让你作出决定。”我说。“她怀过你的骨肉,现下又遇上了这样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他沉默,两只漂亮的手在身侧缓缓握紧。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要不要给她名分,是你自己的事。可是你要明白……这个女人,将由你来保护。以后的日子,她都与你生死关联。夫与妻,就是这样。” “娘……”一个字溢出他的唇边,满是哀求的意味。 从前就是这样的……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遇到了不想面对的物事,他就会这般唤我:娘。 我停下踱步的脚,转过头来看他。他亦不再回避,扬起脸来与我相对。 一种没来由的脱力感流遍我的全身。 “我本非你亲娘,你不必如此刻意委屈自己。”我低声说道。 他摇头,而后扑通一声在我的跟前跪下,全身颤抖不已: “我……我不知该如何……您教我,我要怎么对她才好?这种事只有您最明白……阿钏不想失去扇儿,可是……” 这种事只有您最明白? 我的唇角冷冷一翘。这可真是温柔一刀呢,阿钏。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与她的身份。”我不急不缓地说,“我是这紫翠楼的老板,说得难听点,就是这里的鸨儿。而扇儿,是自小服侍我的人,也是能在紫翠楼里独当一面的女子。可是你……阿钏,你是什么人?” 阿钏的身形猛地一僵。 我又道:“你是他的什么人,你又如何看待她?知道她的身份之前是怎样的看法,现在又是怎样的看法……呐,你是不是真的……爱她?” 他张了张嘴,只一个单音从喉间挤出:“我……” “其实,并非所有住在花楼里的女子都是不洁的。”想起当时得知扇儿和阿钏的关系,心中并非愤怒,而是震惊。我的确从未想到过,与阿钏毫无交集的紫翠楼,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场姻缘中。 我震惊的是你们的隐瞒,你们的怀疑,你们的盲目和天真。 入夜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到锦儿与周书生。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是。过错并不令人哀伤,哀伤的是错过。 “就算将扇儿许给你,你也绝无丝毫委屈。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而你……是我最珍贵的孩子。”我看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字说道:“从你七岁那年来到我的身边,到现在,一直如此。” “娘……”眼泪沿着阿钏的脸庞滑下。“阿钏错了……娘,原谅阿钏……” 我弯了弯唇:“不,其实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隐瞒了这样久,你无法接受,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只是我不曾想到过,扇儿会成为我们两人间的断面。 “娘,不要丢下阿钏。”他仰头望着我,泪流不止。“告诉阿钏,该怎样做?” “我不会丢下你。只是要怎样做,取决于你想要什么。”我抚摸他的脸颊,用绢帕将泪水擦去。“今后,你绝不会一直待在那间小院里。帝都城很大,你还有许多要去尝试的……科考只是你前程里的小小一角,你明白么?” 他咬紧嘴唇,片刻,他说道:“我想要扇儿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她。”顿了顿,“……还有娘。我要保护你们。” 心头荡开一片暖洋洋的柔软,我笑道:“哦?保护娘?娘可是花街第一楼的老板,要保护娘,你就必须变得很厉害,比娘更厉害。你可做得到?” 他想了想,这才认真地点点头。“阿钏会试试的。” 愿意试试么,孩子? 我的视线停在扇儿的脸上,口中对阿钏道:“娶她……而后,金榜题名。” 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我没有我的时候,拥有护她周全的本事,让她不至被周遭的指责所淹没……因为,她出身紫翠楼的事实不会改变,将来有多少恶风恶浪会冲着你们来,娘不会、也无法替你们尽数挡下。 所以……阿钏。 “是,阿钏明白了!”阿钏握紧拳头,清秀的脸庞上终于现出笑容。 我知道,这个孩子不会令我失望。 我伸手扶他起来,坐到榻边,对他笑道:“虽然说这紫翠楼的老板也不算得闲,不过……娘很愿意听听你们二人的故事呢。” ========================================================================================== 猫猫明天开始旅行啦~大约会两天一更,请各位亲们见谅…… 第四十一章 云深不知处(一) 我揽着阿钏在众人面前出现时,大家似乎并无惊讶之色。 “怎么,都知道了?”视线依次走过他们的脸庞:洛嫦,洛安,婉月,阿东…… 婉月掩唇,仍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瞧,杜妈妈害羞了。” 一众姑娘也跟着在她后头瞎起哄,只洛嫦故意虎着脸道:“都咋呼什么哪,没瞧见咱们杜妈妈喜得贵子么,还不快说‘恭喜恭喜’?” 阿钏面皮薄,立时垂下脑袋,脸庞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我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得了,还喜得贵子?亏你想得出来。”说着拍拍阿钏的肩,“……不过,这的确是我的儿子,只是不曾向大家介绍过……他叫阿钏,随我姓,大家也唤他‘阿钏’便是。” “阿钏?叫阿钏少爷才对!” “杜妈妈唤人家阿钏,咱们怎么能跟着喊呢?那不是长了一辈儿了?” 不理会姑娘们的打趣,我摸摸阿钏的脑袋:“不管怎样,大家只要记得,他是我杜俪兮的儿子。要是哪一天见着他独自上花街来,可别随便拉他进门啊。” 姑娘们又低声嬉笑起来。洛安这才上前来,对我一揖:“看来,您已经圆满解决了。” 我亦是笑:“紫翠楼好久不曾办过喜事了,咱们是不是也该闹上一闹?” 洛嫦一喜:“您是说……” 望着阿钏羞红地脸。我点点头:“不错。就是办喜事呀。” “杜妈妈。您快来!”楼上地小丫鬟忽然叫起来。“扇儿姐姐醒了!” 大家脸上地神色俱是一亮。阿钏地双目似是点着了火苗。熠熠喜人。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洛嫦和婉月在一旁使劲眨眼示意。催促我别坏了人家小情人地好事。 我憋着笑推他一把:“还不快上去?” “哦、哦!”阿钏一脸恍然。这才拔腿往楼上跑去。 他地背影已不是七岁那年地瘦小孩童了。我抱着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影。这些孩子。终于慢慢长大了。 “恭喜杜妈妈,双喜临门!” “就是啊,喜得贵子,还快娶媳妇了!” “左右逢源啊哈哈哈……” 我故意拉下脸嗔道:“哪个傻子说‘左右逢源’了?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杜妈妈,今晚咱们吃饺子吧!” “喂喂,要吃什么应该是大厨我说了算吧?” 一群趁火打劫的家伙。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却是再也止不住。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我不知。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终于看见了从未晤面的幸福。 “好事近了?”闻笛的手指弹在我的脑门上,笃地一声脆响。“看你这张脸,都快笑皱了去。你也年纪一把了,以后想要顶着一张包子皮似的脸儿见人?” 白他一眼,抬手揉揉给他敲中的地方:“我还年轻着呢。正值大好年华,我就不信随便笑个两下能皱了我的脸。” 马车一个颠,我死死捉住车帘,勉强稳住身形。闻笛苦笑:“你别跟那帘子过不去啊,好歹是银子换来的玩意儿。”说着大义凛然地伸出双手,“过来,捉着我就行了。” 我忍不住嘴角的**,半眯着眼看他:“你这厮,究竟跟着宝泰王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学会公然调戏良家妇女了。 “为何是宝泰王殿下?”他一脸无辜,深黑的眸子里却满是狡黠,“咱们俩谁跟谁啊,都那么多年的老相识了,不就是借你抓着扶着么。真不晓得你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哈,怪我?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明明是你自己这个姿势有问题啊。” 他忽而嘴角一勾,眼中似是开了扇镜匣,豁地亮了起来。 “哟,俪儿你也终于开窍了?” “我杜俪兮可是紫翠楼的老板,紫翠楼是做什么营生的?这等事我会不知?” 他抚额叹道:“唉,果然是本大人的魅力不足。我本以为有一干千金小姐追着跑是件很拉风的事,没想到居然连逗俪儿开心的能耐都不曾有,真真是失败得紧啊……” “你!”我扬手就要打,他还把脸送得近了,笑得魅人:“无碍,若是俪儿解气,在下多受几记粉拳也是甘之如饴。” 我的脸上蹭的窜起热度,伸手要挡开他,不想却被他拽住手腕,一把拖入怀里。 清新的味道包裹上来,我撇了撇嘴,“我可是来谈正经事的。” “嗯?我没说要和你谈风月啊。”他的脸凑得极近,一缕散发垂在我的面颊上,扫来微微有些发痒。 “……你弄错对象了吧?我是来找周绍轩周公子的。”我苦笑,“你自己跟来就算了,还非得用这种姿势和我说话么?” 往常搂搂抱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现下我却觉得窘得不行。坐在他腿上,就不自觉地想要逃开,无奈被他箍在怀里。到底是习过武学的人,臂力哪里是我一介弱女子能撼动的? “那周绍轩虽是听箫的人,不过这次的事,本该由我出面才对。让你一个人东奔西走的,我也过意不去,是不是?”他说着,脸颊亲昵地在我的鬓角上蹭了蹭。“再来呢,我认为你也有很多想要问我的事。所以不须你开口,我自行送上门来。你说,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呢?” 初夏的暖风从车帘扬起的一角徐徐送入,朦胧的光亮落在他的脸庞上,精致的轮廓毫发毕现。我忽然心下一黯,口中道:“你对我好,我自是知晓的。可是你的发妻才去不久,你便流连花街,这对你的仕途……” “俪儿是在担心我啊。”他笑起来,“放心,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近些日子,我也曾听到关于新上任的御史大夫的一些流言,毁誉参半,却无一人上疏弹劾于他。我知他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这样做的目的,便是给自己留下退路。他在一夕之间荣升正三品上,又是青年才俊,正欲施展一腔抱负……而如今,虽然朝中萧氏一族的势力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有一干老臣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早就将矛头指向了他们这批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而另一方面……我的眸光流转向他的肩头。 虽说他曾是宇文锐的旧部,可在此次诛伐萧氏之时,他与宇文铠也站在了一起。正是他们三人的里应外合,才使得萧氏绝无反击的机会。而二王羽翼丰满,论实力自然在他之上。可是若他无意愿成为第三股势力……那么,他投入哪一边的麾下,将会是众人最为关注的焦点吧。 呵……御史大夫么?不可谓不是个有趣的差事呢。想来老皇帝不也是想借他的手,来监视抑或是操纵朝堂么。 我轻笑一声,偎入他的胸前。“那你可要十二分小心了。” “是,在下遵命。”他亦是笑得畅快。 周绍轩和吴鸿二人早就等在珍味楼上的雅间里。见我与闻笛相携到来,两人皆是一愣。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闻笛常年在外,周吴二人虽与苏瑛熟识,却也并未见过闻笛。我对闻笛微微一笑:“这就是周绍轩公子,旁边这位是他的随侍,吴鸿公子。” “这位是……”吴鸿看着闻笛,眼神又转向我,模样有些迟疑。 我即刻为他们解惑:“这就是苏二公子的兄长,苏珞大人。”却小心略去了他的官职。 闻笛亦是向二人拱手礼道:“苏某来迟,还请二位恕罪。” 周绍轩一身灰色布衣,仍旧是一点看不出身为主子的威严来,只一双鹰眼亮得出奇。他笑吟吟起身:“在下曾听二公子多次谈起其兄,道是天纵奇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端的是人中龙凤啊。” 闻笛难得地露出些不自在:“哪里哪里,周公子谬赞了。” “都别站着了,入席吧。”我笑着拍拍手,扬声对房外道:“小二,你们这儿有什么好菜,都报个名儿上来。” 眼角的余光却是追着周绍轩和闻笛的。两人攀谈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我一面应付着小二,一面考虑着是否要应承下那日周绍轩的要求。闻笛倒是不甚拘束,他在官场也有写年头,自有一套处世方式,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偶尔两面三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那个模样的闻笛叫我觉着很陌生。 “剁椒鱼头,三色百叶,板栗烧鸡,香菇菜心,酥炸鸭子,三虾豆腐,芦笋百合。”小二念叨着一长串菜名,“再有竹叶春酿一坛。夫人,还要不要再来些其他的?” 周绍轩连连摆手:“不必了,这么多哪里吃得下?” 我便不再多点,让小二速去备弄酒菜。落座在闻笛身旁,正对上方桌侧的吴鸿。 “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杜老板?”吴鸿很是为难,“暂不论人来人往,这雅间勉勉强强还看得过去,可要说个话什么的,那就得小心再小心,万一叫什么人听去……” 我笑了笑,“吴公子且放心,奴家包下的是整个二楼。” 于是吴鸿一脸恍然,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多虑了。”他的眼光又在闻笛身上兜了一圈,绕向我:“这位苏珞公子,当真是……?” 哦,莫不是怕我黑吃黑?我轻笑道,“吴公子谨慎得很……他么,如假包换的苏家长公子。我与苏二公子皆是因着他的脸面才会答应合作。吴公子想要一试真伪么?” 若真是要试,一来是不给你家主子面子,二来是得罪了闻笛,三来么……只怕你们福禄坊的生意也要做到头了。我心下暗笑道,这个吴鸿言语鲁莽,以后莫要闯祸才是。 不过一刻,菜品依次上了桌。屏退了小二,我小心翼翼地四下查看一番,确认当真无人在楼上后,这才放下心来。 周绍轩也不好拐弯抹角,正了颜色:“杜老板,那一日周某的要求,您的答复如何?” 第四十二章 云深不知处(二) 我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酒盏。清凉的酒液在里头泛起细微纹路。 真有趣……照理来说,这样的问题,其实闻笛也可以亲自问我的,然而现在,为什么是由通天坊的人来问呢? 偷眼瞟向闻笛,他亦是淡淡地看着杯中酒。 难道说,他并不知道通天坊的打算,只是作为中间人来牵线搭桥? “不是不可能。”我微微一笑,指尖慢腾腾地摩挲着杯沿。“但是奴家的紫翠楼,需要绝对的知情权与安全……周公子,你可以作主么?” 周绍轩蹙眉。“这……恐怕……” “奴家与苏二公子合作,是站在同一地位上,既非隶属,也非附庸。苏二公子可以知晓的事,奴家可以不过问,但是奴家又如何能得知,你们不会出卖我紫翠楼呢?” 我以手支颐,望着对面的周绍轩。 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无理了些呢?其实我也说不准…… “俪儿……”闻笛一声叹息,“你这么要求,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心下明白,却没有松口:“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一个绝对的保障,应该不过分吧?” “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那么便可保你安全无虞。”闻笛嗓音清冷。“另外……俪儿。我并非置身事外地人。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才敢让你和听箫联手……”顿了顿。他又道:“换句话说。你地应允与否。决定着我们四人今后地动向。” 你在给我施压么。闻笛? 取得元康王谋反地证据……哪里会这么容易。又不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说做到就能做到么?我微微眯起眸子。与他地视线两相交接。 闻笛不闪不避。深沉如海地瞳子中。浮动着一种叫做不容置辩地暗光。 “自然。这件事也不及杜老板想象地那般可怕。”周绍轩立刻打圆场道。“我们需要一个桥梁。杜老板只需协助我们靠近元康王。接下来地事。杜老板根本不用参与。自然也就找不到您介入此间地任何证据。” 我冷哼一声。“也就是说。你们用刀来杀人。而奴家只是那个卖刀地人。也就与杀人之实毫无瓜葛?……这样做。你们是不是太小看元康王了?” 闻笛缓缓摇头:“我们从未小看过他。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毕竟也是在宫中长大。就算不曾有害人之举,也不能不防他。他的母亲是废后……现在,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什么叫……理由已经足够?我盯着他。 忽然心底一凉,似是有一道豁亮的闪电划过脑中。 “你、你们难道要……”我惊得直直站起,“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么?” 闻笛按住我的手,“你不要急,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说不定……你会以成为他的对手为乐呢。” “究竟是宇文铠还是宇文锐?”已经不需要避讳什么,我挥开他的手:“要除掉登上皇位的绊脚石,不惜一切手段,连自己的亲兄弟也可以下手?” 二王相争,必有一败。只是我想不到,萧氏叛乱方才平息,新一轮的风暴就已经蓄势待发了。 “是哪位殿下的命令,这并不重要。”闻笛笑了笑,收回那只被我打开的手。“你只需要知道,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我浑身如凉水没顶。 不想牵连其中,不想被纠缠,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是个花楼的老板…… 嘴角动了动,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周绍轩与吴鸿面面相觑,不语。 忽然,闻笛扬起睫毛,凝视我的脸庞:“俪儿,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的父亲是晖州刺史杜澄,没错吧?” 我迟疑一阵,答道:“没错是没错……但这和察查元康王有什么关系么?” 他却是摇了摇头,“于我而言,的确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对于你来说,则是想逃也逃不掉。说起来,当年若非你的父亲,或许后来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女子,就是别人了……” 我悚然而惊:“这话是何意?闻笛,你究竟从何处听来这些事……” 他笑而不答,“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望向周绍轩,他似是一脸迷茫,并不明白闻笛在说什么。吴鸿则是起身为我们布菜,嘴里还念着:“先吃菜,吃完了再谈也不迟呀。” 冒着香浓热气的板栗烧鸡落在碗中,我讷讷地盯着碗筷,丝毫找不到食欲。 闻笛的话让我如芒刺在背。 若非我的父亲,谁能成为后座上的那个人?谁能撼动萧氏千金的地位? “所以……俪儿,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要求。”闻笛将一块香菇夹入我的碗内,淡然道:“或许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得知你父亲杜澄大人死因的真相。” 啪嚓。 执在我指间的筷子双双落地。 一瞬间,身边的空气像是被全部抽走,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攫住了喉咙。我眯起眼眸,侧头看向他。 “真相?”死死咬住这两个字眼,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上扬得如此不自然。“闻笛……我的父亲他,不是病死的么?难道说还有其他可能……?” “……究竟是不是病死的,这就是那个人一直在追查的内容。”他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柔一握,旋即放开。“俪儿,抱歉。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否则……你才当真会有危险。” 周绍轩苦笑起来:“长公子,您就不能让杜老板好好把饭吃了么?” 闻笛愣了愣,随即尴尬地张了张嘴,俯下身去捡起那双筷子。“……是我考虑欠妥。俪儿。”他对我露出笑脸,安慰似的道,“先吃饭吧,然后再来考虑剩下的……” 吴鸿要叫来小二换筷子,我却止住了他。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叶中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灼烧。“我答应你们。” ****** 我不曾怀疑过命运。亲人的生离死别,挚爱的不闻不问,我只将它们视作命运的一部分,是我不可更改的宿命。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承受之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我的父亲,晖州刺史杜澄,在我十岁那年身患不治之症,不过数月间便吐血而亡,从此我便住在了叔叔家中,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从刺史的女儿,突然变作普通的农家女,一夜间与高贵的身份和富足的日子永远诀别。 起初的确是不适应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我的命吧。 ……可是。 “方才在席上你所说的话,现在还敢再说一遍么,闻笛?”马车里,我静静地靠着车壁,目不斜视。“我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抱着双臂坐在我身边,亦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他沉声道:“为何不敢?我说了,有一个人在追查你父亲的真正死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那个人有多大的把握,查出所谓的‘真相’?”我问。 他叹了口气,“不敢说十成十,以他之能,毕竟所能做到的也很有限。但我敢保证,他是会用十二成的努力,去挖掘真相的人。”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元康王落马的时候,你所想知道一切,将不再是秘密。”他的睫毛轻轻扇动,深暗的眸光移向我。“俪儿,请给他时间,也给我时间,给你自己时间。好不好?” 我的脑海中是一片诡谲的静谧。 “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那么我自然会去做好。”我淡淡应道。 就算是空等一场也罢。 细细想来也觉着奇怪了。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体一直安好,为何会突然在那年发病,不到四个月便死去?若当真如闻笛所言,父亲的死因堪疑,那么…… 轻轻咬唇,喉间几乎就要挤出一丝冷笑来。 沉默。马车中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闻笛的手缓缓探来,握住我的。 “别怕,我在。”他低低说。 =========================================================== 猫猫还在旅行中,24日晚恢复正常更新。 不知不觉中竟然上架了,\/多谢各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猫猫会继续加油的~ 第四十三章 云深不知处(三) 他的体温透过掌心的肌肤传来。 我叹息。心底翻涌的思绪勉强抑下些许,抬眸道:“别担心。就算曾经怕过,现在也不会了。我只是觉得惊讶……和难过。” “抱歉。”他锁了眉,“我本不欲将此事告诉你的,但是……” “我知你有难处,闻笛。”我打断他,只淡笑道,“这算不算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呢?” 他怔了怔,手指加了力道,将我的指骨握得生疼,口中说道:“我与那人都有着各自的打算。此番我们的目的并无冲突,所以我只是助他一臂之力……恰巧,我猜你会对那人的目的感兴趣,所以才擅自做主,将你牵扯进来……抱歉俪儿,你别生气,好不好?”他轻扬眼睫,深黑瞳仁中现出不安。 视线落在两人纠缠的手指间,我动了动嘴角:“事到如今,我还能生什么气呢。” “只此一次,”他的手臂微收,将我的手指拉至唇边,嘴唇抵在我的指骨上,温热柔软。“日后,我必不会再委屈于你。” 我忽地全身悚然。 他……是在承诺么? 那么,之后呢?给了承诺,谁会信守到底?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僵硬,他的嘴角离了我的手,转而凑向我的面颊。在蹭到肌肤的一刻,我侧过脸,让他的吻偏离了我的唇。那一点烫人的触觉,落在我的脸颊上,像是一记轻若无物的安慰。 然而于我。却好生沉重。 “……你只要记得。我们尚且是同盟。”我心知此话大煞风景。却也是此时我说得出地唯一一个句子。“我地祸福皆与你生死攸关。这样便是。” 因此。你不可以轻易丢下我。不管不顾。 敛下瞳子。我不去看他地神色。只听得一声清浅地叹息飘下来。凉得我浑身一抖。 “你且安心。俪儿。”他地语间是失望。“若你要地只是这样。我定当允你。” 我假装听不懂他地话。唇角轻牵。“如此甚好。那么我便以杜澄之女地身份参与此事。一切与紫翠楼无关。可好?” 他的眉心却蹙得更深,“不行,你是杜澄的女儿,这一身份是绝对不可暴露地。紫翠楼老板的身份自然最好……不过你既不想让它有所牵连,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另外的身份。”他眨了眨眼,思忖片刻。露出一个苦笑,“……还是算了。” 我倒是好奇了,侧眼看他:“哦?我还有什么身份?” “嗯……就是……”他**着嘴角。憋了半天才道:“唔……安虞王妃的密友?” 我眼下一肃:“你如何得知的?” “我好歹是个御史大夫,要是连这点消息都得不到,是不是太名不符实了?”他笑得满脸歉意,“况且啊,俪儿,现在谁不知道你紫翠楼杜老板是安虞王府的常客啊?” “我什么时候成了王府的常客了?”瞪大双眼,我心知自己去安虞王府的次数不过两三回,这、这就叫常客了? “总之,这个身份足够分量了。”他笑了笑。“至于如何出来常客这个说法,俪儿就不必深究了。” 原来如此。我心下顿时明了应是如同上一次那样,在坊间放出话来,让流言把子虚乌有变为确有其事。不愧是苏家大少爷,这就是你擅长的手段么? 我笑得不怀好意:“苏大人手腕高明,可奴家还想知道,您所说地另一个身份又是何物?” 想不到呢,你苏闻笛居然把心眼耍到我身上来了。 他松开我的手,小心将它放回我的膝上。口里道:“……大概,现在还不必动用它。” “苏闻笛,你若是敢利用我,可要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这不是说笑。你苏大人通天晓地,本事高明,我自认没那个能耐同你斗。我赌地,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算敌不过香芹和你的亲人,也并非无关紧要的人,至少我的手上还握着你不少“把柄”呢。 呼吸里略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眼中是我读不懂的神色。 黑得太过浓重。似是化不开的金墨,点不亮的洞**。撕不裂地暗夜。 “我以为我们二人间的信任,早已是不可置辩的事实,想不到……”他的字句吐得缓慢,我察觉到心口一丝没来由的慌乱,他又道:“俪儿,你究竟要我做到何种程度,你才能明白?” “……什么?”我竟有些语塞。 “或许,你早已知晓,只是不愿正面回应于我,对不对?” “闻笛……” “不必说了,我自会为你铺好路,你只需要正常过你的日子。”他罕见地截断我的话,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不耐。“届时一切来到面前,你再酌情处理。你我不过是枚棋子,加诸你也并非处事不知深浅之人。车到山前必有路,所以……按照既定的唱本往下走即可,你明白了么?” 我怔住。嘴张了张,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好。” 是了,除了“好”,我不知还可以答他什么。 这就是他地官相么?作为御史大夫的苏珞,而不是我触手可及的苏闻笛。 高高在上,贵不可言。亦冷得令人生寒。 之后的一路上,我们二人无话可说。这是意料之中的,可意料之外的是,我很不安。 他将我送至紫翠楼前。车夫打起帘布,申时的阳光斜斜照进车内,只在他的衣摆上投下一块豁亮光斑。素色的布料上云纹暗走,此时笼在一幕淡金地光晕之中,奢丽得叫人睁不开眼来。而他地上半身全然躲在阴影内,黑发垂肩。 我跳下车辕,回过脸来看他。他并不如往常那般倾身出来,与我道别。他的眼眸与神色。我看不清。 “闻笛,我走了。”我小声对他道。 心虚?不,我有什么好心虚地。 他应了声“嗯”,便示意车夫放下帘子,阻绝我探向暗处的视线。我仍立在原地,车夫对我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为难地表情,而后催动马蹄。 马车掉头离去。 视线终于从拐入街角的那一只黑点上移开,我抬头看天。日头剧烈,白晃晃的天光打在脸庞和肩头上,恍如一场叫人窒息的大雪。 “已是夏日了吧……这样闷热的天候。”我喃喃道,“……真讨厌。” 扇儿的身子尚未痊愈,在大夫和阿钏地嘱咐下仔细将养着。“阿钏走了?”我推开门,见她和衣坐在榻头,执了一块丝料绣荷包。“吃过东西了么?今儿个份例的药汤可有喝了?” 她放下针线。冲我点了点头,道:“俪兮姐姐,您回来了。” 我的心口似有一线被绷紧了。 往常外出回来之后。她也会笑盈盈地说上这一句。那时才知,有一个人总是等着你回家,该是件多么令人雀跃的事。 唇角微微放松了些,我走到她的榻边,敛衣坐下。因着失血,她的面色仍旧不佳,肌肤白得生硬,说话也一改从前的快人快语,变得轻细而缓慢。 叹了口气。我抚上她的头发,“早些好起来,然后,风风光光地嫁给阿钏。” 她抿唇一笑,眉梢透着待嫁女儿家的娇羞妩媚,轻轻垂下头。 当真是……似曾相识地神容。我无声微笑,取过她搁在膝上绣至一半的荷包来细看。 底料为浅淡的枫红,柔韧地彩线丝丝扣结,缕缕纠缠。已塑了一朵嫣红牡丹。我的指腹摩挲着这点光洁的线面,见她的针尾上了一股白色丝线,便问道:“这是要绣什么花样?” 她的面颊一红,笑答:“嗯,是蝶恋牡丹。” 我的嘴角亦是翘着,“蝶恋牡丹么……果然是一双巧手,想来日后持家,必是无碍的。”眼光扫过自己的指尖,“而我呢。或许一辈子与这般精致的绣品无缘了。” “俪兮姐姐若是想要学。也不是什么难事呀。”她抬起眼来,“女子本就该擅长此物。俪兮姐姐只是不在意,故而一直不曾好生学习刺绣。这些,扇儿都可以教您。” 我把料子递与她,“现下,只怕我还无暇学习刺绣呢。”还有那么多重要地事等我去做。我拍了拍她的手,“行了,我回冰心阁去了,你好好休息着,有什么事就叫小婢做,别自己动手,身子是最要紧的,可记得了?” 她笑着点了头,“您别挂心,扇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听得此话,我便慢腾腾起身,“如此就好……阿钏那边,你也多担待些,他毕竟是要准备科考的人了,三天两头往紫翠楼跑,总是不好的。” “扇儿明白。”她轻声道,“您快去办您的事吧,误了时就糟糕了。” 站在门前看着她,蝶恋牡丹的大片艳红还留在我的眼底。 ……什么时候,我才能如扇儿一般,绣出这般好看地物事来呢? 退出她的房间,反手掩上门。我闭了闭眼,把脑中一度纷杂凌乱的滋味尽数摒除。 既然应下了周绍轩,便要有所行动。 铜镜中映出女子清瘦的身形。靠得更近一些,便见得女子俏丽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只是脸色暗淡,眼眸里死寂的黑,萦绕着一星游弋的光晕,似是水波荡漾,又似暗潮涌动。 我着了一袭深紫底金绣月季丝缎长衣,外蒙粉色罩衫,长发挽作云髻,插上碧玉梳和琉璃簪。上了胭脂描过眉,起身时四周皆浮动着一层迷离暗香,宛如有雪梅盛开,幽芳袭人。 “您这身打扮是……”洛嫦迟疑地看着我,“……要出去么?” 我笑而不答,抬手对着铜镜拨弄发丝,随口问道:“洛嫦,我这模样如何?” “洛嫦不知您要做什么,又如何品评您的模样?” 若是换作扇儿,必定会得来一番赞美,然而洛嫦更加明白,怎样地场合着怎样地衣裳,所以才不敢妄下论断。理顺最后一抹鬓发,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旋过身,我对她轻笑道: “我……要去做一件可笑的事。” 猫猫回来了v一场华丽地冒险哦。还真是该遇到和不该遇到的都遇到了呢…… 22号日食时,猫猫在四川海螺沟的冰川上,有幸和贡嘎雪山一起看到了这场500年一遇的奇观。 于是今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四十四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一) 萧婵倚在贵妃榻上,大约是精神不济,也不曾束发起髻,让大把黑亮如缎的发丝散在榻头和肩上。兽首金炉里点着沉香木,香雾升腾,婷婷袅袅地氤氲在室内,叫人有些昏昏欲睡的错觉。 屋外,初夏的雨水喧嚣。 我捧着茶盏坐在她面前的软椅上,细细啜饮杯中的香茗。甘润的茶汤在唇舌间转了转,顺着喉咙滑下。半晌,我才开口:“为何不找个大夫瞧瞧?这么拖着,可会败了自己的身子。” 她软绵绵地摇摇头,水眸中波光摇曳:“……又有何妨?王爷已有三日不曾回府中歇息……就算是宿在兵部,也该托人捎个信回来。他啊,现下根本就不想搭理我了……” 宇文锐没有回王府住么?我小心地观察着萧婵的颜色,道:“王爷大约是公事繁忙。” “俪兮,你就别安慰我了。”她幽幽叹息,“其实自从姑妈去世之后,我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说着,慢腾腾翻了个身。 萧氏一门覆灭,只留下了极个别的族人。萧婵是一人,元康王亦是一人。 ……咦?这样说来,萧婵也算是元康王的表姐了?我眨眨眼,心下暗自准备妥一套说辞,状似无心地笑道:“王妃说什么呢,您不是还有元康王么?” “他?”萧婵曼笑一声,极为不屑,“不过是苟且偷生的竖子……这一点,我与他倒是相似得很。” 我叹了口气:“王妃,萧皇后不过是想为他争得一块日后的生存之地。” 就像你对你的宇文楚那样所以才会对绣姑带来的宇文钏这般不满,不是么?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瞧不起他!”萧婵动了气。白皙地肤色上泛起怒红。“若非他自己顽劣不驯。遇事又那般软弱不堪。姑妈怎么会兴了保他登位地念头!” 是这样么?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喘了口气。重新卧回榻上。花瓣似地嘴唇紧紧抿着。 原来……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待元康王地啊。 指腹顺着杯沿滑过洁白光致地釉面。我露出苦笑:“您再这般下去。可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奴家给您再添点茶来。” 她看着我将茶水斟入她地茶盏内。浓长地羽睫轻轻扇动。 “……俪兮。你究竟是怎样看我地呢?”她问。 我唇角微挑。“您是尊贵的安虞王妃,是与奴家一同在红鸾殿内逃出生天的伙伴。” 她的模样似是松了口气:“萧家没有了,王爷也对我不闻不问。幸好你还在这儿……” “奴家不正是陪您解闷来了嘛。”我笑嘻嘻地坐回原处,“对了,怎么没见着楚少爷和世子呢?” 虽说现下这是无关紧要地事……但是,仍然想要见到那个孩子呢。 “哦,他们二人该是在书房那儿听先生讲学吧。”一提到宇文楚,萧婵的面色便轻松了不少。“先生最近还夸楚儿天资聪颖,无论是历法还是数算都学得极快……唉。到如今,我也就指望这个孩子了。” “不愧是楚少爷,当真少年才俊。”我笑着赞道。“那世子呢?” 萧婵冷哼一声,“烂泥扶不上墙,你也不是不知……那个女人是怎样的货色,养出来的便是怎样的儿子。让他做我安虞王府的世子,只会羞人罢了。真不晓得王爷是怎么想的……” 那个女人?我愣了愣,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宇文钏的养母,绣姑。 “绣姑……最近如何?”我问。 “她还能怎样?以为有了王爷赐下地玉佩便了不得了。”萧婵继续鼻孔出气,“好歹算是王府里的女人,居然连个大字也不识……日后若是要带进宫去。那可怎么了得?” 正说着,便听到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王妃,绣姑来了。” 我心下生奇,挑眉道:“说曹操曹操到。” 萧婵却是一脸不屑,与那婢女说道:“她来做什么?” “好像是煲了羹汤,要送一罐来与您。” “本王妃最不喜欢地就是羹汤了。”她挥了挥手,“叫她拿回去,少来我这儿晃。” 我抬眸,止住正欲离去的小婢:“王妃。这么做的话,只怕王爷会更加不高兴的。” 无论怎么说,那绣姑也是他宇文锐明媒正娶的妻。王妃的职责除了协助王爷处理府中事务,还有便是协调诸位姬妾间的关系。如果她继续对绣姑这般不待见,只怕会惹人说闲话的。 萧婵撇了撇嘴,不情愿地道:“既然俪兮都这么说了,那么……让她进来吧。” “王妃开明。”我立即奉上好话。萧婵勉强一笑:“你说的不错,是该给她留些面子,毕竟也是一同伺候王爷地人……” 我笑道:“王妃这样想就对了。您是主母。她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妾。” 言下之意。她绣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这正妃来得尊贵其实萧婵想要听到的。也不过是这一句。我心下轻笑。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现在也只能从这般冠冕堂皇的话里得来些许安慰了吧? 小婢很快领来了绣姑。 “绣姑给王妃请安。”她的嗓音纤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她仍旧是那般低眉顺目的模样,着了简单的鹅黄色丁香刺绣薄衫,腰系雪绸,头上挽着螺髻。并无太多头饰,只簪了几支珠花。因着她肤色暗淡,加诸常年在地里劳作,在街上抛头露面,既无小家碧玉的袅娜娉婷,也无名门闺秀的从容高贵。 视线在她腰间的血玉上停留片刻,我微笑着起身见礼:“俪兮见过绣姑夫人。” 姑且称她一声“夫人”,才不拂了她地面子。 她看向我的双眸,有些忐忑和诧异。大约是记得我们在浣衣镇前驿站上的事。 “您就是那位……杜老板?” 萧婵笑了:“不错,这位正是紫翠楼的杜老板。今儿个来我这儿坐坐。” 我亦是摆出和善的笑脸,可胸中只觉得有些浅淡的哀戚。她终是我儿地养母……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那么,至少让她在这儿,过得有尊严些。 “既是王妃的贵客,杜老板也就不必多礼了。”她不抬头。只是双手虚扶我一把。 萧婵眼眸扫过:“不劳绣姑费心,还煲了羹汤来……这可叫本王妃无福消受啊。” 刻意将“本王妃”仨字咬得结实。我悄悄斜了萧婵一眼,见她满面得色,似乎很乐意见到绣姑吃瘪的样子“王妃客气了。我们乡下人不懂什么,就只有烹调之术尚且容得献丑。”说着,绣姑小心翼翼从小婢手中接过碗钵,奉到萧婵面前。 馥郁地香气自钵中溢出,我惊喜道:“哟,这该是炖地乌骨**?” 绣姑轻轻点了头:“杜老板说得不错。正是乌骨鸡。”又转向萧婵,耐心解释道:“妾身在这汤中还加入了枸杞子和黄芪,沸后以文火慢炖两个半时辰。想来肉质已经松软。这才取来送与王妃品尝。” 一番话倒是条理清晰,可见这绣姑也不是糊涂之人。我替萧婵接过这碗钵,轻轻放置在木几上。回头盯了那小婢一眼:“还不快去取碗来?” 萧婵并未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我凑过去对她笑道:“王妃,这枸杞子与黄芪,都是极滋补的药品,绣姑夫人地手艺上佳,鸡肉也炖得烂了。这等口福,您可不能错过啊。” “乌骨鸡什么的。本王妃平日里吃得还少了么?”萧婵嗤笑一声,“俪兮你若是喜欢,便赏给你吃吧。” 只觉一股火气腾腾烧起,我强抑下怒意,轻柔道:“王妃又说笑了,奴家身卑体贱,绣姑夫人的羹汤,奴家怎么敢碰呢?” 我自是知道,这才是萧婵想要说的话。她绣姑身份低微。煲了汤又如何?这等讨好她的手段她见得太多。想到这儿,又觉着绣姑可怜。 偷眼看看绣姑,她垂眸低首,脸上亦瞧不见怨怼之色。 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打算讨好萧婵吧……这些举动,不过是为了保护宇文钏所做的。她已然尽职尽责,坐到了身为王府姬妾的本分。不论宇文锐是否看在眼里,她都会争取最大的可能,来守护宇文钏。 ……是了。她做得比我好上百倍千倍。 小婢取了碗勺进屋来。身后还跟来了一个粉妆玉砌似的男孩。他一身石青色锦袍,腰间亦悬着一枚和田白玉。呈貔貅状,下头垂了鲜红地丝绦,很是抢眼。我抬眼细看这孩子的面目,只觉他与萧婵极为相似。 萧婵常常将他挂在嘴边,我来安虞王府好几次,却也不曾见过这孩子。 于是掩口轻笑道:“这位标致的小公子,想必就是王妃地……” “楚儿,过来和杜老板见礼。”萧婵笑着招招手,又对我道:“这孩子刚满九岁,平日里可调皮得紧。” 宇文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倒也不怕生,冲我甜甜唤道:“杜老板好。” 这就是萧婵与宇文锐的孩子么?我勾起嘴角,假装尝不到心底的酸涩。 “楚少爷多礼了。”我笑了笑。 宇文楚早就见着了摆在木几上的汤钵,兴奋得双眼发亮:“娘,这汤好香哦,楚儿想喝!” “想喝的话,娘再叫人去给你炖一碗。” “这儿不是有一碗吗,我喝这个就好了。”他伸手拿过小婢递来的碗和勺子,“真是好香啊,咱们府里的厨子是换了吗?” “放下!”萧婵陡然扬声,嗓音中起了尖细的调儿,似是在害怕。 宇文楚吓了一跳,立时撇下嘴角,灿若星子的眼中蓄起泪水来。 “王妃,您吓到楚少爷了……”我立刻拍抚小公子地肩膀。“楚少爷,先把碗放下吧。” 绣姑一言不发地站在木几一侧。萧婵舒了口气,眸子扫向她。 “既是绣姑做的汤,那么当然应该由绣姑先尝尝了。”萧婵冷笑道,“取碗给绣姑,这等美食,我们怎敢独享呢?” 绣姑脸色微微生变,她扬眸看向萧婵,半晌,又移至我处。 我心头暗暗叹息:萧婵她,是要绣姑试毒。今天在玩密室出逃,传说全球只有4000人能够成功完成的游戏。 好吧,我的确也不是那1/4000……w。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二) 宇文楚尚且察觉不到他母亲的心思,闻言,小脸一红,放下碗勺退到一边:“楚儿不懂事,唔……绣姑姨姨您先用吧。” 萧婵笑道:“这才对,这碗汤做得辛苦,自当让绣姑先尝尝鲜了。”她抬手揽过宇文楚,“日后绣姑做给你的吃食,一定要记得先让她尝尝,这才是守礼的乖孩子。” 绣姑咬着嘴唇,并不上前来取用羹汤。我瞧得见她的身形紧绷。 萧婵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侧卧在贵妃榻上。落向绣姑的眼神与她柔媚的模样不符,是极冷极阴寒的。 屋外雨声哗然,潮湿的水汽弥漫在呼吸里。室内静谧。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绣姑垂下的指尖,她在发抖,她进退两难。 “嗯?不吃么?”萧婵再度开口,“是不愿吃,还是不敢吃?” 三两句话就将一个女人逼入绝地,不愧是从小生在宦海世家的萧氏千金。 绣姑深吸一口气,盈盈福身:“……多谢王妃,妾身受宠若惊。” 说着,竟然真的上前来,拿起碗和勺子,从钵中一勺勺舀出乌骨鸡汤来,盛入碗中。炖得雪白的汤汁上浮动着金黄的油点,枸杞子的鲜红色偶尔露出汤面。如丝的鸡肉被她轻巧剥离,热气袅娜,香味深浓入骨。我却只觉得暗暗心惊。 绣姑的动作轻巧,迅速将碗内的汤肉吃尽。 “如何,王妃可安心了?”她放下碗,勉强挤出的微笑很是苍白。 绣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萧婵动容么?……还不够地。 那个女人深爱着宇文锐。她怎么会容得下你地存在?且不论你佩戴着血玉。但是宇文钏地世子之位。已经足够让她视你为敌了。 现在地她。只是在当着众人地面。践踏你。 “我来尝尝。”我笑着起身。走到桌前自行舀汤。“看着绣姑夫人吃得这般香甜。想来这钵鸡汤是不能错过地了。” 萧婵欲言又止。终是不再说什么。 喝完了汤。我抽出绢帕拭去嘴角地油污。对萧婵和绣姑笑道:“果真是美味。绣姑夫人好手艺。日后王爷和王妃定当口福不浅。” “娘,楚儿也想要尝尝。”宇文楚扬起小脸,对萧婵恳求道。 “好了,”她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快回房去看书习字了,今儿个的日课还没做完吧?” 闻言,宇文楚撇下了小嘴,满脸不高兴。我只得打圆场:“不如中午就让伙房给楚少爷再做些鸡汤。王妃觉着如何?” 萧婵自是点头微笑:“杜老板说的极是,我们中午再让人做一钵去。”眼神在绣姑的碗钵里兜了一圈,复而转至绣姑的脸上:“本王妃今日身子不太爽利。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拂了绣姑妹妹这番好意,唉……真是过意不去。” 从“绣姑”变成了“绣姑妹妹”,当家主母地风范展露无疑,却也算是给自己和绣姑一个台阶下。 绣姑扯出笑容:“王妃不必客气,既是身子不适,妾身也不必强求了。”她端起剩下大半的汤钵,冲着我们屈膝一礼:“妾身告退。” 待绣姑离去,屋内又是一阵静谧。从门口望出去。那个女子不曾撑伞,就这么淋在雨中。再看看萧婵,她仍是低头养神。只有宇文楚拉着小脸和母亲赌气。 扬眸,我对萧婵微笑:“王妃,奴家失陪一阵。” 雨下得大了,打在油纸伞面上亦是噗噗作响。 绣姑的衣衫已然全数湿透,鹅黄的薄衣贴在身上,透出她不似娇弱女儿家却别有韵味的身段。手里的那钵鸡汤早就被雨水糟蹋彻底,大约是无法入口的了。雨滴砸在她的肩头和发丝上。溅起一层水雾。 我快步跟上去,将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仔细受了寒,绣姑夫人。”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时,布满雨水地脸庞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杜老板?”她缓缓启口,“您怎么跟来了,快回去。” 她心地善良,早知王妃不待见她,应是不放心我因为追着她来而遭到王妃的冷眼。所以才劝我回去地吧?我微笑着摇摇头:“若是夫人淋雨着了凉。会让王爷和世子担心的。” “无碍,我们乡下女人没那么柔弱。”她的眼中柔和些许。“请杜老板快回去吧。” 见她执拗,我暗暗叹了口气,“如此,奴家便送夫人到前头的回廊下。” 她不再拒绝,而是默默转身,往回廊的方向走去。 雨水在院中四下流淌,缎子鞋面已经湿透,脚尖传来些湿润的凉意。我目不斜视地撑着伞,与绣姑一同走到回廊下。有了房檐的荫蔽,她就不用再淋雨了。 “……妾身房中还有未穿过的新鞋,您去换一双吧。”绣姑道。 我有些吃惊,她竟然注意到了,连忙笑着摇头:“不碍事,很快就干了。倒是夫人你,衣裳全都湿透了,若是再不去沐浴更衣,兴许当真要着凉了。” “娘!” 我身子一颤,只见宇文钏从回廊的那头跑来,日渐英武地轮廓上写满焦急。他着了一身普通的白丝长衫,黑发高高束起。见我在绣姑身边,他立刻挡在绣姑面前,将我与绣姑隔开,露出警戒的神色。 “钏儿,别这样。”绣姑温言道,“是杜老板送我过来的。” 这个孩子……果真这样厌恶我么? 心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我却扯开一抹笑容:“举手之劳的事……既然世子来了,就有劳世子送您母亲回房更衣吧。” 宇文钏脱下身上的外褂,罩在绣姑的肩上,遮去她曲线毕露的身体。 他很细心,知晓怎样照顾他地母亲…… “多谢杜老板。”绣姑冲我和善一笑,“妾身告退。” 宇文钏朝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而后扶着他的母亲离去。 及至他们二人地身影完全隐没在雨幕中,我收回视线。只觉心下萧索。冷涩无言。 “俪兮,为何要讨好那个乡下女人?” 早就料到回到房中的时候,萧婵必有此问。我笑嘻嘻地在她身侧坐下,“王妃此言差矣,奴家可不是讨好绣姑夫人。” “还说不是?眼巴巴地跟去送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萧婵轻哂道。“连门外那些婢子也知道她不受宠。就算是戴着血玉,有世子护驾,那又如何?到现在也未曾得来个像样的名份。讨好她捞不着半点好处,你又何必去争那个风?” 我轻轻摇头:“这是王妃的家务事,奴家本不该插足。可是绣姑夫人毕竟是王府里的女眷,也是王爷名正言顺收入房中的姬妾。您是当家主母,自然也要为府内地女人们作出表率……今日地不欢而散,若是叫人瞧见传出去,只怕会对不起您的名声啊。” 萧婵仍是轻笑:“哦?还有人敢在本王妃背后嚼舌根?” “人心本就最难伺候。府中又人多口杂,万一给人落下口实……”我掩唇,放低声音:“说您是妒妇。刁难府中姐妹,毫无怜悯之心……这些话传出去,王爷地面子也挂不住呢。” 萧婵默然地看着我,半晌,慢慢吐出口气来。 “说的也是。”她低声说。 “奴家是您身边的人,由奴家来给绣姑夫人撑伞,一来不会降了您的身份,二来也不会给府中诸人留下话柄,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我笑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萧婵的神色松动不少。她叹道:“自从萧家风光不再,我这个王妃也就徒有虚名。这样一来,反而看得清谁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俪兮,多谢你。” 两人又叙了一阵话,便听得屋外地小婢前来传膳。“不如在府里用过午膳再回去吧,”王妃捉住我的手,“先前楚儿想要吃乌鸡汤,我也另行命人备下了。王府的厨子手艺不错,不如去尝尝味道。看看是不是比绣姑地好?” 留在这儿多打探些消息本就是我的目的,于是欣然应下。 我与萧婵一路说说笑笑走到前厅,宇文钏和宇文楚,以及府内的另外两个孩子,已经等在席边。绣姑与其他侍妾一同立在门边静候萧婵,见我二人走来,皆是躬身屈膝。 “不必拘礼,大家入席用膳吧。” 婢子端来铜盆与清水,让萧婵和我净手。而后又奉上丝帕擦去水渍。我随萧婵入座。客座本在末席,现下却因着王妃的原因提到了最前头。远在几名姬妾与公子之上。 本欲与萧婵说明此举不妥,萧婵的眼神却顶了过来,不容我有丝毫犹豫。 “板栗烧菜心,东安子鸡,红煨鱼翅,玉米青豆羹,冬菇藕夹,乌鸡甲鱼汤……”婢子一面报着菜名,一面将菜色陆续呈上来。待报到乌鸡甲鱼汤时,宇文楚的面上兴奋起来。萧婵亦是嘴角带笑,执起玉箸亲自为儿子布菜。 主母既然动了筷子,下头的诸人也跟着动作起来。 我一面吃菜,一面偷眼观察绣姑与宇文钏。二人安安静静,绝不挑离自己远的菜色,大多是就近夹取。而摆在他面前地又大多是素菜。这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当上…… 我微微一笑:“王妃,奴家近来不喜油腻……不若将奴家身前的这几盘肉菜,与世子那儿的几盘素菜交换一下?” 萧婵自是应允,于是我面前的小炒肉和椒盐肘子便给换去了宇文钏身前,端来的是滑豆腐和青豆羹。我点头称谢,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许,将绣姑的感激之色摄入眼中。 宇文钏则是闷着脑袋低头扒饭,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眸底的笑意。 对这个孩子,我有太多的抱歉想要说。可是他终究不在我地身边,所以…… 用膳将毕,由姬妾们向主母奉上汤茶,作解油消食之用。萧婵受了一碗乌鸡甲鱼汤。连连称赞汤味鲜美。 我知她是在做给绣姑看,心头有些哂笑的意味。 “杜老板,您也尝尝。” 绣姑的声音传来。我抬眸,见她端来一碗乌鸡甲鱼汤,唇角带笑地站在我身边。 “多谢绣姑夫人。”抬手接下这碗汤,轻轻舀动。里头还有甲鱼裙边。那是甲鱼全身的精华之所在。我冲她抱以感谢地笑颜,她亦是莞尔,回到了席上。 她的心意在此,我必不逆拂,将整碗汤肉一滴不剩地吃下。 宇文钏扬起深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如同上次那样,他的瞳子里写满不解与迷惑。 孩子,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守护好你的母亲,剩下地。我会倾尽全力,照拂于你。 饭后,萧婵邀我去到房中叙话。提到萧皇后与元康王。萧婵叹息连连。 “元康王还在宫中,您不常常去看他么?”我问。 “他到底是我地弟弟……可他也是姑妈的嫡子,现下被囚在姑妈从前住地红鸾殿内,连太阳都见不着。”萧婵说着,几欲拭泪。“是姑妈做了错事,牵连了萧家一门。若是阿润再因此毁了下半辈子,那真是……” “阿润?”我心下暗忖,“是元康王么?” 萧婵点头,“那是他的小名。我与姑妈从小便这般唤他。可现在……再也无人能唤他这个名字了。” “为何元康王会留在红鸾殿内?照理说来,不都该待在自己的宫中禁足么?” “我哪儿知道是为何?我那做皇帝的姑父心思深沉如海,没人能猜得着。”萧婵眼圈红红,嘴儿娇俏地撇着,别有一番楚楚风情。“他只把阿润锁着,既不禁他的权也不夺他的封号,当真是不明白,姑父究竟要做什么……” 这老皇帝果然有趣。 想来那时的萧氏宫变,若有宇文铠相助。说不定已经成了事。可是为何却是宇文铠给了萧皇后致命一击呢?照他当日地话想来,该是老皇帝一手操控,将萧氏一步步逼上了不归之路。但……谁又能说,宇文铠当真不曾动过篡位夺权的心思呢? ……或许真是摄于他那父皇的老辣手段,才在最后倒戈相向,置萧皇后于死地。这也并非不可能地事。 正想着,屋外忽然起了小婢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我一惊,立时起身:“王妃,奴家这就……” 话音未落。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的眼前一黑。只觉全身泛起冰凉的痛楚,独腹中血肉翻腾。似是要撕裂开来。 “俪兮!”萧婵惊叫一声,“你怎么了?” 我双手捂着肚子,指尖抑制不住颤抖,唇畔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疼……” 呼吸被扼住,疼痛像是瞬间降临的暴雨,毫无阻拦地将我淋透。我站立不稳,只觉腰腹快要被一只巨手捏碎一般。双腿间有温热的东西,似是沿着我的肌肤缓缓流下。 “你……!”萧婵的嗓音飘在我的耳畔,如同隔着迷雾。“好多血!为何会如此!……来人啊!快来人啊!” 意识被沉重地黑色层层遮蔽,我身形不稳,一头栽进了深暗的梦魇里…… 开始虐了……唔嗯,我是不太擅长那个东西。不知道大家喜欢虐文不?(私以为无虐不成书,哈哈哈……) 第四十六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三) 俪兮,累了么? 瞧你这只手,唉……丫头,要缝的是荷包,可不是你的手指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是爹对不起你,让你娘去得那样早。女儿家的女红,本该是娘来教啊…… 温热干燥的手掌覆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摩挲。投过阴影,我看见他的玉腰带和赭色袍服,往上一些,是黑色胡须,再往上…… 看不清了,爹。 眼底涌动起的水雾,只能让视线更加迷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快要记不清了。 晖州的夏日里,长着成片艳色花树的刺史府后园,粉蝶蹁跹,柳枝款摆。厨子做了冰镇莲子银耳汤,知晓我喜爱甜的,便多加了些冰糖。晶莹的汁水荡在白瓷小碗里,泛着丝丝清凉的味道。 乳娘的手很是柔软。她搂着我坐在软椅上,双手环过我的腰,把银耳汤一勺一勺喂给我吃。垂下头,听见她的珠翠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清吟。 好明亮的天光……可是,睁不开眼。 “小姐的面相好,是富贵命……这小手,又绵又软。”她笑呵呵地在我耳畔轻道。“将来啊,一定能嫁一个好夫君,保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 好夫君……么? 可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又是为何?再度扬起脸庞时。却发现乳娘和爹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花树和软椅。没有明媚地夏阳。没有银耳汤…… 好冷。 叔叔家地水缸到了冬日是要结冰地。叔叔要洗脚。我必须砸开冰层。将里头地冰块挖出来。放在火上慢慢温热。直至融化成水。然后端进屋里。 花间阁地卧榻硬得像是石头。被褥也绽开了线头。露出里面地棉絮来。我在那儿住着。连哭泣也不能。只可巧我遇上了柳长史地女儿。让我勉强能过得好一些。 但是……她也死了。 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死去? 娘去了,爹去了,乳娘去了。杜府没了。接下来是柳叶,然后……我的孩子。 腹中猛地传来锐疼,似是被利器突然刺入血肉中,那般新鲜利落地痛楚。 冰冷得像是被浸泡在十二月的河水中,和着疼痛一起跳跃,燃烧。 ……爹,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手,被握住了。温暖有力的指节,是我所熟悉的。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脸颊。带着怜惜地力道,一点一点,落在我的额际与颊旁。 是谁呢?好像是很熟悉的味道……一直都留在这里的。守在这里的,某一个人“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是不是,我又让你担心了? 鲜红的颜色蒙在视野里,睫毛有些颤动。我想要睁开眼。 “对不起……待你醒来,我愿意承担一切。” 有一个名字从唇边溢出来,微弱得像是一缕叹息。我知道,一定要唤出这个名字。 “……闻……笛……” 是不是,我做了让你为难的事?就像从前那样,将你当做我唯一可以撒娇的人。 我知你本是不喜女子撒娇的。可是你总是在包容我。 手指被握紧了。 明亮地光线落进眼中。刺痛这片暗色。 “是我,锐。”身边的握着我的手地这个人,嗓音沙哑。 一张布满胡茬的脸贴近来,在我的颈窝和脸颊上来回摩挲,似是在汲取温暖。馥郁的龙涎香味道钻进呼吸里,慢慢填满我的胸口。 “对不起。”他说,“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是他啊。我以为是闻笛呢。心口里的火苗子,似乎软软地闪动了一下。 记忆是绵长的泉水,一股一股重新涌入我的脑海里。 是了。我在安虞王府里呢。那日为了替周绍轩打通关节,顺道收集消息,这才来到这里找萧婵叙话…… 可是……然后呢?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爷……您怎么在……这儿?”我启口,声线细弱得像是一捏就断地蛛丝。 他的手指点住我的嘴唇,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说:“别说话,好好休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 “王爷,杜老板醒了?”萧婵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要不要送汤药进来?” “先放一放。”宇文锐扬起嗓音。 “……是。”萧婵犹豫了一阵,这才离去。 我听着屋外渐远的足音。忽而觉得万分的不自在。 他的大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它们散在玉枕上。像是一匹四散流淌地墨黑锦缎,每一丝一缕都泛着隐隐的乌绿光泽。凤目微眯。他的嘴角翘起,默然地注视着我。 意外的,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他的脸色不太好,眼窝有些陷下去,下巴上满是青黑的胡茬。 他的衣裳皱皱巴巴,除去龙涎香的味道,当真是邋遢得紧。 眼神里流转着我读不懂地情绪,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也未曾停下抚摩我发丝地手。 “……觉着好些了么?”过了一阵,他问。我察觉到腹中空虚的疼痛感,虽然轻微,却已经足够提示我什么。 “我究竟……怎么了?”我别开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带来身子地一阵战栗,像是竭力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般。 “俪兮,你流产了。” 虽说有所预料,可是我的脑子还是白了一阵:“流产?……我?” 他缓缓点头:“是的,你。” 又是一幕沉默。 我叹了口气,牵动下腹一阵隐痛:“……你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还记得那日在晖州的驿站里,我们做过些什么。 从未有过这般难受的感觉,喉咙里渐渐抽紧。只想要让自己早些晕厥过去,好让我不再面对这些人与事。 ……我从来不曾逃避过,这一次,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 宇文锐仍旧是凝视我,他的眸子里。有痛。 然而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神。 ……果然啊,一切如扇儿所言,我的痛都是与他有关地。 你怜惜我什么?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要让我变得软弱不堪? “紫翠楼……他们已经知道了么?”无视他的视线,我问。 他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他们了。那个叫洛安的孩子,现在在门外。” 洛安在?想必一定是担心了…… “让他进来,我想同他说些话……好么?”我把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他看了看我,起身。 双手推开房门的一霎那。我瞧见了一抹铅色的轮廓。 闻笛? 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无奈牵到了腹中疼痛。倒抽一口凉气,我稳住身子。 洛安已经踏进屋内。掩上了房门,阻断我伸向屋外地视线。 “杜阿姨。”洛安的声音头一次这般理直气壮。 我抬眸:“闻笛……苏大人他,是不是也来了?” 洛安一愣,随即道:“苏大人已经来过了。” 屋外的那人,当真不是他呢……我的眼力越来越不如人意了。如是想着,我勉强扯出个笑容:“坐过来吧。” 他乖乖地坐过来,却是伸手将我扶住躺下,再把被头拉上来,替我塞实了被角。 “您身子还弱。受不得凉,否则日后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口吻老成得像个中年人。“我已经让姐姐去给您抓药了,现下要多吃些滋补生血的东西。至于紫翠楼内的事,您就别担心了,有我和姐姐看顾着呢我笑了笑:“我是不是睡了许久?” “两日。”这孩子难得瞪我一次,“扇儿姐姐着急得紧,幸亏安虞王府遣人来报,我们这才算得了个信……要不然。只怕是要满城张贴您的画像来寻人了。” “瞎说,洛嫦知道我在安虞王府呢。”我撇了撇嘴。 现在地我,是没有资格同他顶嘴的吧…… “周公子那边我也派人去知会了一声,这么大件事,也不能不告诉人家。”他压低了嗓音,“苏大人应该也是从周公子那儿得到消息的。” 忽地觉察到心头没来由地慌乱,我抬手捉住洛安的袖口,“闻笛他,有没有说什么?” 洛安似是愣了愣。道:“……说什么?” 张了张嘴。终是垂下眼眸来。 是了……他会说什么呢?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吧。 心里这样盛大的惶恐。这样深重的内疚,又是为何呢? “您别想得太多。”洛安拍了拍被子,“等身子好起来,有什么想问的,再去问他也不迟。” “恐怕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摇摇头,“总不能一直叫苏瑛公子他们这么干等着吧?”先前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耽搁了时间,若是如今还继续拖延下去,只怕会误了事。 他苦笑起来:“得了吧,您这个样子,一阵风都能吹得倒,还想出去乱跑么?” 我低着头,“我不想让他失望。” “苏大人么。”他又是一叹,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副模样,是不是已经让他失望了呢? “对了,杜阿姨。”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您回帝都这么些日子,也不曾注意到自己有孕么?” 脸上红了红。这是事实,从晖州回到帝都后便一直不得消停,又是燕舞的死,又是萧氏的宫变,我无知无觉地牵扯其中,哪还有心思注意自己地身体? 洛安又道:“您吃了甲鱼,那种东西于有孕之人而言,是绝对不可食用的。” “行了,我知错了还不成么?”我不耐地闭了闭眼。 “因着您的事,王府里的一位夫人好像被逐了出去。”他认真道,“大家说是她给您喝了甲鱼汤,才致使您流产的。” 我一个激灵:“你是说绣姑?!”感觉不到虐呢?是因为还木有写到闻笛么…… 今天稍稍更新得晚了些,对不起各位亲) 第四十七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四) 绣姑……她竟然会因此被逐出安虞王府? 那、宇文钏要怎么办? 洛安按住我匆忙撑起的肩头,苦笑着道:“您就是这么个冲动的性子,安儿的话还没说完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您快些躺好了,别乱揭被子。” 忍着痛,再度小心卧下。肚腹里的抽痛缓了缓,我慢慢吐出撑在胸口的气息,这才感到冷汗渗出额际来。“好,你且说下去,我不乱动便是。” “大夫说您吃了活血之物,此乃孕妇之禁忌,正是那碗甲鱼汤。”洛安叹了口气,在榻边坐下来。“王妃当即便道,是绣姑将甲鱼汤奉给您喝。那时王爷也回来了,一怒之下,将绣姑锁进了柴房。” 我蹙着眉:“她并不知晓我有孕,就连我自己也……” “可是王妃不这样认为。”洛安定定地看着窗外,朦胧灰暗的光晕透过窗纸落进屋来,只让人觉着一片冷涩,仿佛并不在夏日。“王妃要她承认自己是故意要致您流产,而她怎样都不肯承认。王爷并不太了解状况,当场便愤而离去。于是……王妃便命人将绣姑逐出王府去。” 我心下冷笑。让绣姑从安虞王府消失……萧婵,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有没有派人跟着她?她一个人怎么能在这儿活下来?”况且还穿着那般贵重的衣物,戴着来自王府的金银首饰,单是那块血玉,就足够惹眼了。 洛安愣了愣,随即摇头:“您并未说过要我们跟着她,安儿也是方才知晓这位绣姑夫人的存在。您流产出血严重,忙着照顾您还来不及呢,哪儿有心思去顾及一个弃妇?” “不行……钏儿没有绣姑,不行的。”我低头呢喃,“要将她带回来,要不钏儿就……” “……钏儿?”洛安揪住这两个字。眼中放出异光来。“您是说阿钏少爷么?” 胸口一紧。洛安面现狐疑。 我说漏了嘴么?将钏儿地名字吐了出来……在他们听来。只会是阿钏。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捉住洛安地袖管:“现在。替我告知周绍轩。让他调动通天坊地暗卫去寻找绣姑。务必将她找到。同时保护她地安全。” 洛安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杜阿姨。我们连人家地要求都不曾做到。现在还能求人家替我们办事么?” 是。我明白。从周绍轩与吴鸿来到紫翠之时起。我就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反倒是人家一直耐心等着我们地消息。 ……可是,若钏儿失去了绣姑。就等于失去了在安虞王府里地唯一凭依。他的世子之名空有其表,府中诸人也并不待见他,加诸还有这么个温柔一刀的萧婵王妃。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都是我亏欠那个孩子的,让我来还罢。 我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洛安。 “告诉周绍轩,找到了绣姑,就等于打通了接近元康王地通道。” 洛安的眸底掠过大片惊异之色,“您是说……” “不错,”我暗下瞳色,嘴角扬起惯常难得一见的冷冽笑意。“我已有了打算。” “可是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之人,莫说靠近元康王。就连让她进皇宫里去,都是难上加难啊。”洛安正色。 “放心,我自有办法。”我拍了拍他的手,“只要他们能找到绣姑,安全无恙地将她带到我身边。记住,找到了就送去紫翠楼,任何人都不要惊动,包括闻笛。” 洛安迟疑了半晌,终于起身。向我一揖:“是,安儿这就去办。” 他退出屋子,轻轻掩上门。 我静静听着屋外的声响。有洛安向宇文锐拜谢的声音,离去的脚步,以及几人在屋外来回缓慢踱步的声响。 想不到在驿站的那一晚,竟让我再次受孕。 然而事到如今,我早已不是那个乖乖等着他安抚地怀春少女。别怪我,宇文锐。这次第,能利用的。便让我利用一下吧。向微启的窗外,天色一片黑寂。想来大约是已过了戌时。 房中点着烛台,一小撮赤色火苗在烛顶娇柔跳跃,散出和暖耀目地光来。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了,宇文锐执了一只纱笼进屋。他的凤目微扬,见我醒来,并未言语,只径直走到圆桌便,将纱笼罩上那只烛台。 纱笼面上手绘的宫装仕女身姿妖娆,团扇掩面,端的是娇羞魅人。 我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而他则是缓步走到榻边,坐下。 双手探来,轻轻将被褥往上拉了些,盖住我的肩头。 “饿了?”见我望向他,他轻声问。 我缓缓摇头,别开视线。“……还是疼。” 这一句里起了些许撒娇的意味。他的眸色一荡,倾下身来,在我的眉心烙下一吻。 温热的唇触及微凉地肌肤,带来轻微的震颤。我闭上眼,感觉到他的呼吸毫无遮拦地落在面颊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呢喃着道歉。“我不知你……” 莫说是你,我也不知。 然而我撇了撇嘴角,面上现出委屈的神色,转开羽睫。 “俪兮……原谅我,好不好?”他捧着我的脸,让我正视他。“我知你怨我,恨我……我亦知你心中有了他人。可是,至少……让我在你心里,保留一个位置。不要将我忘得太干净,不要忘掉我……” “要我怎样原谅你,锐?”我勉强抬起手腕,立即被他一把握在掌中。由着他拉过我的手,贴近他的脸庞,胡茬轻轻摩挲那一小片柔软的肌肤。 “我,必不再让你受到丝毫委屈。”凤目紧锁我的眼眸,“十年前地我没有保护你的力量。让你吃了太多苦……但现在不同了,只差一点,我就可以得到整个天下。” 心底,像是有什么冰凉渗人的溪水泠泠流淌。 你,想要得到整个天下么,锐? 我默然地望入他的眸色深处。那点美丽的琥珀色一如醉人地漩涡,要将人越吸越深。烛火的暖光在他的深刻轮廓上投下黑影,睫毛上凝着晶亮的星火。握在他手中地我地手,移至他地唇畔。 他在我地指尖依次吻过,眉峰微蹙,似是担心弄疼我。 “俪兮……”这一声唤,是叹息,亦是允诺。 我缓缓扇动眼帘,只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额角到眉骨,从鼻梁到薄唇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那般思念。 然而……不同了。 宇文锐。你我二人,都不同了。 从前的你,小心翼翼守护自己的一隅偏安之地,独独漏过了我。 现在的你,野心勃勃,欲图睥睨**四海,君临天下苍生,又恰恰放下了我想要的……那个唯一。 我微笑起来,用最柔媚温婉的弧度。 因着这抹微笑。他亦展开了容颜,像是得到了一个久违的应允。 而我轻声笑问:“那么,王妃呢?” 他地笑意僵硬了一下。 我仍是笑:“萧婵她,是你的发妻,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府内琐事。你会否认你们之间十年的夫妻情谊么?” 不待他回答,我又道:“你是宇文锐,是安虞王。你不会,对不对?” 你放不下地有太多。诸如“不舍发妻”的好名声。每一句来自坊间的赞美,都是你踩着走上帝位的砖石,不是么?你既已是这样的宇文锐,便要一直要做这样的你。 “萧婵不会离开你。而我,又是谁?”你如此殷勤地守在这儿,已经足够让她起疑。她那样敏感,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纤细。 一切,只因她爱你,宇文锐。或许你们之间并无风花雪月。也没有我们二人初逢时那样残酷的境遇。而你们在一起十年。只是这十年,便早已取代了我的存在。 “俪兮。只要你答应我,她便什么都不是了。”他盯着我,郑重道。 ……可笑的男人。你要地是什么,你当真明白么? “若我答应你,我又要如何去面对他人呢?” “……是苏珞大人吧?”他的眉心又是一紧,随即咬了咬牙,“无碍,我可以等。” 我垂下眼帘:“闻笛于我,就如萧婵于你。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十年,有萧婵陪你。而同样的,他亦如此陪了我九年,从相识至今。” 不同的是,我非萧婵,而闻笛非你。或许,他会比你更加重要。 “俪兮……你爱他么?” 心口一颤。 嘴角撩起苦涩的笑影:“……这很重要么?” 若是不爱,我不会在这里,对你说这样的话。若是爱,我亦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不知晓呢。 他忽而也露出笑脸,松开我的手腕,改作扣住我的五指。 “是我唐突了。”他低声说,“你地话,我懂了……所以,再等我一年。届时,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王妃不,皇后。” 一年么。 且不论一年的时间,是否足够令你准备妥当。单是我,便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徘徊下去。 早已说过,我不是那个等着你安抚的小女子了。 我垂下睫毛,嘴角轻扬:“……锐,我困了。” 是。困了,亦倦了。 他轻巧起身,将我的手放入锦被下。手指梳过我流散的长发,他温柔道:“歇息吧。” 吹灭烛火,反手掩门。屋内重新归入一片静谧。 我低声叹息。 我果然不太擅长写缠绵咧…… 这几天晚上都在看《黑执事》,萌赛巴斯钦大人/) 第四十八章 到黄昏,点点滴滴(一) 啾啾鸟鸣隔着窗,轻巧落入我的耳中。拥着锦被动了动已然麻木的腿脚,只觉得腹中的痛觉仍未褪去,似有丝丝绵绵的血肉纠结着,尚未被斩断。 而事实上,那里已然一片空虚。 流产之后的身子异常畏寒,身上覆着的锦被,在往常的这个时节里,应是早已收入橱中的,我却觉着有冷气从身体四周袭来,不由得将被头扯得更高,几乎要盖住我的嘴。 这般让人不愉快的冷……总是让我想起十年前。 天光已然大亮,府中诸人各自忙碌。我小心翼翼撑起身子,让自己靠着榻头坐着。 依照大夫的说法,我身体尚且虚弱,不宜搬动,因此只得留在这儿。在安虞王府已有四日,每天萧婵和宇文楚都会来看我,陪我说会话,也会给我送来汤药和补品。虽然萧婵努力微笑着,也掩不住她眼中的不安。 是了。我留在这儿的几日里,宇文锐几乎一直待在王府内。下了早朝便直奔府邸,兵部的军务搁在一边毫不关心。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他表达对我的关切的方式,然而于萧婵或是其他人而言,这只会显得过分热情。 而……我亦不曾再见到闻笛。 垂下眸子,只觉得胸中有些酸涩难抑的滋味,悄悄化开来。若如洛安所言,在我昏睡的两日内他曾来探我,那么他应是担心着我的。然而一连三日,却再也不见他的音信。 ……是,不能期待得太多,杜俪兮。 咚咚。“杜老板,您醒了么?”屋外传来小婢的声音。 我答道:“刚醒。” “那么。奴婢这就将膳食替您送来。请您稍候。”话毕。小婢地脚步匆匆离去。 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又接着睡。这就是目前我所过地生活。不由得苦笑起来这般米虫似地生活规律。和往常地差别太大了些吧?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 还以为是那小婢。正要赞她好快地脚程。然而待看清了来人。我暗暗一惊。 宇文钏站在我地房门前。低着眼眸。 屋外的亮光落在他的轮廓上,腾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着了一身青灰长衫。长发草草束了,也不曾系上他心爱的玉佩。 从那时在驿站见到他,到如今,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这个孩子自打成为了王府世子之后,便一直坚持将自己收拾得光鲜出众,即便是遭了萧婵的奚落,也绝不露出丝毫怯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我的儿子。眼底。似乎要涌出温暖如春地泉水来。 原本以为自己会恨着这个孩子,想不到…… “世子,您找奴家有事么?”我弯唇微笑。 他咬了咬唇,向前一步,竟是向我屈膝跪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我大惊:“世子。您这是……” “……杜老板。”他哑声开口,“求求您。让我娘回来吧!” 原本的安慰滞在了喉间,我看着他,忽然感觉到盛大的悲哀,从头顶涔涔浇下。 “她当真是不知晓您有身孕的,否则她绝对不会给您吃那碗汤!”他扬起脸来,眼泪簌簌落下,“请您相信她。她绝对不会的……” ……让你的娘。回来? 原来,你是这般看待我的。你认为是我因为失去了孩子。心生怨恨,才让萧婵将绣姑逐出王府的? 缓缓吐出胸中一股憋闷已久地气息。我只是笑:“世子。别这样,快起来说话。” “您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不是我答应与否就能解决的事呀。世子,您还是先起来……” 门外是小婢端着早膳进来的身影,她在门口边走边道:“杜老板,饭菜……” 嗓门在视线触及地上跪着的人时,戛然收住。小婢有些慌了神,不知自家的世子这般跪在我面前,是做了什么错事。她抬眼看我,我则是扭头示意她将饭菜放下。 把早膳搁在了桌前,小婢悄悄退出屋内。而宇文钏不为所动,仍是挺直了腰板跪在原处,似是铁了心要等我开口允诺。 倔脾气,不知道究竟是像谁。我蹙了眉,轻声问道:“世子,为何来求奴家?” 他扬起眼帘:“您是受到伤害地人……而且,不是您将我娘逐出王府的么?” 我苦笑。“奴家只是个外人,如何能对王府地家务事指手划脚呢?” “可是在我看来,您甚至比王妃还要……”他顿了顿,嘴角一抿,“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您在这里住着,父王根本就无心朝事。往常连王妃有恙时,他也不曾如此在意过……” “世子,您大约是弄错了主子。” 他皱起眉头,好像不太理解我的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奴家已经说过了。奴家不是王府里的人,自然无权过问王府的家事。您若有闲暇来奴家这儿求情,不若去找王妃或者王爷来得更妥当。” 他思忖片刻,道:“那么,请杜老板替我向父王求情。” “向本王求什么情?” 宇文钏悚然一惊,这威而不怒的嗓音已经随着来人的脚步闯进屋来。我抬起眼眸,正见宇文锐龙行虎步地走到门前。华丽的金褐朝服带着耀目光华直直步入我地视线,他衣冠整肃,见了我,眼光只是停驻片刻,而后便转向地上长跪不起地宇文钏。 知道身侧站着父王,宇文钏把脸垂得越发的低,口中讷讷道:“父王……” “跪在这儿做什么?”宇文锐淡淡问道。 宇文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默然一阵,宇文锐负起双手,“起来。男子汉这么跪着,成何体统!” 宇文钏身子一震。慢慢抬起头来,却是向我投来求救似地一瞥。 ……这个孩子。我心头暗嗔,却是漾开了甘甜的味道来。 他想要我帮助他呢,他在向我求援。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我开口道:“王爷,世子还小……” 半晌,负手而立的宇文锐叹了口气。 “你下去,把宇文一族的家训抄写十遍。明日拿给我看。”他并不转身,只袍袖一扬,对宇文钏道。 宇文钏的视线再次挪向我。我扯了扯嘴角,方要启口,便听得宇文锐又冷声说道:“还不快去?” “……是。”宇文钏终于慢慢爬起身来,向我点头一礼,离去。 侍立在门口的小婢见状,立刻将房门重新掩上。 我知晓他必是要谈这孩子地事。于是抢先笑道:“锐,替我把桌上的饭菜取来,好么?” 他在房中静立,只一双凤目动也不动地瞧着我。 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俊雅的容颜展开笑意。旋身端起圆桌上的粥食,走到榻边坐下。 “喏。张嘴。”他温言笑着,勺子舀起一勺红枣粥,小心送到我的唇边。 我眨了眨眼,张嘴接下这一勺粥。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融化开来。 他乖乖坐着,安静地看着我吃粥。 “……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去拿他手里的碗,却被他轻轻闪开。 “我喂你吃,不好么?”他挑眉。 我想了想。道:“若是被其他人瞧见。自然不好。” “若是瞧不见呢?” 我微笑:“我习惯了自己动手,不劳王爷大驾。”又要去夺那只碗。又被他闪开。 两抢不成,我敛了笑容瞪着他:“给我。” “俪兮。”他低叹一声。嘴角勾起些柔软的弧度来:“我想要宠你。” 我垂眸看着自己地指尖,泛着珍珠色泽的圆润指甲。 他侧脸靠近过来,湿软的舌尖舔过我的唇角我一惊,横眉瞪他:“干什么?” “沾到粥了。”他笑眯眯地道。“还是……那么甜呢。” 胸中竟是一漾,便有酸涩又甜蜜的东西悄悄氤氲开来,充塞了整个心口,不得纾解。 “好了,剩下我可以自己吃掉。”趁他不注意,我终于将粥碗抢到了手。 看着突然空掉的手上,他苦笑起来:“……连那股子悍劲也不曾变啊。” 你,又想要说些什么呢,宇文锐?想要反驳我所说的,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谁”么? “锐,为何要赶走绣姑夫人?”我搅动着碗里地粥。 默然片刻,他答道:“……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如我所知道的?是府中所传的,因为一碗甲鱼汤而被逐出王府呢,还是因为……你的王妃,萧婵? “可是,钏儿离不开她地。”我说。 “呵……你到底是他的娘亲,就算分开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一心向着他啊。”他轻声笑起来,“知道么,俪兮。我只要一想到钏儿是你与我地孩子,就会变得很开心。” 我直视他:“告诉我,为何不对钏儿仁慈一些?”既然你这样喜爱他。 “你才是他的娘亲,不是么?”他微微挑眉,反问道,“你才是我安虞王府的女主人,只要钏儿在这里,那么,便谁也无法否认。” ……放任萧婵赶走绣姑,就是为了将计就计地留下我,让王府承认我的身份? “事到如今,钏儿已经不需要我了。”羽睫轻扬,我低声说道。“他需要的人,是那位将他抚养长大的绣姑夫人,并非我这个毫无为娘之实的女人。” “俪兮,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么?”他地眸底露出痛色,“一定要从我身边逃开么?” 我淡道:“至少,我不会委屈孩子,强迫自己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努力抑制住情绪。 “……我们为何每次都要争个不停呢?明明是理所当然地事。”他苦笑。 “不是理所当然,锐。”我抬眸:“是死结。” 室内又是一阵窒息般的默然。 他抚了抚我地头发,轻声道:“……快些把粥吃了吧,凉了会伤胃。” 望着他的脸,我忽而感觉不到从前被他抚摸,被他拥抱时地那种安慰。 宇文锐,我们…… 已经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屏退了小婢,我让他坐到我的榻边来。压低嗓音,这样才不会让门外竖起耳朵的人听去了那些重要的秘密。 他附过耳来,我问:“找到了?” “嗯,找到了。”他点头,“是今儿个一早的事。我先去将她接入了紫翠楼,让姐姐先陪着她,而后才来找您的。” 洛安办事一向条理分明,我松了口气,“如此甚好,那么过两日我便回楼里来。” “咦,可是您的身子……” “无碍,已经养了这么些时日,下地总是可以的。”若非宇文锐他们看护得太过,说不定我早就出门透气去了。 “您又在说笑了。”洛安摇头,“您现在这模样还想下地?莫说是苏大人或是王爷,单是我和姐姐就不会答应。”我正欲辩驳,他又抢道:“您不必操心,既然绣姑夫人已经寻着了,那么您就该放下心来,好生修养一阵,待身子完全康复了再回楼里。” “可是周公子那边的事……”要由我去办才是最合适的呀。 洛安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明日我将周公子带来王府,您与他当面谈,如何?” “这里是王府啊。”我苦笑不已,“可不是紫翠楼那般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您且放心吧,”洛安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脸来,“苏大人会打点好一切的。”…闻笛?我嘴上一滞,竟不知怎样把话接下去。 洛安笑道:“您好好养着,明日午时,我就带着他们来见您。” “……唔,如此……也好。” 我讷讷地应着。 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呢,杜俪兮。 ……怎么办,明日就要见到闻笛了吧? 好吧,缺席了两章的闻笛童鞋又回来了。 今天啃荣昌卤鸭脚,灰常好吃) 第四十九章 到黄昏,点点滴滴(二) 翌日晨,我睁开眼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窗外仍旧有婉转鸟啼,一声俏过一声。 清苦的中药气味缭绕在鼻端,尚未散尽。昨日喝剩的药碗还摆在木几上。大约是小婢见我睡下了,怕惊醒了我,便没有来收拾。 动了动身子,比起前几日已是灵活不少。腹中隐痛渐渐淡去,虽然不曾消失,却也忍受得住。我掀起锦被,小心撑起身子,试着弯腰将绣鞋套上脚。 多日不曾沾到地气,腿脚已有些浮肿。不过寥寥数日,竟似好几年没有下地,连踩在地上的双足也不甚稳当。伸手扶着榻头的床柱,像个学步的孩童那样,慢慢迈着步子。 小婢推门进来时,亮出欣喜的笑脸来:“杜老板,您能下地了?” “还好,应该没问题了。”我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丝轻松。“出去散步吧。” “咦?那您加件衣服,我去给您拿!”小婢咚咚咚跑去里间。 都是初夏了,哪有这么容易受凉?叹了口气,径自往门外缓步走去。 咚咚咚,小婢追了出来,硬是将一条缎子罩衫披在我的肩头上。 五日不曾出门,甫迈进园里,便觉一股清新至极的和风扑面而来。深深呼吸,仿佛要将胸中淤积的病气和忧思尽数排出。 “出来走走。果真要舒畅许多。”我由衷地说道。 “小心别受了凉呀。”小婢倒是一脸担忧。“您地身子还没大好……” “不碍事。若是再这般在屋中待下去。怕是真会窝出毛病来了。” 这处园子是安虞王府西面地一间跨院。平日里是做客房用。无人住时便也闲置着。除去器具一应俱全外。园中景致也是上佳地。现下我住在这儿。少于有闲杂人等打扰。倒也十分清静。 “……那个。杜老板。”小婢凑过来。压低嗓音。脸上露出神秘兮兮地表情。 我侧过脸:“嗯?” “您和我家王爷,是什么关系呀?” 果然……这帮下人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打听主子的秘密。 嘴角一勾:“你觉得呢?” 小婢的脸蛋红了红,小声道:“……婢子觉着,王爷对您很好……所以……” “我与王爷,只是友人而已。王爷是个念旧的人。自然对我不薄。” 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瞧着鞋面上的彩绣芙蓉,心中直一片宁静,再无涟漪。 走得太远,不如就此相忘,只做故人。 “俪兮,你怎么就出屋子来了?”前方,萧婵地声音亮起来,“巧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你怎么就让杜老板下床了?若是寒气入体,那可怎么办?” 小婢直被吼得垂下头去,期期艾艾地望着鞋尖。 我浅笑道:“王妃多虑了,奴家的身子还不至这般虚弱。况且,这个天候已是入夏,不会冻着人的。”拍拍小婢的背,“你去吧,我与王妃单独叙会话。” 小婢战战兢兢地退下了。望着她的纤细背影,我叹了口气:“您也太紧张了些。” 是地,太紧张了……以至于要让我觉得。你是故意为了听到我与小婢的对话,才出现在这儿的。 萧婵自是想不到我的心思,鼻孔出声道:“这帮家伙奴大欺主。俪兮,你可别惯坏了他们。”说着来拉我的手臂,“来,让我瞧瞧。”她捧着我的脸庞,仔细端详起我的脸色。 看了一阵,道:“不容易,这脸儿有点人色了……那帮大夫还算有点能耐。” 我笑了:“王妃说笑呢。那可是专门给王府看诊的老大夫。他们的手艺还能有假?” “你自是不记得那日地情形,当真是骇人得紧啊……”她说着。轻轻拍抚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模样:“出血止也止不住。可把我给吓坏了。” “这不就没事了么,您且放心罢。”反而我成了那个安慰者,心里不由得失笑。 “失了这孩子,你与苏大人的好事,岂不是要延后了?”她又叹道。 我愣了愣,怎么和闻笛扯上关系了? 见我这般莫名,萧婵美目微眯,润唇撇了撇:“怎么了?莫不是……” 我知晓她的疑问,立刻接道:“我与他都不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守不住孩子是我的错,就算要延后,那也没法子。” 这个女人,总是在无形中逼迫着我,说出一些像极了誓言的话来。 而现在,我的谎言已经越来越顺利地,向着事实变化着。 “既然如此,那就先等养好了身子再说吧。”她放下心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去收拾一下,我们去前厅用早膳。”单地发式,便如闺中女子一般,用青色的缎子随意地挑了几缕长发盘起,剩大把黑丝散在背后,不管不顾。萧婵在院中候着,自然不能让她久等。草草收拾完毕,便出去与她一同往前厅用膳。 “我叫厨子做了补血的汤药,比你平日里喝那些要入得口,味道也是好上不少。”与我并肩而行,萧婵慢慢说着,“这几个月你怕是都得喝红枣汤喝过去了。” 我苦笑:“是啊,有苦也得受着,就是这个命。” 一路低声笑语,到了前厅,见几个婢子正在忙着布菜,世子与少爷们都候在桌边。 “王爷一大早便上朝去了,咱们先吃吧。”萧婵笑着引我入席。 ……我不是在看宇文锐呀。 暗暗叹息一声,抬眸,正见宇文钏垂着脑袋,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想起昨日他来求我时地神情……当真是为了救回他的娘亲破例了吧?男儿本有泪不轻弹,那般脆弱的脸,怎么可以轻易露给“敌人”看呢? 忽视心下的自嘲,接过小婢端来的热粥和点心。 半晌,听见萧婵略显不悦的嗓音:“世子,为何不吃?” 宇文钏身子一抖。微微动了睫毛,又垂下了。 “可是这餐点不合世子的口味?”萧婵红唇一牵,冷着脸大声问道:“世子面前那盘点心是谁做地?” 我瞧见他面前地那盘水晶虾饺,果真一只也不曾动过。心知萧婵必定要发难了,便道:“王妃。世子是不是吃不惯虾饺呢?若是不喜欢,换一盘便是了。” “若是连世子地口味都摸不着,这厨子还留之何用?”萧婵不依不饶,只笑道:“将那厨子逐出府去,永不叙用。” 堂下无人吱声,也无人急着就去赶那厨子离开。 好一个王妃。心头暗暗叹息,又不得不佩服她地手腕。 宇文钏若是同她这般周旋下去,说不准还能成长得更快些。只是……轻轻掩唇。这孩子,可别长得歪了。 “世子。可是胃口不好?”我笑着问道。 宇文钏默了一阵,而后点点头。 萧婵冷笑。我转过头来安抚她:“既是世子没胃口,那就不必怪罪那个厨子了,王妃,得饶人处且饶人,您这般大度,会和一个小小的厨子计较么?” 似是听得四周有人松了口气,我也略微放下心来。 萧婵却对我笑道:“俪兮,你不必为这等事操心。王府内自有王府地规矩,若是无人管着教训着。只怕下头要翻了天。” ……不必操心?言下之意便是这是我们王府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无干。 “是,王妃说得有理。”我低声应道。 “王妃!”宇文钏却突然站起身来。“请不要这样做!” 眼睫微抬。这个孩子一脸肃然。 呵……现在地他,不是那个从乡下带回来的、受尽鄙夷的穷小子,而是王府的世子。 这样才对,钏儿,这才是你应当有的模样。 “为何?”萧婵歪着脑袋,美目漾出奇异的眼神来。 “是钏儿没有胃口用膳,并非食物不佳……所以。请王妃不要怪罪那名厨子。”宇文钏一字一句。清晰无误。“若您不肯收回成命,那么。便将钏儿一同逐出府去吧。” ……哦?这招倒是不错。 心下有赞许的笑意,眉梢轻挑。只垂眸吃点心。 萧婵盯着他看了半晌,腰肢慢慢靠回椅背。 “罢了,便如世子所愿吧。”她曼声轻笑,“大家接着用,既然世子胃口不佳,本王妃也就不强求了。” 我亦是微笑:“王妃说得是。” 宇文钏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一阵,这才道:“……多谢王妃。” 一顿早膳总算是平和地过去了。 尚未至午时,阳光清亮温暖,照在身上好不舒坦。我与萧婵在花园内歇息,闲聊一阵,便听得园门外传来小婢的声音: “王妃,杜老板,王爷回来了。” 我自是点头微微一笑,而萧婵欣喜地起身,向门口迎去。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她翩然离去的模样,轻纱乱舞,身姿婀娜,已是人母却依然这般漂亮。 睫毛轻扇,手指捻起一块糕饼,送到唇边。 想到早膳时宇文钏与萧婵地对峙,便觉着心头有些暖意。 这个孩子,也在慢慢成长着吧?既是宇文锐的儿子,便注定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俪兮,你瞧,谁来了?”萧婵的嗓音带着笑。 不用瞧我也知道是谁啊。 脑中已不再有任何挣扎或是为难的念头,所以,你不必逃避了,杜俪兮。 扬起睫毛,对上花园门口那抹深蓝朝服的高挑身影。我知晓,站在他身边的是穿着赭色朝服的宇文锐,而现在,我不用再看着其他人。 唇角轻牵,转过头。那人的脸却藏在树荫下,看不清楚。 我只是明白那是你。闻笛。 “王爷,臣妾昨儿个给您留了银耳汤,您不去尝尝么?”萧婵揽了宇文锐的手臂,脸颊上的两朵梨涡甜得醉人。“也得遣人给苏大人他们送些来,是不是?” “不必劳烦王妃。在下只是来看看她。”闻笛地清浅嗓音,一如往昔。 ……只是来看看我么? “不如让人把银耳汤送来此处,我们与苏大人一起用,如何?”宇文锐地声音说。 “嗯,如此也是。那么臣妾便唤人去取来。” 三条人影一同往亭中来了。我起身该守的礼数不能忘,我还是个客人呢。 萧婵引路,宇文锐与闻笛并肩而至。 我敛去眼中地情绪,盈盈福身:“奴家给王爷、苏大人请安。” “不必多礼,你身子还未痊愈。这些繁文缛节便省了吧。”宇文锐倒是答得自然。 萧婵在一旁轻声笑道:“哟,俪兮,这怎么还叫着苏大人呢?”她不由分说地将闻笛推到我的身边,对闻笛道:“苏大人,你这未来的小娘子,此番可是大大地伤心,又伤了身啊,还不好生哄着去?” 察觉到闻笛身上略微僵硬地气息,我只得解围,笑道:“王妃又拿奴家说笑了。” 而后。顺理成章地牵过闻笛的手我要的就是这般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闻笛并未拒绝,似是已然明了我的目地。一言不发地随我落座。 他地手指依旧温暖,牵住的时候,指节轻轻环过来,握住我地。 ……你,什么也不说么,闻笛? 呵,胆小如我。此时竟然已经不敢抬眸看你的脸。 你会不会就此远离我。然后,就像从前我所遭遇地那样……不再回来? 宇文锐与萧婵在我俩的对面坐下。小婢上来奉了茶。四人之间只听得茶水注入杯盏中的声响,除此外。别无它言。 忽然觉得冷了。 不可自已地抖了抖,眼前竟是一片水雾模糊…… 为何会如此?杜俪兮,你究竟是怎么了? 缓缓地,一丝一丝将自己的手指撤去,闻笛的体温亦慢慢在我的指尖淡掉。 他的手落了空,却改为环住我的腰肢。大掌覆在一片空落的腹侧,温热的触觉传来。 环着我地手加了些气力,将我带入他的怀里。 “这些日子,有劳王爷和王妃照拂于她,苏某在此谢过二位。”他扬唇,如是笑道。 我惊异地张大眸子。 贴在他的胸前,我听得见……衣料下无可遮掩地,有力的心跳声。 宇文锐笑意不改,只道:“这是本王的份内之事,苏大人何必言谢?” 我又岂会听不出他语间的意味? “……王爷过谦了,俪儿本是在下的未婚妻,却让王爷和王妃这般操心……是在下的失职。”他转过头来,清润如玉的眸子锁定了我,低低叹了口气。 忽然,额心一暖。是他地双唇覆了上来,点在我地眉间。靠得这样近,我看见他的脖颈,以及胸前扣得一丝不苟地深蓝衣襟,脸上竟是猛地烫了起来。 “抱歉,俪儿……”他低声呢喃,“今日我便带你回去闻笛大人……你终于醒了哇? 咦,没有人欢呼嘛? 第五十章 到黄昏,点点滴滴(三) 明媚的天光落在宇文锐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淡铅色的阴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的唇角微勾,似是在微笑着。而罩在茶盏上的手指,却猝然收紧。 我轻轻垂眸,偎在闻笛的身前,只觉得腰间那只手臂越发地收紧。 于是,竟这样安静了下来,沉默地数着彼此的心跳。 “呵……”宇文锐启唇,笑意不变:“只是杜老板的身子尚未痊愈,此时动身,会否有些不妥?” 闻笛笑道:“多谢王爷关心,苏某自会将俪儿小心护送回府。此番已是欠她良多,若再令她有所闪失,苏某会内疚一辈子的。” 听来只是简单的回答,我却懂得了他话下暗藏的意味。 一辈子……么,闻笛? 你是否已经明白了,我们两人,该许给彼此怎样的承诺? “既然苏大人执意要接俪兮走,我二人也不好强留。”萧婵露出笑容,倒像是松了口气。“俪兮房中的细软物什还得收拾收拾,不如一同在王府用过午膳再走。俪兮,你看如何?” 触及萧婵几近期待的豁亮眼眸,我勾了勾唇,遂低下羽睫,应道:“王妃的盛情难却……奴家自是同意的。那便用过午膳再走罢。” “一切全凭俪儿作主。”闻笛的轻笑伴着温热呼吸,落在我的颈侧。“苏某定当奉陪到底。” 宇文锐地眸底此时如冰凌泛滥。暗潮涌动。嘴角却自顾自地噙着一抹淡笑。是极释然地模样。轻道:“苏大人与杜老板。当真是情深意笃啊……叫本王好生羡慕。” 我依旧垂着睫毛。 萧婵乖巧地偎进宇文锐地臂弯里。烟眉微蹙:“王爷。您不是还有臣妾么?” 默然片刻。他地手终是抬起。环住身旁柔若柳枝地纤腰。笼在阴影中地脸庞。靠上了萧婵地额头。落下一个轻若无物地吻。 “……对。”他低声道。“我……还有你。” 还有你。我默念着这三个字。还有你呢…… 如是,便再也不存在“我”了,对么? 我的唇角,牵起轻巧柔媚地笑影。抬眸,寻找着灰影中那对暗光熠熠的凤目。 而他没有看我,抑或是,看不见我了。 ……呵,如此甚好。甚好。 “闻笛,王妃亲手做的银耳汤,可谓是绝顶美味哦。”我仰头,对上身前这男子的清俊容颜,微笑:“还不讨一碗来尝尝?” 眨了眨眼。萧婵在宇文锐的怀里妩媚笑道:“哟,说着说着倒还忘了……我这就去取。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便缓缓起身。向亭外走去。 粉蝶似的丽人儿离开,带起一幕香风。我循着她地背影看去,那明丽的身姿一如开得正娇艳的花朵。绣鞋踏在花园里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发出细碎声响。 宇文锐不语,以两指端起杯沿,茶水倾入喉间。 闻笛并不松开我,只是略略放轻了臂弯里的力道,让我不至腰酸难受。他低下眼眸,精致的唇角抿着清浅笑意。乌黑如金墨的瞳子里,是我所熟识的怜惜与笃定。 “瘦了。”他低声叹息,手指拂过我的脸颊,万分轻柔。 眸底忽地荡开滚烫地泪意。未及开口,便纷乱坠下,像是散了串的珍珠链儿。 喀。杯盏撞击石案的脆响。 宇文锐地手指撤离,一点一点收紧。他仍旧沉默。 下巴被轻轻托起,闻笛的手指拭去我面上的泪水。他低笑:“在人前哭成这模样,小心王爷怪罪。”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止住了眼泪,扬眸转向宇文锐:“奴家失态,王爷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奴家计较……” 他用力闭了闭眼,淡笑道:“杜老板说笑了……本王,怎么会同你计较呢?……不会……永远也不会的。” 不计较,所以,一切亦可以包容了么? ……原来如此,我懂得了。 “……多谢王爷恩典。”我笑着说道。 “回去了也要好生养着身子。不该吃的东西千万别吃。这段时日里也莫要贪凉,可记下了?” 王府的大门前。萧婵拉着我的手,立在阶下细细叮嘱。“这流产最是伤身,若得不到妥当的休养和滋补,怕是会落下病根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平日里忙着紫翠楼里里外外地事,你也该对自己多上些心,可别再遭这般罪了。” 闻笛揽过我的腰肢,眉眼柔和:“王妃且放心,苏某会照顾好她的。”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肚腹一侧,认真道:“用这一辈子。” 萧婵这才松开我的手,叹息:“有苏大人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好了,快些上车去吧。” 我与萧婵道了别,抬眸望见宇文锐站在石狮子边,并不走近。他的凤目里泛起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雾气,似极迷乱,又似极沉静。 隔着视线,我向他微微福了福身。 他转身,大步迈进府内,消失在我的目光里。 心下有酸涩难言地滋味悄然弥漫开来。我别过头,拉着闻笛的手,登上车驾。 “杜老板!” 听见身后略显稚嫩的嗓音,我吃惊地回头,竟是钏儿追了出来。 这孩子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着血色鸡心玉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的面前。我站在车辕上,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仰视我。 微微一笑,我蹲下身来,与他的视线齐平。“怎么了,世子还有话要同奴家说么?” 车帘掀起些来,露出闻笛修长洁白的手指。他并未探头出来,只是撩着帘子。 钏儿咬了咬唇,漂亮的黑眸难得露出了歉然的神色。他小声说道:“……以前的事……那时同您地侍女争吵……是我太无理。对不起……” 这孩子,竟然一直都还记得么,当日在驿站。我们初次相遇地情形? “所以?”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 他的眸子闪了闪,“对不起,我向您道歉,还有在回廊里那次……” 那时我将全身湿透地绣姑,送到有遮挡地回廊前。他跳出来,警惕地护住他的娘。 我弯了眼眸,“世子,奴家接受您的道歉。” 他的脸上立刻亮了起来,可又立刻灰败下去。 我自是知晓这孩子的心思,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来。 他迟疑片刻,终是走到车下,让我附在他的耳旁: “你地娘亲。绣姑,奴家已经替您找着了……您若是想来见她,改日来紫翠楼便是。这事千万别告诉王妃。好么?” 钏儿的眸子里现出清亮的水色来,小嘴抿着,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么,奴家这就走了。世子,您多保重。”我摆了摆手,起身钻进车厢。 钏儿在车外,朝着我车帘放下的方向,轻轻摆着小手。 车驾缓缓向前行驶。我撩着帘子又同王府门前的众人挥了一阵子手,这才重新坐了回来。 闻笛靠在车壁上。安静地看着我。黑眸沉静如玉,唇畔挂着似有似无的莞尔。 只觉得血色和滚热的温度猛地冲上脸颊来,我别过眼神,不敢看他。 他轻叹一声,并未如在王府中那般亲密地抱过来,只是待在原处,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的。”我讷讷地启口,“问吧。” 他并不看我,只口中道:“若你不想瞒我。便自会说与我知晓,不是么?” 风吹动车帘,阳光照进帘子里来,在他的衣裾上留下明明灭灭地光影。 心头重重地一痛,我哑声道:“……抱歉,我……瞒了你许多。” “那位世子,便是从前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么?” 他的嗓音出奇地冷淡,近乎于漠然。 我微微张大了眼,眸底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汇聚。氤氲。努力地忍住。不让它们四散蔓延开来。于是又一次别过脸,“……是。” 他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那么这一次的,也是么?” 顿了顿,终究是没能忍住眼中的酸涩,温热湿软的液体沿着脸颊,簌簌滑落。手背上一热,便抬手用衣袖盖住它,好让他无法察觉。 沉默,像是紧绷着的琴弦,怎样轻柔的碰触,都可能将它置之于绝地。 只觉得心中长出了浓密的花枝,穿破所能承受痛楚的极限,让这颗跳动的血肉分崩离析。 手臂上突地一紧,我被拽着转身,而后,他地唇吻堵了上来。 狂风般肆虐的力道,在彼此的唇舌间纠缠翻搅,他舔舐过我口中的每一厘每一寸,以恶狠狠的吮吸和咬噬,让我钻心的疼,无法呼吸。再不似从前任何一次亲吻,他小心翼翼的施予以及碰触。我只觉自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笼罩。他在我的唇间发泄着,索取着,确认着他想要地。 直到唇上传来刺痛,他的舌尖方才离开。呼吸不稳,双手仍捉着我的手臂,将我制在他的范围之内。 软软靠在他的怀里,胸口急剧起伏,拯救几近干涸的气息。 “……无碍。”他喘息着说道,“俪儿……到现在,我也信你。” 闭上眼,听着他胸膛里剧烈鼓动的心跳,我几乎是笃定: “你其实……早已知晓了吧?我与王妃被软禁在红鸾殿里之时,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嗯?” 双手将我紧紧裹入怀中,似是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是,从一开始……我便已经知晓。”他说着,嗓音里竟有些笑意:“你对王妃说,你的心仪之人,正是那北四州地雁州牧,苏珞苏大人。对么?”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这般配合我地拙劣演出吧? 我一笑:“对。我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现在,还愿对我再说一遍么?”他地下巴搁在我的颈窝,淡淡吐息。 我喉间一滞,唤道:“……闻笛……” “我并不知道安虞王是如何对你说的,可是,俪儿……”他抬起头来,额头顶上我的,鼻尖亦擦着我的鼻尖。“我一直都在等着你,等着你亲口再对我说这句话……就算不是任何承诺,任何应允,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我咬唇,脑中一片迷乱。 “俪儿,我们相识至今,也快十年了。”他低声道,“如今的我,虽说仍并非位极人臣,可是,我愿意拼上我的所有来怜你,呵护你。” 抬眸,对上他清澈而略含哀戚的瞳子。 “我,想要站在这里,守护着你……可以么?” 今天在外面玩到脚抽筋……更新时间稍微晚了些,抱歉 好奇,难道没有读者亲喜欢闻笛大人的么? 第五十一章 到黄昏,点点滴滴(四) “无论你曾经瞒过我些什么,我亦不会再计较……俪儿,从现在起,只看着我一个人,好不好?”彼此耳鬓厮磨间,他低低说道。“或许九年前,我说出要负责的话,只是一时冲动,可是九年后……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俪儿,在你的心里,要许我一个位子,嗯?” 炽热的呼吸落在颈项边,我感觉得到深藏其间的痛楚。 ……杜俪兮,你究竟做了什么? 笼起眉峰,我咬了唇,将额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我们有过许多拥抱,却从未有过,这般缱绻与决绝,像极了撕咬的纠缠。 “有……一直都有呢,闻笛。”我呢喃道。“但是,或许……还差一点。再等我一阵,再等一阵……” 他的双臂锁着我,似是要将我嵌入他的胸前。“好,我等。再久我也等。” “瞒着你的一些话,我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所以……” “不必。”他轻轻摇头,“若是不想说的,便不要说罢。若是痛苦的事,一定告诉我,我要陪你一起承担。你可记清了?” 我使劲点了点头,止不住眼泪的汹涌而出,尽数落在他的衣襟。 何其幸运,我。 竟能获得这样一个如此珍视我地男子。并且。再也不需要用承诺束缚彼此。 我们一起走过太久。明白得太深。因此已经不必那些冠冕堂皇地虚言。我只知晓。在彼时脆弱难当地时候。会有一个温暖地胸膛。等着我恣意撒娇与哭泣。 “说好了。”他沉声笑道。“让我保护你。俪儿。” 好。由你来保护我吧。闻笛。 那些不属于现实地念想与梦幻。我该放手了。 宇文锐。永别。 “哎呀,你们可回来了!” 紫翠楼前,洛嫦和姑娘们等得心焦,见我们的马车慢慢驶来,不由得埋怨道。 “我还以为你们二人给王爷扣下来了呢!”洛嫦骂骂咧咧地上前来。“杜俪兮,你给我下来,老娘要好好教训你!”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掀开车帘。“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洛嫦一双秀目瞪得好似牛眼,纤纤指尖戳着我的鼻尖:“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嘛?整个楼子的人都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你倒好啊,在王府里优哉游哉地养着,若非安儿报信,我们当真还以为你失踪了!” 甫停车便听到这么一通骂。我还不及反应,便听得闻笛在耳旁轻笑道:“他们是在担心你,没有恶意。下去乖乖地认个错吧?”我苦笑起来:“这帮小妮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刁钻?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他们主子了?” “杜俪兮。听见没有,还不下来?”洛嫦的嗓音又高了一个调。 扇儿却从楼子里头探出头来,柳眉一竖:“洛嫦,小声点啊,俪兮姐姐地贵客还在里头喝茶呢!” 还是扇儿最好了。我感动得泪眼汪汪,“行了,我这就下来。” 闻笛先跳下车去,再将我拦腰抱下来。在人前这般亲密地靠着,我不争气地红了脸。却见洛嫦一干人挑着眉梢勾着嘴角,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这不就下来了嘛。”对着洛嫦,我难得露出讨好的表情来,“洛嫦大姐,您就行行好,饶过小女子吧?” 几个姑娘当下便捧着肚子哈哈哈笑起来,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只洛嫦板着一张俏脸故作严肃,却也掩不住眼底亮闪闪的笑意。她粗着嗓子道:“噫,你这派头。哪像是给人道歉来的?简直就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赖皮。” 我哼哼两声,半眯了眼儿:“是呀,姑奶奶我就是个赖皮,往后你们都还得跟着这赖皮混呢,可都把皮给我绷紧了,否则,仔细着姑奶奶地皮鞭伺候!” “得了吧,杜妈妈,您什么时候用起皮鞭来。这太阳大概就得打西边出来了!” 洛嫦仍旧拉着臭脸凑近我。盯了我片刻,突然扑倒我的怀里抹起眼泪来。 闻笛在身后撑住我的身子。我回头与他对了眼色,他立时摆出无奈又无辜的模样,只唇角挂着宠溺的笑容。 “唉,都怪我啊,把你们养得刁了,居然还有胆儿同我叫起板来了。”我摇头,抬手轻轻拍抚洛嫦的脊背。这姑娘把脑袋埋在我的怀里,哭得像个泪人儿。感觉到衣襟上一片湿热,我又是低低叹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好了,是我对不起你们,没有照顾好自己。”轻声哄她,“别哭了,洛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上次是扇儿,这次是洛嫦……明明我才是受苦受累的那个人。 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再哭下去就给人看笑话了,咱们进去再哭,嗯?” 洛嫦在怀里点点头:“唔……今儿个就饶了你。” “哎呀呀,多谢洛嫦姑娘大恩大德。”我笑道。 洛安带着周绍轩与吴鸿二人,已经在冰心阁里等候多时了。见我推门进来,三人地面色俱是一松。吴鸿苦笑道:“杜老板,您这身边的麻烦事,当真是一件连着一件啊。” 你以为是我想的么?白他一眼,径自走到圆桌边坐下。 闻笛随后也跟着进了阁子里。周绍轩眉目一凛,拱手道:“想不到苏公子也在这里。” 洛安解释道:“正是苏大人去接了杜阿姨回来,否则,那安虞王府指不准还不放人呢。” 闻笛但笑不语,在我身边坐下。 我与他地眼神相接,低声一笑,又转向洛安:“那位绣姑夫人现在何处?” “绣姑夫人……便是此番杜老板托我二人寻找的那女子吧?”周绍轩略一思忖。 我点了点头,听洛安道:“我暂且将她安置在姐姐的那间屋子里,就等您回来呢。”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周绍轩不解,“那样一个毫无姿容可言,又无任何凭依的女人。何以成为助我等达到目的的人选?” 扬唇微笑,“苏大人,您与宝泰王殿下的交情如何?” 似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发问,闻笛不慌不忙:“虽然谈不上多好,至少……你想拜托地那点事,在下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周绍轩的面上现出惊喜:“此话当真?” “能够接近宝泰王殿下。便有足够的机会令元康王进入我等的视野内。”我笑道,“而那位绣姑夫人,可以作为此番的凭依,让她成为我们地一份子。” 将绣姑吸纳入通天坊,可谓好处多多。萧婵将她逐出王府,而我丝毫帮不上忙。原是觉着对不起钏儿了,转念一想,反正萧婵也不会再给她机会让她回到王府,至少……短期内是不可能的。 从前的宇文锐不愿动萧婵。现在,他更是不想动了。我所猜到地结果之一,便是一切都由着她去。从此便当作不曾纳过绣姑这个妾。而第二个结果,便是暗中查访绣姑的下落。 “周公子,通天坊的那些个探子,身手如何?”我抬眸问。 “杜老板指的是……?” “找寻失踪的人口,自然需要有迹可循,既有留下痕迹,便少不了隐患。多一个人知晓绣姑的来历,便多一分危险。” 周绍轩一脸恍然:“周某明白了,此事杜老板大可放 “奴家信得过周公子。不知周公子可信得过奴家?”我挑唇笑道:“绣姑地加入,会给我等带来意想不到的助力。” 周绍轩双手一摊,无奈道:“连人都找来了,现下再说信不过,是不是已经太晚了些?” “正是正是。”我连连点头,“若二位爷没有异议,奴家这就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一下。”吴鸿抬手,圆脸上露出狐疑。“这位苏公子……当真与宝泰王有交情?那等下不着地的天潢贵胄,如何能轻易……” “吴公子,可别小看了苏大人。”洛安忍不住道,“苏瑛公子既然能将通天坊在帝都之事尽数交与他,便绝不会怀疑苏大人地能力。” “安儿说得不错。此事若非苏大人打通宝泰王这个关节,奴家也无法进行下一步地行动。”我跟着说道。“有那么些事,只能让苏大人去做,而还有那么些事,只能由奴家动手。” 周绍轩想了一阵。终于点头表示赞同。“那就说说看吧。杜老板。” 绣姑独自靠在窗前,听着屋外鼓噪的蝉鸣。眉心凝着愁烟。她穿了一袭轻薄地丝质长衫,水红的颜色若是衬着雪肤,想必会相当好看。只是她肤色暗淡,反而叫衣裳显得陈旧。 我提着裙裾,悄悄推开房门。她察觉到门边传来的响动,转过脸来。 木桌上的灯笼忽明忽暗,暖黄的亮光在她脸庞上摇曳不定。 见到我的脸,她眸色微澜,不掩惊讶:“……杜老板?” “又见面了,绣姑夫人。”我轻笑,走到她地面前,在床榻一侧坐下。 她并不大的双眼盯着我,渐渐收敛了惊色,“原来是你派人将我接来此处的么?” “正是。”我并不瞒她,只因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对她坦诚。“在这儿还住得惯么?虽说是花楼,鱼龙混杂,可若作掩人耳目之用,反而是最适合的呢。”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颔首,“夫人说得不错,所以,您暂且可以在此处住下来。” 她的面上现出不自然的郝红来:“这样……会不会太给你添麻烦了?” “一点也不会。这里住地几乎都是姑娘,但毕竟是烟花之地,奴家还担心您……” 她笑了:“杜老板愿意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却收了笑意,定定望着她的脸庞。 这个女子并不美,眉目间却自有一股韵味。她不是萧婵那般令人惊艳的美人,可身段丰腴,举手投足虽不精致,然而实实在在,恰巧是她吸引人的光华之处。 “……杜老板,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见我一直盯着她瞧,她垂下眸子,害羞地抬手抚上脸颊。 我摇头,再度扬起微笑。“绣姑夫人,您多少岁?” 她笑起来:“我……今年方满二十四。” 我长她约一岁,于是又道:“您收留世子的时候,可有嫁人?” 这一问,才当真叫她大大吃了一惊:“……你……杜老板,你如何得知…“如何得知,世子并非你亲生子么?”我的眸色流转,垂下睫毛,“奴家既能在您被逐之后再寻得您,您便该晓得,有许多事,是瞒不过奴家的。” 我不打算将我的身份告知与她。这与此次地委托并无冲突。 而她亦是个单纯地女子,掌控与欺骗,都是极简单的。 ……若非为了解开爹地真实死因,我是不愿利用这个女子的。无论如何,她都有恩于我,有恩于钏儿。 她思忖片刻,道:“我收留了钏儿之后,便被当做不洁之人……险些被关进猪笼。” 便是不曾嫁人的意思了。原来如此当初在驿站,她注视着宇文锐的神情,正是感激与思慕相交织的存在。 我轻轻点头,“您受了不少的苦。” 她却忽然抬眸,“杜老板,您打算让我做些什么呢?” 今日继续放出《江山诀》的更新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五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绣姑的问话来得突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愣愣地望着她:“绣姑夫人……” “其实若真论交情,我与您并非密友,甚至连友人也算不得。”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此番您收留了我,又并不打算将我送回王府,所以……” 看来,她也并非毫无头脑的市井之妇。 我垂眸,轻笑道:“绣姑夫人,您真的还打算回去那个王府么?” 她默了一阵,“无论怎样,我不会丢下我的孩子。” “……就算并非亲子?”强抑下心中的焦躁不安。 或许我,是没有资格这般质问她的。 连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的女人,又何谈守护呢? 但是这一次,我必须赢。 绣姑亦是笑:“杜老板,若您有孩子,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的。” “奴家只知晓,您若是再返回王府,必定会受到安虞王妃的进一步紧逼。” “可是这样一来。便等同于抛弃了我地孩子。”她摇头。“既然王妃不肯放过我。又怎么肯放过钏儿?我不会放他独自在王府。他会撑不下去地。” 我勾动唇角:“奴家这儿有个法子……若是成了。您与世子。便再也不必处处受到王妃地压制。届时……您便是安虞王府真正地主子。而世子。也就能成为真正地贵胄之身。” 绣姑微微张大眸子。似是不可置信。 “杜老板地意思是……让我成为王妃?” 我笑了:“若绣姑夫人是这样希望地。也未尝不可。” 她地眸色中有明显地松动。连眼神也开始躲闪。低下头似是考虑了一阵。又道:“可是这样。会不会伤害到王爷和王妃?” “奴家明白夫人对王爷的一片痴心。”我浅笑,“若照实说来,伤害什么的,或多或少是难以避免的。不过奴家可以助夫人将伤害降至最小……届时,就算是此计不成,也不会祸及夫人与世子。这样。夫人可满意了?” 绣姑又是垂眸默然。 “……杜老板,为何要助我?” “因为,奴家有非做不可的事。”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在等待我的进一步解释。我笑了笑,“若说夫人会答应奴家,是为了世子着想,那么奴家会做这件事,亦是为了一个重要地人。以及……” 以及,获得爹死去的真相。 她的双眼注视我良久,道:“……我,可以相信你么?” “您应该相信的,是您自己。”我笑道。 她闭了闭眼,复而睁开时,已换作了决然之色。 一个算不得出色的女子,只因着许给自己的愿望。绽开最明丽的光华来。 “那么,请杜老板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之所以会选中绣姑,除去她身为王府姬妾的事实,还有便是……她尚未进宫面圣。 自打我从晖州回到帝都,整座皇城便迅速地被卷入到萧氏一族地叛变之中。无论是宇文锐还是宇文铠,包括我与萧婵,都不得丝毫喘息。及至叛乱初定,老皇帝重新入主圣宫,已然有一大堆事有待解决。与萧氏有着连带关系的官员纷纷落马。这亦让所有臣子噤若寒蝉。 加诸……绣姑的身份低微,不曾获得进宫觐见的机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么一来,皇宫中的诸人,便没有人见过她的脸。而真细查起来,她的身份也不会成为她地把柄所有的证据都属实,这位王府姬妾的地位不会被否认。而宇文锐在朝中的势力稳固。动了她。便等同于与宇文锐为敌。或许而今,还不曾有这样不识好歹的蠢材。 ……接下来。我需要做的,便是去探访一位关键人物。 三日后。细雨连绵。深灰的云团布满天空。方过了辰时,雨越下越大。 “您当真要出去么?”扇儿站在楼门前,看着我撑开油纸伞,“究竟是何事如此急迫,不能待到天候好一些再出门?” 洛安亦站在扇儿的旁边,拉着一张脸:“大夫叮嘱过,您的身子还弱着呢,不能随便外出。尤其是这么大的雨,万一淋湿了身子着凉了,又该怎么办?” 我苦笑不已,“我说你们俩,怎么一个比一个还嗦?” “是您自己不晓得爱惜自己,才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扇儿嘟哝,“还有啊,您这身男子打扮又是什么个意思?莫非您就这么出去见人?” “不错啊,我是要去见个朋友。”我赔笑道。 洛安想了想,“不如这样,我这就去找阿东,让他驾马车送你出去。” 那样会不会太招人眼了?本就打算不让任何人跟着,更不论坐着马车去了。于是我摆手道:“不必不必,也不是多远地地方,就在这附近,所以还是算了。”说着便举伞迈出楼门。 巨大的水声从头上砸下来,直打得伞面啪啪疾响。没走几步,鞋履便湿了一半。 回头悄悄扫一眼,见洛安和扇儿并未跟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确是不打算去太远的地方。离紫翠楼不过三条街之隔,有一处叫做“君再来”的小饭馆。去的人大多是在附近做工的平民,我在做“厨娘”地时候,曾经在那儿吃过饭。穿得简单朴素,也就丝毫不起眼。 而后……我便以另一个身份,将这座小饭馆买了下来。掌柜和跑堂地小二无一人更换,他们仍旧做着他们的生意,只不过地契易主。租税照收,我这个老板,也只是偶尔去看上一眼。 紫翠楼惯常是极显眼地地方,受尽注目,那么,我必须为自己准备一处足以藏身的洞窟,以防万一。这座小饭馆显然符合我地要求。 “要两盘回锅肉和腌菜,送来二楼雅间。”甫迈进这小店的厅堂内。我如是道。 掌柜姓谢,听得我报上的菜名,两只眼儿直直瞟来,而后眼底一亮。 “好嘞,这位客官,您请楼上稍等”谢掌柜不着痕迹地答道。 我微微一笑,撩过衣摆便往楼上去。 楼上不过三个雅间,而现下也未到午时的用膳时间。楼上果然如料想的那样空空荡荡,只在一处窗边,坐着一名灰色长衫的男子。他背朝着我地方向,长发未束,发丝随着吹入窗口的风雨微微飘扬。 我心下讪讪地笑了一声,做足了肃然的模样,扬声道:“殿下,别来无恙?” 宇文铠这才转过脸来。对我咧嘴一笑:“我还在想,你要在背后偷看本王到何时呢。”“还是头一次见你穿男装呢。”方桌前,宇文铠与我两相对坐。月余不见,他的模样愈发地清朗。刀刻般深邃的轮廓,在窗外并不甚明亮的天光下,竟起了些魔魅的意味。 我的手指随意捻起一缕搭在肩头地发丝,笑问:“可还好看?” 他撇了撇嘴,“所谓知人善任,我又岂能只看表面而不知其根底?” “那便是不好看的意思吧。”我眉梢微挑,“殿下真是别扭。连骂人都还拐弯抹角的,就不嫌累么?” 他哈哈哈大声笑起来,“得了吧杜老板,本王还不知你那张利嘴的能耐么?今儿个约本王前来,究竟是有何要事相商?” “相商?那倒说不上,不如叫做……交易。”眉眼曼抬,羽睫轻扬。我掩唇浅笑。“不过这个交易。您不会是主动的那一方。” 他抱臂在胸前,露出一脸难办的模样来:“这么说来。是要本王同你做一宗亏本的买卖了?杜老板,这算否不仁不义啊?” 知晓他又要拿当日在红鸾殿内的事来压制我。我便抢道:“无碍,您若是不答应,奴家大可找人家去。今日会找上您,自是奴家明白尚欠您个人情,所以嘛……” “好你个杜俪兮,赔本生意还敢拿来还人情?”宇文铠忍俊不禁,“我算服了你了。” “殿下谬赞。”我笑嘻嘻纳了他地赞美,又道:“可是殿下难道不懂何为放长线钓大鱼么?或许此番您会吃点小亏,可日后,说不定会大把大把地捞回来呢。” “哦?此话怎讲?”宇文铠修眉一振,压低了嗓音。 我放下掩嘴的手指,改为点在唇上,展开我的招牌媚笑:“如今放眼朝堂,殿下的根基已固。虽尚且说不上势焰滔天,可若真论有谁能与您相抗衡,怕是不过两人吧?” 他的眸中有盛大的暗光弥漫开。 “一则您的七弟,安虞王宇文锐,另一位嘛……则是那位元康王。奴家说得不错吧?”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收回目光,懒洋洋道:“俪兮,你打算拉拢本王?” “呵呵呵……谈不上拉拢。奴家一介布衣,又是女子,自是没有踏足庙堂的打算。”我的指尖在木桌桌面上轻轻扣着。“奴家不过是打算……助殿下一臂之力。” 他但笑不语,双眼紧锁着我的脸庞,似是想要在这副皮囊下挖掘到一丝丝不安。 可惜,我并无不安,大睁着眸子迎上他地视线,任他看个清楚明白。 “你也舍得向你从前的男人下手?”他忽地笑道。“那是您的意思……若您不想动安虞王,那么奴家必不会触及他分毫。” “……呵,有意思。”他倾身靠前来,“俪兮,你知道为何宇文镛仍然被留在宫中么?” 我不语,等待他拿出正确答案。 “别看着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又道。 “……总不该是念及父子之情,舍不得杀他吧?” “非也。”他重新靠回窗口,满脸高深莫测:“最后一次机会,若仍找不到结症所在,这个交易……依本王看,还是免了吧。” 哦?是想以此套出我的真实目的来么?心下冷笑:不愧是宝泰王,果然是只不落人后的狐狸。 继续装傻自是无用,我叹了口气,抬眸道:“留着元康王,不过是个标靶而已。” 他地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影:“接着说。” 再说下去,你不就有足够地理由来构陷我与紫翠楼了么?我亦笑着抱了双臂,“奴家已经表示过诚意了,该王爷您了吧?” “本王得不到任何好处呀,俪兮。要说服本王舍命陪君子,这么点诚意,可是远远不够的哦。”他露出奸计得逞地笑脸,“接着说下去吧,你看懂了多少。” ……压迫感,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我凝视他地脸两人皆是无懈可击。 势均力敌呢。这个时候,谁先吐口,谁便是输家。 暗暗捏紧了右拳,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爷,奴家需要向你借一个人。” 他的笑意舒展开来,似是万分愉悦地见到我先于他出声。 “何人?”他笑问。 思忖片刻,我低声道:“幽琴。” 活活活,各位亲还记得幽琴不捏? 第五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那时在红鸾殿内,替我与萧婵捎来宇文锐的消息的侍女,幽琴。 宇文铠饶有兴味地挑眉看我:“为何要借她?” 我笑道:“若未记错,幽琴一直都在红鸾殿内服侍着萧皇后吧?” “不错,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把她变成自己的线人。”宇文铠眸中现出赞许之意,“看来你此番找我借她,目的也该是差不多的。” 现下被软禁在红鸾殿内的人,正是元康王宇文镛。 雅间外传来小二的声响:“二位客官,您要的菜来了!” “你还真打算在这儿请我吃饭?”宇文铠失笑,“哎呀呀,可真是叫我本王好生惊讶。这么个小店……” “小归小,味道还是不错的。”小二一边上菜,我一边说道。“至少,清静。” 宇文铠执了木箸,挑来一块回锅肉塞进口中。 “菜上齐了,您二位慢用。”小二端着笑脸退出雅间。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宇文铠嚼菜的声响。我低头看着茶盏里荡开的细细涟漪,心里宁静得几近诡异。 雨声喧哗。 “味道地确不错。还能和我府里地厨子一较高下。”放下木箸。他笑道。 “您借还是不借?”我问。 “厨子?”他嬉笑着扬眸看我。“若是幽琴。那得她自己同意才行啊。” “您不是她地主子么?”连身子都给了你。难道你还做不了主? 宇文铠地筷子点在我地面前。 “错。”他敛了笑意,双眼放出冷冽的暗光来。“她的主子不是我,而是宇文镛。” 我了然,“她既是服侍过萧皇后的人,元康王对她才会深信不疑,不是么?” 宇文铠继续埋头吃菜。 “您不必瞒我……若她没有进一步的利用价值。您会留下她么?” 一场萧氏叛乱,席卷了整座帝都城。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曾幸免,萧氏一门数百人被枭首于街头。而一个从前服侍废后地侍女,会幸免于难么? 我的手指戳在桌面上,“您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奴家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这个男人多情,可是绝对不会表露在脸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您终究还是防着元康王……否则,也不会留下幽琴,继续放在红鸾殿里。盯着他。”我继续说道。“其实奴家老早就觉着奇怪了。” “哦?有什么奇怪的?”他咽下嘴里的肉菜,问。 “奴家与安虞王妃被软禁在红鸾殿里时,您与皇后交往甚密。元康王的羽翼远不及您的丰满。仰仗于您,这无可厚非……让奴家觉着有趣的是,您放走了陛下。又与安虞王联手镇压叛军,难道元康王一点反应都无?” 母亲为了将自己推上皇位,赌上了家族的一切。他倒是不痛不痒地待在一旁,最后宫变失败,还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地母亲被杀。这样地人,若非脑子愚钝,便是心机太过深沉。 “好了,你不必说下去了。” 宇文铠叹了口气。摸摸脑袋:“真不该出来这一趟……唉。本王答应你便是。” “多谢王爷。”我微笑着伸出手,他愣了愣。亦伸出手来与我相握。 既然元康王城府纵深,那么……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我笑道:“奴家这儿有一个人。希望王爷可以将她送入红鸾殿。” 回到紫翠楼时,雨已经小了不少。 “赶紧把这身衣裳给换下来吧。”扇儿一边解着我的衣扣一边道,“我看着直脸红呢。” “若非不得已,我才懒得穿成这模样。”我嘟哝着,“绣姑呢?” “还待在洛嫦的屋子里呢,您要去看看她么?” 当然得去,虽然不是现在。“替我把安儿叫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洛安大约是在做账目呢,您要叫他么?”扇儿解散我地长发,拾起玉梳来细细打理。 “……算了,待会吧。” 房中氤氲着清淡的熏香味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深吸一口气,才觉着身子里紧绷的丝弦慢慢放松下来。 扇儿地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您似是很疲倦呢。” “嗯?还好。”我勉强笑了笑,“身子骨老了,才走这么一趟便觉得累。” “您的身子还没好呢,这么乱来,若是叫苏公子知道了,又有得您好看的。” 闻笛么?自是不会叫他知晓的了。 “话说回来,这几日的楼里啊,来了好多生客呢。”扇儿的玉梳一压,将一股头发挑起来,用珠花别上。“听口音似乎不是帝都的人。” 看样子该是苏瑛叫来地人了。“无碍,只要是来楼里花银子地,便只管接着。” “对了,还有不少年轻的大少爷呢。” 我摆摆手,“行了,这些事也不必告诉我,这么多年是怎么做下来地,你也不是不知。倒是阿钏,别让他再随便往紫翠楼跑了。” “咦?阿钏少爷不能来了么?”扇儿眨了眨水眸,露出不甘愿的模样来。 “他是说明年就要参加科考,现下自然要乖乖待在家中温书。你么,就稍稍辛苦一些,偶尔去城东看他也是可以地。”我拍拍扇儿的手,“况且……紫翠楼内鱼龙混杂,若是叫人认出他来,日后对他的声誉,也是极不好的……” 扇儿垂下眸子,眉心紧锁:“这么一来,扇儿不就配不上阿钏少爷了么……” 我一愣,心知自己说得太过,又道:“好扇儿,你别这样想。阿钏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他必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可是扇儿还是害怕。”她咬了嫣红的唇瓣,“若是他变成第二个安虞王殿下……” 指尖传来尖锐的疼痛。我敛起笑容。 “不会的,阿钏是什么样的人,我明白。”我的孩子,必不会抛弃他地女人。 “……只希望阿钏少爷能够留下我……”她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您看绣姑夫人,若非您的收留,现下不也没有了去处么。” “好了,咱们不说他了。”我勉强笑着转移话题,“刚才你说的那些生客。叫姑娘们好生招待着。记得了么?” 扇儿点点头,放下玉梳。一个漂亮的发髻耸立在我头上。开始这个计划?” 晚间。洛嫦的屋内,绣姑用过了晚膳,倚在窗边看我。还需要一些时日……”要将她送入皇宫。岂会是这样简单易行的?那些琐事大半交给了宇文铠去做。他在宫中权势煊赫,行事自然比闻笛更加方便。何况外臣不能进入后宫那么,要名正言顺地接近红鸾殿,只能依靠元康王的兄长,宝泰王。 多留她一些日子,还为着……可能到来的钏儿。 他思念母亲,自是会挑个时间跑来紫翠楼的。我不想让他扑个空。 绣姑定定地望着我:“杜老板,你与王妃不是好友么?为何要算计于她?” “好友么……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我笑。“只不过因缘际会之下,就这么认识了而已。”说起来地确如此。或许我并不喜欢这个女子,可是仍然在她地坚持下。做着她的友人甚至还得到了她的信任。 “……你,不冷么?”绣姑蹙眉。 “已是夏日,怎么会冷呢?”这真是个奇怪地问题。 “不。”她摇头,“我是说,你的心里,不觉得冷么?若换作是我,大约早嫌弃自己了。” “嫌弃?为何?” 她想了想,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不知,只是这样认为。王妃将您当做友人,您却这般回报于她……想来会让人心寒吧?我苦笑,“您是指……不择手段么?” 绣姑一愣,随即连连摆手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在害怕我么,夫人?”我抬眸看她。 从何时起,我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了?让人见之欲躲,见之欲逃? “不,我想……我不是害怕你。”绣姑认真地回道。“我想要守护地,不过是钏儿一人。而你需要肩负太多责任,这座楼也好,你所重视的人也好……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让自己变得不知畏惧呢?” “您太高估我了,夫人。”我轻笑。 不错,我哪里有这么崇高的想法?所想着的,不过是如何解开父亲死亡的谜底,如何保护钏儿在王府中不受欺辱……以及,如何让自己过得愉快些许。 可是现下心口泛开的疼痛,又是为何? “这样下去,有朝一日,你会被你自己杀死的。”绣姑凝视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 “是么。”我笑着起身,“那么在那之前,先让我……杀光所有阻拦我地人。” 掩上门,绣姑地视线被门扉阻绝。 这样子,当真像极了落荒而逃呢。我自嘲着轻笑出声。明明是那般有气势的话,从我地嘴里说出时,却只得哀戚而无威风。接下来的几日里,我暂且可以过回从前懒散地生活。 苏瑛弄来的人果然不少。洛安负责从这些人的嘴里搜集情报,用以交换。另一方面,他也能够以支付银两的方式,取得他想要的消息。 “苏二公子可真舍得砸银子呢。” 吴鸿与我坐在二楼的阁子里,看着楼下厅堂里热闹喧天的人们,不由得道。 “帝都终究是天子脚下,眼线密布。他们来这儿,可算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我自是明白。“若是做得大了,那些所谓的眼线,还不都是尽在掌握么。” 吴鸿慢慢点了头:“杜老板胸中有丘壑,叫小人好生佩服。也难怪苏二公子愿意将这么多人手交到您这里。” “奴家只是替苏长公子办事。”我笑了笑,又问:“今儿个怎么不见周公子?” “主子今日是去巡查铺子了,故而不与小人同行。” “如此,便由吴公子代为转达吧。”我思忖片刻,道:“奴家所能做的事已经做完,现下请宁耐数日,静候回音。” 吴鸿眼中一亮,露出笑容:“有劳杜老板,小人一定把话带到。”又是辛苦的一章呢……><努力将俪兮拉回来in 第五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一连四日,别无他事,我难得闲了下来。 虽说是闲着,心里却好似压着块巨石一般,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我知晓,只要宇文铠准备妥当,只消一句话,我便要开始这个早已盘算好的计划。 ……是了,我必须这样做。思及此,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一蹙。 已过了巳时,算着约摸是伙房准备午膳的时间了。 “俪兮姐姐。”扇儿推门进来,满脸不悦:“唔……楼下有位小公子,说是要找您的。” “小公子?”我迷茫地眨了眨眼。除了洛安,还有什么我认识的小公子么? “是啊,就是那个我们在晖州遇着的小孩。驿站前头,他还……” 只觉得满心又惊又喜,我立时起身:“快些把他带到这儿来,别让他在外头待着。” “哦,我这就去。”一边说着,一边回了我个奇怪的眼神。 我自是明白她的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届时,或许我会有机会同她解释,亦或许,她已经明白了。 不过,钏儿竟然真的来了。 我本以为他会不屑于紫翠楼所在地这等烟花之地。尊贵地王府世子。怎么能出入于花街柳巷?那只是给自家地面上抹黑罢了。 ……一切。都是为了见到他地娘吧? 心头起了些皱痛。伴着自嘲。我这个真正地娘亲。倒是要想尽办法来。表示自己与他毫无亲缘关系。以至于还想要为了保证他在王府中地地位。而闹腾出这么大一堆麻烦来。 真是费力不讨好。我微微苦笑起来:若是此事搞砸了。这孩子。必定不会原谅我吧? “俪兮姐姐。他来了。” 门扇再度被推开来。我抬头。正见扇儿身后立着地那个孩子。他换下了在王府内惯穿地华服。改作一身布衣打扮。如此一来。便不甚显眼了。 扇儿对他还心存芥蒂,我明白她的心思。道:“扇儿,去为世子沏杯茶来。” “是。”不情不愿。 钏儿迈进屋来,她瞪了他一眼,而后反手掩上门。 他满脸拘谨,定是不习惯这儿的氛围。这也不奇怪。我勾唇浅笑,抬手指指屋中地桌椅:“世子不必紧张。过来坐吧。” “……好。”他应了一声,挪到桌前坐下。 坐是坐下了,眼神却在四处游弋:从门上的花雕,到垂下地枫红千层纱帐,到盛着葡萄的红漆果盘,到红木贵妃榻,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在紫翠楼内。我的装束不同于姑娘们。大多是俗艳地裙裳。而王府内通常是见不到这般招摇的衣衫的。我笑了笑,道:“世子。今日是想来看看绣姑夫人的吧?” 他点头。“我……不会打扰到您做生意吧?” “如果只是看看夫人,那倒是不会。”我笑着起身。“请世子在这儿稍等一阵,奴家这就去带夫人过来。” 他仍旧是点头,待我走到门前,又低声说道:“……那个,谢谢您。” 步子一顿,我侧头,唇角牵起清浅弧度来,笑纳他的致谢。 从农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了王府世子,从高傲到平和甚至胆怯……落差这样大,这个孩子也总算是找到了自我。 来自他的“谢谢”二字,真是珍贵呢。 “你是说……钏儿来了?”绣姑缓缓站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表情。“他怎么会……” “是我告诉她,您暂且住在紫翠楼的。”我道,“那个孩子为您被逐出王府的事,一直感到非常的不甘……他也曾经求过我,不过,我所能改变的事,也是极有限的。” 她强抑下面上惊喜的神色,慢慢恢复到起初的平静。 “……若是与他见面,会影响到你地计划么,杜老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影响么?这个孩子应该还不会与宇文铠产生什么交集,他也答应过我,来紫翠楼看绣姑地事会保密。这么一来,便没有什么影响了吧? 我笑道:“夫人放心,世子来这儿的事,是绝对保密地。” 她松了口气:“如此,便多谢杜老板了……请带我去见那个孩子吧。” 冰心阁暂且让给了这对母子,我心头有些苦涩,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溜达到楼下的厅堂里去。 扇儿与洛嫦见我下楼来,一人撇了撇嘴,另一人则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我失笑,凑上前去。“今儿个我是招谁惹谁了,啊?方才扇儿见了我就是满脸气苦地,现在连洛嫦也不给我好脸看了?” 扇儿呲牙笑了,而洛嫦则是摆摆手:“您可别这么说。杜妈妈,您瞧那边……” 说着纤纤玉指扫向后园的门口,一抹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似是在欣赏挂在墙上的名家字幅。 “苏大人也是刚来,不过……人家一进门就阴沉着一张脸,大约心情不太好。”洛嫦小声说道,“您既然担心,还不过去瞧瞧么?” 我两眼一瞪:“我有说我担心么?” “得了,您就别在这儿跟咱们装了。”洛嫦抬手把我往后院门口推去,“去吧去吧。” 三步两回头,终于磨蹭到了门口。 后园大多是些下仆的居所,现下大家都在伙房里忙着,也倒是难得清净。闻笛负手站在一幅赝品的字画前,皱褶修眉端详了约摸有半盏茶的时间,这才转过头来。 我低着脑袋不敢看他鬼晓得是为什么。我竟然心虚起来。 “身子可好些了?”他地视线在我脸上停了一阵,问道。 我点头:“好多了。你不是也见着了么,能走能跑的……” “呵,不仅能走能跑。还能淋雨了,是吧?”他轻笑一声。却让我耳根子后头猛地一凉,好似有人拿冰块在耳后蹭了一下。 原来,他都知道呀……那日我去见宇文铠的事。 偷眼看看他,他的眸光正带着审视地意味在我的身上来回扫荡。 当然不会是单纯为了淋雨什么地破事跑来找我发脾气。我叹了口气。放软了语音:“别这样,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不必……” “哼。”他冷哼一声,“你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清楚当然是清楚的……“你说的是哪件?这几天我做了不少事哦。”我抬眸微笑,装傻。 他又盯了我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刚才还一脸要吃人的模样,现在……” 话音未落,便被他捉着往后园里头拖去。他地手劲超过了我的想象,几乎是把我拎着走。我一头雾水地被他拽进了后园大门,衣襟一紧,嘴上便被他堵住。 这个亲吻来得毫无预兆,我愣愣地看着他骤然放大的脸庞,以及轻柔合上的眼睫。唇齿间是他在肆虐。渐渐的。脑子里开始变得一团模糊,进而被他的亲吻领着一同混沌起来。 激烈地撕咬之后。他慢腾腾地松开唇,胸膛起伏不定。只一双暗色流淌的眸子锁着我。 “……又盯着我做什么?”我知道,自己大约是被他吻得怕了。 “你私下去见了宝泰王殿下,为何不告知我?”这个问题问得很是赌气,他的额头顶上我的,“明明说好了,不会让你再为难,这些事我都可以替你办到……为什么不相信我?” 冤枉啊。“我哪有不信你了?只是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俪儿,你记住。为你做事,永远都不会麻烦。”他唇角轻轻一挑,再度吻上来。 还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摁在了墙上。 “……我、我记得了!”好不容易抓住个空隙,我喊出来,“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第三度被堵住嘴。 瘫倒在他的怀里之前,我几乎要以为,这厮就是专程跑来索吻的罢…… “好了,现在乖乖地同我说,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替我整理好衣衫,他正色道。 慢慢让脑子从情潮里清醒过来,我思忖片刻,答道:“我只是在怀疑元康王地真实性情……若他是个呆子自然好说,可要是……” “元康王比之另外两位殿下而言,便是相当地沉默寡言了。”闻笛蹙眉道,“宝泰王殿下与安虞王殿下在朝中各有支持者,而这位元康王……从萧氏占据后位时起,似乎也一直不见起色。” 这便是有趣之处:“朝中对这位殿下的风评如何?” “若说这位殿下毫无可取之处,那当然是假地。可是……他当真是毫不起眼,虽然还不到入朝听政的年纪,就算在人前,也是极少说话地。”想了想,又道:“他的沉默,或许在陛下看来,倒是种难得的品质。” 过度的沉静,很可能造就城府纵深的性情。想来当时萧皇后兵败,他竟然毫无动作……若他真是一开始就不打算协助他的母后,大可以向皇后说个明白。 “为防止他起疑,我向宝泰王殿下借了个人。”我道,“那个人,就是我必须亲自出面去找殿下的原因。”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子呀。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阵,叹了口气:“罢了,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元康王现下的身份敏感,靠近他的人不可能不遭到怀疑。”我继续道,“所以……他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怀疑,我便制造个让他怀疑的人……那么,留下的那一个,便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所以,绣姑是不可以缺席的。 第二轮阴谋即将展开……不过,谁才是最阴险的那个人呢? 第五十五章 惶恐滩头说惶恐(一) “俪儿……”闻笛蹙眉摇头,“你知道么,你这是在玩火。” 我苦笑:“还不都怪你?……若你不告诉我,我爹的死与此事有关,我会做到这个程度么?更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这提醒来得晚了些。” “不错,怪我。”他老实认罪,伸臂将我圈入怀里,“是我考虑欠妥……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你不必再这般折腾自己了。” “晚了。”我在他身前叹息。“既是我爹的事,我便要亲自去弄个明白。” 这十余年的辛酸与苦楚,究竟是缘何而来?是天命如此,还是歹人**? 或说飞蛾扑火也罢,拼尽所有,我也要得到这个真相。 他的眸中大雾弥漫,怜惜似是一只手,悄悄拨弄着我的心口。我微微勾动唇角,“好了,该罚的也罚了,你这个御史大夫若是再在这儿待下去,怕是会落人口实呢。” 他的面上现出不自然的郝红来,这才放开我,转往厅堂大门的方向去。 末了,正欲迈出后园门槛的那只脚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玉色的面皮上有如丹霞飞舞,倒是给他的俊颜平添一分柔丽。 我歪了歪脑袋,露出玩味的笑意。 这样的窘样,九年前似乎还见过一次呢……那个时候的我,还叫做画裳。 “俪儿。我……”他欲言又止。似是口中地舌头打了结。 我倚在门廊上。“嗯?何事?” 他地眉心微皱。复而舒展。又皱起。如是两次三番。仍不见他出声。我笑了出来。曼声道:“苏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啊。何必同奴家挤眉弄眼地……?” 咳嗽一声。他走回我地面前。捉住我地双手。 哦呀……这是要作甚? “……俪儿。”他张了张嘴。只挤出了我地名儿来。 “吞吞吐吐地。奴家可没这么多时间同你磨牙。”我抽走双手,作势便要离开,又毫不意外地被他捉了回来。 “……我,我要对你负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啥? 我瞪大双眼,只觉脑中有片刻的停顿,“……什么负责不负责地?” 大约是被激出了脾气。他眸色忽地一暗,单手擒住我的下巴,送到眼前:“本大人说,要对你负责就像九年前对你承诺过的那样,你可明白了?” 眨了眨眼,我讷讷地在他手中点头:“哦,奴家明白了……” 不就是想说,要娶我么? “明白就好。”他松手。唇角扬起难得一见的邪魅笑容。“待此事一毕,你便准备好做本大人地新嫁娘吧。” “是。奴家明白。”我笑嘻嘻地应着,摸摸自己的下巴。“苏大人慢走。” 他脸上的恶笑顿时一僵,血色再度回潮:“……我、我走了。” 说完,掉头奔出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门,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好暖呢,闻笛。 钏儿并未在冰心阁中待太久。出屋的时候,捉着绣姑地手,眼圈泛着微红,一副刚哭过的模样。见了我,连忙低下头去。 “杜老板,”绣姑凑近来些:“这孩子不能在这儿久留,现在便让他回去吧。” 钏儿垂头不语。绣姑把他的手交给我,又摸摸他的脑袋瓜:“钏儿乖,听话,赶快回去吧。要是晚了,会给杜老板添麻烦的。” “是,钏儿明白了……”小手不情不愿地塞到我手中,牵住,抬头望我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杜老板,多谢您……” 我对绣姑点头示意,她笑了笑,转身下楼。 钏儿看着她走远,闷声问:“以后……娘都得住在这儿了么?” “不,或许得换个地方。”我说道。“世子,这正是奴家需要对你交代的事。” “什么事?” 楼下的厅堂里一如往常的喧闹,只是已少了那些莺声燕语。经过萧氏叛乱那次地转变,姑娘们似乎也慢慢地明白起来,这样地日子,并不能拯救她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比起卖身,在这座叫做紫翠楼的菜馆里帮佣献艺,或许来得更愉悦。 眸光转向钏儿,一笑:“这儿仍旧不是夫人能久留地地方……世子来过这一趟,下次要见到夫人,怕是要等上一些时日了。” 钏儿的眸子一闪:“为何?杜老板,你要把我娘送到哪儿去?” “世子莫要慌张。”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前,我露出安抚似地笑容。“不过是暂且离开帝都一阵,虽然何时返回还不得而知,不过……请世子安心,奴家会保证夫人的安全。” 钏儿慢慢敛去了不安的神色,低着嗓子问:“娘她……已经答应了?” 我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夫人的自愿,奴家只是为她提供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你也瞧见了,紫翠楼终究不是个清静之地。而夫人到底是出身王府的女子,待在这里,会给王府的声誉带来不利。” “我懂了。既然是娘的决定……”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说出去娘的所在,以及紫翠楼收留娘的事。” “多谢世子体谅。”我笑道,“那么,您快些回去吧,只怕晚了,会惹人起疑的。” 他冲我躬身一礼,“娘就有劳照看了……告辞。” 盈盈还礼,这个孩子转身,往大门走去。 心下酸涩难当。微微蹙眉,我别过脸,清浅的叹息声掠过耳际。 钏儿离去后的第三日,宇文铠地书函到了。 “与卿别来数日。吾心中思慕甚苦。恰逢仲夏,入夜有凉风喜人。莲荷香动,不若临水而卧,且歌且饮,端的是人间快事。因递书信前来。告之与卿,望不误约期……” 视线在尾端的二字“切切”上一顿,随即抬手将这纸笺一丢,任它落地。 扇儿在一旁挑眼看我的面色,不由得笑起来:“俪兮姐姐,您这表情真是有意思。” “哦?怎么个有意思法。且说来听听。” 我端起茶盅,听她笑道:“您还不觉得么?想笑又懒得笑,眼里地那神气,又明白白地写着无趣二字。” “嗯……勉强算你说中了吧。”抿了一口茶水,甘香的味道在喉间滚了个来回,遂腾腾弥漫开。“是很无趣,可是,我也不得不依着人家啊……” “哦?看样子。这该是苏公子地墨宝吧?”扇儿语间有揶揄。直笑得眉眼弯弯。我睨她一眼,嗤笑道:“傻气。瞧你那样 “又说中了吧?又说中了吧?”她得意地过来攀着我的肩,“我就知道。前几日苏公子来过,您就老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不是又得了什么好话?” 好话?唔……求亲什么的,勉强也算是好话吧。 “好,就算是吧。”扶着榻头起身,“替我备笔墨,我要回信。” “是,我这就去!”她乐呵呵地跑出冰心阁。 立在房中静静地想了一阵,沉下气来,却止不住手心渗出地冷汗。 就如与闻笛约好的那样,宇文铠的消息到了,要同他知会一声。只有万全的准备才能让我稍事安心。 待扇儿取来了笔墨,我展开绢纸,蘸墨落笔。 扇儿站在一侧兴味高昂地注视着我的字。 我笔尖一滞,带笑转过脸来:“扇儿乖,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咦?为何?我也不识字呀。”她好生无辜地望着我,“就是觉着看俪兮姐姐写字,弯弯绕绕的很好看……” 不是我多疑,我软声道:“谁晓得你是不是当真不识字?人家写个情书你也杵在旁边看,我、我写不下去……” 若是不识字自然无碍,可若是识字,这便是要命地事。扇儿与阿钏之间无话不谈,这等事若是叫阿钏知晓,又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她撇了撇嘴,“好吧好吧,您就自个儿写吧,我下去给洛嫦帮忙了。”拉开房门,临了还不忘同我挤眼:“小气鬼。” 摆摆手,我做出一脸不耐:“快去快去,别碍着姐姐我谈情说爱了。” 她偷笑一声,掩上了房门。 听得屋外轻快的脚步声渐远,我这才松了口气。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我吹干墨迹,将信笺放入封套中,然后,唤来了洛安。 “安儿,将这封书信交给苏大人。切记,一定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中,不可有半点偏差。” 洛安看着手中的信件,点点头:“安儿明白。” 待洛安离开,我又在房中陷入深思。 是了,这场生死角逐即将上演。可是到现在,我仍旧想不明白,为何通天坊要这样做。 找到元康王密谋起事的证据又怎样?若非切实且确凿,会令人信服么? 还有便是,爹的死,究竟和元康王有何关系?或说,与萧氏一门又有何牵连? ……那个想要替爹找出事实真相地人,是谁?以及,为何闻笛会选中了我? 一切,是不是要等到元康王身首异处之时,才能揭晓谜底? 五日后,仲夏如约而至。傍晚酉时,我装扮妥当,便去洛嫦地房中寻绣姑。 “您要与我一同去个地方。”替她披上罩衫,我道。 她定定地看着我,“已经……要开始了么?” 我点头:“不错,今夜我们便是要去与人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缓缓抬手,拢了拢发髻上地珠花。每一个动作都是极慢而极舒雅的留在紫翠楼地这半个月里,我已让洛嫦好生教习了她贵介女子应有的风仪。 “我这样,可算是妥当?”她唇角轻牵,问道。 她不是愚笨之人,半个月,足以让她摇身一变,成为举手投足皆是优雅的王侯命妇。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堪当此任呢? 我微笑着颔首:“夫人真是聪慧至极……这就随奴家走吧。” 今天好早就爬起来码字口……唔嗯,猫猫难得变得这么老实,哈哈哈。 所以,打滚要票票和收藏订阅!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五十六章 惶恐滩头说惶恐(二)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宝泰王府。 比之宇文锐的府邸,此处更显得宽敞。影壁居中,旁侧栽满草木,却不见一朵花。夜风掠过耳际,鼻端萦绕的俱是清新的树叶香气。一路绕过回廊楼阁,直入府后花园。说是花园,却也仍旧不见花红。 想来是因着女人的原因吧……宇文锐府中有个萧婵,女子爱花是天性,故而府中遍植花草,绮丽非凡。而宇文铠的王妃几年前便去世,他一人独居,自是懒得弄些花花草草的,不若树木来得清净。 绣姑紧随我的身后,衣袂蹁跹,落足无声,只长袖带风,有暗香充盈其间。 带路的小婢将我二人引至一处亭台中。四角宫灯高燃,将亭内照得一片豁亮。 “请二位贵客在此稍候。” 亭子里有一方石桌,四只石凳。桌沿上雕凿着极繁复的花纹,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诡谲。桌面上摆着瓜果与糕点,看得出是新制的食物。 绣姑眉目间藏着深刻的不安,捉紧了袖口的丝边。见小婢离去,她凑过来轻声道:“……杜老板,这样做,当真没问题么?” “都已经坐在这儿了,还能退后?”我收回覆在石桌上的手指,“宝泰王何许人也,与他谈条件,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的胆怯来。” 绣姑倒抽一口凉气:“宝……宝泰王?你是说……” 我慢腾腾地点头,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安心,王爷并不知晓这些。” “可是、可是若……若宝泰王向王爷问起。那我……” “这种事。他能随意向外透露么?”我轻笑。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地东西。“他遮掩还来不及呢。” 之所以会选中他。正是因为宇文铠地口风紧。而且……我手中也算是握有他一处不大不小地把柄。利用得当。自是能够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此番他愿意相助。想必也是因着这个软肋地关系。 晚风穿亭而过。送来淡淡地水汽与荷香。我转过头。发现亭子外头竟然有一片荷塘。 ……恰逢仲夏。入夜有凉风喜人。莲荷香动。不若临水而卧。且歌且饮。端地是人间快事……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么。我失笑。起身走到扶栏边。 荷塘四周并未点灯。故而一片黑暗。只有水波轻荡发出细碎声响时。才注意得到。这外头其实是一湾池塘。 就着亭角上宫灯放出地光晕。勉强看得清有花枝款摆,莲叶浮动。本以为今晚会有不错的月色,谁知到天公不作美。云深雾重,把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 忽地水面上噼啪一响,似是一尾鱼儿跃出水面。复而落入水中,再度归入沉寂。 “如何?本王的荷塘还算入得了杜老板尊眼吧?” 亭外传来低沉带笑的嗓音,转眼间,宇文铠已迈入亭中。他一身墨色修竹长衫,长发披散,倒是不似人前那般气场迫人。光影拂动,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竟有些柔和的意味。 我与绣姑起身:“奴家见过宝泰王殿下。” “哈哈哈,俪兮。你何时也与本王端起这些虚礼来了?”他摆摆手。径自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转眸看见绣姑,眼中一动。 我执了绣姑的手。来到石桌前落坐。我择了靠近他的一方,让绣姑坐在他的对面。 “俪兮。这就是你挑中地人?”他毫不避讳,眸色扫向绣姑,“叫本王好生失望啊。” 知晓他老是喜欢拿人打趣,我以手支颐,笑嘻嘻地应道:“您有什么好失望的?这又不是挑给您的人……我选中这位夫人,自是明白她的优秀之处。” 绣姑忐忑地坐在身旁,不时瞧上我一眼,就是不敢直面宇文铠。这也难怪,她不似我在花楼中混迹十年,对男女之事早已了然,就算是盯着宇文铠说话也毫不羞涩。我心下轻笑,暗暗拍抚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宇文铠端详着绣姑的脸,半晌,“俪兮,我怎么觉着这位夫人……有些面熟?” “呵……奴家知晓王爷是风月场上地老手,可随便见了个姑娘,怎么都是这个调调?”我嗔怪道,“觉着这位夫人面熟?只怕你觉着花街的每个姑娘都面熟呢。” “啊,是这样啊。”宇文铠一脸恍然。我又道:“别想歪了,这位夫人清白得很,可不是您脑子里的那般不堪。” 绣姑地手阵阵发凉。我与她递去一个眼神,她睫毛轻颤,又垂了下去。 宇文铠大声笑起来:“俪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堂堂亲王,还会吃你这一套么?”他取过桌上的茶壶,替我与绣姑斟茶。“行了,寒暄够了,也该说说正事了吧?” “是。”我唇角弯弯,手指点在桌面上,沿着雕花的纹路缓缓游走。“奴家问您借地那个人呢?” “带来了。”他微笑,冲身后一片黑暗树影唤道:“幽琴,你过来吧。” 一条纤细的人影迈入亭内,娉婷生姿。娇小的身子裹着一袭淡紫色的薄衫,撒花白裙委地。清秀的小脸上睫毛闪动,投下一层铅色阴影。见了我,似是吃了一惊,而后盈盈福身:“……幽琴见过杜老板。”我笑着摇头:“幽琴不必多礼,日后还得仰仗你多多照拂呢。” 宇文铠脑袋一侧,示意她坐下。 幽琴坐在绣姑的身侧,倒不似绣姑那般紧张,只是自有女儿家的矜持,安静地垂着眸子。到底是在宫中待过的人,行止果然不同一般。 我笑着指向绣姑,道:“这位夫人的名字是秀娘,是奴家地远房表妹。近日来到帝都,特地来投奔于奴家。” 或许是听见我擅自改了她地名儿。绣姑投来不解的目光。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秀娘是个清白人,奴家总不能把她留在紫翠楼里吧?”说着,我看向幽琴:“前些日子便央了王爷,替她寻一门好差事。恰闻宫中还缺那么些个帮手,奴家就打算让她进宫去。” 幽琴眸中有困惑:“可是奴婢……” “幽琴姑娘也算得上是宫中地老人了,有你照拂,秀娘自是会好过得多,对不对?”我笑意晏晏,“只是不知。最近姑娘在哪个宫中当差呢?” 幽琴偷眼望向宇文铠,似是在等待一个许可地眼神。 宇文铠目不斜视,但笑不语。 “奴婢……”幽琴再度垂眸,低声答道:“……在红鸾殿当差。” 心下一震,我抬眸扫向宇文铠,他仍是一脸傻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呵……宇文铠啊宇文铠,想不到,你这厮竟然早有准备。难怪你会说对绣姑感到面熟……以这家伙地人脉与搜集情报的能力。怎么会不知晓安虞王府中的姬妾?更何况,她还是一位拥有双螭攀云血玉的姬妾……领悟到这点,我咳嗽了一声。 宇文铠的眸光淡淡投来。眼底有暗涌翻腾,嘴角勾着一抹得色。 算计本王?杜俪兮,你还欠火候。他的眼神如是说。 “红鸾殿……”我继续保持微笑,“那不是从前萧皇后住的宫殿么?” 或许是看出我在装傻,幽琴倒没有揭穿我的这层面具,只答道:“正是。” 曾经与萧婵一同被囚禁在红鸾殿中地我,又如何会不知那是谁的居所? “萧皇后已经不在,那么……红鸾殿便该是空置着吧?”我道。 幽琴摇头:“不,有一位殿下前些日子方才搬入了红鸾殿。现下。幽琴便是在服侍那位主子的。” “既然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我笑着执起绣姑的手。“那么,我的这位表妹。便有劳幽琴姑娘的看顾了。” 幽琴地眸光闪烁不定,满脸为难:“这……” “王爷,您好歹还是说句话吧?光这么坐着,哪像是招待客人的模样啊?”我转向宇文铠,露出招牌媚笑,压低嗓音:“幽琴姑娘也算是您的人,您就开开尊口,给个准信儿吧?” 宇文铠笑了笑:“你要让这位夫人入红鸾殿服侍?” “不,不是服侍。”我笑道,“是探视。” 探视?不如说监视来得更妥当吧……他地眼中笑着说。 “以何名目?”他又问。 我的手指点上唇瓣,嘴角轻勾:“安虞王妃。” “笑话,”宇文铠苦笑着摇头,“安虞王妃是萧婵,也就是那位殿下的姊妹,又岂容谁人假扮?她走进殿中,那人一眼便可瞧出真假来。” 我眼儿一翻:“王爷,谁说要夫人扮安虞王妃了?” 宇文铠定定地看着我,片刻,他露出一副了然地笑容。 “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 “王爷明白就好。那么,秀娘。”我又转向绣姑,轻声说道:“记住,你的身份是,安虞王妃的密友,奉王妃之令,前来探望被软禁的弟弟。” 一开始,绣姑面上有迷惑,而后便消散不见。 “幽琴姑娘,你只需将夫人带入红鸾殿即可,届时,我会着人前去接应。”我的指尖收回袖笼之下,“那位殿下有任何异状,便请告知与夫人。” “你们……”幽琴失声道,“你们是要……” “幽琴,按照杜老板的话去做即可,其他的,你不必知晓。”宇文铠沉声道。 幽琴垂眸:“是,幽琴明白。” “那么,秀娘今日先行随奴家返回,两日后即可随幽琴姑娘入宫。”我起身,对宝泰王福身:“一切便有劳王爷与幽琴姑娘了。” 宇文铠笑纳了这份礼,一双眸子笑得高深莫测。 折返回紫翠楼的路上,绣姑忽然问:“你真正的目地,究竟是什么,杜老板?” “您想知道么?虽然奴家觉着,您不知道会比较好。” 她冷笑一声:“你已将我利用到了这个地步,我却毫不自知,任你掌控。你说,若是我在宫中不明不白地丧了命,岂不是很冤枉?” “夫人放心便是,奴家答应过世子,一定会保证您地安全。”我笑道。 “……杜俪兮。”半晌,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嗓音却是我从未听闻过地冰冷。“但愿此事结束后,我再也不用见到你。” 我仍是微笑:“但愿。”闻笛大人缺席。宝泰王再次出击。 看谁更腹黑呀看谁更腹黑 第五十七章 惶恐滩头说惶恐(三) 如我所料,闻笛已经候在冰心阁内了。洛安送去的那封信,让他着急了么? 他负手背对着我,临窗而立。一袭月白长衫,银线滚边,隐隐有云纹流淌。长发草草束了,搭在肩头。见我进屋来,眸中一松,露出苦涩的笑意来: “可算是回来了。若再耽搁些时辰,只怕我就要动用暗卫了。” 闻言,我抿唇一笑,“殿下虽说言语轻佻了些,可还没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亏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他靠近来,伸手将我捉入怀里。“任何事都要知会我一声,这次你做得不错,值得本大人奖赏你……”说着便俯下头来,嘴唇印上我的。 竭力抑制住脑中逐渐开始涣散的意识,唇间得了空隙,轻轻侧过头,将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里,低声苦笑:“……知会你一声,可不是唤你来偷腥的。” 他长叹一息:“罢了,姑且宁耐一时。”他松开我的腰,领着我在美人靠上坐下。“你要的消息,我已经着人前去察查……结果,很有趣。” “哦?”我眉梢微挑,露出兴味盎然的模样:“怎么个有趣法?” 他压低嗓音,贴近我的耳畔: “……是陛下。” 我一惊,瞪大眸子:“你是说……是皇帝?” 他笑着点头:“不错。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自是防着这一手。才抢先一步动作起来……想不到。竟然颇有斩获。” “闻笛。你不会是在唬我吧?”微眯了眼眸。我睨着他道。“陛下地手段向来有后着。且藏得极深。若是这般轻易让你查了出来。岂不会……” “放心。此事假不了。”他拍抚我地背脊。似是在抚摩一只猫儿。“我所掌握地线索。还不足以发现陛下地手笔。前两日陛下宣我觐见。便是对我密谈此事。” 越想越不可思议……那个老皇帝。当真厉害得紧。还以为上次闹腾这么一番。他会偃旗息鼓。休息上一阵子。想不到他地杀招竟然一道连着一道。势必要对萧氏一门地余党斩草除根。 “大约是陛下地线人发觉御史台地介入渐深。且没有收手地迹象。便上报与他知晓。”闻笛嘴角轻扬。牵起一丝邪气。“万一叫御史台坏了事。那不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陛下干脆直接召我密谈。将此事交与我处置。” 当真是料不到…… 深吸一口气,我环住闻笛的脖子,靠在他身侧。“本只是叫你找个可以牵头地事来,没想到居然套住了一条龙。这下。陛下不信任你也不成了,对吧?” 他低低笑着,嘴唇抵在我地额心,烙下深吻。“我想要不了多久,陛下会见你的。” “我?”开什么玩笑,“我一介草莽小民,皇帝怎么会见我?” “嗯?你还不晓得么?”他眨眨眼,露出些微惊讶来:“宝泰王殿下早就同陛下说起过紫翠楼的老板了。” ……宇文铠,居然…… 我忽觉大为头疼。我早该想到的。他毕竟是萧氏宫变的参与者。这些事必然会告知与皇帝……“这么说起来,我和安虞王妃被囚禁于红鸾殿的事。他也知道了?” “那是自然。”闻笛点点头,“待事情结束。我便带你进宫去。” 可事情才刚刚开始呢……我笑了笑:“两日后,我就要送绣姑夫人进宫,你的人可准备妥当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只待令下,便开始对她的暗中保护。不过,红鸾殿终究是后宫之地,不晓得会有什么样地风险……一切全赖她的行止。俪儿,她当真能信得过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宇文钏在,她便不会随便乱来。“虽然她不是可能直接获得情报的人,不过,她却是掌握着我们能否得到情报的人。为了世子,相信她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来。” 否则,她不会活着走出红鸾殿,而宇文钏,亦无法好好地在王府生活下去。 “这个里头有你想要地东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闻笛从袖笼里取出一封书信,嗓音轻轻落在我的颊畔:“……萧家宗主在牢里,暗中寄与冠州朔阳王的血书,他在上头称朔阳王为义弟……” “义弟?”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点头,满脸高深莫测的笑影。“早年萧家宗主便与朔阳王结识,朔阳王更是安虞王妃的义父,元康王的义叔伯……如何,有趣吧?”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朔阳王?”抛去那些拐弯抹角的想法,我直接问道。 “萧家祸连九族,朔阳王侥算是幸逃过一劫,不想又落入陛下的彀中,自然伏地认罪。”闻笛笑道,“不过,他打算将功抵罪,以保家人平安。说来,朔阳王便是此番用以试探元康王的最大砝码了。” “我明白了。朔阳王地事,我会私下告诉绣姑夫人。这样好地机会,可不能浪费了。”我微微一笑,偎入他的怀里,搂住他地腰。“……奴家多谢苏大人相助。” 他低头叼住我,好一番纠缠,才气息不稳地放开。 察觉到他身下的变化,我地脸上不由得飞起红霞来,怯声道:“……天色已晚,你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我明白。”他又是一声长叹,无奈地摇头:“可要早些把你娶进门来才是。”说着慢慢起身。拂去衣上地褶子,“我这就回去了。你也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我送你。” 将朔阳王的书信告诉绣姑后,一切便准备停当了。 第三日卯时方过,宇文铠的车驾候在紫翠楼的后门前。我将绣姑送上马车。 望着马车缓缓驶离的影子,我忽然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被许多人伤害之后,反过头来,伤害更多的人。 明知心中百个千个不愿,却别无选择。 洛安站在我的身后,安静地看着尘烟散去。不声不响。 “巳时去告诉周绍轩。计划已经开始了。”背对着洛安,我说道,“让通天坊的人密切监视宝泰王,若有异动,就立刻派人告诉苏大人。” 以那个男人深沉的性子,只怕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 若非万不得已,我真是不想再让他参与到这些个要命地事情里来。他绝对不是仁慈地好心人,能与宇文锐二分朝堂,本事自是不容怀疑的。况且……他已经知晓了太多秘密。“是。”洛安低声道。“杜阿姨。咱们进楼里去吧?” 我点了点头,回转身: “……安儿。” “嗯?”洛安侧过头来看我。 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我的嘴唇渐渐抿紧。 这个时辰,姑娘们还在休息。送绣姑离开,自然是要选择最不易引起注意的时候。从后门看去。楼内一片深寂的黑,只门前一盏灯笼放出些昏黄光晕来。 “安儿,我变了,对么?” 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定定地看着我,答道:“安儿并不知从前的杜阿姨是什么模样的,故而无从判断您是否有所改变……不过,人总是要变地。”他顿了顿,“您若觉得自己变了,那么。您或许还没有变。” 我轻声苦笑:“最近人老是犯糊涂。不晓得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您还年轻,可别说什么年纪大的。”洛安亦是笑。“进屋吧,否则只怕会惊动了楼上的姐姐们呢。” 我点点头。随他一同转身。 接下来的日子,暗潮涌动。 对着铜镜看自己地脸。原本苍白的面皮上泛着微红,或许是因为暑月里天候闷热。 扇儿站在我的身后,手中的团扇轻轻摇动。扇面上工笔彩绘的仕女图精致绝伦江南时下最时兴工笔花鸟绘的团扇,无论扇面和扇柄的用料,俱是精挑细选。上画的人,听说是请来了从前在宫里为皇帝画像的画师。 扇儿手中地这一把,便是“四美”之一地“西子浣纱”,价值百两纹银。闻笛从淮州辗转寻来,几番周折,才送到我的手中。 “苏大人真是大手笔,花这么多银子,竟然只弄了把团扇回来。”见我从镜中看着她手里地东西,扇儿亦端详起这面团扇,说道。 “赶明儿让阿钏也送你一把。”我笑着接口。 小妮子,你那点花花心思,我还不清楚么? 她的面颊红了红,啐道:“……俪兮姐姐又老不正经了。阿钏少爷又没招您,总拿他出气作什么呀。” “我有拿他出气么?”我失笑,见她嘴儿翘得老高,又道:“得了,你也就担待着点吧……我知道你不能常常见到阿钏,心里不痛快,是吧?” 她撇了撇嘴,“可是也没法子啊,乡试就快到了嘛……” “还算你记得。”我摇头笑道,“成啊,也好些日子不曾回去了,收拾收拾……” 话音未落,扇儿一声欢呼,立时去翻衣橱收包袱。 看着她在阁子里手忙脚乱地找我要换地衣裳,过了阵,抬起头来:“俪兮姐姐,您那些衣裳怎么不见了?” “不是都让你烧了么。”我笑着起身,“不必换衣裳了,你去叫伙房里拿两只烧鸡来,咱们给阿钏带回去就成。” “好,我这就去。”她喜滋滋地跑下楼。 那时锦儿投井,我头风发作,她替我上街买药,就这么遇上了阿钏。原来,她正是阿钏所说的“披香女子”。 缘,果真妙不可言。 待扇儿收拾完毕,我们上了马车,往城东驶去。 “都有大半个月没见着阿钏少爷了吧?”扇儿小脸笑得快要开出花儿来。“见了回去,他一定很高兴。” 我笑而不答。 选择这个时候返回城东,并非只是为了看看阿钏。我以手支颐,一指撩起车上的帘布。暖风灌进厢内,未束的发丝软软飘拂。 呵……离福禄坊这样近,怎么可以不去瞧瞧呢? 口今天看了一本奇特的书,上面说,“跳槽”原来是用在青楼女子身上的哦) 第五十八章 零丁洋里叹零丁(一) 马车在城东的彩梁街边停了下来。我抬手,慢腾腾撩起车帘,将一块匾额上涂着金粉的三个大字摄入眼中。 “福禄坊。”我微微一笑,转头对扇儿道:“就是这儿了。” 通天坊的“表”,就是这间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丝绸铺子。借着苏家在江南一带的势力,它得到苏瑛的默许,来到帝都开设分店,并且,为通天坊渗入帝都众家之便宜,打下第一根梁柱。 眼神扫过店内铺陈的一匹匹丝缎,我笑着看向扇儿:“难得回去一趟,给阿钏挑上些料子做衣裳,如何?” 扇儿几乎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您、您又要给他做衣裳?” “瞧你吓得那模样……”我无奈至极地摇头:“这次我就勉为其难,把做衣裳的活儿交与你吧。到底是我这个娘亲的手艺上不了台面,还是你做得妥当些。” 自知失言,扇儿连连摆手:“不,您的手艺也不是不行的,只是……” “好了,下去看看吧。”说着便起身,提着裙裾下车来,“好歹是未来的媳妇,现在就得学着操持家务,嗯?” 扇儿红了小脸,默不作声地跟着下来。 福禄坊内的伙计见了我们,满脸殷勤地迎上来:“二位姐姐,可是要挑些料子做衣裳么?咱们铺子里正巧来了一批淮州的好货……” 我眼眸微眯,唇畔勾起舒缓的笑意:“你们的周老板在么?” 伙计愣了愣。随即语调一变。更是热情满溢:“在地在地!原来您是老板地朋友呀。既然是熟客。咱们铺子里地料子就给您算得便宜些……” “烦请这位小哥通报一声。就说……苏二公子地旧友到了。请周老板下楼一叙。”我手心一翻。两块碎银子落在伙计地手里。“有劳了。” 见了银两。伙计地嘴快合不拢了。“二位、二位姐姐请这边坐!”说罢。引着我与扇儿在店铺内一侧地几案旁坐下。“二位稍候片刻。小地这就去向老板通报!” 扇儿满脸兴奋地在店内张望一圈。这才对我道:“俪兮姐姐。您认识这铺子地老板?” “谈不上认识。总之。就如同那伙计所说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是熟客罢了……” 嘴上说着。眼神仍在四下扫视。 店门外,一个带着毡帽的男人立刻垂下头去,装作挑拣一旁小贩的货品。 呵……不出我所料。 抬手揉了揉有些跳痛的额角,我对扇儿道:“去选几匹你看得上眼地。” “好,是要给阿钏少爷用的么?”她欣喜地站起身。 “随便,你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也可一并留下。”我笑着冲她摆摆手,“去吧。” 那毡帽男子悄悄抬起眼来。我别开视线,假意欣赏着对面墙上的织物。 跟踪者么?有趣,只是欠缺了些头脑……有大热天里戴毡帽的人么?目标未免太明显了些。 还是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担心被我发现? ……宇文铠这厮小心眼的,是怕我出尔反尔卖了他么? “杜老板,真是稀客!” 楼道上传来周绍轩惊讶的声音。扇儿回过头来,似是认出了这人的脸。我对她安抚似的一笑,转向周绍轩,起身:“好久不见,周老板。生意还不错吧?” “承您吉言,还过得去。”周绍轩对我拱拱手,眼神一动,“这些日子,杜老板可还过得称心?上次您托人来取地那些个料子。用着还成吧?” 我莞尔一笑。“周老板的货自然是好的,奴家欢喜得很。几个姑娘也赞不绝口呢。” “那就好那就好。”周绍轩神色一松,又道:“近日在下也得了不少好货。杜老板可有兴趣瞧瞧?” “奴家也正有此意。”我掩唇轻笑,“只是怕还有那么些个人,也暗中盯着您的这批好货呢……” 言语间,眼眸向外一扫,周绍轩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道:“这个,杜老板大可放心,您是熟客,有什么新鲜的自然都给您留着了。”侧过脸对那伙计道:“去把淮州新进的那几匹料子取来。” 与周绍轩一同坐下来,我以手支颐,“只要生意顺利就好,奴家还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有杜老板捧场,自是生意红火。”他鹰眸熠熠,指尖在桌面上划动。 丝料。他地指尖如是说道。 我颔首微笑,视线从桌面上收回。 “俪兮姐姐,您来瞧瞧,这几种可还好看?”货架前的扇儿冲我唤道。 我苦笑,“你决定就是了,我年纪大了,不清楚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花色。” “什么年纪大了,您不也还年轻着么?”扇儿撇了撇嘴,“那成,就这些吧。” “在下替杜老板包起来。”周绍轩起身。 伙计将新的料子抱来我面前,皆是色泽清淡,花纹娟秀的货品。周绍轩点了点头,“杜老板,这些如何?” “一并要了,都包起来吧。”我笑盈盈敛裾起身,“扇儿,把银票给周老板。” 料子都塞进厢内。我们上了车,继续往前走。 扇儿喜滋滋地抚摸着这些丝料,“这福禄坊的货当真好看,只怕与采桑坊也能一较高下了。往后您不如都在这儿买,还给咱们算得挺便宜呢。”她抬起头来,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俪兮姐姐,您在做什么呢?” “找东西。”我一面说着,一面摸索着各匹丝料的里子。 周绍轩在桌上写下的“丝料”二字,定有所指。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店里了?” 我摇头,“没有。”手上不停,索性将这些料子挨个展开来查看。 “哎。您这样不是就全部弄乱了么。”扇儿皱着眉头。“待会到了地方,您该怎么把这些东西搬下去呀……” “我检查完一匹,你就收拾一匹,明白了么?”我看着她。 似是被我眼底的暗光所摄,扇儿讷讷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当我展开那匹从淮州来地新式丝料时,只听“啪”地脆响,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笺掉在地上。 “啊,俪兮姐姐。有东西。”扇儿叫道。 “我来。”说着便俯下身去,将那张纸笺拾起,看也不看,纳入袖笼里。 “咦?不是福禄坊里地东西么,您怎么……” 我微微一笑,冲她摇摇头:“不是福禄坊地,而是福禄坊给我地。” 那位夫人果然如您所料,并不得元康王的信任。反倒是那位红鸾殿内的婢子,为我等取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查证夫人冠州朔阳王的消息。元康王已私下委与红鸾殿的婢子处理。 朔阳王已从冠州启程,十五日后将到达帝都,密会元康王。 另:兵部侍郎常忠一日前不知去向。 我微微蹙眉。 常忠,这个名字我是记得的……当时我被萧皇后扣押在宅院之中,晚间有人来报,称雁州惊现崇武军。这才使皇后被迫有所动作。那个来报者,正是常忠常大人,常司空的儿子。 常忠为何会不知去向?手握重权的兵部侍郎,竟然在这个时候失踪,不能不让人起疑。 说起来,兵部……似乎是由他掌管地,若去问他,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但是…… 咬了咬唇。我实在不愿出现在他眼前,想来。他也一样吧。 朔阳王启程。大约就说明元康王已经咬住了这个铒。老皇帝准备收网了么?时机应该还未到。元康王只是上钩,尚未真正有所行动。这么一来。若贸然将之拿下,反而会招致众臣的反对…… “娘。出来吃饭吧。”屋外,阿钏扬声唤道。 “……好,我这就来。”收起纸笺,藏入贴身的荷包内,我起身开门。 阿钏见我出来,便露出笑容:“您一个人待在屋里头做什么呢,菜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人了。” 我拍拍他的脑袋:“行了,咱们这就吃饭去。” 席间,阿钏与扇儿坐在一起。扇儿俏脸飞红,只一双杏眼不时地瞄向阿钏。 “吃菜吃菜,难得我带回来这么些好吃的。”我笑嘻嘻地执了木箸,“阿钏快要参加乡试了,还不好生补补身子?来,给你撕个鸡腿。” 坐在一旁的陈婆婆和陈叔都笑了起来。陈婆婆凑近我,“夫人,这敢情就是少爷一心念叨的那位姑娘?” 我低头一笑:“不错……这小两口早就好上了,还一直瞒着我不声不响的。果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阿钏一面给扇儿布菜,一面说道:“乡试定在八月的中秋,娘,您就别担心了。” “我自然是不担心……可是阿钏,”我神色微凛,“你当真决定了要出仕么?” “娘在说什么呢?每个读书人地愿望,不都是出仕为官,替朝廷效力么?”阿钏奇道,“空有一身学问而无出路,那才是读书人的悲哀。” 我的嘴角松了松,“官场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俪兮姐姐,您怎么现在反而开始灭自己威风了呢?”见我眉心起了皱,扇儿撇了撇小嘴,“阿钏少爷还没上考场,您就说这些不吉利的……” “扇儿,娘只是担心我,没事的。”阿钏握了握扇儿地手心,安抚道。“娘,您也放心吧,阿钏会把持住自己,不会给娘添麻烦的。” 我摇摇头:“我不是怕你给我添麻烦……” “好啦,再说下去菜都得凉了。”阿钏将一块烧鸡夹入我的碗中,笑道,“快吃吧。” 暗自叹息一声,我低头吃菜。 翌日傍晚,我将扇儿留下照顾阿钏,独自返回紫翠楼。 我不在的时候,洛嫦与洛安替我打理着楼子里的事。方踏入楼门,便见洛嫦迎了上来。她满脸不安,秀目不住地瞟向二楼冰心阁。 “怎么了?”见她神色异样,我问。 “有位客人点名要见您,我同他说您不在楼里,他就赖在您的阁子里不走了。”她捉住我的手,“杜妈妈,会不会有危险 自那次邓家家仆将我带走之事发后,这对姐弟便一直小心又小心。听了她的这般描述,我自是知晓,这人必定不是熟客。 “安儿呢?”四下张望一圈,没有瞧见那个孩子的身影。 “我怕出事,便让他去通知苏大人了。” 心下苦笑一声。这两人会不会紧张过头了? “行了,我上去瞧瞧,若有什么不对劲地,我就叫你。”说着,正了正衣裳,往楼上去。 冰心阁地房门紧掩着。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门扉。淡淡的梅香从屋中散出。扬眸,正见一位石青长衣地男子负手而立,背对我站在屋内。 我心下一震,刚要出声,便见这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琥珀异宝般的凤目。 又是辛苦地一章……话说,各位亲对咱的封面有什么意见没? 第五十九章 零丁洋里叹零丁(二) 瞠目结舌地立在门外,我迟迟不敢迈入阁内。把在门框上的手缩回,拢入袖中。 宇文锐神色清冷,嘴角扬笑,却是无奈至极:“……回来了?” 心下的酸涩百转千回,张了张嘴,又咬住了唇。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寒暄来:“……王爷……怎么有空来紫翠楼?” “想来。”他向我走来,眸中笑意更冷三分:“也必须来。” 脑中闪过一道疾光:难不成,他已经知晓我将绣姑送入红鸾殿之事? 他又笑问:“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么?” “王爷拦在这儿,奴家怎么进去?”我亦是嘴角微扬。 他冷哼一声,侧开身子,让我进屋。 门扇在身后合上,阻断了楼下洛嫦探寻而入的视线。那个姑娘,怕是着急了吧? 宇文锐站在屋子中央,浑身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冷厉气息。仿佛全身都绷得紧了,只消略略施力,便要令他炸开来。 蹙眉,我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一个陌生的宇文锐。思忖片刻,我开口: “王爷此番前来……” “你对御史台地人说了些什么?”他突然发问。剑眉纠结。 我有些莫名了:“……御史台?” “不必同本王装傻。杜俪兮。”他冷笑起来。“那位……御史大夫。你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嗯?说我兵部密谋造反么?” “奴家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我沉声说道。 “不明白?”他像是听到了何种令人发笑不止地话。“本王问你。兵部侍郎常忠去了何处?” “王爷,奴家并不认识什么兵部侍郎。”这算不算实话,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晓。 “呵……你不知?你如何会不知?御史台的人将他带走。还是以调查萧皇后谋逆一案之名……若本王未记错,常忠还与本王说起过当时与皇后待在一起的那个女子。皇后待她如友,毫不避嫌……那个女子是谁,嗯?”宇文锐更进一步,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近身前。 我不闪不避地与他视线相交,他盯着我,我亦盯着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痛色,一如暗中流淌的冰凌雪块。充满他的眸底。那是一种阴鸷与不可置信。 我终是别开目光:“不错,我是曾见过他……可这并不代表,我因此与他有何瓜葛。” 他微微点头,冷笑道:“……你承认了,杜俪兮,你承认了你骗我。” “王爷,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我勉强抑下胸中的闷火,“苏大人虽与奴家交往甚密,可他并未同奴家提起御史台之事。更莫说带走兵部侍郎什么地。您如此笃定奴家知晓此事,可有证据?” 他又是一声冷笑:“证据?杜俪兮,你以为本王不知那福禄坊与他苏家是何关系么?” 我瞪大双眸,只觉得全身冰凉有如雪水倒灌。 福禄坊……呵。 “……你跟踪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的眸中笑出了盈盈水雾,温热荡漾,“跟踪我……不愧是安虞王殿下,手段了得。” 他的面色,似是给人当胸捣了一记重拳。 我挣开他的双手。退后两步,笑道:“您派人跟踪我,才知晓我去过福禄坊,不是么?” 那个在福禄坊外戴着毡帽、眼神躲躲闪闪的男人,竟然是宇文锐派来的…… “我……俪兮……”他的嗓音带着歉意,“我是不得已……” “无碍。”我仰头逼回涌至眼角的泪水,露出笑容。“您也有您的职责,奴家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不错。我做着辜负于你地事,而你亦做着刺痛于我的事。我用你的姬妾暗窥宫闱,你则是以猜忌之心行跟踪之实。并无不可,并无不可,哈哈哈…… 如此,谁也不欠谁,不是么? 我扬起眉梢,笑道:“王爷,您既知奴家与苏大人的关系。便该知晓。奴家正是苏家的准长媳。福禄坊的当家是苏大人的旧友,奴家识得他。也常在那儿购置衣料。难道去买几匹料子,便是您口中的证据么?” 宇文锐哑口无言。只一双凤目紧锁着我,琥珀色中有痛楚弥漫。 “奴家当真不知兵部侍郎去了何处。”我闭了闭眼,道:“王爷,您请回罢。” 他抓住我的手臂,“俪兮,我不是……” “王爷,请您放开她。” 门扇复而推开来,闻笛负手立在阁子外,清俊地容颜上覆着笑影,只是墨色眼底暗光流淌,似有风暴在缓慢聚集。 “闻笛……” 我低唤出声,忽觉酸涩的眼中有东西簌簌滑落。 他的嘴角轻轻一抑,阔步迈入阁内,站在我与宇文锐身侧。“王爷,失礼了。” 伸手,将宇文锐扣在我臂上的右手缓缓挡开。烙在肌肤上的灼热感消失,我被锁入一袭散发着檀木清香的怀抱里,一股力道带着我退开。 “不知王爷深夜驾临,有何贵干?”闻笛微笑依旧,嗓音清润。 宇文锐放下悬在半空的那只手,回复平静之色。“只是来看看她。” “原来如此。”察觉到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我仰头。 闻笛的笑意是我不曾目睹过地冷冽冰寒。“王爷或许还不知,俪儿与在下大婚在即。男女授受不亲,王爷此番前来,是不是该避嫌了?” 你,无权碰触她一根头发。闻笛的眼中如是说道。 我心下一涩,低声说:“罢了,闻笛。王爷来此当真只是看看我……” 宇文锐不语。 “我……我送王爷出去。”说着,我转向宇文锐:“王爷,请。” “……告辞。”他抬手向闻笛拱了拱。又看我一眼,这才抬腿迈出门去。 用唇形对闻笛道:“等我。”而后紧跟上宇文锐。 紫翠楼外,夜风清寒。 宇文锐的长发软软飘拂。他站在楼门下,望着门楣上的匾额。上面是“紫翠楼”三个大字,笔触圆润。 “你……要与他成亲了?”目光仍定在匾额上,他忽然问。 我垂眸,忽略心底蔓延的苦涩。“是。” 他的嘴角动了动,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恭喜了。” “多谢王爷。”我勉强笑了笑。“您也……保重。” “……那个孩子,你当真舍得下了?”他的眼神终于回到我地脸上。 “您会善待他。不是么?”我亦扬眸,对上他的凤目。 他笑了,“说得不错……安虞王的世子,只有他一人。” “锐。”我轻唤他的名字,“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他苦笑道:“我有何事不曾允你?” “最后一次请求……”我的嗓音,被破空袭来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只这一句话,静静地落在我们两人之间。不再模糊: “忘了我。” 他的笑意滞了片刻,反而更加深浓。“……一定要迫我至此么?” “这有这个请求,答应我。”我望着他。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我的眼中,空若无物。 “我答应你。” 胸口,一片疼痛地涟漪缓缓扩散开。我盈盈一福:“奴家恭送王爷。”上,面色一片沉寂。 我反手掩上门,低低叹息。 墨玉般地眸子紧随我的身影,他一言不发。只坐在那儿看着我。 “巳时三刻了。”我轻声说道,“你……” “今晚我不回去了。” 我愣了愣,“不回去?”四下扫视一番,“不回去,你住哪 他眉梢一抬:“这里。” “啊?”我眨了眨眼,“可是“本大人今晚就在冰心阁住下了,你待如何?”他双手抱臂,露出一副无赖地模样来。 我却是面上一热。苦笑道:“饶了我吧苏大人,您就这么想要落人口实么?” “什么落人口实,你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还有谁敢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眉间一黯:“……幸亏洛安来报了信,否则,谁晓得安虞王会对你做什么?” 我撇了撇嘴,“你不信我。” “我可都还记着呢,俪儿。”他冷道,“你瞒了我多少事。” 地确是瞒了不少……可是这和信与不信没什么关系吧? 我收起脸上的软色。敛下原本快要化开来的温软。“你给我出去。” “赶我走?”他眼中一凛。“你想都别想。” 温热的珠子沿着我地脸颊滚落。我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半晌。身子忽然一暖,脸颊触到一堵结实的胸膛。他的唇印在我的发心。低沉的嗓音带着歉意:“……对不起,我是给气糊涂了……俪儿,你别哭……” 反手揽住他,把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我已同他说清,从此以后,不再有瓜葛……这样,你可满意了?” 他长叹一声,“他来寻你,究竟所为何事?”“他以为……我对你说了什么,让御史台的人把兵部侍郎带走了。”我喃喃道,“开什么玩笑,你们御史台的事又与我何干……” 闻笛沉默片刻,问道:“他说,兵部侍郎是御史台的人带走地?”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周绍轩只是告诉我,兵部侍郎不知去向,可没说是御史台的人介入其中。” “安心,一切有我。”他的手臂在我背后锁紧,“我大约知晓是谁带走他的了。” “谁?”我扬起脸来。 他微微一笑,手指拭去我颊上残留的水渍,“一个你该认识的人。” 我该认识的人?若说朝堂之中的京官,我认识地不在少数。可是除去闻笛,还有谁能与御史台有密切联系呢? “别想了,我说过,剩下的由我来处理便是。”他想了想,“而且……那个人,你迟早会见到他。” 还要再问,却被他俯下来的唇吻封住。他浅尝辄止,揽着我的腰肢往内室去:“早些睡吧,我今儿个在御殿和御史台间来回跑,当真累得要死。” “你真要在这儿住下?”我瞪大眸子,“那、那我睡哪里?” 他倒是满脸理所当然:“自然是与我睡一起啊。” 见我傻呆呆地盯着他,他又笑着补充道:“啊,你别想歪了,就是单纯地睡在一起罢了。” “谁想歪了?”我啐道,“没个正经的……要睡,还不快些去洗漱?” “遵命,俪儿。”他笑嘻嘻地在我唇上轻啄一记。 口下雨了,某猫懒得动,但是好饿好饿咧…… 第六十章 零丁洋里叹零丁(三) 换下外衣转过屏风来,正见闻笛侧卧在榻上。鸦黑长发尽数解散,仿佛夜色流淌榻头。他眉梢微挑,抬眸望向我。墨玉似的眸底带着戏谑的笑影,唇儿一勾,道: “……不敢过来?” 面上立刻有滚烫的红霞翻涌。我转身,咬牙暗骂:当了这么多年的鸨儿,竟然对着个熟透了的男人犯痴?这实在是……对不起紫翠楼的名声。 “俪儿,我这张脸你看了也快有十年,怎么如今反倒忸怩起来了?”身后,这个男人长吁短叹。 “……往日都是在桌上见着你,现下……叫我怎么能习惯?”我竭力保持平静。 “呵……这话说的,活像我会吃了你一样。”他低声笑起来,“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过来,睡觉啦。” 什么趁人之危?你这分明就是软硬通吃。 暗暗深吸一口气,吹灭桌上的蜡烛,我回过身来,无视他的存在,硬着头皮爬上榻。 鼻尖萦回着清淡的檀木香气,我咬了咬唇,用锦被罩住脑袋,眼不见心不烦,鼻不闻肺不乱。 “俪儿,你就这么敞着床帐睡觉么?”头顶上,那厮的揶揄低笑更深一分。 遂又顶着被子起身,胡乱伸手去够两侧挂着床帐的铜钩,不想,手腕被人捉住。 “你这样。是想将整顶帐子都给扯下来?”他说着。长指先我一步将床帐拂落。 视线彻底地淹没在黑暗中。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手腕还留在他地手心里。那一片皮肤忽然烫得我难受。 “闻笛……” “躺下。睡吧。”他将被头拉下一些。低笑:“蒙着脑袋像什么话?” 侧身躺下。鼻端仍旧清香缭绕。我轻轻吸了口气。低头时。却感到自己地鼻尖刷过一片温热地肌肤。 ……属于他的味道。蛊惑人心。 嘴唇印在我的头顶,他轻柔吐息。“……往后,我都在这儿住算了。” “……我叫人在旁边多辟一间阁子出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低声说道。 “我想搂着你睡……”他地呼吸落在我的颈项边,温热而安静。“让你知晓,我会一直守着你,一直怜惜着你。” 守护我,怜惜我……这意味着,我不必再孤军奋战了。 稍稍抬起头,撞上了他的下巴。他闷哼一声,苦笑道:“别来撩拨我啊,虽不是登徒子。可我也不是圣人……” 此刻竟然玩心又起。我无声轻笑,一口咬在他地下巴上。 这次可没有酒精的作用了。闻笛。我倒要看看,你地自制力有多厉害。 “……别这样。俪儿。”他已然有些气息不稳,“玩出火来……吃亏的可是你。” “上一回是酒后,这一回可不带酒了。”我笑嘻嘻地在他胸前蹭了蹭,感觉到他滚烫紧绷的身躯,道:“忍着很难过吧……?” “……俪儿,我想要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我的身边……”他勉力克制着自己,在我耳畔道:“所以……把这些事,留到洞房花烛……才让我觉着,自己不曾亏待于你……可好?” 心中骤然一暖,有什么东西就要从眼角里喷薄而出。 他并不视我如低贱的乐坊女,而是珍视我,承认我,用唯一与他匹配的女人的身份来宠我……也就是因此,才丝毫不敢逾礼。 藏起哭腔,我笑道:“……好了,不欺负你了,睡吧。” 他长吁一口气,伸手搂紧我。“嗯,睡吧。” 我确信,我寻得了一个永不负我的男人,而我,亦永不负他。 “按照周绍轩送来的消息看来,十五日后,朔阳王即将抵达帝都,若元康王真地有所图谋,这十五日内便是静待其变地大好时机。” 洛安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指下的这张纸笺。稚嫩地脸上涌起疑虑。“十五日?杜阿姨……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他问。 我点点头:“何止是有些?简直就是非常。短短十五日内起兵,除非他早在萧皇后之前便有心酝酿,静候佳机,否则……十五日,别说是准备妥当,便是暗中调度,也是极易被发现的。” 短时间内地大批官兵调动,粮草转运,这些都将惹人眼目。 “其实有个问题,安儿一直想不通。”洛安蹙眉,“城中叛乱平定也不过三个月,若是我,绝对不会在这个当口上起兵,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可是眼下,元康王竟然真的要反……这,我实在不明白该作何解释。” 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送绣姑进宫,只是为了诈元康王。平白无故以王妃之名入宫来的女人,以元康王的心性,自然会起疑。可是他手上并无更多的力量来核实绣姑的身份……所以,会转而倚重于一直在红鸾殿伺候的幽琴。”说到底,我的法子,不过是种逼迫。至于奏效与否,其实也不甚肯定。 “原来如此,您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令元康王做出与起事相反的动作。这样一来,反而更惹人怀疑。”洛安笑起来,“那位红鸾殿的宫女呢?” “幽琴是宝泰王的人。”这一点,也让我觉着不痛快。欠那厮的人情已经够多了,他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来协助于我的? 洛安亦道:“可是……您不就等于将这个秘密透露给宝泰王殿下知道了么?” “这一步太险。而我也没有其他更妥当地法子。”我苦笑不已。幸好此事由皇帝和闻笛在掌控,否则宇文铠的贸然参与。很可能为他招致大祸。 ……那厮心机深沉,想不到竟在我等之前,就将幽琴留在红鸾殿内。做监视之用。幽琴从前是侍奉萧皇后地宫女,对于元康王而言,自然比外头来的那些个女人亲近得多。送绣姑进宫。不过是激他一激。 “现下朔阳王已经令元康王上钩,接下来……就是要得到兵部侍郎的去向。” “您说。您见过那位兵部侍郎?”洛安又问。 我点头:“不错,是有一面之缘,我只知他是常司空地儿子。而他与萧皇后究竟有何等紧密的联系,我不知;他是否是当时皇帝设计萧家一门的棋子,我也不知。”他地身份游离,亦不在我所能知晓的范围内。 在这个关节上,突然被御史台扣下地常忠,很有可能让宇文锐落马。他掌管兵部,而他的副手却与叛贼有牵连,这必定会引出有心之人的闲言碎语。甚至是弹劾。 “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安儿。我们不过是按照别人铺下的路数,一步步走着。” 忽然浮出水面的朔阳王。暗中授意的老皇帝,以及蛰伏待机的御史台。 难道说…… “安儿。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双手交握,支着下巴。“元康王并无起兵之实,是有人栽赃于他……” 洛安思忖片刻,摇摇头:“安儿想不明白。” 是了,我也不明白。离朔阳王抵达已不过只余七日,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门外传来洛嫦的声音:“杜妈妈,苏大人来了。” “我知道了。”起身,“安儿,你下去吧。” 洛安乖巧退出房外,而一身深蓝朝服的闻笛也迈进屋内。现下方过了辰时,他应该是刚下朝回来。 “怎么,今儿个不在御史台待着么?”我露出笑容,“若是给人逮着你三天两头往花街跑,你这御史大夫地官威,可就堪忧了。” “事不宜迟,你快些换身体面地衣裳,随我入宫。”他反手掩上房门,“陛下要见你。” 我心下突地一惊:“这么快?”原本以为最早也会在此事结束之后。 “我也没料到为何陛下会如此着急。”他摇摇头,“来,现在动作快一些,马车在楼下候着呢。” 我捉住他正欲离去的袖口,急问道:“皇帝对你说了么,究竟所为何事?” 他苦笑:“圣意难测,这些事我也不好开口。再说了,他是要见你,又非见我,怎么会告诉我所为何事呢?” “你、你要陪我一起……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啊。”我撇下嘴角。 “我知道,自然是要陪你一起去地。丢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他拍了拍我的手,“我叫洛嫦进来替你收拾收拾。” 心跳如擂鼓,我垂下眼眸,手心竟渗出了丝丝冷汗。 皇帝为何突然要见我?难道是绣姑被发现了? 洛嫦让我在铜镜前坐下来,打散我地长发,一股一股仔细地盘髻。 “您这般神不守舍的,待会要怎么见人哪?”她轻声说道,“来,把头抬起来,我替您描眉。” 碳棒小心地刷过我的眉骨,将原本就修长的柳叶眉描得更 “唉……您生得太漂亮,万一那老皇帝一见之下,便收您做了妃子,那可怎么办?” “你就在这儿说风凉话吧,嗯。”我扯了扯嘴角。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见那碳棒一歪,弄花了我的眉心。 “哎呀……”她抬手来擦,却擦不掉那点黑。我急得瞪眼,“人家还等着呢!” “都是您逗我笑。”她嘟着小嘴使劲擦,仍旧剩着点影,“擦不干净啊。” “好了,我来。” 说着便挡开她的手,用指尖挑了点口脂,点上额心,似模似样地绘上一朵五瓣桃花。色泽娇艳,也恰巧遮去了那点碳末,只衬得一张脸更加惑人。 “还是杜妈妈聪明。”洛嫦嘿嘿笑着,从衣橱里取出新的罩衫替我换上。“说真的,就您这般艳绝风骨,还当真只有苏大人配得上呢。” 门外的闻笛忽然一声咳嗽。 我登时红了脸,“没个正经的。动作快些,别念念叨叨的……” 过了一阵,总算是收拾妥当。我推开门,见闻笛仍旧守在外头,想起方才洛嫦的打趣,不由得别开视线。 他笑着走来,牵过我的手,“咱们走吧,去见陛下。” 寿阳公主的梅花妆是很赞的哦。不过这里貌似某猫写的是桃花……。 第六十一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一) 车夫手持令牌,过正德门而不停,沿着辰华门街纵向穿过皇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一路经过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宗正寺与左右领军卫。所到之处皆是金瓦红墙,烈阳下下熠熠生光,耀人眼目。一队怀抱文书的红衣令史从左侧鱼贯而出,往前方快步行进。 “那边就是御史台。” 闻笛一手揽着我,一手撩起车帘,指向不远处的一幢楼阁。“平时我大多待在那里。” “上次进宫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又是深夜,根本看不见皇城是什么模样。”我苦笑着摇头,“别说御史台了,就连这条大街都不曾见到。” 他叹息,大掌在身后拍抚我的背脊。 “你被囚红鸾殿的事,其实我是知晓的。只是……我人在雁州,也无暇顾及,只能让两位王爷多加照看。”他低声道。 “都是宇文铠告诉你的吧?”我斜眼睨他,“那厮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低笑一声:“说你莫名其妙地掺和进来,说你和王妃被囚红鸾殿,还说你……嗯哼。”他金墨似的眸子动了动,“说你心仪于我。” ……我就知道。宇文铠那厮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 “得了,别一副谁欠你银子的脸儿。”他失笑,“待会见了陛下,还叫人以为你是来弑君的呢。” 我赶紧掩住他的嘴:“这话可别胡说!” 宫中门庭森严。四处都是老皇帝地眼线。万一这话叫那些心怀叵测地家伙听了去。那还了得? 他捉住我地手。在指尖上印下一吻。笑道:“是。我不胡说。” 这才略微觉得心中宽慰些许。又听他压低嗓音凑过来道:“若非你唇上涂着胭脂。我当真想……” 我抬手揪住他一只耳朵:“苏闻笛。你何时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地了。嗯?” “饶命饶命。哎呀……俪儿。真地很疼。”他地俊脸露出无奈之色。连连低声求饶。“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嘛?” 他正要开口。忽听得厢外传来车夫地声音: “苏大人,杜老板,到辰华门了。” 我连忙松手。闻笛揉了揉遭殃地耳朵,瞪我一眼,趁我还没来得及掀帘子,欺身过来在我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咱俩没完。”他勾唇一笑,遂掀起车帘,丢下我一人发怔。 好你个苏闻笛,居然还学会咬人了! 从辰华门往内,便是禁宫外廷与内廷。当然,我与闻笛不可从辰华门入。辰华门两侧的昭和门与金德门。作四品以上的官员行走之用,而中间那道,是皇帝的专属通道。 “还未过巳时,陛下应该在天和殿。”在我耳畔低语一句,闻笛执起我的手,“跟紧了。外廷广大,可是很容易走丢的。” 我撇了撇嘴角,“是,奴家遵命。” 较之皇城,禁宫内更是富丽堂皇。上一回同琅和萧皇后趁夜来此,只能朦朦胧胧见到些个轮廓边角。此番终于窥得全貌,宫殿玉台高筑,楼阁拔地而起,俯瞰天下。其雄伟气度令人叹为观止。 闻笛牵着我。不时对前方的建筑或是花木指点一番。对于禁宫,他几乎和自家的宅邸一样熟悉。 转过楼台。前面现出一座巨大地宫殿来。三条龙尾道直通主轴大街,地基高出普通宫殿丈余。端的是大气雍容,颇有睥睨群伦之势。 “这便是平日里百官上朝的广穆殿。”闻笛解说道,“方才咱们绕过的那两栋楼,分别是鼓楼和钟楼,往常我便待在那儿,察查各部官员名录,检肃百官的仪容与行止。” 龙尾道前一人站立已久,着赭色袍服。闻笛目光扫去,却是一惊: “……姜大人?” 我眨了眨眼,“这又是谁?” “御史中丞姜衡,姜大人。”闻笛笑了笑,“说起来,也是我的副手,御史台的第长官。” 这位姜大人看上去已年过不惑,竟然是闻笛的下属,这难免让我觉着别扭。 “下官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苏大人。”姜衡向着闻笛拱了拱手。他脸型瘦长,目中精光矍铄,下巴上蓄着一把山羊胡子。眼神扫来时,竟让我一震。 ……不愧是御史台的老臣,一双好生凌厉地眼。 姜衡的眸子慢慢眯起,“苏大人,这位夫人是……” 闻笛嘴角勾动,笑得分外邪气,反问道:“您猜猜?” 为何叫人猜?我不解地望向闻笛。我与这人素昧平生,叫人家怎么猜啊? 谁料姜衡亦扯动一丝轻笑:“杜俪兮?” “俪儿,人家猜得如何?”闻笛侧过头来,对着我笑意晏晏。 心下佩服,我立即露出笑容,对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盈盈福身:“大人好眼力,奴家正是杜俪兮,这厢有礼了。” 不想,姜衡竟是一脸怔忡,半晌才颤着嗓子开口:“……你真是杜俪兮?” “不错。”我笑着答道,“大人有何疑问?” 姜衡定定地看了我一阵,这才缓缓摇头:“……像。真是像极了。唉……” 闻笛眉梢微挑:“咱们就别在这儿打哑谜了,陛下还等着呢,这就进去吧。”“这位姜大人也要随我们一同去么?”低声问闻笛。 他略微点头:“他和你,可是今儿个的主角呢。” 他和我?姜衡与杜俪兮?这是哪门子的主角啊…… 广穆殿的偏殿内一片肃静。 宫娥与皇卫侍立在侧,呼吸与落足皆悄然无声。直至我们三人到得殿前,才听见宫人前去通传的声音: “陛下,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二位大人到了。” “……请他们进来。” 听闻殿内传来地低沉嗓音,我顿时觉着浑身一紧,手心渗出滑腻的细汗来。 红衣宫人低眉顺目,快步来到近前,嗓音尖细:“三位。陛下有请。” “有劳公公。”闻笛笑道。便携了我的手往偏殿门前去。 姜衡紧随其后。 方至门口,一幕馥郁地金香气味扑面而来。悄悄抬眸,只见前方两柄彩羽团扇华丽无端,一条罩着明黄锦缎地几案陈于其下,一人以手支颐,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似是察觉到我的注视,这人忽然抬起头来。 我立刻垂眸,安之若素。 “臣苏珞(姜衡),拜见陛下。” “来了。”这人低声笑道。“赐座。” 三名宫娥搬来三架软椅,置于殿上。便听得闻笛与姜衡拜谢,我亦随着他们一同施礼。 老皇帝起身,慢腾腾地踱步而来。我垂着头不敢造次,只见一片玄黑红边的下摆连同一双黑靴出现在视野里。 ……龙涎香的味道。我微微蹙眉。 “这位夫人,想必就是紫翠楼地杜老板吧?”低沉地嗓音带着一丝黯哑,落在我的头顶上。 闻笛即刻起身答道:“正是。杜老板既是紫翠楼地主子,亦是……臣未过门地妻子。” “哦?”老皇帝饶有兴味地挑眉应道,“想不到……竟是苏爱卿地心仪之人啊。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强抑下心头的忐忑,我缓缓抬头,扬起眸子。 老皇帝的脸庞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视之约摸方过半百之年,发间有大把银丝,一丝不苟地束在通天冠下,用一支墨玉簪固定妥当。 他的模样……与宇文锐肖似。眉眼锐利。轮廓阳刚。尤其是正眼扫来时,眸底深不见底的黑色,仿佛是一汪难以测度的梦魇。下颚留着胡须,更添一分稳重与从容。 “……朕好像见过你。”他忽然说道。 闻笛的眉间微蹙,却并未言语。 “杜老板是原晖州刺史杜澄的女儿。”说话地竟是姜衡。 我略显惊异地转过头去,只见他满脸平静。感觉到我的目光,他也抬眸看来,而后微微一笑:“我说的可有错,杜老板?” 想不到他们竟然连我也一并调查在内了? “……不。一点也没错。姜大人。”我轻勾唇角,“奴家正是杜澄之女。” 老皇帝点了点头:“杜澄……朕若未记错。便是他娶了茹蓁吧。” 我瞪大双眼:“……茹蓁正是家母的闺名。” “朕明白。”老皇帝笑了笑,却是满眼失落。“你是杜澄与茹蓁的女儿……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与你的娘亲,生得有多像。” 我只觉浑身发冷。 为何……为何他会识得我娘? “今日陛下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闻笛开口,亦截断了我地不安。 老皇帝笑道:“所为何事,你们不都清楚得很么?” 闻笛与姜衡对了个眼色,道:“还请陛下明示。” 老皇帝沉默了一阵,忽然袖口轻拂。宫中诸人旋即鱼贯退下,最后一人掩上殿门。 偏殿内再无外人。诡异的寂静在四人间弥漫,鼓噪。 “……朔阳王快到了。” 忽然,老皇帝开口了,“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毫不拐弯抹角,看来倒是对我们信任得很。我心下暗忖,便听得姜衡道: “臣已派人捉拿了常忠,他对收受元康王贿赂之事并无隐瞒,已全部据实交代。此人现下正羁押在御史台内,等待陛下发落。” 心头又是一惊。 宇文锐四处寻而不得的兵部侍郎,竟是被姜衡带走的。怪不得他说是御史台的人…… 可是,既是收受贿赂,此事不该移交刑部或是吏部查办么,为何至今还留在御史台? “……捉贼拿赃,你现在便扣了常忠,有何意义?”老皇帝冷声道。 姜衡略微迟疑,答道:“陛下恕罪。臣会如此为之,是因为此人还知晓几件旧案的内幕……臣不得已,这才将之提前扣押。” “元康王私下贿赂重臣……这条罪名,你觉得够么?”老皇帝又问。 闻笛答道:“陛下,贿赂之罪自是不够的。不过咱们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呵,扣押常忠,这还不算打草惊蛇?” “陛下容禀。”闻笛一揖,道:“据臣所得到的消息,常忠只是替元康王牵线搭桥地人。这个人,其实可以是任何人。只要继续向他传送着宫内宫外地各路情报,元康王便不会起疑。” 老皇帝黑眸微眯:“依苏爱卿的意思,你已经准备好了常忠地替身?” 闻笛笑道:“陛下英明。臣之所以不曾阻拦姜大人扣押常忠,便是这个理由。” “既然如此,那么朕便不追究了。”老皇帝缓步走回几案前,忽然道:“杜老板,你为何要将老七的妾送进宫来?” 我浑身骤冷:他……发现了?! 闻笛调戏俪兮地手法越来越熟练了……xd 第六十二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二) 老皇帝并不转过身来,只背对着我沉声发问。 止不住周身细微的战栗,我咬紧嘴唇,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陛下……” “送进宫来便罢,为何要送去红鸾殿?”他又问。 “……因为,奴家……”我的舌头似是打了结,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顷刻间荡然无存。 身旁传来闻笛的声音:“陛下明鉴,让杜老板将夫人送入红鸾殿,是臣的主意。” 我一惊,侧过脸去看他。 他目不斜视,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只盯着老皇帝的方向,精致的嘴角抿得死死的。 闻笛……不是这样!我回头,“陛下,不是这样!” “闭嘴,陛下面前岂可放肆!”闻笛的嗓音骤冷。我心下一骇,嘴上却再不敢出声。 信我,将这一切都交与我,由我来保护你。 他的眸底如是说。 “哦?”老皇帝这才回过身来。黑眸紧追我与闻笛而至。“是苏爱卿地意思?有趣。不妨对朕也说说看?” 怎么办?他要将通天坊地事告诉老皇帝么?只有那样。才是最顺理成章地做法……若是太过蹩脚地谎言。只会招来老皇帝地猜疑。 闻笛垂下眸子。思忖片刻。道:“第一。那位夫人是世子地母亲。留在紫翠楼有损王府清誉。第二。夫人希望依靠自己过活。入宫是她地选择。第三……”他地嘴角忽地扬起一抹冷笑。“这是安虞王殿下地意思。” ……宇文锐?为何是宇文锐? 闻笛地眸子静悄悄地扫来。与我地视线不期而遇。 “是这样么。杜老板?”老皇帝皱着眉头问道。“当真是老七地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撤回:“……不是。” 闻笛的眸底骤然一紧,不可置信的神色涌上来。我别过眼,视而不见。 抱歉,闻笛……我不愿继续落井下石。将绣姑送入红鸾殿,已是我的极限。若接下来宇文锐再因此遭到什么损害。我不愿…… 老皇帝冷冷一笑,“苏爱卿,究竟是怎样的?为何杜老板否认你地第三点?” “陛下,请容臣说明情况因为杜老板知道的,并不是所有事实。”闻笛不急不缓。嗓音丝毫听不出波动。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脸上,像是灼烧中的两块煤炭。 老皇帝在几案前坐下,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姿势:“准了,你说吧。” “事实上,”闻笛顿了顿,“在常忠被姜大人带走后地第二日,安虞王便找上了杜老板。”我不语。 ……闻笛,将宇文锐拖下水。你要怎样收场? 他继续道:“当夜,臣去找杜老板的时候,恰巧听见二人在房中的谈话。安虞王除了提到兵部侍郎的失踪之外,还提到了……安虞王妃。” 萧婵?我们什么时候提到萧婵了? 却听闻笛又道:“王爷称。常忠失踪了,那么安虞王妃便稳不住。” 他……他竟然…… “哦?朕倒是忘了。”老皇帝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老七的王妃,就是萧家的人。朕没记错吧?” 与其说是不谋而合,不如说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萧婵一并除掉。 不错,若是此事与萧婵有所牵连,那么宇文锐必定难逃干系。元康王落马之时,宇文锐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闻笛,你要置他于死地么?我沉默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为何? “陛下记得不错,安虞王妃正是废后的侄女。萧家地后人。她与元康王一样。都是此次萧家叛乱的幸存者。”闻笛想了想,“朔阳王的事。她虽然不知,可若有了这一把火。她作为萧家的后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皇帝默然一阵,一双眼死死地锁着闻笛地面容,将他的表情全数纳入眼底。“呵……真热闹。”而后,他点了点头。“苏爱卿,你所言之事,可是事实?” 闻笛立刻答道:“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如此,想必苏爱卿是有证据在手了?”老皇帝眸子微眯,低笑道。“或者,咱们可以把老七叫来此地,当面对质?” 我大震。 不可,若是真叫来了宇文锐,那闻笛岂不是…… “陛下,安虞王的那位夫人可以证明。”我抢先说道,“若需要证明,不如将她请来。” 老皇帝却是冷笑一声:“那位夫人要如何证明,嗯?杜老板,既是你将她送入宫中,那么她于朕而言,才是最不可信的人。” ……说得不错,绣姑的所有举动皆出自我的授意。(.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偷眼看向闻笛,他的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仿佛当真有那么一回事。 为何?将宇文铠拉入这件事,是我别无选择的选择。方才老皇帝的问话,为何不将宇文铠的名字说出来? “杜老板……”老皇帝叹了口气,似是万分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还挂念着老七么?” 我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要如何往下接口。 ……还挂念着宇文锐?我? 胸前一片酸涩难当,我垂下眸子,勉力忍住眼中渐次模糊地水雾。 “当年是朕命他迎娶萧家地女儿。”老皇帝说道,“他答应朕了,可是又三番两次地想离开帝都。朕都明白,他是为了一个尚且留在晖州的女人。” ……杜俪兮,不可以被迷惑。 老皇帝地目的尚未明了。他地旁敲侧击,你绝不可以听信! “……那个女人,正是……绣姑。” 我缓缓抬眸,正色道。 老皇帝地眼中忽地燃起一丝利芒,愈来愈亮。“你如何得知?” “自奴家救下绣姑夫人时起,夫人便对奴家推心置腹。”我的嗓音安静得诡异。“如此。是否可以证明,绣姑夫人是自愿为王爷介入此次事件的?” 老皇帝低笑一声:“……杜老板,你还不曾察觉么?你的话,已经自相矛盾了。” 闻笛的嘴角紧绷着,沉声道:“陛下。请您别再继续为难臣的妻子。” “行了,朕也只是瞧瞧,她究竟有几分智谋。”老皇帝换了个姿势,语气转为满不在乎地清浅。“棋行险招,却空有胆色……杜老板,你还不够火候。”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听听臣的分析。”一旁的姜衡忽然插道。 “哼……你们都斗胆好几回了。朕还能怎样?说吧。”老皇帝哼哼。 “是。”姜衡暗忖一阵,这才缓缓道来:“自萧家之祸后,安虞王可说是王妃唯一的倚靠,而于元康王而言。王妃这位族姊,也算是唯一可信的血亲。绣姑入府后遭到百般排挤,是因为王妃惧怕其将王爷地宠爱夺走嫉妒,这是女人的通病。而后绣姑被王妃遣走,王爷派人跟踪,却发现夫人被杜老板救走。” 我按下惊异。不错,宇文锐既然能连我也能跟踪,又何谈绣姑? 这么说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绣姑在紫翠楼了?我暗暗蹙眉,为何他不向我要回她? “问题便出在这里。”姜衡说着。眼光向我扫来:“杜老板她。并不知道王爷派人跟踪之事。” 他咽下的话是……或许,闻笛一开始便没打算告诉我。宇文锐暗中蛰伏的事实。 突地,老皇帝放声笑了起来:“热闹。真是热闹……姜爱卿,老七都有所动作了,你该不会还想说,老四会袖手旁观吧?” “既然陛下什么都明白了,又何必再打哑谜?”我出声冷道。 “俪儿,不得无礼。”闻笛在我身侧低声说。 咬了咬唇,我强抑下心里被戏弄的厌恶感:“……奴家知罪,望陛下原宥。”老皇帝挥挥手,“无碍,杜老板既是不想再绕弯子,那么大家不如都开诚布公,把话说明白了,对不对?” 说到底,你不就是这个目的么。我暗骂道。逼我们说出实话,才是你此番唤我前来的最终意图吧? “陛下,借我等之手除掉元康王,不正是您的打算么?”姜衡长叹一声。 老皇帝睨着姜衡,一双黑眸下暗潮翻涌,不知他又在算计些什么,亦不言语。 “您是看出来了,宝泰王有心置安虞王于死地,您不忍心见兄弟自相残杀,这才亲自动手。”闻笛接着道。“其实杜老板将绣姑夫人送入红鸾殿,正是宝泰王所不欲地。这样一来,他独占的棋子,便被人瓜分了。” 我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幽琴一直留在红鸾殿,原来竟是这个目的。这么说起来,就算我不将绣姑送进宫,幽琴同样会找到元康王意图谋反的证据。只是到那个时候,真正地操控者便是宇文铠了。 ……亏本么?宇文铠,你亏大了。 闻笛轻笑一声,“杜老板的误打误撞,致使宝泰王不得不中途变更计划。他若是秉持强硬态度,不与我们合作,那么反而会招致御史台的怀疑。所以,如陛下所言,宝泰王并非没有动作,而是一早便蛰伏待机了。” 闻言,老皇帝低声笑了起来。 只是在他的笑声中,我听不到一丝喜悦。 “哈哈哈……哈哈……杜老板,你的运气不错啊。”老皇帝指着我,眼中带笑,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殿中一片死寂,只听见老皇帝的笑声响彻其间,愈发苍凉哀伤。 或许此刻他并非龙座之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看着儿子们明争暗斗的,孤独的父亲。 我低垂着眼眸,感到手中一暖。是闻笛的手握了过来。 触及我手心地汗湿,他地喉中溢出一息低叹,却是握得更紧了。 半晌,老皇帝才止住了笑。 “一切便按照先前预定的计划执行吧,朕……”他地手在半空中摆了摆,“累了。” 与姜衡对视一眼,闻笛携了我起身:“是,臣等告退。” 步出偏殿,微风自玉台下吹拂而来。我一个激灵,这才察觉到,身后的衣裳已然湿透。 姜衡抬起袖口,拭去额际地冷汗。“……杜老板好运气,一点也没错。” “与其说是俪兮利用了绣姑夫人,倒不如说是……安虞王利用了我们。”闻笛摇了摇头:“他这招将计就计果真是天衣无缝啊。” 双腿有些发软,一个不稳,便被闻笛扯入了怀中。 他蹙着修眉,黑眸盯着我的脸,半晌:“……你也累了,对么?” 姜衡倒是不怎么避讳,笑了一声:“苏大人心疼了。” “姜大人,你不也心疼么?”闻笛嗤笑道,揽住我的腰身,给我借力。“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扣住常忠不放呢?” 姜衡的脸色一黯,“那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家族!” “不错不错,为了你的家族。”闻笛点了点头,“那么就请你快些将实情问出来,我也好给俪儿一个交代。” “我?”为何是我? 闻笛侧过脸来,压低嗓音:“……常忠可是当年民间选送秀女的负责之人。萧皇后倚重于他,你爹无端早逝,都与他密切相关呢。” 天空仿佛暗了下来,我听见雷鸣声划过我的脑际。 “常忠大人他……知道我爹的死因?!” 第二个小**即将到来。杜澄早年的死因揭秘,究竟是病逝,还是遭歹人毒手? 请继续关注明天的《百科探秘》节目,“神秘的……死因”。(哦活活活……被pia) 第六十三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三) 姜衡静静地看了我一阵,摇头叹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提供最新章节阅读> “姜大人……此事当真?”我紧紧捉住闻笛的袍袖,睁大双眼。“常忠大人他……与我爹的死有关?” 闻笛蹙眉,望向常忠:“事到如今,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么,姜大人?” 姜衡转过身,负手在玉阶前踱步两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御史台去罢。” 我点了点头,闻笛却有些迟疑。 “真的要去?”他沉声问道,“有些事,许现在……” 这句话并未继续说下去。我沉默,他亦是叹息:“好,早晚你都要知晓这个真相。”揽在我腰间的手收紧来:“我与你一同去。” 我们离开禁宫,转入皇城内的御史台。 “苏大人,姜大人,二位可回来了!”甫踏入大门,便见令史迎上前来:“常家的管事方才找上门来,说是要向陛下讨个说法呀!” “常家?”闻笛眉目微凛:“有趣,还没找他们麻烦呢,倒是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 “那管事现在何处?”姜衡问。 令史垂头丧气。支支吾吾:“……方才、方才闹得太大。小地就将那管事一并扣下了。现在正关在后头……” “无碍。你们做得不错。”姜衡赞道。“皇城重地。此人擅闯御史台。便是公然藐视陛下地威仪。置他常家地名声于不顾。”他转过头看向我们:“苏大人。杜老板。不若随在下一同去瞧瞧?” “那是自然地。”闻笛冲我一笑。“对么。俪儿?” 令史在一旁看着。避无可避。脸色微红。兴许是憋笑憋得难受了。我轻轻拂开他地手臂。放低嗓音:“这可是御史台。还不注意下行止。等着看人说你闲话么?……” 他愣了愣。随即笑道:“不怕。御史台是咱地地盘。”说着便揽了我地手。与姜衡一道往后面地文书室去。 文书室内不怎么通风。又是夏日。几个书令史生怕看不住人。将这位常家地大管事锁在了屋内。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令史摸出钥匙,打开铜锁。这等天候,若是再关上两三个时辰,这人怎么顶得住? 听见钥匙悉悉索索作响,屋内地人一边捶门一边喊叫:“开门!开门!御史台了不起啦?御史台就能随便扣人啦?” 哗啦一声,门是开了,那扑在门上的人重心不稳。硬生生地摔倒在地,“哎哟”连天。 我低头掩去唇边的笑意,侧身站到闻笛身后。 “你是何人?”姜衡负手而立,瘦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御史台是何等庄重之地,岂容得你这草民大呼小叫的?” 这人爬起身子,抬头看来。此人生得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见了我们三人,便煞有介事地掏出腰间的令牌: “姜大人在上,小的是常府地大管事。这就是我们常府的令牌,”举高了手中的玉牌子,“大人可看清了?” 闻笛嗤笑一声,又听姜衡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大管家宽恕则个。” “既然看清了,那小的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大管事抽了抽鼻子,“小的今日是来接我家老爷回府的,请姜大人放人吧。” 哟,这派头和气势倒是挺足的。姜衡亦忍不住笑了:“大管事,要人得有个凭据。在下照着御史台的规矩办事,你要提人,也得按规矩来。” “姜大人,您不过是个中丞。”碰了钉子,大管事地嗓音立刻变了调。“您要知道。咱们常府的太老爷,那可是当今的司空大人。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话。哼……” “原来是常司空来要人了?”闻笛开口笑道,“大管事。你且去回复他,就说扣下常忠大人是陛下的意思。”言下之意便是,若有疑问或看不顺眼的,只管找老皇帝泄去。 又一个钉子。大管事指着闻笛尖声叫道:“你又是哪来的小子?本管事与姜大人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闻笛又是一声笑,只是黑眸中已然起了不屑之色:“哦?如此说来,倒是苏某冒犯了大管事。不过,不晓得大管事是否听清了方才地话呢?” “方才?”大管事眨眨眼,又瞪向姜衡。“他说什么了?” 姜衡答非所问,只笑道:“大管事,这位便是当朝的御史大夫,苏大人。” “来人。”闻笛并不多言,“把这厮也给我扣下,一并等候落。” 大管事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大步走来,架住他的臂膀往后一掰:“哦哟哟哟……疼疼、疼!”他叫嚷起来:“苏大人,你凭什么连我也一同抓了?!” “我御史台也是你这等小人可随意进出随意污蔑的?”闻笛星眸一弯,冰寒陡生,“带下去!” 大管事一路嚎叫着被拖走了。 听着最后一丝噪音消失,我转头问:“扣了这人,常府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 姜衡笑着摇头:“是常司空沉不住气了,这才想出这等无赖的法子来要人。可若要他亲自来做些什么……呵,他应该还没老糊涂到那个程度吧。” “究竟是何事?”我拉着闻笛地手,“若是因着先前萧皇后的事,他们大可推说是皇后逼迫他们所为的啊。” 闻笛与姜衡对视一眼,道:“萧皇后的事倒不是什么关键……最重要的,是当年在晖州生了什么,不是么?” 我心下一紧:“果然是晖州。” 姜衡苦笑起来,长叹一息:“苏大人说的对,事到如今,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这是何意?我眼眸微眯:“是与当年我爹有关的事?” “杜老板……不,俪兮。”姜衡忽然改了称呼,笑道:“还记得你娘的名字么?” “我娘?”我愣了愣。方才老皇帝也提到了我娘。“……我只记得茹蓁是她的闺名。从前爹也是这样唤她地。” 姜衡点了点头:“不错,茹蓁……姜氏茹蓁,这才是她地全名。” 姜……茹蓁?我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姜氏……” “不错。”姜衡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嘴角也略略勾起:“俪兮,我就是茹蓁地亲兄长……你的舅舅。”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地姜衡。 舅舅?这就是我的舅舅?我蹙了眉:“姜大人,这……”未免也太跳跃了些,“或许是爹不曾对我说过。我根本不记得,娘是否还有兄弟。” “所以,你不敢相信么?”姜衡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最初从苏大人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时,我也怀疑过。毕竟杜澄去世已有十余年,而茹蓁更是早逝……他们孩子的下落,我也曾派人探寻过,可都一无所获。” 我安静地听着。只觉眼中一片干涩。 当年爹病逝之后,杜家地家境一落千丈。我被送到爹的弟弟家中寄养也就是后来将我以二十两银子卖入花间阁的男人。从刺史千金沦为农家女,再到乐坊艺妓,十年之后……成为紫翠楼的主人,杜俪兮。 “苏大人甫入御史台时,正巧同我说到紫翠楼的事。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就是茹蓁和杜澄的女儿。”姜衡苦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竟然就这么到了我身边。” “所以,您才要扣下常忠,向他套取当年的旧事么?”我问。 姜衡点头道:“常司空贵为三公之一,我自是奈何不了他。可常忠也是当年选送秀女时的主要官员,况且他还顶着与萧皇后谋逆不清不白地关系,拿他下手。自然是上上之选。” 我咬了咬唇,眼神扫向闻笛: “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嗯?哦,你是说姜大人的身份么?”闻笛露出浅笑:“那时他还没说什么,大多是问问紫翠楼的老板如何,有没有婚配,平日里在做些什么……问得多了,我自然就起疑了嘛。” “苏大人还以为,在下是要同他抢夫人呢。”姜衡大声笑道,“现下都明白了吧?” 闻笛笑眯眯地道:“明白了,这外甥女可是没得抢的啊。” “那么。常忠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我紧张起来。“我爹他是不是真的……” “莫急。”杜衡摆摆手,“常忠是块硬骨头。得慢慢来。所以俪兮,你安下心来好好地做事。待有了结果,我会立刻告知与你的。”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密切监视元康王。”闻笛正色,“离朔阳王抵达帝都,不过三四天地时间了。在那之前,元康王必定会有所行动……否则,朔阳王的到来,便毫无意义了。”他握住我的手,沉声说道:“俪儿,你今日入宫觐见,二王势必会知晓此事,遮也遮不住。所以不论他们问起什么,你只管照常作答便是。” “我知道了。”我垂下睫毛,只觉得闻笛的手指再紧了三分。 “你累了。”他叹息,“我送你回紫翠楼。” 马车上,我靠在他的怀里不愿离开。 感觉到他的唇吻落在额心,我闭上眼,嗅到他衣襟上清淡地檀木香气。 “你在难过。”他的嗓音是笃定的。“告诉我,俪儿……是因为王爷的事么?” 我抬手搂紧他。 宇文锐利用了大家……不仅如此,他也利用了我。 真奇怪,我不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么?为何会有这般不愉快的感觉? “俪儿,我问你。”他继续轻声道,“若哪一日,我亦不得不将你作为棋子,以求达到某个目的。你……会恨我么?” 我怔了怔,抬眸对上他的双眼。墨玉的瞳子下,有莫名的光晕在跃动,弥漫。 他修眉微蹙:“不碍事,只管告诉我你心里所想地。” “闻笛……”我低声呢喃。“没有人喜欢被利用,我也一样。” “喜欢与恨是不对等地,俪儿。”贴着我的额头,他说道。“我希望你恨我,可是不希望,你仅仅是喜欢我。你明白么……?” ……不对等。可是,我不恨宇文锐……只是讨厌被他利用。 因为一想到他不仅仅是宇文锐,还是安虞王,是掌控着西华国朝堂风云地男人,我便觉得,讨厌。 如果他只是宇文锐,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偏偏,永远不会放下“安虞王”这三个字。 “俪儿,看着我。”闻笛捧过我的脸颊,与我双目交接。“……安虞王,你恨他么?” 我动了动羽睫,咬住嘴唇。 恨?我已经累了……要恨他,太累了。 “不恨。”我答道。 闻笛地嘴角轻轻扬起,眼中如春水荡漾。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畔翕动: “俪儿,我爱你。” 呜呜呜……终于说出口了。闻笛大人啊t口t) 第六十四章 欲绾合欢双带(一) 从十年前被丢下之时起,我便不再轻易相信人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网提供小说在线阅读> 爱,是这个世上最坚韧,亦最不堪一击的存在。虽然这十年内我见过无数种爱,可并无任何一种,只由我一人独享。 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眶中有些酸涩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闻笛,我……”嗓音滞在喉内,不敢上涌。害怕逸出唇边的,只会是呜咽。 他将我的脑袋按在颈窝里,紧紧搂住。口中低声安抚:“别怕。” 我这才觉自己的身子一如筛糠般,颤抖不止。 不,我不害怕。 虽是这样想着的,可是依然死死地捉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这辈子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不是害怕呢?我已经有许久,不曾这般难以松手。 “……锦儿投井前,我曾问过她,什么是爱。”我在他耳畔低声说,“她不知。” 然而我,是不是真的就知晓呢? “什么是爱。闻笛?”我呢喃道。“究竟什么样地爱。才算是爱……?” 他暗暗叹息。大掌轻柔抚摸我散在背后地长。一遍又一遍。 “……你我相识十年。一路扶持。一路陪伴。”抬起眸子。我望着他微蹙地眉心。用指尖轻轻揉开那抹愁云。“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宇文锐地执念才能称之为爱。可是如今……” “如今?”闻笛捉住我地手指。嘴唇在指腹上逐个碾过。柔若落羽。 “如今……”指尖上传来地**触觉掠过心尖。酸酸甜甜。俱是怜惜。“如今。我懂得了。” 对宇文锐。我地难舍。是因为曾经爱过。 对闻笛,我的难舍,是因为悄悄爱着……一直爱着。 我,爱他。 这十年,我等得太久,太辛苦。幸而有他相伴。我已不必再等下去。 “闻笛。”我从他地怀里支起身子,捧住他的脸。“娶我,好么?” 所有的羞赧已然消失,我的脸颊上再无任何滚烫的血色。 而他亦然。清浅的笑意从墨色的眸底浮起,如同在幽静湖水中开出地一捧睡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 下一瞬,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用彼此交缠的吻起誓。如果可以说永远,那么,我要永远,不离不弃。 “也?”洛嫦端了新沏的茶水来,甫进阁子里来。便盯着闻笛的脸一阵猛看。 他给瞧得有些不自在,露出苦笑:“洛嫦姑娘,我这脸……有何不妥之处么?” 洛嫦不语,只死死地盯着他,过了半晌,又转过头来瞧着我。 “死丫头,又在看什么?”我接过茶壶和杯盏,径自为二人斟茶。 “杜妈妈。您嘴上的胭脂怎么都跑去苏大人那儿了?”洛嫦圆睁着一双秀目,作满脸不解状。 我自是明白她那点小心思,遂漫道:“苏大人喜欢这胭脂的味道,便向我讨了一些去。” “哦?”她的尾音拖得老长,嘴角也随之扬起。“苏大人,洛嫦这儿的胭脂也不差,您可要再讨些去呀?” “讨啊。”我笑嘻嘻地托了托脑后的髻,“不只洛嫦那儿有,就连玉秋儿和婉月那儿也不少呢。若当真瞧上了哪种味道地。不如多送两盒给苏大人,嗯?” 眼波流转间,闻笛憋笑憋得满脸抽搐。洛嫦这才道:“,若真瞧上了,您连哭都哭不出来呢。”她取过桌上的托盘,“得了,您就好好陪您的情郎吧,洛嫦不在这儿讨嫌了。” 反手掩上门,听见她在门外低笑两声,这才离去。 “……越来越没个正经了。”我嘀咕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推到闻笛面前。“喏。” “无碍,反正你的口脂我也吃过不少了。”他笑道。“现下,要不要听听你二舅舅从常忠嘴里捞出的一些旧事?” “你先前也说过了。常忠负责当年民间选送秀女一事。这与我爹有何关系?”我疑惑道。 “俪儿,你娘姜氏茹蓁,当年本该与两百四十二位秀女,一同进京面圣的。”他思忖一阵,“事实上,姜氏与陛下,应当是老早就认识的了。” “……怪不得老皇帝竟然知晓我娘地闺名。”原来二人相识?这就奇怪了。“可照理说来,入选上京的秀女不该再与其他男人接触。那么,我爹又是如何遇上我娘的呢?” 闻笛轻笑:“自然是常忠的手笔了。” “这是何意?”我愣了愣,“难道说,常忠不愿让我娘去帝都?” “其实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他啜饮一口杯中的茶水,“当年陛下微服出巡,在晖州曾结识了一位小姐。可鉴于那时西华国内尚未安定,陛下便没有带走那位小姐,而是与她约定,两年后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我眯起眼眸:“这是常忠说的?” “不,”闻笛摇头,“这是姜大人告诉我的。他那时正打算上京赴考,而妹妹忽然与一个男人相好了,还请他替自己拿主意……”他笑起来,“那个相好的男人,就是后来的陛下。” 我撇了撇嘴。“老皇帝他,果然负了我娘?” “错了,俪儿。姜氏一族为晖州地望族世家,可是在朝堂之中却并非那么得意。那年广选秀女,常忠得到了陛下的密旨,将晖州姜家的女儿护送入京。转眼间,常忠便将这道密旨,告知了萧家宗主。” 我恍然:“所以后来娘根本没有去帝都,而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就是那萧家的千金?” 闻笛点点头。“常忠那时考虑的。便是如何让陛下闭嘴。” “将娘嫁给我爹。”我蹙眉道,“让老皇帝以为,变心地是我娘。” 这等**人的手法,也撕开了后来的我与宇文锐。 “俪儿……”闻笛叹息,“这都是从前的事。如今,我们已不能改变什么了。” “可……这同爹地去逝,又有何关联?”我仍旧是不解。 若说爹娘地结合是因为一场关于后位之争的阴谋。那么萧氏得到了后位,为何还要置爹于死地? “俪儿,杜澄大人绝非病逝。”闻笛捉住我地手,“而是遭人下毒。” 我猛地抬眸。 “下毒?”嗓间有细碎的颤音参杂其中。“……为何?” 闻笛摇头。“这便是你二舅舅正在追查地事。” “娘生下我便去世了,就算萧氏痛恨我娘,也不该迁怒于我爹啊!”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沿着脸颊簌簌滑落。“萧氏什么都得到了,为何还不放过他们!” “俪儿,俪儿。冷静下来……”他伸手将我圈入怀里,轻轻拍抚。“萧皇后已经死了。她不仅死了。还要在史册上留下千古骂名。这样,你可舒坦些了?” 我摇头:“不够!不够!骂名又有何用?骂名能让爹娘重新活过来么?” “俪儿!”闻笛抓住我的肩头,“冷静下来!” 伏在他的怀里,我放声大哭。 不是悲哀,亦不是愤怒,而是无法挥去的自责。 狠一点,再狠一点。只有这样,我就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萧皇后该死!萧婵该死!元康王也该死!他们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萧家……然而我现在空有一身仇恨。却再也无处下刀。这个家族,早已被老皇帝践踏在脚下了。 “……闻笛,让我做点什么,好不好?”我抬起脸来,感觉到他的手指小心擦去颊上的水渍。我按住他的手,“让我做点什么……让绣姑去监视元康王已经不够了,不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怎样?” “……让这个世上,流着萧家血脉地人。全部消失。”我盯着他的深黑眼眸,一字一句道,“全部。” 四日后,朔阳王秘密抵达帝都。 由元康王派出的前去迎接他的人,正是幽琴与绣姑。 我坐在“君再来”的二楼里,静静听着窗外鼎沸的人潮。掌中,是一块久违的宝贝。 双螭攀云血玉。 垂下眸子,视线落在血玉精致至极的镂花上。翻过背面,见“千秋之治”四个字样。 专属于安虞王妃地饰物。这是我托周绍轩给绣姑传信,问她借来的东西。 借来的……么。 温凉的质感凝在我的指尖。沿着花纹一路游走。光洁细腻。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俪兮。” 宇文铠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虽是说着埋怨的话,可语间全是明晃晃的笑意。“现在这个浪尖峰口上。你还敢单独叫本王出来,就不怕给人瞧见么?” 我扬起睫毛:“怎么,遇上小贼了?” 他嗤笑一声,无奈道:“遇上又如何?不也只能装作看不见么。” 言下之意便是遇上了。我心下暗忖:是御史台地人,老皇帝的人,还是宇文锐的人呢? “好了,今儿个叫我出来,又有何吩咐?”他笑着问道。 我亦是笑:“朔阳王来了,您不去见见么?” “朔阳王?他不是在朔阳郡么,我怎么见他?” 哟,还同我装蒜? “王爷又在说笑了,幽琴在红鸾殿里当差,她会和您隐瞒事实么?”我笑得妩媚。赶快给我吐实吧。 宇文铠的眼底动了动,口中长叹一声:“俪兮,本王已经舍命陪君子了,你还想怎样?” “可惜啊,奴家并不是君子。”我将掌下的血玉亮出来,“王爷,您可认识这个?” “双螭攀云血玉。”宇文铠笑了一声,竟是森冷入骨:“杜俪兮,你这女人……倒是冷血得很。” “王爷何出此言?”我毫不介意他的用词。既然会如此形容我,必定是明白了我的打算。 他冷笑道:“怎么,你也同我绕圈子?不就是假扮安虞王妃么,这种事,难道要交给本王来做?” “当然不是,王爷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扮作女子呢?”我收回血玉,放入袖笼里。“只是奴家需要幽琴姑娘的协助。反正元康王被囚宫中难以脱身,只要戴上这象征着安虞王妃的血玉,朔阳王就是不相信奴家的身份也难。” 宇文铠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他笑道:“嗯,这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哦?我睨着他,他刚毅地轮廓上沉静一片。 可是为何,我在他地这句话里,嗅到了算计的味道? “俪兮,将老七拉下水,你当真舍得?” “呵,为何舍不得?”我失笑反问道,“你都舍得将一个对你死心塌地地女人丢来任我差遣,王爷这话,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他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你这个女人,真是……” 真是什么?他咽下的那句话,我在心头思索。 ……是欲杀之而后快么? 我地眉眼悠悠扫去,他的笑容不露破绽。 (3)长短不论,猫猫想看到大家的评咧……pia也好,赞也好,让评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六十五章 欲绾合欢双带(二) 朔阳王到达帝都后的第三日,天候闷热,暑气逼人。 低下头,视线触及腰间悬挂的这块双螭攀云血玉,只觉心底有诡谲的宁定。 仿佛潜伏于阴影下的刺客,手握利刃,只待那命定之时,便要令猎物一击致死。 据说,优秀的刺客,掌心是不会出汗的。 马车内,我闭上眼深呼吸。复而睁开时,我的双眼对上了坐在对面的绣姑。 她的眸子内亦是一片平静。见我的眼光扫来,她微微掀动睫毛,不急不缓地与我对视。 “……怎么了,王妃?” 嗓音薄凉,好似带着无尽的幽怨与不甘。她说话的时候,嘴唇轻轻向后扯动,眼中也无关切之意。 我知晓,她讨厌我。或许,也讨厌着所有迫她至此的人,包括她自己。 “无碍,只是觉着这天候惹人烦闷。”我低声笑道,“不若将这帘子掀起来些?” 她面无表情:“王妃请便。” 我安静地瞧着她:“若你不想。拒绝也是可以地。” “王妃觉着闷热。就请把帘子掀起来吧。”她地眉心皱了皱。 “绣姑夫人。我说地可不是这件事……”伸手。撩起车帘。窗外清凉地气流灌入厢内。将里头地闷热冲淡了少许。我地眼波慢腾腾转向她。“你若是不愿帮忙。奴家亦不会难为你。” “呵。杜俪兮。你不必在这儿装好人了。”她冷笑一声:“我还有得选择么?你连血玉这种东西都要去了。我还能置身事外?” 放下车帘。我笑道:“夫人是明白人。自然不须让奴家多费唇舌。” “既然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她嘴上不饶人。“叫人好生恶心。” 我又是低声一笑:“夫人……在着急着什么呢?” 她眼中紧了紧,却是转开脸,死死咬着下唇。不言。 “哦,夫人是在担心奴家将王爷拖下水?”我笑着掩了唇。 她抬头。“我若是担心他。就不会把血玉借给你了。” “哈哈哈……”我放声大笑起来。 绣姑沉着一张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大笑不止。 半晌。我收敛起脸上地柔软笑意,眼眸半眯:“夫人。奴家所说的王爷,可并不是指安虞王呀……” 她面色微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杜俪兮!” “夫人对宝泰王一见钟情……”我将身子往前俯了些,仕女团扇掩去嘴角地冷意,“不是么?”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的脸上有些发白,“我怎么会……” “夫人在王府不争亦不躲,为的是护佑世子,而非讨王爷欢心,不是么?”我再进逼一步,“您被逐出王府,也不曾向王爷伸冤,不是么?您为奴家所救,却不求返回王府,不是么?……” “够了!”她尖声叫起来,“闭嘴!你闭嘴!” “……夫人初见宝泰王时,俏脸飞红,不敢正视,行止局促不安。这不是小儿女地羞窘之态,又是何物?” 我笑着将团扇挪下来些,露出涂着天宫巧胭脂的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不贞。” 她嘴角一抽,抬手作势要打下来,却被我用团扇轻巧格住。 “夫人别忘了,我们此行究竟是要去做什么?……若是坏了大事,王爷是不会放过你的。”我笑意不改。 她愣了愣,随即冷笑:“杜俪兮……激怒我,有意义么?” “没有意义,夫人。”我收回团扇,在身前款款摆动。“只是要您注意您的身份,您是安虞王的夫人,而非宝泰王的……” “放心,我还没蠢到自乱阵脚。”她恶狠狠道,“王妃。” “如此,本王妃就放心了。”我一脸轻松,“还有一阵子就到城东地望仙亭了,夫人可要做好准备呀。” 她连看也不再看我,靠在车板上抱臂不语。 ……呵。这个女人,果然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有趣呢。我定定地注视着她。 不知接下来与朔阳王的晤面,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城东,碧江畔,望仙亭酒楼前。 幽琴与两名侍从已在门口等候。见我与绣姑下车,她悄悄递了个眼色来,唇角紧抿,脸色很是难看。 我正欲开口询问,便见她地手指在身前轻轻摇了摇,示意我们别作声。 “王妃,夫人。”接着,她敛裾福身,“朔阳王正在楼上静候二位,请随婢子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着一袭素淡地丝质薄衫,发间饰以鸾头坠珠双钗。腰间的血玉随着步子轻轻款摆,以团扇半掩面容,提着裙裾,在幽琴地搀扶下慢腾腾上楼。 娴静时如临水照花,弱柳扶风。王妃便要有王妃的模样。 绣姑紧随我身后,往望仙亭地第二层雅间去。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打量着四周的侍从。 倒是个警觉地女人。我心中暗赞一声,眼光掠过左右两名侍从。 ……脚上的快靴针脚细密,鞋跟后有兽头绣样。 我的眸子微微一眯:有趣。 回头看向绣姑,她亦抬眸看我。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我们各自别开。 看样子,连她也发觉不对劲了么? 脚下步子一滞,我扬声道:“稍等。有件呈给朔阳王地物事被落在车上了,我这就去取来。” “王妃请留步。”两名侍从伸手阻拦。“是何物事,只需吩咐小的便是,不劳王妃大驾。” 我敛下和缓之色。冷声笑道:“那件物事何等珍贵,若是让汝等不慎损坏,那还了得?还不让开!” 两名侍从对了个眼,随即放下手臂,让出下楼地路来。 我看了看绣姑,转身正欲下楼。却见候在楼口处的两名侍从长刀出鞘。 两人的刀,皆架在那替我赶车来地车夫脖子上。只消轻轻转动手腕。他便性命不保。 中计了! 心下一片沁凉。我猛地回头,正对上身后的两个侍从。他们的刀。分别搁在绣姑与幽琴的颈窝处。 “王妃,楼上请。”二人恭敬道。 幽琴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而绣姑则是满面怒气,却半点也不敢出声。 难道。她是以为我出尔反尔么?笑话。 我眉间一蹙:“对王府的贵客刀兵相待,是何用意?” “王妃息怒,到了楼上您就能明白了。” 楼上?呵,想不到……这朔阳王把主意都打到皇宫去了。 雅间外,十余名灰衣人带刀侍立。一人见了我,道:“王妃里面请,我家郡王已恭候多时了。” “她们二人,不会有事吧?”我并不转身,只指着幽琴与绣姑,向那灰衣人问道。 “这二位有没有事,全凭王妃的态度。”灰衣人冷笑一声,“请吧。” 我抑着唇角,抬手推开雅间地门扇。 门扉缓缓转动,露出墙后悬挂的卷轴,两把软椅,一张方桌,以及……坐在桌后地两人。 一人年近半百,着暗紫色云纹圆领丝袍。满脸细汗,眉目间俱是惶恐。他双手按着桌面,脖子上搁着一柄银亮地短 一人不过双十年华,着银灰底三爪青龙纹长衫。剑眉入鬓,眸子细长,眼角凝着一星雪白的利芒。他嘴角带着舒缓至极地笑意,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扣在身前这人的肩胛上。 “呵,这就是安虞王妃?” 我退后一步,脊梁却感到了刀刃地寒意。不需回头验看,便知身后已有长刀相迎。 “元康王殿下,好手段。”我扣着门框,冷笑道。这张酷似老皇帝的脸,已经说明一切,不需赘述。 这厮,竟然连幽琴和朔阳王也一并扣下了,难不成一早便料到我这步棋么? “承蒙赞美,”元康王嗤笑一声,“不过,本王想问问,你是何人?” 朔阳王睁大双眼:“这、这女子,难道不是安虞王妃?” “郡王,安虞王妃乃是本王地族姊,难道本王会不识得她?”元康王又是一声笑,视线落在我腰间的双螭攀云血玉上。“以为戴着一块血玉,便能证明王妃的正身么?” 朔阳王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栽在了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元康王为何能够离开红鸾殿?明明有重兵把守,他怎么会…… 一道电光窜过我的脑海。 难道是……宇文铠?只有他才知晓我假扮萧婵来此,也只有他,能借手中权势之便,将元康王“不小心”放出宫中。 既然如此,他定有后招。那么,是又想玩“黄雀在后”这把戏了? “无话可说了?”元康王笑了笑,“若非本王到来,只怕这脑子愚钝的老家伙,还不晓得自己着了道呢。”他手中的短刀慢慢移开,而朔阳王也缓缓喘了口气,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 我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走到我的面前,手臂一伸,将短刀转而逼上我的脖颈。他身形颀长,个头高出我许多。窗外的天光落进雅间内,在他的身侧镀上一层迷蒙的光晕。 “……细看之下,你倒真是个美人呢。”他沉声笑道,“不知将你送上本王的床榻,七哥会做何感想呢?” 我浑身掠过大片的鸡皮疙瘩,面上却越发娇俏地笑起来:“不知待会你七哥和四哥见着你身处此处,又会如何动作呢?” “美人,假的就是假的,扮得再怎么像,也永远成不了真的。”刀背在我的脖子上轻敲了敲。 他是在说我……还是绣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美人?”他轻声笑着,凑近我的面颊,嗅了一口。“嗯,很香。” 我银牙暗咬:“殿下就不想想,自己为何能脱出红鸾殿么?” 他嘴唇一勾,“不必多想。出来了就是出来了,本王便不会再回去。况且,就算是出不来也无碍,姊姊她早就替我准备好了退路……”顿了顿,忽地笑得更盛:“不,不是退路……而是通往御座的云龙大道。” 萧婵?我眉心蹙得更紧,冷哼:“安虞王妃会为了你,而背叛她最心爱的男人么?” “女人……看似柔弱,其实只需给她那么一点提示,她就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来哦。”他的舌尖舔过我唇上的胭脂。我心下一阵作呕,仿佛是被毒蛇的信子黏上一般,恶心难耐。 他的舌尖缩回口中,露出一脸无奈:“看你的表情,似乎还不太明白呢。嗯,怎么同你解释一下呢?……这么说吧,若是想要女人忠诚,那就先让她得到爱情。一旦爱情遭到背叛,她们就会反扑……姊姊不也是这样么?” 我一凛。 “明白了?哈哈哈哈……好聪明的女人。本王喜欢。”刀刃贴着肌肤游过我的喉咙,转至颈侧。“本王一早就知道了那位秀娘的身份,又怎么会不告知姊姊呢?你说,姊姊知晓后,会怎样对七哥?” ……背叛,又是背叛。究竟是宇文锐背叛了萧婵,还是萧婵背叛了他? “悄悄告诉你,美人。”元康王低声笑道,“姊姊取走了七哥的虎符与铁券哦。” 哦也哦也,阴柔美的元康王现身。 好吧,你的坏人属性决定你活不了多久了…… 第六十六章 欲绾合欢双带(三) 隶属于宇文锐麾下的崇武军,堪称西华国战力之精锐。十年前我与他在晖州初遇,而在那之前,他便已经着手建立一支完全服从于安虞王的军队。对外虽称该军归于兵部统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据说挑选崇武军兵士的考试非常严格,除去对体力、膂力、反应力的强制要求,还格外重视家世与兵士的德行品质。其难度较之于御林军的入选考核,也不遑多让。 那么,当这样一支军队沦为叛军之时,它会带来怎样的浩劫? 短刀贴在我的肌肤上,冰凉渗人。元康王看着我,细眸中暗光闪动。 “世人忌惮七哥之能,也不过是因着他手上的那支崇武军。”他嘴角带笑,“可是再想想,他若是失去了这支大军,还有何可凭依之势呢?”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原来……兵部侍郎常忠大人,只是你放出的一枚诱饵?” 以常忠将御史台与我们的视线吸引过去,再暗中与萧婵通信,获得她的支持……真正的杀招,反而是那个平日里不问政事,娇媚柔弱的安虞王妃。 他的笑意更深一分,“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怪不得从前母后要拉拢于你,而姊姊也对你这般好……不过呢,”刀锋在皮肤上缓缓擦过,带来细碎的钝痛。“本王对后知后觉的人,没有任何同情。” 我冷笑起来:“殿下。您以为单有虎符在手,便可号令崇武军?” 若只靠着一枚兵符立威。那威势又如何能立得住?宇文锐带兵多年,军威如山,难道也只是靠着兵符? “怕什么?别忘了。姊姊她可是安虞王妃哦。”元康王地指尖滑过我锁骨,“随便找个人来,把刀架在安虞王妃的脖子上,还怕那些忠犬们不乖乖听话么?” ……果然。太小看这个男人了。 让萧婵盗出虎符与铁券。再反过来利用她地身份。逼迫崇武军反叛……好手段。 他地嗓音带着一线沙哑。笑声在室内扩散开来。 “郡王。你地人可准备妥当了?” 坐在一旁冒冷汗地朔阳王一个激灵。连连点头:“一切都遵照殿下地意思。人已经化整为零。进入帝都待命了。” 我睨着这不再年轻地朔阳郡王。以他处事地这般软弱。不像是胆敢私下起兵。与老皇帝作对地人。 这,大约也是元康王的手笔了吧? 我狠狠地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元康王一直被囚禁在宫中,他究竟是如何联络到这些人地? ……宇文铠,看来你有很多问题需要回答了。只是不知那个问你的人,会是我,还是老皇帝。 忽然,门外一个灰衣人快步凑来,附在元康王耳畔说了些什么。 “……哦?来得好快呢。”元康王脸色一变,蹙眉说道,“人已经在门外了?” 灰衣人点了点头。 元康王地视线慢腾腾地挪至我地脸上。抬手对灰衣人一挥,“你退下。”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到些不同于冷涩与从容地存在。 他微微一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这很重要么?”我勾动嘴角,笑得冰冷。 他默然片刻,从腰间摸出一只玉色的玲珑小瓶来。瓶口塞着鲜红地纱布团,瓶身上绘有五彩花卉的图案。 我地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喝了它吧,美人。”他微笑着,用牙齿咬去那团纱布。“喝了它,你就能知道,你有多重要了。” “毒药?”我又是一声冷笑,“真了不起,以我的命作为要挟么?” 他露出无奈的模样,似是万分惋惜地道:“若非万不得已,本王也不想用这招。可惜的是……七哥的人来得太快,所以,只好赌一赌了。” 宇文锐?心下顿时抽紧,嘴上却道:“你以为安虞王会受你的要挟么?” “哦?为何不会?”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腰间,“美人,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资格戴上这块血玉么?” “我既非安虞王妃,血玉又有何意义?”我不甘示弱。 这时,楼外传来粗犷的吼声: “楼内的人听着!识相的就赶快放出安虞王妃!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呵,听见了?”他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戏谑之色,“……安虞王妃啊。” 两个灰衣人上前,下颚一痛,竟是一人捏住了我的颚骨,接着双手一紧,手臂被另一股力道反剪在身后。 “放开我!”我挣扎起来,喉间掠过疼痛,而后是**辣的感觉从脖子上潋滟开。 带着腥味的温热液体垂落在衣襟前。 元康王将瓶口移至我的唇边,笑道:“……这种药的名字,叫做参商。东西参商,阴阳永隔。” 我瞪着他,他又道:“本王特意在里头加了蜂蜜,这样,你喝下去就不会觉着苦涩了……哈哈哈,本王可是为你考虑周到了。” “……宇文镛!” 甫开口,便有凉丝丝甜津津的液体滴入喉中。 他将瓶子里的药汁全数倾入我的嘴里,眉眼间俱是愉悦的笑意。 “美人,”手掌托上我的下颚,令我闭上嘴。“……本王,喜欢听你唤这个名字。” “咳咳咳……” 药汁呛入气管。我咳嗽不止,满脸通红。 “楼内地人听着!若是再不交出王妃。顷刻间便要尔等粉身碎骨!……” “真吵。”元康王皱了眉头,“好了,本王这就带她下去瞧瞧。” 参商……永隔么? 甜腻的药汁内藏着辛辣毒性。流入喉中。这感觉,像极了醉酒时胸腹烧灼欲穿地痛楚。 腰肢被元康王搂着,脚下绵软无力,眼前的颜色亦开始有些涣散。 ……死之前,便是这般光景啊。 “杜老板!……” 我听见幽琴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地声音。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连累了你们……所谓害人终害己,大约便是如此吧。 “参商的毒性很特别。这也是本王偏爱于它的原因。”元康王在耳畔继续说道。“若是少量施予,它便在服用者的体内慢慢沉积。直至某一日爆发。在爆发之前,服用者不会有丝毫的察觉。” 任何声响都似是隔了棉花传来。唯独他的嗓音清晰可辨。 “当然,若是短时间内大量服用。它地效果也是不错的……虽然并非立毙,可也差不到哪里去。” “最初是会有些疼地,不过等上一阵,待毒性全部扩散开来,你就不会觉得疼了。” “如何?本王很体贴吧?哈哈哈哈……” 忽然,身边地气息变得开阔起来。 四面都是箭头,银亮的,闪着熠熠冷光地箭头。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只瞧得见一片模糊。 “……九弟。”熟悉的嗓音传来,“放开她。” 我听清了,这是宇文锐地声音。 “七哥,你带了那么多人马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吧?” “把刀从她脖子上拿开。”宇文锐沉声道,“我只数三下。” 只一瞬,寒气便从我的颈项前挪走。 沉默片刻,元康王笑道:“七哥,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竟能劳你大驾前来?” “没看见她腰上地血玉么?她是我的王妃。” 不,我不是…… “王妃?她么?呵,七哥,我想我的记性还没差到那个地步。你的王妃,不该是萧婵,我的姊姊么?” “萧婵?”宇文锐竟是冷笑,“那是谁?” 心头震动,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萧婵?还是说,萧婵夺了他的虎符,罪孽深重,已不再是他的安虞王妃当年明媒正娶,鸾凤和鸣的结发妻。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那是谁”元康王大声笑道,“七哥,想不到啊,你果真是背信弃义之人。” “我只知道,哪些人该信,哪些人不该信。” “很好。”脖子上传来剧痛,大约是被元康王捏住了伤口。“那么这个女人是死是活,也没关系了?” “你放开她,本王可念在兄弟一场,放你出城。” “哦……原来是她。”元康王似是恍然大悟,“那个当年被你丢弃的女人……” “住口!”宇文锐的嗓音陡然一厉。“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王爷,剩下的,交给臣来做便是。” 身后不远处,传来更为熟悉的声音。 我浑身颤抖不止,“……闻笛……” “听箫,不必留情。”他的嗓音幽冷,“动手!” 只听见嗖嗖嗖几声,而后便是重物坠地传来的闷响。 “大哥,这个人该怎么办?”果然是苏瑛! 宇文锐似乎并未离去,“苏大人,可否借用尊夫人一阵?” 元康王带着我旋身,转向后面的望仙亭楼阁。眼中隐隐约约映出两条修长的身影,立在楼顶。而他们的身侧两翼,布满了弯弓搭箭的弓手。 血腥味弥漫在呼吸间。 “王爷,崇武军的将帅是您,而非臣的夫人。借用夫人之事,恕臣不能答应。”闻笛笑得凛冽。 “哈哈哈,七哥,没料到你也有失意的一天啊。”元康王明白过来,“嗯,指着苏大人的夫人叫王妃?有趣得紧,有趣得紧啊。” “元康王,您不考虑考虑,要如何向陛下谢罪么?”闻笛不急不缓地说道。“望仙亭已被我控制,你的人也所剩无几,你还有什么路数与我抗衡?” 胸前重重一痛,有甜腥的气味泛上喉头。我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眼前顿时陷入了沉沉黑暗,剧痛在我的胸腹间来回窜动,仿佛一条狂躁的毒蛇,要将血肉撕裂殆尽。 “嗯……果然有效。”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元康王笑嘻嘻的声音: “差点忘了说,参商,可是没有解药的哦。” 唔嗯,算不算是安虞王和闻笛的正面交锋捏? 宇文家的爷们都是腹黑啊都是腹黑…… 第六十七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一) 眼眸睁开,复而闭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提供最新章节阅读>眨动眼皮时,牵动脑中的每一丝血肉。隐隐有痛楚深藏,轻微细碎,绵而不绝。 天光落入瞳孔中,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才渐渐开始适应这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味,混同了几丝檀木香气,缭绕在鼻端,经久不散。 试着动了动手指,活动无碍。看来花间阁的那几个女人并未将我锁起来。 看着头顶悬挂的轻红彩绣罗帐,我觉察到一丝古怪。这不是柳叶的房间,自然也不是我的住处。 不过,这顶帐子我在哪儿见到过。而且经常见到,熟稔得很。然而细想起来,却又找不到名字。 “扇儿,扶我……” 话音甫出口,我便愣了。 ……扇儿是谁? 为什么一个陌生的名字,会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醒了?”不远处传来一把低沉沙哑的嗓音。而后有人掀起帘子,走近我。 他地面容清俊。轮廓精致。只是衣着有些邋遢。下巴上也有许多胡茬。 见我睁眼。他紧抿地唇角松开。转为扬起。“……醒了就好。” 他在榻边坐下。大掌覆上我地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地眼眸深黑。眸底有清浅地光晕。透出仿佛墨玉般地色泽来。眉骨英挺。起先是蹙着眉心地。视线与我相接时。才慢慢舒展开。 问题在嘴边转了几转。终于吐出:“你……认识我么?” 其实不必问他。我便知道这人该是认识我地。不仅如此。我……也应该认识他。 不……不是认识。还有更多地…… 留在我上的手指猛地一滞。他露出疑惑的神情:“俪儿,你在说什么?” “我……”我皱了皱眉,撇下嘴角。“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你是谁。扇儿又是谁……” 脸颊一暖,是他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庞,迫我看向他。 “俪儿,你看着我。我是闻笛啊,苏闻笛。”他的眼中俱是惊痛,“你我相识十年,你怎么会不知道?” “闻……笛?” 好熟悉。好怀念,好温暖的名字。仿佛唤出这两个字,我便不必再害怕了。 “对,闻笛。”他一把将我抱起,搂入怀里。檀香地味道包围上来,我感到他的呼吸落在颈侧,温热急切。“……俪儿,你不可以不知道我。绝对不可以。” “闻笛……”我轻轻呢喃着。感觉着这两个字一吸一呼逸出唇边时,清润如玉的意味,以及潜藏其间的,令自己也暗暗惊讶的……眷恋。 忽然,心底一阵酸涩难耐,便有眼泪冲上来。 “我想不起来。闻笛,我想不起来……”明明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名字,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箍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我嵌进他地身体里。 他的呼吸,在颤抖。 半晌。听他低低地问道:“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杜俪兮。” 他似是松了口气。又道:“今年多少岁了?” “十四岁。” 他全身微微一僵,将我松开来。双手改握着我的肩头:“……十四岁?你是说十四岁?” ……这,有什么不对么?我的视线四下扫视一圈:“这里不是花间阁么……” “不是。”他双眼半眯。眉心再度紧蹙,“这里是紫翠楼。是你一手经营至今的紫翠楼。你也不是十四岁,而是二十五岁。你明白么?” “……我明白。”讷讷地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懂。” 他沉默片刻,展开一抹苦笑:“……是啊,我也不懂呢。” 心里,陡然抽痛。我慢慢抬起手,指腹揉上他的眉间,将这紧锁的愁云驱散。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笑得这样的绝望。“别皱眉头。”我轻声说道,“这样,会老得快地。” 他捉住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在唇上碾过,啄吻。 脸上涌起大片血色,滚烫灼人。我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我不会老的,俪儿。”他抱住我,且在我的眉心落下一枚轻吻。“在你想起来这一切之前,我不会老。” 我开始过一种奇怪的生活。 所谓奇怪,其实也就是完全凭着直觉走路,凭着直觉做事。 我口中的扇儿是个二十出头地姑娘,她说她跟了我十年。我忘记了,只记得一个名字,叫做扇儿。 我说忘记了她的时候,她哭得像个孩子。她骂我,你怎么可以忘记了呢? 是啊,我怎么可以忘记了呢? 然而,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除了我的名字,我十四岁,我在花间阁……不,紫翠楼。 啊……对了,我想起来一点。我是被卖到这儿来的,然后,是柳叶帮了我,还有文公子。 “洛嫦姐姐。”不远处站着一个窈窕妩媚地女子,她着一袭玫红色地轻薄裙裳,摆动着手里的烟云团扇。 听到我地称呼,她哭笑不得地转过脸来:“杜妈妈,你怎么可以叫我姐姐?我可整整小你四岁哎。” 又说错话了…… “呐,洛嫦…觉着这叫法有些别扭,“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柳叶的姑娘?” “柳叶?”洛嫦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地想了一阵,“两年前倒是来过个叫柳侬地,没有柳叶呀。” 没有么……“那么,你知道文公子么?” 洛嫦睨了我一阵,叹息道:“我只记得你的闻笛公子,不知道还有什么文公子。” 哦呀,她是把“文”听做了“闻”啊。 话说回来,什么叫做“我地”闻笛公子呢?想到这里,我的脸上又扑来一片滚烫的红晕。 “怎么了杜妈妈。脸这么红。该不会又受了寒吧?”她抬手来探我的额头。 我苦笑:“现下不是暑月么,哪儿会有受寒一说。” “杜阿姨,你可好些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身后来,我回过头,见一个白衣蓝褂的清秀小公子走来,满面带笑。 “洛安。”我已经知道了他地名字,便招呼道。 不料。他却叹了口气:“您真的不再叫我安儿了么?” 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他看起来很沮丧。 “不必着急,您会想起来的。”洛嫦露出安慰的笑容,“您别担心,在这期间,便由我们姐弟来替您打理楼子。您只管好生养病,别再让苏大人着急了。” 苏大人,也是指的闻笛。他似乎是当今朝堂里的重臣。 难道是我记错了么?那个人不是文公子,而是闻笛公子么?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闻笛每天都往这儿跑。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做什么?”看着他一身风尘站在门前,我又好笑又心疼。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担心你。”迈进阁来,反手掩上门扇。“想不起来也无碍,我陪着你慢慢想。” “朝事繁忙,你也很累吧。”任由他抱着我,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吸他衣上地檀香味道。 他摇摇头,搂紧我的腰肢:“俪儿,要不要搬去苏府里住?” “苏府?”伏在他肩头呢喃,“你家么?” “对,我家。”他的嘴唇印上我的颈侧。带来丝丝酥痒。“我找来了宫里的御医。你住在这儿,诊病不太方便。况且……你早晚也是要进府的。” 我一愣。“进府?” 他嗤笑起来:“是啊,你答应过我。待此事一毕,便乖乖地做我的新嫁娘。” 可是现在……我都忘记了。所以那时你的眼神和笑容。才会这样绝望么? “好,我搬去你家住。”我应道,“你会陪我么?” 他默然一阵,点头:“我陪你。” 于是第二日大清早,便有苏府地家丁过来搬东西。我从未想过我有那么多的衣裳和书本,大箱大箱的玩意搬上马车。闻笛站在车旁,负手微笑:“上车吧。” 我很是讶异,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去上朝么? 似是看穿了我的疑问,他俯下身来,在我颊侧一吻:“说过了要陪你,自然会信守诺言。” 我心中暖洋洋地一荡,“多谢你,闻笛。” “不必同我言谢,永远不必。”他笑着低声道,“来,随我上车吧。” 苏府坐落在城西的秋河巷里,几乎整条巷子都是他的府邸。 马车在一对汉白玉石狮子地中间停下来。朱门大敞,门前有两个带刀的卫士对面而立,很是威风。 抬头,便见一块匾额悬挂于门楣上,上书硕大的金字:苏府。 “相爷,您回来了!”见了闻笛,侍卫恭敬行礼。 相爷?闻笛他……竟然是丞相么?这真是令人咋舌,他尚不过而立之年,竟已是丞相? 不太对啊。我怎么始终觉着,他不是丞相? 见我蹙眉,他笑了笑,长指抚过我的脸颊:“又在想什么?” “你是丞相?”我压低嗓音,却掩不住面上的惊喜。 他失笑:“中书令而已,也勉勉强强算是个丞相吧。” 原来是他……我心下雀跃。这些日子常听到紫翠楼里地姑娘和客人们提到,本朝那位年轻地御史大夫,在此番元康王谋逆一案中厥功甚伟,被皇帝提拔为中书令,执掌中书省要务,官同宰辅。 “听说,是你制服了那个妄图逼宫篡位的元康王,对不对?”我捉着他地袖口,问道。 他侧过脸来,眼神中满是怜惜。“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啊,俪儿。” “我?”莫名得来一个称赞,我歪着脑袋看他,“与我何干?” “我会慢慢同你道来地。”他握住我的手,“走,进去瞧瞧我们地家。” 苏府很大,至少比我从前所住的刺史府大上不止一倍。有钟楼、鼓楼和粮仓,也有书阁和花园。 闻笛带着我穿行于花树之间,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忽而,他的步子停了下来。我抬头看他,他亦是望着我,眼眸含笑。 “怎么了?”我问。 “要同你介绍一个人。往后你与我同住,与她也算是一家人了。”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本是有位妻子的。” 想了一阵,“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心底蓦地一惊,“你……你已经娶亲了?” 既然娶了妻,为何还让我住进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俪儿。”他连忙安抚,“我的妻子,在年初便已经去世了。” 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方才那般紧张,还以为…… “……对不起。”我垂下头,“我好像想得太多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俪儿,你吃醋?” 我转开脸,嘴硬:“没有。” “那么,看来有必要让你吃醋一下呢。”他坏笑道,“看见了么,前头是流云轩,就是那个人住的地方。” “哦?金屋藏娇,哼哼……”我一点也不着急,若是他真怕我误会,便不会带我来此。 “不,”他摇头,“是亡妻的姐姐,香颜。” 开虐了开虐了,这次是闻笛大人和王爷一起遭虐哦。啊哈哈哈哈…… 第六十八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二) 香颜。我对这个名字,毫无记忆。 “再返帝都时,我曾同你说起过她。不过现在,你也不记得了。”闻笛的指尖在我的颊侧流连,似是贪恋那一片细软的肌肤。“往后你是要住在这儿的,所以……还是去见她一面比较妥当。” 我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是害怕我不被这位姐姐所接纳么?” 他面上顿时起了血色,硬生生别开眼神,应了一声。 “安心,闻笛。”抬手挽住他的胳膊,倚在他怀中,我低声说道。“我会努力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人,竟然可以这般亲密,这般熟稔。而我的心中,亦找不到一丝不情愿。 他用双臂环住我的时候,我会感到心跳与愉悦。他唤我的名字也与众不同。 ……好喜欢他。 下意识地抱住他,感觉他停下了步子,双手揽在我的腰后,将我搂得更紧。 “……俪儿,别怕。”他轻声哄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流云轩不算宽敞,内里倒也精致。小巧的楼台,小巧的回廊。檐角挂着一盏又一盏莲灯,绸色粉嫩,清风流过便随之款摆,很是好看。 闻笛在一扇雕花门前站定。侧头望着我笑了笑。“唤她香颜姐姐。她会很高兴地。” 会么?看着妹婿再拥新人。做姐姐地。会因此而开心么? 推开门。他挽着我迈入门内。 “香颜姐姐。小婿来看您了。”他大声说着。清润地嗓音在屋中回荡。 “……闻笛?” 一把纤细地嗓音从我地侧面传来。我转头。正对上一张素净地脸庞。 的确算不上多么惊艳的美人,可她只是立在那儿,好似一阵清幽柔软的和风,娇弱得快要化掉。 巧的眉眼。小巧地唇,面色有些苍白。眸子看向我的时候,明显地闪了闪。 一丝隐痛贯入我心口,像是盐水在浅淡的刀痕上慢慢扩散开,那样渗入血肉的疼。 而她的眼神并未停留太久,只在我面上一顿。便转向我身侧的人。 闻笛惊讶:“为何留你一人在此?其他人去哪儿了?” “他们……”香颜睫毛轻颤,有泪珠在眼中蓄积,“他们去……替新来地夫人收拾院落了。” 我抿了抿唇,眼帘垂下些许,默不作声。 这个感觉,我是明白的。它的名字。就叫做“敌意”。 当然。这也是我能料想到的事。年初妹妹才去世,现下我便住进了苏府。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心中不快。 可是。我不愿让闻笛难堪。 “让我来……” 声音至一半便中断,我怔怔地看着身侧的这个男人大步走过去。将香颜打横抱起。 檀木地香气从呼吸内撤去,一丝一丝,逐渐消散。 他抱着她往内室走去,我听见他地足音慢慢变弱,而后停顿。 随后,内室传来女子的哭声。凄凄楚楚,令人顿生怜意。 明亮地天光照在我的脊背上,明明是和暖地夏日,却让我冷得发抖。这所流云轩中阴暗阴冷,若不走出门槛便晒不到太阳。再抬头,忽见堂中的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 妖娆地腰肢,罗纨轻挽,面目透出一股清秀的味道来。她似是在摇动团扇,驱赶暑气。 目见画旁的一行题字。 ……香芹?那是谁? 脑中一紧,直觉似是快了思绪一步,将我导向正确答案:闻笛的亡妻。 我陡然后退一步,脚跟踢上了门槛,重心不稳,身子猛地向后倒去。 “俪儿!” 坚实的胸膛将我包围,檀香的气息复而翻涌上来,我愣愣地向后仰倒,却没有疼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他一手紧紧拥着我,一手将我的脑袋护在怀里。我听见他胸膛内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俪儿……”身下的人动了动,又是一声闷哼。 垂眸,心底骤然抽痛:“闻笛!” 他的额角在地上撞出血来,衣裳也被尘土弄脏。 那个本该遭罪的人,是我才对啊…… 大夫替他包扎好头上的伤口,戏谑道:“相爷这回当真是上不了朝了。” 闻笛扯了扯嘴角,“无碍,朝中诸事有二位殿下打理,我这个中书令,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相爷此言差矣。”大夫只下了个评判,却不继续往下细说,手上继续写着药方。 我立在大夫身后,不敢开 倒是大夫转过头来,两眼直盯着我瞧。半晌,疑惑道:“这位夫人可是姜氏的……”话至一半又停住,径自摇了摇头,“老夫果然是年纪大了,若姜家小姐仍还这么年轻,那不成妖怪了?” 闻笛显然明白过来大夫要说什么,接口笑道:“这是姜家小姐的女儿,我夫人。” 我夫人…… 还在为这三个字失神,又听大夫道:“原来这就是相爷的夫人,晖州刺史杜大人的女儿?” “您认识我爹么?”我惊讶,这个人如何识得我是杜澄之女的? 大夫摇摇头:“不认识,不过老夫倒是与姜家那位小姐有一面之缘。” “宋大夫是当年民间选送秀女时,与常忠随行的大夫。俪儿,这回拿下兵部侍郎常忠之事。还有赖于宋大夫的证词呢。”闻笛在榻上笑道。“这么一来,杜澄大人地冤案就此昭雪,俪儿,你可安心了?” “冤案?……”一个声音堵在嗓子里,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是了。冤案。心里有什么东西是明白地。听了闻笛这句话,似是解开了一只纠结已久的死扣。 “怎么,难道夫人还不知?”这回轮到宋大夫吃惊了。 却见闻笛悠悠扬起手,“宋大夫,俪儿被迫服下了参商之毒,现在余毒未清。令她忘记了许多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相爷要去求陛下,请老夫来此诊治。”宋大夫一脸了然。 咦,这便是御医么? “俪儿,还不过来让宋大夫瞧瞧?”闻笛招招手,又拍拍榻边的空位。 我迟疑片刻,这才走过去。闻笛将我环入怀里。“把手伸给宋大夫。让他替你把脉。” 乖乖照做。 宋大夫眯着眼皱着眉号了一阵脉,道:“毒已经不碍事了。可关键在于,夫人体弱虚寒。且有头风旧疾,这才导致了目前的病症。” 我……有头风症么?一定是又忘记了。 身后的闻笛低低叹息。“……要如何才能治愈?” “药材什么的,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花费较长地时间,短则数月,多则数年。”宋大夫想了想,“更不论会否出现新的毛病,若病症相叠,那就棘手了。” “无碍,”闻笛轻道,“我有的是时间,宋大夫尽管放手治疗吧。” 宋大夫笑了:“有相爷这句话,老夫定当全力以赴。” 宋大夫留下了洋洋洒洒的几大张方子,要人按照药方所述,每日坚持替我煎药,并按时服下。 “药很苦。”夜里,窝在闻笛身边,我抱怨道,“可不可以少喝一点?” “不可以。”他的手臂搂过来,“良药苦口,忍一忍就喝下去了,这样,你的病也能早些好起来。” 我默然,心底只觉得隐隐作痛。 “……对不起。”低声呢喃,“怪我不小心……” 温热地大掌在我的背后轻轻拍抚。“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是我考虑不周。” “你也是担心香颜她……”话至一半,又停住了。 对,你是在担心她,以妹婿的身份。可是……我还是感到不愉快。 “俪儿,我知晓你心中不悦。”他的气息吐在我的颈窝处,“……亦知晓香颜的心思。” “她地心思?”我微微抬头,鼻尖刷过他地嘴唇。于是那张唇便凑过来,叼住我。 “……她会为难你。”唇仍抵在我的嘴角上,他低声道。“只有我去,她才会无话可说,明白么?” “是因为……我抢走了她妹妹地丈夫么?” 闻笛笑起来,“对,也不全对。” 心里的那点不愉快便大大地蔓延开来。或许我猜测地,没有错。 “……闻笛。”脸埋在他的胸前,我闷闷地开口了。“……你……爱我么?” 他似是一愣,随即笑开:“傻瓜,我怎么会不爱你?” “……如果,香颜也爱你呢?” “也?”他揪住这个字眼,额头顶上来,鼻尖交错。我轻呼:“小心你地伤!” “如果不是这个伤,俪儿,我怕是快忍不住了哦。”他苦笑道。 我面上一烫,明白了他的意思,嗔道:“我在问你话呢。” “嗯……香颜爱谁与我何干呢?”他轻啄我的下唇,“我,只爱你一人,这就够了。” 心中柔软温暖,我偎进他的颊侧。 “……好。”低低地应道,“只能爱我一人。” 就算清晨醒来,我再次忘记了,你也要记得。 次日,闻笛仍旧留在府中陪我。 不时地有令史到来,向他呈递阁部的文书。中书省的工作地点似乎一夜之间转移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源源不断的批文,直骂两位殿下不近人情。 我坐在他的身边,茶凉了便替他换来新的,墨汁没了便替他研墨。茶未凉而墨足的时候,我便闲闲地翻看他经手的文书,或是打量他的神情。时而苦笑,时而冷笑,时而蹙眉,时而欣慰。 时间在指尖缓缓流淌,室内静谧安宁。仿佛就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忽而,他的眉心一紧,将手中的公文放下,以手支颐,视线却并未离开纸上的字迹。 “怎么了?”我好奇道。 “还不是宝泰王那个家伙弄出来的玩意。”他冷声说道,“说要立红鸾殿的幽琴为妃。开什么玩笑!”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宝泰王是何人?” “一个没事找事的人。”闻笛叹了口气,“元康王谋逆一案方平复不久,陛下磨好了刀子正准备宰羊呢,他倒好,居然在这个当口上请旨册封王妃……是还嫌陛下怀疑得不够么!” 他所说的这些个名字,我的脑中隐隐约约是有些面目的。 “相爷。”书房外传来家丁的声音,“安虞王殿下到了,正在二堂等您。” 捏哈哈哈,王爷和闻笛公子的正面交兵第二弹,即将放出 第六十九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三) 闻笛缓缓抬起头来,并未立刻回应。$*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家丁以为他未听清,再报一遍:“相爷,安……” “我知道了。”他不耐地摆摆手,“你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我奇怪地瞧着他,“……怎么了,闻笛?”看了个文书,就给气成这样? 他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扯入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 “你不是还要去见客人么?”他的脸靠在我的颈窝里,我苦笑道,“别让人家久等了呀。” “俪儿,我不想见这个人。”他说着,在我脖子上蹭了蹭。 我哭笑不得:“可是人家是王爷呀,你不去见他,会不会有麻烦?” “你随我一同去见他,可好?”他闷道。“反正,他也必定是为了你而来……” “我?”这话从何说起?“为何是为我而来?”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我身前抬起头来,双手抚上我的脸颊。墨玉般的眸子望定了我,半晌,才叹了口气:“他或许……是你记忆之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谁?那位王爷么?”我颇为迷惑地看着他,“他叫什么?” 闻笛迟疑了一阵。道:“他叫宇文锐。” ……宇文锐?我跟着默念了两遍。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让我感到酸楚。是了。酸楚。还有……很深很远地怀念。 谁呢?这个人。到底是谁? “俪儿。”闻笛唤我一声。忽然我地脑后一重。被由上至下地力道按住。双唇毫无缝隙地与他贴合。 闻笛他……在撒娇呢。心下暖洋洋地。由着他在口中翻天覆地。脑中渐渐晕。 在呼吸用尽之前。他终于离开我地唇舌。“……我不会放开你地。记住了?” “自私。”我睨他一眼。恶狠狠地扑到他的唇边,咬下去。 他抽了口气,我的舌尖传来腥甜的味道。瞧着他下唇上凝结地一粒血珠,我满意地舔了舔嘴唇,笑道:“记住了。” “还学会咬人了呢。”他苦笑着摇头,“得了,这下得怎么见人?” “嗯?你就说是昨儿个一同摔的呀。”我替他整理好衣袍,“走吧。去见那位王爷。” 二堂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距离,闻笛牵着我的手一路缓步而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隔着天井。望见二堂内一抹月白色的人影,正坐在几案旁品茗。我看不清他的眉目。 他动作优雅,轻缓中自有三分皇族气质。搁下茶盏时,他抬起头来。看着从门前迈入的闻笛。 闻笛微笑,却非平日里所见的那般闲适清润,隐隐带了些锐利如刀的意味。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暇光临寒舍?”他开口了,字字冷冽。 这位王爷亦漾起笑意:“……兵部上呈阁部地那份批文,本王有些着急。又听闻苏大人抱恙在家,便贸然前来。还望苏大人海涵。” “王爷大可不必亲自来这一趟,”闻笛走到王爷的对面坐下。“若是为着批文。遣个人来不就得了?” “呵……苏大人也知道,元康王一系方伏诛不久。很多陈谷子烂芝麻地事还没来得及收拾,而我那兵部侍郎又给御史台拉下了马。”王爷用茶盖撇开茶汤中的浮叶。笑道。“于是本王就自己过来了。” “改令苏瑛为兵部侍郎?”闻笛嗤笑,似是听到了何等有趣的事。“那小子若是到了皇城,还不给你闹腾个鸡飞狗跳?让他入朝,那才是折了他的羽翼。” 苏瑛……?又是一个有些熟悉地名字。 见我仍站在门边,闻笛招招手,“俪儿,过来。别站在那里,小心又摔着。” 王爷眼中一动,却并未转过头来看我,还是垂着眼,手中轻轻翻搅着茶水。 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失落。瞪他一眼,这就往闻笛的身边走去。“对了,王妃最近如何?” 单手揽了我,闻笛毫不避嫌,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笑问。 王爷撇了撇嘴,“很好。” “萧氏一族的余孽总算是收拾干净了。”闻笛欣慰笑道,“否则日后还得累及王爷,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王爷却是苦笑不已,“比起萧婵,绣儿总不会有这层牵连了。她家世清白……” 随着他的苦笑,我的心底也有一片辛酸与歉然的滋味,悄悄扩散开来。 “苏大人这脑袋是怎么搞的?”王爷抬眼,我亦扬眸,忽觉他是定定地瞧着我地。 ……咦,他不是在关心闻笛地伤势么? “这个啊,不小心磕着了。”闻笛抚额,淡然笑道,“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苏大人乃是国之梁柱,才一日不在中书省,当真叫那帮小的忙坏了。”王爷也笑起来,“若是叫人知道,苏大人只是为着在府中陪伴娇儿,会不会落下个风流名声?” 闻笛眉心一凛,笑道:“怎么会?俪儿乃是臣地爱妻,并非闲花野草。” 原来这位王爷竟是在数落于我? 不料王爷的视线仍然黏在我地脸上。我嫌恶地侧开脸颊,只专心把玩着闻笛腰间的白玉。 “……那么,尊夫人地病情可有起色?”王爷似是犹豫了许久,才有此问。 闻笛的眸中漾起一袭华丽的暗光,满面了然之色,慢悠悠地回道:“还好。多谢王爷为内子担心。” “内子?”王爷眸色亦是一黯,复而笑了:“呵,本王倒是不知苏大人已同夫人拜过了天地……” 这话……是作何意?我心下微颤,只觉这二人话中机锋愈见明显,而且……都是冲着我来的。 反正,他也必定是为了你而来…… 果然如闻笛所言么? “王爷,这倒不必担心。”闻笛笑着抚摸我的长,“待俪儿身体好上一些。臣必定大办喜宴。届时,还请王爷也赏个薄面。” 这位王爷的脸色略微白,并未作答,只是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片刻,他仰脖喝干了杯中的茶水,霍然起身。“本王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如此。臣也不好多留王爷。”揽着我起身,闻笛向王爷拱拱手。笑道:“臣送王爷。” “不必了。”王爷站在门槛前,没有回头,“……保重。” 闻笛但笑不语。 待了半晌,没有回音。王爷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我不懂。”直到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回廊后,我垂眸出声。 闻笛的手环过我的肩头,“你会懂的。” “……何时才会懂?”我抬眼望向他。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要快一点想起来,才不会让那位王爷太难过呢? “不会太久,俪儿。”他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过了几日,在花园中再次见到了香颜。 不出我所料。闻笛陪在她身边……怪不得他一大早便向我赔罪。 “今儿个是香颜地生辰。”他无奈道。“她说,让我陪她一天。就当做是替她庆生。” 见我默然不语,他有些慌了。捉住我的手按入怀里:“俪儿,我……若是不放心。陪我一道去,可好?” 我笑了笑:“她不愿见到我。” 就如我不愿见到她一样……彼此的存在,只会碍眼。 半眯起眸子,只觉园中的血红枫叶格外刺目,清淡的阳光也令人不悦。 香颜着了一袭宝蓝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色皎洁,很是好看。她与闻笛有说有笑,坐在园中的石椅上晒太阳。 想来她大约是不曾瞧见我的存在,才会笑得这般旁若无人。 思及此,我将身形藏入园外回廊地廊柱后。打算做什么?我也不知,只是觉着,若就此离去,会令自己抱憾终身。 “……还记得小时候么,闻笛?” “嗯?哦……记得。” “那时,我们两人,还有香芹……我们在一起玩。” 闻笛不语。 “你……从那时起,便喜欢香芹么?” 我脊梁一紧,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无所谓喜欢与否。”闻笛道,“只是责任而已。” 香颜似是苦笑了一声,“那么,照顾我这个废人,也是因为责任……?” 闻笛蹙眉,“……姐姐,你别这么说,这病症并非无法治愈。” “为何要唤我姐姐?我与香芹二人,本就比你小……唤我香颜,不好么?” “你是香芹的姐姐,我自当与她一同唤你姐姐。” “呵……可是现下,你地夫人,是那位紫翠楼的老板。如此,也还要唤我姐姐么?” “礼数不可偏废。”闻笛答得简单。 我静静地听了一阵,心下顿觉烦躁不安。转头欲走时,却见到香颜身边的两个侍女。 “夫人……” 二人正要惊叫,我示意她们噤声。 面面相觑,二人止住了话音。我指指方才她们的来路,往那边走去。“你们地主子,究竟患了什么病症?” “夫人,这……”二人很是为难的模样,“相爷交代过我们,不可随意对外人说起……” 外人?原来如此,尽管我住进了这相府,也与闻笛同寝同食,在她们眼中,我也仍旧是个外人。 “放心,我不是性好搬弄是非的人。”我冷笑一声,“说吧。” 二人更加窘迫了,“夫人,恕我等……” “罢了。”我摆摆手,不说也无碍,“你们下去吧,我自己问相爷去。” 两个侍女这才悄然离去。 而待我重新回到花园外时,正听到香颜的声音: “……闻笛,今晚……留在流云轩,好么?” 等了好长一阵,闻笛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心底,好像顿时被人狠狠地捣了一拳,钝重的痛楚泛上来,久久不散。 是了……为何不拒绝呢。又为何,要拒绝呢? 当夜,我很早便睡下了。 往常身侧睡的是他,现在,空空如也。枕上的檀木香气还残留在鼻端,我深吸一口,背过身去。 怪不得……我是他未过门的妻,他却不曾碰过我,每夜都是和衣相拥而眠。 对着一室静谧,黑夜早已在屋外沉沉降临,我丝毫没有睡意。 感觉不到悲哀。好像这种情绪,不存在于我地身体内。抑或是,麻木了。 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他么?在醒来之时,陪在我身边地那个人。不理朝事,只为陪伴我的那个人。 “闻笛……我可以信你么?” 口中低喃着,胸中地烦闷却未有丝毫减轻。 忽而,身后的外间传来吱呀地推门声。 咦?我忘了别上门闩么? 坐起身来披衣,却有脚步声走得近了。我略显惊惶地抬头,正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内室地门边。 “谁?”我的声线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没睡么?” 黑暗中,闻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我的心口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没有留在流云轩么? 啊也哦……下一章要船戏了呀。 某猫不太擅长写船戏……如有不实之处,多多包涵。 第七十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四) “……不是说替香颜姐姐庆生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停下了披衣的动作,双手拈着衣边,嗓音是意想不到的冰冷。 这句话引来他低低的嗤笑,而后慢慢走到榻边。 “吃醋了?”他侧身坐下来,抬手要抚摸我的头发,被我抬手挡开。 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那是你的责任。”就如在花园里你所说的那样。 他默然片刻,轻声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在。” 我侧过脸。 知道我在么?那么……“也就是说,是做给我看的了?” 盛大的痛楚从头顶轰然砸下,我咬住嘴唇,死命逼回眼角喷薄欲出的眼泪。 什么坚贞,什么忠诚,什么礼数……都是假的? “俪儿,要听我解释么?”他伸手过来,捉住我的手腕。“这是你的自愿……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明日便送你回紫翠楼。” “送我走。然后……好娶你地好姐姐么?”我冷冷扯动嘴角。 他沉默了一阵。道:“俪儿。你我相知十年。一定要因为这种误会断送以后地日子么……?” 终于。眼泪顺着脸颊地弧线滑下。悄无声息地没入锦被中。 “……好。我听你解释。” 握在他掌中地手紧了紧。他低声道:“香颜地两个侍女经过时。我们就看到你了。” 那又如何?看到我。便可以对她明目张胆地勾引表示默认么? “……她用发钗对着自己的喉咙,如果我不配合她,她就死给我看。”他又是一声低叹,“她才说,要我晚上留在流云轩……可是……” 其实话至此处,我胸口的闷痛已经消散了不少。 “呵。结果你还真的去流云轩陪她了?”故意沉着嗓子,“要不怎么会现下才回来?” 他苦笑起来:“什么去流云轩?若我真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就回不来了啊……” 回不来?那是当然。若你真去了流云轩,香颜还不备下蒙汗药之类的玩意,欲图生米煮成熟饭么? “……俪儿?”他的脑袋靠近了些,“还在生气么?” 我轻笑了一声,“既然解释清楚了,我就不生气了呀。” 他地手指拂过我的脸颊。触到尚未干涸地泪痕,指尖一顿,转而用指腹擦去脸上余下的水渍。 抱住他的手臂。我垂下眼眸:“……对不起。” “为何道歉?”他自觉地翻身躺上床来,舒了口气。 “我……不会是误会你们了么。”他的手心贴在脸颊上,一片温凉。“……所以才道歉。”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抽出手,侧身搂住我的腰,将我掀倒在榻上。趴在他的枕边,两肘支着榻头,俯身对着他地脸庞。夜色迷蒙,他笑得再是魅人我也瞧不清。 “说是误会,其实也不完全是。”他浅笑道。“香颜她……从当年在冠州时起。便一直心仪于我。” “哟,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捻起他的一缕发丝扫在他耳畔。“想不到姐妹两人都缠着你不放,苏闻笛。你还真是个香饽饽啊……” “俪儿,香颜的腿脚几乎下不了地。”他握住我捣蛋地手。“那时她为了取代香芹嫁给我,打算吓唬吓唬香芹,好让她知难而退。想不到,倒是自己摔折了腿……” “所以你才要养着她么?”我撇了撇嘴,“我不放心。” 是了,不放心。那个女人娇滴滴的模样,叫人舍不得对她下手。可是这样一来,她便会欺负到我头上来呀。 闻笛笑了:“嗯?那要怎样,你才放心?” 嗅到他衣襟和发间传来的清幽香气,我忽然玩心大起,嘴唇一勾,俯下身去,在他的嘴角烙下轻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呼吸一滞,“俪儿,别这样……” “咦,不可以么?”我的声音哀怨无比,“你都对香颜搂搂抱抱的了,我连亲亲你都不成么?” 说着,啃住他的嘴唇,舌尖慢慢循着唇线游动,扫过唇珠。 他未咬紧牙关,也未开口相迎,只是静静地任由我舔咬。 “……你睡着了?”不见他有反应,我有些沮丧地问。 忽然脑后一个力道压下来,两人的唇又撞上了。这一次,他反客为主,舌尖抢先撬开了我的嘴唇,登堂入室。我脑中有些发懵,只觉呼吸被全部攫走,只余下他的唇舌纠缠不休。 亵衣也被扯开来,那只手微微一滞,动作停了下来。 他流连在我地唇边,轻声呢喃:“别闹了,乖……” “……要我放心呀……还不够哦。”我嬉笑一声,重新贴上他地嘴唇。 他猛地一个翻身,将我压在榻上,双手捧住我的脸。气息扑面而来,突然颠倒地重心让我反应不及。他的长发在我脸侧垂下,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他竭力压制地喘息。 “……你,就不能更爱惜自己一些么?” 话音刚落,滚热的唇舌堵来,毫不留余地地需索与交缠。半开的亵衣终于被全部扯下,露出内里贴身的肚兜。烫人的手掌沿着腰肢的曲线一路向上,撩起肚兜,罩上我的胸脯。 他弓起身子,解开自己衣襟的手有些发抖。 “……你在怕什么?”黑暗中,他的神情我看不清楚。“怕我……要你负责么?” “胡说八道。”他终于脱下衣裳,哑声说道。 我缓缓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的肌肤仿佛火烧一般滚烫。 明明是陌生的动作,在手中却变得莫名的熟稔,仿佛自己生了眼,循着他背后的肌理抚摸而下。 吻,落在额心。唇上,下颚。沿着颈项。锁骨,辗转来到胸前。伸手在背后解开肚兜的绳结,我的身前再无荫蔽,绚烂春光一览无余。 “……别看。”忽地羞涩起来,脸颊上如火烧灼。我轻轻抬手,掩住他地双眼。 尽管在夜色中。他或许看不清什么。 他似是笑了:“……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我却恼了,放下手瞪着他:“后悔什么?你……” 他先我一步俯身吻下来,解开我的亵裤。我浑身一颤。他地身体贴合上来,每一丝每一厘,亲密无间。 “……来不及了。”他低笑着,吮住我的脖颈。 迷蒙之中,仿佛一场大雨降临。 他的发丝在胸前飘荡,檀木的气息充盈在彼此的呼吸里,仿佛致命迷香。身体深处的声浪愈来愈响,愈来愈烈。汗水滴落,放纵他在彼此之中点燃火焰。 嘤咛,喘息。即将在河水中溺毙。只得握住彼此地手,当做最美的安慰。 光焰在黑暗中迸裂开来。盛宴荼靡。 翌日醒来时,已至午时。 侍女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不见屋内有动静,也不敢贸然入内。 醒来之后。我也未急着起身。闻笛睡得很熟,双臂一直将我环在怀里。我悄悄抬起眼眸,瞧见他光裸的脖颈和胸膛。颈侧有一处深红发紫地印记,正是昨夜欢爱留下的痕迹。 嘴唇贴上去,仿佛这片肌肤还记得我的唇形,是如何用力晕开了靡丽的色泽。谁知方才触到它,我的腰间便被收紧,而后颈窝一烫,嘴下的目标簌簌移走。 “……还想来?”他嗓音暗哑,唇吮吸着我的颈窝。“妖精……” 仿佛是印证了他的话,腿间碰触到一个燥热的硬物。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别……纵欲伤身。” 他低声笑道:“这才一夜呢,怕什么……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就别想逃。” “相爷,夫人,要伺候起身吗?……” 屋外传来很是勉强的声音,约摸是几个侍女等得急了,听见屋内有了声音,这就开口唤起来。 闻笛结束了一个狠吻,这才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 “好了。”他披衣起身,将锦被替我掩好,柔声道:“若是还觉着困,就再睡会。” 我摇摇头。“我来伺候你更衣吧。” 衣衫整理妥当,我取来白玉腰带,小心系上。他地手指抚过我的长发,“今日我便去向姜大人提亲。” “姜大人?”我疑惑地抬头,“是谁啊?” “嗯……你娘亲地兄长,也就是你的舅舅。”他微笑道,“他既是你在帝都里唯一地长辈,自然该向他提亲才是。你说呢?” 又是我忘掉的一人吧……“既然你说是,那便是咯。”玉地鲜红流苏衬着他的天青色衣料,很是醒目。“那么,你又不打算去中书省了?” “都这个时候了,去了也没什么可做的。不如全部交给他们忙去。”他说着,眼中浮起一层罕见的阴冷之色,“那么多人等着我现身,不就是为了看我的态度么。” 朝堂之事,就算从前我记得些,现下也忘得一干二净。只得撇了撇嘴:“我不管,你自己多加留意便是。” “那么,我先去一趟御史台,看看你那位舅舅大人是否在那儿。”他在我的额心落下一记轻吻,“宋大夫的药记得按时吃,晚间我会回来陪你用晚膳。” 于是船戏了……不要pi我我真的尽力了…… 第七十一章 安禅制毒龙(一) 一滴水珠落下来,在我的袖口晕开一片深紫色的痕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凉丝丝的触觉,很快便淡去了。 ……俪兮,我要回帝都一趟。 咦? 我瞪大了眼,抬起头来。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掠过,清淡得仿佛是在水中化去的冰。 扬手敲敲脑袋,不小心碰到了簪在发髻上的玉钗,戳痛了头皮。 四周没有其他人。那么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一直都在这儿,让你靠着。 脑中一紧,似是被一只强力的手揪住了头发,狠狠扯动。痛楚顿时被唤醒。我倒抽一口凉气,双手紧紧压住鬓角的太阳**,欲图减轻痛苦。 脸颊上已然冰凉一片,好像所有的温度和血液都被抽走。 “夫人!” 有人从后面扶住我,大声喊道。“快去找宋大夫来!” 黑暗来袭。耳中听到地俱是响彻天际地雨声。 我睁开眼时。竟是躺在榻上地。身边守着两个小婢。见我醒来。都激动得红了眼圈。 “……下雨了?”我开口问。“……闻笛没有带伞……你们……” “夫人。相爷早就回来了。”一人拖着哭腔说道。“您昏睡了整整一天。要是再不醒来。宋大夫可就有麻烦了。” “宋大夫怎么了?”仰面躺着。眼中是挂在床顶地丝帘。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走着。 模糊地景象渐次清晰。似是被阳光驱散地浓雾。藏在面纱后地真正模样。呼之欲出。 “……夫人?您听清了吗?”小婢忽然道。 “什么?”我转过眼眸,只觉得如此挪动脑袋的位置,都会唤起一阵阵隐痛。 “婢子说,宋大夫不知如何治好您的头风,被相爷责罚。您若是再不醒来。相爷就要动刀子了。” 我笑了笑,“闻笛他不是那种人。”况且,那宋大夫还是御医呢,他若随便动了人家,只怕会招来有心之人的责难,届时还可能捅出更大的漏子来。 “快去告诉相爷,夫人醒了。”小婢松了口气,催促身旁的一人。 果然。很快便听到外间传来大片脚步声。还未迈入内室,便听到一个熟悉地女子声音: “杜俪兮你又装死!” 裹着一袭红裙的艳丽女子大步入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俏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倦意。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子矮小的男孩。 “洛嫦,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我微微一笑,“我这不好好的嘛?” “,谁叫你昏睡一整日?老是叫人提心吊胆的。你存心折我地寿啊!”她来到榻前,眼圈却是红红的。 “杜阿姨,您可好些了?”藏在她身后地小个子冒出来。 我叹了口气,看着门外又陆续进来了几人,不由得苦笑起来:“我说你们,不就是头晕一下子么,犯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地跑来?钏儿,你不读书了?扇儿。你也不在楼子里候着了?……还有你啊安儿。”我转过脸来,盯着洛嫦身后的这小个子。“我的紫翠楼拜托给你,可不是让你把它丢在一边的。” “咦?”洛嫦瞪大了一双水眸紧紧瞅着我。“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奇怪地么? “俪儿。”闻笛的嗓音从内室门口飘来。我抬起眸子,正对上他面色不豫的脸。 洛嫦与洛安见了他。都自动退让开。他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捧住我,手指慢腾腾地扫过我的眉眼。 “他是谁?”他抬手指向门口立着的少年。 我眨了眨眼:“……钏 他的眸底漾开惊喜之色,“俪儿,你……记起来了?” 我别开视线,“我……不知道是不是记起来了。看到他的脸,便这么叫了。” 直觉,或是本能。真有趣……我从前必定是知道他地,所以见到他地脸,才会将名字脱口而出。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起来了什么。 闻笛的手轻轻放开,改为抚摸我地头顶:“不碍事,慢慢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我微笑。“对,有地是时间。” “所以,”他悄声叹了口气,“姜大人决定推迟婚期,等待你的记忆复原,而后再成亲。” “我能见见他么?”抬眸,看着眉头轻蹙地闻笛,“你所说的,我在帝都的唯一的血亲。” 闻笛点头,“那自是可以的,明儿个我就派人去请他来。” 阿钏走上前来,在榻边跪下。他眉眼清秀,身上透着浓郁的书卷气。因为常年执笔,手指上结了坚硬的茧子。他拉住我的手,露出难过的神情来:“娘……” 这个孩子,都长得这么大了啊。掩下心底骚动的莫名情绪,我反握住他的手,笑道:“好钏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他使劲摇头:“不,孩儿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是娘……” “是娘不好,一直不曾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揽住他的肩膀,带入怀里,“你父王丢下了我们,你知道么,这十年必定是痛苦万分的……” “父王?”钏儿怔了怔,从我的怀中挣开。“娘,您在说什么?什么父王?” 咦,我说错话了么……抬眸一看,果然,诸人面上都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什么父王……”我喃喃念道,“究竟是什么父王……” 为什么我要称这个孩子的爹,是父王呢?总觉得一直都是这样的……钏儿的父亲,该叫做 闻笛猛地后退一步,面色陡然转白,俊秀的面庞上俱是隐痛之色。 “娘?您没事吧?”钏儿抬手来探我的额际,被我挡开。我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我,先去瞧瞧午膳是否已经准备妥当。”闻笛转身往外面走去。 “闻笛!” 他不理不睬,径自走掉了。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只觉心中似是缺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他离去时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受伤的模样。 默念着方才我说出地那句话。父王,父王……这么说来,钏儿便不是我与闻笛的孩子了? “俪兮姐姐。”扇儿靠过来,在榻头坐下。而洛嫦与洛安也径自寻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来。 外间的小婢这才想起来为几位客人奉茶。见我面色不豫,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便都悄声退下了。 “……您这么拖沓着。这病什么时候才好得了啊。”扇儿低叹一声,眼眶又红了起来。“都是那该死的逆贼。欲图谋反不说,还对您下毒,简直是恶贯满盈!”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这样。大夫也说了,我体内余毒未消,要记起来只是迟早的事。” “可您就忍心看着苏大人这般煎熬?”她皱了眉头,“您自是没有瞧着,逆贼元康王伏诛之后,苏大人是如何处置那些萧氏余孽的……人人都说,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那等手段。真真叫人心寒得紧哪。” 我摇头:“他极少提起朝堂之事。我也不曾过问。从前地那些事,我忘得一干二净。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我是怎么中毒的?” 洛嫦开口了:“那件事,要扇儿来说当然是说不清地。事情真相。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那几日里,御史台封口的手段毒辣。坊间无一人敢多言。或许就是因着这个原因,苏大人才从御史台调离吧……” “坊间是如何传言的?”众口相传很容易失实,然而却也可能是最接近事实的。 洛嫦与洛安对视一眼,笑道:“您当时望仙亭被元康王扣下,后得安虞王和苏大人营救,这才脱险。从望仙亭中救出地三位女眷,正巧是当今朝野上权势滔天那三人的夫人。” “……那三人?”我半眯起眸子,“你是说,有三个人与我一同被扣在望仙亭?” “正是。”她继续道,“除了你这位丞相夫人,还有便是安虞王妃,以及宝泰王妃。” 安虞王妃……宝泰王妃…… 果然都是似曾相识的名号。我抿了抿唇,“可是……安虞王妃……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怪,您这感觉是对的。”洛安接口道。“杜阿姨,您都忘了。前任安虞王妃被斩首于皇城的门楼前,同您扣押在一起的,是新的安虞王妃。” “她叫什么?”我追问。 洛安想了想,答道:“绣夫人。也就是……当时为您所救下地,绣姑夫人。” 不知为何,心底竟然弥漫开一股复杂地滋味。既释然,又酸楚。 绣姑,安虞王妃,宝泰王妃……“宇文……” 扇儿眸心大震:“您刚才说什么?” “我……我有说什么吗?”我莫名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地神色。 “您刚才不是说……宇文么?”她引导着我,试图让我回想起来。 我蹙眉:“宇文?宇文不是当今皇族的姓氏么?” 闻言,扇儿原本期待地眸光慢慢暗淡下去。“唉,总是差那么一把火。这该怎么办啊……” 我苦笑了:“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可是……这副身子不争气,我比你还着急呢。” 钏儿仰头看着我,满面不忍:“娘,孩儿就要准备秋试了,不能来这儿看您。您要保重好身子。” “不必为娘担心,娘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亲昵地抚摩他地脸颊,“有什么需要娘帮忙的,尽管开口。好么?” 他点点头。扇儿也道:“俪兮姐姐且放心,待您养好了身子,阿钏就给您带好消息来。” “阿钏?”我对这个名字也有些熟稔,“……是钏儿的名字啊。” 默然一阵,钏儿与扇儿面面相觑。钏儿转过头来,奇怪道:“娘,您一直都叫孩儿阿钏的呀。” “不对……你不是叫钏儿么?”我揉了揉额角,那一小块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直跳。 洛安恍然大悟:“……杜阿姨她,是不是将阿钏少爷错认成了……” “……错认成了谁?”我揪住这个字眼,视线扫向洛安。“我会把我亲生的孩子认错么?” 钏儿眼中一颤,面色泛白。“……娘,孩儿是在九岁那年,被您领回家的呀……” 脑心似有豁亮的电光劈过,剧痛来袭。我咬住嘴唇,用力扣紧自己的脑袋。 “……痛……” “糟了,怎么又疼起来了!”扇儿惊呼,“快去叫大夫来!” 阿钏……钏儿……阿钏……钏儿…… 这二者,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么说起来,难道面前这个孩子,不是……? “钏儿……”我一手紧紧抓住这个少年的手腕,在他细嫩的皮肤上抠出红痕来。 “娘,孩儿在!”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惧的哭腔,“娘!您别吓孩儿啊!” “……钏儿……宇文钏……” 字句从唇边逸出,仿佛根本不必经过思索,便这样毫无遮拦地成形了。 是了……宇文钏。我睁开眼,一把将孩子拖近身前: “……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是宇文钏。” 猫猫开始旅行了,预计三天内归来。这三天内更新时间可能会比较晚,还请各位亲原谅 今次的目的地又是海南……我是过去找晒的么。 第七十二章 安禅制毒龙(二) 当我得知你的存在之时,我便已为你想好了这个名字。 ……如果是女儿,就叫宇文嫣。如果是儿子,就叫宇文钏…… “怪不得,为何我老是记得,你该将你的爹……称作父王。”我勉力按压着鬓角处的太阳**,力图使脑中惊涛骇浪般袭来的痛楚减轻分毫。可是无论怎样,这些都是徒劳。 阿钏瞪大双眼看着我,好似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然而那些在头脑中清晰得毫发毕现的景象,却像是烟尘一般散去了。 我眨了眨眼。脸颊上有滚热的珠子滑下。抬手,指尖果然一片湿润。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现下我只想明白,为何我……这般不愿想起那段旧事?伤口也好,挚爱也好,甚至只是幻觉也好,我……想要一个答案。 “宇文钏。”站在一旁的洛安忽然开口了,“……那不是安虞王的世子么?” 此时,洛嫦拉着宋大夫来到内室:“来,大夫来了!” 宋大夫被推搡到榻前,阿钏和扇儿自动给他腾出地方。他将我抱着脑袋的手扳下来,手指搭上腕脉。 脑中仍旧布满针凿般地烈痛。丝毫得不到缓解。 “夫人地脉象。较之于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宋大夫白眉紧蹙。“体内地余毒也随着经脉地疏通而慢慢排出。照理来说。不会有如此凶险地头风……真是奇哉怪也。” “俪兮姐姐本就有旧疾。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毒地。让头风来得更厉害了?”扇儿急道。 “现下还很难说。”宋大夫摇摇头。“还需再观察上一段时日。我再开个方子。看看能否减轻她地头风之症吧。” 他又取来针灸。在我地脑袋上下针。过了一阵。疼痛才勉强止住。 “扶夫人躺下。好生休息一日。”宋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午膳就派人送来房中。头风之症不可小觑。尤其是夫人体内地余毒未清。现下若是再发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老夫担心……唉。” 扇儿不由得掏出绢帕来抹眼泪。 “哭什么。”我扯了扯嘴角。“就是疼了点……不碍事。” 屋内静了下来,只听见她地低声啜泣。忽然。外间传来家丁的声音:“相爷请各位贵客到花厅用膳。” “……好了,都别围着我了,去用膳吧。”我苦笑起来。真是不习惯给人瞧见这个模样,好似只一眼就能定了我的生死。又见两个小婢端着红漆托盘进来。恭敬地一礼:“夫人的饭菜送来了。” 抬眼望向垂花门边,果然瞄到一色暗紫色的衣边。 ……不愿再进来么,闻笛?我忽然察觉到心头的疼痛难当,真真要比头风发作时难过上百倍千倍。 想来我必定是说过了什么不可原谅的话吧。 “宇文钏”……么? 入夜,雨声绵软,只叫人浑身兴不起劲来。我软软地趴在榻头。静心凝听雨滴坠落的细响。 更鼓三声,敲过了子时。闻笛仍旧没有回房。 我披衣起身。披散着一头乱发推开房门。 鸦黑夜色沉沉笼罩着天幕,我抬起头。房檐内悬挂着地宫纱灯笼,散发出柔和静谧的光晕。夜风拂过。细密地雨丝飘入回廊内,衣裾沾湿了些许。带来不同于夏日的清幽凉意。 这个时候,相府内的人们都早已歇下了。 拢紧罩衣的襟口,四下张望一圈。我所住下地西院,是相府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平日里闻笛与我的起居饮食,大部分都安排在西院,即便是他的书房,也安排在西院内。 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在哪里呢? 视线不由自主地牵向东面。沿着这条直通西院大门的回廊,继续往相府的后园走,便是流云轩了。 他……会在香颜那儿么? 摇摇头,甩掉这种令人沮丧地想法,脚下便径自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书房门前仍然候着一个家丁,掌着一只灯笼,站在檐下直打呵欠。(.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身后地书房里,一灯如豆,暖光摇曳。半开的窗户里,现出一抹暗紫色地身影。 站得远了,瞧不太真切。我悄悄挪动步子,来到书房前。 “夫……”那家丁一个激灵,差点唤出声来。幸亏及时目见我竖在唇边的那根指头,这才勉强压下嗓音。 松了口气,我指指房门,挑起眸子以眼神发问:他还在里头? 家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 暗自垂下眸子,我唇角轻扬,双手已抚上了门扉,略微施力。只听“吱呀”一声低响,朱门洞开。 坐在桌案前地清逸男子,亦不期然抬眼。我的视线不闪不避,正巧与他碰上。 他地眸底清澈如昔,只是现下,多了三分挥之不去的痛楚与隐忍。我微微一笑,旋身掩上房门。 避无可避,无须再避。他的眼神移开,重新落回案头的书本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问。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的么?”笑着说道,我施施然往他的方向走来。“怎么,夜色已深,相爷还在操劳国事?” 他露出苦涩的笑意来:“……俪儿,你这算是公然嘲讽本阁么?” “公什么然?这儿除了你我,又无别人在场,算不得公然。”我不疾不徐地同他玩嘴皮子,“还是说,相爷要因此怪罪于小女子么?” 他放下书本,身板靠在椅背上,满面无奈至极的模样。“……你这赖皮,究竟要我怎样才是?” 闻言。我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又似是得到了他的默许,欺身上前,借着座椅的扶手轻轻一撑,坐到他的腿上。他的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我,将我锁在怀里。 我侧身仰头,看着他的眸子,而他亦是安静地注视着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心下暗暗叹息一声,脖子略微扬起。用自己地红唇去描摹他的唇形。 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加激烈。狂风暴雨般的亲吻直贯入口中,他吮吸着我的唇舌,不放过一丝空隙。 忽然胸前一凉,他已经挑开了衣襟。吮吻沿着脖颈的曲线慢慢向下,在我的锁骨上留下嫣红地痕迹。他的力气弄得我发疼,我感到莫名地不安与烦躁,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重重地。 察觉了他身下滚烫的温度,我气息不稳地道:“……闻笛。告诉我……” “……嗯。我明白你来找我,是有话对我说……”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额头顶在我地颈窝处,勉强平息下躁动的**。“……说吧。” “我……不想让你误会。闻笛。”我轻声道。“若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尽管问我。好不好……?” 他的手臂将我箍得更紧,叹息一声:“……其实。我只是想怄气而已。我早已知晓那个事实,然而一直不愿承认它。是我太天真了……只要它还存在,便不可避过。” “抱歉,闻笛。”我靠在他的身前,低喃:“要等这身子自行好起来,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呢。” 他笑了笑,“我不着急,还有的是时间。只要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但是……我很介意一件事。”我地额头摩挲着他的脸颊,“今天为何……我会唤出那个名字?” “嗯。”他低低地应了,眸色中一片沉郁,仿佛有我看不透地暗涌在汇集。“……我明白。” “所以明儿个……陪我一同往安虞王府去一趟,可好?” 他的眼底掠过惊异,“安虞王府?” 我郑重地点头:“不错,正是安虞王府。”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问题出在这个“宇文钏”身上,我自当会去弄个明白。 我不要绝对不要,让这些我深爱着地人们,因着我所剩无几的记忆受到伤害。 他地胸腔内传来低沉的笑声,嘴唇贴过来:“当然好,我还怕你不去呢。届时我随你一道……我也有些事要同王爷商量。” 说话间,他地手穿过我的膝盖弯,将我打横抱着站起身来。“安心了?” 身子忽地一轻,我愣了愣,随即笑道:“嗯,安心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看来,相爷也不怄气了吧?” “俪儿,你太小看我了。”他嗤笑一声,“走,伺候相爷我入寝吧。” 我忍俊不禁:“是,相爷。” 翌日巳时,微雨依旧。 小婢替我涂罢胭脂,适逢闻笛推门而入。他仍是昨日的暗紫底滚金边缎子长袍,见我梳妆已妥,便靠在门边看着我起身。长发草草束了,搭在肩头,自有一分清雅傲骨,端的是摄人心魄。 我却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是了,我的心底藏着来由不明的忐忑。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异样,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而后修眉一凝: “你的手好凉。”他不避有下人在场,径自揽住我的腰身,纳入怀里,“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 我勉强笑了笑,“无碍,头已经不疼了,身子也无不适之处……只是这心里,慌得厉害。” 他的眉峰再次蹙紧:“俪儿,告诉我,为何?” 我摇摇头,“若是知晓了缘由,那便用不着心慌了,不是么?” 安虞王府。这并非一个陌生的名字,不仅仅是从闻笛的嘴里听说过,还有洛安与洛嫦,甚至是扇儿。我亦知道安虞王府的主子是安虞王宇文锐,是当今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七王爷。 上次他来到相府,我与他曾见过一面。总觉得,这个人……让我感到莫名的难过。 对了,还有那个不由自主从我口中脱出的名字,“宇文钏”。 洛安不会骗我,那“宇文钏”,正是安虞王府世子的名字。可是我深切地记得,那个名字,属于我的孩子。 我的记忆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俪儿?”见我发呆,闻笛出声唤道。“没事么?” 我回应他一个笑容:“没事,我们这就走吧。” 走,去安虞王府。抱歉各位亲天的更新时间果然晚了许多 某猫正在三亚某酒店里勤奋码字……空调好求冷。 今晚也将放出江山诀的更新,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七十三章 安禅制毒龙(三) 青色帷幔的马车缓缓停下。闻笛撩起旁侧的帘布,些微细雨立时飘入厢内。落在手背上,带来丝丝沁凉。 抬眼,朱色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写着“安虞王府”四个大字。左右各置一石狮,门前有两名侍卫执枪而立,满面肃然,煞是威风。 执事这就上前去,递了相府的名刺,而后候在门前。 闻笛放下帘子,转眼看我:“可是紧张?” 我的笑容难免僵硬,扯动嘴角:“……是。前些日子见过王爷一次,着实不太习惯与他言谈。” “王爷看上去冷冰冰的,实则随和得很,你且放松些。”他笑着摸摸我的脑袋瓜,在眉心烙下一吻,“有我在,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又不是担心他会对我做什么,我暗暗苦笑道。到底是臣子妻不可欺嘛,这个道理,连我都明白。 他握住我的手,“想要问些什么呢?” “你介意什么,我就问什么。” 他不由得笑起来,“这么一来,不就显得本阁气量狭小了?你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时便听得厢外有人快步迎来,在车前轻声道:“苏相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闻笛再撩起车帘。朝外头露出脸来:“……是谢师爷啊。不必如此多礼。” 外头果然有一个灰布长衣地中年男子。垂头伏地。见闻笛并未怪罪于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多谢苏相。”他起身来。不管不顾裤腿上地水渍。掀起车帘。“恭请苏相下车。” 他笑了笑。看我一眼。似是在说:别紧张。且安心随我来罢。 我低低垂下眸子。咬了嘴唇。起身走出厢门。闻笛跳下马车。伸手向我:“来。俪 站在一侧地谢师爷却是面色惶恐:“杜、杜老板?您怎么也在这儿?” 我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我。面上遂泛起些疑惑:“……难道我不该在这儿么?” “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谢师爷连连摆手,“您今儿个这是……?” 闻笛的手臂勾过我的腰肢,万分熟稔地拥来:“从今往后,这杜老板仨字是叫不得了。俪儿是当朝御史中丞姜大人的外甥女。亦是苏某未过门的妻。你可明白了?” 谢师爷眼中大震,满面不可置信的神色望向我:“您是苏相的夫人?” “不错,那正是苏夫人。” 一道熟悉地嗓音到来。转头一瞧,正是那安虞王。他身着一袭茶色万福纹锦缎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随着他的走近,我嗅到了清浅如水的龙涎香气息。 他在五步开外站定,对着闻笛抱拳道:“苏相。今儿个怎么有暇来此?” 闻笛松开我的腰肢,恭敬回礼:“自是有要事求王爷相助。”说着。他地眸光扫向我,“是关于内子的。” 安虞王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半晌,他才开口:“……苏夫人有何要事找本王求助?” 明明是对着我说的话。却是盯着闻笛的。 “实不相瞒……妾身有些私事,需要向王爷确认。”说着。我以团扇掩了口。“不知王爷可否行个方便?” 他地视线终于转过来。原本凛冽的凤目中,隐隐有柔软的色泽化开来,似是在水中渐次消融的胭脂。 “雨大。”他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视线,道:“苏相与苏夫人不妨先行入府,再与本王商谈来意?” 闻笛笑道:“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这就转身往王府内走去。谢师爷立刻跟上,对我们二人道:“二位,请。” 安虞王府内的小径暗香浮动。有形容艳丽的花树雨中招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地香气。 前方的安虞王步子轻缓,轻风扬起他地衣带,向后划出些许柔软的弧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雨丝细密,稍远地景致便显得模糊,映入眼中,又是另一番妩媚风情。 闻笛牵着我的手,一路无话,只听得谢师爷在旁侧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府中地花木植被。 “咦,那不是芙蓉么?”我指着不远处的一株繁盛植株,惊喜道,“原来王爷也喜欢芙蓉?” 安虞王并未回头,也未答话,仿佛不曾听到我地疑问一般。 谢师爷颇觉尴尬,只得讪讪笑道:“苏夫人说得不错,王爷一直对养花很有兴致,尤其是这芙蓉……” “谢闵,你先去知会王妃一声,叫她到沁衣园来。”安虞王忽然出声。 谢师爷住了嘴,“是,小的这就去。” 他沿着另一条路走开了,安虞王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等着我们赶上他。绵绵的雨丝在他发间点下数不清的细小水珠,恍惚间看去,好似满头青丝白尽,一瞬苍老。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疼痛的触觉扩散开来。 “下人失仪,叫苏相看笑话了。”他轻声苦笑,“芙蓉乃是前任王妃生前所爱,故而当年遍植于府内。” 我却只想着要安慰他:“王爷不必如此,其实妾身也对芙蓉喜爱得紧呢。” 闻笛但笑不语,只一双墨色眼眸慢慢泛起沉郁之色。 安虞王像是怔愣了一瞬,便迅速回复到从前的模样。“……原来如此,苏夫人也是爱花之人啊。” “俪儿,若是喜欢芙蓉,我就叫人在相府内种满芙蓉供你赏玩。可好?”闻笛望着我,脸上满是溺爱之色。 我垂头浅笑,“不好,若是满地芙蓉,那又怎会好看?还是多种些香花来得好。” 他顿时露出无奈的神色,摇头道:“怪不得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般反复无常,唉……” “前头就是沁衣园了。”安虞王指着前方一道青砖灰瓦的院墙说。“本王已命人备下茶点,二位这边请。” 话题被不知不觉地转移了,我悄悄抬眼,瞧见他笔挺地背脊。忽然察觉到酸楚难耐。 沁衣园内,绿色四合。青翠欲滴的树叶被雨水洗得油光水滑。安虞王进了园门,侧过身来等候我与闻笛,三人一同步入隐藏在树影花颜间的亭台。 “沁衣园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意境便叫人好生羡慕啊。”甫落座。闻笛四下望了一圈,便笑着赞道,“所谓曲径通幽处,不正是如此么?” 我亦笑道:“不单如此,就是这满径幽芳,也是极喜人的呢。”入了园子,便见小径两侧有一列树木。叶面颜色奇特,或黄绿相杂。或红绿交错,很是好看。最有趣的是。老远就能嗅到这些树散发出的清香,令人心悦。 安虞王淡淡点了头。嘴边扬起笑影:“苏夫人喜欢便是。” 话毕,三人极有默契地陷入沉默。 闻笛的眼波轻转。不着痕迹地扫向我。 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了速度,雨声清越,我的胸中却是一片忐忑。 “……苏夫人,现下可以说说您地来意了。”安虞王抬起眼眸,对我现出一抹轻笑。 到底要不要说?这个要命的“来意”…… “王爷,世子还在听学?”闻笛却突然开口问道。 “苏相说得不错,那孩子尚在书房里听先生讲学。”安虞王应道,“……怎么?” 我深吸一口气,“王爷,妾身想要……见世子一面。” 安虞王簌地抬眸,直直对上我。 那双略显浅淡的眸子里,涌起大片复杂难解的情绪。似是痛楚,似是不甘,又似是怜惜。 “好。”他说。 当下便唤来小仆交代一番,请世子前来。小仆应下,快步离去。 他转过头,抑下眼中地异色:“不知苏夫人唤来犬子,有何指教?” 闻笛嘴角带笑,却不急着替我回答,而是等着我自行开口。 “妾身……”我张了张嘴,终是狠下心来:“想知道世子的名字。” 他并不意外,“犬子名宇文钏。” 果然是宇文钏,和那个时候梦见的名字,一模一样……于是又急道: “世子的娘亲……可是您的王妃?” 他地眸光竟是一闪,默然片刻,这才答道:“是的,她是我的新王妃。” 只一个“新”字,便叫我听出了不寻常之处。 “新”王妃,那么就意味着,从前的那位王妃,并非世子的娘亲了?这真奇怪……既是世子之母,那必定是府中的主母,王爷的正妻。然而他地“新”字告诉我,这中间还有隐情。 然而,他并未等着我发问,又道:“苏夫人,可是又什么不妥之处么?” “事实上……妾身前些日子,曾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悻悻笑了起来,“梦么,总是当不得真地玩意……兴许是妾身一时神游,叫自己挂心许久。” “……无妨,本王倒是想听听夫人的梦。”他地脸上,透出极认真的神色来。 我瞧了闻笛一眼,他只轻轻地点了头,鼓励道:“说吧,俪 胸中地鼓点急促,那团活蹦乱跳的血肉,几欲要跃出喉咙来。 告诉他吧,杜俪兮。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你就绝对不可以空手回去。我沉住气,直视安虞王地眼眸,一字一句道: “……虽说是大逆不道的话,可妾身仍旧想要知道,世子可是王妃的亲子?” 这章很啊,从写到发,都是踩着刀锋走的。 回程的飞机晚上10:50起飞,某猫在机场写完更新,四处找不着无线网,啊啊啊啊要命啊! ……嘛,事实上是wifi出了点毛病。最后还是乖乖地连上了,上帝保佑。 今天也多谢各位亲的支持爱你们) 第七十四章 安禅制毒龙(四) 耳中传来心跳声,清晰而钝重。手心里渗出薄汗,指尖也毫无温度。 安虞王的双眸锁住我,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闻笛取过石桌上的杯盏,啜饮一口茶水,也不急着开口。他的视线在我与安虞王之间走了几个来回,终是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苏夫人此话何意?”半晌,他开口。 我有些急了,“妾身只是想弄明白……” “不必再说下去了。”他大手一挥,眉峰紧蹙,似是很不满意我的问题。“世子是否是王妃的亲子,那还用说么?” 这个回答不也是模棱两可的么?我咬了唇,低声道歉:“……妾身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哦,王妃与世子到了。”未等安虞王接话,闻笛朝着沁衣园大门的方向一笑。他又转过头来对我道:“俪儿,这等失礼的问题,可别再问了。若是叫王妃听见,那就得惹出大麻烦来。” 我点了点头,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闻笛的手探过来,安抚似的轻拍着我的背脊。“不知俪儿见了王妃,会不会想起来什么呢?” “咦?王妃么?”我瞪大双眼,“从前的我与王妃有何关系?” 安虞王却是苦笑一声。“……是有趣地关系。” 如何有趣呢?我听得他地话。心中暗忖。总觉得有些蠢蠢欲动地东西藏在脑海深处。叫人防不胜防。 说话间。一名绿衣女子收了伞。施施然步入亭内。随后跟来地是一个着了银灰缎子长衫地少年。二人气息沉静。倒是颇有王侯世家地贵胄之质。 “王爷。”绿衣女子冲着安虞王展露笑容。随后看向闻笛与我。她地眼中掠过惊异之色。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苏大人从前你也是见过地。”安虞王对她道。“现下苏大人执掌中书。乃是朝中数一数二地大员。切莫怠慢了。”他地眼神扫来。在我脸上淡淡停住片刻。“这位……便是苏大人地夫人。” “原来是苏夫人。”王妃见了我。脸上丝毫找不到柔和之色。俱是冷冽刺骨地寒意。“……你地身子如何了?” 我微微一笑:“妾身并无大恙,多谢王妃关心。” 她扯了扯嘴角,算作是答话。而后在安虞王的身边落座。那银灰长衣的少年站在她身后,悄悄抬眼看我。 “钏儿,还不过来见礼?”安虞王轻声呵斥,“这位是中书令,苏珞苏大人。这是他地夫人,你们从前也都见过了。” 咦,原来这孩子便是钏儿? 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孩子。从他刀裁般的长眉到星眸,再到轮廓柔和的嘴唇。 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思及此。我对世子报以一个温和的笑容。他却像是受了惊似地,立刻垂下眼去。低声说道:“钏儿拜见苏大人,苏夫人。” 王妃端起笑容。“前些日子,苏夫人在望仙亭中救了妾身的命。妾身还未谢过苏夫人的大恩大德呢。”说着就要起身施礼,被我扶住。 “王妃言重了。”我露出苦笑,“不过……近几日来,我的脑子不太对劲,好些事也记不清了。若是有说错话的地方,还请王妃原宥。” 这位王妃就算是笑着的,眼中也如冰河倒灌般阴寒。 我视若无睹,又听王妃道:“无妨,苏夫人会中那歹人的毒计,也都是因着我与宝泰王妃……该由我请你原宥才是。”她万分熟络地拉过我地手,“苏夫人,不知现下余毒可都清了?” 不待我开口,闻笛笑道:“劳王妃挂心了,俪儿的毒倒并不碍事,关键在于这记忆地问题。” “哦?原来苏夫人失忆一事,竟是真的?”王妃露出吃惊地神色。 可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一点也不惊讶。 “不错,俪儿被元康王地毒药所害,以至心智迷乱,丧失了一部分记忆。”闻笛说道,“尽管如此,那参商之毒倒也并非无解,只是需要花上一些时日。” “原来如此。”王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今日苏夫人前来……” 我心头一紧,本该问出口的话滞在了喉间,一动也不敢动。 安虞王地眼神像是钉子,扎得我胸中火辣辣的疼。 “哈哈哈……这个,叫苏某怎样说比较好呢?”闻笛忽然大声笑起来,将我揽入怀里。我略带狐疑地瞧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王妃抬眸看来,而世子也紧紧地盯着我。 “虽然还未正式定下来,不过苏某觉着也差不多了。”他的模样很是愉快,“两日前,我已向姜衡姜大人提了亲。” “姜大人?”安虞王与王妃同时出声。王妃看向安虞王,可是后者仍旧盯着我,并未注意到她。 半晌,安虞王喃喃念道:“是了,本王也听说了……苏夫人本是姜大人的外甥女,对么?” “正是如此。”闻笛点头,“俪儿在帝都也无其他亲人,便请姜大人替她做主了。” 原来是说到我与他的亲事啊。我莞尔,垂下头来,露出待嫁女子的羞赧神情:“既然还未定下来,你又为何这般急着告诉王爷和王妃……” “我与王爷是好友,这等消息,自然要第一个告知王爷嘛。”他的口吻宠溺无比。 王妃笑了,“这等好事,我家王爷最喜欢了。届时去苏大人府上叨扰一杯喜酒。不知苏大人意下如何?” “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啊。”闻笛说着,向王妃拱了拱手,“到时候还请世子也一同前来,图个吉利。” 安虞王只是安静地看着闻笛与王妃,眸间聚起越来越深重的冷色。 他……该不会一直在计较为方才的那个问题吧? 于是,我又不着痕迹地瞧向世子。方才打量过后,只觉着他地嘴唇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太起来。 脑中忽地一片剧痛,似是有万根银针刺入血肉。 然,也只是一瞬,而后便消失不见了。原本以为要痛上好一阵子。我方才抬起、欲捂住脑袋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这个孩子…… 我转向闻笛,眼中盈满泪水:“闻笛,我的头又……” “又疼了?”他眉心紧蹙,捧住我的脸庞。长指抚上一处**位,轻轻按压。“可有好上一些?” “苏夫人又头疼了?”安虞王出声问道。 闻笛露出苦笑:“俪儿的体内余毒未尽,加诸本就有头风之症,这些日子便发作得愈见频繁了。”他说着,将我的身子扶起,“王爷,苏某得尽快将她送回府内请大夫诊治。这就告辞了。” 安虞王面上起了浓重的不安,“要不要紧?若是来不及。就在王府中诊治也成。”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相府内那位大夫对俪儿的情况熟悉一些。还是回去诊治比较妥当。”闻笛已然没有了笑容,“王爷王妃请留步。苏某告辞。” “等一等!” 安虞王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意想不到的颤音。 “王爷还有何吩咐?”闻笛的脚步停下。我靠在他的臂弯里。将大半个身子地重量都留给他。 “苏夫人……”他是在唤我。 “是,王爷。”我慢腾腾地转过身,依然倚着闻笛。 安虞王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难耐。 ……奇怪,痛楚?为何会有痛楚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缓步走到我的面前,细雨很快便在他的发丝上结下一层雾气般地白。 闻笛的手臂揽紧了我。但听他轻声说道: “……世子的娘亲,并不是我的王妃。” 我的身子猛地一颤,而闻笛也沉下眼来,唇角边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爷,您在说什么?”我忽然笑了,“世子的娘亲,怎么可能不是王……” 话音未落,脑核中又是一阵疼痛。我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脸上冰凉骇人。 “俪儿!”闻笛低声唤道,“很疼么?” 这下子果然是假戏真做了……我伏在他地怀里,疼得几乎开不了口。他的手指触到我地脸颊,很是烫人。 “抱歉了王爷,若有要紧的事,请明日再行吩咐。”说话间,闻笛将我打横抱起,转身,向着园门外匆匆迈步。 清凉地雨丝落在我的面颊上,一片湿润。 “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回家。”闻笛地嗓音,似是从云天之外传来那般迷离。 迷离到听不清呢…… 入夜,我才睁开眼来。 看样子,我大约是又晕过去了。 ……真没用呢。 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再动动脑袋,确认感觉不到其他不适,长长地舒了口气。 “俪儿,醒了?”黑暗中,闻笛的呼吸落在我地面颊上,温热轻柔。 “嗯。”抬手,正好可以揽住他的腰肢。“我又吓坏你了,是不是?” 他低叹一声,“你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疼这么一下也就算了,竟然还逢疼就晕……这叫我如何是好?” “对不起。”脖子伸长了些,在他脸上偷得一个吻。 “明儿个我再进宫一趟,”他搂紧了我,“听宋大夫说,御医馆的邢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头风一类的病症,不若找他来试试。” 我笑了笑,“不必了,很快就该好了,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唇便被堵上。甜腻的吮吻深入口中,感觉到他解开了我的亵衣,大掌探入衣下。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气息摇曳的吻,落在唇角与鼻尖,“白头到老,是要两个人一起才对的。” 我回抱住他,任他覆上我的身子。“安心……我啊,绝对不会死在你的前头。” “呵。”他轻笑一声,火热挺入我的体内,开始律动。 “说得对……我不许你死在我的前头。” 我我我是罪人,今天放出江山诀更新…… 第七十五章 云淡霜天曙(一) 指尖从腕上撤离,宋大夫露出疑惑的神色。 “夫人,您还记得您在晖州居住的事么?”他问。 我点头:“记得。晖州的刺史府。” 宋大夫皱着眉头,“那么,您还记得,您是何时来到帝都的么?” 垂眸思忖片刻,摇头。 闻笛负手立在一旁,“宋大夫,有何不妥么?” “不瞒相爷,依照夫人的脉象看来,似乎体内的余毒已尽,除了气血虚弱之外,并无其他大碍。”宋大夫说道,“然而夫人的记忆至今也未恢复,这就是叫老身觉得奇怪的地方。” 闻笛的视线扫来,“俪儿,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较之前些日子,似乎已经好了不少。不过……仍旧觉着脑子里空荡荡的。”我苦笑道,“不知道何时才能想起来呢。” “……无碍。”闻笛蹙眉想了一阵,“我已经与姜大人说定,下个月初十就办喜事。” 宋大夫也道:“夫人的身子倒是不影响成亲,这一点,相爷可以放心了。” 闻笛叹了口气:“要怎样才能让你恢复原样呢?……”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地呀。”我抱着他地胳膊。“不必太操心。闻笛。” 他地手指抚过我地脸。万分怜惜。明儿个我就命人发放喜帖。到下个月之前。你便好好待在府里养着。” “对了闻笛。”我又道:“阿钏下个月十五。不是要参加科考了么?要不要……” “……哦?你不说我还当真忘了。”他眉梢一挑。眸底现出暗光来。“不错。科考正是下个月十五。阿钏要参加。当然是没什么问题地。”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从前听说了不少徇私舞弊地事。心里多少不太放心。” 他微微一笑:“只要这当中有利可图,自然会有不少考生仗着财力或者权势,企图鱼目混珠的。” 一个人在这里瞎担心,又有何用? 如是想着,我低声叹息:“若阿钏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脱颖而出,自然是最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不过……这总是很难说地。 “别想得太多。”他摇头。“现下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不是阿钏。” 说得不错。 失去了记忆,总是令人不愉快的。可是,若失去地那段记忆,恰巧是我一直欲图忘记的呢? 那……不是太好了么? “夫人。老身再给您开上一些方子。”宋大夫接着道。“您先吃上个十来天,待老臣观察了效果,再行定夺是否要接着用药。”“有劳您了,宋大夫。”我欠了欠身,借着闻笛的手力站起身。 “待宋大夫开好方子,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他单手揽住我,在耳畔轻声呢喃道。 我愣了愣,道:“好。” 闻笛并未准备马车。而是从马厩里直接牵出一匹马来。是上等的赤风骊,毛色通体火红。远远看去,像是一丛燃烧着的烈焰。他露出闲适的笑意。冲着我地方向伸出手。 “来,上马。” 我有些迟疑地望着他。 今儿个……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若说天气好。今日也不过是没再下雨了。为何要带我骑马出行呢? “俪儿?”见我不动弹,他又唤了一声。“来啊。” 我又瞧了他片刻,这才挪动步子,来到他的身边。他将我带上马背,从身后揽住我。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问,“我带你去。” 默然了半晌,我低声说道:“……紫翠楼。” “哦?为何想去那里?”听这语调,似是非常惊讶。 “我也算是从那儿出来的。走了这么些日子,回去看看,不好么?”我别过头去,睨他一眼。 他笑得高深莫测:“好啊,咱们这就去吧。”说着,他扯紧缰绳,催动马蹄,清叱一声:“驾!” 赤风骊撒开四蹄往前奔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疾风掠过耳际,感觉到闻笛自身后传来的体温,心里稍稍柔软了些。 不错,我是想回紫翠楼看看。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 赤风骊拐入花街,顿时,一股甜腻地脂粉味道扑面而来。马蹄放缓下来,一路漫步,蹄声答答。 现下方过了午时,想来花街内大多数的乐坊还未开张。我懒洋洋地靠在闻笛怀里,察觉到他探究的眼神,于是睁开眼来,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俪儿,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他嘴上关切,然而眼中却带着疑惑之色。 我勾了勾嘴角:“没,我好得很。天天被你灌这个补药那个补药的,都快给补成药膳了,哪能不舒坦?” “那就好。”他笑了起来,“若是有不适,定要告诉我。” “放心。”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子,将脑袋倚上去。 便听他苦笑道:“俪儿,你怎么越来越像只猫儿了?” 我只是低声发笑,并不说话。不多时,又听他小声道:“前面就是紫翠楼了,起来看看吧。” 于是直起身子来。果然,不远处的一栋三层小楼映入眼帘,门楣上有“紫翠楼”三个涂满金粉的大字,端的是奢靡华丽。楼上地花窗皆着了红翠两色,粉色或紫色的纱帘曳出窗来。走得近些,便能听见姑娘们地笑声。 “怎么样,有想起来些什么吗?”他悠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进去瞧瞧再说吧。” 方至楼门口,洛嫦与洛安迎了出来。洛嫦满脸喜色。“杜妈妈,您回来了?” “回来瞧瞧,看能想得起什么来不。”我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是不是叫你失望了?” “不,您早晚都会想起来地。”她笑道,“既然是回来瞧瞧,那就进楼里来坐吧。” 洛安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冲他微微一笑,“安儿。小半个月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 “杜阿姨,您的身子好些了?”他问。 “是,比从前好了不少。”我笑着点头,“多谢你地关心。” “这门前总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来。进楼里来吧。”洛嫦拉过我地手,乐呵呵地往楼里走去。 我回过头,见闻笛与洛安仍立在原地,便奉上一个灿烂地笑脸:“你们也来啊。” “不急,我与安儿说会话。”闻笛笑道,“况且你们姑娘家的私房事,我们这些个大男人听了也不合适。” 闻言,我收回笑脸,头一扬。甩下一个白眼,跟着洛嫦迈进楼里。 然而心下倒是有些不安宁闻笛与洛安?他们俩会有什么话好说的? “这些日子。那回亲来找您的二位爷又来过一回,不过见您不在就又走了。”洛嫦说着。给我斟上茶水。 我扫她一眼,迷茫道:“二位爷?哪二位爷啊?” 洛嫦愣了愣。这才一拍额头:“哎呀,我居然忘了您失忆这档子事……嗯。就是那个周公子和吴公子。” 我苦笑起来:“唔……我是当真不记得了。他们来找我,所为何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如,您亲自去问问?” 心下一动,我摇摇头:“不成,现下我连他们是谁都还想不起来,去找人家又有何用?还是待记忆恢复了再说罢。” “那倒也是。”洛嫦笑了笑,叫一个姑娘取来了茶点,“上次您在望仙亭遭歹人下毒,可知是什么毒么?” 思忖片刻,我道:“听闻笛说,是一种叫做参商的毒药。” “没听说过这名字呢。”洛嫦呢喃道,“近段时间里,不少江湖中人来楼子里买卖情报。若是有必要,不如我也替您打听打听这毒药的来处,说不定就能找着解毒地方法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洛嫦了。说实话,好些要紧的事情偏偏就想不起来,真是麻烦得很。” “……唉,真是难为您了。听人家说,您在望仙亭那儿以一己之力保得二位王妃安全,至仁至义,叫人好生佩服。”她继续道,“不过似乎也因着您与二位王妃的原因,望仙亭的生意一下子就红火起来了。” 我苦笑:“他们倒是因祸得福,只可怜了我这颗脑袋。” 正说着,见闻笛与洛安相携而入。二人在桌前与我们相对而坐。洛嫦给他们斟上茶。 “你们爷们间的话说完了?”我揶揄似地问。 “不错。”闻笛取过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所以,我们也不在这儿待久了,看看便回去吧。” 哟,先前是谁说着要带我出来走走地?这样就回去了? 心下如是腹诽,嘴上却笑道:“也好,若是回去得晚了,只怕香颜姑娘会担心吧?” 闻笛顿时脸色一黯,“你又来了。” “香颜姑娘?”洛嫦抓住这个名字,“那是谁啊?” 见我闷头喝茶,她一脸恍然大悟:“啊,该不会是苏大人的妾……” “洛嫦,别胡说!”闻笛修眉微蹙,“那是我姐姐。” “是,是你姐姐。”我哼了一声,别开视线。 于是离开紫翠楼的时候,我们二人虽是身体相贴,却也在怄彼此的气。 这些日子老是拿香颜刺激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闻笛?”靠在他身前,我悄声唤道。 他不言语,也不看我,只专心致志地拉着缰绳。 “依我看啊,你就是心虚,才不容许我们说香颜姑娘的坏话,对不对?” 他还是不说话。 “闻笛,真生气了?”我仰起脖子,侧头拱了拱他的颈窝,嘴唇掠过他的下颔。 哎呀呀,还真是无动于衷呐。看来,需要下猛药了。 “闻笛,我跟你说哦……”反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地耳朵贴近我嘴唇,温热的气息洒在彼此地肌肤上:“……那些事,我都想起来了。” 责编吩咐的玩意) 第七十六章 云淡霜天曙(二) 果然,他的身子一震,立时捉住我的手腕:“当真?” 我笑了笑:“这下理人了?” 他神色肃然:“这可不能随便开玩笑,你当真是想起来了?” “急什么?回府我便告诉你。”我压低嗓音在他耳畔道,“小心此地人多口杂,嗯?” 他四下扫视一圈,暗暗叹了口气。“我们这就回府。” 相府西院的书房里,闻笛屏退一干闲杂人等,与我在书案前相对而坐。 “……今儿个你这性子倒是叫我觉得熟悉了。”他笑着,斟了一杯茶水,推到我的面前。“说说吧,你都想起来了些什么?” 我看着杯盏中澄澈的茶汤,嘴角一勾:“想起来该记得的东西。” “看来今儿个去紫翠楼真是去得妙,只这一遭就叫你回忆起了该记得的东西。”他笑了笑,“这些该记得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我盯着他的眸子,慢腾腾地吐出两个字:“奸、细。” 他的眼底渐渐起了玩味的暗色,“……哦?”又垂下头来,“相府里?” “……总之。防不胜防。”我地双手支在颔下。歪着脑袋看他。“闻笛。你今日……为何想要带我出去转转呢?” 他一怔。随即苦笑起来。“你这心思倒是敏锐得很……” 说什么笑话呢?你一反常态不让我待在府里静心休养。倒是主动带我外出吹风。这能不叫人起疑心么? 我仍是勾唇:“是打算躲谁么?……香颜姑娘?” “你啊。怎么老是跟她过不去?”他抚额长叹。“不错。我带你出去地确是有目地……俪儿。”半晌。他抬起头来。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有人在监视相府。” “监视?”这我倒是不曾发觉。“现下知晓是何人了么?” 他摇摇头:“就是因为不知,所以才要引蛇出洞。只有我们先动起来,他们才会有动静。” “那么,带着我出去闲逛,也是这个目的了?” “这只是其中之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另外一个,自是助你恢复记忆。”他低声说道,“若是看见了熟悉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什么。你瞧。去了一趟紫翠楼,不就奏效了么?” “不,在去到紫翠楼之前。我已经记起了一切。”我垂眸道,“所以,我才叫你小心奸细。” “此话何解?”闻笛眉梢一挑,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现下还不甚明了……依你所言,相府已被监视。若是真地。那么必定是冲着你我而来的。”我端起杯盏,低低啜饮一口。“而且,我担心紫翠楼里……” 他微笑起来:“如此。看来你的记忆当真是恢复了。” 我睫毛轻扬:“闻笛,此事需要保密。” “哦?却是为何?” “……不知是不是我太多心,我总觉得……很不祥。”我蹙了眉。 不错。就是不祥的感觉。 今日洛嫦在紫翠楼中与我的一番对话,至今仍叫我如芒在背。 “对了。还要保护好那位替我诊病的宋大夫。”我叮嘱道,“我既然瞒下他。自是打算不惊动其他人。” 闻笛瞪大双眸:“啊?原来你早就……” 下半句话,被我抬手捂住。 “嘘。”另一支手在唇前竖起。我苦笑道:“你是真想叫人知道么?” 他也露出无奈的表情:“至少,得告诉你的舅舅姜大人吧?” “哟,你还怕他不让我嫁给你?”我讪笑起来,“得了,你私下知会他一声,可千万别外传了。” “那么宋大夫还继续给你诊病么?”他又问。 我点头:“当然,药一点也别停,还得足量,叫人以为我还病得厉害。” “你服药也满了一个月,余毒也算是排清了,若久了还是想不起来,不会叫人生疑么?” “不会太久的,闻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的指尖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地笃笃声。“对了,周绍轩和吴鸿,靠得住么?” 闻笛思忖片刻:“他们是听箫的好友,听箫既然能将这二人引荐与我,那定是可靠的了。” “通天坊是苏家地产业,生死大权也在苏家的手上,对么?” “俪儿,”他半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瞧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弯唇一笑,施施然起身,走到他的身后。他侧头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打算做什么。 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我贴上他的身子,用撒娇似地口吻说道: “闻笛,替我监视紫翠楼,好不好?” 我继续留在相府内休养身子,而闻笛则不得不返回朝堂,只因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病了。 若说病得多么严重,那倒不是,只是他死活都不见御医。一连三日,闻笛下朝回来,都是黑着一张脸。 “为何陛下不召御医?”替他换下外衣,我轻声问。 “我也想知道为何。”他多少有些气苦,“上朝他老人家倒是积极得很,一点也不见病色。” 我蹙眉:“奇怪了,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病了呢?” 他叹了口气,“此事其实也就只有我与几位王爷知晓……” “放心,我不是长舌妇。”惩罚似的咬了他地嘴唇,“说吧。” 他抬手环住我的腰,叫我贴近来:“昨儿个茹嫔侍寝,半夜瞧见陛下咳血。” “有这等事?”我惊讶道。“所以才告知了你?” “哪能是我啊……”他苦笑,“是告诉了陛下身边的内侍曹公公。” 原来如此,那内侍再转达给中书省……“可是这也不太对啊,照常理看来,那位内侍公公不该是先通报御医馆地么?” 闻笛微笑:“说得不错,这就是古怪地地方。” “怪不得老皇帝不敢召御医前来。”我点点头,以他地深沉心机,自然是想到了这一层。 先行通报中书省,呵……这目标,是不是选得太大了些?嫁祸之前。不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么? “不错。此时若召来御医,反而更加可能将自己地真实情况暴露于人前。”闻笛说着,脸庞上忽然现出不自在的模样:“所以。我担心陛下……会更加提防几位王爷。” 地确如此。四王宇文铠和七王宇文锐,如今这二人羽翼已丰,大有与龙威分庭抗礼之势。以老皇帝的性格,还会不防备他们么? 可是目前的状况不妙啊…… “闻笛,那位茹嫔是谁家的人?”我问。 “这个你大可放心。茹嫔身世清白,性子也温柔得很。”他显然知晓我在想什么。 如此一来,茹嫔欲对皇帝不利的顾虑基本上可以打消了。 “我说俪儿。你脑子刚一恢复,就盘算起这些费力不讨好地事来?”闻笛睨着我,似是对我的专心致志十分不满。他顺势将我打横抱起来。“今儿个可有想我了?” 我嗤笑一声,顺了他的意。将两片红唇小心奉上:“想,一直都想。” 于是又免不了一番缠绵**。至午时三刻。两人才气喘吁吁地爬起身来。 偎在他地怀里,我拨开被濡湿的发丝。娇声道:“饿了。” “饿了好,再吃一遍。”他笑着又倾下身来,叼住我的耳垂。 却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继而是家丁略带惶恐的嗓音: “相爷,夫人。宫里来了人,正候在二堂内呢。您看……” “宫里?”闻笛扬声,眉峰蹙起。“来了谁?” “那位公公自称姓曹,说是有要紧事想见您。您是去瞧瞧呢,还是不见?” 我与闻笛对视一眼。“……来得好快呢。”我苦笑,“怎么办?” 他的眸底掠过大片华丽暗光:“别怕,我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何而来地呢。” “那么……?” “你且起身收拾一番,我先至二堂见他。”说着,他掀开薄褥,下床穿衣,“若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可在他面前出现,明白了?” 我点点头:“你去吧。” 然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待我方从浴桶里站起来,便见浴房外地小婢进来了。 “何事?”我伸出手臂让她伺候我更衣。 “夫人,方才外头传话来,说是相爷请您移驾二堂。” “哦?”我心下一紧。 看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该不会连那位曹公公,也要关心起我那莫须有的病症了吧? “既然是相爷有请,我怎么敢继续待在这儿?”笑嘻嘻地擦干身子,“去给那传话来地人说,让相爷稍候片刻。替我更衣梳头,动作快些。” 二堂门前。 我脚步一顿,正见那金边赭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左侧地几案边品茗。闻笛与他对坐于右侧,见我到来,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回他以一个眨眼,我微微昂起脖子,仪态端庄地迈出步子。 “曹公公,这位就是内子杜氏。”闻笛起身迎我。 那中年男人这才抬头看来。 果然是阉人。我不避不闪地与他眼神相接,且露出微笑,盈盈礼道:“妾身拜见公公。” 中年男人媚眼如丝,皮肉白嫩,喝茶地时候,小指轻轻勾作兰花状。 “苏夫人不必多礼,请坐。”他开口说话,是尖细的嗓子。 忍下铺天盖地而来地鸡皮疙瘩,我略微颔首,在闻笛的身旁落座。 闻笛的手探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温暖从他的掌心缓缓流淌而来,我垂下眸子,作小儿女娇羞的模样。 “苏夫人果真生得好颜色。”曹公公曼声说道,“怪不得陛下也……” “也”?我捉住这个字眼,悄悄扬起睫毛,发觉他仍旧在打量着我,便又低下头来。 “俪儿,”闻笛转过头来,满眼严肃:“陛下召你进宫。” 新一波的小**即将袭来老狐狸召俪兮进宫了! 第七十七章 云淡霜天曙(三) 石青帷幔的马车并未从正南方驶入皇城,而是兜了个圈子,绕至西面的乾正门。车驾一路缓行,不曾惊动任何人。 厢内闷热,我正要撩起帘子透口气,却见曹公公伸手来,压住帘角。 “夫人,小心给外头的人瞧见模样,那就不好了。” 阉人的轻细嗓音叫我很是不惯,加诸他眼中闪动的森冷媚光,于是我只得笑了笑,放手作罢。 他倒是明白我的心思,说道:“夫人不必心急,想来是快要到了。” “已入了皇城?”我问。 “不错。方才过了乾正门,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到禁苑了。” 他答得不疾不徐,嘴边带笑,直看得我毛骨悚然。 老皇帝究竟打算做什么?召我入宫,岂不是要给闻笛施压?难道他真的怀疑起中书省来? “夫人,您好像很热?”曹公公挑眉,轻声问道。 我勉强笑了笑,“今年的暑天倒是颇长。” 曹公公在自己地袍袖里摸了一阵:“若是夫人觉着不适。不如试试这个?” 一枚玲珑小巧地香囊摊在他地掌中。缎面鲜红。绣工精致绝伦。作龙飞凤舞之图案。 然而一见之下。我顿觉浑身冷汗涔涔。 好生张扬地逾矩……如此图案。又是龙又是凤地。若收下来才当真是落人口实。 于是摆摆手笑道:“多谢公公。妾身还受得住。” 他微微一笑。将香囊重新收回袍袖内。 老皇帝为何召我进宫? 思绪转来转去。仍旧回到这个问题上。我恢复记忆不过三四日,而这个消息也从未告诉过外人。 ……难道是闻笛悄悄告诉了老皇帝?这又有什么好处? 好吧。姑且不论这个。回到老皇帝的病症上――他咳血,必定不是什么小病小痛了。然而照闻笛地说法,他仍旧每日上朝,瞧不出患病的模样来,这又是为何? 再加上暗中监视相府地那些人…… “夫人。到了。” 曹公公的嗓音将我唤回神。我抬头,见他已打起了车帘,候在一侧。 下了车,前方便是一座金瓦翠廊地大殿。脚下所踏的汉白玉已不同于从前在红鸾殿外所见的那般,而是极其规整细腻的白,竟无一丝杂色。且隐隐有龙纹浮凸其上。 “夫人,这就是丹桂殿。”曹公公指向大殿的门楣,“陛下正在里头等着您地日常办公之用?”我侧眼问。 曹公公低笑一声:“夫人错了。这是陛下的寝殿。” 这可真有趣了。将臣妻带入皇帝的寝殿,若是叫不明就里的人瞧去。这该是多么挑衅的举动? 疑问在嘴边打了个转,重新咽回肚里。 既然闻笛舍得放我进宫。那么,应当是不会有危险的……姑且信他也无妨。 曹公公领着我上了丹桂殿。 “此地已是禁苑地内廷。夫人的言行切莫逾礼,须处处小心谨慎。但凡有个差池,便是给相爷难堪。” 我听在耳中,应了一声 至一处紧闭的雕花朱门前,曹公公停下步子,示意我在五步开外候着。他自己贴在门板上,照着门缝对里头轻声唤道:“陛下,相府地苏夫人到了。” 半晌,才听得里头起了动静:“……叫她进来。” 曹公公转过头来,对我躬身一礼:“陛下请夫人进去。” “多谢公公。”我勾了勾唇,推开朱门,大步迈入殿内。 两扇门扉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待门扉全然合拢,大殿内便是一片昏暗了。好在现下仍是白昼,些微天光从窗扇里透进来,光柱里飞舞着细密地尘埃,投射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大殿深处,只瞧得见两只张翅欲飞地金座宝鹤,四下立着赤色圆柱,五爪金龙盘踞其上。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直叫人有些晕眩。 好一座阴郁又奢靡地宫殿。我深吸一口气,拜伏在地:“妾身参见陛下。” “……苏夫人,你过来。”略显苍老的嗓音从宝鹤后传来。 距离上一回入宫不过月余,老皇帝的声音竟然已这般嘶哑?我暗暗心惊,起身。 “……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莲步轻移,到得宝鹤之前,这才瞧清了藏在阴影之中的龙榻。四面金线缝制的轻罗纱帘低垂,隐约映出了一个侧卧在榻上的身形,榻上似乎还堆着不少东西。 “过来,到朕的面前来。”老皇帝再次下令。 强抑下心底的忐忑,我走到他的面前。 右侧的纱帘掀起了一角,露出他捧着奏折的手。然而殿内光线昏暗,他当真瞧得见东西么? “陛下。”我恭顺地在榻前跪下。“陛下召妾身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只枯瘦的手掌撩起纱帘,龙颜现于眼前。我垂着脑袋,不敢逾越。 “呵,还是这个模样……”他轻笑起来,似是愉悦,又似是万般无奈。“知道么,茹蓁见了朕,也是这么个冷冰冰的样子。当真叫人心疼得紧哪……” 我悄悄抬起眼光,却见他捂着自己的脸,身子有些颤抖。 我吓了一跳:“陛下!” 他缓缓放下手,脸上现出斑驳的泪痕来:“瞧把你给吓得……放心,朕不碍事。” 我却是心中紧了紧。又听他道:“你和你娘,真是长得很像。” “可她已经去世多年了。”我低声说道。 他怔了一怔。随即苦笑起来:“……说得不错,她去世多年了……朕。也老 “陛下,为何不召御医前来诊治?” 我索性不再绕弯子,抬眸直视于他。 “……苏夫人,你太心急了。”他倒是毫不惊讶,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问。“知道朕召你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妾身愚钝,望陛下明 他嗤笑:“愚钝?你才不愚钝……朕敢肯定,你的心里早就有了三种以上地猜想。” 是,那又如何?在你说出口之前,我的猜想都是不成立地。于是我不语,只等着他给出正确答案。 “苏夫人……你信得过朕么?”他沉声问。 我仍旧不语。 他苦笑起来。“罢了,必定是朕吓着你了。” “陛下,恕妾身直言。妾身也不知要如何才能信得过您。”我据实答道。“除非,您先行表示您的诚意。” “诚意……”他摸了摸下巴。眯起眸子。“胆子不小,敢同朕谈条件了?” 我摇头:“陛下。妾身不仅是姜茹蓁地女儿,更是苏相的夫人。” “哈哈哈。好一个苏相的夫人!”老皇帝抚掌大笑,“茹蓁若是有你这般心机,只怕当年坐镇中宫的,便不是萧家的那个蛇蝎女人了。” 我心头一凛,止住了即将冲口而出地问题。 是了,我一直都在等待着答案的那个问题…… 他瞧见我的脸色,遂愉快地笑了:“不错,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那么,以那件事的真相作为交换,你觉着,朕的这个诚意,足够了么?” 我微笑道:“多谢陛下。” “朕已经下令削去了常永壑的司空之位,且将常忠羁押在天牢内。”老皇帝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常忠杀了你爹。” 掩下心头地震惊,我低声问:“为何?” “当年萧家以重金贿赂于他,欲图在半路将茹蓁换掉……那个时候,是你爹站了出来,保护茹蓁。”他的眼光似是望着不远处的金龙浮雕,又似是什么都未曾映入眼中。“而朕,什么都做不意,直接将娘亲接入宫中。”我说。 他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地确……若是那样做了,朕就可以得到茹蓁了。只可惜,那时的朕,担心太后加害于她,反而不敢将她地存在公诸于世。” “然后呢?” “然后……常忠,对茹蓁一见倾心了。” 我沉默。 “茹蓁恨朕,所以,她爱上了救她的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爹,晖州刺史,杜澄。”他拂开榻上地奏折,“俪兮,别继续跪着了,坐到这儿来 我迟疑地望着他,听他又道:“且把朕,当做你爹,好么?” 心下暗暗叹息,我起身谢恩,挪到龙榻上坐下。 他笑了。“朕也曾有个女儿,只可惜,去得早了些。” 我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他继续道:“茹蓁恨朕,而常忠自然恨你爹了。” “所以?” “你爹是怎么去世地?暴病?真是滑稽之至……”他冷笑一声,“他被下了毒,下了整整四年的。” 我的背脊一片冰凉。 “那本就是一种时效绵长的毒。若是短期内大量服用,反而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他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慢腾腾地道。“那种毒并非无解,然而往往食用者发现被人下毒之时,已经来不及体一直不错,怎么可能再一夕之间便咳血而死?” ……等等,咳血? 我心头猛地一震,好似有大片冷雾掠过,连同着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我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呵……好生伶俐的丫头。”见了我的反应,老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 “当真?您……您也被下了那种毒?!”我瞪大双眸,“难道又是常忠?” “对朕下毒,他还没那个胆子。”他摆了摆手,嗤笑道。“……当然是朕那位皇后的手笔。” 我怔然地盯着他。 “从她嫁给朕,到她死……十多年了,她从未停止过下毒。” 他笑得万分凄凉。“可笑吧?朕从小被喂毒,为的就是防止毒杀,所以才能挺过这么些年来。” “她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擒贼么,自然要擒大的那个啊。”他悠然道,“朕也容忍得够久了。” 背后的衣衫已然湿透,我垂下眸子,静默不语。 “对了,俪兮。那种毒,你不也服过么?”老皇笑嘻嘻地看着我,“就在不久之前。” 我悚然而惊: “参商!” 下一集百科探秘节目即将播出:神秘的毒药――参商。(被pia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七十八章 云淡霜天曙(四) “不错,正是参商。”老皇帝叹息道,“镛儿应该是从他的母后那儿得知了此毒,而后用来加害于你。然而参商之毒并不稳定,时而浓烈时而清浅……想来,那个女人也是不知的。” 为了保证下毒后的效果,才会采取长期投毒的方式么? 心下一片冰凉彻骨。只觉这一路行来,步步艰险,所有的杀招暗藏水面之下,蛰伏待机。然而转眼之间,捕猎者成了被捕猎的对象,只因错料了这一步。 老皇帝何等精明之人,又怎会瞧不破萧皇后的伎俩? “现在……俪兮,朕,怕是快到极限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具身子,早就给那毒药掏空了……什么帝祚绵长,寿岁千万,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当不得真。” 想来萧氏一族反叛之时,他对外宣称身染沉疴,闭于丹桂殿内养病,令萧皇后得意忘形,破绽百出。而后他又领着大军出现在宫门前,萧皇后被枭首,萧氏一门伏诛。 我微微蹙了眉。那个时候,他真的没病么?其实很难说。不过这样子好歹得做个十成十,所以日后照常理政上朝,毫不放松,但身子的情况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极限,是么? “恕妾身斗胆问一句。”我正色道,“如今朝中诸派林立,二王势焰煊赫,若您当真龙体欠安。叫心怀叵测之人听去,只怕国内会再启战端。” 他点头:“说得不错。这正是朕所担心的。”说着,随手将一本奏折丢来。“你看看。” 手里捧着奏折。我有些迟疑地望向他:“这……” “无妨。看吧。”他摆摆手。又取过另一本折子。径自翻看。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推辞。 这都是些尚未落朱批地折子。视线行至内容核心。我眸中一缩。倒抽一口凉气。 “陛下。这到底……” “如何?是不是很有趣?”老皇帝笑了一声。又丢来一本。“再看看这个。” 看过了第二本。我地心底陡然生出极不祥地预感来。 “陛下。”掩下奏折。我咬了咬唇。“这样地折子,有多少份?” 他抬手,伸出五个手指来。 我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只得扯着嘴角说道:“您不会当真吧?” “你说呢?”他笑得高深莫测,“朕还觉得奇怪呢。怎么突然之间来了这么多请立太子的折子。” “……两位殿下各占多少?” 他地笑弧更深一分:“问得好。”遂拣出几本来分作两堆。一堆仅得一本,而另一堆有四本。 “老四的只有这一本。而老七的,你看。”他的手指在那四本折子上敲了敲。“你觉着这些折子,究竟有何用意?” “若是单就奏折的数量看来,当是安虞王殿下在朝中更具威望。”我如实作答。 “老七军功显赫,统领兵部也未见疏漏之处。”老皇帝思忖片刻,半眯地眸子里现出精光来。“此番常忠的事情,已算是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打击。当然,也怨不得他。” 忽视心中弥漫开的复杂滋味,我道:“安虞王妃在这次元康王谋逆一案中,不也获罪斩首了么?” 老皇帝望定了我,露出玩味的笑容:“俪兮,难道你还不知道?老七的王妃被老七当场斩首,以此夺回他那支崇武军地统领权。正是他的这个举动,才救了他的命啊。” 我地脑中猛然一震。 竟然是这样?竟是亲手他杀了萧婵? “若那个萧家的王妃不死,他这安虞王地位子,也算是做到头了。”老皇帝冷笑道,“上一回若不是他竭力劝朕放王妃一条生路,那个女人早就随萧家陪葬去了。” 指尖传来凉涔涔的虚冷,“陛下,您这不也是顺水推舟么?留着安虞王妃,不过是为了后头地杀招。” 萧氏一族被屠,萧婵和元康王又如何能独活?留着他们,自然是有用的。 然而那时,大家都以为是老皇帝宅心仁厚,不忍对儿媳痛下杀手,也舍不得儿子……可笑,他连发妻都能枭首于阵前,遑论一个儿媳? 说到底,他才是最冷血最残忍地那个人。 闻言,他大声笑了起来,直笑得咳嗽不止。抬手捂了嘴,再放下手来时,掌心里便是一团殷红的血色。 我暗暗心惊,掏出绢帕来,正要上前为他擦拭,却被他止住。 “不必了,朕还撑得过这个冬天。”他发狠似的说道。“俪兮,告诉朕,你选哪位殿下?” 起初还未听得太明白,然而转念一想,霎那间便有冷汗沿着脊背滑下。 他是在问我立谁做太子! 这、这怎么能轮到我来做主?我苦笑着摇头:“陛下,此乃国之大事,关乎我西华日后前程,岂容我一介妇人随意置喙?” “不要紧张,朕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说错什么也无碍。” 我的想法?斟酌片刻,我才缓缓开口道: “陛下,两位殿下各有所长,安虞王殿下尚武,而宝泰王殿下重谋略。此二者不可偏废,若能令这两位殿下相辅相容,想必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来……倘若要令这二人相争,只怕……是国之灾祸。” 老皇帝默然了一阵,忽地问道:“你说如今这朝堂之上,还有谁能镇得住这二人?” 若镇不住。又何谈相辅相容? 我谦顺地垂下眸子,低声道:“……唯陛下一人老了……”他语间凄凉。然而话锋又突地一转,“不过。以朕的本事,还能同他们玩最后一次。” “陛下!”我竟有些慌了,“这种事怎么可以玩?” “你急什么?”他瞥了我一眼,慢腾腾地说道,“真正的答案。不到朕死,是不会揭晓地。现下咱们还有这么点时间,朕的棋局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可明白?” 我当然明白。 心底嗤笑一声,“您把妾身召进宫来。也是为了这个棋局么?” “朕难得信得过谁。”他悠然笑着,啪啪啪抚掌三下:“来人!” 曹公公推门而入,在不远处伏下身子:“陛下。有何吩咐?” “从今日起,苏夫人赐居这丹桂殿。若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半步!” 我睁大双眸瞧着这条老奸巨猾地狐狸:他要软禁我? 有趣。上次是萧皇后,这次干脆变成这老皇帝了? 曹公公眼中一闪。遂曼声应道:“是。” 待曹公公退下,我哭笑不得地望着老皇帝:“陛下,您会不会玩得太过头了些?” “放心,软禁了你,苏珞会善罢甘休么?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低声笑了笑,“很有趣吧?” 若当真有趣,我倒是愿意 入夜前,老皇帝钦点了茹嫔侍寝。我很是无奈地坐在一边,等着看一出活色生香地房戏。 到了亥时,茹嫔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进入丹桂殿。 我坐在屏风后,安静地听着老皇帝与茹嫔说话。只见二人耳语了一番,茹嫔“咦”了一声,双眼便朝着屏风这边看来。 “去吧。”他拍了拍茹嫔的肩头,轻声说道。 茹嫔期期艾艾地走到屏风前,试探似的唤了声:“……苏夫人?” 低低应道,而后起身。“茹嫔娘娘,有何吩咐?” 待这位茹嫔绕至屏风后,露出脸来,我的心底才有些释然了。 这个女子生得妩媚,尤其是一双剪水黑眸,晶莹可爱。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明白过来为何她唤作茹嫔了。 她见了我,面上一愣,随即笑道:“苏夫人好生漂亮。” “娘娘过誉了。”我低头一笑。又听她道:“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为何本宫觉着,你我二人……” 我摇头:“娘娘没有看错,我们二人生得肖似,妾身也是这样认为地。” 我的容貌酷似娘亲,而娘亲名为茹蓁。想来,这位茹嫔的名字便是如此得来的吧。 “来,快些换了这衣裳。”她说着,将一套宫女的常服递来。 与那两位随她前来的小婢竟是同样地服色。我抖开这衣裳,是粉底金红滚边的绸衫,配上一根同色的腰带。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茹嫔:“娘娘,这……不太好吧?” “苏夫人,你就别嫌弃了。”她以为我是嫌这衣裳不够好,“赶快换上同我地侍女一起离开,否则待会要让曹公公起疑的。” 我点了点头:“如此,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七手八脚地换上了宫女地衣裳,茹嫔替我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简单的髻。这时,另一个侍女便换上了我地衣裳,然后解下一面腰牌,递到我的面前。 “这是凌波宫地腰牌,你小心收着。”茹嫔悄声说着,指了指站在屏风边上的那个侍女:“那是环佩,你同她一起往凌波宫去,待我回来再谋后事。” 我将腰牌系在腰带上,“幸得娘娘相助,请受妾身一拜。” “好了来不及了。”她扶住我的双臂,扬声说道:“环佩,璐宝,你二人退下眼色,我心领神会,与她一同高声道:“婢子告退!” 茹嫔跟在我们身后。环佩推开殿门,曹公公候在门前,正要上前来看,茹嫔便钻了出来:“曹公公,您来,本宫有点事要跟您说说。” 好在曹公公不疑有他,以为茹嫔又要跟他说什么情况了,自然放过我与环佩二人。 过了丹桂殿的回廊,环佩拉着我的手腕一路小跑。听她轻声道:“夫人可要把这路子给记熟了,凌波宫在西面,出了丹桂殿往右,若遇着谁上来询问,便拿腰牌给他看,可千万别处漏子了。” “多谢环佩妹妹。”我松了口气,笑道。“那么现下,我和你一同去凌波宫?” 环佩点点头:“是的,夫人。陛下密旨,命夫人留在凌波宫内,静候消息。” “哦?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我奇道。 “不瞒夫人。”环佩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茹嫔娘娘希望由您来……暂且照顾一下小公主。” 咦?璐宝是个虾米名字?好奇怪诶。 奇怪吧?抱歉,某猫取名无能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七十九章 月殿影开闻夜漏(一) 凌波宫不甚宽阔,与从前萧皇后所居的红鸾殿,自是不能相比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环佩与我躲在花木之后,待前方一队巡逻的禁军离去,这才提着裙摆跑向宫门。 门前的侍卫见是环佩,不疑有他。我心跳如雷,进门时故作镇静状,生怕被旁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一个梳着乳燕双髻的小姑娘跑出来:“环佩姑姑,璐宝姑姑,你们回来……” “了”字断在口中,小姑娘见得我的面目,登时吓了一跳。 环佩快步走上前去,压低嗓音:“切不可声张,这位是相爷的夫人,今儿个起,她就暂住咱们凌波宫。” 小姑娘神色惶恐:“为何相爷的夫人会在这儿?……” “进去再说吧。”环佩看我一眼,“璐宝,走 我心下明了,点了点头,随她们一道入了内室。 宫内倒是无太多浮华堆砌的装饰,只一扇弱水含烟屏风,正中置有梨木几案与卧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幽香,想来是兽首金炉中正燃着香木。较之那些华丽的殿堂,这里更显得清新可爱。 “小主子已经睡下了。”环佩从暖阁里出来,对我竖起一根指头,“夫人,您随我来。” 暖阁内地榻上纱帘低垂。碧色一如袅袅升腾地青烟。方才那个梳着双髻地小姑娘正候在榻侧。眼中有些忐忑地瞧着我。 纱帘下。现出一个影影绰绰地人形来。似是裹着薄被。蜷作一团。 “这就是小公主?”我悄声说着。指指帘内地人影。 环佩点了点头。“小主子年幼。方过戌时就睡下 “是茹嫔娘娘地女儿么?”我又问。 环佩嗯了一声。忽而又蹙起眉来。将那双髻地小姑娘拉至身侧。对我道:“夫人。这是负责照看小主子地小婢。名叫萃萃。小主子地饮食起居皆由她一手打理。您往后这些日子。便要跟着她。” 听闻老皇帝曾有一位容颜惊世的女儿,谁料却早夭了。这个女儿,想必他是宠爱至极宫来,替他守着女儿么? 思忖了一阵。还是想不透老皇帝究竟要做什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听他的语气,棋局已布置妥当,只待棋子各自入席。 这次第。又是要拿谁来祭刀呢? “夫人,您现在扮的这个小婢叫做璐宝。您一定要记清。”环佩郑重道,“我们凌波宫合众的性命。便交给您了。” “我不太明白。”我是真地不明白。“陛下叫我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环佩与萃萃对视一眼。面有难色地垂下了头。 想来的确如此,她们不过是两个下人,又怎么会知道老皇帝的心思? “罢了,我便姑且宁耐一时吧。”我笑了笑,“日后就有劳二位妹妹照拂了。” 次日清晨,宫外下起了小初刻,我听见屋外传来响动,便坐起身来细细聆听。 “好像是娘娘回来了。”睡在我身侧的环佩也醒了。她与我对了个眼色:“您先睡着,我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慢慢躺下来。 外间传来女子的细碎话音:“……娘娘,没事吧?” “没事,那个老头子没有起疑。” “那就好……唉,可叫婢子担心死了。” 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了些,我披衣起身,往外间走去。 穿过缀着翠绿纱帐的垂花门,便见茹嫔坐在卧榻前喝茶。她抬眸看到了我,立时起身来。 “妾身多谢娘娘。”我笑盈盈地冲她一福,“昨儿个在丹桂殿来不及道谢,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茹嫔虚扶一把:“苏夫人不必多礼,我能够进宫服侍陛下,还多亏了苏相大人呢。这一回能帮到夫人,是我地荣幸。” 我微微一笑,“娘娘言重了。”遂与她相携在榻边坐下来。我正了正神,轻声道:“昨夜可安好?” 茹嫔示意环佩将房门掩上,环佩心领神会。 她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除了曹公公多来了几回,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那位假扮的姑娘,她也没事吧?”若是因此给她惹来祸端,那可真是罪过了。 茹嫔点点头:“夫人放心,现下尚且无人敢在丹桂殿内造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虽说陛下地身体大不如从前,可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到底是龙威尤烈啊,除了曹公公,还真没个人敢在陛下面前大声说话呢。” 我勾动唇角的浅笑:“今儿个地朝堂之上,想必会热闹得紧罢。” 闻言,茹嫔掩唇笑道:“可不是?夫人给送进了丹桂殿,谁也不知道陛下会做什么。” 如此想来,老皇帝扣下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既然能到了这凌波宫,说明老皇帝早就看透了曹公公问病中书的把戏。 呵,仅凭这点能耐就想和那条老狐狸斗法?心下哂笑一声。 “不过,苏相这招棋走得可真够险地。”茹嫔又道,“若是陛下当真将您软禁起来,那他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相爷既然敢放我入宫,自然是料定了陛下不会拿我怎样。”加诸昨日与老皇帝在殿中的一番对话,我已经明白过来,闻笛于他而言,该是个如何之要紧地人物。“现下朝中除去二王,便是中书令最为惹眼。无论使二王内斗或是联手,相爷都是个极其关键的存在。” 说得简单些。便是拿中书令来平衡整个朝廷局势。 茹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笑道:“夫人智勇双全。与相爷果真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么。 我笑了笑,“如今苏夫人暂扣丹桂殿。我倒是想瞧瞧两位殿下会作何反应 “外人皆道是陛下要朝相府动刀,殊不知……”茹嫔摇摇头,“夫人,我总觉得不安。” 我叹了口气:“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深水之下潜藏着致命杀机。而我们却仍在花间泛舟,丝毫不知危险地所在。或者,只是知道这池中有猛兽,却不晓得该怎样避开它。 忽而听见内室传来萃萃的声音,继而是孩子地哭声。 “大约是铮儿醒了。”茹嫔说着起身来,“来。夫人,随我一道来瞧瞧这孩 昨夜宇文铮早早地睡下了,我不便打搅。现下这小女孩睡醒了。掀开帘子来找娘亲。 我苦笑不已地看着这小人儿拽着我的衣摆,死不松手。茹嫔笑道:“看来铮儿颇喜欢夫人呢。” 宇文铮见了娘亲。登时两眼发亮,眉儿弯弯。摇晃着一双胖乎乎地小手伸向茹嫔:“娘!” 这一声唤得字正腔圆,我的心底却是悚然而惊。 ……往日里阿钏也是如此唤我的。但是,为何我仍然不得满足? “铮儿,这是苏夫人。”茹嫔抱着小小的女娃来到我面前。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砌,很是可爱。盈盈柳眉衬着一双黑扑扑的水眸,正冲着我眨眼。唇儿似是甫绽地娇嫩花瓣,嫣红柔软。 “小公主这双眼儿与娘娘倒是肖似得很。”我赞道,“这小脸……啧啧,真是太可爱了。” 好像听懂了我的表扬,小公主咧开红唇,冲着我一个劲的笑: “糖酥,糖酥……抱抱……” 我愣了愣,萃萃登时大声笑起来:“小主子,这不是糖酥,是苏夫人。” “敢情是将夫人当做了点心,果真是秀色可餐哪。”茹嫔失笑,又道:“大家还没用过早膳吧?环佩,去准备些吃的来,别叫夫人和小主子饿着了。” 环佩点头称是,转身去准备早膳。 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钟鼓之声,仿佛闷雷一般滚过泛着瓦蓝的天空。 正是上朝的时间了。 小雨连绵不止。未及午时,有两个不过双十年岁地漂亮姑娘来到凌波宫。 甫进了宫门,一个姑娘便脆生生地唤茹嫔姐姐,另一个则是收了伞,笑嘻嘻地跟在一侧。 环佩对我递了个眼色,我点点头,藏进内室去。她这才起身迎了出去。 我缩在屋内,听得外头的几人说话。 “这不是二位婕妤小主么!”环佩的嗓音热络喜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咱们凌波宫了?” 一人笑道:“听说陛下一连三天都点了姐姐地名儿,今日妹妹们自然是前来恭贺姐姐的。” 哦?这消息倒是灵通。 又听环佩道:“二位小主稍候片刻,我家主子正在哄小公主玩,婢子这就去请她来。”而后叫道:“萃萃!萃萃!给二位小主上茶上点心来!” 另一人道:“咦?怎么不见璐宝呢?” 我心头猛地一颤,且听环佩从容笑道:“哟,小主还记着呢?嘿嘿……她个没良心地,昨天回来闹肚子了,今天一大早就跑去顿茅厕,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嘻嘻,这茅厕蹲得可够久的了。”一个婕妤嗤笑起来。“哎,环佩,你听说了么?” “听说了什么?”环佩不动声色。 “哎呀,不就是陛下又纳了新欢嘛……就是咱们苏相地夫人!” 闻言,我苦笑不迭。新欢?我若是成了新欢,只怕现下闻笛早就冲进宫里来要人了罢? “唉……我是没见过苏相夫人长什么模样,不过咱们苏相可是生得那叫一个俊呐。”另一个女子轻道,“听说咱们苏相为了这位夫人,可是苦等了整整十年诶!” 环佩笑了:“别急别急,二位小主先等等,婢子这就叫娘娘出来。” “快去吧,这等有趣的事,自然得留着和姐姐一起听嘛。” 环佩应了一声,往旁边地暖阁里去了。 屋外的两个婕妤继续说闲话:“要不是为了我爹的前程,我才不进宫呢,嫁给苏相多好。” “,就你?不瞧瞧人家苏相眼界多高?”另一人嗔笑,“那苏夫人也不知对苏相使了什么妖术,居然能让人家为她等上十年。” “得了,鸭子早就飞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我便听见茹嫔的声音:“叫两位妹子久等了,姐姐在这儿给你们赔个不是。” “茹嫔姐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见外的话呢……” 三人寒暄过后,继续方才的闲话。茹嫔假意透露些消息:“若说那苏夫人,昨晚我在丹桂殿倒是见着了。” “此话当真?”两人似是又惊又喜。 我眉心一紧。 茹嫔又道:“当然是真的,陛下可舍不得放掉人家,用金链子拴着呢。” “瞧瞧,还说不是新欢?”一人笑得更欢了。 “唉……苏相就这么把夫人拱手送人,岂不是太不值得了么?”茹嫔叹息。 另一人忽然兴奋道:“对了对了,我听说啊,今儿个苏相罢朝了呢!” 我登时一震:闻笛罢朝 好纠结啊好纠结。公子大人小王爷,冲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八十章 月殿影开闻夜漏(二) 外间静了一阵。我屏住呼吸,半晌,才听茹嫔继续道:“……哦?苏相罢朝?……却是为何?” “哟,茹嫔姐姐,这您还想不明白?”一人的嗓音拔高,“咱们陛下无缘无故将苏夫人弄进宫来,还把人家给扣下了,苏相他就算是再有气度,也忍不下这夺妻之举 茹嫔不禁笑起来:“若是苏相罢朝,想来那中书省可就要乱套了。” “可不是?听说皇城外头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啊。”另一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大家都说,陛下大约是想要罢免苏相,然而一时又找不着由头,这才要引他动起来 这是哪门子的想法?我心中苦笑不已。 “茹嫔姐姐,你平日里跟着陛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呀?”一人将嗓音压低了些许。 “风声?”茹嫔似是有些疑惑。“什么风声?” 又是一番沉默。 我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些。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那两人不约而同地道。 便听得茹嫔的声音严厉起来:“咱们进宫来,是伺候陛下的……本宫知晓你们的心思。只不过,本宫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所关心的那些事,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失言了,娘娘教训得是。” 原来都是为自家地利益。探听朝中风向来了。我暗哂一声。所谓天意难测。老狐狸会这么容易就让你们猜着他地想法么? 背后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了顶。心中一惊。我正欲回头。却听到一个细软地嗓音唤道: “……糖酥糖酥。你在做什么呀?” 小家伙大约是刚刚醒来。精神好得很。一双水盈盈地大眼睛瞪得溜圆。正兴致勃勃地瞧着我。 “公、公主?”我着实给吓了一跳。“您……不是在暖阁里么?”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内室里? “……里头是什么声音?”外面。一人听到了声音。疑惑地问道。 宇文铮刚要回答,就被我掩住了嘴。俯身她抱起来,劳急急藏入一处角落里。 听到外面靠近内室的脚步声,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臂弯里的孩子:小祖宗哎,你真是害惨了我…… 幸好,门前出现的女子是茹嫔。她的眸光四下扫过一圈,好像松了口气。 宇文铮不叫不闹。乖巧得很。 过了一阵,听见茹嫔将屋外地两个婕妤蒙混过去后,我附到她的耳边,以气声说道:“别大声说话,叫外头的两个姨姨听见了,你糖酥阿姨的小命就不保了。”一动,点了点头。 我这才松开了手。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大眼睛望着我看了一阵,抬手捉住我的衣袖。 “有话要同我说?”我悄声问。 她点点头。 我俯下身子。让她的小嘴凑近我的耳朵:“说 “嗯,那个……哇!” 她柔柔地吸气,突然大叫一声。 我捂住遭殃的左耳正欲将她推开,却听到外头有摔碎茶盏地声音:“什么人!” 糟了!果然被她们听见 我猛瞪一眼宇文铮,她笑得前仰后合,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拍拍粉裙上的灰尘。 这小鬼头……真要命啊。我赶紧提着裙裾爬起来,寻找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要是叫那两个小婕妤发现了我的存在,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这里呀。”小鬼抓住我的裙带。直往帘子后头拖。 面前摆着一只箱子,她掀起箱盖,转过头来对我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糖酥,进去 箱子里头只有少量的衣裳,倒是容得下人。 于是我哭笑不得地照做。 她轻轻放下箱盖,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门前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茹嫔,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啊?” 莲足轻移,慢慢地向里头靠近。茹嫔地声音道:“本宫也不知……兴许是哪家的猫儿蹿来了也说不定。” 一人轻哼:“茹嫔姐姐或许有所不知,听说前些日子。红鸾殿里头就有猫儿乱窜……” 我心下一凛:她是在影射元康王谋逆之事么? 脚步更近了,我听见衣摆委地,裙裾拂过纱帘的簌簌细响。 心跳剧烈。仿佛胸中那团血肉正在耳旁鼓动一般。冷汗渗出掌心,一片湿凉。 一人的手指。搭上了木箱前的锁扣。 我闭上眼,心中飞一般地盘算被发现后该如何脱身:是让茹嫔将她们绑起来。还 “哇!” 又是一声惊叫! 我身子一抖,却听见外面发出更尖利的叫声:“呀!有鬼!” “鬼?”宇文铮嗓音带着十分疑惑。姗姗来迟:“大婶,你竟然说本公主是鬼?” 那小婕妤似是惊魂未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是……” “铮儿,不许胡闹!”茹嫔沉声喝道,“惊吓了李婕妤,还不向人家赔礼道歉?” “娘,这个女人说本公主是鬼,凭什么叫本公主向她赔礼道歉?”宇文铮不依不饶。鬼头脸上的神采。见人吃瘪,她正乐在其中吧? “铮儿!”茹嫔加重了嗓音:“道歉!” 那李婕妤却是不敢造次,一迭声地赔笑:“茹嫔姐姐不必了,公主只是同臣妾闹着玩 宇文铮冷道:“哦?闹着玩?你一个小小的婕妤,敢对皇族成员出言不逊,这该当何罪?” 我心中大为惊异:这小公主……年纪不大丁点,说起话来竟气势十足,颇有威严。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外面起了磕头的声响。想来是那李婕妤不敢在公主面前造次――尽管这只是一个尚不满十岁地小丫头。 茹嫔也不再劝了,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到李婕妤以头抢地的闷响。 过了一阵,才听宇文铮懒洋洋地开口:“罢了,念在你是初犯,本公主便不与你计较。” “是是……公主您大人有大量,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宇文铮的嗓中带着戏谑。 ……她真的还未满十岁么?我越发纳闷起来。 李婕妤大约是想了一阵,怯怯地开口道:“……不敢擅闯内殿。” “嗯……这还差不多。”小鬼头的语气陡地一转,好似突然间雨过天晴。“好啦,本公主放过你了!嘿可要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哦?” 李婕妤应该也是一脸尴尬,只得应道:“……臣妾记住了。” 待两个婕妤走后,脑袋上地箱子才被揭开来。新鲜的空气进入胸中,我重重地喘了口气。 茹嫔满脸歉意的笑容,伸手扶我出来:“夫人,叫您受苦了……” “还好,总算是躲过了。”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爬出箱子。 宇文铮站在一边,笑嘻嘻地望着我:“糖酥糖酥,这样玩很刺激,对吧?” 茹嫔登时变了脸,转过头,抬手就是一巴掌掴下来。 啪! 响声清脆,宇文铮的小脸被扇得歪向一侧,颊上立马便起了五指印,微微发红。 我惊道:“娘娘!” 原本地笑意被打得烟消云散。宇文铮咬唇瞪向茹嫔,小胸脯急促地起幅着,眼中蓄满晶亮的泪水。 “娘娘,公主只是年幼贪玩,并无恶意。”我连忙出声相劝。 大约是方才之事的后怕,茹嫔脸色泛白,默然地看着女儿:“……铮儿,向苏夫人磕头道歉。” 两行眼泪涌了出来,顺着宇文铮地脸颊滑下。她倔强地瞪着茹嫔,不发一语。 我心下酸软:“娘娘。别这样,您吓着公主了。”绢帕,欲替她擦去眼泪。 她竟一眼横来。端的是冷冽如冰,气魄凌人。 手上地绢帕滞在半空。我望了望茹嫔,她气得嘴唇发颤。扬手就要打来第二个耳光。 “娘娘息怒!”我拦住她的手腕,“公主还小。经不得这样地巴掌,求您手下留情!” 茹嫔朝她厉声叱道:“如此不知轻重,视人命如儿戏,日后如何堪当大任!” 我缩了手,瞧着宇文铮赌气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便又道:“娘娘,方才公主喝退那两个婕妤,一来保护了妾身,二来也叫这凌波宫中更加安全,利于妾身藏身于此。三来……”我顿了顿,瞥见宇文铮眼中地惊讶,回以一笑。“三来便是,替您在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面前立威。” 茹嫔怔了怔,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宇文铮。 我微笑:“公主,妾身说得可对?” 她哼了一声,别过脑袋不看我。 呵,害羞了?……果真是个有趣得紧的孩子。 茹嫔深深吐纳一息,终于平静下来。“……铮儿,对不起,娘错怪你了。” 她的嘴儿嘟得老高:“……哼,本公主只要糖酥,不要娘了。” “公主这又是在怄哪门子苦笑不得地摸摸她的脑袋,“不要娘亲,那怎么成?” “有你陪着本公主就够了。”她倒是大方得很。 茹嫔自然不会同孩子计较,转而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样来:“夫人,你瞧瞧她,这得意样儿……” “公主的勇气可嘉,”我笑道,“然而,仍还欠缺了些谋略。” 她的双眸放出亮光来,学着她娘亲的口气反问:“哦?” 于是为她解惑:“公主此举虽替娘娘立了威,但同时,也可能替娘娘树了敌。” 听得两个小婕妤的对话,便知她们尚未生育。对于育有一女的茹嫔,或许她们从心眼里瞧不起,可到底也比不上,所以只得放低了身段向茹嫔示好。如今被小公主这么一闹,只怕会激起她们潜在的敌意。 闻言,宇文铮现出了沮丧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多谢夫人地提醒,我会加倍小心的。”茹嫔点点头,“……好了,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咱们不如到外头喝喝茶,压压惊?” “嗯。”宇文铮闷声应了,走过来捉住我的手指。 肉肉的掌心贴在我的指腹上,我禁不住心中一暖,漾起微笑。可为哦。 另:本评论区正在招聘版主兴趣的童鞋可以关注一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八十一章 月殿影开闻夜漏(三) 闻笛罢朝,中书几近瘫痪,朝堂闹得满城风云。(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以为老皇帝必然召我前去问话,谁料一连五日,都未曾见丹桂殿来人。 既然皇帝不召,那就意味着此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想来必有后招。我也不急,索性乖乖地待在凌波宫内,同宇文铮和萃萃玩耍,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老皇帝的体内必定陈毒深重,想要拔出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加诸他已经毒,若有个三长两短…… 洁白的小肉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宇文铮张着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凑上来: “糖酥阿姨,你又走神了哦。” 我微微一愣,捉住她的手,笑着晃荡两下:“你整天就盯着我作什么?还真当我是糖酥,看着想吃?” 她的小脸笑得像个粉桃子:“你这几日都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想你的夫君了?” 儿,你才几岁呢?满口夫君夫君的,就不害臊么?”我嗔笑道,“再说了,我就不能想想别的事?若是成天只想着夫君,那多无趣 铮儿奇道:“姑娘家不想着夫君,那还能想什么?”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想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呀,比如说看书,习字,绣花之类的。” “绣花?”铮儿的模样更好奇了,“你会绣花么?” 咦?…是不是举了个很蹩脚地例子? 一想到从前给阿钏做地那些衣裳。真真比破布还不经看。于是我垂眸低笑:“……我不会。若是你想学绣花。就去找萃萃。”在宫中伺候地小婢大多手巧。绣花这点小事难不倒她们。 “本公主才不想学绣花。”宇文铮小下巴一扬。露出三分倨傲之色来。“要学就学父皇和七哥。可以带兵打仗驰骋天下……” 不等她说完。我抬手止住她。沉声道:“天下难得太平。当以和为贵。我倒是希望他们再无征战沙场地可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你想。战端一起。必定使百姓遭战火涂炭。届时想过现下这般地清净日子。便是难上加难 “可是。娘说父皇是英雄。”宇文铮不依不饶。 “陛下当然是英雄。”我摸摸她地脑袋瓜。“而治理天下。统驭江山。并不是穷兵黩武便能做好地。” 她撇了撇小嘴,不满道:“糖酥阿姨,你说的这些,铮儿怎么都听不懂呀?” “有朝一日,你必会懂得的。”我的视线从她脸上移 宫外天光明媚。一连下了两日雨,我亦嗅到了秋日的味道。 心下更是忐忑起来。 若我未记错。再过十余天,便是我与闻笛的大婚了。然而眼下我被困在宫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别说回相府大婚,就是连这个宫室也出不去……只怕吉日到来,新娘子却还身陷囹圄。如此一来,他苏相岂不是要叫众人看笑话了? 正想着,抬眼见茹嫔和环佩领着一干侍女进了宫门来。 入了暖阁,茹嫔屏退闲杂人等,屋中只余我们四人。她往内室的方向望一眼。蹙眉出声:“萃萃呢?” “方才铮儿弄脏了衣裳,萃萃大约是将衣裳送去浆洗了。”我回答,察觉到她颜色略微苍白。不由得问:“娘娘,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茹嫔咬了咬唇。压低嗓音:“方才听昨儿个侍寝的美人说,昨夜。丹桂殿里头……死了人。” 我眸中猛地一缩,余光瞥见宇文铮一脸好奇的模样。遂转头对环佩道:“环佩,你先带公主下去吧。” 佩知趣,拉着小女孩离开:“公主,咱们去里头玩,娘娘又给您置了新的裙儿呢……” 四下总算是无人打扰了,我与茹嫔对视一眼,走到卧榻边坐下。 “丹桂殿中,究竟死了谁?”我半眯着眼,继续方才地问题。 茹嫔叹了口气:“璐宝。” 是那个顶替我的女子……我心下一片冰凉黯然,轻声道:“……抱歉,娘娘。” 她缓缓摇头:“听说她是喝了曹公公送来的茶,不到一个时辰便呕血而亡。” 又是曹公公,又是呕血而亡。 脑中似是有一处在突突跳痛着,我困惑道:“这未免太招摇了些……陛下有何动静?” “曹公公被打入了大牢里,不过陛下似乎打算将此事按下不。” 若不,怕是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即是那死去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苏夫人必定会挑起朝堂的又一轮汹涌暗斗。 思索了一阵,我忽而抬眸望向茹嫔,微笑道:“娘娘,恐怕您今晚又得侍寝了。” 戌时刚过,便有两名蓝衣内侍候在凌波宫外。半个时辰前,召茹嫔侍寝的口谕下到了凌波宫。 我坐在不远处瞧着茹嫔为晚间的觐见梳妆打扮。秀丽的青丝绾了个坠马髻,粉颊两侧地云鬓松散,更衬得她的脸庞娇小可爱。看了一阵,我勾动嘴角:“娘娘这打扮真是好看。” 平日里我极少在意如何打理髻,大多只是简单地绾作一团了事,自然没有宫中女子这般繁复的修饰。如今看在眼中,倒是少不了一番羡慕。 然而茹嫔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她勉强笑了笑:“只不过今晚的丹桂殿内,怕是也无人入眠吧。” 自己的寝殿里死了人。老皇帝毫不忌讳,大大咧咧继续住在里头。而茹嫔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会害怕地吧。 我叹了口气:“想到去那么个地方,虽说殿中有龙阳之气坐镇,恶鬼难侵,可心里头还是不太舒坦。” 呵……不晓得老皇帝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觉着脖子后面,有阴寒缭绕不散呢? 人,您可别吓唬臣妾……”茹嫔果然是给吓着桂殿。”他若是离开,便意味着日后病情将难以掩盖。“我想,明儿个的朝堂之上,或许还能听到什么风声呢。”二王党羽广布,沿线众多。说实话,我担心这凌波宫,也无法置身事外。 茹嫔又是一声叹息。“……只可怜了璐宝那丫头。” “璐宝不会白白牺牲的。”我低声说道。 她地死讯来得突然。可若说蹊跷,其实也有迹可循。外界以为软禁在丹桂殿中的人是我,老皇帝对我地态度,便是一干人探听庙堂风向地源头。苏相罢朝已足够惊人了,现下若苏夫人死在了宫里,苏相还会隐忍不语么? 闻笛啊闻笛,你和老皇帝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丹桂殿中,老皇帝坐在龙榻上,如同上次见面时那样审阅奏折。茶色缎子封皮地折子堆在榻头。他眉头舒展,时而动动鼻尖,落下一两句朱批。连看了七八本,他似乎并无抬头的意思。 我与茹嫔面面相觑――进了丹桂殿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老皇帝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陛下。”我轻唤了一声,“您看上去心情不错。” 茹嫔惊异地扫来一眼,大约是怕我擅自开口,触怒龙颜。我只冲她一笑。 果然,老皇帝慢悠悠地抬起眼来,随手将折子丢在一旁。他地眼中有藏也藏不住的笑。而后点了点头。 “你倒是机灵得紧。”他嗤笑一声,“不错,朕是心情好。你知道原因么?” 还有什么事比见到敌人吃瘪更愉快地了? 然而听得他的幽幽叹息:“……其实。朕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我想了一阵,恭敬道:“还请陛下明示。” “那个丫头。”老皇帝指指对面的屏风,那是前几日璐宝住地地方。“也是死于参商。” 我大惊。 茹嫔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参商?那是何物?” “那是一种毒药。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不便与她解释太多。尤其是老皇帝方才的那个 呵,她若要继续追问,岂不是会危险得很? “可是……”我瞧向茹嫔,口中迟疑。 老皇帝点点头。 我叹了口气,说道:“妾身记得您曾说过,参商只得慢性服用才能奏效,短时间大剂量的服用,并不会造成多么严重伤害。” 言下之意即是,璐宝只喝了一杯茶,为何就呕血而死过。”他悠然笑道,“苏夫人,你大概不知,那杯茶……原本是端给朕喝的。” 茹嫔倒抽一口凉气,低呼道:“有人企图弑君?!” “别紧张啊,茹儿,朕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老皇帝立马安抚美人。“况且,方才苏夫人也说过了,那种毒药,短时间大剂量也无济于事。” ,还硬撑着?现你呕血的人,不正是茹嫔么? 像是察觉到我的腹诽,老皇帝扫来凌厉的一眼,又说:“平日里都是由曹广福送茶来,而朕也只喝他端来的茶……想来,参商应该就是下在茶水里头地罢。” 茹嫔红了双眼,眸子里水光盈盈,咬着唇瓣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还是解释不通,璐宝为何会被一杯加了少量参商的茶毒杀。”我垂着脑袋,心下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既然那种药必须是长时间的使用方能奏效,那么…… 一道诡谲的暗光掠过心头。 难道说……? 我倏然抬头:“陛下,该不会是……” 老皇帝伸手打断我的话,嘴角露出极哀戚的笑容来:“……丫头,朕想,你已经猜到了。别说出来,朕听着难受。” 果然如此!我瞪大了双眸:璐宝在凌波宫内便一直在服用参商! 若是照这个思路想来,那么……凌波宫内,必定有那个人的爪牙潜伏。 v某猫今天烧糊了一只锅,一锅鸭子一锅碳……到嘴的鸭子飞了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 第八十二章 月殿影开闻夜漏(四) 眸光移向身侧的茹嫔,我定定地瞧着她。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神色忐 璐宝既有被毒杀的必要,那就证明,这位茹嫔娘娘绝不如我想象种的那般简单。我垂眸暗忖,想起那日现老皇帝夜间呕血,也是她向曹公公透露的消息。 ……正常情况下,她不是该即刻宣召御医前来看诊的么? 然而其后,她将我藏匿在凌波宫中,又切实地告诉了我,她与曹公公,并非同路之人。 老皇帝信任她,她究竟代表着哪一方的力量呢?难道是闻笛? 对了,她也曾说过,她能入宫伺候皇帝,正是得了苏相的帮助。 “不论如何,凌波宫已经不安全了。”我低声说道,“妾身恳请陛下,将小公主转移至其他宫殿。” 茹嫔眼中大震:“凌波宫也……?” “娘娘,只怕您身边服侍的这几个婢子,都不得不遣散 与其说遣散,倒不如说扣押来得妥帖罢? 老皇帝蹙眉摇头:“不可。眼下形势尚未明朗,若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不如这样,朕换种玩法……” 他倒是一脸乐在其中地模样。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我道:“陛下。您连蛇都还没找着。若不打草。又怎么能令它动起来?” “谁说朕没找着它?”他低笑一声。嗓音陡沉:“朕身边地。哪一个不是蛇?” 我与茹嫔大惊失色。立时敛裾跪伏于地:“陛下恕罪!” 其实这话只是将事实挑明了些。想不到机锋初露。便是这般慑人地凌厉。他说得不错。我们围在他地身边。哪一个不是伺机待动地蛇呢? 他深深吐纳一息。“……起来吧。朕并没有怪罪你们地意思。” 我与茹嫔对视片刻。低声道:“谢陛下。”这才如释重负。重新落座。 “凌波宫不可擅动,既然那丫头死于参商,这就意味着。所有人的视线已经被引向了那里。”老皇帝缓缓说道。“虽然朕未将苏夫人地死讯公诸于世,然以他们几人的本事,又如何探听不到这消息?只怕现下有人忙不迭地撺掇苏珞,迫他出手 我垂下眸子,心中哂笑不止:“他们几人”……这称呼真是有趣得紧。 “陛下,您觉得苏相会动手么?”我问。 老皇帝轻笑起来:“他在府中待了五日也不来上朝,倒是把朕给忙坏了。” 听似答非所问,然而细细想来。竟是有些无奈的意味。 是了,闻笛他权掌中书省,若他罢工。则三省之尚书、门下都无法正常运作,所有的折子都得由皇帝躬亲,这看似无理取闹的招数,于陛下和朝廷而言。却是有用得很。 史台这会子竟然没了动静?”我掩唇轻笑,心中难免有些得意。 老皇帝哼了一声:“有你那位舅舅大人在朝中斡旋。你还担心什么?” 姜衡乃是御史中丞,现下自然得由他出马。我点了点头:“可是陛下。妾身还有一事觉着不妥。” “何事?” 面上起了些赧红,我不避不闪地瞪着老皇帝:“再过十余日。便是妾身与相爷的大婚之日。难道陛下要一直这么将妾身扣下去?”见他失笑,我气不打一处来:“相爷早就下了喜帖,京中的贵胄名流哪一个不知相爷大婚在即?若届时叫人家看了笑话……” 老皇帝正要开口,却听见宫外传来内侍地嗓音: “陛下,安虞王殿下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老皇帝眸中一凛,视线扫向我处。我亦是满面疑惑,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他……怎么会来?难道是又有什么麻烦了? “就说朕已经睡下了,叫他明日再来见朕。”老皇帝扬声道。 “父皇,此事非同小可,否则儿臣亦不会夤夜前来!” 宇文锐竟已经到了殿前?!我惊诧不已,“……怎么办?找个地方躲起来!” “别慌。”老皇帝低声道,“你且到那屏风后头去。” 啊?那后面?我身上滚过一丝战栗,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得蹑手蹑脚跑进了屏风后。 见我藏妥,他这才道:“进来吧。” 隔着屏风看去,一抹颀长英挺地人影从殿门外快步而入。殿内灯火不甚明亮,只照得那人的身形轮廓影影绰绰。他在龙榻前恭敬拜伏:“儿臣叩见父皇。” 老皇帝冷笑一声:“在外头还急成那样,进来就不慌不忙的了?” 屏风面上刺绣繁复,我瞧不清宇文锐的脸色,只觉着殿中的气场并不如先前那般迫人,心下顿时一松。 茹嫔自觉起身:“陛下,那么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老皇帝摆摆手。 莲步轻移,殿门重新掩上了,宫室内归复一片安静。 “儿臣手中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不知父皇愿意先听哪一个?”宇文锐嗓音似是带笑的。 “你这刁钻的小子。”老皇帝哼道,“挨着来吧。”宇文锐沉吟片刻夜儿臣收到密报州地端陵县境内有乱民起事。那些乱民占了县衙,挑去衙门房上青瓦,将县令和几位县官扣下了。” 冠州?这次又轮到南方乱套了么? 老皇帝默了一阵好消息呢?” “置于儿臣府中的的崇武军兵符被盗了……”他顿了顿,“当然,是假地那个。” 看来近些日子里,崇武军也不太平呢。上次是被萧婵窃出兵符,私自调动崇武军,这次……虽说是有惊无险。可明眼人都知道,有人欲图拉安虞王下水。 “那是最好……不过老七啊,你说这话,是上朕这儿来邀功了么?”老皇帝的眸中精光毕现。 ……邀功?这话该作何解释?我蹙眉。只听宇文锐又笑道:“若是当真令那些个乱臣贼子成擒,父皇不该奖赏儿臣么?” 冷汗,自我的额际缓缓渗出。 这就是宇文锐的阴招么?令崇武军地将领扣下用假兵符前去调兵的人,而后揪出幕后主使? 那是他地分内之职才对。况且假兵符被窃。一切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真地有必要将此事上奏老皇帝?……而且,为何我在他的语间,嗅到了这样浓重地杀机? 他地“邀功”,到底会邀来什么? “奖赏?”老皇帝哂笑一声,眼中俱是悲凉:“老七,你权掌兵部,又是朕亲封地王爷…缺点什么 言语间弥漫开的肃杀之气,令我不寒而栗。 宇文锐机锋毕现……只是这一击若不成,他会有怎样的结局? “父皇。儿臣觉得您大约是误会了。”他笑道,“儿臣只是想,待寻回兵符,就携家人离开帝都居住一些时日……不知父皇可否恩准?” 我有些错愕是可以要更多的东西么?包括他一直渴望着的……帝位。 为何开口。却是退?你的退,不就意味着当年我被抛弃。与萧婵的死,都是白白牺牲了么? 老皇帝不动声色。两人之间的气息越地扑朔迷离,难以捉摸。 “请父皇恩准儿臣。”宇文锐再拜。 “朕听说……”尾音慢悠悠拖长。老皇帝语间戏谑:“朕听说,苏珞快要成亲 宇文锐沉默片刻,道: “且不论你与他地人情,单是你这安虞王的身份,便少不得上门贺喜吧?……现下这么一走了之,叫苏珞要如何看待你这个盟友呢?” 我眼眸微眯:盟友?闻笛和宇文锐?除去闻笛尚在雁州时二人曾联手过,如今怕是已势成水火了罢? “朕还听说,苏珞的那位新夫人,就是你十多年前在晖州遇着地那个姑娘……”老皇帝曼声说道,“是不是?” 心口,有一处血肉被揪紧 他的沉默,长得令我几近窒息。时间仿佛变得黏稠,吐纳迟滞。 “不是。” 我的十指扣住圆椅扶手,死死地扣住,骨节紧绷,泛出些青白的颜色来。 “不是?”老皇帝重复一遍,“你确认,她当真不是么?” “她不是。儿臣对那个女子,再熟悉不过,不是她。” 不是我,真地不是我……哈哈哈哈。 你说得不错,安虞王殿下。十年前在晖州,我遇到的是宇文锐。 所以我,从未遇到过安虞王。 “如此,朕便放心了。”老皇帝长长地舒了口气。“离开帝都,你想去哪里?” 宇文锐沉默片刻:“晖州。” 何是晖州?” “儿臣地新王妃,正是晖州人氏。两日前儿臣得知王妃有孕,故而想带着王妃回晖州安胎。” 绣姑有孕了?手脚倒是挺快的……不过说起来,你只是不想再待在帝都搅这摊浑水罢? “既是有孕,便更该留在帝都才是。”老皇帝沉声笑道,“你这位新王妃,还不曾带进宫中来露脸。什么时候也让朕看看这位新儿媳?” 宇文锐也笑了:“若父皇不介意,明儿个就可以带她进宫来。” 老皇帝低叹:“你要真有法子,还是先把苏珞给朕弄回来吧。中书省丢在那里不管,简直是胡来。” “苏相定是有他自己地打算……再说,您公然软禁了苏夫人,怎么也得跟你这儿讨回来些吧?”他话音一顿,“说到苏夫人,父皇……您不会当真让她一直这儿吧?” 背脊顿时凉了一半:……他知道我在这里? 老皇帝愣了愣,忽然大声笑起来。 我莫名,而宇文锐则是疑惑:“父皇?” 他收了声,似乎笑得有些喘不过来,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心头陡然一惊,该不会是毒了吧? 果然,听到宇文锐的惊呼:“父皇?!您……” 老皇帝咳嗽不止,他浑身颤抖地伏在龙榻上,用手死死捂住嘴。宇文锐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开。 “…给朕……”他嘶着嗓子,不断有殷红地液体从嘴角滑下,却是勉力抓着衣襟,“茶……” “儿臣这就去倒茶!”宇文锐立刻起身,往书案上的摆着的茶盘跑去。 “殿下,不可!” 宇文锐的身形登时僵在原地,缓缓回过头,望向屏风的方向,警声道:“什么人!” “是妾身。”我定下神来,走出屏风后,不避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 他深暗狭长的凤目中,有一丝分明的惊疑之色。 “那茶中有毒。”我如是说道。 闻笛童鞋又缺席了呢……口话说本章某猫竟然码了7个小时……真是心酸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 第八十三章 羽书昨夜过渠黎(一) 他的眸光从我移至手中的杯盏,端详一阵:“……有毒?” 我叹息:“是的,所以还请殿下另外准备一杯……” “无碍,俪兮……”老皇帝从榻上挣扎着伸手,“曹广福已进了大牢……” 对了,我还真忘了这回事。 宇文锐握着茶盏坐到榻边,单手将老皇帝扶起靠在身前:皇。” 茶水灌入口中,老皇帝迫不及待地喝了个干净。血丝混同着茶水从他的嘴角渗出,沿着下巴和胡须,滴落在衣襟上。明黄顿时晕开团团血色,浅淡的腥气也随之弥漫开来。 我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眼前的父子情深,我只觉尴尬无比。 茶水里没有毒了,我还站出来做什么?……明摆着告诉宇文锐我人还没死,而且也不太像失忆的模样。 老天,杜俪兮你在做什么 “俪兮,过来帮忙。”宇文锐头也不抬,“帮我扶住父皇。” 愣了愣,见他斜来一眼,倒是并无责备的意思:“快些。” 我只好上前去。托住老皇帝地后背轻轻拍抚。替他顺气。宇文锐再倒来茶水。老皇帝连喝了四五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杯盏。 掏出绢帕来。细细擦去他嘴边和胡子上地微红茶水。他疲乏地睁开眼。青白地脸庞渐渐有了人色。 “陛下。好些了么?”我轻声问。 他慢腾腾地点了点头。“……我这把老骨头。再怎么作弄也都这样了。” 抛去个称谓。他也不过是个龙钟老人而已。 “……苏夫人。方才你说茶水中有毒。是怎么回事?”宇文锐抬眼。凤眸微凛。 我咬唇不语。 他嗓音陡地一沉:“莫非毒是由你所下?” “老七,无缘无故的就怀疑人,不太像是你的性子啊……”老皇帝眯眼瞧着他,“若是苏夫人下的毒,她还会站出来告诉你么……?” 宇文锐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今晚之事。儿臣一定守口如瓶。”视线又扫向我。我悄然抬眸,他道:“苏夫人,父皇暂且劳你照顾了……只是本王尚有一事不明。” 我颔首:“王爷请说。” 宇文锐嗓音低沉,眸中隐隐有厉色。“你方才说这茶水中有毒,你是如何知道它里头有毒的呢?” “老七,此事现下就不必再深究了。”老皇帝替我解围,“你替朕将苏夫人送回凌波宫……至于冠州的事嘛儿个朕自会处身,将茶盏放回几案上。他转过头来看向我,低低叹了口气:“本王送你回去。苏夫人。” 心下扩散开又酸楚又苦涩地滋味,我别过脸,“陛下……当真不用请御医来么?” 老皇帝摆摆手,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和暖笑意:“孩子。安心吧,朕还没那么容易死。”他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替朕保护好凌波宫里的人。” 我郑重地起身,盈盈跪拜:“妾身遵旨。” 离开丹桂殿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内室中灯火昏黄,光焰摇曳。自从曹公公的事后。老皇帝便下旨禁绝宫人和内侍随意出入丹桂殿。 偌大的宫殿之中,独他一人与影作伴……这就是帝王么? “俪兮,这边。”宇文锐的声音传来。 我转身往他地方向走去,轻声道:“叫王爷久等了,望乞恕罪。” 天色昏暗,我瞧不清他地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是撇着嘴角的,于是垂下眸子:“王爷,若是不想穿帮,在宫中请称呼婢子璐宝。” 他愣了一愣,随即道:“抱歉,是本王疏忽了。” 不知为何,“本王”二字,听起来当真是陌生得紧呢……我嘴角一勾,“王爷识得去凌波宫的路么?” “本王在宫中住了这么些年,怎会不知。”他低笑一声,引着我往右边走去。 夜风自耳畔簌簌流淌而过,带来属于秋日的清凉。他走在我身前两步开外,衣摆向后扬起。一路沉默不语,而谁又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 凌波宫离丹桂殿本就不远。我抬头望见前方的宫门,作势正要向他一拜,他却转过身来,捉住我的手。 我一惊:“殿下,这是做什么?请您放开……” “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对不对?”他猛地凑近我,恨声说道,“你瞒着我,瞒着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下可好,居然待在父皇身边,帮着他一同戏弄我们?” “殿下,请您放开我。”我深吸一口气,咬说你死在了丹桂殿里,你知道我有多着急么?”他像是没听到一般,手劲越来越重,“若是从前的杜俪兮,我不会相信她这么轻易就死掉,可是我担心这个失去记忆地杜俪兮!” 我吃痛一声,手上停止了挣扎。 “…知道呢,本王又在自作多情了,是不 风忽然吹开了云絮,月光静静地落下来。一线雪白的利芒跳动在他的眸中,像是痛到了极致地泪光。 我别开视线:“……殿下,多谢您挂心,婢子已经无碍了。” 他重重地丢开我的手腕,退后一步。 半晌:“……如此甚好。既然你已无碍,那就是本王白担心了。”他冷笑道,“前面就是凌波宫,你自己进去吧。后宫禁苑,本王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殿下……”我轻唤一声。 然而他的脚步并未停下。直直地往禁苑外走去了。 我立在原地,只觉得夜风凉得叫人难过。 正要进门,宫前的一名侍从突然唤住我,尖声道:“你是哪个宫地?我怎么觉着没见过你啊……” 我心中暗暗吃惊,掏出腰间的令牌来:“……我是凌波宫中新来地。” “新来的?”那侍从冷哼,“我怎么没听说凌波宫有新来地?” 不好!难道要在此处被人发现?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劲――现下这个时辰。凌波宫中的侍卫早就该回里头休息去了才是。 加诸这天色黑暗。别说看清我地面貌,就是有没有人也得听足音来辨别吧? 心下登时一紧,我转身就要跑,肩上却被人猛地扣住。 “……俪儿!”那人低唤道,“是我。” 咦?好熟悉的嗓音…… 借着肩上的力道回过头来,清浅的月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上。俊秀地轮廓大半沉浸在阴影之中,他地手腕施力,轻巧地一带。将我揽入怀里。 檀木香气灌入我的呼吸中,他掩住我的嘴,在我耳畔轻声道:“随我走。”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架着我。脚下步速极快,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宫门。细看之下,这才发觉竟是到了西面的乾正门。 我心头惊异不已,他却容不得我有半点迟疑。索性将我打横抱在身前:“别出声,我自有安排。” 靠着他的胸膛。我听见他心脏的跳动,觉着无比心安。便顺从他的话,乖巧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他轻笑着。抬手揭下侍卫们穿戴地头盔,在乾正门的一双长枪侍卫前现出容貌来。 那两人一见之下,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哗啦啦跪地拜伏:“苏相!” “好了,不必声张。陛下差本阁来做点事,现下就要回去了。” 人丝毫不敢阻拦,恭顺地放相爷出宫。 方踏出宫门,又听他扬声道:“……今夜本阁来过皇城么?” 两个侍卫诚惶诚恐:“小的们未曾见相爷来过!” 他轻声笑了笑,这才转身抱着我离开了。 一架青黑幔子地马车早已候在宫门外。 “相爷,您可回来了!”竟是苏府管家的声音,“夫人 “在这儿。”我的身子被松开来,“俪儿,此处不宜久留,咱们上车。” 待我二人入得车内,管家立刻挥起马鞭,催动马匹:“驾!” 车子骨碌碌向前行进,我靠在车板上,睨着身旁这个正忙着脱下侍卫衣裳的男人。他将绛红地衣裳脱下,换上平日里他惯穿的茶色丝缎长衫,束上腰带。长发盘作了一团髻,顶在脑袋上,不似他素常披散在肩地模样。 已过了亥时,大街上寂静无声,只余马蹄答答,清脆悦 他一把捞过我的身子,吻了上来。 如火地炽热,在唇齿间辗转燃烧,即将燎原。他的舌尖刷过我口中地每一个角落,不知饕足。 只觉得胸中的气息快要用尽了,他的唇才稍稍放开了些,然喘息之后,他再度按下我的脑袋激吻。 身子软软地伏在他的胸前,任由他狠狠吮吸着我的脖子,一如在汲取血液和生命。 “闻笛……”抬手抚上他的头发,嘴里的呼唤几近着魔:“闻笛,闻笛……” “我在。”他将脑袋埋在我的发间,呢喃似的应道,“……我在这里,俪儿。” 深呼吸,肺叶中充斥的全是属于他的清香。我的嗓音像是在撒娇:“……你怎么会去凌波宫?” “我神通广大嘛。”他轻声笑着,“你是我的妻,我自然要为你遮风挡雨……今晚的风雨太大,我不想将你留在宫中,而我一个人在外头逍遥快活。”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话:里下雨了?这天上不还好好的么?” “哈哈哈,夫君我做了坏事,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他笑得分外愉悦,“再说了,府上正好有用得着爱妻的地方,所以就赶快把你接回来咯。” 闻言,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现下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当真要把我送给老皇帝做妾呢。” “得了,咱们还有十多日就要成亲了,还说这般孩子气的话。”他笑道,“想我了么?” 我捧着他的脸,指尖慢慢拂过他英挺的眉骨和鼻梁,在唇角边软软勾勒而过:“……想。” “到咱们成亲之前,你就得一直待在府里了。”他轻轻蹭过我的嘴唇,“我做了一件坏事,所以这些日子,一定会刺激得紧。” 眨眨眼,“相爷也会做坏事?……究竟是什么坏事啊?”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拆、桥。” 抱歉今天更新得晚了些……某猫实在是身子不舒服,望各位亲见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 第八十四章 羽书昨夜过渠黎(二) 我将宇文锐禀报老皇帝的两件消息,告知了闻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当即决定,第二天入朝觐见。 然而次日,宫中传来曹公公的死讯。 我望着手中的粥碗,晶亮的米粒炖的甜糯,热气随着玉勺的搅动袅袅升腾。 眼前一时间迷茫起来,好似当真遇见了一场大雾。 “不过,”勺子一顿,我扬起眼眸,对上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何是你来告知我此事,听箫?” 面容俊美的少年郎撇了撇嘴,双臂抱在胸前:“大哥的吩咐,我岂敢不从?” “不是这个意思……”我放下碗勺,“我是说,你传完了信,为何还要留在这儿?” “怎么,大嫂不欢迎?”他眉梢微挑,口中加重了“大嫂”二字,“那也不成啊,这可是大哥的命令。” “你大哥命令你什么了?留在苏府?”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留在苏府,保护大嫂和那位御医。大哥说这几日城中热闹得紧,大嫂一人在家,他不放心。正巧我刚从宛州回来,他就把我弄来 事实上,苏家管事的人正是听箫,通天坊也是由他一手打理。而从前,闻笛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雁州,现下又转入了帝都。名义上闻笛是长子,然真正的家主,该是听箫才对。这对兄弟平素里瞧不出多么亲厚。就连上次见面都还练了几招,不过…… 我勾动唇角。笑得不怀好意:“地确是挺巧地。不早不晚。你就从宛州回来了……我算算啊。离你大哥与我成亲地日子。似乎也不过十日了片血色。嘴上却硬撑:么啊。我才不是专程回来看你们成亲地……” 若非眼下情势不容懈怠。我还真觉得逗逗他挺有趣地。 “话说回来……”他蠕动嘴皮。很是不情愿地转过头来:“真想不到。你竟然是姜大人地外甥女。” “我也没想到啊。”我笑了笑。“此番若非舅舅帮忙。陛下手中那一堆弹劾中书令地折子。怕是早就压不下去 “这么一来。咱们苏家和姜家。真是要亲上加亲 啊?亲上加亲?“……听箫。这是何意?” 轮到他露出怪异的眼神来。似是在说“难道你都不知道”。对啊,我的确是不知道。 “家母云湘的妹子云湄,正是姜大人的夫人。”听箫满面理所当然,“大哥都没告诉过你?”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我张了张嘴:苏家、杜家、姜家。竟然就这么串了起来…… “现下知道了吧?届时你过门见亲戚认祖宗,可别弄不清楚。”听箫哼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一抹舒缓的弧度来。“然而说起来,你们这婚期。倒也选得不是个时候……” 我苦笑。我们又如何能得知,人家什么时候发难。什么时候消停呢? “眼下曹公公也死了……听箫,闻笛他可有说死因么?”我抬眼问道。 他摇摇头,“这他没说,也或许是来不及交代。毕竟我与他见面地空档,就只有他从中书省出来那一阵。” “他不是正同陛下斗得厉害么?”虽说只是表面上的。 昨夜他悄悄将我抢回相府,神不知鬼不觉。“璐宝”一夜未归,想必现下已经惊动了凌波宫甚至丹桂殿。他这会子去上朝,不是自己把脸送上去讨打么? 听箫摆摆手:“我才不管朝廷怎么样呢,斗得厉害不厉害,也是他关心的事。我就算再着急,也帮不上忙。”说着,他的眼神扫来,“你既是我们苏家未过门的媳妇,就该记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了。”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想来那时,我为了将萧婵拖下水,这才铤而走险前往望仙亭。结果…… 听箫定定地看了我一阵,忽然笑道:“大嫂,你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有趣地一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并未抬眼,只是淡淡应了:“如何有趣?” “先前是花楼的老板,再来是通天坊的盟友,接着是御史中丞的外甥女,最后,居然成了丞相夫人。”他笑得愉快,“这一前一后地身份落差该有多大?你说有不有趣?” “如此听来,的确是有趣得紧……”我轻笑一声,抬袖掩了唇,“然而只怕,现下我这有趣得紧地身份,正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呢。” 听箫地眉梢又是一动,登时沉下嗓音:“谁?” “自然是想要对陛下和闻笛不利的那个人……”我兜了个圈子。 事实上,若要我笃定他是何人,我还当真难以定论。不过有了昨晚丹桂殿中老皇帝和宇文锐地谈话,想来那个蛰伏待机的影子,就该是宇文铠加上扮作璐宝的苏夫人也恰好失踪了…… 过河拆桥…笛,你这次难不成是要玩苦肉计 方过了申时,闻笛回来了。我与听箫至前门相迎。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而随行的两名侍从皆是警惕地望着身后,待入了大门,便命人将门关上。 我心下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抖动起来。目见他的额际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更觉着不安,便上前去,掏出绢帕替他拭汗。他单手揽住我的肩膀,带入怀里。我听见了他轻微地喘息声。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闻笛,你怎么了?”我扶住他的腰。“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音未落,便见听箫面色凝重地走近来,“大嫂,大哥地情形不大对。” 我松手,这才察觉到指间俱是温热湿润的触觉。低头一看。竟是满手鲜血! 两个侍从压低嗓音,面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夫人,二爷,方才回府的路上,马车遇着了袭击!” 我揽住闻笛,脑中空白一片。只觉得手中的温热在渐次变凉。 宋医师来!”听箫令道,“把宋医师带去相爷房中,你们两人,随我将相爷扶进去!” 两个侍从将闻笛扶走。我仍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手中地鲜血。 我,从未想过……闻笛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大嫂!”听箫的嗓音仅在咫尺。他伸手摇了摇我的肩:“大嫂,你没事吧?”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我喃喃说着,脸上忽地一烫。再抬起眼时,便是满目水光摇曳。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大嫂。现下不是发愣的时候,还请您和我一同去房中照顾大哥。”听箫急道。“此事耽搁不得,只怕大哥伤得不轻……大嫂?” 一只手在我肩头拍了又拍。过了半晌。听箫的声音放柔了:“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是眼下有更重要地事等着您去做啊……” 我抬手擦去眼泪,咬唇一笑:“我心里明白,就是……给吓了一跳。” 鲜血,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连这点定力也没有……可是,遇袭的那个人,受伤的那个人,是闻笛啊。 跟在听箫身后,往西跨院去,我的双腿不由得发软。 我最亲爱的人的血,还留在我地手上…… 那时雁州被卷入战火,四面楚歌,漠族大军兵临城下,他归来时也未见受伤。萧氏一族叛乱初定,而后我为元康王所擒,他前来相救,也是衣不沾血全身而退。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文人,贵为当朝宰辅,我几乎这样坚信着……他不会受伤,不会被动。 “伤在腰间,伤口不浅,只是幸亏未祸及脏器……”宋医师在榻前为闻笛止血,听箫将药品和布巾一件件递过去。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望着榻上那个人。 他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连嘴唇也是灰败一片。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夫人,请您暂避一下。”宋医师肃道,“血腥太重,老身怕您受不住。” 我摇头:“不必了,我就留在这里。我要看着他。” “大嫂……”听箫很是无奈地看向我。我却轻扯了扯唇角:“我是来帮忙的,宋大夫,可有什么需要我做地么?” “既然如此,夫人,就请您过来替老身把相爷按着点。”说着,宋医师挪了挪位子,将床尾空了出来,“老身需要给相爷清洗伤口,否则很容易引发其他毛病。只不过,这必定是很疼的。” 我点点头,坐到宋医师地身边,按住闻笛的腿。 “……我……” 几乎微不可闻地呢喃从闻笛的唇边逸出。听箫眼中一凛,凑近些来:“等等,大哥似乎是要说什么。” 闻笛地手指紧紧揪着身下的被单,冷汗濡湿了他的衣裳。只听他轻声道: “……替我……发丧……” 听箫听得莫名,转过头来看我:“……发丧?” 我心头顿时一片豁亮:“我明白了,这就替闻笛发丧。” “等等,大嫂!”听箫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太离谱了吧?大哥他明明……” “按照闻笛所说的去做,不可延误。立即替苏相发丧,闹得越大越好!”我的嘴角牵出一弯冷笑,“而后,恐怕得麻烦听箫你跑一趟明白我的意思。我冷笑道:“去把这消息告诉姜大人,让他连夜进宫,代为转呈陛下。只要此事传开去,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会有所动作。” 不错,苏相若不死,陛下的力量巩固,则两位殿下各有顾忌。然苏相一旦死去,陛下的力量就会遭到极大削弱。三极之一崩塌了,那么代表着另外两极力量的二位殿下,又要如何出牌呢? 如此大好时机,若是不紧紧把握住,只怕会令人追悔莫 明天就开学了口,好啊……以后就得晚上回来码字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 第八十五章 羽书昨夜过渠黎(三) 月至中天,清冷光华如水流淌。夜风的凉意渗入发肤,与愁绪一同沁上眉梢。 我拈着衣袖,小心拭去闻笛额际的冷汗。他很疼,那道伤口比我预想的来得更深。他的嘴唇一片灰败,脸色如纸,瘦削的脸颊愈加轮廓分明。他的眉头微蹙着,大约是忍着疼,又大约是在担心着什么。 ……发丧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能最快奏效的方法。 代表着年轻一辈朝臣的核心力量,闻笛自进入御史台时起,便受到万众瞩目。和二王联手扳倒萧氏,已是大功一件,现下再清剿了萧氏余孽,使元康王篡位之谋功亏一篑,他年纪轻轻,却一夕登临中书,俨然群臣之首。 他是被选中的那个人,避无可避。 不知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会为他带来怎样的结果。 “大嫂。”听箫推开房门,见我仍枯坐在闻笛的榻前,便低低叹了口气。“夜深了,您去休息吧。” 我摇头:“不必了,我想在这儿守着他。你若是困了,就去隔壁的屋子里睡一会。” 他亦是摇头,随后在我身侧的圆凳上坐下。 “……如今才知晓,若是离了他,当真什么也做不成了。”我呢喃着,捞过闻笛的手,轻轻握在手中。 他的手很大,指节修长干净。无名指与食指地关节上结着厚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东西。我地指尖沿着他掌中的纹理缓缓移动,最后。点在手心里。 “大嫂。也有些事。只有您才能办到。”听箫低声说。 明白他是在安慰我。心中一暖。笑道:“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发丧之事。我已交由府中地管家去打理。现下能做地。只有等待猎物上钩。 听箫转过头来。嗓音压得更低:“前些日子。大哥曾吩咐我监视紫翠楼……他说。是您地意思?” “你人在宛州。要如何监视紫翠楼?” 他低笑一声。“紫翠楼摆在那儿又不会跑。还怕没法子监视?……大嫂。咱们通天坊可不是只有周绍轩和吴鸿二人啊。” “如此说来,倒是我小看了你……”我苦笑着道,“不错,监视紫翠楼是我地意思,我也明白你想问我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是因为有这个必要。” 嫂是担心您不在楼里的时候,有人给您捅漏子么?” “不是。”我摇摇头,“前些日子我曾与闻笛前往紫翠楼,那时我的记忆才刚刚恢复。我去见了洛嫦和洛安两姐弟。眼下正是他们二人替我打理着楼子。” 然而那一日,洛嫦对我说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试探。她在试探我,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 所以从谈话的最初。便告知我周绍轩与吴鸿又来过楼里。这二人与我是何关系,有洛安在当中做牵引,她自然是明白地。而后见我无动于衷,才开始说些无用的东西。 在我晖州返回帝都之后,洛安来到了紫翠楼,并以洛嫦亲弟弟的身份在那儿住下来。我见他小小年纪,心智却异常成熟,便收在身边,愈加疼爱。接着,燕舞被毒杀,他协助我将重要的证据收起,还在我被囚禁于红鸾殿时,协助扇儿和洛嫦打理楼中事务。 不错……这么一来,的确是取得了我的信任,可是在以后的那么多事情中,他却再未发挥过什么作用。 他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或是坐在我身边,听我说话。 嫂是在担心生意?”听箫又问,“楼中地生意照旧,并无不妥。” “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紫翠楼?”我眉梢微挑。 他笑了:“如今前往紫翠楼的人,大多是来买卖情报消息的,不过……倒也有条小蛇混在里头。” 我眼前一亮:“何人?” “有趣地人。”他将身子凑近了些:“冠州端陵县的新县令,周斌。” “……周斌?”这个名字在嘴边走了两遭,越发地觉着熟稔,“周斌?……我怎么觉着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是和周绍轩有什么关系? 他露出不可置信地模样,奇道:嫂知道周斌?” “大概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会觉着如此熟悉?我眯着眼想了半会,“他是何时去地紫翠楼?都去做了些什么?” “据说,他是一个月前到的帝都。至于他去做什么,这个就不是特别清楚了。暗探只是说,他与洛嫦姑娘相熟,每次相见都有说有笑地。” 端陵县…未记错,昨儿个宇文锐也曾提到这个地方。 乱民造反么?这县令私离汛地,对治下之处不闻不问,百姓不起事才怪呢。 “那他现在回去了么?”我又问。 听箫点了点头,“正是两天前离开的。听说端陵县内闹事,他这个父母官若再不赶回去,恐怕是会惹出大麻烦来。” 不已经惹出来了么?消息都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难道还能善了?”我冷笑一声,“陛下必定已派了人下去察查,想来这个周斌,也松活不了几日了。” ……但是真奇怪了,我是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呢?周斌。周斌…… “其他的,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听箫想了想,又道:“明儿个发丧。大哥难道真得躺进那棺材板里去?” “那是自然,若非亲眼见到他地尸身。有那么些人,必定是不肯信的。”我地视线重新落回闻笛的脸上。“明日,我不宜在人前露面,大家都以为我尚在宫中,抑或是……死了。你是闻笛的二弟。所以,一切就要拜托于你了,听箫。” 他愣了愣:“我一个人?” “是的,你一个人。”我郑重地点头道,“要记得,不许任何人靠近棺材。有凭悼者,必须位在四品以上,方可进入灵堂。”反正堵住那些大员们的嘴就足够了。“还有……人!二少!……” 我蹙眉,将闻笛地手搁回被褥下。听箫起身,走过去推开房门,扬声喝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二少!外头、外头……” “外头怎么了?” “闹鬼!二少。外头闹鬼呀!”小婢拖着哭腔。 闹鬼?我心下一动,施施然走到门前:“你们看清楚了么?究竟是鬼还是人?” “是鬼!”小婢一口咬定,“肯定是鬼!” 我嗤笑一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自然胆子小。大概是瞧见了什么形容怪异的人。便误认作是鬼了。 听箫也道:“你当真确认是鬼?” 小婢似是委屈至极:“真的呀,二少。那鬼浑身都是血啊!” “真是晦气!”听箫暗咒一声,腰间长剑出鞘。“大嫂,你且留在此处。待我去瞧瞧那鬼长什么样。” “我和你一起去!”我快步跟上。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仿佛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干净地东西。 抑或是……更加焦灼的,期待。 相府大门内,十几个家丁举了火把,跟在听箫的身后。他看我一眼,无奈道:“其实您回去比较好……” “无碍,我跟着你就使不出招来了?”我低声笑着,朝着门外一努嘴,“快去看看 他甩甩脑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你们几个,跟我从正面走。你们几个,从两边包抄上来。” 原来鬼是在大门外头啊,这倒是奇怪了。我又凑近了些。 火把攒动,照得相府门前一片豁亮。门槛在地上投下深色的阴影,一双石狮子形容狰狞。 “妈呀!”一人尖叫起来:“鬼!” 听箫闻风而动,几个箭步窜到石狮子后头,雪亮的剑光扫来,却听见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 “我不是鬼!……” 杀机霎时间凝滞,剑锋停在一团蜷缩的黑影上,堪堪收住,未再前进半分。 不是鬼?”听箫地嗓音满是警惕,“那你是何物?” 一个不甚高挑的身子,双手扶着墙,从暗影之中缓缓站起:“……我是人。” 这嗓音落入耳中,我心下猛地一震,推开前面护着我的家丁,“让开!让我看看他!” “大嫂?”听箫一脸莫名地看着我迈出门来。 石狮子后头,立着一个孩子。他的脸上沾满了褐色血迹,衣衫上也是如此。火光映在他地眼中,变作在幽暗之下闪烁不定的恐惧。然而,在他地目光触及我的下一瞬,他地眼中忽然蓄起了眼泪: “……杜老板……”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钏儿?” “杜老板文钏向我迈出一步,脚下虚软,立时软倒在地。 心下悚然,恍如夜半临深渊,胸中的惊惶破嗓而出:“钏儿!是钏儿!” 我扑到他地身边,身后传来听箫的惊叫:“大嫂,不可!”我却不管不顾地将他抱起来。这孩子只有十岁,看他满脸血迹,必定是遇到了不可想象的事情,现下还要面对这般猜疑,甚至误认作鬼怪! 想至此,心头便觉有一把烈焰熊熊灼烧。 钏儿的双手慢慢环住我的脖子,伏在我的肩头。强烈的血腥气涌上鼻端,我的心头更是揪紧一分。 “钏儿,别怕。”我在他耳边安抚道,“我在这儿呢,别怕。” 一群家丁不明所以地站在门前看着我。听箫也是满眼疑惑:“大嫂,这究竟 “把门关上,咱们进去再说。”我向身后的街道望了一眼。此时已是深夜,自然无人路过。然而……那些监视着相府的人,只怕已经知晓了我还活着,并且回到了相府内。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绝不会第二次丢下这孩子不管。 进了西跨院,钏儿在我的怀里呜咽一声,终于放开嗓子大哭起来。瘦小的身子因为奋力哭泣而微微发抖,他紧紧揪着我的衣袖,眼泪鼻涕全部擦在我的衣襟上。 抚摸着他的脑袋瓜,心中只觉得一片钝痛,嘴里哄着:“不哭,乖孩子,不哭。” 听箫屏退了众人进屋来。他皱着眉头,望着这个在我身前哭得理直气壮的孩子,沉声道:“大嫂,这孩子该不会就 “不错,他是安虞王的世子,宇文钏。”我低声应道,“看样子,这孩子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听箫明白过来,又问:“既然是王爷的世子,为何会躲在相府门前?” 我摇摇头。却见钏儿收敛了哭声,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血迹与泪水混在一起,他的脸庞一片狼狈。我掏出绢帕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泪。 “杜老板想把这个给您。”他的眼中有不知所措,“请您不要送我走……” “别着急,钏儿,慢慢说。”我拢过他的散发,“究竟是何事?”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物件,捏在手中,而后递入我的牌,顶上有一只虎头。顺手将它翻过来,背面的字迹却令我大吃一惊: “这是……崇武军的兵符!” 真伤脑筋的一章。 今天开学去交学费,学校的系统竟公然脑残掉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八十六章 东风不与周郎便(一) 只觉心头一片冰寒彻骨,似有寒天的暗潮汹涌而至,无处躲闪。 崇武军兵符躺在钏儿的手中,安安静静。符身映着屋中烛火的微光,泛出暗哑的钝光来。 “钏儿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以免自己的表情吓到这个孩子。 他眨巴着一双有些肿胀的眼睛,期期艾艾地垂下头:“……您不会告诉其他人 “乖孩子。”我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弄到它的,好么?” 他的睫毛动了动,嗓音藏得更低:“……是娘给我的。” “你娘?”脑中如同霹雳划过,我张口急道:“当真是你娘交给你的?” ……绣姑,你终于忍不住了么? 钏儿点点头,不敢抬眼看我:“杜老板,别告诉其他人……”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连忙应允道,“钏儿放心,我只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真的么?”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眼中水光潋滟。“也不会赶钏儿走么?” 我抚摸他地脑袋瓜。将他揽入怀里。听箫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此时递来个眼神。 叹了口气。我嗅到这孩子。胸中有些发闷。 “……钏儿。你为何会弄得满脸满身都是血?”我斟酌着字句。尽可能地放柔声音。 他地脸上立时一白。咬了嘴唇不说话。 我倒抽一口凉气。将他上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你是不是受伤了?!” 孩子应该是遇到了命案。”听箫开口道。“世子。就算您一直憋着不说。问题也不会自行解决地。况且。你可知道自己地手上。握着一件多么可怕地东西么?” 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钏儿垂头不语,只是把手中的兵符捏得更紧。 我瞪一眼听箫,又转向钏儿:“钏儿,你若是不说出来,你娘和你父王,都会惹来大祸的。难道你希望看着他们被关进大牢里么?” 闻言,他顿时扬起脸来,使劲地摇头:“不想!钏儿不想!” 我微笑起来:“那便是了。钏儿要保护娘和父王。对不对?那就把你所遇到的事,和你娘将兵符交给你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我,这样我才有办法救你娘和你父王决心,郑重道:儿都告诉您。”他张了张嘴,却又转头看向听箫,显然不乐意他也在场。 我哭笑不得:“听箫。我陪世子说会话,好么?” 他抚额,转身开门出去:“……我不听便是。” 于是屋中只剩下我和钏儿。他从我怀里脱出,坐正了身子,脸上一片肃然。 “……前天,我从先生那儿听完学,回房时路过父王地书房,瞧见娘从里头出来,似乎很怕被人看到的样子。”他撇了撇嘴,“我没有出声。就一直跟在娘的身后,看见她把锦囊交给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 交给了下人?看样子。那该是前来接应的人吧? 他继续说道:“我就悄悄跟踪了那个家丁,发现他根本不是王府里的人,所以……” “所以?”我接口问道。 他深吸一口气,嘴唇仍旧在瑟瑟发抖:“…了那个人。” 我猛地瞪大双眼:“……钏儿了人?! 他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哭道:“我不想杀他的,可是……他发现我在跟踪他了。还拿刀架上我的脖子……若是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 我重新将他圈入怀里。他死死地抱住我,小身子紧绷着: “可是、可是他的头。就自己断掉了……” “自己断掉了?”我一惊,“你……” “相信我,我没有说拽着我地衣袖,“我只是刚把匕首摸出来,他的脖子就自己断掉了!” 怪不得他满脸都是血,想来该是那个时候沾上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的脖子,会自己断掉呢?我望着怀里钏儿的头顶,有小片的发丝已经被血凝在了一起,结成块状。我用指甲轻轻弹去那团血块,低声说道:“我相信钏儿,钏儿是乖孩子,不会说谎的。” 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将脸颊贴在我的胸前:“真的是自己断掉地呀……” 说完这句话,他慢腾腾地掀动两下眼皮,没了声音。 我吓了一跳,低下头仔细看了会,轻声唤道:“钏儿?钏儿?” 他仍旧没有回应,过了小半会,身前传来匀净的呼吸声,我这才发现他是睡着了。 看来这几日,他过得很辛苦吧…… 听箫再进屋来时,已至子时。我一个人抱不动孩子,就只好让他趴在我的胸前睡。见听箫进来,我轻声道:“把这孩子抱去客房吧。得叫人好生守着他,要不……我担心会出事。” 他看一眼我怀中熟睡的钏儿,点了点头。 将孩子安顿妥当,我们回到闻笛的房中。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我吸了口气,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事吧?”听箫悄声问道。 “……我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只不过觉得,有点累了。” 是的,是真的疲倦了。闻笛的遇刺,钏儿带来的兵符,以及那个被人斩首地探子……所有的一切,都令我觉得疲惫不堪。 听箫自是明了:“要不要去隔壁睡一会?现在也是休息地时候了,大哥由我来守着就着。”我在闻笛的榻边坐下来。拨开他脸上地一丝乱发,轻柔地拢至他的耳后。“那孩子说了一件很重要的,并且,是我一直都介意着地事。” 他促狭地笑道:“方才你还把我支开呢。” “那是我和钏儿的承诺,既然答应了他不告诉其他人,自然便不会留你在场了。”我笑了笑,“听箫,你不会生气吧?” “我能生什么气?大嫂你又没做错,不是么?”他摊开双手,露出蛮脸无奈地模样。“不过照你所言,是当真不打算将那小鬼所说的重要地事告诉我咯?” “我与他承诺在先,自然是不会将他的原话告诉你。”我垂下眸子,“然事关者大,以你地聪明才智,还能不明白我地意思么?” 的眉梢一挑,嘴角弯起:“大嫂有何吩咐?”危险了。”我沉下气来,“待会我要易装进宫去。只怕那些监视相府的人已经得了情报,知晓我回到了相府。并且收留了安虞王的世子……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世子手里的那枚假的兵符。” 听箫果然命中要害:“……假的?!” “不错,那是假的。一旦有人拿着这兵符前去调动崇武军,只会有一个下场。”我冷下嗓音,“幸好这孩子还不知道兵符为何物,否则……”只怕此时已身处军中地大牢之内了。 “既然兵符是假的,为何还要留着?”他问。 “只怕……窃符者并不知晓兵符是假,便贸然盗来了。”想来绣姑并未仔细辨别手中兵符的真伪,这才莫名其妙地落入宇文锐的彀中文锐必定也想不到,自己的新王妃。竟然就是那个企图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吧? 听箫点了点头:“那么您要连同假兵符,一起带入宫中?” “正是。我要将假兵符交与陛下处置。若非如此,要不了多久,安虞王的刀子可就要落下来了。” “我送您去,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出去自然不妥。”他说着就要出门备马。 等。”我又唤住他,“府中的人都睡下了么?”嫂放心。我不会惊动别人。” “你不必去,待在这里。相府若是无人留守。只怕会给歹人以可乘之机。”我坚决道,“你在府中找几个身手还过得去的。先送我去崇武军在城外的驻地。” 听箫大震:“大嫂不可!那样岂不是眼睁睁地往坑里跳么!” “现下这是唯一可行地办法了。”我侧过眼,眸光落在闻笛的脸庞上。“虽然现下城门已经关闭,可是那些人必定会放我出城……要不,他们企图扳倒闻笛地计划,不就失败了么。” 既然如此,不若同他们玩个顺水推舟。 “我明白了。”听箫长长地叹了口气,“您行事当以安全为要,千万别硬碰硬己的。” 抬手抚上闻笛的长发,我倾下身子,在他的额心落下一吻。他的肌肤温暖,而我地嘴唇却是一片冰凉。 大喜在即,我怎会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已答应过你,与你白头到老,我必不会丢下你先去的。 所以,闻笛,等我回来。 相府外,月黑风高。我裹紧了身上地披风,翻身上 从前在晖州时,宇文锐曾教过我骑马。见我在马背上气。他将一个小香囊递入我手中:“香囊有两层,正面一层,里头是参商制成的毒丸。” 我一怔:“参商?你也有参商之毒?” “是地,大哥替你解毒之时,命我前去搜罗此毒,详加勘研。”他指指香囊,“外面的一层,装着解药。在吞服毒丸之前,先服下解药,可防止参商地毒性残留体内。” 原来如此。我将香囊收在衣内,“闻笛便仰赖你照顾心。”他咬牙,“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 “好了,别说那些丧气话,我这就走了。”收紧手里的缰绳,催动马蹄:“驾!” 从相府直奔城西,马蹄声溅落在沉寂的黑夜里,仿佛一声紧过一声的鼓点,逼向人心最深处的恐慌。 为撒一次比一次发得晚……死我了。 对不起各位亲,明天一定更新江山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八十七章 东风不与周郎便(二) 马背颠簸,疾风掠过耳际。夜色沉寂如海,我抬头凝望天幕,月华一半隐在云团后,清光迷离。 此时不必回头探看,我也能确定,必定已有人跟上了我。 可惜,我的去向是帝都城西的崇武军驻地,而非皇宫。所以他们只是跟着我,并未出 嘴角不由得撩起一丝冷笑。 相府得了假兵符,丞相夫人迫不及待地前往崇武军驻地调动大军,如此一来便能坐实了苏相野心勃勃、谋求篡位的企图……这不正是那些人想要看到的么。 …然如此,我杜俪兮又岂会如你们所愿? 到得城门前,便有两名在右面值守的兵士上前来查验身份。我并未下马,径自掏出相府的令牌,示于人前。 “这位夫人是苏相府中的人?夤夜出城,所为何事?”一人看过了令牌,挑眼瞄向我,似乎毫不惊讶。 我展开妩媚笑颜,话音出口却满是阴郁冰寒:不到一个小小的校尉,倒是过问起相府的事来了?” “不敢,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严查深夜出入城门之人。”那人拱拱手,“敢问夫人是……?” “奴家有相爷交代的要务在身,一刻也等不得!若是误了时辰,岂是你等担得起放行!” 两个兵士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递回令牌。与左面值守地一人移开拒马。放我出城。 凛冽地夜风扑面袭来。我丝毫不敢迟疑。甩开鞭子抽在马臀上。这畜生立时撒开四蹄。在野地里飞奔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迟则生变。 若是那些个探子向他们地主子禀报我离府之事。只怕前来追捕我地人马。已经开始行动了。 蹄声急促。冷风灌入口鼻中。迫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清浅地月光勉强照亮前路。我循着记忆中地路径。往着西面奔去。 不多时。背后忽然传来隐约地马蹄声。细细一听。竟有七八人之众。 心底陡然一凉。正欲拨转马头朝近旁的草窠里去,不料耳旁竟有嗖嗖箭风掠过,其中一支箭更是擦着我地鬓发斜飞而至,只听到一响,心知是流矢击碎了发上的琉璃簪花。 细小的琉璃碎片四下飞溅,一枚削过脸颊,顿时留下了火辣辣的疼。**马匹业已受惊,猛地扬起前蹄,口中嘶鸣不止。我连缰绳带马鬃一并抓住。试图让它安静下来,然而不见丝毫成效,它又拱又蹦,几欲将我甩下地。 咴―― 这一声叫唤得极是凄厉,觉马背的骤然缩紧。它带着我原地打转,我只得伏下身体,死死抱住马脖子,以免当真被甩下去践踏成泥。 马臀上定是中箭了!这要如何是好? 转眼间,前方不远处出现了数丛火把,密密麻麻。愈来愈多,恍如一片蔓延中的山火。 身后又是一枚冷箭飞至。只觉背心一凉,随即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 双手再也握不住马缰,身子歪斜,我低呼一声,摇摇晃晃地跌下了马背。胸腹撞在地面上。似乎已没了感觉。背心上那一点被侵入的烈痛响彻身体,仿佛将所有知觉都攫了去。 眼前本就黑暗弥漫。现下只觉全身的血液霎那间被抽了个干净,虚弱得在地上蜷缩着发抖。 杜俪兮。你还不能死。你和他约好了…… 张开嘴大口吸气,一寸一寸挪动着胳膊。想要撑起身子来。 只是徒劳。 指尖冰凉颤抖,连呼吸的气力都快要用尽…… 贴附在地面地耳朵里灌满了轰然滚来的蹄声,似是有巨大的怪物在地上蹦跳顿足。 ……是不是被围住了?现在一定有很多人,等着用刀用剑劈开我的脑袋。 声短促,且渗透着怒火的低喝。乎要哭出来…… 是他。他竟然会在这里…… “殿下,她中箭了!”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你们几个抬担架来,赶快把夫人送回营地治疗!” 于是,有人地将我抬上了一处布垫,俯身朝下趴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背上的伤口被扯动,疼痛撕心裂肺,我却连呻吟都无力可使。便听得他又是一道轻叱:“动作轻点!别那么粗手粗脚的……” 耳中传来羽箭离弦的破空之声,远处,人和坐骑的惨叫迭起,接着是短兵交接地金鸣。 担架开始移动,凉风流淌过我的发肤,恍若全身浸泡在冰水中,所察所感,尽是森冷的寒意。 “俪兮,千万别睡过去!你能挺住的!” 似是有一只手扶住了担架,让它的摇晃变得轻缓。 “……好孩子。” 脑海深处,幽暗如梦魇。爹的声音像是粼粼跃动的涟漪,轻缓而绵长。 “别睡过去,俪兮,别睡。” 手心,被灼热的温度覆盖住了。谁的指节死死扣在腕骨上,紧得生疼。 ……是爹罢? 不对,他已死去多年,不会有这般和暖的体温,亦不会于这个时候,出现在我地身边。 是宇文锐……我当然知晓,他地利刃。 却也是他的女人,他的王妃,为我招来了此番杀机。 心底落下一声轻叹。 ……太好了,没有带钏儿来,果真是明智的决定。 “睁开眼睛!俪兮!睁开眼睛!” 你好吵……我很累了,让我睡一下,也不可以么? “睁开眼睛啊!想想你的苏大人,想想你地紫翠楼,想想你的儿子!你不是快要成亲了么?想想你地大红喜服,想想那些等着闹洞房的人!” 闻笛……紫翠楼……钏儿。 对了,我和闻笛约好了……要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你不是恨我么?那就给我睁开眼,恨我!” “你若是睁开了眼,我便许诺,不动苏相一分一毫!你不是怕我对他不利么?睁开眼兮……” 我听见了他拔刀地声响。锋刃贴着刀鞘的内壁抽出来,背心地痛楚陡然一重,而后是啪嚓一声。 眼前有迷离的水波漾开去,我竟然睁开了眼。 他的手中握着半截箭矢,箭尾的白翎很是扎眼……我知道这是我背上那支箭矢的一部分。 “俪兮……”大约是见我睁眼。他的嗓音带着几丝缓和与惊喜,“同我说话,同我到了!” “……宇文锐……”这声音在心中如雷滚过,然而出口,却变得微不可闻。 在这里!”他的手劲力道更添一分。 “……假兵符,在我这儿……别为难钏儿……” 他深吸一口气,喉中竟有了哭腔:“我知道,我都知道!” “还有……用崇武军。包围相府……”手指动了动,寻得了他的衣袖,便攒在手中。“否则……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我答应你!”他几乎是用吼的,“所以,你也不能 呵,真是霸道的性子,一点都没变过…… 陷入昏迷,又一次次被银针扎醒。耳边是嗡嗡作响地人声,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拔箭,止血。性命堪虞。 闻笛……闻笛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啊,对了。他意外遇袭。只怕现下正在玩着苦肉计,谋求金蝉脱壳呢…… 还有钏儿,我的孩子……可千万别出府来,外头有坏蛋等着啊。 “……什么?被派去冠州的人是四哥?” “回殿下,千真万确。圣旨谕达吏部和兵部。大军已于一个时辰前开拔。” “父皇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放四哥离开,还带着兵拱手送与他了!” “殿下。现下咱们该怎么做?” “……至少他人已离开,帝都诸事也就鞭长莫及了。苏相那边如何了?” 咦?……苏相?闻笛他究竟如何了? “殿下。大夫来了。”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介入其间,“还请您与御史大人先行回避。” “回避什么?难道拔箭就见不得人了?战场上见血还见得少么!” 下。还是回避为上啊。” 这个声音好像是……吴鸿?! 我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手脚根本就不听使唤,毫无生气地搭在褥子上。 “本王不走。” “殿下!”吴鸿再劝。 “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本王如何向苏相交代?” “快些拿干净的布巾来!”一名老者气急败坏地叫唤,“热水和伤药,还有白绫!你们再这么拖下去,这姑娘就得耗死在你们手里了!真是的……一群大老爷们,居然这么胆小!” “大夫,您就少说两句吧,要真是保不住这位夫人,您也没得活了。”吴鸿似是在苦笑,“以苏相的手段,不拆了你的骨头拔了你地皮才怪咧。” “……算了,吴鸿。我们出去吧。””那老者又道,“夫人的命就是老臣的命。” 于是门扇一阵吱嘎作响,而后便归于寂静了。 有人小心翼翼地撕开我背后的衣裳。老者对旁人吩咐:“取剪子来,这衣裳被血黏住了。” “大夫,这箭不可硬拔。王爷说过了,这种箭的箭头后面有倒钩,硬拔只会撕裂更多的皮肉。” “***,谁那么狠心,用这等骇人的家伙来对付一个姑娘家!”说着,我的背上有什么东西被慢慢掀开,从身体上剥离。“得先把伤口周围的肉切开,否则就避不开倒钩。” “毛巾,毛巾。”另一人赶来。 “塞进她嘴里,免得等会拔箭,叫她咬断了自己地舌头。” 嘴唇被分开,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钻进嘴里,分开了我地牙齿和舌头。 “压住她的腿。”老者吸了口气,沉声道:“我要拔箭了。” 为撒写着写着就想到了还珠格格…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八十八章 东风不与周郎便(三) 背心上骤然杀至的痛楚几乎将我生生破成两半。那只嵌在筋肉里的箭头似乎再度往下扎进些许,而后是新鲜的撕裂感,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挑剔着我的皮肉。鼻端俱是浓重的血腥气,耳边传来簌簌的布料摩擦声。柔软的布巾按上我身后,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 牙关扣得死紧,口中的布巾被咬得咯吱作响。疼痛如狂澜来袭,所及之处,冷汗涔涔。手指蜷曲着揪紧被单,汗水濡湿了手心的那一片缎呼,然却丝毫发不出声来。 “倒钩挑开了。”老者低低说道,“你们可要按住了,听我号令。” 我知晓,他是要拔箭了,遂勉力吸了口气,憋在胸中。 上残留的箭杆被握住了。我感知着因为失血而泛开的冰凉,似乎连疼痛也变得微弱起来。 眸闭得更紧,而施加在我一双腿脚上的力道,也随之加重。 是布帛在眼前哗地扯烂,是果肉在刀下利落破开,亦是白昼一瞬间为黑夜所吞没。 只剩下黑夜。 拔箭后的第二日,我醒了过来。脑子烧得迷迷糊糊,天地间混沌不堪。尽管睁开糊一片。眼中有朦胧的影子晃动,像是树荫下铺洒的一地光点,明明灭灭。 不断地有冰凉的布巾印上我的额头。我仿佛又重归暑天,身子被囚在闷热难当的牢笼中,全然不得动弹。 虽说周身滚热得快要开锅,但是体内却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寒冷。 …是所谓地冰火两重天罢? “她地衣衫湿透了。替她更衣。”有人在近旁说道。“小心。别碰着她地伤处。” ……是闻笛么? 如是想着。唇边逸出一丝呜咽似地低吟。 人醒了?” “没有。她没有醒。”方才那个声音淡淡地道。“她只是身上不舒坦。” 又是一道清新的凉意落在我的额际。我几近疯狂地贪恋着那分凉气,布巾贴上来的时候,我竟然微微扭动了脖子,似是撒娇的猫儿,顶上那只握着布巾的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然而那只手僵了一僵,随即移开去。 “……闻笛……”你不可以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有人低低叹息。“如今……苏相那边的事,做得如何了?” 咦?这个嗓音……又是宇文锐么? “回殿下,相府发丧已有两日,臣奉命前去探查,苏相”另一人恭敬地回道。 “…若是死了,才不会叫你们看见。” “可是殿下,臣是真的见着了苏相的尸身啊。”另一人很是不解,“难道那还有假?” 于是又一声叹息轻飘飘地落下来。“四哥那边有何动静?” “四殿下地大军已过了竹马河。即将抵达宛州府。想来最多不过七八日的行程,他们就要到冠州了。” “七八日?”宇文锐冷笑起来,“父皇的那道圣旨上,不得迁延四个字可是扎眼得很呢……如此拖沓,延误战机,叫冠州的州军把事情闹得更大些,最好波及西东两面的彰州与淮州。他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温水擦过肌肤,轻罗带着些微凉意重新覆上我的身子。触及我发肤的双手小心翼翼,绕开背脊上那一点麻痒阵阵。疼痛难当的地方。 屋内安静了许久,才听得他叹道:“……不知俪兮何时才能好起来。” “姜家与苏家的联姻。还能成么?” 宇文锐陷入沉默。半晌,他缓缓说道:“能成与否,她都不会再是紫翠楼地杜老板了。” 下,此话何解?” 然而宇文锐的话锋转了:“世子还在相府?”坚称世子并未去到相府。也不知其踪迹。不过那一日,臣的确是在相府门前见到苏夫人抱着世子进去……” “如此说来。是相府执意不肯放人了?……有趣,本王好不容易救下了他苏珞的女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倒把本王的世子扣在府中。难不成,他还想以那孩子要挟本王?” “……殿下。苏相不是死了么?” 开什么玩笑,闻笛怎么会死?……虽说相府想要的,正是“苏相已死”的传言。 “安心,苏珞若是这般轻易的死了,他还有何能耐位居中书?防人之心不可无,丹桂殿那边要盯紧了,否则他一旦有所动作,咱们就会屈居下风,届时就难以翻身了。” 遵旨。人果真醒了!还是梁大夫地药管用!” 很快,两个小婢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皆是满面惊喜的模样。 背后仍旧隐痛未尽。我懒洋洋地眨动眼皮,张了张嘴:“……殿下现在何处?” 嗓音出口沙哑,不仅让两个小婢吓了一跳,连我自己也被骇到了。 “…儿个殿下不在府中。”一人答道,“夫蹙眉。 夫人?这么听起来,倒像是我成了宇文锐地夫人。遂一字一字地纠正道:“叫我苏夫人。”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乖顺地应道:“…夫人。” “殿下去哪儿了?”我问。 “回苏夫人,殿下应该是去替相爷送葬了,”一人期期艾艾地瞧着我,似是生怕我听见这消息,会做出什么失控之举来:“今日一大早就离开 替闻笛送葬?看来整个帝都业已相信闻笛的死讯,所以才有送葬一说罢。心下有些忐忑,再问道:“知道他何时回来么?” 个婢子等就不知了。” 我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觉察到一处不妥:“这里……不是安虞王府?” 是了,若是安虞王府,又怎会不见绣姑?宇文锐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我留在府内,绣姑岂会不知? “回苏夫人,这儿是殿下置在城西地逢花别院,不是王府。” 逢花别院么……我轻轻转过视线。 想来那日与他在城中偶遇,他本欲带我去逢花湖赏荷,却被我严词推拒。 只是这一回。闻笛他,不会再如那时一般,策马来寻了罢。儿个出殡?”我挑眉问道,“我好歹是丞相夫人,难道殿下不曾说过,要带我同去么?” 这下可当真问傻了两个小婢:“婢子、婢子……”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完,我正欲开口,听见屋外传来声音:“夫人的身子尚未痊愈,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别院地好。至于相爷……夫人还是节哀罢。” 一人着墨绿底银丝祥云纹的袍服进来。长发高束。他面带笑意,“夫人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我冷冷地盯着他:“请别漏掉妾身地姓氏,吴鸿吴公 “哎呀呀,苏夫人见到在下,为何一脸敌意呢?”他侧头轻笑数声,“难道是在下做了什么惹苏夫人不快的事了么?” “两日前吴公子便出没于别院之中,”我嘴角微微勾动,眼眸中满是讥诮之色,“妾身倒是不知,吴公子与安虞王熟识呢。” 而今你站在我地面前。这不正是最明白的答案么? “苏夫人言重了,在下粗鄙之身。如何敢高攀了王爷?”他倒是露出歉然的模样,“在下只是不知夫人为何恼怒,还请夫人明示。” 话已至此,还用得着明示么?我冷笑一声:“吴公子,你与苏家的二公子又是何关系?” 他并未动气。笑道:是何关系。与苏二公子便是何关系。” “恕妾身愚钝,”我亦是笑。“这是何关系究竟当作何解?” 他的嘴角撇了撇,“夫人冰雪聪明。又岂会看不出在下乃是隶属御史台的御史?” 此话听上去似是夸奖,实则贬损。我恶狠狠地笑道:身倒是真没能看出来呢。不知御史大人为何要扮作一介布衣,戏弄妾身?” “夫人又言重了。”他伸出一根指头摆了摆,“在下本是奉命前去察查淮州苏家,后又受了苏二公子的许多恩惠,这才答应帮苏二公子几个小忙……看样子,是夫人错估了在下的本意啊。” 怪不得宇文锐和闻笛会配合得如此默契,不论是漠族叩关之时,或是截杀元康王之时,这一里一外的夹击竟是滴水不漏。想来我私下寻了宇文铠帮忙,倒是变成了胡闹 “一仆不侍二主,”我凉凉笑道,“不知御史大人究竟向着哪一边呢?” 他故作高深莫测状:“时机未到,在下自然无从甄别两位主子。不过,在下要提醒夫人一句,您现下的立场,可并不是那么体面地哦。” 我眼眸微眯;“这是何意?” “您将殿下的世子藏在相府内,又是何意?”他扬眉反问。冷淡:“难道你会不知世子身上怀有何物?若妾身不将他留在相府内,只怕现下早就给四殿下的人逮走了罢。” 他的眸底掠过大片精光,仿佛有风云跃动:“看来,您倒是将四殿下的心思猜准倒相爷,又怎么会漏过这等天赐良机?”我冷哼,“最好是把所有黑锅都扣在苏相的脑袋上,这样他就快活了。” “如今四殿下已在宛州,世子安全无虞,您可以开口放人了吧?”他向我摊开双手。 我静静地打量着他。 这个吴鸿,现下摇身一变成了御史,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放人?放回去,给你们的王妃求得心安么?”我嗤笑道,“事到如今,难道安虞王还不知,他的枕边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么?” “……不劳夫人操心。”他地面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因为,王妃已经失踪了。” 重庆好热啊好热啊……难道不是超过40度就放高温假么?然而事实证明,天气预报是绝对不可能报40度的……所以,俺还得继续上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八十九章 东风不与周郎便(四) 勾动嘴角,笑得冷清。(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来也有趣,绣姑失踪 “她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世子丢下不管了?” 吴鸿愣了一愣,似是不曾料到我会有如此一问。“……苏夫人对世子,倒是在意得很。” “不错,”强抑下心中涌动的情绪,我淡淡道:“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殿下怎么做,王妃怎么做,都与那个孩子无关……他只是想要保护他的娘亲,他没有错。 “世子是没有错,不过他身为安虞王府的世子,便有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吴鸿神色冰冷,“依在下看来,这虽与对错无关,然世子亦无法置身事外。”.=|.,心头腾起浓重的酸涩滋味。 若那时宇文锐不曾去浣.衣镇,没有遇见绣姑,那么如今,钏儿也不会被卷入此事。 若当年我.不曾抛弃钏儿,那么如今,钏儿将会得来另一番光景。 若十年前我不曾邂逅宇文锐.…… 若我,不曾那般不甘。 “.……世子他,还是个孩子.。”我缓缓地开口道,“殿下欠他十年呵护,而眼下帝都局势纷杂,若是殿下仍旧无法护他周全,王妃亦弃他离去……妾身不介意代替安虞王府,照顾世子。” 吴鸿哂笑一声:“只怕夫.人还没那个资格照顾世子罢?” 闻言。我抿紧了唇角:问御史大人。有资格照顾世子地人。现下又在何处?” 吴鸿又是一怔。随即苦笑起来:“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就歪去了世子身上……在下想知道。那枚崇武军地兵符。可是在您手上?” “是殿下遣你前来盘问妾身地么?”我眼波轻转。眸底清冷薄凉。凛冽如冰。方才掷来地讥讽。我原原本本地回敬给他:“……只怕御史大人还没那个资格罢?” 他被这话噎得脸色一沉。登时撤去了嘴畔上扬地弧度:“苏夫人。在下念您是丞相夫人。位尊身贵。这才对您好言相劝。如今假兵符尚在您地手中。一旦在下将此事告知了皇帝陛下。您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御史大人。你以为收回了假兵符。此事便可了结了么?”我睨着他。 宇文锐这个套下得不够高明……四殿下这样心思透彻的老狐狸,岂会不明白你的如意算盘? 那些个在帝都西郊外追击我的弓箭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防止我物归原主,顺带挑起相府与安虞王之间更大的矛盾。 宇文铠……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帝都,远离老皇帝和宇文锐对他的钳制。 “苏夫人,”吴鸿的眉心紧蹙,“只消您将假兵符交与在下,其他的事,在下自有法子处理妥当。” 我扫他一眼,“你能保证相府内众人的安全么?” 原本是打算用假兵符与崇武军的将领谈判,令其佯装以偷盗兵符的名义包围相府。安虞王何等军威,谁人敢犯?如此一来,相府尽管看上去危在旦夕,而事实上却是最稳妥最安全的。 所以,想要我交出假兵符,就得满足我开出的条件。 吴鸿眸中现出不屑之色:“苏相已死,而外面大多也认为苏夫人下落不明……您说,失去苏相与您的相府,还有人将它当做威胁么?” 这话是否意味着,相府内暂时是安全的呢? 眨眨眼,我轻声问道:“我何时才可离开别院?” “依夫人的伤势看来,还得静养上一阵子呢。”他负起双手,眉间这才稍事舒展。半晌,他挑眼看来:“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 我闭上眼。大约是重创未愈,气血虚弱,说了这么一会话,便觉着累极:“……何事?” “苏相……”他迟疑片刻,“真的死了?” 我的嗓音平静无波:“……御史大人不是已亲眼见过了他的遗体么?” 吴鸿语间似是恍然大悟:“是在下愚钝了。” 如今绣姑失踪,宇文锐临危相救,钏儿尚且滞留在相府内……帝都的局势被悄然破坏,而吴鸿的御史身份来得蹊跷,我怎么会透露闻笛的真实消息呢? 于是,他又说了一席节哀顺变之类的玩意,便先行退下了。 我伏在榻上,间的清淡香气涌入鼻端。前些日子的血腥味道已然淡去,除去背后痒痛的伤口,倒是并无其他不适。 身上的衣裳显然换过了新的……不晓得那只装有参商毒丸的香囊,是不是被她们取走了? 不多时,小婢前来通报,说是王爷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时,面上尽是戏谑阴郁之色。玄衣如墨,凤目含冰。虽说趴伏的姿势不甚雅观,我却并未避开他的视线。他缓步走近床榻,暗褐的眸中浊浪翻涌。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弯儿,伸出一只手来,覆上我的脖颈。 被他手心的肌肤烫得一震,我猛然抬眼瞪去,却迎头遇上了一张残忍的唇。 他扣住我的脖子,迫我贴近他,与他的唇舌两相纠缠。暴虐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侧,制在咽喉的手指如同伺机而动的兽。 他的唇上灼热,这片柔软慢慢移至我的耳畔,我咬牙低喝:“……请王爷自重!” “自重?”他嗓音带笑,隐隐有怒意,“……本王自重得还不够么?” “王爷,妾身到死也是相爷的女人 。抑下满心恼怒,我学着他的腔调,正对着他的喉结 他的动作一僵,随即直起身子来,脸色有些难看,却还逞强似的伸出舌头来,意犹未尽地舔过唇瓣。 “他的女人又如何?如今不也在本王手中么……” 我绽开最妩媚的笑容,话音甫出口,心尖有痛楚倏然而至:“王爷说得不错,可世子也在本夫人手中呀。” 他不怒反笑:“‘世子’这叫法,是不是太见外了些?” “那是因为王.爷方才的举动,太不见外了些。”我别过视线,盯着榻头一处兽镂花。“如今您的王妃弃您而去,您就转而对本夫人不敬……不知此事若叫外间知晓,王爷的颜面何在?” 调戏臣妻,如此香艳淫.靡的罪名,只怕是要叫这位军功显赫、令众民爱戴的安虞王名声扫地了。 他静默半笑道:“看样子,吴鸿已经来过了。你们聊得还算愉快吧?” “承蒙王爷关照,妾身不胜.感激。”语间薄凉,唇角微勾:“……被王妃抛弃的滋味如何?” “……杜俪兮,看本王狼狈失控,.你很开心,对么?”他深吸一口气,话音虽软,额角却见青筋暴起。 我不甘示弱,笑问:“不知.王爷今儿个向着妾身撒气,又是为了哪一桩哪一件?” 他负手傲然道:“许多桩.,许多件。咱们不如……就先从你身上的这假兵符说起罢?” “妾身正是前来交还此物的。”我微笑道。 眉梢一挑,“这倒是和吴鸿告诉本王的不太一样啊……你不打算拿兵符来用作它途么?杜俪兮如此伶俐之人,会无条件地将兵符奉还?” “既是假的东西,妾身拿来又有何用?彼时相爷重伤,妾身担心有图谋不轨之人埋伏在侧,对相府和世子不利……妾身思及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才决定冒险前来,以求寻得王爷相助。” 话虽这么说,然而我如何会不知,他的暗卫也在无时无刻地监视着相府呢?否则当夜怎会那么巧,恰好在我遇袭之时令崇武军赶到城西? 如是,心下弥漫开一丝苦涩。我的确是企图利用你,而你……防着相府,防着我。 这多有趣,不是么? 他并未觉察到我眼底的暗色,嗓音暗哑地说道:“……本王何德何能,竟令夫人冒死前来送还兵符?” 我叹了口气,觉着侧头趴着说话,脖颈酸痛难当,遂合眼歇息,闭口不答。 “怎么,说不下去了?方才不都还伶牙俐齿的么。” “王爷过奖……”真是懒得回答了,“……妾身累了,想要休息一阵。” 他却并未放过我:“杜俪兮,你是想要本王协助苏相么?” 我慢腾腾睁了眼,嘴角一扯。 究竟是想要让他协助闻笛,还是想要拖他来蹚这个浑水,抑或是…… 垂下眼帘,我心中冷笑:无论怎样都好,任君选择。 为何你还带着这个?” 他的嗓音骤冷,而与此同时,一只青绿缎子面的小香囊,在他的手中出现。 我霍然瞪大眼眸。他的唇边笑意森冷,凤目下冷光浮动,似有隐痛之色。 只一瞬间,我便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这样认为的,他是这样看待我的……他竟是这样看待我的! “这香囊里头,装着何物缓步逼近,口吻似是充满宠溺,“杜俪兮,你告诉我啊。” “王爷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苦笑。 里头是什么然是毒……而且,是曾经用来诛杀我,谋害老皇帝和璐宝的参商之毒。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凤目笑得万分暴戾。 “是要把它投进本王的茶里呢,还是饭食内呢在榻前站定,挺拔的身影笼罩着我。“俪兮啊……我做错了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的命?……” “如今就算我解释,你还会相信么?”我闭上眼。 是了会相信。 因为你是安虞王,大权在握的安虞王。而我,是你的敌人。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上一次你被九弟喂食了这种毒,一觉醒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对不对?” 我笑靥如花,嗓音温柔仿佛情人的耳语:“……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会杀你。”他突然捉住我的双腕,紧紧制在榻头,单手扯下自己的腰带。我猛地睁大眸子,惊叫:“你做什么!” 腰带缠上我的手腕,他狠命一拽,腕上立时传来疼痛。而他的衣摆散开,覆上我的身子。 “……我不想恨你!”我几乎是尖叫着。 他伏在我的身后,动作粗鲁,却极小心地避开了我背上的伤口:“…恨你。” 带子的尾端套上榻头兽,我只觉颈上一痛,是他咬了下来。 ~~~~~~~~~~~~~~~= 昨天某猫赶实践报告去了,木有更新。 跪地认罪ing…… 据说一边h一边虐是虐的极致是明天某猫准备尝试一下=_) 第九十章 舟人夜语觉潮生(一) 后不断传来湿热柔软的触感,伴着滚烫的呼吸喷落。时而被他的嘴唇吮吸出丝丝缕缕的痛楚,时而又被安抚似的舔舐。只觉他的手指探入胸襟,猛力一扯,锦被上微凉的缎面便贴在了胸前。 心底羞愤不已,任凭他的手指在丰腴的胸前逗弄一番后,灼热感沿着胸脯曲线绵延往上。我微微侧头,向着他抚摸而来的手掌死命咬下。 然而他并未因此松手。我以命相搏,齿间咬得越狠厉,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哼,被咬住的那只手猛地力,翻转脱出的同时反扣住了我的骨,迫我将脖子向后挺仰。紧接着,暴戾的嘴唇覆上我的咽喉,轻轻咬噬。 我不可抑止地全身颤抖起来,低呼出口,几近呻吟:了我罢。” 这姿势很是令我难受,他却似是乐在其中:“……杀你?为何?” “你还把我当做花间阁的娼妓么……?”我轻声冷笑,泪珠沿着眼角的簌簌滴落。“妾身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王爷,请让妾身留着清白去见相爷,可好?” 他笑得猖狂,动手撕扯我的亵裤:“你杜俪兮的清白,不早就是本王的了么?别忘了,你还给本王生了个儿子呢……于本王,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谈?” 酸楚无力的绝望迎面砸来,仿佛是惊涛骇浪将最后一线生机也彻底扑灭。我忽然放弃了挣扎,感觉到他火热的分身顶在我的身后,尝试着贯入我的双腿。脖颈被他制着,亵裤绊住了腿脚,我心力交瘁地闭上眼。 ……闻笛,你在哪里呢?为何还不来救我?…… 身下传来撕裂的疼痛,我咬唇,勉强咽下不适的嘤咛。然而他的入侵带痛了背心伤口,我倒吸一口凉气,察觉到嘴里的腥味。 他长长地吁出一息,弓身覆了上来,仍旧小心地不去碰触那道伤。 身下地撞击越火热。神智仿佛被兜头打来地情潮淹没。我死死咬着下唇忍耐。 “俪兮……我恨你……” 他地呢喃喷在耳际。似是带着深浓地宠溺与无奈。 “……我不恨你。”我低笑道。“你不配。” 覆在我背上地这身子一僵。随即爆出大笑。整间屋子回荡着他地声音。我伏下头。耳中所闻。仿佛藏着莫名地悲凉意味。 而后。他缓缓退出了我地身体。替我重新整理好衣物。再解开那条绑缚在我双腕之上地腰带。 双手本就因着这条带子的紧束而麻木不已,加诸方才他动作猛烈,这双手早就失了知觉。此刻被松绑,立时有酸涩**的热涌自掌中流淌而来。腕骨处一圈肌肤已有些乌红紫,我稍稍扭动手腕,随即带来刺痛感。 “疼么?”他抓住那一截手腕,握入掌心,轻轻**。 我别开眼神不看他,亦不言语。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缠绕着血色。 ……那是方才我咬出来的痕迹。从前见了或许会心疼,而如今,只剩下冷淡与耻辱。 “俪兮……”他长叹一声,竟该拿你怎么办?” “……请王爷送妾身回相府。”我低低地应道。 “相府之中,还有何人可照顾你?”他反问。 我知晓他指的是我背上的箭伤,便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此事不劳王爷挂心,妾身自是有人照料的……” “王爷。”屋外忽然传来婢子的声音,“相府的苏二爷现在二堂等候,说是要接苏夫人回府。” 闻言,他并未露出诧异之色,反倒是一副“如我所料”的模样。 是听箫来了?想必他已经知道我身在逢花别院,这才前来迎接的罢? “相爷的丧事方才了结,他这就寻来了,不愧是叔嫂情深啊。”宇文锐冷笑道,“如何,俪兮?这就要跟他回去了么?” “虽说对外间而言,妾身已是个失踪之人……不过,二爷可不是这么想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的唇角微勾,笑意妩媚,“不瞒王爷,您若是交出了妾身,说不定二爷就把世子给放回来了呢。” 他凤目半眯,褐色的眸子中透出凛冽微光:王还不曾同你计较那假兵符之事,你倒是先卖起乖来了。本王问你,你那夜赶赴崇武军驻地,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王爷,您早就在丹桂殿内向陛下坦诚,被盗的那枚兵符是假的……您说,妾身会蠢到那个地步,企图捧着假兵符号令诸军,自投罗网么?”我垂眸笑道,“恕妾身直言,您本想置宝泰王殿下于死地,谁料到……呵。” 他的眸中有寒光浮动,似是一柄藏在清波之下的利刃,蛰伏待机。 巧得很呢,真是巧得很……心底曼声冷笑。 还以为是他的探子与监视相府的人卯上了……我居然会有这么讽刺的想象。遇袭的时候,我也才离开城门不久,而那些监视,再快也不可能越过我之前。他们的任务,本就是跟踪才对……若真是由宝泰王出刺杀我 ,从监视回报,到派人来袭击我,这一来一回要耗ot间? 而我恰巧就忘了,负责帝都城防守卫的官兵,正是崇武军的下属。只有他们才有充足的时间,尾随我之后,并且让我见到宇文锐率兵来救的一幕,以令我对他的救驾之举深信不疑。 加诸绣姑的失踪,闻笛的重伤……这一切,已经足以让他端掉宇文铠在帝都的基业了。 如今想来,怪不得老皇帝要将宇文铠派去冠州平叛。 我睨着面前这个负手而立的男子,嘴角牵扯出一抹清淡如水的笑影,只一瞬,旋即消失不见。 他果然从未变过……从十年前在晖州相遇之时起。 而他只是勾唇笑了:“……俪兮。恨我了,是么?” 我亦淡淡微笑,答道:“请王爷带妾身去见二爷罢。”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驻留良久,终是转头撤走。“你且养着吧,本王去见他便是。” 我合了眼,趴伏在榻上。 听见心底最后一丝眷恋,轰然断裂。 锐,你我二人,已谁也不欠谁了。 然宇文锐离去后不过半刻,我瞥见一人推开门来。 红衣如赤枫飘拂,轻纱似蝶翼翩舞 只一眼,便有涔涔冷汗沁出额际。我奋力撑起身子,咬牙忍着背上豁然而至的烈痛,恨恨出声: “果然是你……如今,终于舍得现身了么,洛嫦?” 她笑得分外妖冶,姿容美艳,不愧是我紫翠楼从前的头牌姑娘。听她漫道:“杜妈妈,许久不见,你的身子怎么就不见好呢?” “我这破落户似的身子,倒是叫你挂心了。”我轻笑道,“怎么,今儿个偷偷跑来,是王爷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 她眼中一动,遂露出赞许之色:“杜妈妈原来早就知晓我等身份了?果然是个伶俐人……王爷当真从未看走过眼呢。”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嗤笑一声,眸色骤冷,“莫非你洛还会心疼不成?” “我的时间不多……不过杜妈妈,您可以放心,我不是来杀您的,只是要请您随我走一趟而已。”她从袍袖中抖出一只麻袋,笑道:“您身上有伤,可得忍着点,别叫出声来了。” 现下我还有其他选择么?于是苦笑一声:“那你也得轻点,别弄疼了我……我可是忍不了疼的。” 她笑了一声,麻袋便从脑袋上罩了下来。而后重心猛地颠倒,我被人扛了起来。 想不到洛嫦一个柔弱女子,竟有这等骇人的气力……不过,她现下既然能站在这里,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宇文铠不容小觑,这个道理虽然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铭记在心,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我仍是大意了。 裹在麻袋里,就算天光明亮我也什么都瞧不见。强忍着背上泛开的痛楚,不断有失重的感觉传来。她翻过数道王府的院墙,将我偷出府外。 这下可好了……宇文铠就这么不顾惜最后一点情面,冒险把我弄出宇文锐的手心?与相府为敌,与宇文锐为敌,就是这么好玩的事么? 说起来,当初甫恢复记忆,现洛嫦与洛安的古怪之处,便隐隐觉得此时不简单。而听箫监视紫翠楼得来的消息是,一个叫周斌的家伙曾经出入紫翠楼。事后查知,他是冠州端陵县的新任县令……如此,便将他与宇文铠串起来了。 呵,不知我除了丞相夫人这个身份,于他宇文铠而言,还有何用途呢? “杜妈妈,你还好吧?”出了王府,洛嫦不再对我使用敬语,“可别就这么死过去了呀。” “放心,我身子还算结实,中了这么一箭还能留着条小命。” 我动了动身子,背后又是一阵刀割针刺般的疼痛,呲牙咧嘴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下来,多余的动作也只得作罢。听得洛嫦笑道:“咱们可不能走陆路了,只怕这会王爷已经现不对劲了罢……” “去哪儿?”我闷声问。 “杜妈妈这么聪明,还能不知咱们要去哪儿么?” 我闭了闭眼,对着满眼漆黑冷道:“……冠州,对不对?” “虽说路程是远了点,不过,应该会很有趣才是。”她娇声笑起来,“如何?杜妈妈可愿陪洛嫦走上这一趟?” “我能说我暗自苦笑。 “你还是祈求别太快就被安虞王现比较妥当罢。” “此事就不劳杜妈妈操心了,洛嫦自有法子将你偷出帝都。”她笑道,“你就安分地做人质好了。” 只得低低叹息一声:“……遵命。” ~~~~~~~~~~~= 潜伏的小 准备收拾收拾绣姑,给大家泄愤了。捏哈哈…… 第九十一章 舟人夜语觉潮生(二) 中原本嘈杂的人声,忽然间被某层屏障隔断开,变得v|我身前一沉,察觉自己似乎是被放进什么东西里头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要开口询问,便听见洛嫦的嗓音贴近来。 “杜妈妈要忍着些了,这棺材板可不及我身上来得软呐。”她轻声笑道,“不过只消半个时辰,咱们就能离开帝都了。” 我亦苦笑道:“不知你与王爷二人,谁的手脚更快些呢?” 话音方落,我的嘴里猛地被堵上了一团软布,头顶传来喀啦啦的声响,而后耳中一窒,身边的空气登时沉寂下来,与外间的喧嚣完全阻绝。 是棺材被盖上了吧?心中暗暗叹息,想不到竟然要被装在这种玩意里头出城。若洛当真是有心置我于死地,那么此时动手,真是易如反掌了。 身子紧贴着棺材板,车轱辘转动时的颠簸与声响,一个不落地透进来。隔着口袋,麻料粗糙的纹路碾在脸颊上,硌得我半个脑袋都生疼。我嘴巴微张,那团布隔着麻袋塞在嘴里,很是难受。身体随着车轴上下晃荡,几次撞疼了我手和腿,吃痛声随即被这一方窄小空间锁住。 与其同这棺材板斗气,不若赶紧盘算盘算要如何从洛嫦的手中脱身。 从帝都往冠州,应是先往西南面过宛州,再转向正南过秦州,这才到得了目的地。其间需耗费不少的时日,而行程越是拖得久,对于洛嫦等人而言便越是危险。毕竟所过之处,无论如何也会留下些微踪迹。 然而我背后的箭伤未愈,加诸洛嫦有武艺在身,与她硬碰硬自然讨不到丝毫便宜……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正想着,忽然听见附近有人高声呼号,纷乱的步伐中间或有马蹄答答,紧接着是人群的喧哗。 “听见没有。关闭城门!有随意出入。一概格杀!” 看来是宇文锐地人马有所行动了来他回房后现我已不在榻上。那时地表情定然精彩得很罢? 城门果真吱吱呀呀地关上了。留下一干尚未入城或是出城地行人就地连声抱怨。这些声音都近得很。那么载着我这口棺材地车架。也必然混在被拦下地人群之中。 心中顿时放松了不少。兵贵神速。崇武军地行动能力果然没叫我失望――只要这车子出不了城。宇文锐便是瓮中捉鳖。找着我也是迟早地事。 只不过……如此大动干戈。在白天公然封闭城门。势必会引来一批好事地闲言碎语。说不准。还有那么一两本弹劾地折子呢。 我动了动身体。寻得一个让手臂不被压迫地位置。舒了口气。 谁料,身下的车子竟然又动了起来。走了一小段路,四面的怨声合围而来: “挤什么挤啊?城门都关上了!” “没瞧着这儿人多嘛,还往里头拱!” 洛嫦的娇嗓此时笑得万分薄凉:“还请各位乡亲让一让罢,吾家姊姊新丧,大夫说怕是会传染的……” 不是瘟疫?”人群里顿时有人慌了,“走远点走远点!可别来祸害咱们帝都城!” 于是车子跑得快了些,片刻后又停了下来。 “烦请军爷行个方便……”洛嫦把方才的话又讲了一遍。 “真的假的?”听口气,这守城的卫士显然动摇了,“真是瘟疫?那可了不得呀!” “千真万确,若非此种病症,小女子也不会如此急着将姊姊送出城外,入土为安。”洛急切道,“故而请军爷开放城门,以免祸及无辜的乡亲们哪……” 不行,不能让这车出城! 我想也不想,狠命往棺材壁上撞去。只听咚地一声,车子似乎还摇了两摇。 这样该听得见了吧? 娘,你家姊姊还诈尸呢?”那兵士果然咋舌惊道,“莫不是大白天的也闹鬼?” 洛嫦不慌不忙:“军爷定是听错了,小女子的幼弟也在车上。”遂朝着棺材这边叱道:“安儿,别在那儿闹腾了,快些乖乖地坐回前头去!” “知道啦,二姐。” 洛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心中立时一沉,知晓自己已无法拖延时间……想不到洛安也在,原本以为只是洛嫦独自行动,然转念思索便知,这二人本就同命相连,岂有放单之理? “哈哈哈,原来是个毛孩捣蛋啊!”那兵士见着了洛安,大约也放下心来,转身喝令他人开门放行。 城门重新关闭之前,我听见后头传来的问话声: “王爷不是勒令不许开门吗?这西面一动,指不准就叫王爷逮住了,届时又逃不了一顿责罚。” 听见那人要传染嘛?要真是有瘟疫,那还了得!难不成你还叫咱们兄弟开棺验尸?……” 我欲哭无泪,只得老老实实地趴在板子上叹气。 刚一出了城门,车速便立刻加快,连一丝让人犹豫的空档也无。 话说回来,方才那兵士说的……可是“西门”?这就奇怪了,往冠州去不是该走南门或东门么,为何要从西门出?我轻轻蹙了眉,难道说是为了甩脱宇文锐的追踪? 跑了一阵子,洛嫦在外头敲了敲棺材,曼声笑道:“杜妈妈,是不是懊悔得很呐?可气方才那一下子没能把 盖撞开,白白花了力气……现下咱们出了城,你便是无人搭理了喔。” 我冷哼一声。反正嘴里塞着东西也说不出话来,任凭你如何炫耀挑衅,我且听在耳中,不搭理便是。 真是粗心,竟然忘了杜妈妈被堵了嘴呢。” 说着,头顶又是喀啦啦一通闷响,口中的玩意被取了出来,麻布也随之远离。但听她笑得开心愉悦:“好了,现在你总算是能开口了,是吧?” 麻袋被掀开来,新鲜清冷的气流涌入棺内。豁亮的天光陡然降临,令我不得不眯起眸子。待双眼适应了亮光,洛嫦抓住我的后领往上提了些。四周的景致摄入眼底,我心下大震:这竟是往晖州的官道! “为何走晖州?”我侧头睨着洛嫦。 她在那身艳丽的衣裳外头披上了罩衣,灰蒙蒙的颜色,将一身玲珑曲线尽数遮掩,同时也藏起了这身本不属于寻常人家的行头。 见我疑惑,她倒并不隐瞒――或许是明白我无力反抗,让我知晓原由也无妨。于是她露出不屑的笑容来:“我几时说了要去冠州?那不过是杜妈妈自己的猜测罢了。” “不是去冠州?他宇文铠不是受命前往冠州镇压叛乱么,怎会不在冠州?” 洛又是一声哂笑:“他当然在冠州,可是,我也不曾说过,我们是去见他呀?” 心下有极其不祥的气息扩散开来:“洛嫦,你既受命于他,为何他往南,你却往北?” “想知道?”她转眼不看我,艳绝的嘴角边径自绽开甜蜜至极的笑影,“等到了寒州,你就该懂得了罢?” 我微微侧,眉心微蹙:“此话何解?” “杜妈妈这般聪明的人,岂会不明白?”她将棺材盖全数拉开,洛安也凑过来。两人就着麻袋将我抬出棺材,摊放在车上。大风扑头袭来,我的髻被吹散,几枚簪花也歪歪斜斜地撑在间,这模样想必狼狈得紧。她又笑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只一箭就动弹不得了?” “真是抱歉,我这把老骨头本就经不起折腾。”我淡笑道,“只怕这一路上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杜阿姨尽管放心,这一路上就由安儿来照顾您。”洛安立在洛嫦的身边。然而此刻我极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只瞧得见他们二人的鞋头与衣摆。洛安蹲下身子来,笑嘻嘻地俯视我,“杜阿姨这伤可得好生将养着,以免日后落下什么病根来。” 他伸手将我满脸凌乱的散拨向一侧,“您记得,您的用处可大着呢。 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慢慢现出我从未见过的阴鸷之色。 我勉强睨着他,扯动嘴角:“…这个快要死的人,还有何用处?” “杜妈妈,你以为相府丧,就真能瞒过王爷的法眼么?”洛嫦阴恻恻地道,“那些个老家伙眼花,辨不清尸体的真假,不过你以为,王爷真的没法子知道苏相究竟是死是活么?” 从未小看过宇文铠。”这是实话实说。 他宝泰王何等城府?加诸他手握户部大权,在朝中呼风唤雨,叱咤一时,若无闻笛与宇文锐同他三方鼎足相抗,只怕他已俨然是西华国的无冕之王了……只是有一点,我未曾想通。 洛嫦她,为何甘愿为宇文铠牺牲自己,不惜代价,在紫翠楼中蛰伏数年,还冒着被我怀疑的危险,让我收留了洛安。是不是她与幽琴一样,爱上了宇文铠呢?然而宇文铠也并非时常往紫翠楼跑动,在与我相识之前,更是不曾来到过。 那么……究竟是怎样一个原因,令她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妈妈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不会太累。”洛嫦笑道,“现在,我等既已脱出帝都,那么安虞王和苏相便再也留不住你了。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并非冠州,而是……关外。” 我大惊失色:“你们……难道,是漠族人?!” 洛嫦摆了摆手,“哎呀……这一次,杜妈妈可就猜错了。我们可是如假包换的西华人呐……” “关外便是漠族人的地界,我西华与漠族罢兵的时日不久,现下出关,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低声说道,“不过,若你们此去的目的正是这样,那还真可说是……用心良苦呢。” 洛嫦的笑声清脆,她掩了红唇,间金钗的流苏微微颤动。 “洛嫦,你究竟是何人?”我冷冷地抬眸。 她只是与我两相对视,并未开口。倒是洛安的轻嗓飘来:“她并非我的姐姐,而是我娘。” 我心下一紧,似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他俯下瘦小的身子,“还不向本世子叩头么?苏夫人,你面前站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宝泰王妃喔。” ~~~~~~~~~~ 哦呀哦呀身份终于揭秘了~~传说中死去多年的宝泰王妃重现人前了~~ 摸汗,原来这故事里最大的**贼是宇文铠啊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舟人夜语觉潮生(三) 然,洛安非常乐意见到我满面惊异的模样。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 他的眸光晶亮,唇角向上勾起:“如何,杜阿姨?看样子,你好像被吓了一跳。” 我的眉梢微挑,脑中已将那些从前令我不解的绳结一一滤过……萧皇后宫变之时,曾听宇文锐提起,说是宝泰王妃去世多年,而宝泰王也不曾另娶。本还觉着宇文铠是个顾念旧情、对亡妻忠贞不二的好男人,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那一巴掌给结果了。 说起来,我在丹桂殿中也曾听老皇帝说起宇文铠欲请旨另立王妃之事……不过,折子里提到的那个女人,似乎是幽琴才对。 想到这里,我悄悄瞥向洛安身侧的洛嫦。她面色如常,看来,应该并不知道宇文铠那本折子的事。也就是说,她并不知晓幽琴对宇文铠的感情。 呵,这可有趣了…文铠,以及幽琴。这四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洛嫦,你真是宝泰王妃?”我眨眨眼,问道。“可是我从前听说,宝泰王妃早已过世了呢。” 洛嫦的嘴角牵了牵,“信不信随你的便,你只需明白,若不同本王妃乖乖合作,你那位相爷夫君,怕是要等着替你收尸了。” 哦?方才洛安不还说我的用处多多么?如是心下合计了一番,我微笑道:“照王妃所言,若我乖乖与王妃合作,是不是就可以留着一条命呢?” 洛安笑得阴郁:“……在您乱来之前,兴许还不会有事的吧。” 眼角的余光睨着他,轻声说道:“如此,还得请世子与王妃手下留情了。” “安儿。不必同她多言。”洛地袍袖软软一拂。妩媚之姿毕露无疑。“跟了她这么多年。我也算是了解她地。杜俪兮呢。同她磨嘴皮子是不成地。这个女人牙尖嘴利。虽说平时不怎么开口。可一旦损起人来。那还是不遗余力地……你忘了么?那时她是怎么把天都府地主簿大人气跑地?还不是凭那张嘴……” 我定下心神。静静地听他们说。洛安轻哂:儿怎么会忘?……那一次杜阿姨地面子可是丢大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竟然被那个目光短浅地萧皇后缚住手脚。若非父王与安虞王地援手。只怕现下早就是白骨一具了罢。” “原本以为萧皇后会派人将你就地格杀来着……她毕竟是皇后。处死一个贱民算不得什么。不过咱们也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她居然查到了你与安虞王地旧事。”洛嗤笑一声。“还好王爷应变得当……” 我心下陡然一凉:照她地意思。萧氏谋反。果真是为了宇文铠夺宫清扫前路么? “还不明白?”洛嫦又是一声笑。“想想吧。若是你不曾涉入宫中。安虞王会急着派人潜入宫中营救么?若安虞王不来。王爷会收回刺杀陛下地密令。改为放走他么?” 原来如此。心下长叹一息。萧氏谋逆一案。只是作为宇文铠暗度陈仓地遮掩。我地意外介入。才是令这场阴谋暂且偃旗息鼓地力量――或说。我引来了同样对帝位蠢蠢欲动地宇文锐。这么一来。宇文铠不得不防着他。还必须顾忌到他藏在帝都附近地崇武军。不敢轻举妄动。假若宇文铠临阵乱了方寸。岂不是就令宇文锐坐收渔翁之利了么?这种蠢事。宇文铠必不会做。 所以,他暂且放弃了夺宫,一面悄悄将老皇帝送出皇宫,一面稳住萧皇后,进而盘算着如何将所有罪名,推到她与萧家的脑袋上。 还以为真是老皇帝神机妙算,萧皇后难耐深宫寂寞……想不到,这竟是宇文铠蓄谋已久的棋路。 此事之后,他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布置么?所以,才有了今日我身陷的局面?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论城府,宇文铠只怕比老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年来,杜妈妈也算待我不薄。”洛嫦脱下那身灰扑扑的外衣,露出里头鲜红如血的锦袍。“只要您按照我所说的做,我也不会为难你。” 宇文铠既已向老皇帝请旨再立王妃,还不曾让你知道,那么你洛嫦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很难说了罢? 明白了这一层,我的心底顿时松了些,也就顺着她答道:“我懂。” 他们会如何进一步行动,还是得等到了寒州,多看看再说。 这架马车并未使用多久,便被换成了另一辆大点儿的。我被洛嫦换过了衣裳,送进新的车架里,连马匹也上了两匹新的。或许是为了谨慎起见,一连四日,我们都在半途中调换马匹车辆,以图掩人耳目。这么一来,也就不必在驿站中休息,自然而然地避过了搜查。 不过话说回来,以宇文锐和听箫的能耐,又岂会不知,我此时早已不在帝都城内? 洛嫦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金创药,替我涂抹伤口,以软布包扎。连日赶路,我早就被折腾得浑身无力,只她与洛安两人仍旧勉力支撑着。到底是习武的人,身子骨利索许多,且连一句抱怨也无。 直到七日之后。 车厢里,我身上散出奇怪的味道,一嗅便知是多日不曾沐浴更衣,空气里混杂着药味汗味与尘土的气息。然而天天待在这味道里,倒也不觉着如何难受。背上的箭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不再疼得厉害。 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给自己洗一洗,便听得车夫掀帘子进来禀报:“王妃,前面就是雉州了。咱们是不是要歇息一阵,再往寒州出 闻言,洛嫦颔笑道:“那是自然的。现下的情形好得很,咱们就尽快入城。你要多加小心来路,以防有人跟踪在后。” 马车加快速度,也就颠得更厉害了。一个不慎,我的脑袋撞在车壁上,惹来洛安的白眼。 “这么些天的赶路,想必杜妈妈也疲惫得紧了罢?”洛嫦挑眼看我,曼声笑道,“待会入了城,找家客栈住下,你就可以沐浴更衣,再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安安心心?在贼窝里待着,我还能如此平静地入睡么?于是回道:“民妇粗鄙,不劳王妃挂心。” 她自是听出了其间不屑的意味,便又道:“还是那句话,乖乖同我合作,你就不会吃苦头。别以为到了雉州你就有机可趁了……实话告诉你,雉州城,它就是王爷的地盘。” 我却忽然笑了:“如此说来,彼时北四州与漠族大军作战,雉州牧投敌叛变,不战而降,也尽是出自王爷的授意了?” 洛嫦顿时语塞,别过头冷哼一声:“……与你无关的事,最好少来过问,免得惹祸上身。” 如今的我,不是早就惹祸上身了么――自从我在紫翠楼收留了洛安时起,便是给自己揽来了一个大祸。 不,甚至是更早一些……你进入紫翠楼,做了洛嫦,并且轻易取得了我的信任。于宇文铠而言,可当真是大功一件哪。 “我很好奇呢,洛嫦。”我低声笑着说,“你既是宝泰王的王妃,为何会甘愿流落到紫翠楼这种地方来?” 更有趣的是,宇文锐也曾来过紫翠楼,他身为宇文铠的弟弟,如何会不识得宝泰王妃?可事实说明,他是真的没认出她来……否则,又怎么会放任她留在紫翠楼,而丝毫不予怀疑呢? 她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扯出一丝冷笑:“你以为我情愿么?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非得到烟花之地来?……若非这张脸,我会成为乐坊女么?” 怔了怔,眸光随即转向她的面容。 她亦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双颊。指间缱绻,似是掌中黏着花蜜。 又过了一阵,才听她缓缓开口:“这脸,好看么?” 不曾料到会有此问,我选择沉默不语。她也并未等待我的回答,径自继续道:“传说漠族有位避世的神人,所以容颜尽毁,难以重塑的脸庞,都可在他的手中获得重生……你可知,失去一张属于自己的脸,从此不能再以自己的身份活着……该是多么可怕的事么?” 洛安转开脸去,看着帘外逐次掠过的景致。 咯噔,车轴又是一颠。洛失焦的双目终于回神,眸底的迷离暗光也渐渐熄灭。 “总之,我的脸已不是宝泰王妃洛氏的脸……这个回答,你可满意了,杜妈妈?” 未等我开口,便听得车外传来城门卫兵查验身份文牒的声音。 一行人准备周全,连我的文牒也伪造了一份,竟轻易地骗过了守城的卫士。 马车又行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是停了下来。洛安撩起帘子向外张望一番,扭头对洛嫦道:处正是天源客栈。” 天源客栈?!我心下大震,遂直起身子往帘外瞧去。 ……果然。某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我轻轻咬了唇,扮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坐在原处。 天源客栈不是该在釜县么?难道这是老王开的分店? 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同名的客栈而已……幽幽叹了口气,我瞧着洛,等待她开口。 们下去吧。”洛安率先掀起车帘,往厢外跳下。 洛嫦转头来看着我:“杜妈妈,你先。” 不就是怕我逃走么……在你面前,我还没那个能耐。遂扶着车壁小心起身,避免碰到背后尚未痊愈的伤口,踩着裙边下了车。 “姨姨,小心天凉。”洛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披风,踮起脚尖罩在我的身上。这披风极大,应是男人用的玩意,因此罩上我的脑袋时,风帽已经将脸遮去了大半。 见有客上门,客栈里头便有小厮迎了出来,嗓音万分热络:“各位客官,是要住店吧?快快里头请!” “我们要三间上房……另外,把你们的掌柜叫来。”步入天源客栈的厅堂,听得洛嫦娇声吩咐道。 “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来!” 洛嫦扶着我落座,与我假意扮作姊妹,实则是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谨防我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洛安则是坐在几案的另一侧,一双清亮的眸子不住往四下瞟,大约是在打探周遭的环境。 看起来似乎并不熟悉这客栈似的……奇怪,若怕被人侦知踪迹,为何不寻一处熟悉的地方呢? 然那小厮又折返回来,手里端着只托盘,满脸堆笑:“对不住啊几位客官,掌柜的正在后头忙,遣小的来先给几位客官送些糕点茶水说着便揭开托盘上的布巾,一股腾腾热气冒了出来,带着甜糯的香味。 我眼底一动:果然是黄金糕! ~~~~~~~~~~~~~~~ 好困啊好困,某猫这几周都忙到翻,更新只能求质不能求速……所以,在此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九十三章 月黑雁飞高(一) 软的黄金糕呈现眼前。我不动声色地瞧着这盘熟悉t迟不敢伸手。 天源客栈。这名字,常人观之并无异样,然于我而言,却是足够惊心动魄了……尤其是在这雉州。 暗自将糕皮上的芝麻粒子数了几遍,听得洛嫦疑惑道:“这是何物?” 小厮笑答:“回这位客官的话,这是咱们掌柜的亲手烹制的黄金糕。您别看方圆百里,可就他一人有这等好手艺了!” 洛嫦沉默半晌且把这糕点放下,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这掌柜的总不会一直待里头吧?” “那是当然,不过几位客官可真要等上一阵子了。”小厮颇为难地抓抓脸,位客官先在这儿坐一阵,小的再去给掌柜的通报一声。” “有劳这位小哥了。”洛点头示意。立在一旁的车夫立刻掏出几颗碎银,放在小厮手中。 待他接了银子乐呵呵地离开,洛安这才咽了口唾沫,伸手要抓那黄金糕。 “安儿,等等!”洛嫦挡住他的手,眼神微寒:“先让娘试毒。” 说着便取下\间的银簪,小心翼翼地**一块黄金糕内。 我旁观在侧,虽说面上竭力摆出安之若素的神色,心底却难免忐忑。毕竟老王的身份尚且不明——他的天源客栈不是扎根釜县来着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到了雉州?并且,还那么碰巧地让洛嫦住了进来。 不。这不该是碰巧二字可以解释地了。我暗自思忖。难道……这也是宇文铠事先布下地棋路?可不应该啊。若照洛安所言。洛嫦正是他地王妃。那么这二人便该是站在同一阵线地。既然如此。宇文铠会替洛嫦选一处难料底细地客栈。作为落脚之处么? 眼光扫向洛安。他紧紧盯着那根插在黄金糕上地银簪。神情专注。 我们一行星夜兼程地赶来雉州。地确不曾好好吃过东西。大多是在车上啃几口干粮灌些水了事。即便他洛安如何早熟。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饿了这么几天。见了这等热腾腾香喷喷地食物。自然难以抗拒。 ……宇文铠到底想做什么?冠州地暴乱还不够他忙乎? 洛嫦拔出簪子。银簪头仍旧清光熠熠。一切如初。洛安与那车夫俱是松了口气。取过糕点狼吞虎咽。 她自己却并不取食。只是看着这盘黄澄澄地糕点出神。 半晌,大约是注意到我也并未取食,遂开口问:“……你为何不吃?” “我不饿。”我轻声摇头,“况且这天下还有许多种毒,银簪是无法试出来的。” “你倒是谨慎得很。”她嗤笑,眼中的不屑之色分毫毕露。说完,这才伸手取过一块糕点,并未入口,而是直直送到我的嘴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不如……你也尝尝?” 糕点真好吃。”洛安的脸庞上露出轻快的笑意,显然这糕点的味道合他心意。他伸手将黄金糕捧到洛嫦的嘴边,“快尝尝呀。” 洛嫦低低叹息,终于张嘴咬了一口。 我仍旧不曾动过糕点。眼看着一盘黄金糕被消灭干净,连茶壶也空了,那小厮才从后堂跑来,点头哈腰地向洛嫦告罪:“让客官久候了,掌柜的吩咐小的带各位前去二楼天字号客房稍事休息,待会掌柜的会亲自前来,向几位赔罪。” 洛嫦的烟眉紧蹙,并未好,咱们先去房中休息罢。” 我与洛嫦待在一间屋中,而洛安则是与那个车夫同宿。 何那掌柜迟迟不见我们?”天字二号房中,洛安满脸不解,“先前那个周斌不是说一切已安排妥当,只待到了雉州就与天源客栈的掌柜联络么?” 洛嫦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为何。照理说来,他应该接到了王爷的密令,在客栈等候我们到达才是……如今却再三推拖,不见我们。难不成是此事有变……?” 人家分明就在等着你们了呀……我心中讪笑。偌大个客栈,器具也是簇新的,就算再不济,也该有两三个客人才对。然而从进入这客栈时起,我就未曾见到一个前来投宿的客人,这难道还不奇怪? “咱们这一路行来,已换了数趟车马,防范之举也算是做到了极致。”洛拈着耳畔的一偻长\,默然片刻,忽然道:“杨师傅,你能去街上打听打听,近日里帝都可有何动静么?……我担心那安虞王不会就此罢手的。” 她说完,美眸向我扫来一眼。 我满目坦然,定定地与她对视:“王妃是不放心我么?” “那些个给你治伤的金疮药里,我已加了几味特殊的药材进去,只怕你在用药期间,是不会有更多气力用于逃跑的。”她轻声哂笑。 我说的可不是逃跑啊……宇文锐被陷害得这么惨,现下恐怕正忙着如何为自己脱罪呢,哪还顾得上来找我?倒是闻笛,自从那日我离开相府前往崇武军驻地,一连大半个月,我竟再也未见到过他。 想来那个原本定下的婚期已过了一次,他可是亏大了呢。 那车夫遵照洛嫦的指示,悄悄离开了客栈。房中只剩下我,洛嫦以及洛安。想来是接连奔波数日疲惫不堪,洛安很快便卧在榻上睡熟了。洛则是给我堵上了嘴,而后倚着床柱,合眼小憩。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敲门声:“在下是这间客栈的掌柜,请问房中是从帝都来的客人么?” 洛嫦倏然睁眼,眸中清亮如昔,丝毫不见倦意。 我看着门扇。方才那声音落在耳中,却并不是我记忆里老王的嗓子。 看来这天源客栈果然是凑巧同名了罢…… “你是掌柜的?”洛嫦起身,倒不急着开门,而是隔着 外那人对话,“可有王爷的手令?” “……果然是王妃。”那掌柜的似是了然,“在下阿勒齐,前些天已经收到王爷的密令,命在下于天源客栈内恭候王妃大驾。” 阿勒齐?!竟是漠族人的名字! 我心下大震,又听洛嫦说道:“你就是阿勒齐?以何为凭?” “密信已照王爷的吩咐烧毁,在下只得一封哈屠赛大人的书信,不知可否以之为凭?” 哈屠赛,这显然也是漠族人的名字了。我盯着洛嫦,而她抿了唇角,沉声问道:“你认识哈屠赛?” “不错,哈屠赛大人乃是在下的恩师。”说话间,一张信笺从门缝间轻轻塞入,“这就是哈屠赛大人的信,请王妃过目。” 洛嫦以两指夹过那张信笺,轻轻抖开来。 脑中有股莫名的不安,似是雾气般萦绕升腾,挥之不去。 片刻后,洛嫦将信笺收起。“……好了,你进来罢。” 哦?身份已经验明了?她打开门扇。只见门外立着个青色绸衣的男子,约摸四十出头丝不芶地盘了髻。单从面容上看,只觉得他的眼窝较之西华人更显深邃,鼻梁也更拱。然而这是雉州,有漠族人出没并不奇怪。况且这里的漠族人大多作本地打扮,并无什么突兀与不妥之处。 他冲着洛嫦拱了拱手,“多谢王妃,在下叨扰了。”说着抬腿迈入门内。洛在后头掩上房门,悄无声息地拔出一柄短匕,藏于身后。这个阿勒齐倒是无知无觉,径自在屋中的圆桌前坐下来。 “我等此行前来雉州的目的,想必王爷已经告诉你了罢?”洛嫦在他的对面落座,仪态端庄。 阿勒齐早已注意到我,并不回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瞧。听得洛问话,答道:“王妃说得不错……如此看来,您到雉州是为了出关?” “是的,我们需要将这个女人**西华。”洛嫦的纤指瞄向我。 阿勒齐笑了笑:“这个女人就是王爷所提到的……珍贵的货物?” “珍贵的货物么。”洛冷笑一声,“这个比喻倒是贴切得紧……公子可知,她是何人?” 阿勒齐又定定地打量我一阵,摇头:“请王妃恕在下眼拙。” “此人尊贵非常……自从萧皇后落马,她便是整个帝都城内最炙手可热的女人。”洛不知哪儿来的闲心,竟然同阿勒齐卖起关子来。“阿勒齐,你还不知她是谁么?” “最炙手可热的女人?”阿勒齐喃喃念道,面上现出惊异之色,不是那位丞相夫人?” 洛嫦嘴边的笑意再深三分:“正是。” “可是……为何要将她这般五花大绑地押着呢?”阿勒齐很是不解。 “你有所不知,这个女人既有成为丞相夫人的能耐,便决不可等闲视之。”洛的小指娇俏地点在颔尖,眉眼弯弯,笑涡甜醉。“只怕我不押着她,她会自己跑了。那这番功夫,可就白费了呀。” 阿勒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对洛嫦道:“只是这两天,雉州也不太平。若王妃要出关,就得越快越好,迟则生变哪。” 么依你看来,我等何时出关最为稳妥呢?” “现下还未过申时。”阿勒齐思索了一阵,“您几位走了几天,想必也疲倦得紧,不若休息过今晚,明儿个一早再出关,您看如何?” 洛嫦又蹙了眉:“雉州为何不太平?……还有,我等出关,你能保证万无一失么?” “这个,帝都那边好像是来了个什么大人物……至于出关,王妃大可不必担心,在下已经替您准备妥当了。”阿勒齐微微一笑,“待会在下就命人将身份文牒和通关书信送来……只是这位丞相夫人,该如何操办?” “当做随行的婢子,如何?”洛嫦静静地看着我。 阿勒齐点头:“那倒是不难。只是王爷还吩咐在下,给夫人送来一名通晓漠族语言的译官,不知……” “让译官随行,自然能方便不少。”洛嫦答应了,“明儿个一早便启程,衣裳银两和地图可都备下了?” “业已备下,明日辰时初启程,在下会护送各位顺利出关。”阿勒齐认真道,“不知王妃还有何吩咐?” 想了一阵,洛嫦摇摇头:“就这样罢,若再有什么需要,我会遣人告知于你。” “那么,待会就有人给您送饭菜和热水上来,在下先行告退了。”阿勒齐起身拂衣,向洛嫦恭敬一礼,而后转身退出房间。 明天就要离开西华国了么…… 洛嫦拔出了塞在我嘴里的绸布,丢在地上。 她心情大好的模样,在我身边坐下来:“杜妈妈,你说,安虞王会来救你么?” 我淡淡一笑:“他又不是我夫君,为何要来救我?” “出了关,不论是你那位夫君还是安虞王,要救你,可都难于登天了……怎么,连一点抱怨也没有?” 忽然心头升起奇异的感觉。 她为何要这么问呢?……是不是觉着我一副平静的模样,不够过瘾? 转而想到在丹桂殿内,宇文铠的那封请求赐婚的折子…… 若她知道了自己这个王妃的身份已遭到威胁,又会作何反应呢?心绪流转,我勾唇笑了: “……王妃,你认识幽琴么?” ~~~~~~~~~~~~= 因为连续几日出外景,累得半死,断更了两天……呜呜呜,某猫伏地认罪。 回来看到亲们的留言,心里好温暖呀~~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九十四章 月黑雁飞高(二) 我的记忆里,幽琴不曾来过紫翠楼,也不曾在洛嫦面t[我与幽琴初见之时是在红鸾殿内,第二次则是在宇文铠的宝泰王府里。从前幽琴是在萧皇后身边当差的婢子,身份低微。就算洛嫦见过她的脸,也不该听说过她的名字才对。 不过有一点很难说……那就是洛安。若洛安瞧出什么端倪来,抑或是曾经假宇文铠之口听说过幽琴,那么……这宇文铠、幽琴与洛嫦之间的关系,可就更加有趣了。 果然,洛嫦微微侧过脸来,面露狐疑之色:“幽琴?那是何人?” 我心底窃笑一声。当日在紫翠楼内,你曾以吴鸿和周绍轩来访之事试探于我,还告诉我望仙亭生意兴隆的缘由……若我说出那位“宝泰王妃”的名儿,只怕你会气晕过去罢?于是语间淡然,敛下眸子:“既然王妃不识得,那且让我提醒提醒您……” 人很重要么?”她嗤笑一声,满眼不屑。 我勾了勾唇,“幽琴么,正是与我一同被困望仙亭的那位‘宝泰王妃’呀……” “那是假的。”她否定得干净利落,似乎并未意识到我话中的深意,“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本王妃的身份是真是假么?” 既然是这么认为了,倒也无碍。只怕哪一日这层真相揭开来,你会受不住你家王爷的薄情寡义呢。 “怀疑又有何用?您不都已经同漠族人接上头了嘛……”我笑道,“王爷也真舍得,这么个美娇娘,竟然不带在身边,反而丢得这么远。王妃就没有一点怨言么?” 此话必是触到了洛嫦的痛处。她脸色一沉,好看的嘴角顿时撇了下来:“杜俪兮,你是打算挑拨离间么?” 若你对宇文铠真是那么死心塌地,即使我挑拨离间,又如何能奏效? 我仍是笑。“我是心疼你。你到底是紫翠楼出来地。想来也知道。我从来不愿委屈哪个姑娘做些什么。只不过。如今帝都风暴将至。你和皇位。于王爷而言究竟谁更重要。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其实我并不知晓宇文铠为何会选她作为王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但是她敢单枪匹马地到安虞王府劫走我。一来说明她地确有些能耐。二来也昭示了她在宇文铠一系中地地位绝对不低。否则此等要命地行动。又怎敢轻易交与她一介女流? “你不必多费口舌了。”她冷笑。“想劝服我放你走?做梦。” 说完。便将那团绸布重新塞回我地嘴里。“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睡上一觉。明儿个还要赶路呢。” 我眨了眨眼。并未如她所愿那般露出怨怼之色。她伸手狠推了我一把。我顺势倒在榻上。她起身。“我出去看一圈。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别出声。” 见她离去。我心中松了口气。大约是去勘察地形了。想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侧眼看向榻上睡得酣畅的洛安。若我此时悄悄溜掉,他也醒不过来吧? 挣扎着挪动身子,无奈进屋之后,我这两只手就被反绑在背后。加诸体内还有奇怪的药性,稍稍用力便会通体是不舒服。 如此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也只是从榻上扭到了榻下。我急得满头是汗,仍旧无济于事。 又过了一阵,洛嫦回来了。最令我惊讶的,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我瞪大了双眼,心里高呼着那人的名儿:老王!真的是老王! 奇怪的是,老王见了我,并未露出熟稔的神情,而是摆着满脸的陌生和微笑。 难道是我认错人了?不可能,老王与我并非一般旧识,怎么会认错? 见我歪倒在地上,洛嫦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戏谑表情,将我恶狠狠地拎起来。习武的女子手劲极重,她拽得我脖子生疼,顺带还扯断了我几根头\。 “哈屠赛大人,这女人就是丞相苏珞的夫人。”洛嫦看向老王,同时将手中的我重新掷回榻边。 原来老王就是方才那阿勒齐口中的哈屠赛大人?这可真奇了……如此说来,老王也是漠族人? 人就是丞相夫人?”老王似模似样地摸着下巴打量我,好像真是头一次见到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单看这脸蛋,倒是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俗艳难看……” 闻言,我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且听他道:“怎么,王妃是要我替这女人易容?” 咦,易容?我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两人。 “正是。哈屠赛大人的技艺非凡,也只有您亲自动手给她易容,才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对着老王,洛嫦倒是没了架子。“我这张脸,不正经由您的绝妙手艺,才得了新生,骗过这许多人的么?” 我记起来了,先前洛嫦说到过一位漠族的避世神人……竟是老王? 这当真是讽刺得紧了。看来洛做梦也想不到,我与这位神人哈屠赛大人压根就认识吧? 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老王翻脸不认人,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王妃谬赞。”哈屠赛笑得分外愉快,“既然如此,在下就勉为其难,替这位夫人易容。” 洛嫦正要称谢,哈屠赛又道:“不过王妃,此地到底是不合适的,不如将这位夫人送到在下房中……毕竟在下身处你们西华国境内,多有不便,还请王妃见谅。” “那是当 这就将她送去大人的房中。”说着,洛嫦从榻下取)[要套上我的脑袋,哈屠赛伸来一只手拦住她,“扛过去的动静太大,王妃还是跟着在下亲自走一趟吧。” 因着哈屠赛的这句话,我得以靠自己的双腿走出房间。左边是架着我的洛嫦,右边就是一脸若无其事的哈屠赛。我悄悄睨着他,心中不禁思索道:若他真是漠族那一边的,那我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了么? 不错,如今哈屠赛并未向我展现出什么好意。阻止洛嫦用麻袋折腾我……这只能勉强算作是替我着想罢。 他的立场尚不明朗……我不可轻易暴露自己与他的交情,否则,只会陷自己于更被动的境地。 “对了,哈屠赛大人,您是何时到雉州来的?”洛嫦悄声问。 “四日前到的。”他应道,“王妃可是有什么疑问的么?” 洛嫦默了一阵才听那位叫做阿勒齐的掌柜说,雉州来了大人物。哈屠赛大人可知是谁么?” “大人物?”哈屠赛一眼看来,“哪有什么大人物?只是个御史罢了。” 吴鸿?我的脑中立刻跳出这个名字来。 “纵是御史也不容小觑。”洛深吸一口气,“御史台的那些个走狗,只怕都是苏珞的旧部派来寻找这位丞相夫人的。要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迹,那可就危险了。” 哈屠赛沉吟片刻,“在下有一点尚不明白……那位苏相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王爷还是这般畏手畏脚?” “王爷曾对我说,苏珞此人表面上看着温吞可欺,背后却暗藏机锋,手腕强硬。几个月前的常司空一门,就是在他的手下被结果的。”洛恨恨地扫来一眼,“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就算他死了,也还有整个苏家存在,所以决不可轻忽大意。” “王妃处事谨慎,哈屠赛佩服。”他嘿嘿一笑,又是从前见惯的那张敦厚圆脸了。 哈屠赛引着我与洛嫦到了后院,正见阿勒齐从屋中出来。两人相视颔\。 “准备准备,我要给这位丞相夫人易容。”哈屠赛吩咐道。 “是。” 哈屠赛转过脸,对洛嫦微微一笑:“那么,便请夫人在屋外稍候片刻,待在下易容完毕,再请进屋。”而后向后院大门一努嘴,压低嗓音,“……这儿就靠王妃盯梢了。” 洛嫦欣然应下。于是哈屠赛看了看我,抓过我的手臂,往小屋门前走去。 屋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我不由得蹙眉抿唇。这酸涩的气味不同于从前我所嗅到的那些药味,只觉得着实怪异。 见我有些迟疑,哈屠赛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他反手关门,插上门闩。木棍穿过闩槽时\出轻微的声响。他不声不响地拽着我进入内室,再关上内室的门,左右探看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不吐不快。他却并未马上拔掉我嘴里的绸布,而是用气声说道:“请杜夫人宁耐片刻,王妃候在外头,我实在是不敢做得太过……”说着,他解开我手腕的禁锢,“快些将衣衫换下,否则你就走不掉了。” 我只觉眼中满是酸涩泪意。老王是来救我的! “……动作快些,时间不多了。” 帘子一掀,一名陌生女子步入内室。细细看来,这女子与我的身段相仿,就连模样也有三分相似。我眨眨眼,忽然觉着方才说话的那声音很是耳熟。还未等我回头查看,肩上便是一暖,五根手指修长洁净,轮廓下隐含着莫测的张力。那女子也走近来,解开我衣上的盘扣。 哈屠赛自觉地走出内室。 察觉到肩上双手传来的力道,我的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过片刻,那女子就换上了我的衣裳,而我则是改穿了另一身裙装。她一声不响地换装完毕,而后冲我轻轻颔\,推门往外间走去。 我知道,她将顶替我的身份跟随洛嫦出关,是老王的障眼法。 “好了,别瞎站着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来了人家。”身后这人说着,牵过我的手腕就要走。 然而我的腿脚尚未恢复气力,方才从天字客房那边走来,已是极限。 他停了步子,转过头来,清凛如月的黑眸中满是疼惜:“差点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被他打横抱起的一瞬,我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呼吸间是令我眷恋的檀木香气,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落进他的颈窝,却丝毫不敢哭出声来。 他叹了口气,抱着我从另一扇门轻快步出。 “咱们得赶紧回帝都。”他在我耳畔低声呢喃,“幸亏来这一趟捉到了你,否则……” 我手臂一紧,张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到我的口中起了腥气,这才稍稍松开些来。 “真疼。”他捏住我的后脖子,一张清俊的容颜在我的眼前缓缓放大,笑容尽是歉意与爱怜:“俪儿,抱歉……我来得迟了。” ~~~~~~~~~~~~ 于是闻笛童鞋终于出现了……这死孩子最近老是缺席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月黑雁飞高(三) 黑幔子的小马车停在后门前。车夫戴着斗笠,脸面闻笛抱着我出来,他一推帽檐,露出熟悉的眉眼来,低声笑道:大人的动作挺快啊。” “这可是要命的活儿,能不快么。”闻笛一面笑着应答,一面手脚并用地将我抱上车。“咱们赶快走吧,哈屠赛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可别给人家惹麻烦了。” 我看着乔装成车夫的吴鸿,他冲我一笑,而后拂落帘子转过身去驾车。闻笛则是带着我坐进厢内。背后方靠上车壁,便听得外头的马嘶,车子缓缓地向前跑动起来了。他将我放下来,我顺势靠在他的颈窝里,任由他搂紧我。 檀木的香气氤氲在呼吸里,他反握住我扣在他衣襟前的手,温暖透过彼此贴合的掌心传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俪儿,俪儿……”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嘴唇迫不及待地印上我的额头,细细啄吻。温软的触觉从眉心向下蔓延,掠过鼻梁,眼睑,最后落在唇上。气息交缠难分难解,他的舌尖寻寻觅觅,直将我的呼**吸殆尽。 我握紧了拳头,三分怨怼和着七分思慕,狠狠砸在他的胸前。 泪珠滴滴滚落衣襟,他忙不迭地替我拭去满脸水渍,丝毫不在意我的拳头。 “为何来得这样晚……为何……” 我被箭射伤的时候,你为何不在?被困逢花别院的时候,你为何不在?我被洛嫦劫走的时候,你为何还是不在? 知道么,这些日子的苦痛我都忍着,只是为了见到你安好地归来。 现在我终于见到了。你冒着风险追来雉州,救出了我……可是为何,我仍旧那么的不甘? “对不起。都是我地错。”他轻蹭着我地唇角。喃喃道歉。“我只道宫中风大。你在宇文锐手里。还能暂且避开这一阵。想不到……四殿下已经等不及了。竟然冒充了听箫地身份将你劫走。”说着。重新吻了上来。在唇舌开合地间隙。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身子渐渐酥软。我瘫倒在他地怀里。几欲与他缠为一体。察觉到他探入衣襟地手掌。我微微一颤。按住了那只手。气息不稳:“咱们可是在车上……”吴鸿又不是聋子。再这么纵容下去。叫人家多尴尬? 他笑出声来。抬手拨开我额际地留海:“敢情俪儿是害羞了?……别担心。今晚我便带你成亲去。错过了婚期那么多天。你不急我还急着呢。” 心底似是有温泉暖暖漾开来。又听他提及婚事。我撇了撇嘴:“你还记得那吉日?只怕全帝都地人都当你驾鹤西归了。可怜我这么个小媳妇。进门还没两个月。就得做寡妇去。冤不冤呐……” “虽说是蛮冤地。”他笑着与我脸贴脸。“不过俪儿啊。这招果然奏效得很。你不晓得我出殡后地第二天。朝堂上那叫一个精彩……所幸你那位舅舅大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地主。御史台也趁机盯上了不少沉不住气地家伙……否则。这帝都就又该变天了。” 他那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凶险。倒也掐住了不少坏苗子。只是…… “陛下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安虞王?”我问。 他斜来一眼,语间冷淡:“还替那宇文锐担心?先想想你背上那眼伤口是怎么来的罢。” 看样子他都知道了呢。我知他心里有火,于是露出妩媚笑容,撒娇道:“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那么冷静地利用我,甚至是轻看我的性命。 “你太相信他了。”闻笛轻叹一息,“就是这点让我觉着窝囊,为何你宁可相信他,也不愿相信我呢?” 我瞪大了眼:几时不信你了?” 他紧紧捉住我的手腕,拢在掌心,嘴里说道:“我让你替我发丧,可没让你冒险去送那个劳什子兵符。你还单枪匹马地跑去找宇文锐,是担心我无法护你周全么?”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伤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见我呆呆盯着他,他又轻笑起来,在我的唇上偷得一吻。“这是最后一次,俪儿。以后要记得,只要你是我苏闻笛的妻,我便永远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留你一人孤军作战,嗯?” “我记得,一直都记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靠在他的怀里,呼吸间是他散下的发丝。“咱们现下回帝都去,是急着做什么吗?” 他点点头:“有非常要紧的事,等着我回去完成。你还记得凌波宫中的那位茹嫔娘娘么?……她和公主,一同失踪了。” 失踪?茹嫔和宇文铮?心下顿时起了不祥之感。 那时待在丹桂殿内,只是为了给那些暗中窥视着的眼睛一个假象,好像老皇帝并不信任闻笛,这才扣下了他的夫人。然而正是如此,我们才意外发现了潜藏在凌波宫中的另一股势力――也就是对宫女璐宝种下参商之毒的人。 为何要对一个小小的宫女下毒?这是一直困扰着我的谜团。 那么,茹嫔和宇文铮的失踪,是否能够说明什么呢……? “皇宫里都找过了罢?”思忖片刻,我低声问道,“凌波宫里的侍卫们呢?他们怎么说?” 闻笛摇摇头,“娘娘和小公主是前天夜里失踪的,但是值夜的侍卫说,不曾见到有人进出宫门……当然,这并不包括那些身负飞檐走壁之能的贼子。” 我咬唇冷道: 宫到底是天家的门庭,守卫何等森严。普通的蟊贼]那么容易么?” “我也这么认为。”闻笛抬手抚上我的额角,“如今四殿下去了冠州…怕帝都的事他还留了一手,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将你劫走。若你死在了关外,西华与漠族势必重开战事,届时……他便又可从中渔利了。” 我微微睁大双眸:“……你是说,宝泰王他……是打算重新挑起两国战火?!” “为何不是?”他轻叹一息,接着道:“若战火重燃,崇武军必定再赴北四州,而此时所有的轮输转运则落到了户部头上。四殿下在户部浸淫多年,如今就算夺了他的权也无济于事,想要在粮草物资上动手脚又有何难?” 正是如此了……崇武军一旦调离帝都,宇文锐再有能耐,也只怕是鞭长莫及。再算上冠州的动乱,南北战事并举,西华国就该两头受气,哪里还忙得过来? 我抬眼看闻笛。视线交错间,他露出浅淡的笑意,暖人心脾。 “……累了吧?”指尖掠过他的眉梢,滑上鬓角。“朝中的事全赖于你和舅舅,你却到了这雉州来……”唇角轻抿,我垂下羽睫,只觉心中懊恼难当。 他的双手收得紧了,在我耳畔轻笑道:“若失了你,纵使睥睨天下,赏遍人间美景,又有何意义呢?……俪儿,剩下的事且交给我,好么?” “…偎进他的怀里,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 这宽厚温暖的胸膛,便是我此生之归宿。 压抑了数日的疲倦终于在此刻爆发。我放下心来,窝在他的臂弯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黑透。 撑起身子来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发觉,我早已不在马车上。而身下的这张软榻,头顶上绣着金菊的绛红帘帐,以及帘外的桌椅器物,都不曾见过。 闻笛也不见了。 将帘帐挂上榻边的铜钩,披衣下地。圆桌上,烛台里,一星明红的灯火熠熠闪烁。门扇紧闭,窗外静谧无声。我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推开房门,迈出屋外。 天空上早已是圆月高挂。月色皎洁,清凉如水,四下也并无云絮飘游。夜色深沉,银华就这么毫无遮拦垂落直下,淌了我满袖满身。 “俪儿。” 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闻笛一直站在不远处。他不知何时,已另换了一套朱红的衣衫。此时于月下负手而立,长发披散,衣袂在清风中慵懒款摆。银华映了他半张脸容,轮廓在月光下毫发明晰,精致无伦。独那双清凛如玉的眸子里暗潮翻涌,似是藏了无穷无尽的秘密。 他的唇角噙着笑影,脚下缓步向我走来:“可是睡饱了?” “一连睡了快三个时辰,还能不饱么?”我笑着迎上前去,“不过闻笛,这里是哪儿?” “雁州,州牧府。”他缓声应道,“到底在这儿待了那么些年……从雉州出来,想要寻得一处安身之所,我暂且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雁州城了。” “是新的州牧留下我们的么?”自从他离开雁州到帝都任职,州牧一位便空缺了。想来他从前在雁州也是颇有威望的,这才能让人家冒着危险收留我们。 …今人心不稳,若这新任州牧有心向二王示好,完全有可能就此扣下我们。 “不错,新州牧是从前我在任时的那位长史,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他拉过我的手,拢在掌中细细抚摩,“俪儿,随我去二堂罢,吴鸿他们可都还候在那儿呢。” 诶?二堂? 任由他牵了我的手,带着我一路穿行过亭台楼阁,回廊小径,脚下树影婆娑,我的眼中只映出了他的背影,与那只扣在我腕上,领我前行的大手。温暖透过他的掌心渗入指间。 忽然觉着眸中酸涩,有泪意从眼底渐次泛起。 只要有你陪伴,这条路如此走下去……不也是极好的么?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他在前头低声笑道,“那次我喝得烂醉……” 想起旧日的那些个情事,我不由得脸上一烫,并不答话。 “当年我以为,自己是绝对不会爱上你的……所以大着胆子,站到你的面前或是身后,以友人的身份陪着你。” 嘴角扬起一朵妩媚,我也笑了:“你和自己赌输了,对么?” 低声长叹,语间似有十二分无奈,“是啊,输了。” 抬眸,前头便是二堂。我瞥见一身红衣的吴鸿从门后步出,向着我们深深作揖,口中道:“相爷,已经准备妥了,仪式随时都可开始。” 我正要询问,却听吴鸿又道:“姑娘们,还不快快替我们的杜老板打扮打扮?” 满脸莫名地望向闻笛,怎么回事?” “你忘了么?先前在马车上我可是说过的。”他伸手掬起我散在肩头的一缕发丝,“今晚,咱们成亲。” ~~~~~~~~~~~~~ 俺终于华丽更新了待被久没写这么温情的内容了呀~哦活活~ 诶?船戏?下一章……说不定会有的哦~~ 第九十六章 长河渐落晓星沈(一) 这才忆起,半日前在马车上,他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现下的他,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弧,墨玉似的眸子里映着灯火,分外明亮。 “杜老板,这新郎倌都到了门前,您就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呀。”吴鸿满面揶揄之色,因着拼命忍笑,嘴角抽搐得厉害,偏生又故作严肃:“哎哎,那两个姑娘呢?还不快给新娘子收拾收拾去?” 说话间,便有两个红衣的小姑娘从廊外跑来,一人嗔道:“听见了听见了,御史大人您就别嚷嚷了,我们这不就来了嘛。” “这是……?”我将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两个小姑娘一高一矮,约摸方及的模样。走近来,一人捉了我的一只手,笑嘻嘻地拉着往里屋去。又听得吴鸿在身后假模假样地提醒道:“二位小姐可要好生伺候着,惹毛了咱们杜老板,可是要掉脑袋的!……” “别听他瞎说。”面上不由得红了红,立时招来两个女娃的一通笑。高个子的那姑娘乐道:“今儿个是杜老板大喜的日子,那厮满口胡言乱语,怎么上得了台面?杜老板只管做您的新娘子,吴鸿交给我们俩收拾就成!” 这话倒叫我觉着奇了:“……他可是御史,你们俩如何收拾他?” 高个子姑娘将我引到梳妆台前坐下,矮个子的从墙角的箱子里捧出一只镜匣,摆上台前。高个子姑娘笑道:“杜老板就别计较这个了,我们姐妹俩不收拾他,自是有相爷在后头等着嘛。来来,试试这个胭脂。” 两个姑娘兴冲冲地替我涂脂抹粉,束发簪花,而后给我套上了大红的喜服。待妆成后,对着镜子一瞧,果真是双腮如醉,红唇如梅。两人叽叽喳喳乐不可支,不等我起身,便取来了红盖头罩上我的脑袋。 这下,视线被艳红绸布和明黄流苏遮去了大半,只瞧得见脚尖的一隅之地。两个姑娘在旁侧拍手大笑:“多漂亮的新娘子!这可比城东那个谁嫁人的时候好看多了!”说着,一人向门外通报:“御史大人,新娘子预备妥了,不知相爷何时来迎啊?” 方才替我上妆时,已从这两个姑娘的言语中得知,她们二人正是新任雁州牧的女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高个子的是姐姐,名唤莲荷,矮的则是妹妹,名唤彩珠。我扶住其中一人的手臂,晃悠悠地起身,问道:“莲荷,这夜已深了,难不成还得吹吹打打走那一套?”那岂不是扰民了? 莲荷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心吧夫人,您和相爷还兴那一套虚礼?六礼都略过了……不过,这拜堂可是随便怎么都逃不掉的呀。” 我正要再问。就听见屋外传来吴鸿地声音:“准备妥了?那就请新郎倌和新娘拜堂吧!” 外间又是乱哄哄一片大笑。一把粗嗓首当其冲:“哦哟。新娘子快出来了!大家还不等着看新娘子?” 莲荷与彩珠更是兴奋。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我小心迈出门槛。裙边繁复精致地金丝绣纹随着步子划开极靡丽地弧线。我小心注视着脚下。双手与两个姑娘紧紧握着。生怕被这幅裙裾绊倒了。此刻心下竟似无比忐忑。连走步也颇为不易。脸上登时有温热泛起。 耳边俱是州牧府内诸人地欢声。我咬了咬唇。定下神来。朝前走去。 “啧啧。相爷果真好艳福。单瞧夫人这身段就知道……” 不知是谁说了这话。招来莲荷地笑骂:“还敢瞧?小心相爷挖了你地眼珠子下酒吃!” 吴鸿大约是怕误了时辰,咳嗽一声。四下静了一静,转眼又闹腾起来。 我悄悄勾了唇,只道这些人都没个正经。此时,彩珠那一方的手忽地松开了,接着是莲荷。而另一只手伸来,恰恰映入我的视野内。 白皙而洁净的手背,指节修长好看。若将它翻过来,便能看见指腹上一个个茧子。这只手执笔如刀,豪气挥斥方遒,一心欲济天下苍生。然而他握剑之时,却化身作牢不可破的金盾。 这只手的主人,他是我的夫君,苏闻笛。 “俪儿。”一声柔软的低唤飘入盖头之下,我的唇畔扬起笑影,抬手覆上他的掌心。两手相触,他旋即翻转手腕,将我的五指扣在手中,牵引着我前行。 入了二堂,他带我行至堂中,并肩而站。吴鸿蹭蹭蹭跑去堂前,放开嗓子:“新郎新娘拜堂――” 欢呼与喝彩四面围来,闻笛松开我的手,与我各执结花红绸的一端,静候吴鸿的唱词。 “一拜天地――” 向着前方倾身拜礼。髻上的珠花金簪发出细碎清鸣,罩在顶上的盖头亦是摇摇欲坠。 胸膛里,只觉着那颗蹦跳的血肉越发地紧张起来。 “二拜亲友――” 转向身后,朝着府中的人盈盈一拜。多谢他们,在如此危难关头甘冒风险,收留我等。 “夫妻对拜――” 耳中的声浪似是渐渐远去。我侧过身来,面向我的夫君。虽说隔着一层红绸,我仍旧感觉得到,从他身上散出的、丝丝缕缕喜悦的气息。我牵着手中的结花红绸,向他倾下身子。 这一揖,便是白头到老了,闻笛。 四下的欢呼登时拔高,吴鸿的“礼成”二字已然被淹没其间。我感到手中红绸的另一端缓缓收紧,轻轻抬头,一双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我又嗅到了他衣上的檀木香气,清幽宜人。 吴鸿开口,众人便拍手高呼:“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闻笛搂着我的腰肢,往另一头的厢房走。就听见有人喊:“相爷走什么?今儿个大喜,不跟咱们喝一杯?” “抱歉,苏某不敢放俪儿一人落单,这杯酒不如留到明日。”闻笛的嗓音带笑。 我自是明白他的担心――那时在安虞王府,我因着宇文锐的离去而落单,这才落入了洛嫦的手中。然而他这杯喜酒不喝,似乎也不是个道理…… “你去吧,我没事。”我轻声笑道。 他揽在腰间的手臂紧了三分,并未答话,径自带着我往前走。 “喝什么喝呀,闹洞房要紧!”莲荷大声道,“大家还不随我闹洞房去?” 闻笛叹息,我几乎可以想见他那般苦笑无奈的模样,精致的唇吐出两个字来:“……胡闹。” 我亦是微笑,便随他一同入了厢房。 室内安静许多,莲荷和彩珠忙不迭地跟进来,拉着我在榻头坐下。一人取了喜秤来递与闻笛:“相爷,该给新娘子掀盖头了。” 我抿着唇,嘴角不住地往上翘,强自镇定地看着那喜秤的秤头伸进来,轻轻一撩,将这片遮掩我脸庞的红绸带起。明亮的灯火重新落在我的脸上,睫毛颤动,眼眸微微抬起,正巧看入他的一双瞳子中。 平素里清凛俊秀的公子,一双惑人的墨瞳,眸底暗色如星空璀璨。我低低莞尔,面皮上有热意弥漫,便听得四面众人一片起哄与欢笑。 “瞧瞧,还是相爷的眼光独到,果真挑了个仙女似的夫人!” 闻笛的嘴角牵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我头一次在他的眼中看清了“骄傲”二字。 是了,不仅仅是洞房花烛夜的风流俊雅,还有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辅,睥睨苍生,贵不可言的桀骜意气……这样优秀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 “来来,吃饺子了!”莲荷捧来一只青瓷小碗与一双象牙筷,小脸笑得不怀好意:“夫人,请吃饺子。” 我自是知晓这饺子的意味,面上不由得更烫了些。 张嘴,咬下一半。生涩的面粉味道和着半熟的肉馅填入口中,我轻蹙眉心,将这饺子勉强吞了下去。 见我乖乖中招,莲荷忍笑故意大声问:“生不生――?” 闻笛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满心羞恼,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作势要打。莲荷并着一干人嗷地跑出屋外,还在幸灾乐祸地高声问:“夫人,生不生呀――?” “你知道还问!”我羞红了脸蛋跺脚恨道。 外间登时笑成一片。立在门前,我哭笑不得地转过身,不理他们,直到闻笛也走过来。他笑得像只狐狸:“都说**一刻值千金,各位还待在这儿作甚?” 的们告退!”众人心领神会,皆是满面讪笑,尽兴离去。 屋外好不容易清净了。我掩上房门,叉腰叹气:“这帮不正经的……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闻笛低笑着走到我的跟前,柔声说道:“要不怎么叫闹洞房呢?” 呼吸间弥漫着他的味道,忽然降临的沉默似乎带着诱惑的滋味,惹得我双颊生烫。 他是我再熟悉不过了的人……真不晓得自己在紧张什么。 “…何不同他们去喝酒?”我没话找话。 “你希望我同他们去喝酒?”他低头凝视着我,反问。 是。”我笑了笑,只觉得浑身都局促得紧,“我听说新婚夜里,大半的新郎倌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 “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谁说一定得喝醉?” 他转身从桌上取来一对冰玉琉璃盏,盏中所盛之物,正是当年他捎给我的阳春酿。琥珀般的酒液衬着洁白玉色,在烛火下泛出明红的碎光来。 一只杯盏递给我,他笑:“别忘了,这是合卺酒。” 我垂眸扬唇,与他双臂交绕,两身相贴,将酒盏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还是那么熟悉的火烈滋味,从舌尖连绵烧往胃底,浑身透出暖洋洋的酒香。 他微微一笑,抬手拢住我的肩,将我脑袋上根根发簪华翠小心取下。鸦黑的长发如云散落身前。 “知道么,当年在紫翠楼见着你时,我便怕了你。”他苦笑道,“一进屋便往我怀里钻,真是吓惨了我。” 我依言埋首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衣襟上的香气,轻笑道:“现在呢?” 他唇角一勾,露出狡黠的笑容,转了话锋:“方才莲荷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我歪着脑袋装傻:问了我什么话呀?我怎么没听见?……” 话音未落,他的唇压了下来。我被拦腰抱起,二人唇舌纠缠间,我的衣襟被他扯开,清凉空气被他的嘴唇夺走,那片滚热覆上我的脖颈。只听他含糊问道:“……生不生?” 缎面嫣红,花色簇新的芙蓉帐拂落之前,我的嘴终于得了空隙:“……生。” 于是,他开始动手实践这个字了。 ~~~~~~~~~~~~~~ 好吧,某猫决定要c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十七章 长河渐落晓星沈(二) 外稀薄的晨光幽然飘落,帷帐中有迷离香气氤氲不去+,锦被自肩胛处滑落,依稀瞥见肌肤上旖旎香艳的痕迹,于是懒洋洋地抬手,将被头拉起些,欲盖弥彰似的挡住那片乌红。 身边的他因着我的动作轻笑出声,温暖手指穿过我的吻印上额心,如清风拂月般怜惜备至。 “……俪儿。”他低声唤我,“咱们怕是得起身了。” 与他紧贴着身子,羽睫轻轻刷过他的下颔。迷蒙的视线渐渐变得明晰起来,我嘟哝着应道:“……唔。”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我们会给这里添麻烦的…的嗓音带着哄诱的意味,蹭过我的嘴唇。 “我明白……”软声应了,我慢腾腾推开锦被,撑着榻头坐起。 只觉得从腰肢到背心,一片筋肉俱是酸涩难当。背后的那道伤口仍在,尽管昨夜闻笛已经小心避过了它,可是它毕竟尚未痊愈。尤其是此刻,血肉里还有隐隐的痛楚传来。 “把衣裳披好,小心受寒。”肩头一暖,他拾起落在榻边的亵衣,替我披上,然后径自起身穿衣。 约摸过了半刻,便听见门外有吴鸿的声音: “相爷,夫人,车马已经备妥了,咱们何时动身?” “一刻后便动身。”闻笛答道,“咱们得悄悄地走,别惊动州牧府内的人。” “是。” 他转过身来。低叹一息:“就算是州牧府。也难保不出漏子。虽说是苦了咱们几人。不过……” 我翘着一双光脚坐在榻边。轻笑道:“不知老王那边能撑得了几时呢?” “老王?”他走到我地面前。蹲下身。取过榻下地绫袜与绣鞋。一一套上我地脚。“……你是说哈屠赛?” 我点点头:“不错。他就是我从前跟你提到过地。那位釜县天源客栈地掌柜老王。” 倒是奇遇了。”他笑道。“我只道哈屠赛是漠族大君地族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又与宝泰王相识。是颗蛮称手地棋子……想不到。俪儿你也与他交情匪浅。比起利诱。这层关系似乎更稳固些。对么?” 我微微蹙眉:“你与他是不是……” “好了,我说过剩下的事交与我来处理,你就别操心了。”他显然知晓我要问什么。 我撇了撇嘴,点头:“好。” 他站直身子,又盯着我瞧了一阵,扬唇浅笑,而后将右手伸来我的面前。 “……怎么了?”我莫名地看着这只手。 “我觉着,你大约是需要我扶你的罢。”他的笑容狡黠,“不过,若你自己能站得起来,自然也是好的。” 闻言,我脸上立马烧红一片,便赌气似的攀着床柱,勉强让自己站立。 然而这双虚软无力的腿脚,却无法支撑我迈开步子。逞强挪脚,下一瞬,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似是很乐意见到我这副糗态,他微笑着将我打横抱在身前,转头往屋外走去。 “等等,我还没梳头呀。”我压低了嗓音,“这披头散\的鬼样,怎么见人呐?……” “不急,等上了车再梳吧。 咱们走得越早,便越能避人眼目。” 你倒是沉得住气……我心下哼道,被你这么抱着出门,不晓得会被吴鸿他们笑成什么形状呢。 所幸吴鸿并不在马车边。车夫的是相府里的一名亲随,见闻笛抱了我走来,赶紧转过头作严肃貌。我瞪他一眼,就被闻笛送进了厢内。然而这次,他却并未立刻随我上车。 我掀起帘子正要见吴鸿提了一只黑色的招文袋过来。 “这是昨儿个送来的邸报。”将招文袋递给闻笛,吴鸿正色道,“比前些天多了几本,且都是些要命的消息……相爷,您可要三思而行啊。” “我明白。”闻笛望向袋内的一叠物事,眉心微蹙,旋即又舒展了。 吴鸿正欲离开,又被闻笛叫住:“漠族那头若是有了消息,要立即告知于我,记下了么?” 相爷放心,属下告退。” 我垂下眼帘。看样子,吴鸿已经选择了闻笛么? 想起半个月前与他在安虞王府中的一席话,他没有遮掩自己身为御史的事实,其间的利益往来亦说得那般透彻明白……这难免让人心生不悦。 眼角的余光睨着吴鸿离去时的背影,我暗自忖度一番,总觉着有些不妥。 闻笛为何如此信任他?就因为他受命于听箫,为通天坊在帝都的第一要人么?既然如此,又为何由着他替宇文锐做事……? 闻笛这才上车来,提着招文袋在我身边坐下。墨黑缎子的口袋里露出一堆白花花的信笺,摊在座旁。他长叹一口气,对帘外吩咐道:“走吧。” 鞭声清脆,车轴向前缓缓滚动起来。帘子被阴寒的晨风扬起一角,荡开厢内略显沉寂的空气。 我将脑袋轻轻靠上他的胸前,听他柔声问道:“要再睡一 我摇头道:“醒来之后,若非困极,我是睡不着的。”见他将邸报搁在一边,我又道:“只管看你的邸报便是,不必在意我。” “……抱歉,俪儿,”他的墨色眼底满是怜爱与歉意,“委屈你了。” 我取出一封信件,塞入他的手中。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道:“做你的妻也罢,友也罢,我从未觉着有任何委屈……闻笛,无论何时,你都是不必同我道歉的,好么?”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低声笑了我的唇上啄吻一记,双臂将我环紧。“……话说回来,这些个邸报也是极有趣的玩意。长路奔波,俪儿不如同为夫一道赏阅邸报,聊作消遣?” 是说‘剩下的交给你半是揶揄半是好笑地睨着他。 他倒得意起来了:“话虽如此,然而要对付某些人,俪儿你可是要比为夫容易得多啊。” 眉梢一挑,“夫君此话何解?” “前些日子,从冠州送来的密报中提到一个叫做‘周斌’的家伙。”他满面莫测深浅的笑意,勾动嘴角。“此人……你也识得。” 周斌,又是周斌!我抚额苦笑不止,“我是觉着这名字好生熟悉。听人说,他是冠州端陵县的县令……不过这人究竟是谁,一时半会,我还真想不起来。” “真忘了?当初为了保护那位锦儿姑娘,你可颇费了些心思呢,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此言甫出,似有百道千道惨白而狂躁的闪电横贯脑海,直惊得我通体血冷。 是了,周斌……正是那周书生,那个带走了锦儿的周书生! 回想当日,他并未等候\榜便离开了帝都,想不到现下竟是做了端陵县的县令。 我深吸一口气,“……闻笛,你是打算让我做说客么?” 虽说我与锦儿尚且称得上亲近,然而今时今日,她已是一捧白骨。仅凭着我与周斌的那点交情,要做说客……不可谓不勉强。我私底下甚至认为,他当是恨我的才对。毕竟,我最终未能保得住锦儿,护她周全。 “也不尽然,”他看着邸报的封皮,笑道。“只是想要你的一封亲笔书信。” 我瞧着他缓缓展开手里的文书,借着熹微晨光,看见纸面上略显潦草的字迹。 羽睫轻扬,“……是什么样的书信?” 他并未立刻回答,浮动着清光的墨瞳半眯,眸间现出一丝极锐利的雪白锋芒。半晌,他才笑道:“你看,这邸报上说,端陵县的乱民自\组建了一支义兵,占据了县衙公堂。义兵的\领叫做林九,从前是当地的农户…样子,那周斌并未回到端陵县。” 我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只安静地看着他。又听他问道:“俪儿,若你是周斌,现下会待在哪里?” “周斌离开帝都时,必是已经得到了县内有乱民惹事的消息。照理来说,他身为县令,应当立刻赶回冠州汛地处理此事。”我蹙眉细想,“但那些乱民若是冲着他来的……只怕他现在根本就不敢回端陵县。” “说得不错,通天坊派出的‘影子’也不曾探到他返回端陵的任何迹象。”闻笛的眼中有赞许之色,“那么他既然不在端陵,又不在帝都,他会去哪儿呢?” “自然是跟着宝泰王宇文铠了。”我笑道,“他既能入紫翠楼与洛接洽,很大程度上就能说明他与宝泰王是一路的。既然如此,他当然就该是跟着宝泰王的了。” 闻笛想了一阵,沉声道:“其实这也很难说。周斌并非不熟悉紫翠楼,单凭他与锦儿姑娘那般深重的情谊,便可知道,他待在楼内绝非一日两日这么简单。这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认识锦儿以外的其他姑娘。如果说,那些个姑娘中,恰巧包括了洛嫦呢……?” 不错,周书生的确在楼里待了好些时日,也因此欠下了我不少的银两。 “可是,为何他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帝都?”我不明白。 闻笛又是一笑:“与其说是挑在这个时候来,不如说……乱民是趁他离开县内后才起事比较妥当。 我恍然大悟:“是不是宇文铠又做了什么手脚?” “现在还很难说得清楚。我只知道,他必定是被人利用了。”说着,闻笛随手将这封邸报丢在一边,“所以俪儿,你的那封信很重要。” 我好奇了:“究竟要写怎样的内容?” 他微笑,指尖抚过我的只消告诉他,那位逼死锦儿姑娘的邓二少爷,正是宝泰王的爪牙……” 只这一句,便足以令周斌倒戈了。 ~~~~~~~~~~~~~~ 昨天看某颁奖晚会,没有按时更新,所以今天双更~~ 第九十八章 长河渐落晓星沈(三) 者,诡道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所谓兵不厌诈,本就是这个道理。 一头是步步紧逼的朝廷军,一头是蠢蠢欲动的乱民。想来,如今他周斌的处境,可当真里外不是人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逼死锦儿的凶手告知与他,不晓得他会不会相信。 “招降他,并非不可取。”我喃喃道,“然而他远在冠州,又身陷宝泰王与义兵的两面夹击之中,我送去一封来意莫测的书信,究竟能取得何种收效……闻笛,这很勉强。” “若要他相信你的话,这自然是勉强了些。”他弯了弯唇,“不过,要是再加上周绍轩呢?” “……周绍轩?”这个人难不成也…… “他是周斌的族叔。至周斌上京赴考之前,这二人一直保持着频繁的书信来往。要是让他也去一封信,以族中亲友的名义叮嘱周斌万事当小心谨慎,想来这信的分量,会重上许多罢。” 原来他早已有所考量。我撇了撇嘴角,“这两封信同时抵达周斌的手中,岂不是会引人怀疑么?” “你知道,宝泰王殿下行事素来力求滴水不漏,面面俱到……然,这不也正是他的软肋之所在么?”他笑得像是只得道成精的狐狸。“周绍轩的那封信打的是周家的名头,宝泰王并不熟悉周家,遑论周绍轩?顶多是留心看看其中是否藏有密件便了。所以这封无关紧要的家书,是不会被扣下的。” 我点了点头,他又道:“可是,你的信便不同了,对不对?” “原来如此。”心下一片豁然开朗――周斌是否能看到那封信的内容,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宇文铠能够看到。只要收到这封信,他就会明白过来,我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在洛嫦手里不得动弹,还有这个闲工夫来向周斌告密,必定是洛嫦那头出了问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呵……如此,宇文铠纵是不想怀疑周斌也不行了。 他们两人心生间隙。届时。只要宇文铠对他有什么动作。便很可能被认定为与义兵勾结……想来以通天坊地手段。要将这消息变为“宝泰王才是端陵县暴乱地策动者”。也绝非难事。 我在他怀里轻声笑道:“若周斌真是宝泰王地僚属。这离间计便正好用对了地方。若周斌就像你说地那样。并非与宝泰王勾结一气。只是被人利用了……那么。除了削弱周斌对宝泰王地敌意之外。似乎也并无其他坏处。” “是啊。”他搂紧了我。唇吻落在我地发间。“只不过。处处遭人怀疑被人监视地滋味。可不太好受呢。” 我哼哼道:“现在倒是想起来可怜人家了?谁才是始作俑者啊?” “说得不错……谁才是始作俑者呢?” 他低头瞧着手边地招文袋。眸中清冷如秋。 当初维护锦儿与周书生,本是打算成全这段情缘。然事到如今,所有的情形,似乎已经脱出了我们的掌控,向着某个不可预测的方向,直奔而去。 未过午时,我们到了一处客栈,停下马来稍作歇息。我终是累得不行,靠在闻笛的怀里软软睡去。他便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邸报翻看。我枕着他的颈窝,呼吸间充斥着他的味道,满心没来由的安宁。 在马车上毕竟是睡不沉的,所以当吴鸿的声音再度传来时,我悄悄将眼帘撑开了一条缝。 “相爷,‘影子’送来密报。”说着,一封书信从帘外递入。 “辛苦了。”闻笛抬袖接过,淡淡地道,“让‘影子’盯紧哈屠赛,可别出什么漏子。” “是,属下告退。” 我轻轻仰起脑袋,贴上他的嘴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苦笑起来,迅速反客为主,却并未纠缠太久。 “……是什么密报?”我笑嘻嘻地偎在他的胸前,“我也想听。” “你这么粘着我,叫我怎样念给你听?”他在我的额际顶了一顶,亲昵地蹭过彼此的脸颊。“来,坐起来些,你得让我腾出手来拆信,嗯?” 于是依言而行,待他抖开了信纸,我又粘回他的怀里。 忽然,我察觉到他的身形一僵。稍稍撑起身子,正对上他紧锁的修眉。指尖温柔得抚上那片愁色,我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说先前也曾料到过如此情形。只是没想到,这竟然就是事实。”他长叹一息,捉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依次细吻而过。“安虞王的崇武军被调去了冠州……以‘援军’的名义。” 我愣了愣,且听他冷哼道:“这多可笑……援军?它端陵县治下不过万户,那群义兵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宝泰王带去的可是朝廷军,是足可以一敌十的精兵!……呵,难道宝泰王还会输给那群义兵,沦落到让崇武 迢迢赶来救援的局面?” “当然不是援军。 ”心底越发地沉重起来,我咬唇轻道:“而是……敌军。” 闻笛转过脸来,一双剪水黑瞳难辨喜怒。“……俪儿,陛下是打算一箭三雕,你明白么?” “三雕?”我只知老皇帝此举,意在令二王正面相争,以耗损其元气,顺带着也把冠州之事解决掉。那么,第三个目的又是什么? “崇武军从帝都开拔,于宝泰王之后一路尾随,两军并未合为一体,而是各据其所。现下宝泰王已到了秦州与冠州交界之地……然而崇武军的驻地,只能在淮州境内。”他的目光灼灼,神情中有一丝极难得见的恨意。“而淮州,正是我苏家宗族与采桑坊根基之所在。” “据冠州与秦州,东望淮州?”我吃了一惊,“陛下他难不成……一心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这老狐狸。”他缓缓收紧了手里的信纸,“倒是连我也一同算计进去了,有趣……就是不晓得那孩子究竟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孩子?我眉梢一挑,心下掠过不祥之感:“闻笛,哪个孩子?” 他面上一怔,立时苦笑着抬手抚额,连声低呼“失策失策”。我正要追问,又被他捉住了双手,好一阵缠绵悱恻的激吻,直到我的脑子无从思考。 “走,咱们下去透透气,老憋在这车厢里多不痛快!” 他拉着我跑出车厢,顿时,一片清凉爽利的风从四面涌来。我侧头看向他,只见他衣袂飘拂,眼眸微眯,面上的神情却并非他说的那般愉快。 是了。原本以为他就是那般随性且潇洒的男子……然那也只是从前。 现在我所想的,只有与他生死同行。 “闻笛,”抬手,将一缕掠过他睫前的发丝拢向耳后,“你的那道伤……可是痊愈了?” 他垂眸看我,嘴角勾起三分玩味:“为夫正要找你清算此事呢,俪儿。你先说说,你背后的那眼箭伤,究竟是何人手笔,嗯?” 我悚然而惊: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他似乎很乐意见到我如此反应,遂俯下身子,唇贴在我的耳畔,嗓音带笑:“呐,告诉我吧,俪儿。究竟是哪一位殿下所为,嗯?至少也让为夫好生问候他一番,这才叫做礼尚往来么……” 右面就是驿站的茶棚,吴鸿等人必定正在那里喝茶休息。我轻声说道:“闻笛,别这样,大家会看到……” “怕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除了他,还有谁人敢置喙这桩亲事?”他仍是在笑着的,而我却听清了藏在话音之下的冷冽机锋。“告诉我,好么?” 你,是想要借这个机会,顺着老皇帝的棋路,一举吞掉二王中的一人么? 我近乎撒娇地捉住他的衣摆,“闻笛,谁射伤了我,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反握住我的手,“你已不是紫翠楼的老板,不是杜俪兮……而是我中书令的妻。谁伤了你,便是与我为敌,与朝廷为敌。”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我仰头与他渐冷的视线对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 他的眉心一蹙,半晌:“好,只要你答应我不生气,告诉你也无妨。” 我的嘴角悠然勾起,“……是会令我生气的事么?” 无碍,也算是扯平了罢。 “俪儿……”他的神色软化下来,原先扣在我手腕上的劲道也渐次撤去些许。“说好了嘛,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了。” 我眨了眨眼:“是,我相信你,可是……我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 “唉……”他又是一声长叹,“其实就算现在不告诉你,待我们回到帝都,你也自然会知晓的。” “你我相识相知,既然你说,这是会令我生气的事,那么必定有你的缘由,是不是?我并不反对你的缘由,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我望着他的脸,轻道,“告诉我,好不好?” “罢了。”他跳下车辕,回身将我也抱了下来。双脚触到地面,顿时有了踏实感,然而坐了许久,若非刚才站上一站,只怕现下想要站稳也是不易的。我仍旧扶了他的手,问道:“究竟是什么?” 他转过脸来,清俊的容颜上现出复杂之色: “……我暗令阿钏,暂时接管相府诸事。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科考。” ~~~~~~~~~~~~ 欢呼撒花~~某猫是乖孩子,双更了~~~终于补上了两天的内容~~~ 第九十九章 长河渐落晓星沈(四) 你让阿钏接管相府?!”我惊得几乎站立不稳,“这t的决定?为何不告知于我?” 他扶住我的肩,安抚道:“此事我已征求了他的意见,是他自愿答应的……况且那时,你已不在府内,我纵是想要告诉你,也找不见人呐。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 深吸一口气,我勉强定下神来,“……他如何能不答应你?你是中书令,是权倾朝野的苏相。而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的孩子。你知晓他为这次科考准备了多久么……?” “我明白,俪儿。”他蹙起双眉,“抱歉,将此事瞒着你。我以为自己……是为他提供了一条出人头地的捷径而已。” 阿钏并不熟悉闻笛,相反,倒是闻笛对阿钏更加了解。从前在紫翠楼里,我不时地提到阿钏的事,所以闻笛能够轻易地接受阿钏的存在……然而,阿钏对于闻笛的概念,大约是只存在于“苏相”二字上头。出于对相权的敬畏,加诸阿那般温顺的性子,定不敢说一个 “我并未觉得你做错了什么……”我轻声说道,“他是我的孩子,算来也当是你的孩子了。身为相府公子,步入仕途在所难免。可是,我为何觉着,他并不会心甘步入这条捷径呢?” 阿钏已经长大了,他总会希望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入朝为官,是要靠着自己的才学,并非倚仗苏家与相府的权势。 “此事难以两全,我只能权取其重。阿钏初入相府,我已让你舅舅姜衡派人保护他。如今安虞王和宝泰王皆不在帝都中,想来城内的情形也没那么糟糕……”他撇了撇嘴角,眼中柔和下来:“只是错过了此番乡试,若要再考,也只能等到明年了。” “你说得倒是挺轻巧。”顺手将他微敞的衣襟拢好,“殊不知这孩子为了乡试,耗了多少心神……你轻飘飘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他不介意,我还介意着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握住我的双手,“慈母多败儿。” “你错了,闻笛。我可不是慈母。”想到那孩子在城东的小院子里度过的大半时光,便觉着心中酸楚。 那么多年。只因紫翠楼地存在。而刻意忽略了他地生活。也因着自己身为花楼老板地事实。而害怕着他地疏远。直到再也无法回避“杜老板”这个身份。不得不令这个孩子接受一切…… 我总是在施予他逃无可逃地苦难。难道这就是所谓地命中注定? 闻笛微笑。抬手将我揽入怀里:“俪儿。你太小看阿钏了。那孩子远比你想象中地优秀。 “可是我对不起他……”我咬了唇。“闻笛。无论如何。请将他当做自己地孩子一样爱护。可好?” “安心。他已经是我地孩子了。嗯?” “就算有舅舅陪护,我还是觉着不妥。”我抬头,“毕竟阿钏从未见过那些狂风恶浪……若是有人欲图加害于他,那该如何是好?” “又瞎操心了不是?你就这么信不过你那位舅舅大人?我还担心着他老人家对敌人下手太重呢……”他笑得无奈,在我的额际上轻吻一记,“罢了,咱们早些赶回去便是。” 吴鸿买了不少馒头和腌牛肉带上马车,又跟店家要了草料和水喂马。店家见他出手阔绰,也就忙不迭地奉上笑脸跑前跑后。 店堂里收拾得还算干净,我与闻笛挑了处长凳坐下。他小心地搂着我的腰间,神色慵懒,眸底有清光浮动。 离开雁州城后,他便一直处在警惕之中。虽说从未见过他动手,我却可以清晰地觉察到自他周身散出的紧绷气息。或许他正温柔的拥抱我,然或许下一刻,他便可亮出刀锋。 “说起来,也不知老王……嗯,哈屠赛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我低声说着,径自取过桌上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和他斟了茶水。他笑了笑,“要知道这个有何难?待会派人去关外打听一番便是。”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哈屠赛的?”我侧着脑袋,压低声音。“他在釜县住了这么些年,从来就没人把他当做过漠族人……更别提什么皇亲国戚的。” “当初萧氏一族叛乱,帝都告急,北四州又有漠族叩关。你说,为何会那么巧,萧氏一族就赶上了漠族来袭之时难呢?”他牵动嘴角的笑痕,“……自然是有内应了。” 我吃惊地掩了嘴:“哈屠赛……老王就是内应?” “这种说法也不全对。哈屠赛本不是漠族人,只不过是漠族大君的兄弟。当年漠族与我西华交善,有不少西华的士人前往漠族定居,其中一部分士人在漠族的朝廷内做了高官……哈屠赛便是那时一位西华文官的后代。” “然而后来,漠族内主战派的势力压过了主和派。”闻笛顿了顿,喝口茶水。“不少西华 被杀或是流放,留下听用的已是极少数。哈屠赛正人。” 我冷笑一声:“可是他的用处,不就是打入西华国,替漠族人做探子么?” “若他真是那么想的,今日你就不会在此处了。”他抚过我的头,“而且,哈屠赛的本事,你忘了么?” 怎么会忘?若非他那手易容的绝活,我可能至今也逃不出洛嫦的手心呢。 “关于这个,我倒是想问问……宝泰王的王妃,当真是洛嫦么?” 我们都不曾见过王妃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说,能证明洛嫦身份的人,也就只有宇文铠和哈屠赛了? 闻笛叹了口气:“其实洛嫦的身份,我不是没考虑过。你失忆后,有一日我们同行去紫翠楼,那时我问过洛安,从前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他说是药材。随后我遣人调查,并没有找到那个做药材营生的洛家。” “然而洛嫦与哈屠赛又像是熟识的模样……”我微微蹙眉,“若非由他替洛嫦重塑面容,这二人一个在紫翠楼做花魁,一个在釜县开客栈,他们能搭得上边么?” 闻笛笑了:“没什么搭不上边的,洛嫦会为宝泰王效命,至少说明她有办法认识哈屠赛。” “可是如今,就算洛嫦是真的宝泰王妃……不也已经是个死人了么?” “说得不错。”他重新斟上茶,“如今谁都认为宝泰王妃就是那位幽琴夫人,她洛嫦纵使再如何申辩自己的身份,也无从对证了。” 只要令洛嫦失去对宇文铠的信任,那么联络漠族以求内外并举,便不会成为可能。 心下暗讽:这么多年,宇文铠也不曾再行立妃,只怕,这就是洛嫦的自信所在罢? “我记得,宇文铠曾经上过请立王妃的折子……”在丹桂殿内的时候,老皇帝就对我说起过。“但是看样子,陛下只是将那本折子按而不。如今那幽琴夫人,也只得一个空口承诺而已。” “不对。”闻笛下颔微扬,嘴角边荡开诡异的笑痕,“谁说是幽琴了?四殿下怀里,不是还有一位夫人么?那才是正主。” 我暗暗心惊,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吴鸿凑过来。他神色有异,俯身在闻笛的耳边低语一阵。 “哦?”闻笛的眸子半眯,松开揽在我腰间的手臂,缓缓起身,“已有两日?” 吴鸿的嗓音压得更低,“正是。相爷,您看这事……” “……只怕两位殿下此时也得到消息了。”闻笛思忖片刻,捉过我的手,“吴鸿,你与其他人继续驾车走官道回帝都,我与俪儿改走山路,这样兴许能快些赶到……若是去得晚了,不知又会是哪个蠢材鸠占鹊巢。” 我抬眸望向他,只觉他面庞上的线条一根根凛冽起来,眉宇间亦凝着深重的痕迹。 帝都……又有麻烦了么? 他转过身来,将我的鬓拢向耳后:“俪儿,这马车,咱们是坐不得了。” “我明白,一切照你的想法去做便是了。”我微笑,抬袖抱住他的手臂,“若论这骑马什么的,我可真是不及你了。不过,你不怕被我添麻烦吧?” 他放声笑起来,“不怕不怕,就怕你自个儿落单跑了。”说完,又对吴鸿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人要扮作我与夫人仍在的模样。虽说那些个小贼尚不知我在此处,但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要演得逼真才是。” “是,相爷放心。”吴鸿嗤笑。 “另外……向店家买两匹马,再多备下些吃食,一个时辰后,我与夫人先行离开。” 吴鸿点头,又问:“相爷,二少那边来的消息要如何处置?” 二少?听箫?他有什么要紧的消息送来么? 想起方才在车上的一口袋邸报,大约是闻笛在我熟睡之后才打开来看的罢。 “巧得很,傅家不也在冠州么。”闻笛冷笑一声,“傅家的宗主胆小怕事,吴鸿,撺掇他两句足矣。” 吴鸿一脸恍然之色,“是,属下这就去办!” 傅家。若我未记错,那应是……香芹与香颜二人的本家? 闻笛转过脸来,长指拂过我的面颊,柔声说道:“俪儿,这一次,帝都可是热闹得很了。咱们得赶快回去看戏去,嗯?” “究竟是何事如此紧要?”我撇下唇角,“竟然还得牵连到傅家?” “那些个蠢货,以为一个女人就能牵制住我么?”他低下头来,在我的额心深深一吻。“我杀了她再说。” ~~~~~~~~~~~~= 某猫持续卡文=_=,今日依然决定放出双更以及江山诀……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第一百章 惊风乱飐芙蓉水(一) 从这儿往东,等到了铁树屯再折往南,翻过天枕山就) 洁净的指尖沿着墨笔勾勒出的线条慢慢移动,至地图右侧的一处圆点顿了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闻笛笑了笑:“比我想象里的要好上许多,原本以为得花上个三四天的,看这样子,或许两天内就能到达。” 我伸长了脖子凑来看:“天枕山是何地?” “是帝都西北面的那片山头,也是宇文一族王陵的所在之地。”他说着,将地图卷好收入袖笼内。“就算城中全面布防,也大多集中在东、南、西三面城门处,而北面本就有王陵与天枕山为天然屏障,自然是不用花费兵力的了。” 背后不由得窜起一股子森凉气息,我勉强笑道:“……那么,我们必须得穿过王陵了?” 闻笛转过脸来,嘴角扬起揶揄似的笑意:“怎么,怕了?” “到底是皇族先祖们的地界,我们贸然闯入,是不是不太妥当……?”我悄悄抬眼瞥向他,见他正笑吟吟地盯着我,又赶紧垂下眼眸。“唔……一定要走王陵么?” “其实那袋邸报中提到了安虞王暗中潜回帝都的消息。”他略一思索,沉声说道。“我担心,咱们的车驾已经不安全了。” “安虞王回帝都来做什么?他不是该在秦州领兵增援才对么?”我瞪大双眼,“难不成是宫里……” 他摇摇头:“现下一切都还难以定论……然而,无论帝都里生了什么事,我俩还是尽可能避开官军的好。如今陛下已罢朝两日,只怕这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不错,宇文锐既然敢抗旨潜回帝都,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那……就走王陵吧。”我撇了撇嘴。百般不愿地垂下脑袋。“要是遇到野兽什么地。你可要小心了。” 他讪讪地笑了一声。侧过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怕地真是野兽么?” “闭嘴。赶路吧。”我赌气似地嘟哝一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催动马匹。 两日后。我们二人到达城北地天枕山。 “沿着这条石阶往上。便是王陵了。”闻笛抬头望向前方这匹山头。山上大多是松树一类地林木。所以即使到了深秋。也仍然是郁一片。有轻薄淡渺地雾气萦绕在山头。山风迎面扑来。只听得林间一阵簌簌作响。 鼻端嗅到清新地草木气息。我咬了咬唇:“闻笛……” “嗯?” “……一定要走这儿么?”我抬眸,期期艾艾地瞧着他,“会不会打扰到列祖列宗安眠啊?” “哟,从前那个敢作敢为的杜老板哪儿去了?”他笑得不怀好意,“难不成你这大活人,还害怕那些幽冥鬼怪的不成?” 我嘴硬道:“这可是王陵,挑的都是风水大吉大利的地方,哪还会有什么鬼怪啊。” 闻笛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那不就结了么。走,随我进去吧。” ……呀,上当了。 我闷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腹诽起来。他倒是满脸笑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马匹被藏在山下的林子里,他拉着我走上石阶。虽说这坡度不算大,然向上看去,石阶悠悠然伸进云雾之间,不见尽头。 我心下打了个突,不知自己的体力是否足够爬上山顶。 走了一阵,我松开他的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喘气。“……闻笛,稍稍歇息一阵可好?……我好累。” “噤声。” 他突然压低嗓音,捉住我的腰肢闪入道旁的一株大树后。 胸口内是咚咚咚的急促鼓声,我屏住呼吸,缩在他的怀里。二人紧紧贴着树干,借助枝叶的荫蔽挡住身形。 山下传来马蹄声,听上去还不止一匹马。透过树叶的罅隙,我隐隐约约见着几名身着乌黑甲冑的骑兵带马而过。因为四周寂静,马蹄声在此间显得异常清晰。 揪住闻笛的袖摆,他反手握上来,温暖透过两人相触的指尖流淌而来,我也因此渐渐放下心来。 待马蹄声远去,我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拉着我站起身子,抬手替我掸去衣上沾到的尘土和碎叶,口中低声道:“那是鹰扬卫。” “鹰扬卫?”我心中豁然,“是朝廷十二卫中的一支?” “正是。鹰扬卫正是以骑兵著称,方才你有没有瞧见他们脑袋上的红缨?那便是鹰扬卫区别于豹韬卫的标志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带着我走出树丛。“看样子是冲着北门去了……能调动鹰扬卫的骑兵,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任务啊。” 我迟疑地往那队骑兵消失的方向看去,“意思是沿着阶下那条路,也可以通往帝都北门咯?那我们还走王陵做什么?” 闻笛愣了愣,心知是被我揪出了破绽来,遂苦笑道:“不错,山下的路,也是通往北门的……不过,我选择走王陵,是因为要去找一个人。” “……这种事,直说不就成了么。”我撇下唇角,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找人?” 那、那不是王陵么?里头不是只有尸体来着么?除了守陵人,还有什么人会住在坟墓里头? 想到这里,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直冲脑门。 “你别着急嘛,又不是去看死人的。”他显然知道我这表情是何意 俯下身来,在我的唇上一啄,“相信我,只要找到了t局,我们便是必胜无疑的了。” “是什么人?”我更加好奇了。 他歪着脑袋微微一笑,附在我的耳边柔声说道:“…殿、下。” 从登上山顶进入王陵开始,我这一路上就不曾停止过思索。 西华国的这位太子,早在老皇帝三十出头的时候便病逝了。而后的数十年里,老皇帝也不曾再行立储。四王宇文铠领宝泰王之封号出宫建府,而后则是宇文锐。这二位殿下不可谓不出色,可是老皇帝仍然按兵不动。 及至九王宇文出世。宇文乃萧皇后所出,是名副其实的嫡子,承摄大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这位殿下方过了十五岁便被赐下元康王的封号。虽说一直住在皇宫内,并未离宫建府,可任谁也看得出,元康王是做不成太子的了。 剩下的两名皇子也都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即使做了太子,也无法登基为帝。有那么两个强悍的皇兄傍身,任哪个皇帝都不会睡得心安。 “……原来此番陛下令宝泰王前往冠州平叛,又令安虞王领崇武军紧随其后,是打算让他们自相残杀么?” 我望着闻笛的侧脸。他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眸中暗光熠熠。 “这么说,其实也不为过。”默然一阵,他才回答道,“与其自己动手一个个除去,不若叫他们两强相争。这么一来,反而能给陛下以喘息之机。册封太子的密令已经到了……我带你来此,就是前来迎接太子的。” “可太子……不是已经死去多年了么?”越想越觉着渗人,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四下看看。 闻笛的手中拿着火折子,引我深入王陵的密道。火光映在两旁的墙头,现出壁面上色泽斑斓的彩绘来。 照不到火光的地方,则是一片深邃幽暗的黑。 我回头望了一眼,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似的。这密道的空间本就狭小,闻笛只要踮起脚尖,脑袋上的玉冠就会抵住密道的**顶。这样幽闭的地方,除了我们二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便只剩下浓郁的沉寂。 衣摆擦着壁画而过,我抱住他的手臂,心里悄悄念了声佛号。 “太子的确是死去多年了。”闻笛轻声道,“可这并不妨碍陛下再立新储,不是么?” “纵使是立了新储,若敌不过安虞王和宝泰王,这位太子不也形同虚设么?”我蹙眉道。 “说得不错。然陛下既然敢立这位太子,便说明新储君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或是,借用他人的力量。”闻笛继续说道,“比如,我的。” 我心下又觉着忐忑:“……闻笛,我一直想不透,为何陛下会如此信任你?” 一年以前,你还不过是个正四品下的雁州牧,转眼间却步步高升,从御史大夫直至中书令,可谓平步青云。然而再回想你的家族,你的功绩,似乎还不足以让一位天子注目才是。 可如今,你已是中书令,是当朝宰辅。 “俪儿,其实陛下信任谁,并不重要。”他低声笑道,“重要的是,他需要放权,以此平衡朝堂的局面。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够作为众矢之的的角色,那就是我。” 心底暗暗吃惊:“众矢之的?” “可惜那二位殿下都不是吃素的主。一面与我周旋,一面又直奔帝位而去。他们知道,我代表的,不过是陛下在西华国内的威严。若真论我苏家有几分重量,其实……或许还不及你娘家姜氏的一半。” 如此听来,老皇帝只不过是在最大限度地利用闻笛。因他没有多么赫的家族,于老皇帝而言,才不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威胁。 “然而……我娶了你。”他又道,“若你只是杜澄的女儿,那么今日安虞王屯兵之地,也不会是秦州与淮州的交界之处。” “……因为我娘是姜家的千金么?” “姜家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安抚似的微笑。“别怕,就算陛下要对我动手,我也必定能护你周全。” 我默然,只觉得胸中有汨汨暖流悄然溢出,嘴角也就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又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闻笛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灭掉火折子,抬手轻掩住我的嘴,贴在我耳边轻道:“……前面有人。” 黑暗中,只能感觉到他喷洒在我耳畔的热息。我定了定神,抬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 走得极慢,我的额际渗出些微冷汗来。他握紧了我的手。 终于,前方透出淡淡的亮光来,还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觉眼前有银光跃动——竟是闻笛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嗷——” 闷雷般的吼叫滚过耳膜,直叫人觉着透体生冷。我心下大震:这是野兽的咆哮声! ~~~~~~~~~~~~~ 双更放出~~哦也。 第一百章庆祝~~哦也。多谢各位亲的厚爱~~以后也请多多支持某猫~~ 第一百零一章 惊风乱飐芙蓉水(二) 也不曾想过,这座死气沉沉的王陵里,竟藏着一只活) 从前只在画轴上见过虎,皮毛油光水滑,多半是俯瞰的姿态立于奇石之上,大有睥睨苍生的意味。专业提供电子下载然而那些个虎终究是纸上谈兵。眼前这只庞然大物,则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并且……这绝非普通的虎,而是一只白虎。 “闻笛……”我死死揪住闻笛的袖摆,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别去,别去……” 与兽斗,毫无章法可言,除了杀死它,你不会有第二条路选择。可是一旦失手,我们便会成为野兽的食粮。 “别怕,俪儿。”闻笛反手握住我的手指,沉声道:“你往后退,千万别靠近它。” 白虎巨掌踏下,往密道出口这方向缓缓走来。它的身影逆光,毛末梢映着灯火,仿佛在它轮廓上镶了一圈暖色的光晕。然而越是如此,白虎眼中的阴绿之色也就越地刺人。 果然是兽中王,只这双眼就足以震慑一切…… 我勉强抑住紊乱的呼吸,依闻笛所言,往方才来时的那条通道退了几步。 他的剑锋调转,直至地面,脚步却向着白虎的方向靠近。一星银亮的剑光在暗影中如水掠过,他的身形渐渐步入火光之下,我的呼吸也渐渐屏住。 不可以有事,闻笛,绝对不可以有事。 然而他地剑还未刺出。便听见白虎地身后传来低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扰我王安眠!” 谢天谢地!总算是人声了! 赶紧跑回密道洞口处。闻笛仍坚持抬手将我拦在身后。幽暗地光线投射而来。我正撞上那头野兽地森然虎眼。又见前方走来一人。 那白虎并未继续前进。而是在距我们五步开外蹲坐下来。我手中揪紧了闻笛地袍袖。心中强自镇定。 眼前是一名身材极其魁梧地男子。肤色白皙。长在头顶盘了个髻。周身地轮廓如同剪影般深刻。他在白虎一侧站定。 “敢问可是守陵人虎啸大人?”闻笛开口问道。 咦……?这就是守陵人么?我看看闻笛,又看看那魁梧的男子。 不错了,这身白皙得过分的皮肤,正是因着待在王陵内常年不见阳光所致。加诸如此气势,能与猛虎为伴而不变颜色……想来这白虎本是他所蓄养的罢。 这人沉默了一阵,才沉声道:“正是。你们是谁?” “恕晚辈失礼了。”闻笛锵然一声收剑回鞘,随即抱拳向守陵人致礼,“晚辈苏珞,今日奉陛下密旨前来王陵,这才不慎冒犯了虎啸大人。” “……苏珞?”细眸里浮起雪亮的利芒,虎啸微微偏了脑袋,“中令苏珞么?有何凭证?” 闻笛对我弯唇一笑,似是要我放轻松些。而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只明黄色锦囊,扬袖一丢,恰恰落入守陵人的手中。 虎啸握住锦囊,眸光如电般瞥向我:“这个女人呢?” “这是拙荆,”闻笛笑道,“虎啸大人可是看清了那锦囊中的物事?” “……无需拆看,这正是密钥不假。”他的手指只是在锦囊外拈了拈,“这玩意是小人自幼携带之物,绝不会错认。”说着,将锦囊塞入怀里,抬手向这边一揖:“方才小人出言不逊,还望苏大人海涵。” 此言一出,便是认同了闻笛的身份。那只蹲坐的白虎亦乖乖地趴下身子,露出乖顺的模样,与方才的森冷杀机全然不同。 我偷眼瞟向他,心下暗忖:难道这位守陵人就是太子? ……不对,若是如此,他不会自称“小人”才是。 我垂眸静候闻笛下一步动作,只见他还礼:“虎啸大人已放了苏某一马,若非您手下留情,我与内子从踏入这王陵之时起,就会遭遇各路机关暗器的袭击,绝无踏入这间墓室的可能了。” “小人只是听令行事罢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虎啸摸了摸白虎的脑袋,“既然中令大人来了,想必太子殿下也无法在此久留了吧?” “正如虎啸大人所言。”闻笛拉起我的手腕,缓步上前。“苏某此番前来,正是受陛下所托,迎太子殿下回朝。” 虎啸有些迟疑,又道:“您的夫人……恐怕是不能入内了。这几日殿下心神不稳,只怕见不得生人……” 闻笛却是微笑着说:“这一点倒是不劳虎啸大人担心,太子殿下已见过内子,算不得生人。但若虎啸大人真放心不下,不如随我夫妇二人一同入内?” “也好。”虎啸这才退开些,让出通往墓室内的通道。 我盯着地上那只白虎,走得越近,便越觉着这野兽的气息叫人难以承受。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不安,闻笛侧过脸来:“……俪儿,怎么了?” 白虎也扬起硕大的脑袋朝向我。莹绿的暗光在虎眼下一闪而过,我咬紧了下唇,轻声道:“……虎。” “原来夫人是惧怕阿啸啊。”虎啸脸上现出赧然之色, 虎远离于我。“其实阿啸很乖,若无小人的命令,7的。” “……可是先前……”在密道洞口时,这只虎又是如何冲着我们露出獠牙的? 闻笛握紧我的手指:“安心,有虎啸大人陪同,那只阿啸绝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阿啸到底是兽,对我们的武器有天生的抗逆之性,所以……”虎啸抓抓脸,垂下脑袋来。“阿啸吓到了夫人,小人代它向夫人赔罪了。” “是妾身胆小了……”我勉强扯出笑容,“咱们还是快些去见太子殿下罢,免得误了相爷的大事。” 那墓室比我的想象中狭小了许多。 内室里只在角落点了一盏仙鹤式样的黄铜油灯,昏黄的火光摇摇欲坠,将附近的半片壁画映出些许暖色。置在内室正中央的石棺色泽深沉,棺盖禁闭。 闻笛先行迈入墓室内,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拽着我。甫进内室,便觉有丝丝凉意渗入衣袖。我捉紧了衣襟,难掩忐忑:“……闻笛,这石棺中是何人?” “这是空棺,大约是替宇文皇族的后裔们备下的。”他口中说着,目光转向石棺后的一角。 油灯的火苗瘦弱,光晕所及的范围很是有限,所以墓室内有大半空间是没在黑暗之中的。我随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影中,有一抹若隐若现的轮廓。 我吓了一跳:“闻笛,那是……?” “嘘。”他竖起一根指头,示意我噤声,“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为何会一人待在此处?这儿不是墓室么。 虎啸在我们身后唤道:“太子殿下,苏大人已到,恐怕得请您移驾别处了。” 那抹轮廓动了动,却并未答话。闻笛与虎啸对了个眼色,向那黑影的方向抬袖礼道:“微臣苏珞,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太子殿下回宫。” “……苏珞?”那头传来的嗓音又轻又细。 我眨了眨眼,或许是内室太暗,抑或是……对这把声线感到迷惑。 闻笛的嘴角微微一勾,眸底泛起豁亮的光华:“正是微臣。微臣恭请太子殿下移驾。” “太子?……你是说我么?” 一只粉色的绣鞋映着火光迈入视线内。鞋面上花蝶如梦,精致的绣工绝无仅有。 我张大双眼,倒退一步,差点踩着了身后的虎啸。 淡紫的裙裾上滚着银线,再往上,则是细小繁复的粉白丁香纹。直至衣着全然现于光下,脸庞也再无遮拦。 “……你是……宇文铮?!” 这真是叫人大吃一惊了。 话音甫出,我抬手掩住自己的嘴,片刻后又道:“……请太子殿下恕妾身无状。” 油灯的光晕在她稚气的面容上投下大片黑影,一侧的眸子却又分外明亮。她的髻有些凌乱,显然离宫后便不再认真打理过。 前些日子不还听说她与茹嫔娘娘一同失去了踪迹么?想不到…… “这可叫微臣……好生惊讶了。”闻笛露出苦笑来,“真的是您啊,殿下。” 宇文铮的小嘴一撇,睫毛缓缓垂下:“……我本就是男儿身,不可以么?娘说这样才能救我,有错么?” 这孩子仍旧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我松了口气,同闻笛递去个眼神,他的修眉微蹙,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独自一人在此,想必也是老皇帝的意思了。 “殿下。”我向他靠近了些,然后蹲下身来。七八岁的孩子,个子尚且不高,我稍稍抬起头,用尽量柔和的神色对他道:“您是如何从皇宫里出来的?” 他的眸光霎时一凛,唇瓣咬得更紧,不言不语。 我想了想,又问:“您……知道茹嫔娘娘在哪儿么?” 为了让他变得不那么抵触,我伸出双手,想要捉住他的衣袖,不料指尖尚未碰到衣角,他便迅步退开,扬起袍袖拂开我的手。 “夫人,您还是别靠近殿下比较妥当。”虎啸低声提醒道,“至于茹嫔娘娘……下落尚且不明。” 这孩子必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我缩回双手,对宇文铮展露笑容:“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的糖酥阿姨啊。”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宇文铮的小手指向我的身后。 他指着闻笛。 我回过头来微笑:“那是我的夫君。” “哦?他是你的夫君?”他的眉峰一挑,童稚的容颜上竟现出冷笑之色。“那你可知,正是他带走了我娘么?” _俺是罪人,俺伏地认错,不该这么懒不该断更……请各位亲放心,国庆期间会保证更新的。 某猫再次感谢亲们的支持爱你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泡 第一百零二章 惊风乱飐芙蓉水(三) 言,我的心头暗惊,不由得望向闻笛:“……此事当 闻笛长长叹出一口气,负起双手:“俪儿,此事须得听我解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至于太子殿下是如何认为的……微臣相信,您回到宫中之后,自会知晓真相。” “我为何要同你走?就因为你这一面之词?”宇文铮后退一步,声色俱厉:“休想!” 我急了,小孩子一倔起来,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便对闻笛道:“你还是同他说清楚吧,要不,殿下是不会甘愿随你回宫的。” 虎啸向闻笛一揖:“相爷若是有所顾忌,小人这就退出墓室,在门外等候。”说着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闻笛静静地瞧着虎啸离开,这才转过眼来。金墨点玉般的眸子中有复杂的情愫翻涌不止。 “殿下可还记得凌波宫中的侍女璐宝?”半晌,他沉声开口问道。 宇文铮眉目间有极浓重的抵触之色,只低低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璐宝……不就是在丹桂殿中代替我被毒杀的那个侍女么?我微微蹙了眉,心中隐隐升起不祥之感。 “置璐宝于死地的那种毒药,若非多年服用,否则是没有效力的。”他定定地瞧着宇文铮。那孩子大半的脸庞沉浸在暗影之中,听了这话,黑眸中有清光一颤。“然而,璐宝只在丹桂殿中喝了一杯茶,便吐血而亡了。太子殿下,您觉着这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璐宝在凌波宫这几年内,一直在服食参商。可是她所服食的参商,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哼。我怎会知道是为何?”宇文铮地态度显然不配合。“你要说什么就快些说罢。省得同我绕圈子。” 闻笛缓步走过来。托着我地手臂将我扶起。宇文铮见他靠近。再往后缩了缩。 “殿下为何如此戒备微臣?难道就是因为微臣带走了茹嫔娘娘么?”闻笛摇头叹息。“可殿下是否有想过。若娘娘继续与您留在一起。该会有怎样地风险?” 宇文铮不语。 我看向闻笛。他则是予我一个安抚地眼神。大掌在我地背后轻拍两下。 “殿下。您地凌波宫并不安全。”他正色说道。“从一开始。您与娘娘就处在某个人地监视之下。此番若非璐宝地离奇死亡。我等根本就无从发现那人地存在。” “……璐宝为何会死?”宇文铮终于开口了。 “微臣奉陛下之命,彻查了凌波宫。在娘娘的卧室里,微臣找到了一件有趣的物事。”闻笛轻笑道,“娘娘平日所用的杯子里,残留有参商。” 我大惊,“连茹嫔娘娘也被下了毒?” “是的。”闻笛点头,“可是娘娘并未发觉。事实上,娘娘被下毒,并不属于此次阴谋的一部分。就如璐宝被毒杀一般,只是巧合。” “只是巧合?”我回头看一眼宇文铮,他已将脑袋埋在手臂里,浑身瑟瑟发抖。 他不过是个孩子。 “是的,巧合。只因茹嫔娘娘受宠,才会被下毒。幸得殿下一直被当做公主,否则这毒药的算盘,怕是得打到殿下的头上来了。”闻笛说着,向我递来个眼色。 我看不清宇文铮脸上的神色,我只是觉着,这孩子有危险。 “殿下……”我悄声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宇文铮将自己抱得死紧,指骨奋力顶起皮肤,现出青白的颜色来。 我伸手,缓缓靠近他。他并未如先前那般排斥地挥开我的手,我也终于用掌心抚过他的头发。 他在发抖。 他只比钏儿小几岁。可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中书令大人,你并未解释璐宝的死因。”沉默一阵后,宇文铮忽然开口了。“有人对我娘下毒,与璐宝何干?” 我一怔:他竟然在仔细听闻笛的话。 闻笛的面上现出赞许的笑意来:“殿下,那是因为璐宝受陛下所托,保护茹嫔娘娘。那些个掺了参商的茶水,都由璐宝喝下了……陛下既然能在几个月前同萧家玩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自是盯了萧家许久的,萧皇后的那些个把戏,陛下全都心中有数。” 所以那一日,璐宝才会在丹桂殿中被一杯加有参商的茶水毒杀。想来是她体内的毒,已经累积到了某个程度吧? 就像我爹那样…… “萧皇后已经死了,萧家也被父皇剪除一清。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宇文铮冷笑一声,抬起晶亮的眸子。“难不成中书令大人……是想抰天子以令诸侯?” “微臣不敢。”闻笛恭敬地垂首,“微臣只是奉君命前来此处迎接太子殿下。” 宇文铮又是一阵沉默。 我无言看着他,幽暗的墓室中,仿佛所有黑暗与阴影都砸在了他的肩上,那一簇瘦弱的火苗,无济于事。 “告诉我,”他抓过我的手冰凉的五指紧紧扣上来,翻腕,以我的手臂为助力, 缓缓站起身。“告诉我,中书令大人……我能做些) 闻笛的嘴角边,有一抹舒缓的弧度渐渐扬起。他撇开衣摆,以叩首礼向着宇文铮伏地而拜:“请太子殿下随微臣还朝。” 我默然,同闻笛一道纳头跪拜:“请太子殿下随相爷还朝。” 宇文铮的目光虚弱地落在我的头顶上。 闻笛再拜:“殿下,如今二王两分朝堂,而陛下式微,若再无人站出来振臂高呼,只怕有朝一日国之将倾,届时再想挽回,便当真是难于登天了。” 我的头顶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的叹息。 “中书令大人请起。夫人请起。”宇文铮轻声说道,“劳烦二位,带我回宫吧。” 我心头一喜,与闻笛一同叩首:“是!” 替宇文铮简单打理了一番行装,我们三人在虎啸的带领下穿过王陵,从陵园的正门走出。 “再往前便是北门了。”闻笛停下步子,目光往宇文铮这边扫来。“殿下的心中,可是已经有了觉悟了?” 是了,皇城之中已是一片风云莫测。闻笛的假死,意味着他从正面舞台上的退出,也意味着中书省已不再是能坚决支持老皇帝的砥柱。此时的我们,已成为了两位王爷完完全全的敌人。 “中书令大人尽管安心,”宇文铮修眉微调,稚气的脸庞上展开冷冽之色:“我既然决意离开王陵,自是已有了打算。” 闻笛颔首:“如此甚好,咱们这就入城。昨儿个的邸报上说,姜衡大人的人手已经布置妥当,咱们可以放轻松些。” 宇文铮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 或许是因为看惯了那位铮儿公主的打扮,现下再看他的装束,心中不由得泛起怪异之感。 想不到,茹嫔竟然将一位可承继大统的皇子,以公主的名义,在凌波宫藏了这么些年。心下不禁有些自嘲。 “那么,我娘现在何处?”宇文铮目不斜视地问。 闻笛轻笑道:“殿下且放心,娘娘正在姜大人府中就医治疗,以拔出体内残留的参商之毒。” 不错,那杯上有余毒,就算茹嫔再怎么小心,也势必会摄入少量的毒。然而比起璐宝所喝下的那些个茶水,毒性自然是要轻微许多了。 宇文铮淡淡点了头,便转过视线,不再多言。 北门前,我向卫士递上了事先伪造好的身份文牒,顺利入城。 “先找个地方换身衣裳。”闻笛捉住我的手,低声说道,“只怕咱们入城时仍会引来某些小虫,先换过衣裳,再来考虑怎样将殿下送入宫中罢。” “……城东有周绍轩的店铺。”我想了想,“但是,会不会太远了些?”带着宇文铮一同入城,便像是随身带着火药,任何一个火星都可能令我们陷于绝境之中。 他眉心紧蹙:“确是远了些。不过,我记得这附近时有采桑坊的分店来着,到底是自家的铺面,会好办许多。” 然而当我们找到那处采桑坊时,却发现店子已经关闭了。 奇怪了,这正当是营业的时间,为何会关门呢? 闻笛思忖片刻,眼中似有浮光掠过,扯起我与宇文铮的手,往一条小巷里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我悄声问道,“这么走过去,不就是往相府的方向了么?” “咱们就是要回相府。”他的唇角扯动一丝凛冽之息,阴寒迫人。“那孩子一人顶不住的,还是快些回去的好。至于殿下,我会派人连夜送他入宫的。” 我心下一紧:“阿钏么?他出了什么事?” “只怕帝都很快会有一场大风雨来临啊……”他叹道,“相府勉强还算是个能躲得了一阵的地方,只是……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便好。” 宇文铮抬头,眸光凌厉地扫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请您放心,今晚微臣必定送您入宫,所以得请您宁耐一阵。”他并未回头,脚下的速度越发加快。“如今,两位殿下都已返回帝都之内了。” 我瞪大了眸子:“两人都返回了帝都?!那……岂不是抗旨么?” 他的眉峰蹙得更紧一分,终于停下了步子来。 “俪儿,殿下。”他沉声说道,“现下,只怕已没有了抗旨一说。正是如此,两位王爷才敢潜回帝都,将王令抛诸脑后。” 宇文铮的瞳中重重一缩,浑身僵硬。我连忙拉住他的手,将他揽入怀里。 闻笛摇摇头,嗓音压得更低:“……陛下,已经大去了。” 罪人某猫又爬上来了=_=。于是终于要进入第三个小**……(咦?这还小?) 第一百零三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一) 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似是被人攫住,连呼吸也静的宇文铮倏然抬眸,小脸上已然一片惨白。{}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 闻笛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只怕要引出大乱子来。”他将嗓音压得更低,“好了,咱们先回府里。” 看了看怀里这孩子,只觉得心头一阵抽痛他在抖,就像是失去了父母庇佑的雏鸟。 叹了口气,我看向闻笛。他的修眉紧蹙,显然也对宇文铮的状态感到担忧。 至少,别令他绝望才是。 “殿下,臣冒犯了。”闻笛低语,随即矮下身来,将宇文铮抱起。宇文铮起先挣扎了两下,才稍稍安静下来,紧紧揪着闻笛的衣裳。 我看得清这孩子眼底的泪星。但是他太过倔强。 “殿下安心,您很快就能见到茹嫔娘娘了。”闻笛轻声安慰,“不过,您得答应臣,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待在相府内,听从臣的安排,嗯?” 宇文铮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地确是难为他了。我拍了拍闻笛地肩头。抬步往巷尾走去。 绕道后门。前来开门地人正是从前替我照顾阿钏地陈婆婆。见了我。她地脸上登时现出惊喜之色。连忙让开身子叫我们进来。 见她反手掩上门。我这才开口笑问:“陈妈。你怎么也在这儿?” “前些日子相爷来接少爷。就把我和老头子一起接过来了。”陈妈拉住我地手。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面上高兴得合不拢嘴:“唉呀。好久没见到夫人了!您不知道。您不在府里这段日子。我们真真是担心得紧哪!” 闻笛抿唇一笑。“陈妈。我这不是照你地要求。把夫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么?” 陈妈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相爷恕罪。小地只顾着同夫人说话。都还没给相爷见礼呢。”说着就要伏下身去。被我扶住了。闻笛笑道:“你该拜地不是我。而是这位小公子。” “这位是……?”陈妈疑惑地看向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我与闻笛对了个眼色,遂反握住陈妈的手:“对了陈妈,阿钏在哪儿呢?他还好么?” 陈妈叹了口气:“还好,少爷一心就盼着您和相爷回来。要不是姜大人帮忙,少爷还真是……唉。”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他。”我又转头看着闻笛,“让铮儿同咱们一起去,可好?” 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放宇文铮落单。纵使我们已经安全回到了相府,也很难说接下来会否有其他麻烦。 闻笛轻轻颔:“那就一同去吧,也得让阿钏见见他。” 宇文铮只安静地坐在闻笛的臂弯里,一双鸦黑的眸子来回打量着我与陈婆婆,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他终究是在害怕吧……如是想着,我抬袖捏了捏宇文铮的小手,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容。 他的视线静悄悄扫来,盯了一阵,又转而移开。 “少爷在书房里。”陈婆婆说着,随我们一同进了西跨院。“昨儿个姜大人来过,说是交代了什么要紧事,这一整日都窝在屋子里不出来呢。” 我苦笑起来:“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唉,谁说不是呢。”陈婆婆抬手敲门,“少爷,您快开门吧,夫人和相爷回来了!” 屋中静默了半晌,才想起清浅地足音,紧接着是一声低唤:“……娘?” “阿钏!”只觉心头蓦然被揪起这嗓音哪里还像是从前那个自信的阿钏?我抬手推门,正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少年立在那儿。 阿钏的脸色苍白,眼圈下有浓重的青黑色,胡茬参差不齐地布满他的下巴。他睫毛轻扇,顿时有泪光从眼底氤氲而出。 “……阿钏。”喉音止不住地颤,我伸手将他揽入怀里,觉这孩子瘦了许多。 “娘……我没事。”阿闷声说着,将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就是有点困。” 我轻叹一声:“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去睡一觉吧?” 阿钏这才瞧见我身后站着闻笛,脸上红了一红,连忙站直了身子:“相、相爷。” “见外了。”闻笛地嘴角悠然翘起,将抱着宇文铮的手臂紧了紧;“你既然唤俪儿娘亲,便该唤我一声爹才是。” 我一眼瞪过去,正撞上闻笛温润如玉的眸子,深藏其中的怜惜之色反而溺毙了我。 遂垂下脑袋不说话,任由阿钏乖乖叫他一声爹去。 “情势紧迫,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笑过一阵,闻笛正色道:“陈妈,劳烦你将这院门带上,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陈妈赶紧点头应下,小心退出房门。 宇文铮终于脚落了地,整整衣裳,小脸绷得死紧。阿钏一直盯着他瞧:“娘,这位是……?” 闻笛叹了口气:“这是本朝的太子殿下。” 阿钏大骇,忙不迭要伏地跪拜,不了宇文铮飘来淡淡一句:“不必了。” 见阿钏面色尴尬,我笑着拉过他的手:“好了,既然殿下说不必,你也就别跪了。还是先说说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情形吧?” 阿点点头,径自走到书案边,从堆积的书信中取出一只茶色缎面的口袋,递来我们面前。 闻笛蹙眉,伸手接过:“这就是昨儿个 送来的?” 我带着宇文铮在一旁地圈椅上坐下,且听阿钏答道:“正是,这口袋是姜大人昨日戌时亲自送来地,还嘱咐孩儿一定要亲手交到爹和娘的手上,决不可被外人得去。” “既是由舅舅亲自送来,想来此信的分量必定是非同小可了。”我低声道,“不过……舅舅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信来,岂不是很危险?” 闻笛点点头,手上拆信:“如今两位王爷也到了帝都,加诸……陛下的事,也只得数人知晓,若要耍些手段,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信笺抖开来,他将内容浏览一番,眉峰却簇得更紧。 我心下一沉,明白这信上所述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闻笛并未开口,而是取过那口袋翻找起来。长指在触到袋底角落时忽地一滞,眼光倏然转向我处。 “怎么了……”我莫名,为何要看着我? “……俪儿。”半晌,他才低低唤了一声,“你可识得此物?” 他的指头拈着一枚瘦长的物事从袋底缓缓取出,屋内不甚明亮,我只见那枚物事翻转之时,面上现出暗灰色的钝光来。闻笛将它递入我的手中,冰凉的温度立刻在掌心沁开来。 宇文铮地目光也为此物紧锁。 熟悉地虎头,浮凸其面上的文字,以及断裂边缘的纹路…… 我大惊:“崇武军的兵符?!” 闻笛却笑了:“果然是兵符。”他地眼底掠过一抹精光,唇边扬起高深莫测的意味,“……看来,安虞王是打算向咱们讨个人情了。” “此话何解?”开口地是宇文铮。 闻笛负手笑道:“连崇武军的兵符也拱手送上……俪儿,依你看,这兵符会否又是假地?” 我摇摇头:“我不知安虞王殿下有多少个假兵符,但是这一个,的确与上次世子带来地那枚兵符不同。” 说起来,自从两个月前我离开相府,便一直不曾见到宇文钏了呢…… “俪儿,不用担心。”闻笛柔声安抚,显然是知晓我的心思。“那孩子也在姜大人府上。” 如此一来,舅舅岂不是把所有视线都吸引走了? 我思忖片刻:莫不是想借此机会,让我们把宇文铮送进宫去? “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安虞王也舍不得。”闻笛叹息,“俪儿,你说安虞王……想要什么?” 我默然,只是悄悄看向坐在旁侧的宇文铮。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还能要什么?他的世子?王府?……哼,抑或是王位?” “殿下既是太子,这王位自然轮不到他安虞王来坐。”闻笛将兵符从我地手心取回。“至于世子和王府么,就要看这枚兵符的诚意了。” “等一等,”我轻咬下唇,轻声问道:“那……宝泰王呢?” 若未记错,不只是周斌、幽琴,恐怕……连绣姑也在他的手上吧?照如此看来,宇文锐果真是把柄最多的一人了。安虞王妃落在宇文铠的手上,而世子又待在我们这里。 “四哥?他手上握着精兵,想来对父皇的大限也恭候已久了。”宇文铮恨声一笑,“崇武军也好,四哥的精兵也好,再加上兵部的几支武卫……中书令大人,这下是不是热闹多了?” 宇文铮必定是着急了。我只好对闻笛道:“想个法子,咱们得随太子殿下一同进宫,还得坐实陛下殡天的消息。今日入城,只怕当真瞒不过二位王爷的眼线……所以,他们会提前难也说不定。” “有道理。”闻笛沉吟了一阵,“那么,崇武军地兵符要如何用才好呢?……” 我摇头:“崇武军应该还在秦州一带才对,现下只怕无从调动。” “安心,既然安虞王已经回到了帝都,那崇武军便不可能继续留在秦州。”闻笛弯唇笑道,“安虞王和崇武军不可分离,否则这位殿下还有何势力可作凭依呢?” “……要不,先把兵符留着不用,待得知了崇武军的确切地点之后再说罢。”我想了想,“如今皇宫便是一座孤岛,早先既然见着了鹰扬卫,说不定现在皇宫已经被朝廷的武卫围守起来了。” 闻笛轻轻颔:“这也并非不可能,但……动用了鹰扬卫,若非要紧的任务,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阿的面上现出忐忑之色,看来,他也明白了我们地话。 “哼。”宇文铮冷声笑道:“父皇大去之事,已经走漏风声了罢?” 闻笛长叹一息,皱眉:“恐怕是的……因此,就算宫中相对安全,咱们要混进去,也是难上加难。” 室内陷入寂静之中,然只是清浅地呼吸,落在耳中也似有暗潮涌动。 老皇帝的死讯瞒不了几日,但只要尚未昭告天下,那么宇文铮这个太子,也就无从正名。顶着一个在旁人看来莫须有地名头擅闯宫门,弄不好还会被当做谋反。 沉默。 忽然,闻笛的眸子眯起,暗色光晕无声浮动:“……不过,若是茹嫔娘娘大劫归来呢?” 口=华丽地国庆节假期过去了,华丽的校庆又来了。唔嗯,某猫开始恢复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二) 方入夜,宫门前的羽林卫已架起了灯笼,手中的长~懈。武器的锋刃映着火光,一寒一暖,极为鲜明。不时有巡逻的鹰扬卫带马跑过,蹄声渐近又渐远去了。 片刻后,又有马蹄声答答靠近,这一次还加上了车轴转动的吱呀声。 “什么人!”两名羽林卫大喝一声,端起长枪迎向这声音的来处。很快,火光映出了这马车的形状,以及坐在车上的两名驾车人。 一人着深青色锦袍,一人着月白长衫,油黑的马鞭扬起,却只是轻轻收在了那白衣人的掌中。 两名羽林卫面面相觑一番,觉着不太对劲,又冲那马车喝道:“大胆!车上何人,还不下车来!” “你说本官是何人?”开口的是那深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气质清贵,语间不怒自威。 羽林卫瞪大了眼,登时丢下长枪跪伏在地:“姜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罢了,不必同本官来这套。”这深青衣袍的男子正是姜衡,他摆了摆手,“还不放行?” “这……”羽林卫犯难了,端出满脸苦笑:“姜大人,现下宫中可是不许走车的。您瞧,小的们也是领俸禄当差的对吧……” 闻言,姜衡冷笑起来:“小小卫卒,方才你出言不逊顶撞本官,已是活罪难免,如今连命也不想要了么。” “大人。这实在是……”羽林卫正要再劝。却见姜衡身侧地白衣男子微微一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将马鞭扬起。作势要打。羽林卫登时大怒:“大人面前。谁敢造次!” “嗯?”白衣男子轻轻侧过头来。原本大半沉没在阴影中地脸庞。此时全部现了出来。 两个羽林卫目瞪口呆: “……中、中书令大人?!” 一人当场便吓掉了手中地武器。另一人勉强仗着火光硬道:“这莫不是……见了鬼了?” “乖乖放我等进去。你就不必见鬼了。”闻笛笑得莫名森凉。只叫缩在车厢内地我手脚生寒。 坐在我身侧的茹嫔握住我的手,以气声在我耳畔轻道:“……别出声。” 车外的交涉仍在继续:“还不放行?” 我屏住呼吸,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车帘。帘角为闻笛状似无意地压在掌下,实则将我与茹嫔牢牢罩在车内。 两名羽林卫无奈,只得侧身让开:“二位大人,请。” 马车再度向前行进时,我幽幽地松了口气。四面黑寂一片,茹嫔与我交握的双手这才微微松开些。察觉到手心里沁开地丝丝凉意,我眉峰微蹙。 脚踝上忽然传来些许动静,我一愣,不由得苦笑起来: “太子殿下,委屈您了。” 宇文铮团着身子从椅板下爬出来,马车一震,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我连忙伸手扶住他,将他脑袋上的乱拂开。 便听得身旁的茹嫔轻叹道:“……藏了这么些年,想不到,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这孩子的身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心中明白,茹嫔口中的“他”正是指老皇帝,又思及老皇帝龙驭上宾的消息,不禁觉着有些难过,于是道:“已到了这个时候,娘娘,咱们没有回头的路了。” 茹嫔点了点头,并未迟疑:“其实我也知晓,他既生做皇家子弟,早晚有一日是不得不面对皇权斗争的……只是未想到,会来得如此快。” “二位王爷已经等不及了罢。”我蹙眉,低声说道。 若非如此,我们也会甘冒奇险暗度陈仓,将宇文铮送入皇宫。 “咱们就这么进宫来,会不会……” “娘娘莫急。”如今,我只能这么安慰她和自己。 宇文锐送来地那枚崇武军兵符,不知有几分诚意。出之前,闻笛已令三十 家甲片刻不离地保护阿钏以防不测,又命仆役点亮府笼,不容任何一处可令刺客藏身地死角存在。 心下有森凉冷涩的滋味扩散开来。我抿紧了嘴唇。 ……不知紫翠楼如何了呢。 忽然有微光从帘外透入,原来是闻笛挑帘子探头进来:“二位夫人没事吧?” “还好,总算是进来了。”我撇了撇嘴,“还有多久能到丹桂殿?” “俪儿别急,还有一阵。咱们总不能直接往丹桂殿冲,还是得先将茹嫔娘娘送回凌波宫才是吧?”闻笛的嗓音带笑,“如此一来,才算是名正言顺地‘送还娘娘’。” 我长长舒了口气:“陛下他的……嗯……现下是由谁人打理?” “照姜大人的说法,是丹桂殿地两名老宫人,人倒也算可靠。如今天候转凉,遗体还勉强保得住。”闻笛思忖片刻,又道:“我只是觉着一点奇怪的……” “什么奇怪地?”我眉梢微挑。 听他这么一说,茹嫔立刻将宇文铮搂入怀里,忐忑道:“不会出事了吧?” “娘娘请想,咱们这一路行来,除了在宫门被羽林卫拦下之外,几乎再无人阻拦。”闻笛沉声道,“娘娘也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往常的这个时候,难道就没有羽林卫巡逻么?” 车厢内一时寂静。我听见茹嫔的呼吸有些乱了,便问:“闻笛,你是说……咱们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我们的行踪已被人提前得知,四面宫门业已收到消息,假意将我们放入宫中……”他顿了顿,“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就很危险了。” 我努力抑下心中油然而起地焦躁:“是因为……有内奸么?” 闻笛摇摇头:“这很难说,咱们也极有可能是在入城的时候给人盯上了。” “我不怕。”茹嫔怀里地宇文铮突然开口了,“我宇文铮不会输给四哥和七哥。” 这不是害怕与否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转头看看宇文铮,小男孩脸容地轮廓映着薄薄辉光,只一双眸子亮得刺人,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只不过……真庆幸他在出之前,乖乖换上了女装。无论如何,在立储地旨意大白天下之前,还是这个装束来得稳妥。 “殿下真是勇敢。”闻笛笑道,“不过,光有勇敢而无谋略,也是成不了事的。” “中书令大人,你是在嘲讽本宫有勇无谋么?”宇文铮冷道。 “臣不敢,臣不过是在提醒殿下,意气用事只会自乱阵脚。”闻笛仍是满脸笑容。 宇文铮还想再反驳,刚开口被茹嫔轻声喝止了。 就在此时,车厢外忽然传来一声马嘶。闻笛浑身一震,立刻扭身向外。 马车停住了。我屏住呼吸,将左耳小心贴上车壁。 外头起了一片重靴落地的声响,继而是细微的噼啪声。透过车帘能看到四周一簇一簇点亮的微红火光,我明白,那都是火把。 “……瞧瞧,这都是谁呢?”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钻入耳中,“已故的中书令苏大人,不是吗?哈哈哈哈……今夜本王莫不是开了阴眼?” 这嗓音!我心头大骇:果然是宇文铠! 某猫废话用 =口=突然之间短了好多是不是?抱歉啦各位亲,俺怕太长写不下去,所以今后的章节字数可能会少很多……嗯嗯,这是为了不弃坑嘛=_(众怒:你还有弃坑的理由?!) 总之,会慢慢开始更新的~~~前断更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v==。 第一百零五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三) 着!” 宇文铮突然自茹嫔怀里出声。 “殿下!”我极力用唇形告诉他不可以开口,然而车厢中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见。 茹嫔亦是万分惊惶,她抬手想要捂住宇文铮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车内何人说话?”宇文铠扬声问道。 闻笛的手掌仍旧死死压着车帘。他冷笑起来:“王爷以为呢?” 宇文铠抱臂轻笑:“听起来,应当也是本王想要的那个。”他再近一步,“就是不知苏大人给不给。” “放开我,让我出去。”宇文铮低声说着,在茹嫔的怀里挣扎起来,“放开我!” “不行……不能出去……!”茹嫔的嗓音已带上了哭腔,“不能出去啊……” “不出去,难道等着四哥把咱们都杀死在这儿么?”借着侧面帘外透入的一缕微光,我瞧见这孩子眼中沸腾的杀意。那是深黑瞳子之上的一点雪光,亮得惊人。 可如今就算把宇文铮交出去。难道宇文铠就会放过我们么? “放开我。”宇文铮使劲掰开茹嫔交叠在他身前地双手。“母妃。如果您不想这么快就玩完地话……” 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有所打算了?我看着那一点高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而车外宇文铠地两百兵甲。仍在持续迫近。 “苏大人。您不如让车内地那位公子出来一见。”宇文铠提议道。 “要见。可以。”闻笛漫笑道。“请王爷让您地两百兵甲放下弓刀。退后十丈。” 宇文铠笑意更盛:“……苏大人,不知您以何为凭,来同本王谈条件呢?” 闻笛亦是从容不迫:“王爷与本阁打交道这么些年,想来也明白本阁的习惯……无论如何,总会给自己留下条退路,不是么?” 宇文铠但笑不语,只静静盯着闻笛。默然片刻,而后扬臂一挥,沉声喝道:“放下弓刀,退后十丈!” 火光渐渐远离,我侧身靠在车板上,听见车外的重靴声向远处退去,再止住。 “如何,苏大人?”宇文铠沉声笑问,“可以请那位小公子出来了吧?” 小公子?我倏然望向宇文铮――他明明穿着女装。若非老皇帝下的那封密诏被人走漏风声,否则除了我们几人,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宇文铮的真实性别才是。 莫非……在相府里还有内鬼? 宇文铮毫不迟,从茹嫔的怀里滑脱,整了整衣裙:“中书令,可以松开帘子了。” 言语间已见迫人气势,竟似那金銮龙座笑瞰苍生的至尊,不怒而威,锋芒尽出。 闻笛仍是一派温文笑意:“是,殿下。” 帘角一动,知是闻笛收了手。宇文铮抬袖撩起车帘,有淡淡的火光映入厢内,他地轮廓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寸一寸鲜明起来。 穿着女儿家的衣衫,却丝毫不掩他的英凛气质。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孩子……究竟是如何生得这般优秀? 闻笛跳下马车,身后空门大开,他只微微一笑,不管不顾地背转身来,冲着宇文铮躬身一揖:“殿下。” 宇文铮挑眉,“中书令,你称小王什么?” 小王……他已自称小王……!我心头惊骇不已:这孩子果真是打算拿太子的身份同宇文铠硬碰硬? 闻笛欠身再拜:“是,太子殿下。” 茹嫔再也按捺不住,紧跟着挑帘而出。火光照亮她的脸庞,粉白的面颊上是道道晶亮的泪痕。她展开双臂,两幅竹满繁复花纹的袍袖如蝶翼般飘拂款摆,而后,紧紧拢住了宇文铮地肩头。 “宝泰王殿下,别来无恙。”茹嫔声线平静,不见丝毫颤抖。 “原来是茹嫔娘娘。”宇文铠挑唇轻笑,“那日听闻娘娘与公主一同失踪,可叫本王担心得紧呢。” 茹嫔哂笑一声:“哦?想不到竟劳宝泰王殿下挂怀,妾身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宝泰王殿下,眼下这阵仗便是你的担心么?” “自然,本王今日前来,就是来迎娘娘与殿下回宫的。”宇文铠顺着茹嫔的话往下走,“娘娘可莫要跟错了人,徒然连累九族啊。”语间竟已将自己当做了手掌天下生杀大权的新帝! 是,纵使宇文铮是真正的东宫之主,然面对手揽重兵的宇文铠,他又有何能耐与之抗衡? ……决不能在这里就败给了他!我暗暗握紧了拳,扶着车壁起身,正要掀帘子,却现茹嫔地脚跟死死踩着帘布,分明是不让我出去。 帘外火光透入厢内,一大一小两条人影站在车辕上,两相依偎。 “王爷要什么?”茹嫔冷笑起来。 “娘娘莫非还不明白本王要什么吗?”宇文铠悠然应道。 宇文铮抱臂冷哼:“枉小王称你一声四哥……宇文铠,父皇派给你的三万精兵,便是令你催生反骨的迷药么?” “铮儿,你这话可就是冤枉四哥我了。”宇文铠翻身下马,手中仍把玩着马鞭。“四哥我已解决了冠州的麻烦事,如今返回帝都是来向父皇报捷的……不想,这传令使去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见回音,四哥没法子,只好亲自来一趟宫中……”他的视线飘向闻笛,“竟又遇见了更令我吃惊的事啊……” 闻笛负手而立,面上依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一身贵气从容不迫:“王爷说得不错,还有什么事能比死人复活更令人惊讶呢?” “……呵。”宇文铠马鞭施施然抖开,鞭尾扫在地上。“只是不知今日之后,这些个死人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只是不知王爷所说的‘死人’,究竟是谁。”闻笛摇头,笑得十二分愉悦,袍袖随他抬起地手臂缓缓滑落,指尖瞄向宇文铠的身后。 不远处再度传来马蹄声与重靴声,浅浅听来,仅人数上便远胜了宇文铠这二百兵甲。 宇文铠蹙眉,眼中略带迟地回过头去。 只一眼,便如定身般僵立在当场,动无可动。 茹嫔搂在宇文铮身旁的两条手臂缓缓放下,面上是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陛下?!” 我大震,扶着车壁起身时脚下几乎有些不稳:“什么?娘娘,您说什么?” “俪儿,你可得听清了……娘娘说,那是陛下。”闻笛的嗓音带笑,“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_=吧,这一章硬生生拆成两段来……老皇帝究竟死没死呢?哇哈哈哈。 第一百零六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一) 迅速伸手撩起车帘,森冷夜风扑面而入。眼前的浓,明红的火把如长蛇般一字排开,将宇文铠的二百兵甲堪堪围在其中。逆着光,只能看见一众豹韬卫剑拔弩张的剪影,和闪烁着银芒与杀机的锋刃。 火把明亮处,一人负手而立,璨金色的袍服上有五爪神龙攀云乘风,仿佛就要脱出缎面飞腾上天。 宇文铠收敛了方才的震惊之色,微微眯起眸子,转过头来看着闻笛:“……相爷,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依宝泰王殿下看呢?”闻笛笑得冷淡。 只听车辕上的宇文铮冷哼一声,即刻跳下车来,再将茹嫔小心扶下。二人整顿衣裳,而后向着那个在豹韬卫簇拥之中的人俯身叩: “儿臣叩见父皇!”“妾身拜见陛下!” 闻笛冲我展颜一笑,伸出手来示意我下车。我与他一同在马车边行跪拜之礼:“叩见吾皇万岁!” 方才默不作声的姜衡亦笑了,撇开袍角俯身跪拜。 见状,合围马车的二百兵甲登时丢了手中的兵器,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高呼:“求陛下开恩!” 转眼之间便只有宇文铠一人尚且站立。他死死握着马鞭,再将鞭身一寸一寸收起,绞在手中。火光幽暗,深深浅浅的黑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面容显得异常狰狞。 我双手撑地。冰凉地地气透过渗入膝头。身边地闻笛捉住我地手指。将温暖传入肌肤内。 “安心。”他以气声在我耳畔低低道。 不错。当老皇帝出现在视线内地一瞬。我就已放下心来。 宇文铠企图动宫变颠覆王座。只是这场戏才刚开场。便要草草落幕了。 老皇帝还活着。不是么?如此一来。抗旨回京、擅动兵甲、蓄谋造反数罪并下。今日他若不杀死老皇帝。就没有活下去地可能。 “老四。你这是在做什么?”老皇帝面无表情地开口。“为何要拿刀剑指着你地兄弟呢?” 宇文铠嘴角轻轻**,半晌,他踉跄后退两步,突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直笑得声嘶力竭,他才勉强站稳了脚跟。“父皇,你把儿臣耍得苦。 老皇帝亦是沉声笑:“若非如此,朕还当真见不到你这身反骨!” “回禀父皇,”宇文铠吊儿郎当地冲老皇帝拱拱手,“儿臣在此当然是为了保护父皇,免遭老七毒手啊。” 老皇帝闷笑一声:“老七?他还在秦州等着助你平乱呢……你倒好,自个儿被朕的死讯勾回了帝都来,这就迫不及待地要做皇帝了。你说,朕究竟是要遭何人的毒手?” “看样子,父皇事误信了小人谗言,欲置儿臣于死地啊。”宇文铠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啪”地丢了手中的鞭子,缓步走到宇文铮面前。 “铮儿妹妹,皇兄扶你起来。”他似模似样地躬下身子,双手伸在宇文铮面前。 火光灼灼,宇文铮的双目亮得刺人,嘴角盈盈一勾,漫道:“你是何人?” 老皇帝摆摆手,“你们都起来罢,这么跪着一地,朕看不清楚。” “多谢父皇(陛下)!” 闻笛侧身扶我起来,替我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又掏出绢帕来细细擦去我手心地尘土。姜衡从容起身,而宇文铮则是挥开宇文铠地手,拉着茹嫔一并站起来。 方才跪拜时,落在头顶上的压迫感已然消失无踪。我悄悄挑眼看宇文铠,他面如死灰,只是仍旧维持着笑容。 “老四,朕带了几个人来,不知你识得不识得。”老皇帝嗓音似是带笑,他转头向右面扬声呼喝:“带过来!” 深黑的剪影一阵晃动,又有靴声入耳,这一次还连 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靡丽如焰火的赤红长裙,柔媚到极致地细软腰肢,以及姣好的眉目与红唇…… “洛?!”盯着那熟悉地女子,我怔然出声。 “不,不是洛嫦。”闻笛笑着纠正道,“是宝泰王妃洛氏。” 听了这话,老皇帝悠然一笑,对侧的一人道:“这次多亏了你,哈屠赛,否则朕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出这两只狐狸来。” 老王也来了?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老皇帝、洛嫦、老王,这些人竟然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原本该是死了,或是已经身在漠族境内的人……“闻笛,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王怎么也在这儿?” 闻笛搂紧我的肩,低笑道:“俪儿别急,哈屠赛大人自然是来帮我们的,你只管看着便是。” 难不成我们前脚刚离开雉州,老王他们后脚便跟着往帝都来了? “老四,你一定识得她吧?”老皇帝指指被架在一旁的洛,“朕记得许多年前宝泰王妃暴病而亡,遗体早已藏入陵中。那你说说,这女子又是何人呢?” 宇文铠抬眼转向洛嫦,而洛嫦亦紧盯着他,这红衣女子地美眸中俱是期盼之色:“王爷!王爷,是我啊,洛……” 然洛嫦的话音未落,宇文铠便硬邦邦地回道:“父皇,儿臣不识得她。 美眸缓缓瞪大,仿佛见鬼一般紧锁着宇文铠,洛嘴唇与声线一并颤抖: “宇文……铠……你怎么可以……” 老皇帝低声笑了笑,又道:“老四啊,朕记得你前些日子曾要朕替你赐婚,将那位幽琴姑娘赐与你为王妃,你知道朕为何不允你所奏吗?” 洛嫦倏然转头看向老皇帝。 “回父皇,父皇您老谋深算,儿臣怎会知晓您地心思呢?”宇文铠答得慌不忙,甚至还颇有些轻松的意味。 老皇帝摇摇头:“你地王妃没死,朕怎会再替你赐婚。” “王爷,您……” 这嗓音从左侧幽幽而至,我耳廓似是一动,立马转头看去――“幽琴!”她不是还在冠州么? “呵,王爷,这下可就算是到齐了。”闻笛揽着我,笑如云淡风轻,一片疏朗。“王妃到了,幽琴姑娘也到了,现在不如请您给咱们个准信儿,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宝泰王妃呢?” 姜衡终于轻笑着开口了:“闻笛,你这还分不清?陛下可还没答应让幽琴姑娘做王妃。” “姜大人说地是。”闻笛唇角一牵,转脸对宇文铠道:“洛还是您的王妃,这一点,这位漠族大君的族兄哈屠赛大人可以作证。如此说来,王妃当年并未死去,可王爷却坚称王妃暴病而亡,还替王妃了丧……” “哼,欺君之罪。”宇文铮冷笑着斜来一眼,“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么?” 宇文铠笑了。 起先是低声地吭笑,而后嗓音逐渐扬起,放开喉咙哈哈大笑,笑声仿佛就要破出他的嗓间,直至气息不继。 “……父皇。”笑够了,他垂下头来正视老皇帝,狭长的眼眸中刀光毕现,“您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是徒劳……”他唰地挥手指向身后,那指尖微微扬起,将众人的视线引向那宫墙之外,帝都之中。 他摇头,笑容似是十二分无奈:“您给我的三万大军,可早就等不及要踏平您的丹桂殿了!” --- 从今日起,恢复两日一更。猫猫的病刚好,又有一堆奇怪的任务丢下来……orz。让众位亲久等了。 第一百零七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二) 本给冠州预备的三万精兵,如今已候在皇城外,只声令下,便向皇城的西、南、东三面起进攻,对皇宫形成合围之势。而宫中禁军不过千人,若要与那三万精兵正面较量,无异于以卵击石。 “后悔么,父皇?”宇文铠抱臂立在夜风里,“这三万大军中,真正前往冠州平乱的不过万人,冠州有州军作掩护,这剩下的两万就化整为零分散在帝都城内,等着您大去的消息。就算您将儿臣骗回来,再安上无数个罪名,也同样抵挡不住这两万兵甲的刀锋啊。” 洛嫦的红裙在风中飒飒飘动,她被两名豹韬卫缚在身前,浑身虚软无力,仿佛一株即将枯萎的花树。宇文铠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开口道:“洛,你恨我也罢。我原以为你从嫁入宝泰王府的那一刻起,便已有了觉悟……唉。” “呵……你凭什么要我恨你?”洛笑得像是哭泣,“被你利用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不过是替你做阶下囚,我恨你,又有何用?” 宇文铠低叹一息,视线从洛嫦身上撤回。 “宝泰王殿下,”我盯着宇文铠的侧影,只觉心尖生冷:“你娶洛和幽琴做王妃,可曾有半点是因为爱?” 我知道要同这个男人讨论“爱”字,实在是太过困难。我曾以为他多年未续弦是对已故王妃的情深意重,而当我知晓洛嫦乃是真正的宝泰王妃时,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的心究竟有多冷多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为了夺取王座,他可以佯装妻亡故,令其改头换面进入花楼,只为了替他搜集更多消息。他送自己的王妃去做花魁,一双玉臂千人枕,这又是何等深重的背叛?洛忍辱负重,到头来所得却不过是一间牢房、一把枷锁。洛安这名王府世子亦不过徒有虚名,最终只是他掌上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便越觉得他可怜起来。活了这么多年,他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 宇文铠慢腾腾转过头来,唇角扬起:“苏夫人,这所谓的‘爱’,能救得了你们的命么?” 站在不远处地幽琴出阵阵冷笑。渐渐地。哭腔淹没了笑声。 “王爷……”她地声线止不住颤抖。“您知道昨儿个大夫对妾身说了什么吗?” 她往前挪了两步。幽暗火光映在她地侧脸上。清秀地轮廓一半柔软一半森冷。嘴角噙着诡异地笑容。 心底似是忽地漏跳了一拍。我捉紧了闻笛地袖管。 熟悉地、极不祥地预感…… “王爷。大夫说。我怀孕了。” 幽琴微微一笑,有晶亮的泪光从眼角倾泻而下。 我猛地抬手捂住嘴。掌心蓦然触及一片温热湿润地肌肤,我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俪儿?”闻笛垂下头来,眉心紧蹙。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无论何时、从何人嘴里说出,都如从前那般撕心裂肺。 而洛嫦终于站立不稳,双膝跪倒在冰冷地地面上,无声呜咽。 “宝泰王殿下,请放过她们吧。”我强忍着胸中喷薄欲出的哀戚,“嫁给你,已是上天加诸于她们的最大惩罚,而我不想再见到悲剧……” 像是当年的我,那样令人笑的悲剧。 “老七他到底是爱过你地。”宇文铠忽然低声说道,眉目间满是复杂的神色:“你以为我不想爱?我只是不明白,究竟该如何做,才算是爱。当年老七他抛弃你,可你们还是挂念着彼此,我……只不过是学着他地方法。” “学着他伤人心的法子?呵……王爷,您真是……”不可理喻。 “俪儿,别说了。”闻笛反扣住我的手拢在掌心,将我紧紧按在怀里,他的嘴唇贴着我的额头, 抚:“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好么?……” 宇文铠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豹韬卫簇拥之中地老皇帝。 “父皇,您把铮儿藏得这样好,可是一早便打定主意,立他为储?” 老皇帝不语,独见一片火光明明灭灭。 宇文铠等了半晌,闭眼挑眉,轻声笑起来。 “……罢了,多言亦无济于事。”他上前两步,拾起方才他掷下的那只马鞭,乌黑地鞭子重新缠上他的手掌。 宇文铮眯起水眸,警觉地将茹嫔护在身后:“逆贼,你又要做什么!” “小心。”闻笛亦是搂着我迅速退开,耳中听见“唰”地一声轻响,心知是他抖开了那柄缠在腰间的软剑。 那头地豹韬卫反应更是剧烈,纷纷端起手中的兵器围拢来,口中呼喊道:“保护陛下!” 宇文铠露出笑容,嘴角的那抹弧度满是不屑:“这么紧张作甚?” 说话间,他将鞭头手柄的底部反转朝上,抬手轻轻拧旋底盖,竟将它拧开来。黑洞洞的手柄内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只见他微微用力,似是将那底盖向上一抽―― “不好!快趴下!” 姜衡大喝一声,立时抱头伏地。闻笛的反应极快,闻言立刻护住我的脑袋,猛地用力将我压倒在地下。冷硬的地面硌得胳膊生疼,他死死按着我的头,用身子挡住我:“别看!” 深浓夜色中,有惨白的光华劈头炸开,一条极亮的白色火焰冲上天幕,而后在头顶黑暗里倏然熄灭。 我瞪大眼,视线越过闻笛的肩头,直直探向半空中:“那是……” 烟花? “哈哈哈哈哈……瞧瞧你们这副窝囊相!”宇文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倒是躲得快,哼,刚才的气势都给狗吃了?哈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们,那是进攻的信号。”他再度丢下马鞭,“来,陪本王一起死吧!” 转眼间,豹韬卫的弩手数箭齐,风中传来“嗖嗖嗖”几声,而后便是利器没入血肉的撕裂声。 我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赶紧推开闻笛撑起身子,果然――箭矢一支不漏,尽数命中了宇文铠的身体,一支钉进他的脑门里,深红液体和着乳白的颜色正欢快地从箭矢周围溢出。 血液糊了整张脸,他的身子僵立一瞬,终于重重倒地。 豹韬卫呼喝着围拢上来,刀身纷纷架在宇文铠的尸身上,直到一名卫士确认他已死。 “幽琴!”我惊叫一声,眼见前方那个纤弱的女子软倒在地,一动不动了,“传御医!快叫御医来!” 而那边厢的洛嫦却陡然爆出大笑,声线凄厉无比。她浑身颤抖,直笑得肝肠寸断。 老皇帝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葬了罢。” 这把声音……一瞬间满脸怔然,我盯着阶上的老皇帝:“陛下,您的声音……”为何同刚才不一样了? 而且这声音听上去,竟然是……他。 老皇帝摇摇头:“苏夫人果然心细如。”说着,他抬手抚上额际轻轻按压,似是在摸索着什么。 “这样揭下来会很疼,王爷请稍候片刻,待哈屠赛命人打水来润湿这面具,方可取下。”老王按下他的手,转头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我要替王爷卸下面具。” 此言一出,我的脑中如遭雷亟: “你……是宇文锐?!” --- 缺席很久的安虞王童鞋终于现身了=_=。 话说,明天就是某猫的生日了哦~~~滚求票票~~~( 第一百零八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三) 软手巾浸过热水,拧干,在脸颊两侧与额头轻轻推揉多时,便见哈屠赛用指尖在老皇帝的脸上小心划拉着什么,一层半透明的软皮从额际掀起一线边沿,哈屠赛略微用力,只听“刺啦”的声响,那层软皮便从老皇帝的脸上被揭了下来。肉色鲜嫩如活物,且瞧上去质地轻薄,简直像是从人脸上活生生剥下的面皮。 去了这软皮面具,宇文锐紧蹙眉峰,闭眼抬手,以双掌使劲在双颊上按了按,似是在舒活面部肌肉。 近旁火光明亮,金红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眉眼轮廓映得极深邃。 他放下双手,睁眼,瞳子里妩媚的褐色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定在我的眸中。 ……呵,他果然早就回到帝都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同我玩什么暗送兵符的把戏? “王爷,臣认为,您当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闻笛揽在我腰间的手渐次收紧,笑意森冷:“为何您与哈屠赛大人都在帝都?这出冒名顶替的戏码,臣是不是可以把它当做您假扮天子、欺君罔上?” 宇文铮亦是满面冰霜之_,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茹嫔捂住了嘴,示意他噤声。 宇文锐露出丝苦笑,转头看向站在马车另一侧的姜衡:“莫非姜大人也将本王视作反贼?” “王爷,您若是无法给出个能说服臣的理由,臣也就只能将您当做弑兄通敌的反贼。”姜衡负手低笑道。 “哎呀……真是对不住啊屠赛大人底还是把您卷进来了。”宇文锐无奈地摇头,而站在他身边的哈屠赛则是不以为然,笑道:“自从当年进入晖州定居,在下不是早就给卷进来了嘛。” 御医:于赶来。将软倒在地不省人事地幽琴小心抬起。送往最近地一处宫殿进行救治。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抱歉打您。王爷。能把洛嫦也带下去么?”看着自己丈夫被戳成刺猬地狰狞情景。只怕她会崩溃。 “苏夫人倒是会替女人着想……”宇文锐眼光扫来似带了三分讽刺:“那便依了苏夫人。来人!”他扬声:“把洛嫦带下去好生安抚。可莫要伤着她了。” 这帮禁卫军自是不会伤她。我只是担心她……无法控制自己。 闻笛捉住我地手腕。皱眉低声问:“俪儿要不要也去休息一阵?”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兮还是去休息比较妥当。太子殿下和茹嫔娘娘也一道罢。”姜衡走过来拍拍我地肩。忽然压低了嗓音:“……外头还有三万精锐等着吃了咱们。俪兮。你务必要保护好殿下和娘娘。” 原来如此,接下来要处理的是宇文铠手下的叛军么?我抿紧嘴唇:“……没关系吗?对方可有三万人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倒不难解决,毕竟咱们手上也握着一张王牌。”闻笛微微一笑长指抚上我的脸颊:“忘了?王爷可是把崇武军的兵符给你留下了哦。” 脑中似有雪白的电光疾驰而过,我猛地瞪大双眼:“……啊非是……” 宇文锐幽幽叹息,闻笛的眼波流转而至着比方才更加咄咄逼人的笑意:“王爷,现在您总能告知在下崇武军的驻地了吧?” 若不想死,我们必须立刻将崇武军的所在地消息送出皇宫,让在相府中守着兵符的阿火速前去传令。 “飞鸽传书?这里似乎也没有往返于相府和皇宫之间的鸽子……”宇文锐摸摸下巴,剑眉蹙作一团。 就在此时,只听见远处传来隆 ,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宫门上,一下又一下,仿佛耳膜。 闻笛亦不见了轻松之色,半眯起眼眸道:“看样子,外头是开始攻城了。” “宫中禁军不过千人,也不知能抵挡到何时。王爷,您还是赶快告诉我们,您的崇武军究竟在何地驻扎吧。”姜衡也皱着眉头催促。 宇文锐看了我一眼,唇角轻牵:“逢花湖。” **** 幽琴醒转过来时,我正靠在榻头打盹。锦被下的女子嘤咛一声,双手捂上肚腹,一双秀眉皱得像是打了结,脸色也苍白如纸。 “我的孩子……” 登时睡意无存,坐起身凑近她,尽量轻柔地问:“幽琴夫人,醒了?可觉着有何不适么?” 一见是我,她的眸子里迅蓄起泪水,然后费力地抬起手,抓住我的袖摆:“……我的孩子,它没事罢?” “方才御医已你看过了,说是动了胎气,要你好生养着。”我安抚道,“所以,你只要老实躺着,便不会有事的。”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原略微昂起的脑袋放了下去。 我身,缓步走到桌前,取出间的一根梨花金簪,摘下蜡烛外的纱质灯罩,小心地将火苗挑亮了些。 再转身来时,现榻上的幽琴眼眶与鼻头俱是通红一片,眼泪顺着脸颊的曲线无声滑落。 不知说什么好,便什么都不说。我桌边沉默半晌,将灯罩重新搁回去,原本耀目的火光立时变得柔和起来。 身后传来她的抽泣,以及嗓间呼吸不畅的呼呼声。 “……那个人呢?”幽琴忽然低低问。 那个人?哪个人?宇文铠还是洛嫦? 为了不刺激她,索性不答,等着她给出明确身份。 “杜老板……不,现在您已是苏夫人了。”幽琴的嗓音轻得仿佛一捏就断。“……那么苏夫人,王爷他……” 我叹了口气。她分明就再清楚不过――宇文铠中了那么多箭,怎么可能会活下来? “嗯……安虞王殿下已吩咐禁军替他收尸。”我想了想,如是答道。 “嘻嘻嘻……”幽琴笑得几近诡异,“能得全尸就算不错了。谋反,本就是诛灭九族的逆天大罪。” 我默然地望着她。她满脸悠然笑意,双手定定地捂在小腹,一如拼死守护最后的阵地。 “那位宝泰王妃呢?”她又问。 我迟片刻,仍然据实回答道:“被带下去继续关着了。” 言下之意即是说,不会再有人同你争夺这王妃之位……尽管它已是名存实亡。 幽琴忽然挑眉向我看来:“对了……还有一人,尚且滞留在冠州呢,不知苏夫人会不会去接她回来?” “什么?”我并不避开她的视线,“还有一人?” 心底,隐隐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涌动起来,仿佛潜行波纹之下的水蛇,忽然露出了脑袋。 “她怀孕比我早,想来如今已是大着个肚子走动不得了……呐,现在安虞王得了势,她还不回来么?” 那个名字在嘴边绕了两转,跳上舌尖。我一忍再忍,喉间却似有股力道向上推挤。 “幽琴,莫非你是说……”我蹙眉咬唇,“……绣姑?” ----- 好吧,仍然是半夜更新=。=某猫的速度果然惨不忍睹了么…… 第一百零九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四) 幕深沉如海,远处杀伐之声似潮水般涌来,一浪烈知这座城池能抵挡至几时。 “……是叛军开始攻城了罢,苏夫人?”幽琴歪着头,墨黑长流散满榻。月光从窗缝中挤进来,一室暗色沉寂,独一线清光银白盛雪,无声落在幽琴的黑上。她动了动指头,摸索到我的袖摆,一寸寸收入掌中:“算来算去终是算错了……王爷已死,而不久之后,我们也将成为叛军的刀下亡魂。 届时,又是谁人坐上那把龙椅呢?” 我淡淡地睨着她,她的水眸中藏了一丝妖异且绝望的颜色。 “安心,咱们死不了。”我低声说着,将她的手重新搁回锦被下,替她掖好被角。“安虞王殿下也在这儿,有他的崇武军坐镇,纵是这三万兵甲也难成气候。” 顿了顿,我终是法忽视她直勾勾望来的视线:“……幽琴,你想问什么,开口便是。” 幽琴扯动嘴角,轻道:“我曾王爷说,苏夫人与安虞王殿下情投意合,就连如今的安虞王世子亦是由夫人所出……那为何,夫人却嫁了苏相?” 我心底大动,只面上仍是一片安之若素的静。 半晌。“……宝泰王殿下是这样告诉你?” “王爷很惑。”幽琴低声起来,“他说,既然七弟不肯放手,当初为何要丢下苏夫人不管?而苏夫人亦难舍对七弟的情意今又为何要嫁入相府?” 我亦是笑了:“原因很简单……我们想要得地东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一样。” “哦?如不一样?”幽琴地眸子睁圆。 “这道理便如你现下躺在这张榻上一般……你想要地。是宝泰王殿下地关爱。而宝泰王殿下想要地是天下。”如是说着。我察觉到鼻端渐次涌起地酸涩。眼前竟有些模糊了。 世间清冷疏离。要获得一颗温暖且诚挚地心。虽谈不上奢望。却也是十分困难地。而那些具有形体地物事容易令人产生执念或失去。都切实可触。如此便慢慢失去了初衷只专注于如何网罗更多地垫脚石。 “比起男人地理想。我们地愿望不值一提。”我轻笑道。“可是于我们而言。那却是让我们坚强地动力。” 幽琴安静地望着我而后。一颗晶亮地泪珠顺着她地眼角软软滑下。 “坚强的动力……吗。”锦被下,她缓缓捂上肚腹。“那么,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可以吗……?” 叹了口气,我轻抚的长而后敛裾起身:“我会去试着向太子殿下请求。” 幽琴目送我至门前,忽然又开口:“……绣姑曾说您心狠手辣、不守妇道日看来,果真是她口不择言了。” 我弯唇一笑了裙裾,抬步迈出门去。 不错竹姑看来,我的确是心狠手辣、不守妇道的女人,可若非如此,她又岂能活到今日? 再思及她有孕在身……眉心一蹙,我轻咬了下唇:她肚腹里的孩子,当真是宇文锐的么? 心里如是想着,吱呀一声,反手合上门扇。初冬的寒风重新卷上我的鬓,我半眯着眸子,抬手掩住鬓侧,以免被吹乱了头。忽地腕上一暖,我抬眼看去,正见闻笛站在身前,替我挡去了猎猎夜风。 “你们的体己话可说完了?”他唇角带笑,抬手将我拢入怀里。扬眸时望见他墨玉似的瞳仁映着月华,一片清凛澄澈:“我只道你安抚她一阵便是,谁料这一守便是一个多时辰,唉……”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 靠着,促狭道:“这么说来,你在这儿也等了一个多 “啊,那倒不至于,方才我还去看过了太子殿下他们,回来时你们居然还没说完……真不晓得你们女人哪来那么多话说。”他的下颔顶着我的心,手臂收紧了些。 我有心逗他:“哦?你偷听了?”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不错,我就是偷听了,你待奈我何?” “呐,作为惩罚,本夫人就罚你去找太子殿下说情,让他留下幽琴肚子里的孩子,如何?” “这种事怎能让阁去做?不若夫人亲自出马,收效会更好呢。”他笑嘻嘻地在我左颊上啄吻一记,“比起我,太子殿下似乎更喜欢你,你不这样觉得么?” 宇文铮更喜欢我?我倒真没这么想过。不过,只要他身边有茹嫔在,那或许事情还有转|u的余地。新帝到底是个孩子,尽管他从小便深藏不露,可母妃的话,想必还是得听的。 对了,还有绣…… “闻笛,我方才听幽琴说,绣姑还留冠州,并未随宝泰王一道返回帝都。咱们是不是……” 一根指头堵上我的嘴,闻笛摇摇头:“那是安虞王的家事,咱们犯不着参合其中。况且如今冠州民乱未平,我估摸着,接下来你还得随我走一趟冠州呢。” “咦,你怎么知道咱们要去冠州?”我歪着袋问。 “宝泰一死,朝中众臣只怕又要换去不少。而当年叱咤风云的两位亲王独剩安虞王,同时他亦是帝位的最大竞争,你觉着太子殿下会放他去冠州,将宝泰王阳奉阴违的戏码重演一遍么?”闻笛摸摸我的头,“太子殿下手上可信之臣不多,而能担得起平乱这个职责的,除了我和你舅舅,我不作他人想。 我慢腾腾点了点头,又道:“那……为何你这样笃定殿下必是派你前去,而非派舅舅去呢?” “你忘了?对于冠州,我比你舅舅可熟悉多了。”闻笛脸上现出讪讪之色,“说来……这一次我也打算顺道将香颜送回冠州。” 我愣了愣,这才回想起来,相府的流云轩内还住着一个名叫香颜的女子。她是香的姐姐,当年为了与香争夺闻笛,本欲伤害妹妹,可到头来却令自己失去了双腿。 不错,与她初次见面时,我便感到了自她周身散出的敌意。 见我走神,闻笛拍拍我的脸颊,戏谑道:“怎么了?该不会又吃醋了吧?” 我瞪他一眼:“吃什么醋?有什么醋好吃的?……你还是想想怎么保得这皇宫平安罢。叛军都打到门口了,你还这般笑嘻嘻不知痛痒似的……” “夫人冤枉啊!”闻笛登时苦笑起来,旋身带着我往回廊外走去,“你瞧我一介书生,带兵打仗本就不是我的长项嘛。所以,我顶多给安虞王指个路子,怎么走才不会被叛军现,剩下的可就是王爷和崇武军的事了。” 我幽幽叹息一声,转头望向廊外的天空。沉寂如死的黑,连一丝光亮也不见。 闻笛似是知晓我心中所思,轻声道:“快到寅时了。” “嗯。”我重新偎进他怀里,“不知天亮前,能否结束这场变乱。” =_=小终于过去了……默哀,宇文铠童鞋领了便当。接下来大家不妨猜猜,宇文锐童鞋会不会领便当咧? 第一百一十章 添酒回灯重开宴(一) 方的启明星升起时,天边一丛浸染着瓦蓝与鱼肚白的蔓延。 凌波宫正堂里,我倚靠着闻笛假寐。他命人取来厚实的水貂皮氅为我披上,然后环了我的腰肢静静拍抚。每过半个时辰便有一名禁军前来回报,我闭着双眼却毫无睡意,只赖在闻笛怀里贪图温暖,耳中听着仿佛与我无关的奏报。 “崇武军从正西、正东两面突入叛军,现已将叛军完全压制在皇城的西南面,并擒获了叛军将领五人!” 我悄悄将眸子掀开一条缝,看着闻笛正在把玩茶盏杯盖的手堪堪一顿。头顶上落下一声叹息,听起来似是松了口气。我挑唇笑了,旋即闭上眼,等待苏相发话。 “不愧是安虞王殿下,果真用兵如神。”闻笛朗声笑了,“如此,大概也可算是战局已定了罢。” 我假装熟睡,撒似的在他脖子根上蹭了蹭,以示抗议他的音量。不料他手臂一紧,侧过脑袋睨着我的脸:“还装?你当夫君我是呆子么?要听就坐起来吧。” 闻言,那名兵士咧开嘴笑“相爷和夫人好生恩爱,真是叫人羡慕。” 我红着脸颊直身子,嗔怪似地将闻笛推开一分,“若没有禁军各位弟兄的浴血奋战,我们现在哪还有这个命恩爱呐?嗯,这位大哥辛苦了,请受妾身一拜。”说着便要起身施礼。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是千金之身哪能拜俺们这些个小辈!夫人快快坐下,莫要折杀小人了!”兵士摆手连连,只差将腕子卸下来摇给我看。“小人这就回外庭了,您二位继续、继续!” 见兵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意?乐坏了吧?”闻笛讪讪地睨着我。慢条斯理地拂去衣上被我压出来地褶子。“还不扶夫君我起身。去见太子殿下?若是误了军情。看你怎么收场。” 我弯唇轻笑:“是。妾身这就伺候夫起身。”说着便伸出手去拉他料被他反扣住双腕。重新拖入了怀里来。温热柔软地唇不由分说地住我。气息交缠间。他呼吸里弥散地清浅檀香滴滴渗入心田呵得一室心房苏苏软软。好似快要化作春水去他地身上。 密吻之后。他气息不稳地松开我。额际轻巧抵来:“……俪儿。别急啊。待为夫先去向殿下报捷才是。” “哟。这话说地……莫不是妾身死活拽着你不让你不走?”我嬉笑着在他左颊印下一记响亮地啾吻。“好啦去吧。殿下可没那么多耐性。” “罢了且在此等候片刻。 ”闻笛苦笑着摇摇头。喟叹一声才松开我地腰肢整了整袍服。起身离去。 等候片刻又算得了什么?我望着那抹修长俊逸的身影消失在凌波宫门外里漾开丝丝甜蜜窒人的滋味——纵是让我等上一年,两年,十年……抑或是更久,我也心甘情愿。 天边的灰蓝云潮终于褪尽,一轮璨金的红日步出遮蔽之外,轻暖阳光静静洒下。凌波宫的门槛内投落大片朦朦胧胧的淡金色,我扶着桌案慢腾腾起身,仿佛心底的阴霾之色,亦是一丝不漏地散去了。 远处的刀兵与杀伐已然淡去,恍惚间我听见了士兵们的欢呼,像是潮水一般浪打浪地涌来。 我敛起裙裾,小心迈过门槛,让自己的全身皆浸泡在阳光之中,叫那些染着炫目金色的光晕流淌至我的四肢百骸。此时,我察觉到了心底难言的激动与不安—— 天亮了。这“天亮”二字意味着什么? 西华国内二王权倾朝野的时代终于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幼主君临天下,以及……相权与王权的争斗。 虽然宇文铮还是个孩子,然他自幼长在深宫,各种权术钻营的耳濡目染,他又岂能避开? 现在他选择与闻笛联手,与安虞王同盟,可待到太平之日,他是否要上演一出“良弓藏,走狗烹”的悲剧? 抑或是……令闻笛与安虞王两相厮杀,他来做得利的那个渔翁? 我缓缓垂下眼眸。灿烂阳光笼在我的周身,独余双睫下这两片深灰色的阴影。 宇文锐来到凌波宫时,尚未换下身上的乌金甲冑。我坐在闻笛身边,鼻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细小如丝却并未断绝,搅得我胃底一片不快。 坐在正堂主位上的宇文铮眉目冷肃,小小年纪却颇有帝王的气势。不过照辈分看来,宇文铮虽是太子,然尚未登基祭天,自是算不得新帝,也就是说,他还是宇文锐的弟弟。兄弟同堂,岂有弟居上位而兄在堂下之理? 我瞥一眼闻笛,他只是微笑,墨黑如夜的眸子间星光潋滟,锋芒尽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贵气。 ……这位相爷倒是得住神。只怕他早就想到这座次于礼不合了罢? 再看宇文锐,他一把将身的半匹黑色披风掀去身后,雷厉风行的气度展露无:“叛军已尽数伏诛,铮儿,你可满意了?” 还是称他虽说是没错,可宇文铮……我转眸扫向坐上的小太子,他倒是不为所动,只是生硬地扯了扯唇角,语气古怪:“……七哥辛苦了,请坐。” 宇文锐摇头:“不必了,本只是来通传捷报,外头还有一堆事等着本王处理,就不陪铮儿了。”他说着向宇文铮拱拱手,再转来主位右侧的闻笛处,眸中有利光掠过:“苏相若是无事,可否随本王走一趟?” 心猛地忆起先前那忧虑与不安的来处,我倏然抬头:“你要带他去何处?” 宇文先是一愣,随即勾动嘴角,笑意中七分无奈三分嘲讽:“苏夫人莫要紧张,这叛军方才平定,无论军中或是朝中都有许多要紧事亟待处置,独本王一人哪里料理得过来?苏相乃是国之栋梁,有他相助,本王会轻松很多不是么?” 我定定锁着他的双眸,那双深藏灼人辉光的鹰眸仿佛在说…… 你就这样害怕失去他么? “俪儿放心,我只是随王爷去办事罢了。”闻笛握住我的双手,轻声哄道。 可是,你能确定他不会对你动手么,闻笛?还是说,你有自信从他杀意未绝的崇武军手中逃脱? 场中一时寂静无声。闻笛的手指撤离之际,被我一把扣住,牢牢攥在手心。 见状,姜衡低叹了口气,扶着圈椅站起身来:“罢了,朝中诸事繁琐冗杂,交与苏相一人,只怕会累死他。在下身为御史大夫,也应为朝廷尽责。王爷,在下也来帮忙吧。” 收到姜衡递来的眼神,他好似在说,你别太过担心,现下的安虞王不敢动苏相。 若真是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俪儿。”闻笛再唤一声,手指从我手心抽出一寸。 我的睫毛动了动,而后松开手,让他的手指全数退出,口中低低地道:“……是妾身失礼了。” “苏夫人与苏相情深意重,叫本王羡慕不已呢。 ”宇文锐苦笑起来,拍拍闻笛的肩,冲姜衡丢去一个笑容:“好了,二位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太子殿下,臣等告退。”闻笛和姜衡向宇文铮一揖,敛裾退出正堂。 我怔怔地瞧着他三人离开凌波宫,心里只觉一阵一阵地疼痛,像是有毒虫咬噬血肉一般。 坐在左侧首位的茹嫔看了看宇文铮,而后轻叹一息,起身缓步走到我的面前: “苏夫人,本宫也有话要对你说。” =_=今日也仍然是磨死人的网速……我是可怜银。昨天传一份1的文件居然花了半个小时(还没传完)。所以,本周内如果更新推迟,那肯定是3g网的错。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添酒回灯重开宴(二) 波宫的耳房里弥漫着气息清冷的帐中香,我瞥一眼兽内,银上的香丸已然燃尽。与我对坐的茹嫔大约察觉到我视线的去向,勾唇笑了,从怀里摸出盛放香球的锦囊来,起身投进金炉内,再摘下发间的七宝琉璃坠金钗,在香球上扎几眼小孔。 “香冷了,得重新添个火。”她轻声笑道,“苏夫人可喜欢这白梨帐中香?馥郁沁人,还带着一股子水果的甜味,听说用来熏衣很是不错。” “妾身也还算喜欢帐中香,不过平日里大多用白檀,香气会清淡些。”我口中应着,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她此话的用意来。 纵观先帝的后宫佳丽,似乎并无谁人专宠,若真要比较起来,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名妃嫔有所出,故而在后宫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加诸萧氏宫变之前,帝后二人(表面上)琴瑟和鸣,萧皇后膝下又有元康王作为凭依,想必也无人敢挑战皇后的尊贵,各自顾得各自的本分便是。 说到底,茹嫔也就是个本分之人。加上她留了一手,将宇文铮从小作女儿养,又瞒过了众位妃嫔的眼线…… 不,也不算瞒过有人。我略微蹙了眉:若真是滴水不漏,那么,璐宝又怎会因“参商”而死? “白檀滋味清苦,倒也算得乘的香料了。呵……苏夫人就是这么个淡泊的性子。”茹嫔将钗子重新插进发间,笑吟吟地坐回软椅上,“本宫喜欢。” 言语间已不从前在凌波宫中的那般温婉柔顺,茹嫔笑得颇有深意。我心底蓦地打了个突起眸子,不偏不倚地对上茹嫔的视线,唇边一丝笑意越发地模糊: “……娘娘有何吩咐?” 茹嫔嘴角上的弧度渐次加深仿笔端的一点墨迹愈见深浓:“苏夫人果真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总不会太累。” 原来如此。我苦笑颔中斟酌着恰当地字句:“只希望是妾身能力所及地。” 想要赶尽杀绝?茹嫔。就算是命。我也不会让你碰闻笛一根寒毛。 “哎是什么话?”茹嫔嗔怪一声。倾身来住我地手。“你和苏相是我们母子二人地救命恩人。本宫岂会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事?你放心。这偌大地皇宫今本宫能信得过地。独你一人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能得娘娘信赖。妾身惶恐。只是这叛军方才扑灭。宫中形势尚未明朗。不少人都暗地里等着谁来冒头……所以。您是要妾身做出头鸟么?” 茹嫔抑下红唇开眼神:“那日本宫与铮儿从凌波宫中为人偷出。铮儿半道上被另一拨人带走后来接本宫地人正是姜衡姜大人。他告诉本宫。说铮儿乃是陛下诏书里所立地太子求稳妥。陛下将我们母子二人送出皇宫。本宫听着是惊喜到底口说无凭。到现在本宫也不曾见过那份诏书……” “如此看来。您是想要用那份诏书堵住众人地嘴了?”我问。 她未知可否,红唇二度轻巧上扬问道:“那份诏书现在何处?” 只觉腕间有冰凉贴合而至。我的后颈似有森冷的气流掠过,带着汩汩四溢的杀机。 茹嫔手握一柄袖珍短匕,刀刃贴着我的手骨,只消略一用力,便能令我腕脉尽断,血溅当场。 可是,她的手在发抖。 我淡淡地掀起眼帘,撞进她略显慌乱的黑眸内,嗓音不可抑制地带了三分笑意:“娘娘方才还说信得过妾身,这下又是要做什么呢?” “他怎么会立铮儿做皇帝?这是天大的笑话!”茹嫔霎时变了颜色,喉中再也挤不出平静的声线:“他会立宝泰王,会立安虞王,甚至会挑一位年长的帝姬做皇帝!……可是,铮儿他才八岁,他怎么做得了皇帝!让他登基,让他做什么九五之尊,那就是要他的命啊!” 她浑身颤抖得厉害,我的左腕间横过一丝锐疼,垂眸一扫,果然是被她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娘娘,别这样……” 无奈茹嫔根本听不见我的话,还在颤声说着那些未知的险境。我忍着疼痛,陡然放开喉咙,一举将她的嗓音盖过: 请您镇定!” 茹嫔戛然噤声,一双黑眸满藏幽怨,定定地觑着我:“……苏夫人,你叫我如何能镇定?” “事情并非如您想象的那般糟糕。”我深呼吸,道:“妾身认为,太子殿下虽尚且年幼,可心智早熟异于常人,早已不是您心中以为的、那个毫无城府的稚童。” 否则那时在凌波宫内室里,我早已被那个为探寻异响而来的李婕逮着了。宇文铮的那招扮猪吃老虎,我至今记忆犹新……所以,这个小鬼绝对不简单。 “可你觉着他能斗得过安虞王么?”茹嫔笑得惨淡,面上已是一片灰白。她咬了唇,侧脸低声说道:“安虞王羽翼丰满,手握兵部重权,又是极得人心的亲王,而铮儿连出宫建府的年龄不到,我的家世又远不及那些个妃嫔……你说,就算铮儿坐了江山,又能稳至几时?到头来不都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若真放心不下,只待太子殿下登基,便找个理由收回安虞王的兵权。有苏相在,安虞王即使想要掣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答道。 腕上有温热液体沿着小的弧线软软滑落。我睨着茹嫔,她的指尖业已染上了我的血,却似毫无感觉一般,只紧紧地盯着我。 “娘娘……”我终于起眉心,“请您放开妾身。这样很疼。” 她眸中有惊色一跳,这才垂下头,瞧见我腕口处蜿蜒的凄艳血色,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啊!……” 于是她立刻缩回了来,刀锋也随之离开我的身体。我舒了口气,用右手从怀里摸出绢帕,小心压住伤口。妖冶鲜红瞬间在雪白的绢料上浸染出朵朵红梅。 还好她气力不大,刀刃并未及要脉,想来只是皮肉伤。我咬牙,将绢帕缠得紧了,以压住伤处止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见了血,茹嫔慌了神,手握也不是放也不是,“我只是想……想吓吓你……” 我勉强笑了笑:“妾身知晓您并无恶意。您也不必担心,伤得不重,止住血便是了。”嘴里这般说着,脸色想必却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发白。 她怔怔地凝视我,忽地,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簌簌滚落。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谁能救救铮儿……” 她乍然哭出声来,短匕“叮当”一声落了地,而后缓缓抬起双手,掩面嚎啕。 “娘娘……”我低叹一息,未受伤的那只手小心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拍抚:“没事的,您不必太担心,太子殿下他比您想的更加优秀。”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茹嫔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的芙颜,“苏夫人,答应我好不好?苏相永远不会伤他,永远都站在他这一边。好不好?” 这种请求要怎样许诺呢?我不明白。我只能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请您安心,娘娘。在殿下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帝王之前,我们会一直保护他的。” 我只是个女人,苏相的女人。然而朝堂之上,我纵使对茹嫔许诺,又能有几分重量?那些事,终究不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它是男人们的政治游戏,我能做的,只是站在闻笛的身后,默默给予支持。 茹嫔也一样,闻笛曾说她家世清白,或许这也正是老皇帝选定宇文铮做太子的原因。他一手扶植了闻笛的声势,又放任宇文锐与宇文铠二王相争,而后他躲在这场杀局的水下,渔翁得利。现在他选中了宇文铮,是料定了宇文锐一时半会不敢动闻笛,料定了我的存在或多或少能绊住宇文锐…… 待宰相与亲王再斗上一番,宇文铮就能借这个喘息之机成长起来。 果真想得周到。 那么,这位幼主是否能不孚众望,站在芸芸众生的头顶之上呢? =_=人的母性果然强大……最近都是杀来杀去,大家看累了吧?下章说定有肉吃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添酒回灯重开宴(三) 到~时末,闻笛才返回凌波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殿下已经去睡了,你不必担心。”起身迎上来扶住他的手,细看之下,留意到他笑容里的淡淡倦意,我不禁蹙了眉:“……很累了罢?” 他挑唇笑了笑,垂眸握住我的手:“还好,只是委屈了你,独自一人待在……” 话音断在半道上,他的剑眉忽地一紧,视线定在我的腕间。 “啊。 ”双手赶紧缩了来,背去身后。我别开眼神,轻道:“……我会解释的。” 他分明看见了那方裹在左腕上的白色绢帕。先前一直藏在广袖下不露痕迹,然他却执了我的手,如此一来,绢帕上的血迹便无所遁形。 “哦,是能令我意的解释么?”他挑眉。 我苦笑起来:“只求夫君太苛刻。” 他亦笑,黑眸下泛起森冷寒意:“可别告诉为夫,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我反住他地手。低声央求:“我说了会解释地。但不是在这里。”眼光往堂外一扫。几名侍从立刻将偷看地眼儿别开去假作正经状。闻笛心领神会。无奈道:“罢了。随你。” 我抿唇颔首。“茹嫔娘娘已园安排下宿处。你这就随我来吧。” 他又是一愣:“住在这凌波宫?” “自然。太子殿下也住在凌波宫。”我睨着他如魅夜深海般地眸子。微微勾唇。“都是绑在同一条绳儿上地蚂蚱。夫君也就多担待着些。” 禁苑后宫不允外臣进入。然今儿个茹嫔却是要我们住在这儿。想来也不无道理——若宇文铮有个三长两短。相府可就脱不开干系了……心底暗叹一息:这便是茹嫔打地小算盘吧? “我明白头那些个家伙不就是等着看好戏么?”闻笛笑得不怀好意。“走吧。去秋园。就让他们看看。本阁今夜是如何对太子殿下‘暗动杀机’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秋园位在凌波宫西侧,往常是茹嫔的宿处,不过今晚她同宇文铮住在一起秋园也就让给我们了。 宫娥掌灯引路,通过清秋馆回廊时注意到廊外的一排带刀侍从,略略一数,竟比在正堂时门外的守卫更多。 茹嫔,你是怕我们抰天子以令天下么? “对了,安虞王殿下已回府了?”我附在闻笛的耳旁悄声问。 他缓缓摇头:“这个时候约正在审洛嫦吧。” “这么晚?”我吃了一惊,“昨儿个洛可是当面见着宝泰王倒下的啊……”不过一日光景就突审她怎么会受得住? “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只管遵照执行便是。”闻笛并未转头,只口中轻道:“你明白,太子殿下忌惮我与安虞王,也在情理之中。他想用凌波宫绊住你我二人,用审问洛的名义绊住安虞王你舅舅领着御史台和刑部去折腾宝泰王的尸骸,再把哈屠赛丢在丹桂殿中其名曰‘上宾’……怎样?” “什么怎样?”我蹙眉望着他。 他低低嗤笑一声:“自然是这位小殿下。” 太子殿下宇文铮,而非那个裹着轻软女装、唤我“糖酥”的小公主。 “才这么小便张牙舞爪的……”我嘀咕道“难免让人觉着不安。” 毕竟,早熟也意味着早衰。对宇文铮而言它既是好苗头,又是潜在隐患。 忽然跟前传来“吱呀”一声,掌灯的宫娥推开朱漆房门,冲我们福身一礼。“相爷、夫人,请。” 屋内没有点灯。我正要伸手去接宫灯时,臂上忽然一紧,是闻笛俯下身来: “有埋伏。”这三个字以气息吹入我的耳中。 我心中明了,于是缩回脚来,软着嗓子开口抱怨:“里头怎么黑黢黢?”转头对那名宫娥道:“你先进去把灯点了,本夫人怕黑。” 宫娥愣了愣。我连忙催促:“快呀。” “……啊、啊是!” 宫娥只得举步迈入屋中。她手提宫灯在门槛后顿了顿,忽地咳嗽一声,而后往左面折去点灯。 闻笛的唇角轻巧扬起,我亦是垂头微笑。 如此生硬的演技……唉。 宫娥点灯完毕,屋中已是一片亮堂。她在门前一福:“夫人,灯全都点上了。” “多谢你。”我笑盈盈地点头,作势正要进屋,闻笛却又转过头去:“皇卫都站那么远作甚?万一有人偷袭本阁,房中的呼救能听得见么?”他指指宫娥:“你,叫他们都到这屋子外头来守着。” 宫娥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迟道:“这……” “叫你去你就去,还罗嗦什么?”闻笛沉下脸来,“这叛乱刚平,难保有什么贼人想要对本阁下手。叫他们都站这儿来,若真有什么麻烦,也至误了大事。” “……是,婢子这就去。”宫娥说不过他,只得垂下脑袋传令去。 待她走远,我双肩抖了抖,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喷笑出来。 “笑什么,还不赶紧进 闻笛白我一眼,面上却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难过的啊。” 两名宫娥将热水注满木桶,预备伺候我入浴。我盘好了头发,冲她们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本夫人自己来。” “咦?可是娘娘吩咐过……” “不必。本夫人沐浴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我淡淡道,“出去。” 见我笑脸森冷,两人也就不敢多言,道了安乖乖退下。 待确认了二人开,我这才松了口气。抬手,腕上的伤口想必还未全然愈合,翻动手腕时会牵出丝丝刺痛。 茹嫔还真是沉不住气。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解了衫,小心爬入木桶中。暖意包覆上来日来的疲乏总算去了不少。我仰头枕在木桶边,左胳膊仍然搭在外头,不让伤口碰到水。 袅袅白雾氤升腾,肌肤在热水的浸泡下,泛起些轻软嫣红的颜色。我抬起右手,将身前的水撩起细细清洗起自己来。洗至左肩时,手腕略微抬起瞥见雪白绢帕上的团团血色,手上一顿。 昨夜,它也从宇文铠满的箭孔中缓缓溢出。 咬咬,我别开视线,忽视心里难言的酸涩滋味。 “吱——” 身后了推门声与衣料簌簌摩擦的轻响心中不快,登时撇下嘴角冷喝道:“我不是说过了不要人伺候么!” “俪儿样凶做什么?”却是笛的嗓音传来。 我回过身来睨着他,语气颇有些不快:“……怎么是你?” “怎么,为夫不能进来么?”他靠在浴房门边勾唇一笑,端的是清凛惑人:“方才是谁说要解释来着?” 我一时语塞,于是甩了他一记白眼,扭头不理他。 他倒不似生气的模样腾腾走到我跟前来,伸出右手:“给我瞧瞧。” “瞧什么?”我故作无知。 他径自捉起我的左臂手将腕子翻过来,我立马疼得抽冷气:“你轻点!” “你还知道叫我轻点?”黑眸无声扫来静之下却是藏着愠怒与怜惜。他放柔了手劲,小心翼翼解开我腕上的绢帕到那条泛着肉红与血丝的伤口完全呈现在眼前。 他的额角有青筋突突跳动:“……谁干的?” 我眨眨眼:“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你的‘不小心’就是拿刀同自己比划着玩?敢情你是活腻了?”他冷笑起来,黑眸里分明说的是:你这个“不小心”也太不小心了些吧? 我放软了嗓音,右手转而覆上他的手背,撒娇道:“闻笛……” “快说,谁干的。”他丝毫不放松,“否则今晚你就别想睡觉。” 我转眸,抿唇不言。 他默然片刻,忽然笑起来:“……茹嫔,对么?”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我嘴硬道,“不就是一条口子么,好了就是了。” “好了?这伤口现在都还新鲜着呢。”闻笛摆出一张冷脸,沉声训人。“回护她,有何必要?” 我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这理由不重要,所以……” “俪儿,我说过不允任何伤害于你的人和事物存在于世。”他打断我的话,面上现出不耐之色,“就算她是太子殿下的母亲。” “正因为她是铮儿的母亲,我才认为情有可原。”父母为子女这般付出,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她若是真想杀了我,她握刀的手就不会发抖,而是狠狠地切下去,并且你和安虞王,也不会活着回来。” “呵,那方才在进屋前听到的那些个动静又作何解释?” “她只是不放心。”我耸耸肩,就着他的力道旋过身来,趴在桶边。“……你不也知晓她这点心思么,否则,也就不会把侍从叫来屋外守着了罢?” 之所以把侍从调来近处,就是为了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看着,相府对太子殿下无害,不是么? 闻笛定定地看了我一阵,而后扬唇笑了:“……知我者,俪儿也。” “明知故问……”我大方地送上一记白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 “只不过,这恐怕还不够啊。”他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我腕上的伤口。 我不解:“什么不够?” “让茹嫔放心的程度。”他在桶边屈膝半跪下来,黑眸中放出夺人光华,嘴边扬起高深莫测的笑痕:“我有必要让她知道,我苏闻笛很好满足,无心欺负她家小孩。” “哦?”我挑动眉梢,“这话听起来真耳熟。”让谁谁谁放心的程度…… 他竟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是哪个意思呀?哪个意思嘛?——呼呼呼,还有亲记得相府里那个颠鸾倒凤的夜晚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一) 肤被热水润作半透明的娇柔嫣红,布巾轻柔拭过肩头我慢条斯理地放下长发,大片墨黑散在胸前,挡住这片香软春光。而闻笛抱臂靠在门边,俊颜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并没有自觉离开的打算。 过了半晌,我讪讪将布巾丢在一边,双臂交叠作护胸状。 闻笛唇畔的弧度加深三分,笑得更加愉悦。 “夫君大人,既然您是‘那个意思’,就别愣在这儿啊。”故意摆出从前在紫翠楼迎客的轻佻口吻,我红唇轻勾,朝他丢去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 外头还有宫娥候着呢,你这么大摇大摆地钻进来偷看我沐浴,传去外间,岂不又给相府落下一桩笑话? “哦?依俪儿的意,为夫该在哪里比较妥当?”他垂眸嗤笑一声,不退反进,慢悠悠走到浴桶边,压低嗓音在我耳畔悄道:“你好歹是紫翠楼的大主子,当年对付我还那般游刃有余,如今怎么反倒忸怩起来了?” “忸怩?若我大喊‘非礼’,你这爷的面子该往哪儿搁?”瞪他一眼,将身子沉入桶中,手上故意掀起水花来洒他,低声嗔笑道:“一边待着去,要侍寝也得等我洗完了再说。” 他似是而点了头,又以征询意见的口吻问:“不过,为夫想与俪儿一同沐浴,这可怎么办?” 我渐渐瞪大了眼,露出一脸不可信的表情:“……闻笛,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叫人给你弄些吃的来?” “,俪儿。(.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你觉得殿下为何要在秋园布置这等兵力?”他的唇蹭过我的耳廓,带起一片战栗的**。“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防着我轻举妄动么。要让他全然放心,且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咱们是不是该演得卖力些呢?” 我半眯起眸子:“?……‘演’么?” “不错。要道晚在暗中盯着咱们俩地。可不止太子殿下一人啊。 ”他一脸为难。抚额长叹。 我旋身趴在桶边。歪着脑袋笑问:“……嗯。所以?” “所以……今夜你要叫得大声些。” 只听哗啦一声响。身子竟被他自水中整个捞起。惊呼尚未出口。他地唇舌便迅速堵来。滚热呼吸贯入我地喉间。只觉他手臂越箍越紧。我死死贴在他地胸前受他密不透风地激吻。 纠缠间,他的大掌沿着我的背脊缓缓而下,轻拢慢抚,所过之处皆如星火燎原,俱作魅红一片。 直至一声嘤咛逸出我的双唇才松开我的舌尖。 将我松开少许,在呼吸交叠的罅隙,他轻声笑着,将布巾裹上我的身子:“……懂了罢?” 我软绵绵偎在他的肩头,笑得全身发颤:“怎么,要美人不要江山?” “不,”他把住我的臀底力,让我分开双腿,盘上他的窄腰。“江山么,那是殿下他们该操心的,我只要美人就够了。” ……这才发觉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双颊不由得一阵滚烫。 “你可要想清楚了,就这么出去可是大大地败坏……唔!” 他突然低头吮住我的嘴唇,脚下咚地踢开浴房的门愣愣地瞪眼看着他如入无人之境,大步朝卧房的方向去|间的几名宫娥惊得满脸臊红,不敢抬头,只得一面念着“婢子告退”一面退出屋中。 一双肩膀尚暴露在空气中,濡湿的长发贴在肩头,随着他走动时的气流带来丝丝冷意,直到入了卧房,他以膝盖顶回房门,“啪”,将所有窥探的视线屏退在外。 他背靠着房门加深了这个吻,在两人的呼吸用尽之际才放开。 软绵绵地伏在他的身前,我连笑的气力也无:“……你……放我下来……”说着就要将两条腿抽回。 他扬起唇角,双手死死钳制住我的膝盖窝 不稳地在我耳畔笑道:“还没完呢……急什么?现头戏……你以为宫女们走了,殿下就看不着了?……要做戏就得做全套么。” 身上只裹着一条单薄的布巾,方才吸去了身上的水珠,布巾已然湿透。闻笛不管不顾地搂着我,胸前的衣裳也湿了大半,我哭笑不得地揪住他:“做全套?你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你苏闻笛风流倜傥无人可及么?”宫变还未了事,他倒好,占着天家的地方玩鸳鸯戏水…… “那才是我的目的啊。如此一来,殿下也就明白――我苏闻笛对他的龙座没兴趣。”他抱着我往榻前走去,“可别小瞧那些人,这秋园围得再严实,他们也自有办法看着咱们……” “这话说得可真骇人了。”脊背触到柔软的褥子,我被他放倒在榻上,转眸睨着榻侧的垂帘:“莫不是这床板下头也藏着偷看的?” 他嘿嘿笑起来,抬手施施然掀开我身上的布巾,再把这团湿漉漉的玩意丢去一边:“难说,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方才为夫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我瞪他一眼,心竟觉着又羞又窘,连忙护住胸前春光:“死不正经!” “来,”他解开衣衫,露出精悍上身,嘴角牵起一抹惑人的笑影:“开始咯。” “喂等等,为要露出饿狼似的……唔……” 全然不似从前那般的温柔,他的作带着某种狂乱的征兆,在我的身子里来回冲撞。被攫住的不只是嘴唇,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有我所知的一切。 “忘了……”他的手心轻柔按住我的下颔,修长的手指撬开我的唇齿,探到内里温软的舌,让我无法闭上嘴。“来啊,让他们听见……俪儿……让他们听见……” 话音未落,他身狠命地在我体内一顶,我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缩起身子,攀住他的背脊和脖颈,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律动愈见狂野,突地停下,撤出,手上猛然将我翻了个身。体内突如其来的空虚,而后是毫不留情的进入,那根隔在我唇齿间的手指并未撤出,我的呻吟终于无从遁形,带着十二分的香艳旖旎逸出唇边。 “对……就是样……大声一些……” 紧紧揪着床单,无法抗拒他在我身上掀起的一波又一波浪潮,忍不了,也忍不得,弓起腰肢款摆着胯骨,尽可能贴合他的动作,他下便压着我下,他上便捉着我上,两相勾连,分无可分。 “……轻点……你……” 他像是听不见我的嘤咛,怒龙无可阻挡地攻城掠地,粗喘落在我的颊畔,及至最后一击。 早就忘了手腕的伤,忘了连日的疲乏,忘了尚在险境之中。 ……真是演戏么?我不知,我只明白,这一夜都不能入眠,因着可能存在的窥探者,抑或是因为他,因为我们的假戏真做。 …… 一夜猫叫春。 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闻笛。浑身酸痛难当,我扶着床柱慢腾腾坐起身子,锦被滑落,拨开额际碍事的长发,我登时被眼前的所见吓了一跳。 胸脯,腰腹,手臂,大腿窝……身子上能瞧见的地方全都印着紫红咂痕。 演戏做全套,闻笛你这厮果然是不遗余力……么? “……夫人,您要起身了吗?” 门外传来宫娥怯生生的声音。“……呃,婢子已备下了午膳,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我抚额――这模样、要怎么见人啊!…… 某猫仍然是不擅长肉的银啊不擅长肉……=_=俺尽力了,大家吃饱了没?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二) 指间华钗金镯沁凉如水,我迷蒙地盯着镜中人,犹自带着清浅睡意。身后的两名宫娥带着三分急切注视着我:“夫人,可是选妥了?娘娘已派人来催过两次……” “都不要。”我轻抿唇角,目光无声掠过手中诸般琳琅繁复的佩饰。 呵,华胜衔玉,金凤翔云玛瑙坠……这不都是皇后才使得的么?茹嫔遣人送来这些,还真是…… 我暗自低叹一息,推开跟前盛装头钗的描金锦盒:“昨日我用的那些个长钗呢?” 身后两名宫娥的面面相觑,半晌,一人乖乖取来另一组点翠梨花头金钗,替我小心簪上。 “苏大人到――” 外间传来宫人的宣唱声,我.扬眸,只见宫娥的面上俱是一红,纷纷垂敛裾,行礼告退。 人还未走*光,便见闻笛大步迈入.屋中。仍着一袭月白底沧浪纹的锦袍,腰系玉带,足踏软靴,端的是丰神俊朗。他的唇畔噙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影,还未走近,又听他柔声呵问:“这就起了?可是睡饱了么?” 我苦笑不迭,任他揽住我的双.肩:“不早了,茹嫔娘娘催得紧,唤我陪她用膳去呢。” 他的视线将我浑身上下来回 扫荡一番,这才悠然.勾唇,倾身附来我耳侧轻道:“脖子,可要仔细着些。” “啊?”闻言,我回头往镜中瞧去一眼,顿时羞红了面颊,.遂抬袖将脖领扯得高了些,掩住颈侧玉色肌肤上的那块娇艳红痕,口中嗔道:“……死不正经。” “好了,为夫陪你一道去见娘娘。”似是很满意我的.反应,闻笛微微一笑,旋身牵过我的手:“走罢。” 四名宫人垂跟在我们身后,落足几近无声。 ??我不时侧头斜.觑,只能瞧见他们略略躬身小步而行,离得不远也不近? 金阳带着和暖的淡黄光色落人满身,我转头看向闻笛,总觉着他安静得有些诡异。 “……俪儿,别急啊。”被我盯了一阵,他忽而1ou出颇为挫败的无奈之色,“用过午膳,咱们就回相府去。” 回相府?午膳后就走? 我莫名地眨眨眼,不由又往身后那群跟班的方向带去一眼,确定无人抬头,这才压低了嗓音:“是殿下的意思么?他怎会答应放你回府了?” 闻笛讪讪一笑,眼中起了三分揶揄:“为夫昨夜如此卖力……若是还不见收效,岂非白费力气了,嗯?” “你、此事你还招摇去人前了?”我扶额摇头,“相府的名声可都要给你败光了!” “哎,都说了别急呀。”他故作高深地拍拍我的肩,“轻易放我走,自是有事要交与我了。你以为太子殿下会那么好心,让我回相府去轻松自在?” 心下如有电光飞转,我倏地抬眸瞄去,与他的鸦黑深眸撞了个正着。 闻笛笑得像是只得道成精的狐狸,“明白过来了?呵呵呵……怎样,去还是不去?” 我胸中已然一片清明,面上亦绽开笑靥:“去呀,为何不去?这种事,臣妾如何能缺席?” ***** 午膳设在凌波宫正殿中。身居主位的茹嫔仍旧满面苍白,纵是一身华服花案繁复,然所用的金褐二色调子深浓,反倒更衬得她容颜枯槁。(.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大约是以为就我一人来此,不想闻笛也跟来了。布菜时,茹嫔笑得有些僵硬,像是做了错事给逮着现行。 我的眼光从袖底收回。腕间白绢洁净,伤口业已上了创药,自然是不碍事了。但茹嫔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记得那柄刀是如何划破我的手腕,记得我指间的血腥气。于是她努力别开视线,吩咐宫娥为我二人盛汤。 抬手接过玉碗,丝袖滑落,不经意现出几圈白绢,茹嫔瞳中猛然一缩,咬紧了嘴唇。 我转头,送去一记恭顺的微笑,轻声问道:“娘娘不吃么?这素心蒸饺的味道可好得很呢。” “……苏夫人喜欢,那就多用些。”茹嫔挪开眼光,对手边一名宫娥吩咐:“去,把素心蒸饺放去夫人那儿。” 蒸饺送来我的跟前,水晶似的薄皮儿,内里塞满翠色馅料,当真玲珑可爱。我仍是抿唇浅笑,向茹嫔颔一礼:“娘娘这般细心,倒叫臣妾惶恐了。” 闻笛挑眉扬唇,适时开口:“俪儿在宫中时,还得多谢娘娘的照拂。日后娘娘有何吩咐,且对臣道来便是,无须如此多礼。” 茹嫔得以入宫为妃,本就有闻笛的一份人情,否则当日我被老皇帝临时抓包,闻笛也不会安排凌波宫与我接头。 红唇一抖,茹嫔勉强扯开笑容来:“……二位都是本宫的自己人,自是不兴那些个虚礼了。” 心下思忖一番,我转眸,正遇上闻笛若有所示的眼神。 茹嫔紧紧盯着我俩,双手撑在案边,纤细的指骨捏得死紧。半晌,她缓缓抬袖,屏退四面宫娥, 我笑意从容,只等着她开口。 茹嫔用力地闭了闭眼,这才哑声问道:“铮儿他……预备何时登基?” 闻笛故作惊讶状,忙不迭起身向茹嫔一揖:“是臣疏忽,让娘娘担忧了!今儿个一早,陛下遗诏已由臣亲手转交了太子殿下,想来殿下对登基之事心中已有数。至于具体事宜,还得等安虞王殿下这头诸事了结,才能与礼部着手进行准备。” 话毕,倒是茹嫔愣在当场,大约是未曾想到闻笛会如此迅地撇清责任。 “……娘娘?”我试探着轻唤一声。 茹嫔红唇微启,这才幽幽回过神来:“……嗯,本宫知晓了。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有劳苏相了。” 闻笛摇头笑了笑:“娘娘言重了,太子殿下对臣委以重任,乃是信得过苏珞……倒是有一事,臣想,还得请娘娘宽宥则个。” “哦?究竟是何事?”得了遗诏的消息,茹嫔的脸色缓和许多,连嗓音也一并柔和了。 我无声扬眸,向闻笛递去一记探询的眼神,忽觉搁在膝上的右手一暖,是他伸手握来。 “蒙太子殿下信任,臣有一要事待办。”闻笛的笑容滴水不漏,“故而……想带着俪儿一并回相府。” 茹嫔悻悻然地别开视线,唇角不自然地扯着:“那是自然,苏夫人与苏大人夫妻一体……” 有了茹嫔的这句话,离宫也就顺理成章。 午时末刻,一辆青幔乌顶的马车自皇城东门驶出,绕过几处热闹的街坊,往城南悄然驶去。 马车不甚颠簸,我半倚在闻笛怀里,任他查看我腕上的那道伤口。 “这几日想来仍是碰不得水的。”他蹙眉说着,长指小心抚过白绢面儿,掌心覆上我的手背,五指收拢来。“这下遗诏也交出去了,看那茹嫔还有何话说。” “哟,一个大男人,竟同宫里的妃嫔斗起气来,就不害臊呢?”我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抚上他的眉间,将几道蹙痕揉散,又道:“对了,咱们不是要回相府去么,怎么往城南走了?” “谁跟你说要回相府了?”闻笛憋了半晌,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咱们直接坐船去冠州,这样才是最快。” “太子殿下果真让你去冠州啊……”这一点倒是可以想见的,可没料到会这样快。“很急么?” 闻笛唇角轻勾,悠然笑道:“急,怎么不急?绣姑那孩子都快生出来了,哪还能等。” “说得也是,冠州到底还留着宝泰王的余部,早些收拾了免生祸端。” 我一面说着,心里却飞转起来――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闻笛见我面有疑惑之色,不由剑眉舒展,朗声笑起来:“只怕俪儿心里在意的,并非此事吧?” 闻言,我扬眸瞪去一眼:“是又如何?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快些交代了,嗯?” “是,我交代。”闻笛笑得浑身颤,嘴唇刷过我的脸颊:“昨日午间,我已传令通天坊,让听箫送香颜走陆路前往冠州。” ?吧~~很抱歉断更这么久,=_=今日开始恢复更新,预计本月之内会完本哦~~大家的票票都砸? 滴一百一十五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三) 许久未曾听到香颜的名字了。看着这两个字自他薄唇间吐出,一时竟有些愣神。 闻笛却是苦笑起来:“俪儿,别想多了。这到底是陛下的密旨,前往冠州之事必不能叫她知晓,让她与我们分开上路,一来免去消息走漏之嫌,二来这水路也快上许多。你知晓,冠州骚乱未平,咱们行事也拖沓不得……” 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急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冠州是香颜姑娘的家乡,她要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么罗嗦作甚?” “你说我这么罗嗦作甚?还不是担心你……”他低叹一息,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担心我吃醋?耶,你也太小看我了,闻笛。心下暗笑不已,我撑着车板坐直了身子:“说来……香颜姑娘到底也算是你的姐姐,你不顾惜她的身子、任她劳累奔波就罢了,还叫听箫陪着她?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听箫也尚未娶亲,让他陪着.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成何体统? ??闻笛嘴角一勾,鸦黑眸子里浮起.意味深长的暗光来。“听箫与香颜一路往冠州,所过之处皆有通天坊的据点,来自帝都的消息,咱们一个也漏不得。”半晌,他又道:“俪儿,宝泰王伏诛,这宫变之事面上虽是了结了,可里子还有许多祸端未收拾干净。我走水路避开人眼,先让听箫搜集消息去……若我所料不错,待到了冠州,我们定会有重大收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冠州……我垂下羽睫,将额头偎进.他颈窝里。周斌被卷入其中,到现在我也未曾再见他一面。那时给他送去的信函,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有看到。他私离汛地,如今的端陵县,只怕早已乱作一锅粥了? 不仅如此,绣姑也还在冠州。作为安虞王的把柄,扣.留在那个是非之地。 思及此,我忽然觉着心底有些烦躁了。那些陌生难.言的情绪翻搅不定,我深呼吸,在闻笛耳畔轻声问道: “闻笛,绣姑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闻笛眉心微蹙,并未立刻作答。我睨着他的俊雅.轮廓,一字一字接着说道:“我猜,那不是宇文锐的孩子。” 他轻轻侧过头来,眼底掠过一丝豁亮之色:“理由?” “理由……”我咬了咬唇,“我不知。只是这样猜测而已。” ??“既是猜测,俪儿.怎样说都没有错。”闻笛眉梢一挑,嘴角扬起清浅的笑影:“且当做那不是安虞王的孩子罢,嗯……那么依俪儿之见,该是谁的孩子呢?? 我的眉间又是一紧。是,那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然她的那个心爱之人…… “前些日子,我让吴鸿帮我查了点东西。”闻笛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原本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可是既然要见绣姑……我想,你也有权力知晓。” 我凝视他的黑眸:“是会令我生气的事么?”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他捧住我的脸颊,柔声说道:“……或许,会的。” “真犹豫啊,我究竟要不要听呢?”我撇了撇嘴,“是关于绣姑的?” 他点头,“不仅如此……还关于你,关于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微微一怔,他放开我的脸,大手改为拍抚我的背脊,掌下轻柔,似是在安慰一只猫儿。 宇文钏,抑或是……阿钏? 正要再问,忽然听见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老爷,夫人,到了。” “多谢师傅。”应了话,闻笛转头冲我一笑:“走吧,咱们该上船了。” ***** 江风凛冽,呼吸间夹杂着森冷水汽,即便裹了厚实的狐裘,也难当这股子阴湿之气。 闻笛打了马车,转来时见我对着江面呆,不由得失笑。“俪儿,你看那边。”他伸手一指,我循着他指尖所示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只灯火明亮的小画舫正朝这头缓缓驶来。 “咱们要坐那条船?”我狐疑地扭头看他,“怎么看着像是……花船?” 闻笛一愣,随即哈哈哈大声笑了起来。 毫不客气地甩去一记白眼,我哼道:“我说,你苏大公子究竟是去平乱,还是去风流快活的?” “哈哈哈……俪儿何时也变得这般犀利了!”闻笛拍拍我的肩头,眉眼间俱是满当当的笑意,“咱们自然是去平乱的了,旨意既下,我又岂敢抗旨不遵?”他拉住我的手,缓步往码头上走去。“不过,既然要避人耳目,就得做得彻底些,你说对不对?” 呿,你倒是愉快得紧。我腹诽不已:避人耳目?你就拿花船来避?就怕待到你返回帝都之时,小殿下赏你一顿大不是! 放眼江面,那艘画舫越来越近了。水雾清浅,我已能看清画舫船头上的龙雀浮雕,船舱边四下飞舞的玫红纱帘。几个女子趴在甲板的护栏边,小手儿里拎着素色绢帕,向着岸边的我们挥舞。 我好整以暇地抄起双臂,转头睨着闻笛,不料却与这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苏闻笛,你还有何话说?”眼眸往画舫处一带,我扬起唇角挑衅似地笑问。 带着妻子一道上青楼?真有你的。 他笑得分外无辜,握紧了我的手指:“俪儿莫急呀,待这船上的字得看清了,你怕是要扑过来夸奖为夫了。” “哦?”如此说来,我倒要仔细看看,这画舫 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扑来夸奖你。 “咱们这一路往冠州,若是顺风顺水,大约得耗去两三日。你说,在这期间,小殿下都打算做些什么呢?”闻笛望着江面,并未转头。“二王之争,只余其一。如今将我送去冠州平乱,小殿下他……究竟是信我,还是信安虞王呢?” 我垂瞧着二人紧握在一处的手,心中漾开轻柔呵软的暖意。 “信或不信,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低声说着,忽视心尖一掠而过的酸楚:“就算与安虞王为敌。” 他微微侧过脸来,“我一直不曾对你说过这些……俪儿,我虽不甚清楚你与安虞王的旧事,然你对他的感情,我却是最清楚的一人。”说着,他低低叹了口气,嘴角牵起笑意:“自那年我们相遇后,我觉,你是个沉静至极的女子。作为花楼老板,你对男女情事虽然十分冷静,可仍不够透彻。” “是,我明白。”我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但是如今呢,我已没有那样的执念。” 他笑得腼腆,一如当年在紫翠楼里点名要画裳的那个羞涩青年:“因为,你有我。” 我扑哧一声笑了,随即故作严肃道:“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能饶过你,苏闻笛,那艘画舫究竟是哪儿来的,你赶紧给本夫人从实招来罢!” 说话间,画舫已近了岸边。他抿唇微笑,伸手指向船上的一人:“看看,那是谁。” 我狐疑地转头看去。 “俪兮姐姐!” 熟悉的脆嗓带着三分惊喜之意,直直贯入我的耳中。 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随即软软地散开来,不复从前的坚硬与冷涩。 船抛下铁锚,我怔怔地盯着船上挥舞绢帕的粉衣姑娘。 “扇儿!” 。”“很想她吧?”闻笛1ou出狐狸似的笑容,“另外啊俪儿,你那心肝宝贝的紫翠楼,这下得改名叫紫翠舟了 滴一百一十六章 水国春寒阴复晴(一) “紫翠舟?”我眨眨眼,脑中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快要绽开来。 画舫的甲板上,两名灰袍男子放下绳梯,另两人迅自绳梯爬下,稳稳当当地踩上岸边。 “杜妈妈!”待固定了绳梯,两人挥着手臂向我们跑来,“杜妈妈,苏大人,快上船吧!” “……小六?”我怔怔地盯着这俩人跑来,满眼俱是不可置信:“还有双福?你们……怎么会在这艘船上?” 双福和小六对视一番,一人摸着后脑勺嘿嘿笑起来:“是苏大人让我们上船的,大人说,这紫翠舟往后就是咱们的新家了,所以……” 我转眸看向闻笛,语声微颤:“……是这样吗?” 日后,紫翠楼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与通天坊合二为一的紫翠舟? 小六赶紧撞了双福一把,两人又.是一阵挤眉弄眼,这才别别扭扭地开口了: “小六、双福,恭迎杜妈妈回家!” 我深呼吸,只觉胸中气息渐次.膨胀,顶得我有些难受。眼里的迷蒙水雾早已模糊了视线,所见皆是一片波光摇曳。我仰起头,勉力逼回这些眼泪。 “俪儿,不必担心。”闻笛低叹一息,伸手轻柔拍抚我的.背脊,微笑:“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紫翠舟恭迎杜妈妈回家――” ??闻声抬头,只见画舫kao近岸边的一侧甲板上站满.了人,细细瞧去,竟都是我熟悉的面孔。玉秋儿,婉月,云笑……无论是伙房里的师傅,或是楼子里的姑娘,甚至连龟奴也一人不少? 眼中略略一顿,心口有凉涔涔的冷意氤氲开来,.眼神也迅黯淡下去。 ……不,已少了两人。我暗自叹道。 ??那个红衣如火,.风姿绰约的洛嫦,再也不会出现于此了? “俪兮姐姐!”扇儿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扬眸,见她趴在甲板边挥舞手绢:“快些上船来吧,咱们的时间不多啦!” 闻笛向身后回望一眼,确定无人跟来,随即轻道:“该走了。” 小六和双福替我们拽紧了绳梯,我抓住木阶,一步一步往上爬去。江风生寒,衣裳下摆如旗帜般猎猎飘荡,我一面小心找着平衡,一面用鞋头拨开裙裾以防踩滑。爬至一半,我捉紧了绳索向下望去,只见墨绿的江水泛着青白细浪,一**拍击上岸。身子后仰,绳梯略微摇晃,悬空的虚乏感瞬时袭来。 “别怕,别向下看!继续往上爬!”闻笛在绳梯下鼓励道。 扣紧绳索,臂上使力,我抬起绣鞋,踩实了脚下的木阶,身体向上拉起。 思及从前遭遇的诸般旧事……远走他乡,被囚深宫,皇城惊变。至此,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姐姐当心着。”待我爬至甲板处,扇儿连忙带来两个小仆,一左一右捉住我的手臂:“来,你们俩拉住俪兮姐姐。哎哎,可要拉紧了!” 双臂上生出两股浑厚的力道,借着小仆的气力,我松开绳梯,终于爬上甲板来。 “呼……”软软吐出一口气,我kao在扇儿身上苦笑不迭:“我还以为会掉下去……” “杜妈妈只管放心好啦,咱们这紫翠舟上,可都是会水的!”玉秋儿笑着迎上来,嘴里还不忘损道:“大家伙还不过来?杜妈妈可是费了好大气力才上得船来呢!” 扇儿拍着我的肩头,护犊老牛似地将我抱在怀里,佯怒道:“说好了,可不许欺负咱俪兮姐姐,仔细着叫苏大人瞧见,赏你们一人一记拳头!” 说话间,便听见闻笛的 声音到了甲板上:“本阁可是那等没事找事的人唉……快去,该准备起锚了。” “没错,趁着这会子快退潮了,咱们顺风顺水地往南去,多省事。” 我缓过劲来,挑眼睨着闻笛。他笑吟吟地走来这边,在我身侧蹲下来,眼中半是好笑半是心疼:“怎么着,爬个绳梯就给吓软了?这可不像咱们神通广大的杜妈妈啊。” “去你的。”毫不客气地甩去一记白眼,我拍拍扇儿搁在我臂上的手背:“瞧见没,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唉,说到底,还是我家扇儿最疼我怜我,哪像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 闻笛失笑:“哟,说笑而已,你还当了真?还不快谢谢夫君我替你打理这紫翠舟?” “俪兮姐姐,若非有苏大人及时相助,否则……”扇儿抿了抿唇,1ou出颇为难的神情来。闻笛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接着说下去了,随即笑道:“俪儿,随为夫进舱去吧,这儿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扇儿扶着我小心起身,默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扬起眸子:“俪兮姐姐……” 我自是知晓她心中所思,遂安抚似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别担心,有御史台的姜大人在,阿钏不会有事的。” 短期内,想必宇文铮还来不及对相府出手,毕竟宫变方定,当务之急是坐稳这片来之不易的江山。 闻言,扇儿幽幽舒了口气,唇角扬起清浅笑意:“阿钏公子就有劳俪兮姐姐多多照拂了,扇儿多谢……” “这是哪门子的话?”我赶紧打断了她,嗔怪道,“阿钏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妹子,照拂你们两人本是我份内之职,何足言谢?” 扇儿却并未如从前那般1ou出释然之色,反倒是向闻笛投去极古怪的一瞥。 我也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头,恰恰与闻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俪儿,咱们进去吧。”他垂眸低叹一声,再抬起眼来时,已换作一脸沉静:“为夫有话对你说。” ***** 船舱内的布置与紫翠楼里阁子的陈设并无二致,所以,属于我的那间厢房仍在最高处,仍叫冰心阁。 铁锚已起,我扶着朱红窗棂,看粉色帘帐在江风中招摇。屋内的一切都不曾改变,我的雕花红木几,紫檀美人kao,红宝鎏金铜镜,以及墙角处那只硕大的沉香木衣橱……然稍加观察,便可现屋中所有落地而置的大件物品,皆被死死钉在了地板上。 伸手合上窗扇,我旋身倚在垂帘边,轻笑道:“是要继续先前在马车上未完的话题么?” 闻笛径自拖来一张独凳,在红木桌前坐下来,“是。” “你说是关于绣姑的……嗯,还有关于我的事?”我抬手,指尖在胸口处点了点,“闻笛,我最好奇的是,你口中所谓的‘我的儿子’,是指……” “阿钏。”闻笛双肘支在桌上,定定地望着我。“我留他在相府内,一方面是让他能够尽早熟悉府中诸般事宜,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此番咱们前往冠州,他不便随行。” “帝都情势尚未安定……留阿钏在相府,无疑是给咱们留下个把柄。”我慢吞吞地解释着心中所想。 闻笛并不着急,而是闭目漫道:“俪儿,你当年是在帝都内捡到阿钏,再收养了他,对不对?” 蓦地,我心底腾起极为不祥的预感。 “不错。但这与绣姑何干?”我死死盯着他。 闻笛沉默。 我亦是不声不响地凝视他。 他又是一叹,忽而笑了:“有兴趣知道……我为何让紫翠楼变成紫翠舟么?” “闻笛,你我已是夫妻,就算是会令我恼怒之事,你也不必再避我。”我走到桌边,在他身侧缓缓坐下。“该知道的总得知道,不是么?” “不,俪儿。”他握住我的双手,紧紧拢在掌中。“那不重要了,因为,结果业已注定,除去‘安虞王妃’这个名头,她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其他身份。” 我垂低笑,“……比如?” “比如……”他顿了顿,眉心忽地蹙起:“阿钏的亲姊。” 么?=_=悲摧的某猫爬上来了……无奈啊,最终还是陷入了狗血的境地。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狗血不成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水国春寒阴复晴(二) 我垂眸不言,视线定定地锁着闻笛的手指,看它略显局促地蜷起,而后十指交握。指节洁净修长,手背上蜿蜒的淡蓝色血脉似是潜伏中的根枝,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力度。 心口,一种别样诡异的酸涩感渐次而升。 “阿钏的亲姐……”我勉强扯开笑意,觉着有一丝痛楚自唇角处蔓延。“闻笛,你是怎么查到的?要知道……” 闻笛颔,抬手止住我将要出口的话:“我明白,我明白……俪儿,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然事实便是如此,起先我亦是不信的,但……”他顿了顿,“血缘总是无可反驳的事,你收养阿钏之时,可有过问他的真实姓名?” 我摇摇头,“他从未告诉我他的名字,自我收养他起,他便顺从我的所有意愿。” “绣姑自小居于晖州边境的浣衣镇上,父母早逝,家中本有一兄一弟。”闻笛眉心微蹙,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可惜长男早夭,绣姑以一己之力将小弟抚养至六岁。而那个小弟,在与她一道去镇上赶集时走失后,便再未回来过。俪兮,”他扬眸,鸦黑瞳子下有意味复杂的暗光,“你……明白了罢?” ??我连苦笑的气力也无,只怏.怏垂着羽睫:“明白什么?明白我与绣姑两人,不过是交换了孩子而已?? ??世上怎会有如何巧合之事?她碰.巧捡到了我的孩子,而我又不自觉地抚养了她的弟弟——这样的玩笑,说是无稽之谈也不为过了? ??“闻笛,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以此压制绣姑?”我对上他的视线,胸中只觉一片酸涩冷冽,疼痛难当。“莫说她不信,我也不信。事情业已过去这么些年,再去追究谁是谁非,又有何意义?? “你到底是挂念着阿钏的,就算他不是你的亲子。你.收留他时,他已有七岁。七岁的孩子,难道会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不记得自己是从何处来的么?”闻笛低叹一息,捉住我的手指,纳入掌中。“他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你……不想知晓么?” “阿钏不会乐意成为他母亲的敌人。” 知晓了真相也罢,绣姑与我,终究不是同路人。若是.再让那个孩子来做出选择,那着实太困难。我定定地凝视闻笛,一字一字道:“我亦不会令我的孩子,陷入无谓的痛苦中。” ??默然半晌,闻笛勾动唇角,牵出一抹极清浅的笑.意,而后抬袖,一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他的掌心厚实温暖,我垂下眸子,试图藏起不安? ??“也好,那就将这.个身份,永远地瞒下去罢。”他微笑,长指温柔地梳动我肩头处垂下的丝。“你知道,绣姑快临盆了,她与她的孩子将是何种身份,这很难说。为了小殿下,我……或许不会留情。? 我轻轻点了头,偎入他的怀里。“闻笛,那已经不重要了。” 绣姑,她只是一个爱着宝泰王的安虞王妃。 思及此,我忽地皱起眉心:“若那孩子当着是宇文锐的骨血……” “俪儿,若当真是安虞王的孩子,你觉着咱们到了冠州,会顺利地见到绣姑么?”闻笛略微侧过头来,我瞥见他嘴角的一痕笑影,却是带了三分阴冷。“其实,安虞王有何打算,我心中有数。” 若那不是宇文锐的孩子…… “俪儿,宇文钏是你与他的孩子,对么?”闻笛低下头来,抵着我的额心。 我抬眸,温热的呼吸在鼻尖处萦回不散。他的黑瞳近在咫尺,清亮刺人,再不加一丝掩饰。 我与他的孩子……吗? 老皇帝还未去世时,宇文锐在丹桂殿中那一番陈述,已足够说明我的答案了罢。 我记得他说……杜俪兮,不是他安虞王当年在晖州遇上的那名女子。 忽地翘起唇角,我抽回双手,轻柔捧住闻笛的脸颊,笃定地咬字: “不、是。” 不是。因为杜俪兮,从未遇见过安虞王。 ***** 南方的天候比之北方更暖,进入秦州境内后,一连两日都是大晴天。我命人打起了帘子,将美人kao搬去甲板上躺着晒太阳。闻笛接到了听箫的传书,一时公务缠身,暂且无暇陪我。围着厚实的皮氅侧卧浅眠,阳光清浅如水,淌来周身皆是淡淡的温度,我却丝毫觉察不到暖意。 宇文铮虽承摄大统,但帝都情势未定,想必登基大典一时半会还无法举行。平定冠州之乱是当务之急,但是,他就能这么放心地将宇文锐留在身边么? 微微睁了眼,见扇儿取来一柄团扇遮在我的头顶。我低声笑了,按下她的腕子:“不必遮了,我没有睡。” 她点点头,将团扇小心收起,再转过头来看着我,眼底尽是古怪之色:“俪兮姐姐,苏大人可都告诉您了?” “若是指阿钏的事,我已知晓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半晌:“您不会嫌弃阿钏少爷吧?” 我转眸扫来:“为何要嫌弃?他的从前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杜阿钏是我的儿子。” “呼……”她抬袖拍拍胸脯,“听到俪兮姐姐这样说,扇儿就放心了。”她扬起俏生生的脸庞,睫毛上凝着晶亮的光晕,“阿钏少爷怎样都好,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俪兮姐姐了。只要您不丢下他……” “扇儿,我终究不能一直陪着他。”我摇头,“且不论他,单是你——有成为相府长媳的觉悟么?” 扇儿红了面颊,怏怏垂下小脸去,言语间藏着三分幽怨:“……俪兮姐姐,扇儿只求能留在阿钏少爷身边。” “你是我的妹子,便也算得杜家的小姐。”我拍拍她的背脊,温言安抚。“身份什么的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对阿钏真心以待……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且你年长他些许,应当比他更懂得照顾人,对吗?” 扇儿睫毛颤颤,再抬起眼来,眸底已有了泪光:“可是俪兮姐姐,我不明白,为何你要留他在帝都?让他独自面对相府那些繁杂琐碎的麻烦事,他那么年轻,如何能……” “太子殿下需要一个‘把柄’。”我沉声说道,“以他目前的能力,尚且制不住安虞王,制不住姜家,也制不住相府。放任任何一家离开帝都,小殿下都不会放心。” 闻笛留下阿钏,便是为了让小殿下安心吧。 “……那么绣姑的事……”扇儿期期艾艾地瞄来一 眼。 我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唇前,冲她微微一笑:“为了阿钏,就当做不知晓,好么?” 扇儿缓缓扬起脸庞,杏眸下笼着濛濛水雾。与我对视一番,她终是松了口气,笃定地点头:“好,扇儿听俪兮姐姐的。阿钏少爷就是阿钏少爷,除此外,他谁也不是。” 心口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我伸出双手,揽过扇儿的肩头,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这些日子里当真是难为你了,扇儿。” “我听苏二少爷说了,俪兮姐姐也很辛苦。”她的脸上现出羞涩笑意,翻腕握住我的手:“还听说啊,俪兮姐姐与苏大人——已修得正果,嗯?” 我亦是笑了,“幸得有他在,我不必孤军奋战。” “那么您……对那位殿下呢?”扇儿一面小心挑选着措辞,一面留意着我的神色。 宇文锐么? 牵了牵嘴角,抬头。淡金色的阳光如雨般倾泻而至,江风不复凛冽。我眯起眸子,低声宣布: “敌人。” 更新了=_=,某猫顺祝大家虎年快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国春寒阴复晴(三) 冠州,位在西华国东南角,我们在城南上了紫翠舟后,一路沿河而下。待进入冠州境内时,河面更显宽阔,且水流平缓。两岸沃野千里,即便是冬日也仍旧遍地青翠。我裹了狐裘大氅,怀里拢着新添了炭花的手炉,半眯着眼眸偎在美人kao上,漫看沿途的景致。 只听头顶上传来某人伸懒腰的声音,扬起羽睫,正见闻笛舒展了双臂深深吐纳。 “哟,苏相起得真早呐!”我放开嗓音,冲他丢去一张揶揄的笑脸:“想必是昨儿个晚上劳累过头了吧?” 闻笛愣了愣,随即也笑了。他倒并不急着答话,而是松活着膀子款步出舱,向我这头走来。江风轻软,大氅上的墨色狐毛给吹得一片服帖,他慢腾腾走到我身前,好看的唇角一勾,随即撇开衣摆,坐下。 我抬袖掩了红唇,低声问:“咱们快到了吧?听说端陵县离州府也不太远……” ??“州师早就把端陵县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以为咱们能进得去?”他的面上现出苦笑,缓缓摇头道:“再过大约两个时辰就该到冠州府了,今儿个咱们就在州府落脚……说起来,听箫和香颜也到了。? ??“喔?他们倒是挺快的。”一面说着,一.面搁下手臂,我施施然撑起身子来:“周斌应该还在这儿吧?宝泰王阴潜返回帝都,若非以命相逼,他这个端陵县令应该不会私离汛地才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管周斌在何地,抓捕他归案.这等事,留给姜大人他们经手便好。”抬眼望着江面上的层层细浪,闻笛眉心略微一蹙,随即舒展。“比起这个,为夫更在意冠州乱民暴起的理由……仔细想来,那应当不是宝泰王所授意,毕竟那位殿下的根基不在冠州。若同样的事换在帝都,只怕早已闹大了。? “端陵县现下的情形如何?”我敛下面上的笑意,问。 闻笛抬袖,现出清瘦的腕骨。他的长指轻轻按揉着.额心,漫道:“听说衙役们都给绑了起来,有乱民xian了县衙大门上的瓦片,拆了匾额……” “听上去……似乎与宝泰王殿下的夺宫之举毫无关联.呢。” 闻笛略一颔,低声解释道:“或许的确并无太大.关联,然而宝泰王需要一个名目――让他光明正大离开帝都,并且能握住大把兵力的名目。‘平乱’么……带兵离京,自由调度,这不就正切合了他的心意吗?” ??“我好奇的便是.这一点。”我垂下眸子,无声扭动着指上的戒指。“陛下是何等智慧之人,既能谋算萧家,平元康王之乱,又怎会料不到宝泰王的异动?? 身为帝王,他就能这样心甘情愿地把他的子民们丢入战火之中?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另一点,便是老王……不,哈屠赛的存在。闻笛,你也必定想过吧?” “自然想过,不过那是安虞王的打算。因此关于哈屠赛,你不如去问他来得比较妥当。”闻笛侧冲我一笑,“好了,不想这些,咱们不如好好合计合计,要怎样将绣姑带回帝都。” 我叹了口气,遂软软偎进他怀里。清浅如雾的沉水香弥漫在呼吸内,我垂眸不言,心中径自盘算起各种可能来。 宇文锐,他的崇武军尚未撤走,想必仍驻扎在帝都附近。若他有心夺位,宇文铮怕是回护不及的。 所以要锁住他……用绣姑?总觉着不太可能。 我的视线停留在小腹上,这层层叠叠的水色锦缎下,或许正是宇文锐此番阴谋之核心所在呢。 阴谋?……呵,我果然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个词。嘴角一勾,便如是悄声笑了起来。 所以啊宇文锐,这一次,你是不是仍旧在算计于我等呢? ***** 申时,紫翠舟抵达冠州府港口。我们等过一阵,至申时二刻,才见冠州牧许长颖领了长史与参军二人匆忙奔来。 “微臣不知中书令大人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到了近前,许长颖三人纳头便拜:“微臣已命人为苏大人备下州牧府内的掬香园,还望苏大人不嫌鄙陋!” 见得这番阵仗,我与闻笛轻对一记眼神,随即移开。且听闻笛伸手虚扶一把,轻笑道:“许大人不必自责,本阁微服来此,亦不欲声张,所以诸位大人还是免了这些个繁文缛节,快快请起。” “这……多谢苏大人!”三名官员迟疑片刻,遂整衣起身。闻笛颔微笑,又向我处带来一眼:“这位是内子,受太子殿下之命,随本阁一道前来冠州。不便之处,还请三位大人多多照拂了。”说着缓缓探手来,捉住我的手指握在掌心。 我无声抬臂,半幅水袖掩去容颜,作女儿家的娇羞状。 三位官员现出惊愕之色,立时向我作揖:“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夫人。” 哦?看这神色……似是并不知晓中书令大人娶妻?我心头暗笑两声,指尖在闻笛掌中点了点,以示提醒。 闻笛冲我略一颔,转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位大人,咱们这就前往州牧府罢。” 据说冠州府离端陵县不过半日路程。自乱民暴动事后,州师已前往端陵县,然…… ???”“如此说来,当是有jian人潜入县衙,捉住了县令周大人,以此要挟州师? 两只青瓷茶盏瓷胎极薄,色泽是清浅的翠,斟入茶水后,褐红的茶汤衬着青白的杯盏,端的是赏心悦目。我抬眼,见两名小婢将糕饼一并送来桌案前,然后小心退离。 嗯……虽说如此,但她们眼角的那抹余光是怎么回事? 我无声侧眼,正见闻笛捧了茶盏悠然品茗,鸦黑的 秀目微合,剑眉挑起一线,柔和的唇线似是噙着三分笑意的。 再往小婢的方向瞥去一眼……果然,偷瞧着呢。 “既是要事,闲杂人等且退下吧。”我搁下茶盏,扬声笑道。 于是小婢们带着满脸的不甘不愿退离厅堂。 见座上只剩许长颖与两位父母官,闻笛扬唇一笑,忽道:“月前宝泰王殿下率兵前来平乱,可是也由三位大人接待的?” 许长颖三人神色登时一变,只见那长史的脸孔刷地雪白,颤声应道:“回、回大人,微臣等并不知……” “嗯?有何不知?”闻笛扬眸,窨黑的瞳子下有熠熠暗光泛起。 长史赶紧起身,跨步在案前跪下,长身一拜:“回大人,微臣等并不知那宝泰王心存反骨,故而……” 闻笛面上带着愉悦笑意,似是并无责难之意,然他却也并未立刻请长史起身,放他就这么直挺挺跪在原处。 眸光轻转,我的视线停在闻笛面上,只觉他的笑容别有深意。 。”“哦?”半晌,才见他动了动身子,悠然kao在软椅背上:“三位大人的耳朵倒也灵便得紧,不过四日前的消息,大人们竟这样快就知晓了呢 ……=_=俺好想这个月完结啊完结……看来不一定能达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敢高声语(一) 闻言,许长颖悬在半空中作揖的双手明显一僵。 我敛眸轻笑,捧起茶盏似模似样地浅呷。闻笛则是笑出了声来,温言安抚道:“三位不必如此紧张,所 谓不知者不罪,三位若只是奉陛下之命接待宝泰王,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语间一顿,许长颖三人又 是一震,随即将脑袋垂得更低:“是!求苏大人指点!” “指点倒不敢当。”闻笛取过手边的茶盅,长指拢在杯盖上,小心撇开汤水面上浮动的细小花果。“只 不过三位也知道,有那么些麻烦事,太子殿下业已颁下严令,一个也姑息不得,这着实难办啊……” 好整以暇地将身子斜倚在椅背上,我悠然开口:“长史大人,妾身曾听闻别人提起,宝泰王与您的私交 甚笃呢。” 被点名的长史慌忙抬起脑袋,连连摆手道:“夫人必是误听了小人谗言!微臣与那逆贼并无什么交情, 只不过他初到冠州时,微臣曾与州牧大人一道负责接待,故而……请苏大人与夫人明察!” 闻笛手腕一抬,微笑道:“长史大人勿要着急,只要三位替本阁寻得一人……呵,太子殿下那边,本阁 倒是能替三位大人美言几句。”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立时躬身再揖:“要寻何人,还请苏大人示下!” 我心下暗笑。一面打压一面安抚,闻笛这手恩威并施果真炉火纯青呢。 闻笛搁下茶盅,敛下面上的和暖笑意,“本阁听说宝泰王前来冠州时,还带来了两名女子?” 三人皆是一愣,见州牧抓抓耳朵,皱着眉头想了半会:“不对啊,微臣记得跟在宝泰王身边的女子只得 一位,便是宝泰王妃了。” “哦?当真只有一名女子?”闻笛略微俯身,剑眉挑起,双目炯炯直盯着答话的州牧。 州牧又拿不准了,嘴边挂着苦笑,勉强道:“这……微臣的确只见宝泰王妃跟着,不见其他女子。” “苏大人的意思是,还有一名跟宝泰王前来的女子尚在端陵县内?”长史见状立刻接话,“这、这可不 大好办哪……” 我心头冷哼:若是好办,还轮得着堂堂中书令亲自出马? “三位大人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闻笛说着便亲自伸手来扶,州牧吓了一跳,嘴里叨念着不敢当不敢当,同长史参军三人相互搀着起身了 。我向上座斜去一眼,只见闻笛笑得温柔无害,鸦黑秀目下却又藏着满当当的算计。 “听说半个月前州师便已围了端陵县,为何到现在也不见攻城?”见三人依次落座,闻笛问了。 这话显然是冲着参军去的。收到两名同僚投来的目光,参军的额际有细汗渗出: “回、回苏大人,那是因为端陵县内的叛军曾向我等叫嚣,若州师强攻……则屠城。” 闻笛不愠不火,双眼笑睨着参军:“呵,于是便一直这么拖着?” “大人息怒,微臣知错!”参军赶紧抬袖一揖。“只是叛军以全城百姓的性命相要挟,这……微臣不敢 擅动刀兵啊。” “嗯,这点倒是颇有道理。”闻笛颔,“不过,你们可有试过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呢?” 我亦是出声道:“就算城中叛军当道,县令府衙中的那些个护卫总还在吧?” “夫人有所不知啊,端陵县的衙役捕快们,早就一个不漏地给叛军斩了!”说话的是长史,他苦着一 张老脸,不住地抬袖拭汗。“那些人头直接送到了州师大营中,差点没把各位将军给气疯哪!” 闻笛朝我这边扫来一眼,我乖乖闭嘴。且又听他道:“州师围城的时间也不短了,城中的粮食储备怕是 早已耗尽。一日不攻城,则百姓一日挨饿。依本阁看来,还是尽早攻城的好。” “……是。”州牧拧紧了眉毛,硬着头皮应下。 “另外,你们三人要记下,本阁要找的那位女子,名唤楼锦绣。”闻笛顿了顿,叹息:“若本阁所料不 错,她身怀六甲,已近临盆之日,想来应当不难辨识。” 楼锦绣?……我一时有些怅然。 原来这才是绣姑的名字。如此说来,阿钏也当是姓楼了? “这个,苏大人可知那名女子有何特征?这样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搜 寻,也不会没有个准头。”州牧问。 闻笛却是向我递来一记眼光:“俪儿。” 我的视线从手中的茶盏转向对面就坐的三人,“若未记错,那名女子身上还戴着一块血红色的玉。” 双螭攀云血玉,安虞王妃的象征。 至于闻笛旋即1ou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对许长颖三人道:“正是如此,此事还有劳三位大人多多操心了。 破城取敌么,本阁说不定也能替诸位想些法子。” 三人登时松了口气:“微臣遵命!” ***** 州牧府,掬香园。位在三进之内,青砖白墙的房舍,线条带着属于南方的柔和与妩媚。园内栽满冠州特 有的花树,此时正值初春,料峭清寒中已见得一树粉白的花苞,模样玲珑可爱。花盘尚未绽开,香气较之 夏日略显浅淡,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除了扇儿住进了园子里来,其他姑娘则全部留在了紫翠舟上。用扇儿的话说,她们有她们要做的事。 “俪兮姐姐,咱们大老远地跑来这冠州,究竟所为何事?”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闻笛必是只告诉他们要往冠州走,却并未透1ou来此的目的。 …”“来找一个人。”自然,我也不会轻易透1ou口风,“对了扇儿,姑娘们留在船上,莫不是… 虽说原先便是做鸨儿的人,可如今成了人妻,对于接客之事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扇儿抿唇一笑:“俪兮姐姐多虑了,先前苏二少爷传来了消息,说是要带几位贵客上船听小曲儿,这才 让姑娘们留下的。” “原来是这样……”竟是我胡乱猜测了,我摇头笑笑,“二少爷要带什么人来呢?” “听说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们……这嘛,二少倒是不曾多言。” 想到冠州乃是傅家的根基所在,我有些明白过来,此举怕是在于稳住傅家。 香芹去世了,香颜一直住在相府内,闻笛独身一人又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呵,可见傅家的这如意算盘打 得不错,只可惜…… “俪儿,东西都搬来了?” 儿赶闻笛自前厅转入厢房内,墨色大氅搭在小臂上,1ou出内里一袭乌紫底银滚边的锦袍。见他进来,扇 紧起身,接过他手上的大氅,回过头来一脸揶揄地冲我吐吐舌头,转头就跑了出去。 “哟,她倒是不忘把门带上。”闻笛嗤笑一声,走到窗边的桌案前,随手翻动我摆去桌上的几册书本。 我就着软椅的扶手施施然起身,“扇儿那小妮子从前可稀罕你得紧呢,那时你同我说什么来着,嗯…… 什么‘人家扇儿是正经姑娘’……我没记错罢?” “多大的人了,这点小事还跟人家计较?”他一面翻书一面笑着,“说正事才是要紧――俪儿,你今日 也注意到那三人的表现了吧?” 春天了~某猫爬出来更新了~~(被pia飞) 第一百二十章 不敢高声语(二) 我缓步走到他身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故作正经地取回被他翻看的那几册书来,“许长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视之令人笑。怎么,莫非你还打算留着他们?” “不留不行啊,他三人到底是冠州的父母官,若是贸然动了他们,恐怕太子殿下那头就会有人吹风了。”闻笛苦笑着负起双手,“哈……虽说现下也难保就没人在背地里捅刀子什么的。但无论如何,咱们须得慎重。” 慎重。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纾出。如今这每走一步都是慎重,可怎样的程度,才算是慎重?前有叛军,后有宇文锐,且不论对冠州虎视眈眈的傅家,或是在北方时刻绷紧了弦的小太子,我们无一不需慎重。 然到头来,被盯上的也总是我们。 “你在想什么?”见我呆,闻笛抬手将我的丝拨去肩后,遂笑问。 “闻笛,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拽住他的袖摆,蹙眉道:“城中没有多余的粮食。绣姑被困在城内,咱们一时间又摸不清那些个叛军的底细。如此消耗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闻笛稍稍一愣,随即眯起一双秀目:“俪儿,此话何解?” “当攻之时则攻,当守之时则守。你在雁州做了这么些年的州牧,必定比我了解如何攻陷这座城池。”我攒紧掌心水滑细腻的丝缎,“闻笛,咱们没那么多的时间同叛军蘑菇。若是绣姑出事,你……” “我知道你担心安虞王会对我不利。”闻笛反扣住我的手,轻柔纳入掌中。淡淡的天光落在他的侧颜上,一弧温润轮廓如蒙玉泽,“但我想,宇文锐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须知若少了我这个中书令,便意味着失去姜家的扶持,太子殿下的身边就再无可信之人。届时安虞王要取他宝座,岂不是探囊取物那般容易?” 我松开他的袖摆,“假若安虞王并不打算夺位呢?” “小殿下可不在乎他是否想要夺位。”闻笛略略弯唇,一双黑眸直笑得高深莫测。他与我十指相扣:“总之,端陵县内,我会尽快派人打通入城的渠道。你无须太过担心,留在这儿陪着我便好,嗯?” 我点点头,心里却愈地忐忑起来。 冠州虽有乱军骚动,然……无论如何,这样一面倒的情形,也未免有些单纯得过头。 但谁也不曾料到。便在今夜,我们的转机悄然现身了。 许长颖亲自夤夜来报,遣人来唤醒了方才睡下不久的闻笛。那名来报的小仆神色激奋:“苏大人,许大人带好消息来了,人现在就跟院外候着呢,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好消息?”闻笛眉梢轻挑,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即使如此,我怎能缺席。”随即起身披衣。我本欲随他一道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双肩: “你且继续睡便是,我去听听消息。”他冲我微微一笑,“乖。” 说完,便在小仆的服侍下迅更衣完毕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去了。我抱膝坐在榻上,默然片刻,终是决定起身更衣,悄悄跟过去看个究竟。 了。屋外夜色如墨,寒1ou深重。不远处有一盏宫灯正向着外院走去,明黄的光晕柔和可爱,那便是闻笛二人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一名州牧府的小婢赶紧跑过来,“外头冷着呢。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我淡淡瞥她一眼,“掌灯,本夫人也要去瞧瞧热闹。” “咦?可是……”“本夫人的命令,你听不懂么?”我拢紧了裹在肩头的银狐裘,柔软的狐毛煨着脖颈,带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暖意。“动作快些,可莫要让本夫人一个不乐意,去你家老爷面前说些什么……呵。” 小婢惊恐地点点头,很快便寻来一盏宫灯,似模似样地挑在手中,随后领了我往外院去。 闻笛与许长颖就站在掬香园的园门前,身边两名小仆各掌一盏宫灯,颇有些趁夜接头的意味。我快步向二人走去,不想尚未待我出声,便见闻笛转过头来,面上现出欣喜之色: “俪儿你来得正好,方才我还打算遣人去唤你呢。” 呿,那之前又是谁说的让我继续睡着?我撇了撇嘴角,走上前去:“好啊,苏相大人有何吩咐?” 许长颖见了我,忙不迭躬身一揖,再抬起头来时赶紧别开了眼,许是今日一番对谈让我吓着了他,如今他一张老脸上满是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我扬起唇线先行施礼:“许大人夤夜来访,倒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哈哈……”许长颖暗自拭汗。闻笛苦笑一记,遂拖住我的袖子:“别闹了,正事要紧。方才我听许大人说。潜入城中的探子业已找到了那名叫做楼锦绣的夫人。” 找到了?霎时间我瞪大了眼:“在哪儿?她还好吗?” “唉,夫人有所不知,方才那探子来报,说是在城中现有几个着叛军衣裳的人满城找稳婆,可这么晚了,那些个稳婆又见是叛军找上门来,哪敢开门哪?”许长颖叹了口气,“那几人找了好一阵都没找着,敲门的时候也不多言,探子见了就赶紧派人传回消息来。” 军中不留女客,莫说一个产妇了。我点点头,转向闻笛沉声道:“立刻找位稳婆来,我要跟她一道入城。” 闻笛蹙眉:“单是你二人太危险,要不要……”“来不及了,要是绣姑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当真会成为宇文锐动手的绝好理由了。我咽下了后半句话,摇头道:“待我回来再详细解释,许大人,有劳您去找位稳婆来。” 许长颖登时正色,拱手道:“是,在下这就去!” ***** 不多时,便听得小婢在门外轻唤:“夫人,稳婆已在府门前等候。” “好极了,我这就去。”说着。我将最后一根帛带在脑后系好,起身。拍了拍藏在腰间的短匕,我沉下气来,大步迈出房门。 马车自是坐不得的,所幸许长颖找来的那名稳婆年岁并不大,我与她简单交代几句,她点点头表示明白,我二人便一道由许长颖的探子领着,朝端陵县城中小跑而去。 探子选定的栖身之所本事在城外,那处小屋看似貌不惊人,实则暗藏玄机。探子领着我与稳婆到了小屋内。合上门,再xian开铺在地上的一条宽大草席,一方铁质小门出现在我的眼前。 “夫人且勿害怕,这是通往端陵县城中的密道,小的这就领二位下去。”探子简单地解说一番,而后拉紧了铁门上的一只环扣,转腕一拽,那铁门竟是自动弹开来,1ou出门后一排向下纵深的幽暗长梯。探子亮出火折子小心点上,随即率先走下密道。 我拉着稳婆随后进入。密道内并不宽敞,若两人并肩则稍显拥挤,一人通过还算容易。探子手中举着火折子,悄声道:“二位夫人请看墙边的印记,这说明咱们已入了城了。” 我循着他的说法往土墙上看去,果然,有一道双辙似的印记自密道顶部划下,附近还有些曾经被水浸透的痕迹。想到端陵县城外的那条护城河,我心里便有了数,遂问:“咱们还需走上多久?”那位产妇可等不起。 “夫人莫急,很快便要到了。”探子说,“待二位出了密道,会有两名易装后的叛军前来接头,那是小的等在城中敌营内寻得的暗探,他二人会领着咱们去见那位产妇。” “既有暗探,为何州师迟迟不敢拿下端陵县呢?”我问。 “唉……夫人说得极是。听说镇守城门的那批叛军,为防止咱们的人渗透,压根就不现身,吃喝拉撒皆由城中百姓直接送上门,连脸也见不着一个。”探子哀声叹道,“夫人就别想那么多了,前头就快到了。” 说话间,我的头顶上突地传来隆隆声响。三人立时停住了脚步,屏息凝神。 我转过眸子,悄眼望向那名探子,只见他面色紧张,待头顶的诡异声响远去,他才以气声开口: “方才便是城中叛军的巡逻队经过。但照通过的度看来,竟是比平日里多出了两倍有余。看样子,今晚叛军加强了防备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保住绣姑的命要紧。”我说着,拽紧了身后稳婆的袖子,正要扭头同她说话,忽然间我只觉颈后猛地一痛,双腿登时软倒在地。 随后,那名探子惊呼一声,有浓重的血腥味拂过鼻端。我的脑中混沌一片,意识好似就要被黑暗吞噬了一般,连视线也模糊不清了。 那闪着明亮光焰的火折子落了地,洞中立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然很快的,它又被人捡起,重新点亮。 视线摇曳不定……谁的笑声落在耳中,又钝又重: “……待你二人被州师现之时,安虞王早就坐上那把龙椅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