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 1、第 1 章 第1章 纤长细瘦的手指在翡翠白玉烟枪上轻轻摩挲片刻,随手丢至床上。 女人打了个呵欠,慢腾腾起身,一摇三摆走到盥洗台前。 拧开水龙头,轻轻拨弄,眼神慵懒迷离,身体面条似的提不起劲。 身后传来动静。 女人从镜中看见来者。 “你怎么来了?” 她懒懒一笑,风情万种。 “正好,过来帮我选件旗袍,今天……” 话未竟,镜中的表情转为惊恐! “你做什————” 呼之欲出的尖叫随即被堵在喉咙,她拼命挣扎扭动,去抓去抠对方的手,平日保养得宜的蔻丹因用力掐入而折断,血从缝隙流出,分不清是谁的伤口。 可,这只能引来对方更加穷凶极恶的回应。 女人下意识张大嘴巴! 她呼吸不到半点急欲摄入的空气,反倒加速自己死亡的进程。 平时一笑就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面容此刻扭曲狰狞,额上青筋暴起,眼珠一点点往上翻,天昏地暗之际,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恍惚察觉,勒住自己脖子的衣物,正是自己刚刚丢在床上的睡衣外袍。 那件丝绸外袍,上个月被买回来之后,她就喜欢得很,常常穿着 拖鞋被踢开,身体被拖着往卧室走,赤足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湿痕。 勒住她的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见她还有力气挣动,便又加了几分力道。 对一个濒死的人而言,生命被缩短在分分秒秒之间。 渐渐,她的双腿停止蹬动。 香躯瘫软在床上,杏眼却还圆睁,直直瞪着天花板。 死不瞑目。 …… 雅琪兴致勃勃摆弄着自己桌上的化妆品。 她在双妹和夏士莲两个牌子的雪花膏之间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挑了新买的夏士莲。 新包装的瓶口拧开时有些发涩,但抹在脸上的扑鼻香气很快磨灭她最后一丝不舍。 看着镜中的自己,雅琪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万千个夜晚里的平凡一夜。 可这个夜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雅琪,凌少来了,想见你!” 雅琪倏地回头,又很快扭过来,抓起离自己最远,还未开封过的丹祺唇膏。 打开,旋扭,对着镜子仔细上色。 这是她新近从永安百货买到的洋货,好几天都没舍得用。 后面的大班笑嘻嘻走近。 “听见凌少过来这么开心呀?” 雅琪对着镜子美目一扫:“我看你比我还开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 大班道:“凌少又俊俏,说话又好听,又会哄人,谁不喜欢?可惜比起真正的阔少还差了点,不过那么俊俏的脸足够了,也不知道他今晚买不买你的出街钟,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宁可倒贴,也要跟他出去的咯!” 雅琪撇撇嘴,没说什么,只顾着端详镜中的自己。 朱唇烈焰,印出妆容精致的娟秀面容。 凌少应该会发现她今晚的不一样吧? 说话间,大班瞥见旁边怯生生的年轻女孩。 “愣着做什么,跟我一起出去啊,凌少还带了朋友过来,正好!” 年轻女孩叫萝丝,几天前刚刚应聘上翡冷翠的舞女,还不太懂规矩,也没见过太多场面。 “凌少是谁?这儿的常客吗?”她好奇道。 三人穿过灯光闪闪的回马廊,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节奏韵律。 雅琪没有作答的兴致,也就是大班回了一句:“快跟上来!” 萝丝只好诶了一声,努力适应高跟鞋带来的不适。 她家境本来还算小康,本人也在中学读书,前几年父亲急病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一夜之间塌了天,为了供弟弟上学,萝丝只能选择到翡冷翠来上班。 如此遭遇的人,舞场大班见得多了。 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身不由己的飘萍。 最起码,当舞女的收入是很不错的。 萝丝这个半中半洋的名字,也是进了舞场之后大班起的,算作艺名。 在偌大上海滩,翡冷翠自然没法跟百乐门、仙乐舞宫、大都会、维也纳这些舞场相比,但也算小有名气,而且来者不拒,面向客人的阶层更广。 不像百乐门那些地方,进入者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 若萝丝肯努力,一个月下来,供弟弟上学绰绰有余,也许还能剩余不少开销。 萝丝很快就见到大班口中“俊俏又会说话”的凌少。 对方穿着一身灰黑色相间的洋服,理着时下许多年轻人一样的发型,只是没抹发油,蓬松又清爽。 打扮并不出奇。 萝丝见过一身华贵的公子哥,也见过更加花枝招展的孔雀。 但她是头一回知道,一个人如果足够好看,穿什么就无关紧要,因为他能将平凡的衣裳穿出不平凡的感觉。 世上多的是人靠衣装,像凌少这样衣装靠人的,千里挑一,寥寥无几。 “凌少!” 萝丝看见雅琪像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过去,高跟鞋在她脚下竟然有了轻盈的感觉。 凌少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雅琪,你用了新口脂?比上次见又漂亮了啊!” 雅琪果然又惊又喜:“你发现了?” 凌少:“大老远就看见了,烈焰红唇,人未到而香先至。” 雅琪开心道:“这是丹祺唇膏新出的颜色,整个上海只有永安百货限量发售,我托人去排了好久的队哩,差点就买不着了!” 她走过去抱住凌少的胳膊叽叽呱呱说起来。 萝丝则被大班推着走向凌少旁边的年轻男人。 来舞场就是为了跳舞的。 在音乐的旋律下,萝丝有些尴尬拘谨,陪伴对方迈开略显拙劣的舞步。 跳舞很快拉近双方的距离,她从年轻男人口中得知,凌少全名叫凌枢,其实是江湾区警察局的一名警察,跟她跳舞的这人叫程思,是凌枢的同僚和好友。 程思样貌也端正,但跟凌枢在一起,难免还是有月华和星辉的对比。 萝丝的目光,禁不住再次随着舞场灯光追逐那道身影。 凌枢的舞跳得很好。 舞步轻快矫健。 没抹发油的发丝在步伐的挪动中轻轻跳跃。 一下一下,就像萝丝怦然的少女心。 她将目光落在对方的眼角。 流光牵出一丝飞扬,瞬间在胸口炸开烙痕,朱砂桃花,鲜艳夺目。 “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还能有舞女倒贴小费!” 耳边传来程思的嘀咕。 萝丝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雅琪将一团包好的小手帕塞到凌枢手里。 这年头,舞场分三六九等,去舞场的客人也分三教九流,但再吝啬的客人,也得给舞女开一瓶酒,花点小费。 那些出手阔绰的,也许还会一掷千金,带舞女出街,甚至常年包下酒店房间,买下寓所,金屋藏娇。 但,萝丝还是头一回看见舞女倒贴客人的。 本该震惊的心情,却在看见凌枢的时候悄悄平复了。 萝丝甚至觉得可以理解,要换作是她,说不定她也…… 一曲舞毕。 雅琪还想继续,程思却松开萝丝的手,朝凌枢走去。 “你看那边的秃子。” 手肘撞撞凌枢的胳膊,程思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 “怎么?” “这秃子早上因为人家拉黄包车的没看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把人给狠揍一顿,那人走的时候还一瘸一拐,挺惨的。” 听这意思是想整人? 凌枢:“你查过了?” 程思嘿嘿一笑:“这人这么横,我还当有什么背景,后来一查,也就是舅舅在警察总队当个中层警官罢了,这后台还不如你呢!” 凌枢木着脸:“我能有什么后台?我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小警察,别扯我。” 笔趣阁 程思:“行行,不扯你!等会我过去找茬揍他一顿,怎么样?” 凌枢挑眉,忽然坏笑:“我有更好的法子。” 黄秃子对自己的舞伴很不满意。 他老早就盯上不远处的雅琪。 碍于对方身边已经有客人,而他又不知道客人的来历,不敢贸然上前。 谁都知道大上海卧虎藏龙,一不留神就会撞上某个大家公子哥儿或洋买办,这些人都不是黄秃子能招惹得起的。 寻了个机会,黄秃子随手抓住去送酒的适应生,塞了小费,询问对方两人的情况。 在得知程、凌二人既不是什么豪客,也不像有什么大来头之后,他放下心,朝对方走去。 “兄台贵姓,我姓黄,来一根?” 黄秃子自来熟地把烟递过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根据他混江湖的经验,这一招百试百灵。 对方肯定会问他在哪里办差,他就会顺势将舅舅亮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漂亮舞女今晚他是要定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程思接过他的烟,忽然咦了一声。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黄秃子愣了愣,笑道:“不会吧,我觉得兄台挺眼生的。” “想起来了,去年那个一家五口灭门惨案的通缉犯!” 程思一拍大腿,拉扯凌枢的胳膊,“你来瞅瞅,画像跟真人是不是一模一样?” 凌枢上下打量,认真严谨:“还真有点像。” 黄秃子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姓黄名嵩,听清楚了,是嵩山的嵩,跟通缉犯有什么关系?我舅舅是谁你们知道吗!” 程思一本正经:“就算你舅舅是市长,跟你是否犯罪也没关系,我们是江湾区警察局的警察,劳烦这位兄台跟我们走一趟,要是查明无辜,自然就会释放你了。” 说罢抓上对方的手腕,摸出黄铜手铐就要给人拷上。 黄秃子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自己近乎没套上,漂亮舞女没勾搭上,反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我舅舅是黄铭,警察总队的黄铭你们知道吗!还敢乱抓人?!小心他回头把你们都撤了,妈的,你们的狗胆也太大了……哎哟!” 凌枢往他后膝盖弯一踹。 张牙舞爪的黄秃子扑腾着往前跪倒,正好把手腕主动送上门,啪嗒一下,黄铜手铐跟肌肤亲密接触,程思对抬头的黄秃子咧开嘴笑。 “走吧,兄弟!” 甭管黄秃子他舅是警察总局还是市政府的,他们把人拷走折腾一晚长点教训,上面来了人就二一推作五,难不成对方还能跟他们计较? 黄秃子哪肯就范,身体被制住了,嘴巴还不干不净骂个不停。 雅琪和萝丝都吓住了,连大班也过来劝说,让程思他们给点面子,别在这里搞事。 凌枢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面包,往黄秃子骂骂咧咧的大嘴里一塞。 世界重归安宁。 “他现在是嫌疑人,按规矩是要配合调查,审问清楚的,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凌枢对舞场大班说完,又对程思道,“行了,你带人先回去吧,我等会再走。” 程思瞪他:“不仗义啊!” “雅琪小姐多难约的一个人,我能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吗,总得让我们多相处一会吧?” 凌枢朝雅琪笑笑,后者的脸马上红了。 程思牙痒痒,凑近前,压低声音:“三顿德兴馆,我转身就走!” 凌枢没好气:“你抢劫吗?一顿,再多没有!” 程思:“两顿,再少我也不走了,就带着黄秃子在这看你们跳舞。” 凌枢赶苍蝇似的挥手:“两顿,赶紧滚!” 程思笑嘻嘻,也不遗憾今晚没跟萝丝多相处了,心满意足拽着黄秃子离开。 “好了,从现在开始,今晚就是我们彼此的时光了。” 凌枢绅士地向雅琪伸手。 “不知雅琪小姐是否有雅兴与我再来一曲?” “荣幸之至。”雅琪含笑。 但她今晚的快乐注定无法维持多久。 在舞曲进行过半时,由外而内,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 当先迎出去的是几名舞场大班,很快她们又折返回来,而且脸色不大好看,还得强颜欢笑,将嘴角扯起来。 抛开懵懵懂懂的萝丝不说,雅琪这种常年混迹欢场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得了。 这是来了大人物。 不像黄秃子那样虚张声势,而是真正惹不起的大人物。 许多客人和舞女不明所以,却不由自主为对方让出一条路,自觉往两边退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高鼻深目的洋人警察,俗称洋捕,一看就是租界过来的。 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却是在他后面的两个人。 一个是洋人,一个是华人。 洋人穿着警服,是租界里的高阶警官。 这年头,在上海滩乃至整个华夏,洋人属于惹不起的那一类。 但凡有洋人出现的地方,简单的事情往往会变得复杂起来。 而那位与他并肩走来的华人—— 礼帽下面的脸,半藏在光影交织之间,轮廓模糊,却更引起观者的探究之心。 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 整张脸随即暴露在灯光之下。 很多人随即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但这赞叹很快又为对方气势所慑,一时分不清自己刚才那声赞叹,到底是气场还是容貌的缘故。 凌枢和雅琪也停下舞步,看着对方穿过重重人群,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雅琪有点慌,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自己得罪过洋巡捕的记忆。 凌枢则微微眯起眼。 锃亮皮鞋在花格子地板上踩出千军万马莫可匹敌的气势。 雅琪心惊胆战,自然也没有发现,大衣男人的眼神,由始自终都在凌枢身上。 凌枢忽然懒洋洋笑了一声。 “哎,这不是岳先生吗?以您的规格档次,不去百乐门和仙乐舞宫,怎么会跑咱翡冷翠这种小地方来?” 雅琪有些疑惑。 这句话听起来,两人似是旧识。 咫尺之遥,却又针锋相对。 还未理清,她就听见大衣男人说话了。 “杜蕴宁死了。” 凌枢漫不经心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男人旁边的高级警官道:“我们怀疑凶手是你。” 2、第 2 章 杜蕴宁何许人也? 凌枢的中学同学。 也是—— 他曾经的女朋友。 更是当时几乎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甚至就连眼前这个姓岳的,也喜欢过她。 岳定唐此话一出,他就想脱口说不可能,但对方并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案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案,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淡淡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案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案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猛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仿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小书亭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但袁冰也是上海滩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今天包养戏子,明天跟明星出双入对。 老爹留下来的金山银山,竟是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七七八八,袁杜两家联姻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渐渐变成一桩令人唏嘘的憾事。 不过,在外人眼里,袁夫人杜蕴宁,依旧常常是活跃的交际花,她的日常用度,不比当初入门的时候逊色,甚至经常引领服饰潮流。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家卧室里。 而且,还曝出想跟人私奔的惊天大内幕。 警察张口结舌半晌:“你在逗我呢吧?” 凌枢耸肩:“是你要问我的,我照实说而已,再说我不比袁冰那鸦片鬼风流倜傥数倍,杜蕴宁对我旧情未忘,有何出奇?” 对方待要再问,忽然听见旁边一声轻咳,立马回过神来,不再纠结八卦秘闻,赶紧挺直背脊继续问讯。 “然后呢?” 凌枢:“她很伤心,拉着我说了半天以前上学时候的事情,后来我瞧她精神不大好,就送她回去。” 警察:“据袁公馆的人说,你跟袁冰后来在袁公馆门口发生争执。” 凌枢:“他见了我自惭形秽,嫉妒我比他年轻有为,自然看我不顺眼。” 警察不满:“正经点!” 凌枢无辜道:“谁在和你开玩笑?” 警察:“你们争执了多长时间?” 凌枢:“不记得了,大概有半小时吧。” 警察:“然后你去了哪里?” 凌枢:“我去了肖记面馆吃面。” 警察:“你离开袁公馆几点,回到家几点?” 凌枢:“傍晚六点离开的吧,回到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 警察嘲讽:“你在一家面馆逗留了足足五个多小时?吃了不下十碗面吧?”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没吃过他们家的葱油拌面吧?那滋味,啧啧,我跟面馆老板是熟识,等天一黑,立个锅子,面汤做底,放点切碎的辣椒去寒,涮牛羊肉,再来点豆皮和鱼片……” 沈人杰今晚刚回家,屁股还未坐热,就被喊回来办差录口供,晚饭都没吃,一肚子怨气。 这会儿听见对方有滋有味报菜名,说得好像眼前真有个热腾腾的锅炉,里面煮着各式各样的火锅菜,他的口水开始不断分泌,眼看就要泛滥成灾。 “停!” 沈人杰怒道,“也就是说,这五个多小时里,你吃完拌面吃火锅?” 凌枢点头:“我们边吃边聊,午夜方归有何稀奇?” 沈人杰:“有谁能为你作证?” 凌枢:“肖记面馆老板肖国维,你们把老肖找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沈人杰:“你说的肖记面馆,是不是恒通路的那一家?” 凌枢:“不错。” 沈人杰:“昨夜凌晨三点,恒通路一处民宅起火,男女主人来不及逃跑,连同孩子佣人被烧死在里边,火势牵连隔壁的面馆,火情扑灭后,我们发现隔壁面馆里有一具被焚烧得面目模糊的男性尸体,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你说的面馆老板肖国维。” 轻敲桌面的指节忽然顿住。 “不可能吧?”凌枢愕然。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 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场问讯只是例行公事。 也有可能是岳定唐得知他在杜蕴宁死前与对方有过往来,特意让史密斯为难他一番。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杜蕴宁死了,死前想要和凌枢私奔。 凌枢还跟她的丈夫袁冰,在众目睽睽下争执,差点动手。 旁人看来,凌枢与杜蕴宁的关系,不说牵扯不清,肯定也有那么点暧昧的。 岳定唐说杜蕴宁死了不止两个小时,那可能是更早出的事。 而这段时间,凌枢正好有五个多小时,既不在家,也不当差。 他在肖记面馆吃宵夜,跟老板闲聊瞎侃。 但老板现在死了。 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话是否真实。 “为什么怀疑我?” 凌枢缓缓道,“我没有杀人动机,我杀杜蕴宁,图什么?” 说话的是岳定唐。 “你说杜蕴宁想跟你私奔,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事实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你想跟杜蕴宁私奔,但杜蕴宁不同意。袁冰发现她婚后还跟你有所往来,所以昨天你走了之后,他跟杜蕴宁大吵一架,离开袁公馆,而你则趁机返回袁公馆,想说服她收拾细软跟你私奔,但杜蕴宁后悔了,拒绝了你,你一怒之下,失手将她掐死。” 凌枢叹了口气:“老岳啊,咱们也算老同学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耐?” 岳定唐淡定道:“我这是合理推测,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凌枢抬手:“且慢,你方才说你不是警察,只是因为旧识,才跟过来。那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案子的?” 旁边的史密斯随即道:“岳教授是我们警务处特聘的顾问,可以参与任意案情的咨询调查。” 凌枢:…… “这个顾问是上一秒才聘请的吧?” 史密斯没理会他的讽刺,站起身,拍拍岳定唐的肩膀。 “我还有点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铁门打开,又再度关上。 凌枢以前都是坐在对面的位置,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嫌疑犯。 这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坐在肖记面馆里了。 岳定唐:“这件案子,发生在公共租界,以杜蕴宁的知名度,和袁冰的人脉,肯定很快会闹到见报,众所瞩目。史密斯将它当作政绩来办,你那个在市政府任职的姐夫,就是想插手,也有心无力。我劝你,最好认真面对,老实交代。” 凌枢:“你刚才说的重要发现,是什么?” 岳定唐:“杜蕴宁出事的卧室窗台上,发现一个右脚脚印,经过验证,是一只警靴留下的,而且尺码——” 他看向凌枢的鞋子。 沈人杰会意上前,将凌枢脚上的皮鞋脱下来,就着他们从凶案现场拓印下来的图片比照,对岳定唐点点头。 岳定唐:“很不幸,正好和你一样。”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凌枢没能感受到半点即将过年的喜悦,反倒发现自己坠入一个迷局之中。 上下左右,尽是天罗地网,将他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3、第 3 章 凌枢确定,自己是被陷害了。 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想把杜蕴宁的死栽赃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一个入职几年还表现平平的小警察,每天踩点报到,到点下班,不是流连市井小巷找吃的,就是到处去听戏跳舞。 至于凌家人口,就更简单了。 凌枢父母早亡,无仇无怨。 姐姐凌遥已婚,是个家庭妇女。 姐夫周卅在市政府当主任科员,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同事,也不至于特意绕一大圈,通过陷害妻弟来抹黑他。 凌枢没有说话,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沈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直接出去吃夜宵了,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案子太大,影响恶劣,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沈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沈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您继续!”沈人杰苦着脸,岳定唐没走,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沈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沈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沈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提供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沈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wucuoxs.com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鸦片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狗杂种,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鸦片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沈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案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沈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沈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沈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 。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一排砖瓦房,墙壁苔痕裂缝,黑渍斑斑。 屋檐下开个小窗,那就是仅有的光源,白日里尚可窥见一丝明亮,到了晚上,狱警也绝对不会把蜡烛或电灯浪费给犯人,大家只能在漆黑里闻着气味入睡。 到了冬天更难捱,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凹凸不平,顶多铺上一层稻草,要是入狱的时候身上穿得单薄,那没个三五天,人就冻得差不多了,有些重犯身体差一些,甚至都等不到判决。 凌枢身体倒是暖和,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大衣,那是上个月他姐刚从永安百货给他买的,本打算让他过年穿,但凌枢今晚出来玩,瞒着他姐就换上了,没想到会派上这种用场。 阴冷,潮湿,昏暗,是凌枢对监狱的所有印象。 无论哪里的监狱,都大同小异。 黑暗尽头,细细的啜泣声,和模糊的自言自语传来,忽远忽近,时有时无,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心深处的恐惧。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瓦数很低的电灯,那些微弱的光非但没能产生半点温暖,反倒还映得光影相接处愈发阴森难测。 站在牢房门口,扑面而来的尿骚味和湿气让他犹豫的一下。 后面的狱警不怎么用力一推,就把他给推进去。 当啷一声,牢门重新上锁。 “都老实点啊!” 丢下一句不怎么严重的警告,狱警走远。 牢房是另一个世界。 四周漆黑,呼吸声粗细不一,能听出这间牢房起码有五六个人。 从明亮骤然到黑暗,眼睛还不适应,凌枢看不清周围。 但这里原本的人,却能借着窗外的微光,仔细打量他。 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身量挺高,但不算强壮,一看就是出身优渥,平时也没受过什么苦的大少爷。 这样的人进了监牢,无异于羊入狼群,是行走的靶子,黑夜里的萤火虫,只差没在脸上写快来欺负我剥削我。 黑暗中的眼睛没有放过他身上的每一寸,尤其是那件结结实实裹在身上的羊绒大衣。 凌枢一动没动。 他知道,野兽总要确认猎物的弱点,才会动手,他只要微微一动,黑暗中那无数双眼睛,立马会能看出他的软肋。 这年头,能被关进来的人,可不仅仅是他和袁冰这种嫌疑犯。 从青帮分子到亡命之徒,从坑蒙拐骗到杀人放火,软弱可欺的在这里捱不过几天,只有逞凶斗狠,油滑老练的人才能活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鼻子有点痒。 凌枢忍了忍,没忍住。 张嘴,低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就在他顺手去揉鼻子的时候,肩膀忽然多了一只手。 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凌枢整个身体已经狠狠被推向铁门! 当啷一声巨响,后背与铁门相撞的动静,在空旷的监狱回荡,刺耳震撼。 远处隐约能听见狱警跑过来的脚步声,但很快又折返回去,消失无踪。 这种地方,只要不闹出人命,一般都不会有人来管。 就算闹出人命,只要死者没有过硬的身份背景,也未必就有很严重的后果。 乱世人命如草芥,即便在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亦是如此。 可以预见,迎接他的,将是一个严酷的夜晚。 想吃顿夜宵,怎么这么难? 凌枢满心悲凉。 4、第 4 章 小汽车停在岳公馆门口的时候,怀表的指针正好停在午夜十二点。 司机小跑上前,打开车门。 右颊忽然一点冰凉,岳定唐伸手一抹,是雪水。 在车前灯的照射下,细细碎碎的雪颗颗分明,间或还有点风,把雪粒刮进脖颈,司机下意识缩了缩,小声嘟囔。 “怎么还下雪了?” 但进了大门就暖和了。 暖风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暗香,冷热瞬时交替让鼻子发痒,司机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菇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一开始夹面的手没停过,但渐渐的,动作缓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南京怎么说,陈公使发电报了?” “发了,数日一发,催薪资,催经费,南京那边总说困难困难,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筹措,要我说,这狗屁外交官不当也罢!” “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连自己国家都不把这一国之体面当回事,你姐夫他们又何必去国外吃苦受气呢!” “你是不晓得,我们回国前,英国使馆有一场舞会,你姐夫也带我去了,当时那个法国参赞,竟然当着其他几国参赞秘书的面,问你姐夫,听闻外面雨停了,唯独中国使馆内的雨不停,堪称一景,是不是真的?” 她满腹都是怨言,丝毫没有出国前的踌躇满志了。 岳定唐:“姐夫怎么回的?” 岳春晓:“你姐夫说,如今世界尚未太平,我们中国人喜欢居安思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苦难,才能多为国民做些实事。” 思路客 岳定唐笑道:“这回答倒也不错。” 岳春晓气道:“你还笑!若换了你姐夫是美国或英国的使馆人员,对方敢开如此玩笑吗?!” 岳定唐:“这本来就是非正式场合的一句调侃,内忧外患,也怨不得旁人看轻。” 岳春晓:“所以我是绝不去南京的,你姐夫他们在外头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南京那帮人却成日纸醉金迷,我怕我去了之后忍不住会拍桌子骂人,害你姐夫仕途不顺,不如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出去逛街,见见老朋友。” 她锣卤г挂淮蠖眩蓝ㄌ埔埠苡心托奶辏暇顾欠蚋玖┮侵笥忠龉患胰嘶共恢哪昴脑虏拍芗妗 “对了,”岳春晓用筷子戳破汤包,汁水流出,香气四溢。“今日我去喝下午茶,还遇见了凌遥,你记得吧?你老同学凌枢的姐姐。” 岳定唐捧碗喝汤的手一顿。 “她怎么了?” 岳春晓:“没什么,我这次回国才知道,她嫁了个市政府的小科员,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这际遇,啧啧,想当年凌家多风光|气派,现在不也没落了,她还想在我面前维持她那阔太太的排面,被我毫不留情给戳破了。” 岳定唐:“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交情挺好的?” 岳春晓哂笑:“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想压我一头,我想压她一头的交情,懂不懂?” 岳定唐下结论:“虚伪的表面交情。” 说罢敏捷偏开头,及时闪过了三姐的擒拿手。 岳春晓继续感叹:“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凌遥见天儿的换衣裳,每天一套不带重样,国内还没有的手包和香水,她已有人从西洋带回来,可现在呢,她身上那套格子旗袍,边角分明已经磨得起毛了,她还在穿,就可以想象凌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了!话说回来,你那老同学凌枢怎么样了,你跟他没联系吗?” 岳定唐:“很少。” 岳春晓:“俗话说,旧同窗的友谊最是珍贵,你倘若得空,就喊他到家里来坐坐呀,谈谈交情,聊聊往昔岁月。那孩子从小我看着便喜欢,又漂亮又机灵,要不是家道中落,现在说不定混得比你还好呢!” 岳定唐:“你这是什么毛病,一面讨厌他姐,一面又喊我邀请人家来家里坐。” 岳春晓哈哈笑道:“这很矛盾么,讨厌他姐姐,又不是讨厌他。” 岳定唐放下汤碗。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春晓不解。 岳定唐:“凌枢被卷入一桩杀人案,他是最大的嫌疑犯。” 岳春晓一脸震惊:“那凌遥……” 岳定唐:“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目前消息被我们压着,报刊也暂时不准刊发消息,否则以死者的身份,恐怕会闹翻天。” 岳春晓:“不可能,凌枢上学时候多乖巧的一个孩子,我还记得……” 岳定唐:“死者是杜蕴宁,三姐你也认识的,我跟凌枢的老同学。” 岳春晓不说话了。 “我吃完了。” 岳定唐起身,准备上楼回房。 “小弟。” 岳春晓叫住他。 “凌遥,我虽然不喜欢她,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说起来大家还是老同学,凌家现在这样,凌枢是凌家唯一的男丁了,这件事,会不会弄错了啊?” 岳定唐:“案子发生在公共租界,我会帮史密斯跟进的,现在还在证据收集阶段。” 岳春晓怔怔的,又叹了口气。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眼瞅着快过年了,凌遥要是知道,恐怕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岳定唐走上楼梯回头瞥过的最后一眼,是满桌犹带热气的家常菜,和桌边皱着眉头的岳春晓。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本该上床休息,明天他还得去学校批改论文,但岳定唐翻来覆去竟毫无睡意。 脑子里全是那句“凌枢是凌家唯一的男丁了”。 他抄过床头柜的怀表,上面已经显示午夜三点。 岳定唐揉揉鼻子,重新坐起,把压皱的绸缎睡袍脱下,慢条斯理换上西装,又叫来佣人。 “四少爷,您有何吩咐?” “去把司机叫起,我出门一趟。” “这么晚?” “嗯,去吧。” …… 刚进捕房,沈人杰就匆匆迎上来。 岳定唐已经对这个微胖的华捕有了印象。 “岳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 沈人杰脸上没有上次巴结的欢喜,嘴角勉强无比地扯起来。 岳定唐心生疑窦。 “杜蕴宁的案子,我想到了一些细节,想要询问嫌疑犯,你帮我把凌枢提出来。” “这……”沈人杰面露为难。 岳定唐:“怎么,不行?” 沈人杰:“不不,您看,都这么晚了,大半夜的,要不明天吧?好歹让嫌疑犯睡个好觉,明天回忆起来也清晰一些不是?” 关于巡捕房对待嫌犯的手段,岳定唐听过许多。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岳定唐知道,大部分是真的。 想要让一个人屈服,可以有无数手段—— 让人想死的,让人想活的,还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我不知道巡捕房何时对嫌犯如此宽容了,问案还分白天黑夜的。” 在他锐利如鹰隼的注视下,寒冬腊月里,沈人杰鼻尖都冒汗了。 “那、那您稍等,我这就去让他们把人提过来!” “不用了。” 他越过沈人杰,大步走向后头的监牢。 “我亲自去提!” 5、第 5 章 第5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监牢里也是分山立派的。 有点来头,塞点小钱,往往会被关到单间去,虽然环境也好不了多少,起码不受欺负。 但这桩案子有点特殊,属于大案,又是史密斯亲自督办,还有岳定唐虎视眈眈,巡捕也没敢做手脚,直接把嫌犯往最混乱的那一间扔。 yqxsw.org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岳定唐跟凌枢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面。 但他依然记得,那个被花刺刺到手,都要跟杜蕴宁拿手帕摁住擦拭的少年。 虽说凌家现在不行了,但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很多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种环境对凌枢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再加上沈人杰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几乎可以想象,娇生惯养的凌枢落在这帮人手里,会是个什么待遇。 即使他自己就是警察,可同一个上海,公共租界和市政府,相隔的何止一条街。 那是数十年前,一个国家跟另一个国家签下的不平等条约。 国中之国,法外之地。 别说凌枢的姐夫仅仅是市政府主任科员,就算是上海市市长,也未必吃得开。 霉味从四面八方涌来,窜入鼻腔,渗入五脏六腑,仿佛想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腐蚀融化,彻底埋葬在此处。 沈人杰已经闻习惯了,倒没觉得怎样,他看岳定唐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掩住鼻子,也没敢在心里吐槽,因为紧张已经牢牢攥住他的心脏。 伴随前行步伐,监牢深处的动静也越来越近。 隐隐有喧嚣声,像是一帮人在吵架斗殴。 岳定唐看了沈人杰一眼。 “怎么回事?” 沈人杰慌慌张张地笑:“没什么,估计是那些嫌犯太冷了在闹呢,要不您明天再来视察吧?这天又冷又黑,也快过年了,不吉利……” 岳定唐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快了些许。 沈人杰赶紧跟上去,想大声吆喝让那些人收敛点,又不太敢。 阴暗的角落,蜷缩着各式各样的社会百态。 那些因为小偷小摸进来的人,未必就喜欢偷奸耍滑,有可能是因为穷困潦倒,实在过不下去。 还有靠着角落不声不响尤其安静的人,在岳定唐视线瞥过的瞬间,会投来刺目凶光,那必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凶犯。 普通良民在这里待上一晚,恐怕会大受刺激。 至于凌枢—— 就像这些看不清面孔的人一样,正畏畏缩缩在牢狱深处,强忍内心恐惧,忍饥挨饿。 他来时身上还穿着羊绒大衣,但进了这里,甭管什么羊绒羊毛,通通都保不住了,而且肯定还要挨上几顿打,才能认清这个事实。 那些人聚众喧嚣,十有八九就是在教训不识相的新人。 “大还是小,买定离手。” 懒洋洋的音调不高,但在嘈杂动静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大!” “大大大!” “小!” 霉味之中,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夹杂其中,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在最里间那间牢房外头,隔着铁门上的小门,岳定唐终于看见凌枢。 对方靠墙坐着。 一手拿着装骰子的陶罐,一手拿着鸡腿。 面前摊开一张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用沾了黑灰的木棍分别在两边写上“大”和“小”。 压着破布的四角分别是四个盘子,盘子里散乱叠着些肉菜和凉菜,虽然挑挑拣拣被人吃得差不多,边上还有一堆骨头,但岳定唐眼尖地认出盘子边沿的印记,正是“老江西”家的招牌菜五香酱鸭。 这家菜馆的老板很敬业,每年大过年也不歇业关门,十数年来,年年如此,菜肴价格也亲民,不少人过年宴客,往往都爱去他家。 凌枢身边围了四五个人。 里头没有煤油灯,想来巡捕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给了他们两根蜡烛。 岳定唐发现,那件羊绒大衣,还好端端穿在凌枢身上。 大衣敞开领子,围巾被垫在身上,那人屈膝盘腿,脸上隐约还带着戏谑的笑。 周围环境肮脏污浊,却好似半分没影响到他。 没有霸凌欺侮。 没有生不如死。 反倒是乳燕投林,池鱼入渊的其乐融融。 岳定唐缓缓扭头,看向旁边的沈人杰。 沈人杰一头冷汗。 “岳、岳先生,你听我解释。” 岳定唐面无表情。 沈人杰:…… 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解释,期期艾艾,吞吞吐吐。 “这、这都是下边的人看管不严,食物和赌具肯定也是嫌犯私下夹带进去的!我马上就把他们隔开来!” 岳定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觉得自己大半夜突如其来的那一丁点善意,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等会儿出了门就应该把那点好心拿去喂狗。 “诶,岳先生!岳先生!您别气,等等我啊!” …… 凌枢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浑身酸痛。 这里肯定比不上家里的床铺舒服,睡觉的时候他隐约还听见吱吱声响,像是老鼠在啃头发。 崭新的羊绒大衣肯定也脏得不成样子了,幸好本来就是灰黑色,看不大出来,不然回去肯定挨骂。 昨晚刚进这间牢房的时候,他身上这件大衣立马就被看中了,差点成了别人垫床的褥子,要不是他反应快,身手敏捷,把地头蛇打趴,把其他人打服,身上的钱没被搜走,加上他充分发挥八面玲珑,与人为善的本事,昨晚能苦中作乐,填饱肚子吗? 凌枢摸摸肚子。 昨晚吃的夜宵还在,饿是不大饿的,但牢饭他肯定吃不惯,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家里人怎么也该得到消息,过来保释他了,也许他晚饭还能赶上在家里吃。 想到这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秒钟后,牢门随之被打开,几名巡捕出现在他面前。 凌枢扫了一眼,没有沈人杰。 也没有昨晚跟他暗通款曲的巡捕。 取而代之的是几张陌生面孔。 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为首之人抬手。 “把他带走!” 凌枢一左一右被拽起来。 他很快被带到审讯室。 还是昨天那一间。 但审问他的人已经换了。 也没有史密斯或岳定唐在场。 “说吧,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杀杜蕴宁?” 对方冷着脸,语气严厉。 凌枢挑眉:“我没杀过任何人。” 砰! 桌子被猛地一拍,狭小的审讯室内震天响。 “还想狡辩!死者生前,你们就私相授受,勾勾搭搭,杜蕴宁死后,你又没法提供不在场证据,甚至连她卧室窗台那个鞋印都是你留下的,论嫌疑论动机,只有你!” 凌枢:“杀人这个罪名我背不起,希望各位能找到证据,早日还我清白。” 对方冷笑:“证据?还你清白的证据没有,能证明你是凶手的新证据,倒是有。” 他将手边的本子打开来,从中抽出几封信件,扔到凌枢面前。 凌枢拿起拆开。 三封信,都是杜蕴宁写的。 凌枢认得她的笔迹,连落款最后“宁”字那一钩,飞扬写意,带着杜蕴宁惯有的风情。 打从很多年前上学的时候,杜蕴宁就很喜欢用各种花样字体来书写自己的名字,最后定的这一个,还是凌枢帮她选出来的。 信中内容不多,一封是杜蕴宁写的情诗,诉说自己想见而又不得见的思念之情。 她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才女,虽然这其中不乏男同窗追捧的成分,但文采的确不错,带着股新月派的清丽脱俗。 另外两封信大同小异,都是向凌枢诉说自己的苦闷之情。 凌枢一目十行,在看见里面某些字句时,不由扬眉。 “第一,我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第二,我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过多忍耐些时日,很快就可以解脱的话,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 “但我们对照过字迹和签名,确认过是出自杜蕴宁之手,你又怎么解释?” 审讯之人双眼盯住他,就像一头牢牢看住猎物的秃鹰,不容许对方有片刻逃离的心思。 凌枢:“长官,我既然是被冤枉的,又怎么知道这些书信从何而来?这些不应该是你们需要查清的问题么?自从杜蕴宁结婚之后,我就没有跟她见过面了。两个月前,她忽然派人找上我,说有事找我,约我到咖啡厅见面。” 审讯者:“说了什么?” 凌枢:“她说袁冰抽了大烟就打她骂她,她很痛苦,不知道怎么办,我建议她离婚。” 审讯者:“然后呢?” 凌枢:“然后她便向我反复倾诉自己如何与袁冰貌合神离,本来我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也想拉她一把,又跟她见过几次。但后来,我见她根本没有与袁冰离婚的心思,就没再出去见她,直到前两天下午,她再次派人来找我,语气十万火急,请我一定要出去见一面,我就去了。” “她跟我说,自己私藏的一笔财物被袁冰发现了,想将它寄放在我那里,以免被袁冰拿去抽大烟,还说袁家家境已经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袁秉道留下来的家产,早就被袁冰败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还有,她说很后悔当年没有勇气拒绝袁家的婚事,说想重新与我在一起,就是上回说过的私奔,当然,这个提议被我拒绝了。” 审讯者:“财物呢?” 凌枢:“不知道,我自然没答应,只是建议她存放银行,或者另托他人。” 审讯者:“你为什么不帮忙?你们以前的关系,不值得你对她留有旧情吗?” 凌枢挑眉:“当年在学校,我的确跟她谈过朋友,本来她家里也看好我们,但后来凌家发生变故,家道衰败,杜家立马给她找了袁家公子作为良配,从头到尾,她没有半句反抗,从那时起,我们的旧情,就只剩下那点同学情分了。所以,如果不是她来找我,我根本与她没有半点瓜葛。” 审讯者:“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你见财起意,假意答应了她,然后你们在某些事情上起了争执,你杀了她又慌忙窜逃。” 凌枢气笑了。 “这些都是你们的臆测,她说的那笔财物,我压根就没见到,又从何而来的见财起意?还有,我如果真杀了人跳窗逃走,又怎么还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脚印?” 审讯者点头:“这恰可说明你杀人纯属临时起意,杀人之后慌不择路,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 凌枢:“那面馆老板的死又怎么解释?凶手为了陷害我,特意将我的不在场证据也消灭了,反过来不是正好证明我不是凶手吗?” 审讯者:“面馆起火,纯属偶然,并不能说明什么。” 凌枢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要见我的家人和律师,我需要申请保释。” 审讯的巡捕往后一靠,带着志在必得的强势。 “家人?也是,你进来之后,可能漏过一个消息。周卅,也就是你姐夫,因为涉嫌贪污受贿,昨晚刚刚从家中被带走,你姐姐现在乱作一团,恐怕顾不上你了。” 凌枢眉心一跳。 “那岳定唐呢?让他出来,我有事和他谈。” “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方摇摇头,站起身,将外面守门的巡捕喊进来。 “他不肯认,给他换个地方。” 6、第 6 章 一夕之间,巡捕房对凌枢的态度翻天覆地。 他起初被带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对他还没那么不客气。 沈人杰是个老油子,虽然身上有差事,但话里话外都留着余地,晚上还给他安排了额外的娱乐,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也得对方通融。 但凌枢睡一觉起来之后就全变了。 不仅审讯的人换了一个,就连沈人杰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圆融变通了。 押解他出去的,正是沈人杰。 “老沈,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沈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沈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沈,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沈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沈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沈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沈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沈,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沈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沈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沈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 凌枢安慰道:“放心吧,你跟我一起进去,时间到了你马上就带我走,绝不会连累你,我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帮我打点的,少不了你的。” 要不是为了这份好处,沈人杰也不可能冒着风险中途溜号,答应凌枢带他回家看一眼,同行押送的另外两人,更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凌枢尿急去解了个手。 凌枢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打从他被指认为凶手起,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仿佛有人拿着一张网往他头顶罩下,紧紧捆住不让离开。 姐夫的事情更显突兀古怪。 这一趟家,他不能不回。 来开门的是虹姨。 凌遥结婚之后,就把弟弟和一直跟着凌家的老佣人虹姨都接过来同住。 这位老佣人是看着凌遥姐弟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如家人一般。 但,一跟对方打上照面,凌枢就发现不对劲。 虹姨的表情与平时无异。 正因为如此,才不对劲。 如果凌枢的姐夫因为涉嫌贪污被抓走,凌枢自己又被牵扯进杀人案,现在家里应该早就乱作一团,老佣人也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开门,神情松弛,连半点紧张焦灼都找不出来。 看见他的瞬间,老佣人的脸上已经绽放出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天一夜没见人影,是上哪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大小姐担心得很,哎哟,您等会儿可得仔细些,家里还有客人在,别当着外人惹大小姐生气!” 虹姨絮絮叨叨,凌枢听得头疼,尤其是听见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就问:“谁来了?” “您的老同学啊,一位姓岳的先生。” 姓岳的老同学,除了岳定唐,还能有谁? 凌枢心下警铃大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踩进了陷阱里,然而想要抽身后退已经来不及。 “小弟?” 凌遥从里头走出来,表情在几秒钟内完成从惊喜担忧到横眉立目的转变。 “你这一天到晚的跑哪去了,昨晚通宵没回来!” 凌枢干笑:“遇见老朋友了,叙旧呢,忘了找人回来交代一声,让你担心了姐!” 爱好中文网 他目光移向凌遥身后,赶紧转移话题。 “有客人?” “是定唐啊,你还记得吗?你们读书的时候很要好的,他还到家里来吃过饭,前不久留学回来,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聊。” 凌遥笑吟吟引着他往里走,忽而嗅了嗅,皱起秀眉。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凌枢:“可能昨晚喝了点酒,就在朋友那凑合过了一晚。” 凌遥:“我怎么听程思说你跟舞女去跳舞了,还过夜,嗯?” 她的目光移向凌枢旁边的沈人杰。 “这位是?” 凌枢面不改色:“这是我办差时认识的兄弟,公共租界那边的巡捕,刚和你说的老朋友,昨晚就是跟他喝酒去了。” 沈人杰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摆出严肃的脸,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欢迎,来者是客,快里边请。”凌遥面露疑惑,但幸好没多问。 几人说话间,凌枢和沈人杰已经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岳定唐。 后者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头发没有全部往后梳,抹了点发油,但不多,还算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在凌枢看来,活脱脱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岳定唐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凌枢回来了?” 这笑容,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格外亲切喜悦,平淡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对凌枢而言,对方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还真撞上了一只傻兔子。 那就是凌枢自己。 沈人杰则傻眼了,头一回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 以致于他本该上前向岳定唐行礼问好的,现在却愣在原地。 “岳、岳先生!” 岳定唐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来凌家兴师问罪的,与在审讯室里判若两人。 沈人杰一时不知应该作出什么态度。 “你也来了。”岳定唐冲他点头,脸上挂着一丝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的戏谑。 沈人杰灵机一动:“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急事,得赶着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凌遥见他要走,忙挽留:“不多坐一会儿么?” “不了不了!”沈人杰勉强笑笑,扭头对凌枢作出口型:我在外面等你。 他行色匆匆,说完就走,也没寒暄。 凌遥拦不住,只好道:“小弟,快去送送你朋友!” 凌枢:“不用了,他自己认路。” 凌遥只觉这两人古古怪怪,当着岳定唐的面又不好多问。 岳定唐笑道:“怎么,老同学多年不见,凌枢看到我,好像不大高兴?” 做戏谁不会,凌枢皮笑肉不笑。 “怎么会不高兴,我这是激动过头,老岳啊,你看看你,都变老了很多,我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三个字尤其重音,他把问候岳定唐祖宗十八代的亲切用语全部转化成挂在脸上的热情笑容,张开双臂迎向对方。 当着凌遥的面,岳定唐勉勉强强凑近一些,却冷不防被凌枢一把扯过来熊抱住,将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污秽之气使劲往自己身上蹭。 岳定唐:…… 凌遥很欣慰:“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感情还这么好!”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僵着身体任由凌枢紧拥一秒,两秒,三秒。 “别太过分了!”岳定唐忍无可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彼此彼此。”凌枢无声冷笑。 “姐,我饿了,你去帮我准备点吃的吧,我跟老岳很久没见了,正好叙叙旧。” 过了几秒,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岳定唐,回头交代凌遥。 凌遥蹙眉,嫌弃看他那一身脏兮兮的装扮:“你也不先去洗个澡!” 岳定唐:“没事的,大姐,我跟凌枢都是老同学了,难得重逢,您就让我们先聊几句。” 凌遥嗔凌枢一眼,意思是让他安分点。 “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定唐今天中午就留下来吃吧,我让虹姨加菜!” “那就麻烦大姐了。” 岳定唐温文有礼,却很痛快,又让凌遥禁不住一脸笑容地走了。 凌枢分明看出,他这大姐对岳定唐的印象好得很,恨不得姓岳的连晚饭也留在家里吃。 目送凌遥的身影转入后厨,凌枢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变冷。 他看着另一张沙发上的岳定唐,皮笑肉不笑。 “我姐夫涉嫌贪污受贿被抓,想必是你让人故意放出来吓唬我的假消息了?” “不错。” 没了凌遥和虹姨在场,岳定唐也懒得装了,调整出一个略显放松的姿势。 “我是睡你老婆,还是放火杀你全家了,你非得跟我过不去?” 凌枢是真有点上火了,原本懒洋洋的风流样在牢狱之灾后不复存在,围巾被揉得乱七八糟随手圈在脖子上,而被它圈住的主人则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狼狗,随时准备把这里破坏一顿。 岳定唐觉得自己这个比喻还挺形象,可惜不能说出口,不然对方真会扑过来咬人了。 “我如果不这么逼你一下,你现在恐怕还在跟我兜圈子。” 凌枢冷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岳定唐:“你的口供里,言有不尽不实,最起码,你还有话没说。” 凌枢:“破案是你们的责任。” 岳定唐:“但命是你自己的。你姐夫虽然没事,但你中途买通巡捕房的人回家,未经许可,擅自潜逃,你觉得自己是什么罪名?” 见凌枢没说话,他又道:“你自己也清楚,案子现在所有证据,全部都指向对你不利的方向,你要是想洗清嫌疑,就得跟我合作,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这不仅对杜蕴宁,也对你自己有好处。”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流淌。 能不能相信他? 凌枢在内心浮现一个巨大的疑问。 很多年前,他跟岳定唐那段同窗岁月,始于打架,终于冷战,实在谈不上愉快。 因此在看见对方参与逮捕并审讯自己时,凌枢很难不把姓岳的跟打击报复联系在一块。 想要改变既定的印象是很困难的。 但眼下,他似乎别无选择。 “我怀疑,” 凌枢终于缓缓开口。 “杜蕴宁根本没有死。” 7、第 7 章 说出这句话同时,凌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岳定唐的脸。 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岳定唐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fantuankanshu.com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沈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沈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案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凌枢开溜不成,一脸无奈:“姐,你能让客人吃顿安生饭不,可别把人吓跑了!” 岳定唐:“没关系,大姐,学校里适龄的女教师不多,不过我三姐认识的人多,回头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凌遥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定唐,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什么时候也把弟媳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姐别的没有,这一手做菜的厨艺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岳定唐笑了笑:“尚未,家里人都由得我,他们不着急。” 凌枢见缝插针:“姐,你看,他自己都没娶亲,你让他帮我物色,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凌遥叹了口气:“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倒也不愁,愿意追求你的女孩子,肯定能从外滩排到苏北,不像凌枢,只怕是站在大街上吆喝都没人要。” 凌枢:…… 姓岳的好似觉得柴火烧地不够旺,还假惺惺安慰道:“说不定凌枢在外头交往了女孩子,没告诉你而已,大姐,你别太担心了,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凌遥撇撇嘴:“他?他别哪天给我带回来一个舞女,说要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枢忍不住吐槽:“你上次还说,只要我肯结婚,带回一个舞女,你也认了。” 凌遥狠狠剜他一眼。 话题结束,安静三秒钟之后—— “定唐,你之前留洋几年,怎么这一去就没音讯了?” “留法三年,后来又在欧洲游学两年,去了一些国家。” “这么说全欧洲的洋话你都会说俊 岳定唐谦虚道:“也没有,就英文法文说得流利一些,其它的像俄文和西班牙语,只能说几句,回来之后,没那个语言环境,都忘得差不多了。” 凌遥:“真厉害,不愧能进大学教书,我们家凌枢就不行了,到现在连几句洋文都说不利索。” 凌枢:…… 他总算明白了,岳定唐就是那个“隔壁家永远优秀的孩子”,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注定不可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大姐,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从小到大都说中文,突然去了国外,肯定会不习惯,我还见过有人去了好几年,连一句洋话也不会说的,见了洋人照样结结巴巴。” 岳定唐不疾不徐,适时解围。 “你说得也对,不过同样都是留洋,肯定得比好的,不能往差的比,凌枢要是有你的一半好,我也用不着成天操心了。” 凌遥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和颜悦色,声音温柔,与面对自家弟弟时对比鲜明。 “凌枢读书时就很出色,现在不过是大家毕业之后际遇不同,方向不同,以凌枢的能耐,想必很快就有出头之日的。” 岳定唐宽慰道,看着在牢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凌枢一脸生无可恋,心情还挺不错。 8、第 8 章 一顿饭吃完,凌枢长松口气,如获新生。 他觉得自己还真不如待在监狱里,起码耳朵不用受罪。 而凌遥也终于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饭刚吃完就把他赶去洗澡。 “给我洗干净点,带着一身跳蚤跟老同学吃饭,你也真好意思!” 凌遥将他拽到楼上,蓦地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身又脏又臭回来!” 凌枢无辜道:“真没什么,就是追个逃犯,摔了一跤。” 凌遥一脸摆明不信的表情,碍于有客人在,她使劲戳了戳凌枢的脑门,没再追问下去。 凌枢想了想,拉住她问:“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凌遥先是疑惑,而后紧张。 “没有,怎么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么事?” “别紧张,”凌枢随口胡扯,“最近我们上面的头儿跟同行内斗,斗输了,被随便扣了个罪名抓走了,我就顺带关心一下姐夫。” 凌遥:“你别吓我,他没事啊,昨天下班回家心情好得很,还去老大昌买了我最爱吃的拿破仑蛋糕。” 凌枢:“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会带姓岳的回我们中学母校看看。” “别老姓岳的姓岳的!”凌遥拽住他,小声道,“人家现在混得这么好,家境也不错,难为还惦记老同学的情分过来看你,你得领情,赶紧把这份情谊再找回来,以后说不定连你找媳妇都要定唐帮忙的!” 凌枢:“他能帮忙?帮忙给我挖坑吧,给你找一歪瓜裂枣的弟媳?” 凌遥作势要打他,凌枢敏捷一闪,消失在浴室门后。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出去。 岳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来那个位置上坐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看不出一丁点不耐烦。 “需要喝杯水再出门吗?你昨晚在外面过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再出门。”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要是没有审讯室里那一段,凌枢还真会觉得对方是重情重义的老同学。 “我一睡就得几个小时,那怎么好意思让你久等?” “无妨,反正过了时间就顺道在你家蹭晚饭,反正大姐肯定不会介意的。” 凌遥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还迭声应和,留他待会儿一起回来吃晚饭。 只有凌枢听出对方话语之外隐含的威胁。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神色里窥见言不由衷,充分虚伪的皮笑肉不笑。 …… 这年头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没家没口的则只能拉往义庄。 杜蕴宁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死于一桩凶杀案,身份影响小不了,纵然袁家现在无人能出面收殓,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协调下,尸体被暂时存放在距离巡捕房不远一家医院旁边的冰库里。 时隔两日,天寒地冻,尸体没有多大走样,只是整体泛着惨淡青白的颜色,不复生前活力。 两人分伫尸身两侧,低头察看,一时无言。 岳定唐率先打破静默。 “已经有报纸开始报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压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凶,在舆论压力下,难保捕房为了向上面交代,把现有证据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保释你很困难,为此我费了不少口舌。”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着亡者的面,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凌枢过往有多少恩怨,起码两人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凌枢绕着尸身走了两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细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岳定唐说的话。 “她变了很多。” 岳定唐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个人生前死后,变化能不大么。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误会了。 凌枢说的变化,不是这种身体变化。 “以前她很天真,向往外面的世界,总说要到处去看看,却没有胆子付诸实现。” “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后山发现一只掉窝落单的雏鸟,杜蕴宁捧着雏鸟说要等它母亲过来找,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时候路过看见穷人乞讨,她也一定会掏出零花钱给一份,哪怕我说那些人背后可能都是丐帮或青帮在操纵,她说,这些人也许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讨,但拿到的钱但凡有一分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给孩子吃穿读书,也可能救了一条命。” “读书的时候,她也写得一首好诗,经常被国文老师当众朗诵,同学竞相传抄,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吕碧城那样的才女。” “但这些,” 凌枢抬起头,望向岳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后的杜蕴宁身上,没有看见一丁点影子。” 凌枢对杜蕴宁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凌遥上门提亲时,杜蕴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杜家已经准备跟袁家联姻了。 而那时杜蕴宁就躲在户外花园葡萄架下的廊柱后面,满含热泪,不舍哀愁地看着凌枢,看得凌枢拿出少年人的热血冲动,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国留洋,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像时下许多新青年那样,满怀理想,过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还记得杜蕴宁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枢,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 “所以,她以前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家门,在享受了袁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说到这里,凌枢皱起眉头。 “但,这具尸体又的确是她。刚才我以为她假死遁逃的猜测,是错误的。” 饭团看书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你看过的那份财物清单,那些笔迹是怎么样的,能不能仿写出来?” 凌枢摇头:“如果还能再看到一次,我应该能认出来。” 岳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后,我就已经派人问过,袁家上下,没人见过杜蕴宁那笔财物的去处,她生前也没有与任何银行经理或当铺掌柜打过交道,出事那天,她从咖啡厅跟你分手之后,就回了袁公馆,直到被发现死在房间。” 凌枢:“袁家财产呢,是不是少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不知道,没法计算。袁家这些年财物清点非常混乱,老管家手上那本账册根本对不上,他们也说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卖挥霍,哪些是被下人顺走的。这种情况下,杜蕴宁作为女主人,要是想做点手脚,轻而易举。” 凌枢:“那个人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杜蕴宁在外面认识的。” 岳定唐:“先去问问袁家人吧。” 凌枢:“袁家是不是封起来了?” 岳定唐:“袁公馆有前后两栋,前面主楼现在贴了封条,但后面那栋还留给袁家佣人住,有巡捕把守,在案件调查清楚前,他们不得擅自离开。” 兴许再次见到杜蕴宁的尸体,两人都受到一些冲击。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汽车停在袁公馆外面。 外头零星几个挂着相机探头探脑的人,一看就是报刊记者。 对方见了岳定唐他们往里走,立马迎上来想要采访。 岳定唐摆摆手一言不发,巡捕随即将他们隔开,护送两人绕到后面的小楼。 袁家家大业大,专门辟出一栋两层的小楼给佣人住,除了房间逼仄一些,条件不如前面主楼奢华之外,倒无太大差别。 自从袁秉道死后,袁冰不善经营,袁家大不如前,原来的房间也空出许多,如今小楼里连同管家在内,只有六名帮佣,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阿兰,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我记得你,有一次蕴宁约我见面,还带了你一起。据我所知,她和娘家早就断绝往来了,你应该是她相当信任的人。”凌枢一看见她,就道。 阿兰先是羞涩笑笑,而后又摇摇头,比了个手势。 管家懂得手语,在旁边充当翻译。 “阿兰说她当不起您的称赞。” 凌枢:“你家夫人出事前一天,从咖啡馆回来之后,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巡捕房的人肯定已经问过了,阿兰想都不必想,管家也回答得飞快。 “她说夫人看上去情绪不高,晚饭也没吃几口,就说累了想休息,她没敢进去打扰,夜间敲过门,问夫人要不要用点宵夜,夫人回了,说不用,直到隔天中午,也就是夫人平时起床的时间,她才去叫醒夫人,就发现出了事。” 凌枢:“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亲近好友?” 老管家:“夫人经常赴宴,但很少单独约人出去,我也从未听说她有什么闺中好友,反倒是近来,她提起两次一位姓凌的先生。” 凌枢:…… 岳定唐:“说了什么?” 老管家:“说遇到了昔日的老同学,还说这位凌先生跟从前一样俊俏。” 岳定唐下巴微抬,点点凌枢:“他就是那位凌先生。” 老管家看凌枢的眼神立马变得异样,仿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凌枢:…… 他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索性当没看见。 “我想带他们俩去事发现场看一看。” 岳定唐点头:“案发之后,他们立刻就封锁了现场,连窗台上的脚印都没动过。”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失言了。 昨天刚下过雪,就算没有风,原本的脚印上已经覆上一层尚未融化完全的薄雪。 不仅如此,风刮开虚掩的窗户,雪粒沙尘夹带进来,连床脚下都能看见。 这自然是相关巡捕的失职,但这年头,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岳定唐心知说了也没用。 众人的目光遍及各个角落。 房间是杜蕴宁喜欢的风格,处处透着绮丽奢靡的柔软。 袁冰大约是不喜欢这里的,凌枢没发现房间里有任何男性物品,连衣橱放置的,也都是杜蕴宁自己的衣裳。 也就是说,这两夫妻是分房而睡的。 难怪杜蕴宁出事的时候,袁冰一无所知。 “贼人通过窗户进出的时候,你们难道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吗?” 这次凌枢问的是管家。 老管家苦笑:“老太爷在的时候,宅子本来是有护院的,后来我们老爷当家,说这里是租界,足够安全,用不着那么多张嘴吃饭,就遣散了不少人。出事之前,袁家是由三名男仆轮流值夜的,有时缺人,我也会顶一顶。那天夜里,三才吃坏肚子,老德又告假回家,我就临时顶替他们值守,可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半夜的时候我打了好一会儿盹,醒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一看家里也没什么动静,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他年近七十,头发皆白,一身长袍撑不起微微佝偻的腰背。 这样的老人,别说杀人,就是破窗而逃都不可能。 据管家与女佣所言,平时杜蕴宁最多就是去咖啡厅喝喝茶,逛逛百货公司,参加阔太太们的沙龙宴会。 要说结仇,顶多也就是跟太太们拌嘴的口舌之争,女人么,使绊子耍小性子的事情多了去了,但要到杀人的地步,则万万不可能。 “我听最早到达这里的巡捕说——” 岳定唐走到床边,伸手拉开抽屉。 “当时他们看见这个抽屉是半开着的。” 凌枢下意识问:“里面的东西?” 岳定唐:“一样没少。大洋、首饰、金表,都在。” 凌枢:“那就排除凶手纯粹是进来谋财害命的。” 岳定唐嗯了一声:“其实你刚才问他们的问题,我们早就问过了。” 他没有拦着凌枢,也是想看看他能有什么新发现。 老管家和女佣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等他们俩将房间察看一遍,才跟着巡捕一块下楼。 凌枢想起杜蕴宁那三封信,正想问点什么,就听见身后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回头,刚好瞧见女佣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滑下。 对方整个人歪倒,幸好巡捕眼明手快把人拽住,否则在她前面的老管家必然会遭殃。 “怎么回事,下个楼梯都不会吗!”巡捕呵斥。 女佣阿兰恍若未闻,一脸惊惧惶恐,又猛地回头,像是看见什么极度恐惧的事物。 凌枢循着她的方向望去,发现刚才他们明明关好了的房门,不知何时又打开来。 风拂开窗边的纱帘,光影明灭随之浮沉交迭,雪气带着寒意从洞开的房间一直吹到楼梯口。 恍惚间,床边似乎有个人影,但又像只是错觉,像是纱帘起起落落制造出来的幻影。 9、第 9 章 “你看见了什么?” 阿兰答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发出呜呜之声,含糊不清。 但她脸上又分明挂着恐惧到了极点的惶然,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容全写在表情里,以致于浑身跟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她攥紧了衣角,哆哆嗦嗦从口袋里胡乱掏出手帕来擦汗,却因为太过紧张,将钥匙杂物也都一并带出,丁零当啷从楼梯上滚下,散了一地。 她胡乱比着手势,企图向众人描述明白,但只有老管家能看懂。 “你胡说什么!”老管家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岳定唐问。 老管家吞吞吐吐:“她,她昏了神志,您不用管她的……” 岳定唐沉下脸色:“说!” 老管家无奈:“她说她刚才看见了夫人,这怎么可能!夫人早就去世了的,况且这光天化日的!” 嘴上是这么说,他却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巡捕还在犹豫,凌枢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楼梯回到那间房。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 刚才他们没把窗户关好,所以才会被风重新吹开。 床帐轻纱飞舞,飘逸柔美,也许这是女佣刚才产生错觉的原因。 “什么也没有,你看错了。”凌枢道。 但阿兰躲在管家后面,死活不敢再进来。 “这是你的?”岳定唐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钥匙,手帕,口红。 阿兰忙接过来,一个没拿稳,口红又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凌霄弯腰去帮她捡。 再直起身体时,他手里除了那支口红,还多了一团黑漆漆的碎渣。 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间中还夹杂一点灰黄,看上去像煤渣,但绝不是。 岳定唐:“公班土?” 凌枢望向老管家和阿兰:“你们夫人生前还抽大烟?” 老管家下意识被问得一愣,阿兰却有点慌乱,连忙手舞足蹈比划手势。 “阿兰说,之前夫人对老爷抽大烟的事深恶痛绝,但前阵子有一天突然喊她去买点大烟来让她尝尝,阿兰怎么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她看夫人也没经常抽,就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口,就没敢跟别人说。” 鸦片也分品种好坏,公班土是上品。 时下有识之士,人人闻鸦片而深恶痛绝,可世道混乱,令行而不能禁止,就成了一纸空文。 囊中羞涩而成瘾者,下了工就往烟管里钻,而有钱人家,自然是在家里吞云吐雾。 凌枢:“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阿兰说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还未成瘾,自然也没经常抽,但这已经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单看袁冰现在什么德行,就知道大烟能如何令一个人变成一头禽兽。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备受许多进步学生爱慕的杜蕴宁,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那些欢声笑语,少年意气,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凌枢:“这口脂是你的?” 阿兰比划手势。 老管家:“她说,这是夫人生前不用了,送给她的。” 阿兰点点头,指指梳妆台的抽屉。 凌枢上前拉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口红装了大半个盒子,有舶来的洋牌子,也有国产的新款。 这年头的阔太太们热衷于追逐名牌时尚,自打中国市场被洋货打开大门之后,如chanel、lv之类的衣帽化妆品屡见不鲜,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攀比,杜蕴宁这半盒子口红其实不算奢侈,但对比袁家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况,未免就有点讽刺了。 老管家道:“夫人出手大方,有时候出门回来,也会给我们带外头的点心。有一个在袁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佣人阿凤要告老回家,她不仅付了几个月的工钱,还买了几身新衣裳送给阿凤。” 他与岳定唐又去了后面的小楼,一一询问袁家人,可惜半点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来。 袁家没落之后,袁冰给他们的工钱,有时还拖着,除了管家这样的老人,其他人自然心思浮动,个别私底下还接了别处的活计,只等最后一根浮木沉底,就会树倒猢狲散。 但要说起了外心,跟外人勾结来杀女主人,他们约莫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些天风声鹤唳,袁家人被禁止外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巡捕房的人反复盘问,早就把该问的都掏得差不多了。 凌枢:“袁冰那边怎么说?” 岳定唐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该问的我们都问过了,他跟杜蕴宁分房已久,平时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天到晚居然也没见上几面,事发当天,袁冰去了金粉楼找窑姐儿了,晚上也是在那边过夜的,根本没回来过,有人证。还有,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烟瘾正好犯了,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wucuoxs.com 烟瘾犯了的人,六亲不认,口鼻流水,根本分不清敌我亲疏,更不要说交流无碍了。 凌枢:“袁冰是否听说过,杜蕴宁平日跟谁交往甚密吗?” 岳定唐:“有。” 凌枢:“谁?” 岳定唐:“你。” 凌枢:…… 岳定唐:“军阀儿媳离奇死亡,其子指认疑似奸夫为凶手,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报章会写什么,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甚至,很多报纸为了博取眼球,连‘疑似’两个字都不会加的。” 凌枢瓮声瓮气:“为了我宝贵的小命,我比任何人更想早日破案。”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 凌枢:“袁冰的亲戚呢?我记得袁家是个大家族,袁秉道死后,虽然家产留给袁冰,但袁冰还有几个姑姑,当时没少闹出官司,这些人也有杀人的动机。” 岳定唐:“袁秉道有三个妹妹。大妹远嫁美国,二妹在香港,三妹也就是当时跟袁冰打官司的,去年已经染病过世,膝下无儿无女,没有可疑。” 说话间,两人下楼出门,准备上车。 岳定唐抬起头,回望二楼阳台。 那里正是他们刚才去过的杜蕴宁房间。 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少个日夜,杜蕴宁从这里望向繁华人间。 她的灵魂,却早已被禁锢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既渴望外面的世界,又没有勇气逃离,既羡慕自由的翅膀,也舍不得习惯且乐在其中的奢靡。 她的结局,几乎早在当年顺从父母之命嫁入袁家,就已经注定了。 但,抬起头的瞬间,电光石火。 岳定唐表情骤变! 凌枢正准备跟岳定唐说自己想回去睡觉,冷不防一股大力自岳定唐的方向袭来,他整个人被连推带扑,重重摔在地上。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肩膀落地,直接摔懵了。 “你他娘——”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 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多了一个花盆。 陶盆碎成几瓣,泥土和枝叶散落一地,零落不堪,残缺破碎。 娇嫩的玫瑰花没了泥土的庇佑,横死当场,不肯瞑目。 “岳先生!你们没事吧!” 巡捕一脸心惊胆战。 刚才要是岳定唐没有神使鬼差抬头回望,要是反应再慢上半秒,这个花盆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 岳定唐拍拍大衣上的尘土,潇洒起身。 凌枢捂着肩膀龇牙咧嘴,一肚子想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甭提多难受了。 一只手伸过来,岳定唐朝他挑了挑眉。 凌枢毫不客气狠狠一拽,借力站起。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岳定唐故意在痛处用力拍几下,差点又把凌枢按趴下。 “我上去看看!” 没等岳定唐发话,巡捕就已经跑回袁家。 岳定唐:“刚才没风。” 凌枢:“房间里也没人。” 他们刚刚才去看过,里里外外,外加老管家阿兰和巡捕,五个人十只眼睛,除非一个大活人能隐形,否则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活见鬼了。 很快,巡捕气喘吁吁跑回来。 “房间里没人!主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没人,他们离开的时候,特意还把门锁上的,钥匙就在巡捕手里,怎么可能有人。 可青天白日,无风无雨,一个花盆,在阳台上好端端摆着,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巡捕显然也察觉其中诡异,脸色忍不住浮上一丝恐惧。 再有先前阿兰非说看见自家夫人的身影,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钥匙给我吧,回头我跟你们头儿说。”岳定唐伸手。 巡捕毫不犹豫把钥匙交出去。 他连现在一想到晚上还要在这里值守,就有点发憷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袁家待了将近一个下午。 霞光流丹,在天际肆意涂抹出一道道新月派诗人口中羚羊挂角的艳丽风情。 但岳定唐和凌枢却感觉自己像两只被兜进网里的苍蝇,无头乱撞。 而拿着这张网的人,却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对方可能就是杀害杜蕴宁的凶手。 肖记面馆的起火,可能也并非偶然。 这样一来,凌枢就会成为千夫所指。 一旦舆论发酵…… “号外!号外!大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号外号外!名媛杜蕴宁被杀,真凶究竟是谁!” “卖报卖报!两小时前新鲜加印,内容震撼,数量有限,先到者得!” 报童一路吆喝,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岳定唐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多少钱,我要两份!” “好嘞!” 小报童眉开眼笑,从臂弯里为数不多的报纸里抽出两张,塞到岳定唐手里。 “这报纸好卖吗?”岳定唐递钱过去,顺口问道。 “好卖得很呢,您看,才一小会,就剩下这么点了,您二位要是再晚一点,就没 上海滩有不少小报,不像《申报》和《大公报》那样出名,只能另辟蹊径,依靠坊间虚构夸张的传闻和奇情猎艳故事来赚取销量。 譬如眼前这份《黄埔新报》,岳定唐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拿过报纸,入目赫然就是一个偌大的标题—— 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下面还有两行副标题—— 从民国才女到豪门贵妇,名媛为何命丧黄泉? 从青梅竹马到军阀之子,周旋其中的万人迷最终玩火自焚? 噱头十足,瞬间吸睛。 10、第 10 章 一份报纸平均三分钱,对普通人而言并不贵。 不识字的还可以去茶楼听人念报纸,一壶茶就能消磨大半个下午,一举两得。 黄埔新报是小报,受众少,需要薄利多销,才卖两分钱,加上这样抢先报道的爆炸性新闻,可以相见,今天一定能售罄。 随着这份报纸的发酵,用不了多久,杜蕴宁的死讯就会传遍大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凌枢的嫌疑人身份,也很难再压下来,人人都是法官,报章杂志,悠悠众口,所有舆论会将矛头指向他,这将会给侦破案件的人增加很大压力。 压力之下,又有所谓的证据,凌枢再想脱罪,就更难了。 历朝历代,杀人偿命,都是不变的法则。 “岳老板,你能力有限啊,连一桩新闻都压不下来,我得怀疑你给我姐吹自己这些年的成就,是不是真的了!” 凌枢凉凉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放在报纸上,将报纸随手折叠,塞到路边乞丐的怀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定唐淡定道,“从案子和你有联系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袁家佣人虽然被限制出入,但每天都需要吃喝,必须和外面联系,还有经手办差的巡捕那么多,随便谁漏一两个消息给小报,赚点零花,并不稀奇。” 凌枢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他现在的最佳写照。 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这件案子就会像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随时随地有可能收紧,置他于死地。 那个帮杜蕴宁写财物清单,可能与杜蕴宁关系暧昧,甚至很可能撺掇她私奔,最终杀人灭口的人,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亡灵幽魂,始终徘徊左右,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要不是凌枢亲眼见过那份财物清单,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了。 凌枢觉得自己循着杜蕴宁生前轨迹去寻找线索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这样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藏在暗处的对手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的行踪掌握,顺便先发制人。 那,换一个思路呢? 如果,连袁家的贴身佣人也没有见过此人—— 那么,杜蕴宁要如何在避开袁家人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神使鬼差,凌枢灵光一闪! “新月咖啡馆?!” “杜蕴宁之前几次都约你在哪里?” 岳定唐跟他,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说的话不一样,但思路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岳定唐:“都是新月咖啡馆?” 凌枢:“不错,她约了我三回,都在那里。” 岳定唐:“那你见过她跟咖啡馆里哪个人交流比较密切吗?” 凌枢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印象里没有,她跟新月咖啡馆的老板似乎相识,第二回我们在那见面的时候,她还给我介绍了正在帮忙洗杯子的老板。” 岳定唐:“你对那老板了解多少,他有妻室吗?” 凌枢:“你怀疑杜蕴宁可能与他有暧昧?不可能。” 岳定唐的司机一直在街口等着,见他们走来,赶紧出来开门。 待二人入座,车子发动,凌枢才开口。 “等你看到那位老板就知道了,他年纪有些大,口舌也不大灵便,杜蕴宁不太可能跟这人有什么太深的瓜葛。” 岳定唐思忖片刻,“那去新月咖啡馆看看。” 从这里去新月咖啡馆,在不塞车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岳定唐他们在街口下车,走没几步路,远远的就瞧见咖啡馆挂在外面的招牌。 新月咖啡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思路客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11、第 11 章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刚进门,他就听见岳定唐道。 凌枢的脚步微微一顿。 要不是岳定唐提醒,他还真忘了今晚是除夕夜。 因为被卷入这桩案子,也因为杜蕴宁的死,这两天来回奔波,凌枢差点都忘了今天出门前,姐姐凌遥叮嘱他晚上一定要早点回去吃团圆饭的话了。 现在家里肯定已经做好一大桌子的菜,姐夫估计也已经下班回家,两人围坐桌前,唯独空了凌枢那个位置。 但如果这件案子没能尽快找到真凶,将其绳之於法,只怕凌家还会更加不得安宁。 反正现在还有个岳定唐在,等会儿回去,拿他当借口就好了。 咖啡馆里冷清寂寥,就只有一桌洋人在用餐。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上海的除夕与中国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还未黑,街上就已行人寥寥,现在外面更加安静,好像一瞬之间,全上海所有人都藏了起来,不肯冒出一个头。 新月咖啡馆倒是敬业,还坚持开门营业。 那头有个侍者提着一篮子面包走出去。 凌枢扭头一看,瞧见他站在路边,在给几个乞丐分发。 “先生,这是菜单,您二位先看看,需要的话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即可,我会马上过来。这是柠檬水,温热的,先解解渴。” 他们刚进门,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上来,主动接过他们的帽子围巾外套,又将他们引到宁静一隅,点亮桌上蜡烛,奉上餐单。 岳定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 纯粹的西餐在中国很难得到所有客人的青睐,即使这里是公共租界,所以这间新月咖啡馆也不例外,餐单上都是中西结合的西餐,譬如番茄鸡蛋牛肉意面,他是绝不会点这道菜的,但可以想象,这道菜肯定会有不少客人点,否则老板不会一直留在餐单上。 “你们大年三十都不关门吗?”凌枢问侍者。 侍者笑道:“我们老板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肯定都关门,但肯定还有不少人没能回去,好歹这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给客人进来小憩。” 凌枢:“那你们不也回不了家了?” 侍者:“我们都是家里没了亲人,或者只身来到这里闯荡的,幸得老板收留,大伙吃住都在这里,倒也方便。” 两人说话的当口,岳定唐已经点好餐了。 “要这个套餐吧,炭烤西冷牛排,七成熟,甜点就要蜜瓜冰淇淋好了。” “好的先生。那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 凌枢沉吟不语,侍者也不敢催促,就在一旁耐心等候。 岳定唐瞟了一眼,他发现凌枢跳过主食套餐那一页,直接翻到最后的甜品单点部分,眼睛半点没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枢就像那伫立于蜀山之巅,等待倾城一剑出鞘的高手,敌不动,我不动,木雕也似,地老天荒。 岳定唐看不下去了,终于打破沉默。 “这顿我来请。” 凌枢肉眼可见地舒展身体,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 “来一份龙虾烩面的套餐,甜品就要芝士千层,树莓冰淇淋,草莓布丁吧,你再帮我们拿一瓶香槟吧。” 岳定唐:…… 侍者如获大赦,连忙应声离去。 岳定唐:“你怎么不干脆把这里的甜品都包下来?” 凌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你以为我在故意讹你?我姐做了一桌菜还等着我回去吃呢,只是我们现在要是主动去找老板,就太冒昧了,也容易引起他的戒心,如果他真像左邻右舍说的那样是个大好人,看见我们点了这么多,肯定会出来阻止我们,到时候就有机会攀谈了。” 岳定唐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一时间倒没接上。 凌枢见状,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一抬:“没想到了吧,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怎么会懂这些细节手段,最后还不是得高手出马?” 他头顶悬着一把随时有可能落下的达摩克里斯剑,还能这样跟没事人一样得意洋洋,换作别人死亡之期逼近,案子又毫无线索,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更别说这么冷静去寻找突破口了。 “当年,” 看着这样的他,岳定唐缓缓开口。 “凌家出事,杜家是不是落井下石,给了你们不少难堪?” 凌枢一怔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早就忘了。而且死者为大,杜蕴宁已经去世,这些事情也烟消云散了,不提也罢。” 岳定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凌枢:“怎么,岳教授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岳定唐:“我可以帮你留意,只怕你不肯去。” 凌枢:“那倒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挺不错。” “你也留过洋,最终却屈就在这么一个小职位上,不觉得可惜吗?” “还好吧,要是换作了以前,我爹还在,凌家风光那会儿,自然想帮我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去南京捞个肥差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留洋几年也没学到多少正经本事,洋文来来回回就只会那几句,要真给我什么要职,我也胜任不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在警察局混个差事,清闲度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被屋里的暖气熏陶,凌枢的语气也变得暖洋洋起来,不紧不慢,像是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波澜乍起,眉眼变色。 但岳定唐觉得,这也许只是一种假象。 以前的凌枢争强好胜,现在虽然傲气内敛,混吃等死,但人三岁看老,本性难移,他内心未必就甘心这么得过且过混日子。 “如果杜蕴宁和你一样这么想,未必会有今日的悲剧。” 以前的凌枢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却很好揣测。 现在的凌枢看似落魄,反倒沉淀下来,令人看不透。 凌枢:“杜蕴宁跟我不一样,就算跟袁冰感情不谐,她也一直锦衣玉食,所有的烦恼不过是丈夫爱不爱自己,华丽的牢笼能否少几个枷锁,多一些五彩斑斓的浮华。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从未变过。” 岳定唐:“既然她当年已经按照家里的安排,嫁给袁冰,为什么后来还会和娘家人闹翻?” 凌枢:“袁冰为人如何,你也瞧见了,婚后杜家出了些事,希望袁家能伸出援手,当时袁秉道已经死了,袁冰不肯帮忙,杜家长子因此惨死,自此之后,杜家就跟杜蕴宁断绝了关系,再没往来。” 岳定唐对这些事情不大清楚,他原本还考虑杜蕴宁娘家人行凶的可能性,现在听对方一说,基本是可以排除了。 说话间,菜一道道上来。 老实说,厨师水平马马虎虎,但两人奔波大半天都饿得很了,一顿饭风卷残云,干干净净,中途也没顾得上再讨论两句案情。 直到上甜品的时候,一名中年人带着侍者走过来。 “先给您二位拜个早年咯!” 对方彬彬有礼,虽然穿着洋装,却还习惯拱手问好,实打实的中国人作风。 “冒昧打扰,鄙人姓李,是这里的老板,感谢二位光顾,二位先生可是头一回来?” “是,我们是大学教员,今日有事外出。”岳定唐道。 “原来是大学先生,失敬失敬!”李老板连忙拱手,“我见二位点的甜品有些多,只怕接连几道用下来,会有些腻味,所以过来冒昧提醒一声,还请您二位不要见怪!” 岳定唐笑道:“旁人做生意都巴不得多买一些,您倒是还特地让我们少点一些,生怕东西卖得出去,如今像您这样厚道的生意人也不多了。” 李老板不好意思道:“瞧您说的,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我若没提醒,那就是没尽到本分,您回过神来,下回怕是再也不上门了,长远来看我就亏本了。” 凌枢道:“这多出来的几道甜点,劳烦您给我打包起来,回头我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李老板恍然:“没问题!” 东西很快打包好送过来,小盒子外面还绑了绸带,小卡片写上新春大吉,很见心思。 便连岳定唐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觉得这里食物虽然称不上顶级,但以老板这样的服务态度,肯定会有许多回头客,这些客人也足以撑起这间咖啡馆的营业额了。 中途李老板分、身去招呼另外一桌的洋人,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才又折返回来。 “您二位都是有学问的先生,鄙人能不能冒昧请两位在咖啡馆的名人簿上留个言?” “我们当不得名人二字,也就是教书匠罢了。”岳定唐摆摆手。 李老板笑道:“是我妄言了,李某见识短浅,只知道读书多,修养高,就是有识之士,恨不能将他们墨宝留下来,好以后回老家的时候,给孙儿们也看看,熏陶体会。” 岳定唐:“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李老板大喜,忙亲自去将名人簿捧来。 岳定唐接来一看,发现上面还真有几个熟悉的人名,也许放眼全国不算如雷贯耳,但在这上海滩,也能算是小有名气了。 slkslk.com 他用钢笔在后面空白页写下一句“宾至如归”,再签上自己的名字,顺手往前翻几页。 一个熟悉的签名映入眼帘。 如沐春风。 杜蕴宁。 12、第 12 章 “杜蕴宁,是那位袁夫人么?” 岳定唐抬起头,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 李老板叹息:“正是,袁夫人有空的时候,会来喝下午茶,这大过年的……哎!方才伙计已经给我念过报纸了,没想到数面之缘,竟成天人永隔!” 岳定唐:“您与袁夫人来往多么?” 李老板:“承蒙袁夫人不弃,聊过几句,但没有深交。” 岳定唐:“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份社会调查,其中就有关于上海治安方面的内容,碰巧遇上袁夫人这案子,您看方便与您聊两句吗?” 李老板:“方便,我儿子媳妇都在南洋,国内我也无亲无故的,正准备跟伙计们一块吃团圆饭呢,您只管问便是。” 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将手中本子递过去。 “小杨,你来帮忙笔录吧。” 俨然把他当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枢:…… 他抹抹嘴,似模似样掏出钢笔。 “好嘞!不过老岳,你得整快些,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儿起来你膝盖怕是要跪肿了。” 岳定唐:…… 他勉强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蕴宁跟凌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凌岳二人对视一眼。 “当时袁夫人和你聊了什么,她神情态度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好像没有。” 岳定唐:“没有不高兴,或哀愁幽怨,也没有对你抱怨过?” 李老板摇头:“我瞧那天袁夫人的兴致还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说过,每回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吃,那天她就点了一份,打包一份回去。” 凌枢冷不防问:“她和你聊了什么?” 方才灯光昏暗,李老板顾着和岳定唐说话,这会儿才闻声留意到凌枢,一见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对方绞尽脑汁,凌枢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这里,我和袁夫人喝过咖啡。” “对对对!”李老板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是您!” 凌枢点头:“是我,但我不记得袁夫人和你聊过。” 李老板:“是您还未来时,我见袁夫人独自坐在那里,便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她还说,明天要去参加英国领事馆夫人举办的宴会,想从我这儿买点咖啡豆,去当礼物,让我挑选好之后,遣人送到府上去。” 凌枢:“没有别的了吗?” 李老板:“没有了,就这些。” 凌枢:“平日里,袁夫人过来,除了我,还跟谁有过交集么?” 李老板犹豫:“倒是好像还有一位。” 凌枢:“长什么模样?” 李老板:“斯斯文文的。” 凌枢:“戴着眼镜?” 李老板想了想:“应该戴着的。” 凌枢:“红色洋装?” 李老板为难笑道:“这我就不大记得了,有时我不在店里,都是伙计们打理经营,也不是每回都能遇见袁夫人,要不喊他们过来,您再问问?” 凌枢:“好啊,那就有劳您将平日白天经常在的伙计叫出来,耽误他们一点时间,我们询问几句就好。” 李老板答应下来,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位先生,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学校老师么,怎么倒像是在问案子?” 岳定唐温和道:“社会调查涉及方方面面,不乏个案叙述,难免得问仔细些,正好我们跟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噩耗颇为惋惜,就顺道过来问问,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点忙。” “原来如此,那请稍等。”李老板不疑有他,转身去喊人。 高高瘦瘦的伙计很快被喊过来。 他没当值,穿了身褂子,一脸老实,有问必答。 “那位袁夫人过来的时候,的确经常有一名男士出现,两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当时有三次正好是我白天当班的时候。” 凌枢跟杜蕴宁也差不多在这里见过三回,闻言就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伙计仔细端详他片刻,摇摇头,肯定道:“不是您!那位先生经常穿一身红色洋装,戴着眼镜。” 岳定唐:“他们聊些什么,你知道么?” 伙计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道:“有一回我送茶点过去,就听见两句,仿佛是在讨论写诗,我是粗人,又不懂什么诗,也没听明白。” 岳定唐:“他姓甚名谁,你可还有印象?” 伙计:“他说自己姓洪,别的没提过,但看模样,应该和二位差不多,是个文化人吧。” 他说的,与方才茶叶铺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两人临时撒谎的可能,基本就能确定是同一人了。 一个新人物浮上水面。 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对上号了。 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也是帮杜蕴宁起草财物清单的那个人。 甚至,两人可能有着更亲密的关系。 “他是咖啡馆的常客吗?” 伙计:“我在这间咖啡馆三年了,从以前那位老板,到现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弃,将我继续留下来做事,不过我以前很少见到这位洪先生。” xiaoshutingapp.com 岳定唐:“那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办事工作,你知道么?” 伙计自然摇摇头。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蕴宁这样的名人,否则旁人又怎会认识? 岳定唐皱起眉头,有点失望。 这固然是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可要是这姓洪的真跟杜蕴宁的死有关,新闻一出,他肯定再也不会在附近露面,更有甚者,直接买张车票去外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们就彻底没辙了。 “啊,对了!” 伙计忽然灵光一闪,“上回外面下雪,这位洪先生要走,我为他叫了黄包车,听见他给车夫报了个地址,好像是,是——恒通路36号!” 恒通路。 岳定唐下意识看向凌枢。 后者也正好望过来。 那也是肖记面馆所在的地方。 就在两天前,杜蕴宁出事前后,面馆老板老肖,也因为隔壁起火被牵连,被活活烧死在面馆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 姓洪的,杜蕴宁,老肖之间,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边站着,没有打断他们,见他们问得差不多,这才出声。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黄包车了。” 刚才外面还有些宝石蓝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可以想象这里有多温暖,外面就有多严寒。 岳定唐瞅一眼手表,他们的确该离开了。 “多谢老板,今日叨扰你许久,过意不去,待年后再上门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时吃饱结账走人了,偌大咖啡馆内就剩下他们这桌。 李老板笑呵呵:“不妨事,反正我小老头也是在这里过年,不耽误你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才是正经事,小店过年会停业歇息一阵,二位先生若喜欢这里,不妨等年后再来。” 告别老板,两人从咖啡馆出来,朝街口走去。 司机还在那等着。 “大姐现在肯定急着等你回去吃团年饭,你可以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岳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亲热,凌枢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现在不趁热打铁,过两天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能为了过年,把自己小命给丢了,走吧,直接去恒通路。” 他说罢,当先钻进车厢。 …… 恒通路一带,新老房子鳞次栉比,在夜色下,新旧颜色模样并不那么分明,但万家灯火却在错落中呈现,鱼肉蒸煮的味道夹杂在蒸年糕里一起飘荡在空气中,迎来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鱼肉和猪肉的味道淡淡的,几近于无,更多的是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年头桌子上能出现一碗里脊煮年糕或一条红烧鱼,已经可以算得上年节丰盛了,像刚才他们那样能吃上龙虾和牛排,更是奢侈到无法想象。 这里多是住宅区,间或有些铺子,也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字号,老板几代经营,靠的都是回头客口口相传。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还在打仗,上海外紧内松,老百姓也许天天都能看见报纸上间或燃起的硝烟,但毕竟总体还算平静,上班的暂时有个饭碗,上学的暂时也有书可读,抛开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和知识分子不说,大部分小老百姓日复一日,依旧照着自己平日的节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在这场家家户户关门过年的热闹中,也有两处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灾毁于一旦的两户人家。 其中一户,正是凌枢经常去光顾的肖记面馆。 “起火的这户人家,家里男主人原是在码头当苦力的,有一回搬货的时候砸伤腿,后来就只能在家接点弹棉花的活计,女主人绣活不错,偶尔会接了外面的布料回来绣,所以他们家里堆积了不少棉絮和布料,这些都是极易起火燃烧的东西。” “根据后来调查,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儿玩火,大人们又都在睡觉,没有及时察觉,导致火势迅速扩大,最终活活烧死在里面,还牵连了隔壁的肖记。” 在两人走向恒通路36号的时候,岳定唐如是说道。 “有问题。” 凌枢停住脚步。 “且不说贫苦人家为了省钱,晚上一般不点灯,也难得买火柴蜡烛甚至油灯,就算他们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顽皮弄火。那对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灵的人,火情一起,他们睡得再熟,也该醒过来了,就算那对夫妻逃不出来,为什么连肖老板都没逃出来?” 13、第 13 章 这个问题,岳定唐无法回答。 因为他也有同样的疑问。 但当时法医验尸,一家三口,连同隔壁肖记面馆的肖老板,全都是被烧死的。 至于死之前他们是否遇到变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非肖老板死不瞑目给他们托梦,否则一时半会肯定是个谜。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恒通路36号。 这是一处住宅,典型的上海民房。 像这样的民房里,一般不是一户人家在住,而是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往往可能是主人家住了其中一间,再将剩下的房间租出去,租客大多是外地人。 此时的上海,几乎汇聚了全中国最奢华的享乐,经济比南方其它城市发达,民风又比北方开放,当一二十年前,北方还在为女子是否能穿短袖旗袍而非议纷纷时,上海的时尚女人们早已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地出现在大街小巷。 所以来上海的外地人很多,求学的,求财的,求权的,哪怕当不了人上人,也想来搏一搏,所以这些房子根本不愁没有人租,自然,租金也不会便宜。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但也有顽皮的小孩出来放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小孩的吆喝,间或闪亮的烟火,反倒显得凌岳二人格格不入。 岳定唐原本还担心怎么寻找机会进去瞧瞧,但来到民宅面前,发现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吃饱喝足溜出来玩,大门开了半面,脚一跨就越过门槛。 “你们找哪位?” 一名中年女人迎出来。 “嫂子好,先给您拜个早年,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姓洪的先生?”岳定唐彬彬有礼。 “你们找姓洪的做什么?”女人脸色难看起来,只是瞧他们衣着打扮,一时没发作。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们来对了,跟杜蕴宁往来的洪姓男人果然住在这里。 二,姓洪的在这里的行为,让这个女人不喜欢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快过年了,特地上门来看看他,这些点心你拿着,给小孩子们吃。” 岳定唐从凌枢手里拿过点心盒子,转手塞给对方,一气呵成,片刻不停。 凌枢:…… 这是他在咖啡馆里打包,准备带回去当夜宵的! 女人看着精致的点心盒子,也不好再摆脸色,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没想到,姓洪的……洪先生居然还有朋友,他已经两三天没回来了,你们怕是找错地方。” 岳定唐:“那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女人面露嘲讽:“不是在赌场,就是在舞场呗,还能在哪儿?” 岳定唐温文有礼,礼貌颇佳:“那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么?” 女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他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我也想找他,这样吧,你们先上去坐坐,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房东回屋拿了钥匙,又带着岳定唐和凌枢上楼。 有些年代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映出边缘高低不齐的窗棱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认识他这种人的?”房东好奇道,“姓洪的怎么也不像是能结交你们这种人物的。” 凌枢:“我们是在来上海的火车上认识的,洪先生挺热心,还帮我们提了行李箱,我们就多聊了几句,后来通过一回信,他告诉我们,自己住在这里。” 女人哂道:“他帮你们提行李箱,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凌枢笑道:“毕竟大家都是异乡人,平时我们也没联系,这不是想着快要过年了,来看看老乡,要是早知道他住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又有大姐您这样热心有担当的房东,还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我早就搬过来了!” 女人被他夸得笑逐颜开。 “他租期快满了,你若想搬过来,我将房子给你留着。” 凌枢:“好,回去我和我媳妇商量一下,她总嫌弃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又说我是教书育人的,得住在有书香的地方,我瞧您这里就挺好。哎,女人胡搅蛮缠起来,谁也顶不住,她若有大姐你一半通情达理,我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岳定唐:…… 他以为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已经挺不错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还有个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凭空捏出一个媳妇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匠。 一来二去几句话工夫,凌枢连人家姓什么,夫家是干什么的,都摸清楚了。 2kxiaoshuo.com 女人被他一顿猛夸,都快找不着北,又听说他们是老师,更热情了几分。 “哎呀,瞧你说的,你回去给你媳妇好好说,带她过来看一看,大姐保管她一看就喜欢,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娶媳妇了?” “是,都是家中父母之命,在我们那儿成亲早,不过倒没听说这洪先生结婚了,他一个人住的?”凌枢不着痕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的确没见他带女人回来,哎呀,别提了,他之前给我们说,他在报社当编辑的,我原想这每个月收入怎么也足够支付房租了,他在这里住了快半年,除了三个月按时支付房租之外,后面就开始拖欠,直到将押金都抵光了,还倒欠了一个月,也没见他拿出半分钱!” 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不满在楼梯间回荡。 “这儿租金也不贵呀,前两天他一脸兴奋回来,还破天荒给我带了一只烧鸡,给自己换了整套行头,我以为他快发财了,谁知道宁可把钱拿去买衣服,也不肯付租金,真是岂有此理,我没见过比他更能赖的老赖了!就他这德行还当什么文化人,我看跟街头混混也差不离了!” “喏,就是这里了!” 女人带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既然你们和他认识,那就进去坐坐吧,等会儿他要是回来了,我告诉你们。” “这不大好吧,毕竟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凌枢假客气道。 房东不以为意:“那没事儿,反正他这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你们稍坐,我给二位沏两碗茶来。” 她既是这般说了,两人自然不再推托客气,待房东离开之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房间。 凌枢是警察,他最懂得如何翻看东西之后又复归原位,不让主人家察觉。 岳定唐则在房间内溜达,上下左右,边边角角,眼睛没闲着。 房间里布置很简单,近乎简陋。 书桌上有纸有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吴淞大学的借书证。 借书证很新,背面是用过的次数记录,一个“正”字只写了三划。 与此同时,凌枢看见借书证上的名字。 洪晓光。 旁边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诗集收录。 一本是泰戈尔的《采果集》。 还有一本是莎士比亚的著作,最广为人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笔记本大概被用了半本左右,而且基本都是抄录诗句,大部分以莎士比亚的为主。 “有什么发现?”岳定唐走过来。 “前面的字迹比较认真,后面的字迹比较潦草,还有涂鸦。” 凌枢翻到后面几页,岳定唐发现那些涂鸦就是一直在重复抄写诗句里的那几个字而已。 “聪明人变成了痴愚,是一条最容易上钩的游鱼;因为他凭恃才高学广,却看不见自己的狂妄。”岳定唐照着念了一遍。“这是谁写的?” 凌枢:“莎士比亚。杜蕴宁上学时,最喜欢看他的著作,对这些台词倒背如流。” 岳定唐:“所以,这位洪先生是在投其所好?” 凌枢:“有意思的是,这三本书全部是外国著作,没有一本是本国的。而杜蕴宁生前对诗作的喜爱,同样也有这方面的偏向。也许她背不出白乐天最著名的三首诗,却能默写出莎士比亚的半本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过来看。” 岳定唐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枕头。 下面压了一本书。 《金瓶梅》。 凌枢拿起书翻开。 岳定唐发现他手上还套着两只白手套:“你从哪弄来的手套?” 凌枢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问沈人杰要的,扯着你的虎皮,他很痛快就给了。这玩意又不值钱,但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避免在书皮上留下指印,被细心的人发现这里有人动过。你看——”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这是《金瓶梅》中最知名的章节之一。 不仅从人性,风俗,世情上深刻描绘,也满足了寻常人的窥伺欲。 这一章的几页,被反复翻弄,远比其它书页要褶皱旧损,说明主人肯定经常看。 凌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怕这本《金瓶梅》对洪晓光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桌上那些诗集。” 岳定唐:“诗集是用来讨杜蕴宁的欢心,而《金瓶梅》是自己喜欢看的,自然不一样。这个洪晓光,不会是拆白党吧?” 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都是民间俚语,指那些通过一些手段骗财骗色,给受害者设局的人。 世道一乱,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倾巢而出,这样的拆白党,遍地皆是,小者骗点吃喝,大者让人倾家荡产。 特别是那些本来出身混混的贫寒子弟,靠着一张还过得去的脸,稍加打扮,花言巧语,引诱富家女眷入局,令她们惑于自己的美色,再予取予求,报纸上屡屡登载,大家已经见惯不惯。 “但拆白党一般只谋财不害命吧?” 现在不仅仅杜蕴宁死了,就连他也凭空背上一口黑锅。 这个局至今扑朔迷离,真凶尚未浮出水面,若是拆白党所为,这些人也太过于神通广大到出奇了。 凌枢将小说翻了一下,放回原位。 房间不大,举步转一圈就眨眼工夫,陈设多是房东的,甚至衣柜里就一套睡衣替换,可见这个洪晓光的经济并不宽裕。 杜蕴宁虽然天真没经世事,但她在文学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一般富家千金,如果仅仅凭借能掰扯几句外国诗句,洪晓光就能赢得她的芳心,还让她晕头转向准备跟对方私奔,也太可笑了。 凌枢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环节,和他们尚未得知的隐情。 “这里。” 岳定唐忽然出声。 “你从这里看,看见了什么?” 凌枢走过去,站在窗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托除夕夜此起彼伏的烟火和灯光之福,外面尚且能隐隐绰绰看个大概。 凌枢果然面露意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果然早有预谋!” 14、第 14 章 从他们这里的窗边往外看下去,正好看见一片低矮的建筑,和它们门前的街道。 这其中就包括那两处刚刚被焚毁殆尽的房屋。 肖记面馆门口若有人进进出出,从他们这个方向俯瞰下去,正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洪晓光是个拆白党,为了袁家的钱财去引诱杜蕴宁,在杜蕴宁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两人翻脸成仇,洪晓光恼羞成怒,失手杀了杜蕴宁,这倒也说得过去。”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出入却是洋装领带眼镜,还能跟杜蕴宁谈论诗歌,无非都是迷惑对方,拆白党惯用的伎俩。” “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案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而不是多杀一个人,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每骗一个人,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猛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案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爱好中文网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 四周冷冷静静,与隔着一条街的烟火气对比鲜明。 凌岳二人兵分两路,岳定唐从前面走,凌枢则绕道后门。 如果刚才进去的人果真是洪晓光,他被前后堵截,也只能进退不得束手就擒。 面馆后门虚掩着,那本来是为了避免与客人正面碰上,专门运送食材,供主人家进出等,无论规模大小,许多饭馆酒店都有这样一道后门。 火势可能不是最先蔓延到后面的,因为这道木门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剩下一大半,孤零零挂在门框上,风从破损洞开的木头进进出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被吸入鼻腔。 凌枢伸手去推门。 砰! 残破的木门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 要不是他退得快,现在砸的就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面了。 没了木门遮掩,黑暗扑面而来,如同一头急欲噬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枢打开刚才从岳定唐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手电筒,抬步走进去。 他把围巾挡在口鼻处。 手电筒过处,已经不复面馆原本的模样。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老肖当时坐在里头,酒醉三分,聊天侃地,老肖挥舞着手臂说要在三年内把面馆做大,以后开成国际大酒店那样的规模,让洋人也能见识见识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 虽然明知道老肖在吹牛,但他无儿无女,把做面当成自己排遣寂寞的追求,难道还不让人家瞎吹吹么。 可现在,就连想听他吹牛,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凌枢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四下无人,以至于他那一口气直接层层回荡,就像有无数个暗处幽灵也跟着同时回应。 他一身寒毛霎时全炸! 面馆以前不觉得怎么大,现在没了那些桌椅板凳,前厅后厨几乎夷为平地,立马就觉得空旷起来。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能让他见到的范围很小,还有大部分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凌枢甚至有种感觉,刚刚那个进入面馆的影子,现在就隐藏在某一处,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尽可能放轻了脚步,就连呼吸也几乎与这里融为一体。 但呜咽声依旧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寒夜里的风声,刺骨犹如实质钻入围巾衣领的缝隙里,再狠狠扎在皮肤上。 民间故老相传,无辜横死的人无法投胎转世,亡魂总会在临死前的地方徘徊不去,寻找替身,伺机发泄心中怨恨。 凌枢不太确定,自己刚刚在二楼窗户里看见的,是活生生的人影,还是自己的错觉。 又或者,果真是老肖死不瞑目的冤魂? 不去细想还好,一展开想象,寒毛就荒草一般在内心疯长。 岳定唐在前面,也不知道进来了没有,凌枢没看见他,也没看见别人。 耳边除了风声,就只有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老肖啊老肖,你我朋友一场,我是来帮你找凶手的,你可得认清敌友,冤有头债有主,别寻仇寻错了! 凌枢在心里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冷不防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脚崴了一下。 身后呼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凌枢顾不上脚疼,猛地扭身,手电筒跟着晃过去! 什么也没有。 当啷! 锅掉在地上。 右前方! 凌枢扑了过去。 “喵!” 一只黑乎乎的长尾巴动物从灶台里蹿出,快得没让凌枢反应过来,就已经三下两下跑了出去。 所以刚才是猫? 凌枢疑心未消,还未等松一口气,前头又传来动静。 砰! 是枪声! 岳定唐在那里! 凌枢心下一沉,暗道大意,想也不想就奔向前门的方向。 岳定唐一个教书的文人,虽然被史密斯临时聘为顾问,但一般来说身上是不可能带枪,所以枪声从何而来——那必然是有人朝岳定唐开枪。 但就在他迈开脚步之时,身后一股劲风,竟是对准他的后脑勺,狠狠扫来! 15、第 15 章 凌枢弯腰低头避开,转身扫腿,对方被扫中摔倒,顺势向旁边滚开,再一跃而起,手里的木棍再度挥舞过来,快狠准将凌枢手里的手电筒打飞。 手电筒被甩进角落里,唯一微弱的光亮也彻底消失。 在回头的瞬间,凌枢看见对方依稀戴着个傩戏面具,一身短褂,形容古怪夸张。 是个练家子。 而且身手还不错。 没等凌枢的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对方就再度扑过来。 木棍虎虎生风,招招对准他的要害。 而此时,面馆前门处再度传来枪声! 凌枢有点急了。 对方动作快狠准,身手明显非常专业,还不是一般的江湖野路子。 每当凌枢要往腰间摸枪的时候,总会被对方打断,一根木棍就能令他完全没有闲暇去关注岳定唐那边的情况。 一失先手,处处受制。 对方扫腿踢来时,凌枢趁机翻滚至旁边,顾不上身上被碎石木料扎过的痛楚,顺手抄起一把趁手的棍子也朝对方挥去。 啪的一下,两棍相遇,凌枢手里这把发出不堪撞击的呻|吟,直接断成两截,对方一条腿踢在凌枢腰间,他闷哼一声,人往后倒去。 外头再度传来两声枪响。 与此同时还有搏斗的动静。 可以想象外面的场面必然也很激烈。 凌枢感觉肋骨可能有点骨裂了,钻心的疼痛正一波波涌来。 但凶徒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对方拳脚相加,木棍挥舞着当头罩下,招招都是要把凌枢打成残废的架势。 枪刚被摸出来,转头就被踢飞,对方脚尖正好踹在凌枢手腕上。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手要废了。 岳定唐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也知道,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现在流血的肯定不是胳膊,而是心脏了。 枪手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也许躲在面馆门口,也许是在墙边,只要他一露面,枪子儿就会往他这边招呼。 他身后有远处光源,有光就会暴露存在。 而对方藏身之处没有。 正所谓敌暗我明。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枪法似乎不算很好,如此近的距离,三发子弹,一发命中岳定唐胳膊,另外两发则打空了。 岳定唐想,这也许是个新手,也许头一回杀人,还很紧张。 屋里传来打斗的动静。 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洪晓光可能还有同伙。 他跟凌枢两个人还未查出什么,对方就迫不及待冒出来杀人,是不是太急了些? 岳定唐想去帮凌枢。 但他的身影刚刚从圆柱后面冒出来,枪声再度响起。 火辣辣的痛感自脸颊传来,岳定唐随手一摸,就是一手的黏腻。 他意识到,对方枪法再不准,想打死他只需要一发子弹。 得想个法子。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石块上。 凌枢喘着粗气,侧头避开对方一记重击,反手朝凶徒心脏出拳。 在击中对方的同时,他的脑袋也被木棍重重敲了一下! 他与对方,不由自主往后倒下。 耳朵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钝痛后于沉闷散布开来,整个脑袋木木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无数处都在叫嚣着昏过去。 凶徒似乎也没想到凌枢出手这么狠,心脏被踹个正着,剧痛难忍,,只能捂住胸口喘息,一面捏紧木棍,试图爬起来。 他熟知人体各处弱点,确信刚才自己那一棍下去,凌枢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而且必然会短暂性昏迷。 他不想要凌枢的命,否则以他的枪法,凌枢早就当场毙命了,绝无可能在这里与自己周旋许久。 但他也很恼火。 恼火外面的同伴还未将事情圆满解决,也恼火自己遭遇凌枢的暗算。 心口的剧痛令这种恼火加剧。 面具人踉踉跄跄起身,深吸口气,朝凌枢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还有手电筒,他摸索一阵掏出打开,往凌枢那里晃了几下。 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昏厥过去了。 他弯下腰去察看。 必须暂时留着姓凌的小命,又不能让对方太快醒来。 如果时间把握不好,稍有差池,这件事就不算圆满解决,还会留下许多后患。 已经出过一次纰漏,不能再有疏忽了。 他将手电筒放在一旁,伸出手探向凌枢的颈子。 外面又有枪声响起。 面具凶徒不禁在内心咒骂外面同伴的不济事。 恰在此时,他感觉自己碰触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颤,肌肉下意识收缩。 面具人心头警铃大作,立时抄起棍子就朝凌枢当头挥下! 迟了半步! 凌枢稳稳接住,另一只手朝他递来。 面具人这才瞧见,对方手里还抓着半截木棍,刚才一直藏在身后,没让他瞧见。 想要后退已经不及,他随即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不必低头也能感受到那截断裂的棍子在刺入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碎掉的木头和尖刺一下子扎破了褂子的布料,直接糅合进皮肉,与鲜血迸裂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尤其当这种动静发生在自己身上。 面具后面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很难想象凌枢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之后,不仅能清醒过来,还能及时作出反击。 爱好中文网 在半截木棍刺入身体之后,凶徒脚步凌乱,不由自主跟着后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支撑依靠身体的平衡物。 但眨眼工夫,凌枢已经抽出木棍,一脚踢来。 凶徒闷哼一声,往后狠狠摔去。 凌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以正常人来说,他现在早该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但他勉强克服人体的本能,虽然扭转局面,将凶徒暂时压制,但脑袋却越来越沉,刚才被重击的侧颈几乎疼到无法碰触,四肢沉重,神智昏沉,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只要灯光大亮,对方马上就能发现他的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顺着嘴角渗入嘴巴里,咸腥咸腥的。 凌枢摸出枪,朝前走了两步。 子弹上膛的声响惊动了凶徒,后者连滚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入黑暗中,很快消失在后门。 对方也许回过神来之后,会发现凌枢带着枪还不趁胜追击的行为很蹊跷,也许会后悔跌足不已,但现在他已经笃定凌枢胜券在握,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 凶徒并不知道,凌枢现在莫说瞄准,就连枪也快要握不住了。 又一颗子弹打在廊柱上。 枪声四下回荡,在周围绝不低调。 但警察迟迟未至,也许是除夕夜都去休息了,也许是周围的人不想多事,眼下的上海龙蛇混杂,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寻常百姓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丢掉平静生活。 一把手|枪能装几发子弹? 型号不同,弹匣容量也不同,如果对方身上带着备用的,迟早有一发能打到岳定唐身上。 脚步声传来,很轻,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岳定唐听见了。 他凝神屏气,蓦地扔出手里的石块! 砰! 对方果然一惊之下开枪了。 与此同时,岳定唐扑了出去! 在开枪与开枪的空隙之间,枪手必然有半秒以上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这个枪手的枪法并不好,说明他是新手。 岳定唐不再犹豫,他依照自己的判断,果然狠狠扑在对方身上。 两人翻滚倒在门外,岳定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想要打掉他手里的枪,但对方一拳挥在他的面门上,迫使岳定唐往后仰去,枪手趁机坐起,枪口朝他! 千钧一发! 枪手从背后被踢翻,枪打歪了,子弹擦过岳定唐耳廓,钉入他身后对面的墙壁。 连带枪也跟着甩飞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 枪手立马意识到,同伴失败了。 他如果现在再奋起一拼,也许可以打死岳定唐,但自己也会死在凌枢手下。 几秒钟足以让枪手作出选择。 蝼蚁尚且贪生,他也没有视死如归的情操。 他躲开凌枢再度踹来的一脚,狼狈爬起身,匆匆逃离现场。 “人呢?” 岳定唐问的是刚才屋里跟凌枢搏斗的那个人。 “跑了。” 凌枢答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抑或只是在鼻腔里哼哼,脑子只是本能反应,无法作出再多的思考。 周围昏暗,岳定唐也受了伤,没有察觉同伴的异样,他勉力起身。 “来扶我一把。” 凌枢没吱声。 岳定唐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手里还抓着一把枪,顺口问道:“你刚才怎么不开枪?” 话音方落,玉山崩塌,黑云压城,凌枢整个人倒下,直接压在他身上。 包括那条受了伤的胳膊。 岳定唐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凌枢惊的。 “你没事吧!”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 “……你回头别跟,跟我姐说实话,就说我摔了一跤。”凌枢喃喃道,也不知听见岳定唐的话没有。 “闭嘴!” 岳定唐咬咬牙,忽视自己受伤的那条胳膊,将凌枢拉过来,驼在背上。 司机离得有点远,应该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否则早就赶过来了。 今夜是他们大意了,本以为只是查找线索,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 “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我的大鸡腿……” “打包的蛋糕,你还送了人。” “我姐今年肯定不给我压岁钱了……” 岳定唐忍无可忍,打断他在自己背上的絮絮叨叨。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你自生自灭。” 凌枢像没听见,兀自开口。 “刚才有两个人,一个想杀你,一个不想杀我。” 这话有些拗口。 岳定唐本不想搭理,转念忽然皱起眉头。 “你是说,里面那个人没有枪?” 凌枢喃喃道:“他想把我打晕,却不想要我的命。不然以他的身手,我早就不可能捱到出来救你了。” “但外面这个人想杀了我。”岳定唐很笃定。 要不是此人枪法不准,他现在也早就凉了,尸体估计都能做凉拌菜了。 “杀了你,却不杀我,我们俩在一起,是不是又可以嫁祸我,让我身上多背一条命案……” 凌枢不知是否清醒的喃喃自语,却让岳定唐猛地一下,如梦初醒,福至心灵。 像是之前许多模模糊糊的关节,也悉数被打通了。 “他们不希望我们再把这件案子查下去了,正如之前你被诬陷为凶手,现在把凶手扣在你身上,再多我一条人命,你必死无疑,案子自然也就结了,不会再有人追查下去。” “反过来,也正说明,我们现在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否则他们无需跳出来动手。” “袁家,杜蕴宁,洪晓光,看来姓洪的十有八九跟杜蕴宁的死脱不开关系了。” 岳定唐说完,迟迟没得到凌枢的回应。 “喂?” 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软软垂了下去。 岳定唐的心跟着一沉。 16、第 16 章 凌枢睁开眼睛,表情有着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见一片白色。 白茫茫的颜色有种熟悉感,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冰天雪地里。 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人刚刚置身冰雪里是不觉得冷的,看惯了小桥流水,细雪柔风的南方人头一回见识到冰天雪地的浑厚雄壮,除了叹为观止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但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全身就会被冰冷渗透,从本来就不厚的衣裳,到皮肤肌肉,再深入骨髓,让人终于明白,那种冰寒彻骨的冷,不是形容词,而是一种状态。 手放在外面超过五分钟,就开始麻木得发疼,但还是不能缩回兜里取暖,因为手里还握着枪,也不能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跺跺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得努力让自己隐藏在冰雪里,让自己与冰雪融为一体,直到可以开枪的那一刻到来。 头晕目眩仿佛时空颠倒,在错觉与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即使身体还躺着,也很难控制思绪的飞奔混乱,凌枢忍不住皱起眉头,重新闭上眼。 “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tsxsw.la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凌枢疑惑:“岳飞是谁?” 岳定唐:“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将领。” 凌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我们是中学同学,以前交情特别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考试的时候还非要给我看答案,有一回我迟到了,你还帮我作掩护,不让先生知道。后来,你问我借了五百大洋,说是要去红粉窑子见见世面,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就算后来你一直没还我,我也没问你要。” 凌遥止住哽咽,蓦地抬头。 “什么红粉窑子?什么五百大洋?” 岳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现在凌枢都成这样了,咱这些先不提,以后再说,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凌遥:“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这小混账还背地里跟你借过这么多钱,你等着,我先回家拿钱,凑也要凑出来还你!” 凌枢:…… 岳定唐起身作势去拦。 “大姐,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手头拿出多少方便,随便还一点就行了,剩下的等凌枢好了再说,您别着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凌家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我不能让别人说凌家连钱都赖着了!” “还个屁!” 凌枢忍不住了。 “我压根就没跟着姓岳的借过钱,还逛什么红粉窑子,你连你自己亲弟弟都不信,还被这姓岳的牵着鼻子走!” 凌遥茫然一瞬,而后勃然大怒。 “你还装失忆?!” 她身后生出熊熊怒火,并作几步走过去,一把拧起凌枢的耳朵! “你翅膀硬了还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老娘有多关心你!你天天在外面闯祸,还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下好了,脑袋破了,人都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你伤口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就代爸妈打死你算了,让你先下去陪他们打麻将!” 凌枢被吼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连手背上的吊针都开始血液倒流。 岳定唐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上去把愤怒的凌遥拉开。 “大姐,有话好说,别激动,他脑袋刚缝针,还晕着的。” “晕死拉倒,这一天天的,他没死,我得先被气死!” 凌遥没好气,音调却也小了下来。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凌遥的手还拧着病患耳朵,不由皱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病患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吗?” 凌遥松开手,讪讪道:“抱歉。” 护士走过去给凌枢换吊针。 “你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晕。” “手疼,耳朵也疼。” “姑娘,我浑身都难受。” 凌枢苍白着一张脸,气息虚弱,望着护士的眼神就像看见从天而降的仙女。 护士狠狠瞪了凌遥和岳定唐一眼。 “家属请妥善照顾病患,不要大声喧哗,影响病患恢复,否则我只能请医生过来了。” 回头对上凌枢时,又恢复轻声细语的温柔。 “你别怕,他们要是再闹,你就按动床头的响铃,我们会赶过来的。” “谢谢姑娘。”凌枢朝她感激地笑。 凌遥、岳定唐:……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营养液,又再三嘱咐他们不能影响病人休息,这才端着药盘离去,凌遥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凌枢的耳朵给拧下来。 顶着她的死亡射线,凌枢捂着脑袋,弱声道:“我也是怕你骂我。” 凌遥又好气又心疼:“你这样我就不骂了吗!现在大报小报全都报道了,有些缺德冒烟的,已经把你名字都爆出来了,就算你不说,还能瞒多久!” 凌枢:“如果之前能赶在报道出来之前找到凶手,就不需要让你知道了。放心吧,我们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凌遥:“你现在好好养伤,我才能放心!” 她还想多铝骄洌枋喾鲎哦钔仿冻霾皇实纳袂椋指辖舯兆臁 “姐,我想吃橘子。”凌枢撒娇。 “大冷天的,谁在外头卖橘子!”凌遥说完,还是道,“我出去瞅瞅,你先把鸡汤喝了!” 又对岳定唐道:“鸡汤我备了两份,你跟小弟一人一碗,你也多歇着,别跑来跑去的!” 岳定唐笑道:“放心吧大姐,我胳膊只是被子弹擦伤,不妨事的,我会看着他的,您忙您的。” 凌遥一走,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一个房间两张病床,一张是凌枢的,一张是岳定唐的。 凌枢躺在床上,一动就头晕。 而岳定唐除了胳膊裹着纱布,连病号服都不用换,还能自由走动。 凌枢越看越是不爽。 “你怎么看出我是装的?”他忍不住发难。 岳定唐老神在在:“医生都说你是短暂性失忆了,你还不厌其烦追问我名字的来历,连岳飞都不知道,不是摆明了在装么?我怎么忍心让大姐继续为你伤心?” 凌枢哼笑,心说我想整的是你。 “我拼死出来,可是为了救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岳定唐点点头:“正是为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跟大姐谈过了。” 凌枢:? 岳定唐:“等这件案子结了,我设法给你换个安稳的工作,当我的教学助理亦可。” 凌枢:??? 岳定唐:“别露出这么感动的表情,看来你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我就放心了。” 凌枢皮笑肉不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我是不会去给你做牛做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岳定唐讶异:“但大姐很满意啊,她不是一家之主吗?” 凌枢:“别大姐大姐叫得亲热,那是我大姐。” 他气得头昏脑胀,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往旁边一歪。 颈子被稳稳扶住,后背多了一个温暖的身体。 “行行,是你大姐,不是我大姐,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案子有一些新发现,等你好了再说。” 岳定唐还真怕他当场昏倒在医院,害自己又被护士一顿骂,竟是难得的妥协。 17、第 17 章 “什么新发现?” 凌枢原是已经躺下了,听见他最后那句话,又重新坐起。 岳定唐也不废话,直接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把枪和几颗子弹。 事情发展到现在,非但凌枢被牵扯进去,连带他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对方摆明不想让他们查出什么端倪,可今晚对方既然没能把他杀了,这步棋已经作废,反倒是让他们肯定了自己调查的方向。 “枪和子弹都是对方落下的。” 凌枢将枪接过来。 “m1906,俗称掌|心|雷,轻巧玲珑,携带方便。据我所知,南京那边的要员,乃至一些女士自卫防备,也都喜欢用这款手|枪,时下购买渠道主要通过洋行进口,价格虽然贵一点,但很容易购买,没什么问题。” 岳定唐微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样说,必是有什么发现。凌枢认真起来,拿起几颗子弹,一颗颗看,再放下,又拿起枪,不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枪本身完好无损,也许没用过几次,起码还有九成新。 不过凌枢发现在扳机,有一些黏着的黑色粉末。 他用指甲略略一抠,抠下几许,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微微色变。 凌枢望向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竟然是公班土。” 他们之前搜查杜蕴宁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烟土碎屑。 也正是这种公班土。 “太多的巧合,就成了必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晚这两个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也是引诱杜蕴宁抽大烟的人?” 岳定唐道:“杜蕴宁曾经对大烟深恶痛绝,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沉溺烟瘾的人,祖父还因此惨死,她本人也是上过学堂的新女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凌枢自然而然接下去:“婚后,袁冰也许一开始也迷恋过她的美貌,但好景不长,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袁冰袁大少最喜欢带舞女出去玩,外面还养着几个如夫人,即使杜蕴宁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内心也绝对不是快乐的。她越沉迷那些荣华富贵,内心就越空虚,在洪晓光的引诱下开始抽大烟,就能理解了。” 岳定唐:“至今我们还不知道洪晓光那伙人究竟图谋袁家什么,但他若能彻底控制杜蕴宁,也就不难实现他们的目的。” 凌枢:“他们为什么不从袁冰下手?此人性格软弱,贪图美色,不是更好攻陷吗?而且他作为袁家的主人,他知道的杜蕴宁也许知道,他不知道的,杜蕴宁也一定不知道。” 岳定唐:“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尝试过?”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什么关键之处。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两人只好暂时中断交谈。 岳定唐将子弹和枪都收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岳春晓。 她挎着包,手上提着个篮子,后面还跟了一名男佣,双手都提了餐盒。 “你们没事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过来。” 她放下水果篮子,目光从岳定唐身上扫过,确定他浑身除了外伤之外别无大碍,最终将视线停在凌枢那里。 “你就是凌枢吧?还记得我吗?” 凌枢笑道:“春晓姐,怎么不记得?从前我和杜蕴宁去岳家作过客的,你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小点心,那时候我还跟岳定唐夸你。” 他头上和脖子都裹着纱布,身上套着病号服,偏还笑得一脸温软,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岳春晓原就喜欢他,眼下见了真人,发现比记忆里的还要好看,当即被他笑得心都塌了一角,怜爱之情瞬间爆发。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医生怎么说?我看这医院也不咋的,要不我找人给你们换一间吧!” 她上前察看凌枢伤势,越看越是心疼。 “好端端的,还把脑袋给弄伤了,以后留下伤疤可如何是好?你现在头晕不晕,能动吗?”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顶点小说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枪手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枪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片,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总算领会到什么叫女人的战争不宜旁人在场。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凌枢。 后者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得老高,一副“我正安眠,请勿打扰”的模样。 岳定唐:…… 他急中生智,奔去凌枢床边。 “凌枢,你怎么了,你醒醒!” 两个女人立马住嘴,循声望来,面露紧张。 “小弟,你没事吧!” “快快,去喊医生!” 医生很快赶过来,后面还跟着护士。 “你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 凌枢扶着脑袋,虚弱苍白,可怜无助。 “我不知道,就觉得头阵阵发晕,连床上都坐不住,只能躺下。” 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岳定唐为凌枢的演技竖了个拇指。 凌枢觉得自己太难了。 18、第 18 章 第18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不容易把医生护士打发走,两位姐姐都安静下来,凌枢已经身心俱疲。 凌遥看着凌枢憔悴的神情,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懊悔。 她把橘子放下,叮嘱凌枢好好休息,率先退出战局。 凌遥一走,岳春晓也觉得没意思,同样很快离开。 凌枢松一口气,看着食盒里已经冷掉的糖醋鱼,面露遗憾。 “真不让人省心啊!” 岳定唐的米饭也没能吃完,因为猪蹄冷了,味道也就全变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和围巾穿上,摸了摸受伤的胳膊,随手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 “我去捕房找袁冰问话,晚点再回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戴上帽子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 “对了,春节快乐。” 凌枢苦笑。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他还是头一回在医院里过春节。 时近下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冰雪已融,透着暖洋洋的气息。 外面遥遥传来放鞭炮的动静,将市井烟火味一点点传递进来。 但病房外面的走廊却很宁静,兴许是大部分病患都被家人接出去过年了的缘故。 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被姐姐撵出门去挨家挨户拜年了,又或者是跟着他们回姐夫老家,吃着刚出炉的年糕,一口年糕就着一口茶,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想想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悲惨遭遇,凌枢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干啥呢,大过年的,搁这儿叹气,小心把福气都叹没了!” 伴随着声音,来客推门而入。 凌枢挑眉。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东南西北风!”程思嬉皮笑脸,“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凌枢朝他伸出手。 “大碍没有,小碍还是有的,撞到脑袋了,随时随地可能失忆,你不得慰问慰问?” “喏。” 程思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 “糖炒栗子,刚出炉的,还热乎,够有诚意了吧!” 凌枢毫不客气,伸手探入纸袋拿出一个,丢给程思。 “帮我剥壳吧。” 程思瞪他:“你撞到脑袋,手也断了?” 凌枢抬起自己正在打吊针的手扬了扬示意。 程思没好气帮他剥壳,再把甜甜的栗子肉递过去。 “说起来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案发那天晚上,我喊你去舞场,你去了,别跑去什么肖记面馆吃面,我还能帮你做个人证,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凌枢意味深长道:“如果那天晚上换成是你与我一起,很可能现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程思顿时愣住,半秒之后打了个冷战,栗子都没心情剥了。 “你别吓我!到底是谁和你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凌枢:“不一定是针对我,只不过我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杜蕴宁的死讯是不是已经传遍整个上海滩?新闻都怎么说的?” ranwen.la 程思来了精神。 “你还真别说,大报小报全都登载了,现在闹得可玄乎,自从昨天袁家有个女佣死了之后,今天一早几乎全城头条,都在说这桩新闻……” “谁死了?”凌枢打断他。 “袁家一个女佣。” 凌枢有种不好的预感。 “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 程思:“名字我没留意……报纸说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被发现吊死在袁家前楼,杜蕴宁生前的房间里,尸体都凉了,根本救不回来。” 凌枢:“前楼已经上锁了,佣人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 程思嘶的一声:“这么说报纸写的都是真的,果真是杜蕴宁阴魂不散,拿女佣做替身?” 凌枢:“你也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居然信这些,报纸怎么写的?” “说法可就多了。” “有的说,这女佣想飞上枝头,背着女主人,去爬男主人的床,还珠胎暗结,被杜蕴宁发现之后,夫妻俩起了争执,袁冰失手把杜蕴宁给杀了,杜蕴宁死不瞑目,回来找这女佣复仇。” “还有的说,这女佣闹得袁家家破人亡,良心不安,日日梦见杜蕴宁来寻仇,才一死了之。” “还有更离奇的呢,说是杜蕴宁为了笼络丈夫的心,让这女佣去勾引袁冰,毕竟袁家孩子出生在袁家,总比母亲不知道是外面哪朵野花好吧,谁知道这女佣是个烈性的,宁死不屈,却被袁冰玷污了……” “打住!” 凌枢越听越无语。 但他也确定了一点。 程思说的这个女佣,十有八九就是杜蕴宁身边那个哑巴姑娘阿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女佣我见过,眉清目秀,但袁冰一个阅尽千帆的欢场浪子,连杜蕴宁都没能拴住他的心,阿兰怎么可能?什么阴魂不散,厉鬼寻仇就更离谱了!” 程思无辜摊手:“那我怎么晓得?不过好事是,你的名字没怎么被提及,除了最开始一两家报道了你的嫌疑之外,现在大众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两夫妻的恩怨情仇,和袁家到底还有多少家产上面了。” 凌枢指着自己鼻子:“作为最大的疑犯,我为何不配拥有姓名?” 程思哈哈一笑:“兴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军阀之子杀妻,比你这个青梅竹马在其中插一脚个,更具有曲折离奇的色彩吧?可惜我把报纸忘在警局了,不然给你带一份过来,让你瞧瞧。大报还好一些,小报简直肆无忌惮,他们一个个跟躲在袁家床底下似的,都快把一出凶案写成豪门艳情故事了。” 程思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普通市民的想法,对于平铺直叙的案情描述,很多人宁可看些另辟蹊径的分析和想象,把故事当真事来看,津津乐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小报甚至趁机推出袁家豪门三部曲,从袁秉道发家开始写起,内容两分真实,八分虚构,内容浮夸玄幻,可这也赢得不少人的喜爱,小报销量顿时上涨不少。 袁家已经没人了,袁秉道一死,偌大家族作鸟兽散,袁冰自己又不争气,现在还待在牢里,若是袁家还有点能量,这种虚构故事肯定不可能面世。 在舆论的带动下,巡捕房那边的办案思维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对凌枢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但凌枢却陷入了思考。 昨晚他们刚刚遭遇了暗杀,今天阿兰就死了。 从时间上来说,阿兰应该是在昨天半夜之后遭遇不测的。 阿兰作为杜蕴宁的贴身女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为什么先前她没死,现在却死了? 是不是凶手认为她知道了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生怕她暴露自己? 阿兰的身份,注定她是调查询问的重点对象。 但是之前他们没有太过怀疑阿兰,因为她是个哑巴,不识字,又是个弱女子,没有杀死杜蕴宁的力气,也很难成功。 现在阿兰一死,反倒暴露了她与本案有关的事实。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是最安全的,哪怕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也很难再有什么突破。 袁冰,袁家。 现在看似离真相越来越遥远,换个角度,却反倒是像在帮他们一步步筛选出真相。 19、第 19 章 凌枢一边啃栗子,一边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程思什么时候走掉都不知道。 他的精力毕竟比不上从前,又刚刚受了伤,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手里吃了一半的栗子落在地上,滚满半个房间。 恍惚间,有个人弯腰把它捡起,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来者柔柔道。 不是程思那把急急吼吼的声音,而是记忆里的温婉清甜,就像夏天里那碗冰过的甘蔗水,不用加蜂蜜,也能沁入心脾。 凌枢揉揉眼睛翻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正把窗帘拉起来。 “外面风大,你就这么敞开睡,等会吹了脑袋,更不容易好。” “杜……蕴宁?”凌枢疑声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声。 “你不是……?” 凌枢想问你不是死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杜蕴宁身上的气质很宁和,不像刚刚嫁入袁家时意气风发的她,也不像后来成为深闺怨妇时的她,更像是从前读书时候,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热血,尽可浇灌在青春热土上。 “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凌枢听见她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凌枢扶着阵阵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眼前视线也时不时发黑模糊,天色渐暗,随着窗帘拉上,他几乎看不清杜蕴宁的表情。 “你没死?那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全上海滩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关在牢里!” “我知道。” 杜蕴宁的声音很愉悦,很轻快。 “现在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关在这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我衰败腐烂下去,我又怎么会染上烟瘾?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了私生子,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就得顶着袁太太的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凌枢:“这么说,你果然与洪晓光有染,他到底是谁?” 杜蕴宁:“他?他就是你啊!” 凌枢:“胡说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蕴宁,免得对方逃走,却见杜蕴宁说罢,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两颗眼珠几乎要落出眼眶,十足}人。 凌枢登时冷汗直冒,他浑身猛地一颤,鲤鱼打挺似的跃起。 “你醒了?” 杜蕴宁不见了。 她刚才的方向正坐着一个男人,在低头看卷宗。 是岳定唐。 凌枢惊魂未定,赫然发现自己梦魇了。 “我刚做了个梦。”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像随时会折断。 “噩梦?” 岳定唐抬起头,摘下眼镜,起身开灯。 屋里一片亮堂。 凌枢莫名暗松了口气。 但岳定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口气绷住。 “一个坏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凌枢愣住片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死的?” 他嘴唇发白干燥,声音也跟着艰涩无比。 “烟毒发作,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岳定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抢救无效,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 “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那个阿兰也死了,两日之内死了两个人,都是案子的关键人物,怎么就这么巧?” 凌枢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许多。 岳定唐:“我问过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过他。” 凌枢:“谁?” 岳定唐:“袁凌波,袁秉道的二妹。” 凌枢:“此人应该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岳定唐点头:“袁冰有单独的牢房,他跟巡捕处得也还不错,来探监的人自称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监了。” 凌枢忍不住道:“堂堂租界捕房的管辖竟如此松懈?” 岳定唐哼笑:“说得是,要不然怎么能让人在里头喝酒打牌吃夜宵?” 凌枢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他一头散发汗湿贴在额前,黑白分明,中气不足,再撑也撑不起平时的潇洒惬意。 岳定唐扫他一眼,把原本到了嘴边的奚落咽下去。 “按理说,袁二姑如果是假的,袁冰当即就会发现,但是根据巡捕供词,此女进去之后,在里头待了约莫一个小时,都没有太大的动静传出来,对方离开之后,他还进去看了一眼,袁冰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并无吵闹喧哗。直到半个小时后,里头传来声响,袁冰说他身体不适,并且情况越发严重,巡捕赶紧喊人叫来医生,但已经来不及了。” 凌枢:“食物中毒?你们确认过尸体是他吗?” 岳定唐:“尸体的确是他,毫无疑问。他的死因初步判定是吸食大烟过量,也就是说,他那位二姑进去探监,还给他带去了大烟抽食。监守的巡捕收受贿赂,所以一开始对我们隐瞒了这一点,现在已经被革职查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用在当下的上海滩,半点也不夸张。 袁冰虽然因为嫌疑被暂时关押,但袁家毕竟还有些家底,足够他买通巡捕房,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而且因着他的身份,大家也不敢乱来,连带袁凌波的突然出现,也不会有人去询问,就这么轻易被放进去,与袁冰近距离接触。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一个小时内谈了什么,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不是袁冰的二姑,这些都将随着袁冰的死,彻底成为一个谜。 如无意外,现在即使他们把整个上海都掀了,也找不到一个叫袁凌波的女人。 “那么阿兰呢,尸检结果是什么?”凌枢转而问起那个女佣。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岳定唐道,“现在初步的报告显示,阿兰的确是上吊被勒死的。” 凌枢:“这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若是有人先令她昏迷,再将她搬上吊绳,同样可以令她上吊窒息而死,且查不出任何异状。” 岳定唐摇摇头。 “不管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之前他们还奇怪,对方如果冲着袁家而来,为什么没有直接从袁冰那里下手,而是先通过杜蕴宁,这话才刚说没多久,袁冰果然就出事了。 袁冰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将势必再度引起轰动,为这桩迷案增添更多扑朔迷离的色彩。 不少小说家或许会因此触发灵感,编出更多稀奇古怪的情节,报刊连载的袁家三部曲,也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些都与案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了,甚至会令案子离真相越来越遥远。 如果将视线从三个人的死因身上拉回来,直接跳到结果呢? 当了警察之后,凌枢接触过不少案子,从鸡毛蒜皮到大案悬案,上海滩每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无法侦破的案件更多,许多卷宗早已积灰堆尘压箱底,凌枢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去档案室慢慢翻看,也没有人会来催促他赶紧看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消遣和乐趣。 从这些案件里,凌枢也慢慢悟到一些思路。 比如说,当你看似被一团线牵着走的时候,先不要去理会那根绳子,可以直接尝试越过牵线的人,走到前面去,也许又会发现另外一番景象。 ddxs.com “袁冰有没有私生子?” “没有。”岳定唐很肯定地道。“袁冰虽然在外面风流成性,但长期吸食大烟,对他的生育能力应该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凌枢:“袁冰有三个姑姑,如果袁冰和杜蕴宁都死了,按理来说,袁家遗产应该由三个姑姑来继承。但是三姑已死,无儿无女,大姑远在美国,现在都还不一定收到袁家出事的消息,唯一一个二姑袁凌波,就是他临死前过来探望的。” 岳定唐:“不错,但她一出现,势必难以摆脱杀害侄儿,图谋财产的嫌疑,如果这个袁凌波是真的,她就不可能再出现。” 凌枢:“要是袁家财产迟迟没有人继承,政府就会回收充公,并把宅子重新进行拍卖。” 岳定唐皱起眉头。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凌枢先不必再说下去。 但他自己却迟迟没有出声,显然在理清思路。 凌枢想到女佣阿兰,也想到袁家宅子。 这个女人,势必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她也许本来是知情者,或参与者,所以她必须死。 凶手为了掩盖一些事情而杀人灭口,认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死人越多,破绽也越多。 “我先去查查阿兰的来历。” “我想去袁家看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岳定唐:“袁冰和阿兰的死,虽然是个不幸的消息,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间接为你洗清嫌疑,现在你大可不必那么着急了。” 凌枢:“案子早日告破,我才能早日彻底摆脱嫌疑,否则凶手逍遥法外,我肯定也要被警察局那边停职察看的,我的职业理想就是当警察,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这份混吃等死又清闲的工作。 他在内心补充道。 岳定唐一脸看破不说破的了然。 “医生让你多休息,你现在不宜走动。” “我觉得我好多了。”凌枢摸摸脑袋,“我刚才梦见杜蕴宁了。” 岳定唐沉默了。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但记忆终究在那里,永远不会被抹去。 现在的杜蕴宁多可悲,她的从前就有多纯真美好。 那是属于两人共同的过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想以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明天等医生查房,确定你可以出院之后,我们再去袁家仔细察看一遍。”岳定唐道。 凌枢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我们上次应该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岳定唐看他一脸倦意,苍白无神,便将手中卷宗整理好,起身。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慢走不送,别关灯。”凌枢顺势滑入被窝,将被子拉高盖过耳朵。 “你怕黑,还是怕鬼?”岳定唐调侃。 那人果不其然没吭声,像是睡着了。 岳定唐笑笑,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似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忘了问你,你说你图好玩,练了几年左手写字,怎么连开枪也换手了?也是图好玩?” 凌枢一动不动。 良久,在岳定唐几乎要离开之际,才听见对方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是警察,左右手都能用,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说了你也不懂。” 20、第 20 章 大年初二,清晨。 岳定唐起了个大早,先去学校把批好的作业放办公室,再去医院。 他以为凌枢早就穿戴整齐在等自己,结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对方还赖在床上,床边一左一右是两个姐姐。 凌遥,以及岳定唐他亲姐岳春晓。 “快起来吃点东西,你空腹怎么能出门?” “我给你带了油条豆浆,刚出炉的,油条还酥脆,再晚一点软了就不好吃了,还有酱油,你不是最爱油条蘸酱油吗,都给你备着了。” “我这儿还有豆花,你要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就喝点鸡汤,从昨晚就开始熬的,岳定唐回去想喝我都没让。” 站在门边的岳定唐:…… 他仿佛看见两个老妈子在不厌其烦地哄小孩。 问题是“老妈子”不老,“小孩”也不小了。 他所认识的三姐岳春晓,也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兴许是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独立自主,各有事业,从小到大就用不着她怎么操心,所以一看见白皙漂亮软乎的凌枢,母爱与姐姐的怜爱之情就一下子都水涨船高,泛滥成灾了。 简而言之,看脸。 岳定唐也得不承认,凌枢在不说话,别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看上去是挺能迷惑人的。 许多女性,从幼到老,就吃这一套。 两位年轻女性并不知道岳定唐的腹诽,还在不遗余力又劝又哄。 单是把凌枢从被窝里挖出来坐起,到他肯拿着一块油饼啃,就足以让她们有莫大的成就感。 “多吃点,多吃点。” “吃慢点,吃慢点。” 两个女人唱着反调,雄踞两侧,又维持一种微妙的和谐。 皆因中间这个人。 但他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姐,春晓姐,我想吃豆皮。” “那是什么?”岳春晓不明所以,“豆腐做的?” 凌枢:“据说是湖北那边的小吃,上回有人在街头卖,我吃过一回,就是豆皮里裹着糯米香菇,放在锅里煎,特别香。” 岳春晓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家里厨子就是武汉人,回头让他做一个,中午给你送过来,再弄点汤好不好,你喜欢排骨汤,还是鲜虾豆腐汤?” 凌遥微微沉下脸色:“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在家给他熬了,今早忘记带过来而已。” 岳春晓撇撇嘴:“你看你,又来了,你要真熬了汤,今天能让我出风头?现在排骨多贵,你们少吃点没事,别回头死要面子,把凌枢给饿瘦了!” xiaoshutingapp.com “岳春晓,这是我弟,关你什么事,你别假惺惺做好人,想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他救了定唐,怎么就不关我事?我这是心肠软,见不得凌枢为了你,委屈自己!” 凌枢正一口豆浆一口豆花,低头无声,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岳定唐几乎要气笑了。 他咳嗽一声,把两人的战场拉回来。 “姐,遥姐,我跟他有点正事要谈,你们先走吧。” 岳春晓这才想起有他这个弟弟的存在。 “你早餐吃了没有,家里我给你留了一份的。” 凌遥也道:“要是没吃,我多带了一份,就在桌上食盒,没打开的,不知道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都买了。” 岳春晓睨她一眼:“现在会来做好人了?刚还说你弟弟用不着我操心?” 凌遥冷笑:“我喜欢定唐懂事稳重,又跟你有何关系?” 岳定唐终于忍无可忍,把她们全赶了出去。 结果回头就看见凌枢冲他笑。 “她们俩为你争吵,你还挺乐是吧?”岳定唐挑眉。 凌枢一脸无辜:“姐姐们对我好,我当然知道。” 这话听着,好像是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岳定唐心想,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岳春晓这么难伺候的人,都被哄得团团转,愿意反过来护着他,要是凌父还在,让凌枢去混官场,他没准几年真能步步高升。 就是现在放在警察局当警察,以他这种又混又油的资质,的确如鱼得水,也难怪凌枢舍不得这份工作。 “两个消息。” 他点起烟,走到窗边。 “那个自称袁凌波的女人,追查不到下落。只知道对方离开巡捕房之后叫了黄包车前往火车站的方向,后来就不知下落了,我已经让人继续搜查,不过很可能不会有结果。”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凌枢嗯了一声,把最后一口豆花吃掉。 “另外一个消息是女佣阿兰的?” “阿兰是童养媳,七岁的时候被卖到一户姓沈的人家,十五岁刚成亲不过两个月,丈夫就病死了,她自己也生了一场病,夫家人嫌她是个累赘,又不能干活又要吃饭,就将她赶了出去,是杜绵卿把她带回去。你认识杜绵卿吗?” 凌枢道:“杜蕴宁的小姑,见过一面,但不熟。” 岳定唐点头:“没两年,杜绵卿嫁人去了无锡生活,把阿兰留在杜家,杜太太见她干活勤快,也不能胡乱说话嚼舌根,就让她去服侍杜蕴宁,后来她又跟着杜蕴宁来到袁家生活。” 这些只是经历,从中发现不了什么有用的内容。 凌枢:“那我们现在先去袁家?” 岳定唐抬手看表:“今天晚上我有一个酒会,是美国领事馆那边的,我们现在过去,下午还来得及回家换一身衣服,我们的一个老同学林定康,现在在领事馆任翻译,他应该也会在,正好你也过去,跟他叙叙旧。” 凌枢伸了个懒腰:“我就不去了吧。” 比起酒会,他更想回家睡觉。 岳定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叹了口气。 “你恐怕没法如愿了。第一,你姐让我给你介绍名媛,今晚酒会我也与她说过了,你要是不去,回家恐怕不得安宁。第二,你现在虽然暂时摆脱一半嫌疑,但仍不能证明杜蕴宁凶手另有其人,巡捕房那边虽然同意保释,但史密斯也交代过,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太久。” 凌枢:“我不懂社交礼仪。” 岳定唐:“我教你。” 凌枢:“我没礼服。” 岳定唐:“我借你。” 凌枢:“我不会说话,怕得罪人,你背了锅。” 岳定唐:“那你可以多吃东西少说话。” 凌枢:“我怕我这张脸会引起在场女士的疯狂追捧,令其他男士感到不快。” 岳定唐:“没关系,我相信我的魅力足以让你消除这种顾虑。” 凌枢:…… 岳定唐老神在在:“作为你的老同学,以及受令姐之托,我真诚建议你去,不仅仅是男女姻缘,这种宴会,连你的顶头上司,也未必有资格拿到请柬,而你上司的上司,市警察局长,也将以出席为荣,这种情况下,你能到场,你上司会怎么看你?对你的仕途又会有什么帮助,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吧。” 凌枢揉揉鼻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两人一直拖到中午才出门。 倒也不是凌枢太磨蹭,而是医生过来查房,原本不同意他出院,凌枢当着对方的面做了十个俯卧撑,当场震惊医生,勉勉强强才同意他们离开半天,不过还是要求凌枢当晚得回医院,这才签下同意书。 一路上,岳定唐频频瞅着凌枢看。 凌枢莫名其妙:“我没洗练?扣子没扣好?” 岳定唐:“你上学的时候,手被花刺扎了,都要拿着手帕擦半天,又是用针挑,又是涂酒精的,现在连脑袋缝针都能做俯卧撑了,我只是想看看,现在这个凌枢,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凌枢摸摸后脑勺的伤口:“我不这么做,医生怎么会同意我出院,要是偷溜出去,回头我姐到医院一看,又要哭哭啼啼了,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 岳定唐笑了笑:“你这样的性格,应该挺受法国女人的喜欢吧?” 凌枢总觉得他这句话颇有深意,但他刚在小汽车上颠簸片刻,就觉得脑袋的确还是有点晕,一时之间没去深究。 “还成,出国前我姐特意嘱咐我,不能在外边找大洋马,最起码不能带回国,要不然我还得发愁带哪个回来呢。你呢,就没想过娶个外国老婆?” 岳定唐淡淡道:“我是个中国胃,外国菜浅尝辄止就算了,不可能天天吃,别看我三姐和你姐总过不去,在这一点上,她们的看法还是挺一致的。”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摇下车窗,往外探看。 “快下雪了。” 天阴沉沉的,不像大中午,反倒像傍晚。 没了阳光,路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年初二的喜庆只能从四处的张灯结彩和衣裳穿着上体现。 凌遥从家里给凌枢带来一身新衣服,原本就是让他过年出门穿的,结果凌枢把自己给折腾进了医院,这衣服到现在才穿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 袁公馆几乎快要被压折了腰。 有些年岁的白墙看上去更显阴森,饶是白天,也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凌枢抬头望向二楼阳台。 那里正是杜蕴宁的房间,也是上次花盆砸下来的地方。 自从花盆事件之后,负责看守的巡捕把阳台上的花盆全都撤下来,现在那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但窗边薄纱飞舞,在楼下也能看见,总给人一种后面还站着一个人的错觉。 21、第 21 章 袁家人还未被获准从小楼里出去,阿兰一死,他们个个精神不振,看上去比前几天更消瘦憔悴,凌枢跟岳定唐刚走进去,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抑。 连巡捕也待不住,等他们接手,就寻了个借口出去喝酒了。 “我觉得,前楼不太干净,老爷和夫人的死,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管家被叫到面前,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语出惊人。 岳定唐皱眉:“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案,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ranwen.la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凌枢:“那袁冰他们怎么没想过搬走?” 老管家叹气:“我家老爷花天酒地,一日里倒有半日不在家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后来坐吃山空,除了这宅子,也没地方去了啊!” 再问起阿兰的时候,无论管家还是袁家其他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正如凌枢他们所料,阿兰的存在,在袁家近乎透明,虽然她是杜蕴宁身边极为重要的人,可她的哑巴和不识字,给她与其他人的交流造成严重障碍,除了老管家会一些手语之外,其他佣人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在意她,如果不是这次跟命案联系起来,她的一呼一吸,生与死,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毫不出奇。 凌枢:“阿兰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又或是遗物?” 老管家道:“她出事之后,巡捕房的长官过来,已经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二位可以去问问。” 岳定唐不置可否:“我们先去前楼看看。” 老管家吞吞吐吐,不肯一起。 岳定唐倒是知道原因。 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尤其是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一日盛过一日,甚至连负责看守的巡捕,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经见过杜蕴宁站在窗边往外凝视。 这种情形下,其他人自然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凌岳二人也不勉强他,岳定唐自己有钥匙在手,直接就可以打开前楼的大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冰雪的冷,卷作一团,阴冷干燥,没有半分令人愉悦振奋的元素。 这栋小楼的主人才离开多久而已,人气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儿鬼气森森,难怪老管家就杵在外边不肯进来。 岳定唐先去楼下的佣人房,凌枢则上楼去了杜蕴宁的房间。 该看的,上回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供发现的新东西。 但凌枢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依旧将每一处角落细节,都重新察看了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也不快。 “你发现了什么?”凌枢头也没回。 他以为是岳定唐。 但身后没有人出声。 凌枢正在翻看床边的抽屉,一时没留意,直到后颈被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凉温凉的一口气,吹得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凌枢反手一抓,抓了个空! 他猛地回头! 头顶的电灯忽然灭了。 22、第 22 章 冬天天黑得早, 外面早就照不见东西,灯一灭, 立马漆黑。 他这一回头, 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凌枢想也不想, 迅速起身,朝前方扑去。 扑了个空! 房间里没有。 走廊也没有。 偌大一栋楼, 只有他凌乱的脚步声在木板走廊上回荡。 “岳定唐!” 他喊了一声。 “我在。” 楼下的声音稳稳传来。 “停电了?” “应该是。” “你刚才没有上来过?” 岳定唐不知从哪摸出一盏煤油灯点上, 举着灯上楼。 微弱摇曳的灯光在整栋楼里成了唯一的光源。 但也显得四周越发漆黑。 仿佛在地狱中举灯行走, 光明无法吓退黑暗, 反而会引来黑暗的蠢蠢欲动。 “我刚才没有上来过。” 岳定唐走上二楼。 “你看见了什么?” 凌枢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把一间间房门推开, 用灯往里照看。 “刚才好像有人在我背后,但一转身又没了。”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岳定唐走进来, 在杜蕴宁的房间里转了一圈。 “也许。”凌枢也不确定,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脑袋上伤口还没好的缘故,因为刚才猛地起来之后, 现在脑袋正阵阵发晕。“但老管家可能说了谎。” 岳定唐:“你也发现了?” 凌枢嗯了一声:“你刚才问他,袁家搬过来之后有没有闹过鬼, 他神情不安,先是抓手指, 然后又抓耳挠腮,在我审讯过的嫌犯里,这也正是许多人说谎的表现。” 岳定唐:“如果他在说谎,那么袁家闹鬼的事情, 很可能也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凌枢:“你怀疑这三个人的死,都跟老管家有关?” 岳定唐:“袁冰和杜蕴宁没有子女,老管家有足够的动机,而且他在闹鬼的事情上说了谎,就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这件事也许正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凌枢打了个呵欠:“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现在停电了,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我该回家休息了。” 岳定唐:“现在是下午六点钟,现在你跟我回去换一身衣服,正好能赶上七点钟的酒会。” 凌枢捂在嘴巴上的手一僵。 敢情姓岳的还没忘记这件事呢? 凌枢先走下楼,又在楼梯口站定,因为灯还在岳定唐手里。 “我感觉我这一身衣服直接去酒会也行……”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抬头后望。 岳定唐正要下楼。 在煤油灯能够照见的有限范围内,凌枢分明看到,他身后的墙壁,多了一个黑影。 ranwen.la 黑影拉得很长,可以看出是人形。 可那,绝不是岳定唐的影子。 因为—— 那黑影手里正抓着一把斧头,高高举起,对准岳定唐的后背! “闪开!” 千钧一发之际,凌枢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就足以囊括所有含义。 他如果喊小心,岳定唐根本就不知道要小心什么。 他如果喊背后,岳定唐说不定会转身,那样就来不及闪避。 半秒时间,只能看岳定唐的反应能力,以及他对凌枢是否信任。 要是他觉得凌枢在开玩笑,可能压根就不会动。 岳定唐动了。 他立马抓着楼梯扶手往前一跃,后腰重重撞在楼梯扶手上,脚步踩空,人跟着往下摔了好几阶,直到楼梯口才站稳。 煤油灯从他手上跌落,碎了一地,登时熄灭。 在他扑下来之际,凌枢早就跳离好几步远,压根就没有被波及,完好无损地束手站立在一旁。 岳定唐:…… 他顾不上去摸自己剧痛的老腰,回头就往上面看。 外面微光倒映出枯枝摇曳,张牙舞爪,形似人状。 什么也没有。 他疑心凌枢眼花看错了,又或者就是故意在耍自己。 再看凌枢,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就跟刚才出声的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二位先生……” 老管家站在门外,提着灯伸长脖子往里探看,却死活不肯踏进一步。 “你们看好了吗?需要灯吗?” 寒风里,佝偻的背脊战战兢兢,像随时会被这冬夜压塌。 “刚才,你进过屋子?”岳定唐走出去。 老管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一直站在外面,听见有人在里头大喊,才走近几步看看。我都给你们说过了,这屋子,夜里还是别来的好!” 凌枢:“就算屋子不干净,那也是你家老爷和夫人的亡魂,别人怕还情有可原,你怎么吓成这样,难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不敢见他们?” 老管家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夫人生前,不怎么待见我们,有一回,她与老爷吵完架,还说,说袁家把她半辈子都耽误了,她就算以后做鬼,也不能让这里每个人快活……” 在岳定唐的目光逼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说谎。” 岳定唐淡淡道。 “你家夫人根本没说过这句话。还有,刚才你在编造袁家闹鬼的故事时,明显也在说假话。” “我哪里敢骗二位!”老管家争辩,“夫人她生前的确……” “刚才我看见她了。”凌枢忽然道。 语调幽幽,飘忽轻淡,如夜里一口凉气,冲着老管家吹去。 后者吓得一激灵,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凌枢说道:“她刚才就穿着睡裙站在房间里,还像生前那样漂亮,唯独脸色阴惨惨的,嘴角还流着血。” 他直勾勾盯着管家,又似乎落在管家身后的某一点。 “不信,你回头看看。” 管家差点提不稳手里的灯,他头也没回,反倒往前几步。 “您就别吓唬我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杀害夫人的凶手,她又怎么回来找我!” 凌枢森森一笑:“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谁是杀害我的凶手,对吗?” 他特意将声音压低,捏出几分阴柔尖细,慢慢悠悠,乍听还真有几分杜蕴宁生前说话的强调。 老管家的膝盖再也坚持不住,直接就跪倒在地。 “没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袁家是真的闹鬼,不信您问他们,袁家下人,还有巡捕房的长官,个个都说看见了,这哪里是我一个人能生编出来的!” 凌枢蹲下身,还待再接再厉,那头巡捕房的人溜号回来,拎着两盒夜宵,正准备给岳定唐送过来,好好巴结这位警务处洋高官面前的红人。 “长官,要不休息一下吧?” 对方扬着笑脸近前,没成想却打断了凌枢的好事。 老管家一下醒过神来,大汗淋漓,神情由惧怕转为警惕。 嘴巴闭如蚌壳,再也不肯开口说出半个字。 “你来得正好,将他带回巡捕房,好好盘问一下,他与这几桩凶杀案的关系。”岳定唐想了想,“袁家其他人,也难保毫无瓜葛,先一并带回去吧。” 巡捕一愣,连忙应下,喊来同僚把众人带走。 袁家人口本就不多,两个巡捕足够应付,只是这些袁家下人原本就被凶杀案闹得人心惶惶,突然听见自己还要被带回去关押审问,一时慌乱的,喊冤的,哭诉的,五六个人乱作一团。 “此人上了年纪,可以逼问,但不可过甚,以免出了事情,得不偿失。”岳定唐交代道。 “我省得,您放心吧!”巡捕答道。 袁家人很快被带出来,个个垂头丧气,满面愁容。 凌枢略扫一眼。 “怎么少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继续点下一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5个;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23个;三分糖吨吨吨 3个;佛系桃小春 2个;杰小卡、沈从门、福西西阿呆姆0616、aileen、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禾厶、尹尹花花痴痴、唐桥、凌枢的小蛋糕。、orchi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世界第一的鱼头 20瓶;970297、莫名、窦豆栗 10瓶;saik1412、may7020、sashaonika 5瓶;31588052 2瓶;大河、千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第 23 章 “少了谁?” 巡捕一听吓一跳, 赶紧清点,很快就有了答案。 “长官, 少了一个叫三才的下人!” 平日里那几个人在后边小楼里, 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 顶多是送菜挑粪的进出一次,毕竟这些人的嫌疑没有那么大, 至今上头也没定罪, 只是出于谨慎把他们先看管起来, 负责看守的人也就不那么尽心, 甚至不会每天去按时按点数人头。 三才是何许人也? 凌枢眯起眼,看向老管家。 “杜蕴宁出事当晚, 你曾说过,三才吃坏肚子, 老德又告假回老家, 所以他才替他们守夜巡视。” 他没有放过老管家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对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神色果然再度起了微澜。 但他很快把头低下,生怕他们继续逼问自己, 不肯吱声。 “你们呢!一个两个也都没看见吗!”巡捕冲其他人喝问。 “报告长官,”一名中年女佣怯生生举手, 她是袁家的厨娘。“中午吃饭的时候,还看见过三才的。” “午饭后呢, 谁看见他了?” 巡捕环顾四周。 没人回答得上来。 “回头问完,你带弟兄们去吃点夜宵。” 岳定唐掏出几块大洋放入对方手心,光明正大,从容不迫。 若他不这么做, 哪怕冲着史密斯的面子,这些人也会消极怠工。 又压低声音额外交代:“老的上了年纪,不要刑讯,尽量诱逼他自己交代。” 巡捕会意,还立正敬了个礼:“我明白,您放心就是,明早保管这老东西什么都说出来!” 岳定唐:“还有这里……” 巡捕:“我们先把这里搜一遍,若是没找着人,就先将他们押回去,再让弟兄们过来搜捕看守。” 如果巡捕房的人足够多,现在先把前后两栋小楼掀个底朝天,也许还能找出藏匿在小楼里的“鬼影”,但现在人手不足,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这样了。 岳定唐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虽然这两人客客气气,但他无法直接命令他们。 “那就有劳你们了,等会儿我正好要去赴领事馆的晚宴,会将此事与你们的功劳,一并告知史密斯先生的。” 巡捕一喜:“多谢长官!” 将哀哀啼啼袁家人抛下,岳定唐带着凌枢快步上车。 “时间有点仓促,恐怕来不及让你去换衣服了。”岳定唐看了一下手表。 凌枢刚想说那正好自己可以不去赴宴,再一转念,如果不跟岳定唐同行,这缺德鬼必不可能让司机绕路把自己单独送回去,他还得走路回去。 想想从这里到家的路程,凌枢果断换了个话题。 “老管家不是杀人凶手。” 岳定唐:“何以见得?” 凌枢:“他的表现,太过慌乱,轻易就露了破绽。而杜蕴宁的死是一个局,像那天晚上,袭击你我的人,才更像是手上沾过血的。如果不是枪手的枪法不准,你现在很可能已经没命去赴宴了。” 岳定唐:“管家也许没杀人,但他一定知道袁家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与三人的死有关。” 凌枢摩挲下巴:“如果,一切鬼怪皆是人为,老管家又刻意营造袁家闹鬼的氛围,想要造成那里是鬼宅的既定事实,久而久之,袁家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那里无论出什么怪事都不稀奇。” xiaoshutingapp.com 岳定唐蹙眉:“袁家的秘密,一定藏在我们还未发现的细节里,不管老管家有没有跟凶手勾结,这些人布局也好,制造动静也罢,最终依旧要回到袁家这个关键地方。” 换而言之,只要他们一直守着袁家,对方就束手束脚,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凌枢挑眉:“所以你故意把人调开一会儿,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岳定唐没有直接回答:“宴会结束时间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到时候你和我去一趟巡捕房,看看管家那边审问出什么结果。” 凌枢:“……我还是个病人。” 岳定唐淡淡道:“你早上吃了一碗豆花,两根油条,半碗番茄面片汤。” 凌枢面不改色:“病人要多吃一点才能好得快。” 岳定唐:“领事馆的自助餐很丰盛。” 凌枢终于不说话了。 …… 小汽车从袁公馆一路驶向领事馆。 沿途还有几个衣不蔽体,又或裹着破棉袄的人,锁在路边的圆柱下瑟瑟发抖。 贫穷的人没有过年的资格,他们唯一的愿望只是能活过这个冬天。 凌枢知道,这些人里,有些可能都撑不到他坐车回来的这一小段时间。 离领事馆越近,两旁景物飞换,一切变得高级起来,洋房目不暇接,高雅漂亮的红墙在夜色下依旧闪烁着远离贫穷的光芒。 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但,这都是同一个上海。 贫穷与富有,萧条与繁荣,仅有咫尺之遥。 一九三三年的上海,看上去大体繁华依旧。 战争的阴云在去年有过短暂的停留,随即又很快消散。 本地居民们也许记忆犹新,也许刻意遗忘,所有人歌照唱,舞照跳,马照跑,硝烟与鲜血逐渐随着时间褪色,重新回归这座远东最大城市的本来面貌。 浮华之下的朽败,就像血肉一样, 领事馆外面很应景地挂上彩灯,五颜六色,小洋房门口甚至还有一个个小灯笼,将门口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喜庆非常。 入乡随俗,洋外交官来中国待的时间越长,一举一动就越发具有中国人的特色,殊不知这只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他们用来谈判和结交军政人士的手段,骨子里依旧是精明能干,绝不吃亏的西方人。 但南京政府依旧乐意与这样的“中国通”打交道,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向往西方文明,以羡慕且谦卑的姿态仰望,却又不甘于泱泱五千年的身段骤然弯下,总有些自卑又自大的矛盾心理,这间领事馆的主人特里·彭斯,就完美理解并利用了众人这种心理。 他没有像来客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反倒是穿了一身长袍马褂,四处给人拱手打招呼,引得不少与宴人士频频夸奖吹捧。 自然,也不乏暗地里嘲讽奚落的。 “彭斯先生真是熟谙中国文明礼仪啊!” “据说,这个彭斯在南京那边的人脉关系也很广,连委员长都听说过他,跟别的洋人不太一样,是个地道的中国通。” “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什么好夸奖的?” “身为堂堂美国驻上海领事,竟还亲自到门外迎接,实在是比咱们一些本国人还要礼数周到,难道不值得赞扬两句?现今都讲民主科学,可自打五四之后,许多人媚洋过了头,矫枉过正,竟把老祖宗的礼数都忘光了,可耻,可耻!” “行了,你少说两句,这种场合,多少上海高官名流,别胡乱嚷嚷,一会儿让人给听见了,吃你的东西去,多吃点,少开口!”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尽收耳中。 凌枢叉起一块蜜瓜配火腿送入口中,安然享受地咀嚼。 作为为数不多的中国通,彭斯自然是很懂礼数的,只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让他亲自出迎的待遇,凌枢不巧正是其中之一,还是托了岳定唐的福。 从彭斯和岳定唐相谈甚欢的情形来看,岳定唐那两个兄长,肯定是在官商两界混得风生水起,也与彭斯这样的外交人士维持了不错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关凌枢的事。 他这个位置,位于长形自助餐桌的尾部,一般很少人会过来,但周围自发形成的几个圈子,都不远不近在他周围,他这边听听,那边站站,竟也得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说,晚宴不止政商人士,也有不少文化界名流,甚至有人把近来名声赫赫的大明星何幼安也带来了。 譬如说,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柳三小姐,居然抛下已有婚约的未婚夫,离家出走,跟人私奔去了,消息被柳家人压了又压,实在压不住,这才爆了出来,她的未来夫家震怒不满,两家人仗着自己家世相当,各有来头,这会儿已经快把官司打到南京去了。 譬如说,《佘山晚报》新近连载一篇小说,名为《柳泉纪事》,借了晚清时期的背景,写柳泉县一位县太爷遇到的种种奇人怪事,悬疑案件,因情节跌宕,引人入胜,近来颇受欢迎,不仅市井坊间在讨论,连带这样的场合,也有人提起,互相猜测情节。 又譬如说,近来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也沸沸扬扬,甚嚣尘上,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一,不少人就杜蕴宁的死因,乃至袁冰生前交往的各色女星聊得热火朝天,连杜蕴宁那个报纸上也鲜少登载姓名,只提到姓凌的青梅竹马,也一并出了回名。 “姓凌的青梅竹马”从蜜瓜火腿吃到法国鹅肝,又喝了杯小酒,把这些当故事来听,倒是津津有味。 直到有人从背后叫住他。 “哟,这不是我们玉树临风的凌大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双更拉,明天如无意外,应该也会有双更的。 随机在本章留言里送99个红包,周末愉快鸭~~ 与正文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岳春晓美滋滋准备了一堆吃食准备去医院探病。 岳定唐扫眼一看,有小蛋糕,小饼干,糖醋小排,素鹅,醉蟹,油焖笋,全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岳定唐:你带这么多,他吃得下吗?再说生病了不得吃清淡的? 岳春晓理直气壮:吃不下,看看也好啊,这么色香味俱全的,看多了,心情也好了,病更好得快。 岳定唐无语:我小时候生病,咋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岳春晓:那你先给我撒个娇。 岳定唐:…… 岳春晓扬长而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1754812、小萌妹、鞋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754812、凌枢的小蛋糕。、梦溪石居然双更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竹 109瓶;钱多多 20瓶;枫叶飘飘、、love7hero、银子妈、花卷君 10瓶;糖酥排骨配馄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第 24 章 别人不知道凌大少爷是谁, 但是此人一说玉树临风,四周目光登时汇聚过来。 凌枢和说话之人, 霎时成了焦点所在。 大家自然先循声看说话者的容貌, 不出意料, 容貌平平,不免有些期待之后的失望。 但等他们再看凌枢时, 不由眼前一亮。 其实凌枢和岳定唐刚刚进门, 已经有不少名媛小姐暗暗注意到他, 但凌枢转眼就从焦点躲到角落去, 会场人多热闹,女孩子遍寻不至, 本着矜持不好到处张望,没想到蓦然回首, 对方却在灯火阑珊处。 比起岳定唐的沉稳干练, 许多女孩子更喜欢凌枢的漂亮潇洒。 她们在看见凌枢的第一眼,就会赫然发现, 漂亮是个形容词,不仅仅只能用在女性身上。 有一种漂亮, 叫令人如沐春风,见之难忘。 凌枢的女人缘向来很好, 就连去舞场跳舞,都能有舞女倒贴小费,就连凌遥和岳春晓两个不对付的人,都能为了他暂时放下成见, 虽然场合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此刻也不例外。 林鼎康对这种无心栽柳的效果有点意外。 他知道凌枢生得好,读书时对方便是女学生茶余饭后绕不开的焦点,而今没有长残,反倒经过岁月沉淀,身形比记忆中还要高大不少。 “好久不见,凌枢,你还好吗?”他主动伸出手。 “挺好。”凌枢腾出拿蛋糕的手,跟他握了握。 “前些年听说你去法国留学了,之后一直不闻音讯,我还以为你留在那边定居了。”林鼎康从侍应生那里拿过两杯酒,递给对方一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约老同学出来喝两杯。” 凌枢举杯示意:“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不就喝上了?” 对方一愣,哈哈笑道:“你还是这样幽默!像你这样的人才,现在一定混得很不错吧,是在领事馆高就,还是进了政府了?” 凌枢耸肩:“在江湾区当个小警察而已。” 林鼎康不信:“怎么可能,像你这样的,怎么说也得是个副署长了吧?” 凌枢笑道:“我爸去世了啊。” 林鼎康这才想起来,自从凌枢父亲去世之后,凌家一落千丈,江河日下,早已从上流社会消失,只是他刚才乍见凌枢,对方潇洒已久,不免生出一时错觉,以为凌家还是那个凌家,凌枢还是那个凌枢。 不过能受邀出席这种场合的,七弯八拐肯定有点关系,今日落魄,未必明日就落魄,林鼎康工作数载,见多了政界人物浮浮沉沉,深明此理,绝不至于因此就看低凌枢,更何况以对方的一表人才,若是今晚被什么名门千金看中,不就立马飞上枝头了吗? 要知道当年,某位委员长也是因为与宋家联姻,才能更上一层楼的。 他正想说两句宽慰的话,把些许尴尬圆过去,冷不防旁边却多了一个声音。 “鼎康,在这儿干嘛呢?这是谁家公子,介绍介绍?” 来者语气轻佻,但当林鼎康心有不快地转过头,看见对方何许人也,就知道此人自然有轻佻的本钱。 沈十七,真名当然不叫十七,而是因为他在沈家排行十七。 这个家族人口庞大,人才辈出,有做学问的,也有从商的,沈十七的亲叔父,就是在南京政府任职,官位还不小,据说属于英美系,也就是亲近蒋夫人的那一拨,近来也是御前红人了。 沈十七自己也在从商,做的是进出口贸易这一块,沈家家大业大,在资本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甭管沈十七有没有过人的生意头脑,只要他没有蠢到天怒人怨,资质在一般人的水平,就不会亏损到哪里去。 在他周围的人,自然也众星捧月一般,对这位十七公子诸多赞美,导致沈十七日益膨胀,飘飘然起来。今晚宴会,名流云集,能入他眼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林鼎康的工作还是走他叔父的关系得来的,沈十七就更没把他放在眼里了,说话随意,如指使家中佣仆。 林鼎康扬起笑容:“沈公子怎么过来了,我这正好遇到了老同学,叙叙旧呢!” 沈十七抬起下巴点点凌枢。 “该不会也是在哪个领事馆做翻译吧?” 这话不是在指桑骂槐吗,林鼎康心里不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热络地为两人介绍。 “我中学同学,姓凌,单名一个枢。这位是沈十七,大名鼎鼎的沈家公子!” 他特意将大名鼎鼎四个字加重语气,就是怕凌枢不小心得罪了贵人。 “沈公子您好。” 凌枢果然够上道,当即就主动伸出手去。 但,沈十七慢吞吞打量他一眼,却没动。 林鼎康当下就咯噔一下,心说姓沈的这是来找麻烦的? 果不其然,沈十七没搭理凌枢,却望向林鼎康。 “你这同学,是靠脸吃饭的?” 林鼎康打了个哈哈:“沈公子真是幽默,凌枢现在在警察局当差呢!” “哦?” 沈十七挑眉,拖长了语调:“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不去当电影明星,跑去当什么警察?来,我给你介绍——” 他拉过自己身边的美人,“这你们肯定都认识,电影明星何幼安,最近名声响亮,估计整个上海滩都听过,她很欣赏你,让她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保管你一炮而红,不用再去当什么警察了,那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林鼎康早就认出他的女伴是何幼安。 不单是他,与会客人,没有几个不认识的。 有喜欢她的名媛和年轻公子哥过去找她签名,何幼安来者不拒,签了许多,不摆大明星的架子,话也很少,跟在沈十七身边亦步亦趋。 美则美矣,终究是玩物。 这年头戏子依旧是不入流的行业,何幼安名气虽然大,在这种场合,却只能因为美貌和名气受到瞩目,沈十七带着她,更像带着一个珍贵的花瓶四处炫耀。 xiaoshuting.info 何幼安听见沈十七的话,就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别开玩笑啦。” 沈十七揽上她的细腰,得意道:“你不是说他生得好看吗?有这样的皮囊,不去造福大众,岂不可惜?” 林鼎康听出他的敌意,忙打圆场:“凌枢当警察,巡视治安,稳定秩序,把那些小偷坏人都抓了,咱们才能放心出门,这也是造福大众的!” 又对沈十七道:“凌枢也是留过洋的读书人,从前他上学时,成绩可是顶呱呱的!” 这年头能出洋留学的,除了公派留学生,便得是有些家底的,林鼎康这话是在提醒沈十七,凡事留些余地。 岂料沈十七却全不买账。 “留洋?哼,这年头,跟亲戚借点钱,也能出国勤工俭学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学了什么东西,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还不照样得打洞?凌先生一表人才,我看当警察实在是暴殄天物,你若是不肯当电影明星,我倒是有个朋友推荐给你,他最喜欢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有干劲的年轻人,你若肯去他手下干几年,保管比你当十年警察还要多,你意下如何?” 他一双目光灼灼盯住凌枢,非要看见对方露出难堪的脸色才满意。 可凌枢偏偏神色如常,还慢条斯理把手中香槟喝光,这才开口。 “多谢沈先生的好意,这工作听上去不错,不过可惜了。” 沈十七不快:“可惜什么?” 凌枢:“可惜我现在身上还背了一桩命案,案子里有三条人命,那三条冤魂正日夜不停地在我身边萦绕叫唤,我岂能——” 他朝沈十七幽幽一笑,阴森瘆人,竟还抬步向对方走去。 沈十七下意识后退两步。 “我岂能再去祸害别人,多背几条人命呢?” “姓凌的警察……你就是杜蕴宁那个青梅竹马?!” 不知哪家的千金小姐娇呼一声,喝破凌枢的身份。 人人变色,退避三舍,唯恐慢了就会被凌枢捅上一刀。 他的四周霎时潮水般散出一大块空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带着洋腔的中国话飘入耳中,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宴会的主人来了,都纷纷让出道来。 大多数人看的是彭斯。 凌枢看的,却是彭斯身边的岳定唐。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无声交锋。 凌枢:看戏看了那么久,好玩么? 岳定唐:还成,本来以为能看见你手足无措的样子,精彩度略逊一筹。 凌枢终于知道自己上学的时候为什么特别讨厌岳定唐了。 不是因为这家伙跟自己抢女人,也不是因为他跟自己从成绩到家世处处攀比,而是因为他三不五时露出这种表情,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让人一见就想往他脑门上扣个大酒瓶子,先把那张脸砸个稀巴烂再说。 年纪越大,这欠揍的模样越发惹眼了。 沈十七回过神,立马沉下脸色,对凌枢胆敢恐吓他,生出几分恼火。 他家庭背景摆在那里,对英美领事也不怯场,当即就质问了。 “彭斯先生,您的宴会高贵优雅,都是上等人出没的地方,什么时候连杀人犯都能放进来了?听说他还是个警察?我记得今晚市局黄局长也来了是吧,黄局长,您别躲人群后边啊,过来给我们说道说道!” 黄局长一脸尴尬,绝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被迫露脸。 “这,沈公子您可难住我了,杜蕴宁的案子发生在租界,可不归我管,再说我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会认识一个区里的小警察?” 窗外寒意凛冽,屋内暖气融融,暖得黄局长都差点掏出帕子擦拭额头沁出的细汗了。 沈十七笑道:“这么说,黄局长是想推卸责任了?” 黄局长不想为了一个小人物得罪沈十七,自然连声说不是,又看向凌枢。 “你过来!” 凌枢吃饱喝足,放下酒杯,举步走过去,敬了个礼。 “局长好,江湾区警察局凌枢向您报到!” 黄局长沉着脸色,将自己当众丢了面子的一应不快都自然而然迁怒于他。 “你怎么混进来的!” 凌枢:“报告局长,有人带我来的。来之前,他给我说,您也会到场,我就说,我现在身上背着嫌疑,得好好在巡捕房待着,更不能给您添麻烦了。但那人说,今晚这里没有人能驳他的面子,局长您见了他也得客气三分,我就信了。谁知道这人也是信口开河,沈公子这不就完全不看他面子么?” 岳定唐:…… 他刚看了一分钟的戏,凌枢就能给他挖个一米深的坑。 黄局长:“谁?谁这么说!让他出来!” “是我带他来的。” 岳定唐终于站出来。 他冲黄局长微微一笑:“鄙人姓岳,家兄岳定秦,早年在上海任职,您应该也认识的。” 岳定秦这个名字,何止黄局长认识,在场大部分人,应该都认识。 黄局长一下子变了脸色,从愤怒到震惊,尴尬到惶恐,也就几秒钟的事情。 “原来是岳家二少爷!” 岳定唐笑了笑:“我二哥北上了。” 黄局长打了个哈哈:“是岳三公子啊,我与令兄当年也算交情匪浅,可惜他自去了南京以后,我们就鲜少联系了,今日也算有缘!” 岳定唐点点头,也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来介绍,这位是是美国驻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彭斯先生,这位是市警察局的黄局长,不久前才因表现出色,荣升正职。” 黄局长赶紧正正领带,上前伸出双手,微微倾身。 “彭斯先生,我是黄岐,幸会幸会!” 彭斯矜持与他握手,目光落在凌枢和沈十七身上。 “我刚才听说这里有些误会,现在都解决了是吗?” 沈十七虽然不怯美国人,也不至于憨到在人家的地盘上大闹天宫。 他原是看凌枢不顺眼,想教训教训对方,通常这种小事,最后都是对方卑躬屈膝来找他道歉求饶,至于愿不愿意饶命,就看沈十七的心情了。 可这次的故事走向,居然脱离了他的控制。 “解决了,都是小误会。”沈十七勉强道。 彭斯点点头,可不管他神色自不自然,心里情不情愿,当即就转头跟旁人聊了起来。 “彭斯先生,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老同学,凌枢。他与你我一样,都是留法学生,虽然现在被牵连进一桩案子,不过已经有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 既然已经出面,岳定唐索性正式将凌枢介绍出去。 彭斯颔首微笑,伸出手,对凌枢说了一句话。 凌枢顿了顿,也回了一句。 黄局长听得一头雾水,扯过旁边的林鼎康问:“他们在说什么?英语?” 林鼎康:“是法语。领事先生说,我相信事实将会还绅士一个清白。凌枢则回了谢谢。” 黄局长挠挠脑袋:“还真是留洋的,那怎么跑去当个小警察了?” 林鼎康不介意拉老同学一把,闻言就道:“您有所不知,凌家早年也是名门,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这人嘛,不都是有个三灾六运的!” 黄局长恍然。“难得难得,遭逢变故还能发愤图强,果然是个好青年,该好好褒奖才是!” 林鼎康笑而不语。 当个小警察怎么就跟发愤图强扯上关系了,只怕最终关系还是落在岳定唐身上,但黄局长这么说,他就这么听,林鼎康还思忖着待会儿也去跟岳定唐拉拉老同学的关系。 一场风波雷声大雨点小,宴会主人自己都不在意,其他人自然也都假装忘了凌枢的嫌疑人身份,更何况他的外貌气质,也足以让人放下戒心,与他亲近。 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名媛贵妇,还主动上前和他闲聊两句。 在场唯一一个倍感丢脸和恼怒的,只有沈十七。 虽然身旁的何幼安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可他总感觉四面八方的人都在窃笑讥讽自己。 “你笑什么?”他忽然看向何幼安,冷冷问道。 对方正听岳定唐他们聊天,嘴角微微扬起。 何幼安被点名,面露意外,忙收回笑容:“沈先生,我没笑。” 沈十七冷哼:“别以为我带你过来,你就能攀上高枝了,在他们眼里,你再怎么红,也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他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何幼安脸色刷的一下变白,紧紧咬着唇,似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凌枢正想开口,却被岳定唐按住肩膀。 他对上岳定唐的眼睛,后者波澜不兴,手却始终没挪动过。 那意思很明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何幼安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也不了解她和沈十七之间的关系,贸然出手,未必是英雄救美,而可能是笑话。 但,凌枢还是动了。 何幼安面前多出纸笔,还有一只好看的手。 “何小姐,家姐是你的影迷,可以帮我签个大名吗?” “当然可以!” 何幼安忙将纸笔接过,冲他勉强一笑,匆匆签下大名。 “需要我写一句对令姐的祝福吗?” 凌枢:“如果方便的话那就更好了,家姐闺名凌遥,遥远的遥,就祝她身体康健吧。” 何幼安很快写好了,字迹娟秀,看得出是练过的。 “也给我写一句!” “我也要!” “多签几个吧,我拿去送人的!” 边上的千金小姐和年轻公子哥一看还能这么玩儿,赶紧也掏出自己刚刚只让何幼安签了大名的本子。 簇拥上来的人一下子将沈十七给挤到外围去了。 后者盯住凌枢看了三秒,才转身离去,算是彻底记住他了。 “凭空多了个敌人。” 凌枢正想转身去拿酒,岳定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十七蛮横霸道,横冲直撞,做事不按章法来,你为了美人出头,美人会心生感激,以身相许吗?” 凌枢没回答,弯腰去端详每种酒的口味。 “苹果,还是橘子?” 岳定唐:“……橘子。” 凌枢把一杯橘子果酒递给他,自己则拿了一杯苹果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难道不是绅士所为,美人感激不感激无所谓,彭斯先生看在眼里就好了,你没见到他刚才对我流露出赞赏吗?” 岳定唐挑眉:“彭斯再怎么也管不着警察局去,你让他印象好有什么用?” 凌枢:“嫌疑犯总得多做两件好事吧,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带我过来这里的初衷?好了,我现在要去巴结黄局长了。” 说罢他还真端起酒杯,施施然朝黄局长那里走去。 “如果我刚才没教你那句多谢的法语,你还应付得了彭斯吗?” 岳定唐悠悠问道。 凌枢头也没回,只朝他抬手晃晃,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岳定唐眯起眼。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局长果然对凌枢另眼相看。 黄局长是个粗人,能爬上局长的位置,全靠拍马屁和运气,跟这里一干文人墨客,名流豪门格格不入,他就是想拍马屁,人家也没兴趣听,好歹遇到个凌枢,跟他聊起大江南北的美食,聊起新近的案子,居然也能相谈甚欢。 直到黄局长去上洗手间,阳台又来了一位娇客。 “实在抱歉,刚才沈公子不是刻意针对你的。只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夸过你,他才心生不满,说起来,全都怪我。” 何幼安诚挚道歉,甚至还朝凌枢微微倾身,鞠了个躬。 凌枢举杯:“没关系,为美丽的女士解围,是每个绅士应尽的义务。” 何幼安果然笑了。 凌枢点点自己的嘴唇提醒她:“你的唇妆,有点花了。” 何幼安忙掏出小镜子和口红,阳台上的吊灯开始补妆。 鬼使神差地,凌枢正好看见她手中的口红。 电光石火,记忆交错,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闪现。 真相就隐藏在夜幕重重的雾气之后,等待他去捕捉。 “你这支口红?” 何幼安抬头就看见凌枢盯着她的口红看,不由一笑。 “怎么,你想给女朋友买?这是丹祺新出的唇膏,玫瑰红,这个色号限量发售,包装外形也跟别的颜色不一样,现在恐怕买不到了,你若是想要别的颜色,我那儿还有未开封的几支,是之前买的,回头可以给你送过来。” 凌枢:“限量发售,很贵么?” 何幼安:“跟其它颜色一般价格,只是很难买到,发售当天就被一抢而光了,我也是托了人,才能拿到。” 凌枢:“什么时候上市的?” 何幼安:“听说三个月前在欧美就发行了,只不过运到中国需要时间,这边是在1月25日发行的。” 1月25日,大年三十。 也就是杜蕴宁出事之后。 何幼安手里那支口红,跟女佣阿兰在袁家掉落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但阿兰说,那是杜蕴宁送给她的。 当时杜蕴宁已经死了,难道做了鬼还不忘送口红给女佣? 所以,阿兰必然在说谎! 正思索间,岳定唐忽然走进来。 “现在马上跟我去一趟捕房!”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这章够肥肥吧,依旧留言抽99个红包! weibo有转发抽奖现金活动,大家可以去参加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祝作者健康快乐幸福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又又 5个;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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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非但美国人不高兴,他叔父也不会放过他, 但离开这里,别人就管不着了。 沈十七缓缓冷笑了一下。 “沈公子。” 沈十七循声侧首, 何幼安端了两杯酒走过来。 “喝杯酒,消消气好不好?” 她温柔婉转,就像银幕上扮演过无数的千金小姐,贤妻良母那样。 一个美人但凡有了出众的气质, 她就不仅仅是美人,而可以进入令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行列。 何幼安虽然不言不语安静无声的时候像个花瓶,但她说话微笑的时候,却有一种繁花摇动的璀璨光华,连一举一动都变得美丽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貌,没有一个男人能免疫,沈十七起初也不例外,所以才花大力气把美人弄到手,但此时此刻,哪怕对着这张脸,他也没能消除内心的怨恨和怒火。 “你刚才一直躲着,是生怕我迁怒?还是跟那个姓凌的私会去了?”沈十七阴恻恻道,表情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何幼安的声音更柔了:“您误会了,刚才是领事馆一等秘书的夫人拉住我,想知道我的耳环从那里买的,我说是您送的,我们聊了一会儿。都是我的错,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低声下气没能让沈十七怒气稍解,后者面无表情接过她递来的,然后泼向何幼安。 美人的乌云鬓发,如花容颜,登时一头一脸的酒水。 众皆哗然,人人瞩目。 “你干什么,就算何小姐是你带来的,也不是你能任意欺凌的!新时代都人人平等了,你还拿旧的一套来欺压人呢?!” 有人当即挺身而出,挡在何幼安面前。 何幼安的影迷很多,拜倒在她美貌下的仰慕者更多,沈十七对她如同玩物的态度,众人早已看在眼里,先前没发作,只是碍于场合与宴会主任,眼下沈十七发怒,大家就纷纷为她打抱不平了。 自然也有同性嫉妒何幼安的容貌,暗骂一声红颜祸水,但美人飘萍楚楚可怜,惜玉护花,又有什么错处? 沈十七眼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彭斯先生也在远处转头看过来,知道自己再一次犯了冲动的错误,只好咬咬牙,吞下这口气。 他不再理会何幼安,而是越过人群,去向彭斯道别,然后才大步离开宴会厅。 何幼安是他带来的,他一走,何幼安自然也得跟上。 她拿着侍应生递来的帕子,匆匆将湿漉漉的发容擦拭,那种强忍委屈又强颜欢笑的模样,能让任何一个人,不分男女,都为之动容。 立马就有人看不下去:“何小姐,你不必跟他走了,待会我可以送你回去,家父在上海滩还有几分薄面,他沈十七不敢对你怎么样!” 何幼安冲他感激一笑:“如果不是沈公子将我带过来,我今夜也无缘认识各位,他可以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虽然出身寒微,但这点做人本人,总得恪守。不管怎么样,今夜多谢你们啦,改日新电影上映,我让人给你们送影票过来。” 这番话明理而又敞亮,连先前不喜欢她的人,也都稍稍改了印象,女子心肠软,立场容易动摇,何幼安立时又多了不少支持者。 “那你若是被他刁难了,一定要告诉我们,我把电话写给你,你直接摇到我家去,柳公馆,就报我柳五的名字,会有人转告我的。” “对,回头我也给你的电影公司说一声,让他们派两个人保护你!” “沈十七他不敢怎样的,他还要靠他叔叔吃饭呢,回头我让我爸去和他叔叔说,保管你安心拍电影,别的不用担心。” 七嘴八舌包围了何幼安,也给她提供了勇气。 她一一向众人道谢,然后快步走出门口,跟着等候在那里的沈十七保镖离开。 沈十七早已坐在车里,面色阴沉,没比他离开时好多少。 如果说之前凌枢将那火|药桶装了一半,后来与会客人袒护何幼安的言语,就更是火上加油,让沈十七彻底爆发,可他最后又不得不按捺隐忍下来。 光影斑驳下的表情,比之前更显阴郁。 何幼安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沈公子,我回来了。” 沈十七:“你怎么还舍得回来,仰慕你的人那么多,不如跟别人走了,省得在我这里受气。” 何幼安:“我是您带来的,自然要跟您走。您对我的好,我都明白,那姓凌的不过是个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您放在眼里,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下巴忽然被捏住,强行拉近。 近在咫尺,沈十七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 混着刚才泼在脸上的酒水,加上对方鼻腔里的酒气,何幼安的眼眶很快就湿润了。 “沈公子……” “别以为在人前,你是万众瞩目的电影明星,翅膀就硬了,可以离开我单飞了,我能捧你出来,也就能把你拽下来,让你比原来——” 沈十七一字一顿,阴森残酷。 “摔得更惨!” 何幼安气息微弱,睫毛颤动。 那一瞬间,就像一只行将折颈的天鹅,濒临垂危。 她也许并不晓得,往往落难美人坠入黑暗,哀泣求饶,反而更能激起一些人毁灭美好的嗜虐欲。 “我明白的,沈公子,我这一辈子都是您的,从来不敢有二心。” …… 凌枢他们见到老管家的时候,对方已经神色惨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这倒不是被巡捕房刑讯的缘故,老管家这么大年纪了,也经受不住一次老虎凳或辣椒水,而是被抓进来之后,面对审讯室的压抑,和审讯人员阴沉压迫的逼问,很难有人还能保持在外面的精气神。 “袁公馆闹鬼,是我,我让三才去吓唬人的!” 经过这番折腾,老管家终于不敢再绕圈子,见了凌枢他们,立马就开门见山,说出他们想听的东西。 旁边沈人杰这才递给他一小碗水,让他稍解进来之后滴水未进的干渴。 岳定唐:“这么说,人也是你杀的?” 管家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杀过人!我打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了,对袁家一直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杀害主人!” 沈人杰:“那你为何要让三才去吓唬人!” 老管家喘了口气,从表情上看,凌枢发现对方根本不想提这件事,但现实一步步发展,已经完全脱离原本的轨道,老管家也开始发慌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灼灼逼视,审讯室内摇曳不定的灯火仿佛幽灵作祟,死不瞑目,铁窗之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呜咽声不远不近,幽幽袅袅,听不大清。 可正因为听不清,才更让人心里发怵。 老管家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因为、因为老太爷在世时,给袁家留下了一批财物!”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他们之前就推测过,凶手几番杀人,看似与杜蕴宁有奸情,其实兜兜转转,最后都围绕着袁家,很可能正是由于袁家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求之不得。 如今看来,杜蕴宁、袁冰和阿兰三人之死,就算跟老管家没关系,也一定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财物?” 老管家捧着碗的双手不断颤抖,神色变幻,可见内心激烈挣扎。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将这桩埋藏多年的密码继续隐瞒下去。 “黄金,数不尽的黄金……足以铺满半间屋子!” 非但沈人杰合不拢嘴,连凌枢和岳定唐,也禁不住流露出震惊之色。 财帛动人心,幸亏审讯室内现在就他们三人,否则很难保证其他人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因此疯狂,再闹出事来。 岳定唐适时看了沈人杰一眼。 后者何等机灵,马上起身立正:“案件所有内容,在结案之前一律不得公开,相关人员的口供我也会收藏妥当,一旦外泄,您唯我是问!” 岳定唐点头,转向老管家:“你继续。黄金从哪里来的?” 袁秉道在四川能够说得上话的时间不长,派系争斗中失意的他,很快就被迫离开那里,但他之所以能够下半辈子都过得安稳舒适,坐拥数不尽的财富,不止因为他当权期间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还源于他发现的一艘沉船。 沉船是袁秉道亲信先发现的,当时只以为是一艘普通的民用沉船,年代大约在明末清初,但后来,当袁秉道派人将沉船里的大部分箱子都打捞上来时,竟发现里面不是黄金,就是器物珠宝。 船主是谁,又是何人沉船在此,那并不是袁秉道关心的重点,对于乱世里的军阀而言,没有什么比从天而降的财富,更让他们欣喜若狂。 袁秉道很快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他虽然是军阀,可军阀也分大小,大鱼吃小鱼,袁秉道的势力绝对不足以称雄,若是让人发现这些巨额财富就集中在他一个人手上,用不了多久,别说离开四川,就连家里都未必安全。 袁秉道想了三天三夜,终于下定决心,他叫来亲信,拿出一部分财物,先给他们分掉,再把剩下的分批伪装,运出四川,然后他自己则装病隐退,逐渐淡出四川军政界,急流勇退,去上海花花世界享福。 他的计划很成功,虽然也有一部分路上出了意外,又或者被人私吞,但大部分黄金,还是运到了上海。 “只有把黄金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老太爷才能放心。但当时时间很紧,想要找个这样的房子并不容易,最终老太爷看中了袁公馆,正是因为它有一个足够大的地窖。” 沈人杰:“地窖?我们搜查过,没有发现你说的黄金。” 老管家:“你们看见的,只是房子自带的地窖,在那下面,还有一层。” 岳定唐:“房子本来就有的?” 老管家点头:“买房子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当时已经荒废了,石头土块堆积,根本不能用,老太爷让人重新清理了一下,把黄金藏好之后,就重新锁上,入口隐蔽,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没有钥匙能打开。” 凌枢:“如此说来,房子闹鬼之事,果然就是你杜撰虚构出来的?” 老管家苦笑:“我也是迫不得已。老太爷膝下只有老爷一子,他知道老爷自小浪荡惯了,挥霍无度,根本不是撑起家业的料子,所以一直没将这个秘密告诉老爷,就是怕他坐吃山空,袁家彻底没落。太爷把钥匙给了老爷,又让我帮忙保守秘密,直到老爷振作起来,或者他们的孩子出世。” 袁冰果然不出老父所料,他非但染上烟毒,还把袁家偌大家业都败光了,如果那批黄金到了他手里,势力很快也会散尽一空。 只是袁秉道没有想到,不仅袁冰指望不上,老管家甚至没等到袁冰的孩子出世,袁冰就死于非命了。 “我想着,老太爷苦心积攒的家业,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外人夺走,这个秘密,我在一日,便守一日,哪怕将来姑太太她们回国,起码也是给姓袁的继承。” “可那房子接二连三出事,你们全盯上那里,我怕人一多,来来去去,迟早会发现那里的秘密,所以才让三才在那里扮鬼吓唬人。” “吓人归吓人,我是绝不可能去杀人的,长官明鉴,我怎么可能杀害老爷和夫人呢!” “还有阿兰,我完全没想过她会上吊啊,这肯定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老爷夫人的事情,良心不安,日夜难寝,才以死谢罪的!” 说话间,沈人杰从外面拿来一个铁盒子。 “岳先生,这是我们从阿兰房间里搜到的,据说是存着她所有的家当。” 岳定唐接过打开一看,却露出狐疑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了鸭,所以夜宵吃啥? 庆祝光棍节,本章随机送66个红包,祝宝贝鹅们光棍节剁手快乐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5个;summersam、小萌妹、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26个;亚马乌罗提小鸟、佛系桃小春、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3个;风烟、福西西阿呆姆0616、淮老师最棒最迷人、拖延癌晚期病患 2个;茗汐、rita218、尹尹花花痴痴、蟹老板、七七惨惨栖栖、禾厶、青衫凉笠、白龙的狐狸娇妻、奕小囡、棋子、沈峤的小娇妻、草莓很甜、吸一口大王喵继续修仙、阿迪大人121、唐桥、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阿分分分、梦溪石居然双更了、南川柿子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亚马乌罗提小鸟 32瓶;koko 26瓶;小孔雀 20瓶;醉酒乱说话、zidchul、牛奶 10瓶;小香阿姨、叼着火锅、23333、岁月如歌 5瓶;hae 4瓶;呵呵 3瓶;恶魔kk 2瓶;慕乔、18423951、梅子不萌、溪栖树、纵小花、不加糖的苦咖啡、明河共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第 26 章 “这么少?” 存放阿兰积蓄的铁盒子里, 零零散散就十来块银元。 岳定唐抬头看向管家。 “阿兰平日薪资多少?” 管家毫不犹豫:“每月三元,吃住都在袁家。” “她在袁家多久?” “跟着夫人嫁过来的, 有五六年了吧。” “她平日花钱大手大脚?” “不可能, 她素来节俭, 头绳断了都不肯买新的,还两边接起来继续用。” “既然勤俭, 五六年下来, 怎么会就只这一点积蓄?” 老管家自然答不上来。 沈人杰生怕岳定唐误会, 忙主动解释。 “岳先生, 我们知道这个案子上头很重视,袁家的东西收缴之后, 弟兄们是一点都没敢动,原来是什么, 现在就是什么, 不多也不少,铁盒子里本来就是这些东西的!” 岳定唐嗯了一声, 他也相信捕房的人现在没胆子在这上面动手脚,否则一旦影响案情进展, 这些人通通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凌枢拿起铁盒子。 盒子上印着糖果的广告,已经锈迹斑斑, 色彩磨损,看得出有些年份。 但盒子周围细心地用毛线织了一个套子,严严实实把盒子边角套住,虽然毛线套子也不如何精致, 用的是最糙最便宜的线,但就阿兰的生活条件来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珍视了。 由此也可见她对这个盒子的重视。 那里头必然曾经存放过她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存下来的积蓄,她半生飘零,无依无靠,唯一能够让她稍感安慰的,也就是这些劳动换来的心血,假如有人想要剥夺她的心血,那肯定比要了她的命,还要严重。 如果捕房和老管家,谁也没私吞的话,那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阿兰自己把钱挥霍一空,那必然是她得到了更多的钱财,让她不必再在意这点积蓄。二是阿兰的亲人突然出现,让她心甘情愿把钱花在对方身上。” 岳定唐忽然道:“为什么是亲人,难道不能是爱人?” 凌枢:“哪来的爱人?” 但下一刻,岳定唐的话让他彻底消音。 “洪晓光。” 凌枢从未将洪晓光与阿兰联想在一块。 因为在许多人的描述里,这个年轻人英俊不凡,虽然他们在对方临时住所里发现,洪晓光并不像旁人想的那么有学问,但只要杜蕴宁愿意沉浸在他编织的美梦里,别人就永远叫不醒她。 而阿兰,就更好下手了。 这个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女佣,离开了袁家甚至无法活下去,她一辈子的活路是遇到了杜家的贵人,但最后将她埋葬的,也与杜家有关。 如果有一个人,对她温言软语,能用熟练的手语与她沟通,给她前所未有的关怀,让她感受到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的温暖,如同一缕阳光照进常年阴暗的牢房,牢房里的人必然如获天赦,顿觉新生。 岳定唐的话,为他打开一个新大门。 “钥匙呢?”岳定唐问老管家,“你说地窖入口的钥匙,在哪里?” “在老爷那里。钥匙被做成吊坠,老爷也不知道那是吊坠,随手就送给了相好的头牌舞女,当时我知道之后,赶忙告诉夫人,说那是老太爷留给她的传家之宝,夫人这才出面,去将钥匙要回来,后来钥匙就一直存放在夫人那里。”管家面露疲惫,“但是夫人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把钥匙了。” 所有细枝末节与琐碎线索串联起来,凌枢隐隐有了完整的雏形。 洪晓光与其幕后主使从某种途径得知袁家地下黄金秘库的消息,于是借机接近对方,按照杜蕴宁的喜好虚构了一个长相性格爱好才华都符合她想象的人,一步步攻占她的心。 也许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洪晓光还不断给杜蕴宁洗脑,用未来的美好,对比现实的残酷,让杜蕴宁逃离袁家这座华丽牢笼的心思一日胜过一日,最终下定决心,跟洪晓光私奔。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来找凌枢,随着次数增加,越来越透露出想要离开袁家的想法。 凌枢回想起来,当时的杜蕴宁对袁冰早已失望透顶,竟连华衣美服,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不再留恋,神色行为不似作伪,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追求的浪漫,竟是通往死亡路上的迷障。 而凌枢,当时他以为杜蕴宁对自己还怀有旧情,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与已婚妇人藕断丝连,却也没料到,杜蕴宁只是拿他做幌子,来布一个局。 假如当时杜蕴宁跟洪晓光果真私奔了,几次跟杜蕴宁约出去的人证,就足以让凌枢陷入泥潭,而杜蕴宁早就金蝉脱壳,不知在哪里风流快活了。 但以上这些,都是杜蕴宁一厢情愿的臆想。 她没能私奔成功,反倒断送了卿卿性命。 而凌枢的确是被拖入她布下的陷阱里,但是现在反倒成了帮她追查真凶的人。 xiaoshuting.org 老管家为袁家尽心尽力干了一辈子的活,现在却连主人临终的嘱托都做不到,早已心力交瘁,面容沟壑分明。 “我可以带你们去地窖下层入口,但钥匙,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凌枢道。 夜长梦多,岳定唐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们两个加上老管家,却明显有些势单力薄。 万一又遇到上次的凶徒,只怕两人都要歇菜。 岳定唐望向沈人杰。 不等他开口,后者知机道:“岳先生,我可以一起,您看还需要再带两个弟兄吗?” 如果按照老管家的说法,那地下一层全是黄金,难保会有人把持不住,租界巡捕房的大部分人什么德行,岳定唐倒是有所了解,如沈人杰这般察言观色的不少,贪小便宜误大局的也比比皆是,还有许多洋捕,仗着肤色,自诩高人一等,根本不将华人放在眼里,未必肯听岳定唐指挥。 相比之下,反倒是沈人杰还靠谱一些。 “不用了,你回头给我一把枪,我要带着防身,先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就出发。” 沈人杰立正:“是!我这就去准备!” 趁着沈人杰去取枪的间隙,凌枢抓紧时间盘问老管家。 他看得出后者精力不济,思绪已经开始飘散,再晚一点,未必还能回答得出问题。 “你们家夫人出门的时候,阿兰有没有跟着?” “有时跟着,有时不跟。” “什么时候跟着,什么时候不跟?” “我想想……夫人出门赴宴的时候,不让阿兰跟着,我曾听见她对别人说,阿兰不会说话,怕去了失礼,被太太们笑话。早年袁家还有一个阿青,略通文字,说话也机灵,夫人出门都爱带着她,但后来袁家一日不如一日,都让老爷抽大烟给败光了,阿青是自由身,也就离开袁家。” 老管家果然上了年纪,絮絮叨叨,一说起来就容易离题万里。 凌枢不得不提醒他:“你还没说,夫人什么时候才带着阿兰?” 老管家:“夫人有时候出门买东西,需要人帮忙拿着,像是去百货公司,或者是约了好友,就会带上阿兰。” 凌枢:“她约了什么好友,你记得吗?” 老管家:“我不敢过问这些,但有一回她和老爷吵架,老爷说了很难听的话,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友,全是去见奸夫偷情的借口。” 凌枢:“那你家夫人是怎么回答的?” 老管家苦笑:“夫人说,老爷不仁,她也不必守贞,即便偷情,那也是老爷逼的。可依我看,这些都是气话,老爷对夫人,终究还是念旧的,否则这些年外面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老爷也没想过要另娶新人。只是老爷这性子……哎!我也说不好,要是老太爷还在世,老爷必会收敛许多,不至于到今日的!” 岳定唐淡淡道:“你家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也管不好他,即便在世,他年高老迈,又能奈何?小时候觉得他是独子,难免更宠爱一些,哪怕犯了一些小错,也都可以容忍,久而久之,小错变成大错,容忍度也跟着升高,最终误人误己。” 袁秉道不算什么好人,他在四川的时候,也从未为四川百姓做过一件好事,反倒是利用手中权力,搜刮了不少地方财富,就连这笔从天而降的黄金,他也没有想过拿出来行善,除了分给手下的一小部分,其余全都中饱私囊,如此落得今日下场,袁家家破人亡,也算应有之报。 只不过这些未竟之言,在面对老管家的时候,岳定唐没有再说出来。 管家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面对现实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之际,凌枢打破了沉默。 “你们夫人最后一次带阿兰出去,是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 管家苦思冥想,不确定道:“仿佛是二十三号。” 凌枢:“别仿佛,你再好好想想。” 管家:“我想起来了,的确是二十三号,因为那天阿兰来找我,说想趁着跟夫人出去,顺便给自己买点过年的东西,所以跟我告个假,晚回来一些。她这么多年来,过年也没说给自己买点什么,我瞅着她挺可怜的,就答应了。” 一月二十三日,大年三十的前两天。 那天是凌枢和杜蕴宁最后一次见面。 但他并没有看见阿兰。 也许那时候阿兰已经告假离开了,也许是杜蕴宁不想她在一旁,借口把她支开。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很多,如果所有的事情正好全部巧合,那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 说话间,沈人杰回来了。 他将一把花口撸子递给岳定唐。 这是时下最常用的警用手|枪,正式名称是勃朗宁m1910,虽然体积比掌|心|雷大一些,但也比掌|心|雷更加实用。 “里面子弹都是装满的,刚试过,您放心!我已经叫了另外两个弟兄一起过去,让他们在袁公馆外边守着,一旦有什么动静,咱们在里头大喊一声,他们立马就会赶过去。” 沈人杰很贴心,什么都设想好了。 岳定唐点点头,把枪连同枪套往大衣下面一放。 凌枢似笑非笑:“老岳,你一个教书的,装枪动作也这么熟练,一点都不含糊啊!” 岳定唐奇怪反问:“你不也是这么放的吗?” 凌枢:“我是警察。” 岳定唐点头:“天才的学习能力,总比混吃等死的警察要强,你说对吧?” 凌枢:……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别嫉妒,你要是想学到我这么潇洒,回来我可以传授你秘诀。” 凌枢抽抽嘴角,很想把他那只手剁掉,心里暗道,等会你别栽我手里,不然我铁定坑死你! …… 袁公馆。 曾经盛极一时的两栋小楼在浓浓夜色下一片漆黑安静。 这一带的房子本就价格不菲,便是原先隔壁还有人住,在接连几桩凶案发生之后,能搬走的也已经搬走了,搬不走的,也都去亲戚朋友家暂住,等风波过了再回来。 原先后楼关着袁家下人,入夜之后还有些灯光,但他们被带走关押之后,这里就越发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死寂,乍看上去挺能唬人。 “晚宴前我让人回来看着的,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了?”岳定唐皱眉。 沈人杰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忙笑道:“他们定是躲懒去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报告上司严惩这些人,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岳定唐没有说话。 凌枢发现他双手插兜,口袋的位置正好就在枪套那里。 老管家领着他们进入前面的小楼。 凌枢发现他径自走向阿兰生前的佣人房。 “地窖入口在这里?” “对,就在床底下。”管家指着阿兰生前睡过的床铺,“将床铺掀开,下面就是地窖入口了。” 凌枢问沈人杰:“之前有人搜查过这里吗?” 沈人杰:“有,全都搜查过了,那地窖不是秘密,下面放了许多腌菜,但我们没有发现更下一层的入口。” 老管家:“袁家虽然有厨娘,但是家里腌菜都是阿兰在打理的,入口又正好在她房间里,她进进出出很方便,但秘库入口很隐蔽,她不可能找到。” 凌枢不相信老管家的话,对方毕竟年纪大了,容易失去正常判断能力。 像阿兰这样,在冤家连个说话朋友也没有,必然会把精力放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里,譬如说做腌菜。 寂寞无聊使得她在漫长时间中,也许早已把地窖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摸透了,能发现秘库入口也不稀奇。 所谓不可能,仅仅是在老管家认知范围里而已。 凌枢伤势未愈,是从医院里“逃跑”出来的,沈人杰也不可能让岳定唐亲自动手,于是主动上前把铺盖木板抬起,果然下面出现一道石阶。 “我下去过一回,我跟着管家,岳先生你们最后,管家你来带路吧。” 老管家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嘴里还絮叨着。 “这下面,我也很久没来了,以往的腌菜,都是阿兰拿出来,直接送到厨房里的……” 沈人杰手里的灯,跟着他的步伐晃动,一点点在黑暗中向前挪动。 在凌枢看来,那下面的黑暗更像是巨大的怪物,随时准备将这仅存的一点光明吞噬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广大光棍群众得到慰藉,光棍节的凌岳很有良心地没在秀恩爱,而是准备在正文里互坑→_→ …… 感谢在2019-11-10 18:11:36~2019-11-11 19: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严争鸣锣开道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2个;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禾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2个;风烟 12个;三分糖吨吨吨 3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应如珩 2个;奕小囡、666hl、mermaidtrap、梦溪石居然双更了、bducie、阿分分分、佛系桃小春、沐黻、福西西阿呆姆0616、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猫半仙、傅落、唐桥、noora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夕、倏忽、云出岫、误解草 10瓶;辉夜の一泉 9瓶;深色静谧的琴 8瓶;啦啦啦 7瓶;noora21 4瓶;麦芽糖、白起的老婆 3瓶;诗意的安居 2瓶;明河共影、绫罗蓝心、珑、随便啦、怡然自乐不思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第 27 章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 气息阴冷潮湿,虽然没有地面上那样寒风凛冽, 但静止凝固的寒意, 反倒更像是无声无息侵蚀的恐惧, 令人浑身每一处毛孔都骤然警惕。 沈人杰不由握紧了枪。 但潮意依旧从手心不断渗透出来。 他开始暗暗后悔了。 在租界,有一条人人皆知的规矩, 洋捕和华捕的薪资待遇是不一样的。双方的地位自然也截然不同, 有时候华捕甚至比印度裔巡捕的待遇还要更低一些。 遇到棘手难办的事情, 华捕先上, 遇到轻松记功的差事,多半是洋捕在前面, 就连逮捕犯人,对方在看见洋捕时, 可能反抗。虽然近年来把持租界权力的工商部增加了华人董事席位, 但那对基层的华捕并没有太大帮助。 就像沈人杰,他虽然在捕房混了几年, 但还是一个普通巡捕,很难往上晋升, 除非背后有人,或者抱上大腿。 岳定唐就是他眼里的那条大腿。 此人留洋归来, 人脉广,能量大,就连史密斯这样平日眼高于顶的人,都对岳定唐客客气气。 沈人杰还听说, 岳定唐家里背景来头更大,两个兄长跟各方关系都很好,政商两界黑白通吃,这样的大腿,过了这村就没那店,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难得有机会出来查案,哪怕心里害怕也要咬牙盯上,但现在,沈人杰是真有点发寒了。 手里那一盏煤油灯没能让他多一点勇气,反倒生出由外而内的胆寒。 他伸手在兜里摸摸索索,又掏出一只手电筒。 身后一声细响,在黑暗里分外清晰。 沈人杰吓一大跳,差点没蹦起来,半秒之后才意识到那是身后的人打开手电筒,不免暗骂自己一声。 有了几只手电筒,周身又明亮不少,总算卸下一些恐惧。 老管家手里没灯,只管往前走,步伐还不像沈人杰他们这样走走停停,打量周围环境,他自顾自就走在前面,越走越快,沈人杰一时不察,伸手抓了个空,居然就把对方弄丢了。 “管家!老白!” 沈人杰喊了几声,没得到老管家的回应。 “岳先生,怎么办?老管家会不会特意躲起来了?” 沈人杰再竭力镇定,免不了也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以管家的老迈,躲又能躲哪去,他更怕的是不知谁躲在黑暗中,把老管家给拉走了。 敌暗我明,沈人杰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 人鬼未必可怕,可怕的是不断猜测想象的未知。 岳定唐没有出声,这让沈人杰更有点慌了。 他生怕身后两人也突然不见,赶紧时不时回头去看。 “岳先生,要不我去找找他?” “我找找入口,明明是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老管家的动静终于从另外一边传来。 中间隔着坛子,看不见人。 但沈人杰总算松一口气。 “别紧张。” 岳定唐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他正弯腰去看堆在地窖里的坛子。 这样的坛子有很多,堆积在地窖中各个角落和中央空地,一个叠着一个,小山也似。 xiaoshuting.info 手电筒照过的地方,他们可以看见坛子与坛子中间留出弯弯绕绕的小道,供人行走,这是为了方便拿取腌菜,否则若是 凌枢咦了一声。 沈人杰的心就跟着往上狠狠一提! 他现在已经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虚惊一场。 因为凌枢蹲在角落看他前面的坛子,并没有什么神神鬼鬼出现。 碍于岳定唐在,沈人杰没敢骂人,但也禁不住对着凌枢后背狠狠给了一个白眼。 白眼还没翻完,凌枢转过头来。 沈人杰又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意识到凌枢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因为这里太黑了。 “你们过来看。”凌枢招手。 沈人杰半信半疑走过去。 他还以为自己会看见十足惊悚的画面,譬如断手断脚,或者坛子里流出血来。 然而并没有。 凌枢让他们看的坛子,被压在最下面,跟别处没有什么不同。 “坛子周围的痕迹,还有坛子本身。” 没等沈人杰发问,凌枢就主动给出了答案。 “这个坛子太干净了,手一摸上去,几乎没有灰尘,跟旁边的明显不一样。” 凌枢用手电筒晃晃压在它上面的坛子:“这上面几个坛子还有手印,说明有人搬动过,先把上面的坛子搬开吧。” 岳定唐道:“老沈,你去帮忙吧。” 沈人杰:…… 他认命走过去,把坛子一个个搬开。 凌枢得以拿出最下面那个。 他把上面的纸戳破。 “没有封泥。” 没有封泥,就意味着里面装的不是腌菜。 而且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面的腌菜味道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淡得近乎没有,只有潮湿冰冷的尘土气息。 这就说明,起码最近几个月,甚至再往前,阿兰很可能已经没有做腌菜了。 至于她在这个地窖里做什么,是否早已发现秘库的入口,正是他们这次探寻的目的之一。 凌枢拿起坛子摇了摇。 丁零当啷。 许多零碎东西在里面晃动。 沈人杰心头一动,暗道莫非是金银财宝? 凌枢直接把坛子推倒敲碎,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手电筒一照,沈人杰愣住。 全是女人的化妆品。 口红,雪花膏,胭脂,眼影。 牌子有国产,也有舶来品,但全都是叫得上号的大牌子。 就连三个大男人,也能认得出里头的香奈儿和丹祺。 但问题来了。 这样的化妆品,每一件都价格不菲,阿兰买一两件也许还可以,这里起码有几十上百件,样样崭新,大部分没有拆封过,她就算花光半辈子积蓄,也买不起。 她哪来的钱? 又或者,是谁送给她的? 是洪晓光吗? 他以这种手段骗取阿兰的芳心,又脚踏两只船,去追求杜蕴宁? 洪晓光是不是早就得知秘库的存在,所以才处心积虑,接近这两个女人,杜蕴宁手上的钥匙,可能也早就被他拿走了? 除了化妆品,坛子里还有几封书信。 凌枢原本没认出这些是书信。 因为它们都被折叠起来卷成圆筒状,塞在小盒子里。 打开外包装印着雪花膏的盒子,这些信纸才掉落下来。 凌枢看没两行就知道了,这些都是情书。 基本都是摘抄外国诗人的情诗,莎士比亚就占了大部分。 确切地说,还是洪晓光写给阿兰的情诗。 因为上面的字迹,跟他们在洪晓光临时住所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那个女佣真的不识字吗?”沈人杰忍不住发出疑问。 “应该是。”凌枢修长的手指在信封背面滑动,“但你看,她认得自己的名字,所以在背面临摹洪晓光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写那个兰字。” 沈人杰啧啧两声:“我光知道美色误人,原来不单是女人对男人,连男人也可以用美男计,把一个女人迷成这样的!” 信纸上那些情诗,段落与段落之间衔接得并不好,可以看出抄写情诗的人没什么功底,仅仅是生搬硬套,又或许对方根本就没在阿兰身上用心思,认为她不值得自己花费精力。 但不识字的阿兰仍旧将这些书信妥善珍藏,放在她认为根本没有人能发现的“秘密花园”里,从这些书信上反反复复的折痕来看,她必然在有空的时候,拿出来反复欣赏默读,稍解对秘密情人的思念。 “啊!” 另外一边,老管家惊叫骤起。 短促慌张,毫无准备。 在短短一声之后又戛然而止,结束得非常突然。 沈人杰犹豫半秒,岳定唐就已经抢在前面疾奔过去。 他只好赶紧跟上。 三人循声奔至老管家刚才出声的地方,却见老管家已经躺在地上,脑袋上像被什么东西重击过,血水顺着脑门流得七道八岔。 沈人杰忙将手电筒四下照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人!” 凌枢突然喊道,拔出枪转身追去。 就在刚才,沈人杰的手电筒随意晃动之际,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正好把他们身后一角的影子给照了出来。 但凌枢发现了。 他出声只是为了引起两名同伴的注意,毕竟仓促之间,唯一的选择就是追上去。 黑影反应极快,一边跑一遍把坛子推倒,哗啦啦摔了一地碎片。 后面追上去的凌枢闪避不开,脚直接踩上碎片,还往前滑了一下,要不是岳定唐从后面拽住他,估计他直接脸朝地倒插碎片了。 “别让他跑了!” 凌枢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因为鞋底太薄被扎穿,而是他刚才膝盖着地,正好砸在碎片上面,现在应该已经流血了。 “岳先生,你们快来看!” 沈人杰在前方喊道。 两人赶过去时,就看见碎了一地的坛子旁边,砖石被撬起来,露出下面一个乌黑黑的入口。 沈人杰正站在那里,犹犹豫豫不敢下去。 岳定唐狐疑:“这是地下秘库?不是说需要钥匙吗?” 沈人杰忙道:“我方才听见下面有动静,应该是还有一道门!” 两人说话之际,凌枢已经弯腰钻身而入,岳定唐根本拉都来不及拉。 “凌枢!” 前者刚刚钻下去,就看见他刚才一直追逐的那道黑影闪身没入铁门后边。 凌枢毫不犹豫追上去!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的脚步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不管凶手是洪晓光,抑或另有其人,今晚也许就能彻底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字数有点少,正好卡在这里,明天补上~~ 安慰一下剁手之后的鹅鹅们,本章留言随机送上99个红包鸭 —— 感谢在2019-11-11 19:35:14~2019-11-12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又又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7个;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2个;风烟 10个;鹤不寐 4个;佛系桃小春、蟹老板、叶猹猹、棋子、阿分分分、福西西阿呆姆0616、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窗畔之雪、唐桥、深呼晰是真的叻、白龙的狐狸娇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目目 30瓶;灼妖 20瓶;空想猫、梦溪石居然双更了、sakura、阿西莫多、暮城忆、过门广播剧出了吗、南川柿子谷 10瓶;南楚之山 7瓶;irene、_蓝芜_、日常等更 5瓶;玉璞 4瓶;董小董 3瓶;丁小霁没有鱼 2瓶;明河共影、慕乔、随便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第 28 章 老管家的话给凌枢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他想象里,地下秘库估计藏着半屋子黄金, 自己闯进去之后, 看见的就算不是闪瞎眼的金灿灿, 可能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箱子。 但,凌枢懵了。 在他面前是一堵墙。 刚才要不是他及时刹住脚步, 现在脑袋已经撞上去了。 饶是如此, 这堵墙和他的鼻尖, 也仅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墙高直接顶到天花板, 一条缝隙不到半个手掌,即便攀上去也无法看见墙那头。 两边各有一条狭长通道, 通向同样黑暗的彼方。 老管家昏死过去,他们已经没有带路人了, 只能自己探索。 几秒工夫, 岳定唐和沈人杰追过来了。 他们也看见了这堵墙。 凌枢没有给他们傻眼的时间:“一人一边,追吧!” 他当先往左, 岳定唐毫不犹豫跟在后面。 沈人杰:…… 他慢了半步,只能往另外一头跑。 如果悔青了肠子不足以形容一个人的后悔程度, 那么如果有后悔药,沈人杰现在都恨不得买上十罐给自己吞下, 他在脑海里拼命扇自己巴掌。 让你逞强!让你抱大腿!今晚要是把小命都搭在这里,看你去哪里抱大腿! 沈人杰心烦意乱地想道,终于跑到通道尽头,绕过那堵墙。 又是一扇铁门。 但铁门已经打开了。 沈人杰拿手电筒晃了晃, 似乎是个房间。 奇怪的是,只隔着几道墙,他却没听见岳定唐他们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沈人杰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下一秒,他的脑门上多了一把枪。 “别动!” 凌枢跟岳定唐发现这个所谓的地下秘库,其实是一个个小房间组成的。 房间与房间之间是狭窄的通道,七弯八拐,如同迷宫,每个房间都堆着一些杂物和几个箱子。 凌枢进了其中一个,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黄金,而是衣服。 各色各样的礼服,有旗袍,也有西洋的裙子。 拎起来抖一抖,裙子上的珍珠和亮片在微光下光华闪烁,可以想象女子穿上它,在水晶灯下旋转,又是如何华丽曼妙。 “这是杜蕴宁的?”岳定唐站在门口望风,扭头看一眼,随口问。 凌枢比了一下身量,却道:“不是她的,杜蕴宁的个头比这高一些,这几条裙子她穿不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阿兰的。” 岳定唐面露意外。 凌枢:“看来阿兰已经知道这里的存在,她被杀,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而且就在他们不远处! 几乎是同时,岳定唐和凌枢停下手头话题,立马循声奔向枪声来源。 又是几声枪响,与此同时还有打斗的动静! 二人赶到时,两道身影正打得难舍难分。 枪被踢到一边。 一人洋装皮鞋,一人布褂布鞋,赤手空拳,招招都往对方致命处招呼。 他们即便看见凌枢和岳定唐,也已经顾不上了,洋装男人一个不察,腹部被踹了一脚,下意识后退几步,布褂青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转身扑向地上的枪。 砰! 他惨叫一声,捂住手背滚向一边。 凌枢以为他蜷起身体已经无力反击,但下一刻,他又陡然舒展身体,像一只蛤|蟆鼓气蓄力,陡然砸向洋装男人,没有中枪的另一只手捏指为拳,直指对方脑袋上的太阳穴! 练家子这一拳下去,只怕对方就要当场毙命! 这是不管自己安危,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说时迟,那时快,岳定唐一脚飞过去。 他这一脚蓄足七八分力,又快又精准,竟也没能将那人完全踹开,只是令他的拳头稍稍偏离,砸在洋装男人旁边的石板上。 一声闷响,骨头碎裂的动静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洋装男人连滚带爬起来,想躲到岳定唐身后,却被他闪身推开。 “救我!救我!” 他也不以为意,直接嚷嚷求救,脸上鼻涕眼泪糊作一团。 “别杀我,我知道黄金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你们!” 布褂青年脸上露出狞笑。 凌枢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情状马上举枪扣下扳机。 但对方的动作更快了半秒,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刃,直接掷向洋装男人! 后者根本反应不及,还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岳定唐狠狠撞开他,自己却随即闷哼一下,挨着洋装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几乎同时,凌枢的子弹也穿透对方的后脑勺。 血花绽开,布褂青年重重倒在血泊里。 洋装男人见状还想跑,直接被凌枢毫不客气一枪打在后腿弯。 “别打别打!我不跑了!别杀我!” 凌枢走过去踹了对方一脚,洋装男人呻|吟着滚向一旁。 “你怎么样?”他问岳定唐。 那匕首不偏不倚,正中岳定唐的肩膀。 “死不了。”岳定唐脸色苍白,语气还是很稳。 他抬起下巴点点死去的布褂青年:“此人是三才,你记得不?” 凌枢嗯了一声。 三才,袁家的下人。 之前老管家说过,他不希望有人再接近小楼,发现袁秉道留下的秘密,所以让三才在小楼里吓唬人,制造出袁家闹鬼的假象。 先前三才不知所踪,现在却在这里杀人。 一个袁家下人,哪怕是护院,身手都不可能如此利索。 防身术和杀人功夫截然不同,前者只为自卫,而后者则是真正见过血的,三才刚才出手,无疑都是冲着杀人去的,一招毙命,绝不含糊。 “你就是洪晓光?”凌枢看向洋装男人。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胡乱点头。 “是你杀了阿兰?” “不不不!”洪晓光疯狂摇头。 凌枢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我现在头有点晕,等会儿说不准手也有点抖,要不了你的命,把子弹再打腿打胳膊,就不大好了,你说是吧?” “不是我!我都是被逼的!阿兰知道太多了,是他让我杀了她的!我也不想杀人的!” “他是谁?知道了你们什么?你们怕阿兰要求和你们分赃吗?还有杜蕴宁,她是不是也是你们杀的?” 枪声再度响起。 砰! 根植内心的恐惧让洪晓光整个身体狠狠弹跳一下。 随后他才发现子弹打在自己身旁的地面。 但洪晓光已经浑身发软了。 “我说!我说!别杀我!” 整个故事的开头,有点像麻雀变凤凰。 只不过这只麻雀,是男的。 洪晓光出身寒微,住的是上海贫苦人家最多的棚户区,那里的孩子几乎一出生就可以看见自己的结局,洪晓光也不例外,他卖过报,跑过腿,打过杂,干过一切底层干过的活儿,甚至还混过青帮,只是一直出不了头,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还得打零工才能养活自己。 有一回他去拉黄包车,正好就遇到从银楼里出来的杜蕴宁。 美丽不可方物的杜蕴宁,优雅曼妙,吐气如兰,就像从月历牌上走下来的仙女,一下子点亮了洪晓光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还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即便是最有牌面的舞女,她们身上的风尘味,又怎及得上杜蕴宁这种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绝代佳人? 洪晓光有心和杜蕴宁说一句话,哪怕得到对方一句你好,也能让他心满意足,但从头到尾,杜蕴宁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下车的时候他听杜蕴宁和袁家下人说话,得知了她的身份,也得知袁家小汽车那天正好故障,否则杜蕴宁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来乘坐黄包车的。 yyxs.la “这位太太!” 洪晓光鼓起勇气喊住杜蕴宁。 但后者头也不回,飘然离去。 洪晓光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那一声,又或者闷在喉咙里声如蚊呐,又或者杜蕴宁压根就没想过回头,他只感到无底洞一般的失落。 他打听到杜蕴宁的丈夫,打听到对方花心风流,杜蕴宁那徒有虚名的袁太太头衔,他开始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有钱有势,那天杜蕴宁还会头也不回吗? “讲快点!” 凌枢踢了他一脚。 脚尖正对他的伤口。 洪晓光又嚎了一声,敢怒不敢言,被迫从迷梦中醒来,加快进度。 没过几天,有个人找上洪晓光。 他自称能够让洪晓光脱胎换骨,令他得到杜蕴宁,也不需要洪晓光支付任何报酬,只要事成之后,与他瓜分袁家。 他对洪晓光说,袁家的财物,袁晓光全部都可以拿走,自己所要的,就是袁家的房子,那栋袁公馆。 凌枢:“他是谁?” 洪晓光:“我,我不知道,他让我喊他老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凌枢:“外貌打扮呢?难道他天天蒙着面?” 洪晓光:“那倒没有,但他面容普通,平时一袭长山,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大约四五十的年纪,与我说话的时候,也很客气和蔼,但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他就会惩罚我。” 凌枢忽然打断:“他是不是经营一家咖啡馆,姓李?” 洪晓光:“你怎么知道?但他其实不姓李,我不知道他姓什么。” 李老板。 新月咖啡馆的主人。 归国华侨,家在南洋,儿女双全,家底丰厚,咖啡馆不为赚钱,只为找点事做,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交口夸赞。 但这些,都可以伪造。 一个人想要伪装自己的身份,有时候甚至连口音外貌说话方式举手投足都能改变,更何况他仅仅是在别人眼里塑造了一个好人的形象。 凌枢还记得,他跟岳定唐去咖啡馆打听杜蕴宁生前的事情,李老板还热情招待,知无不言,甚至就连他们询问伙计,对方也没有打断,让他们得到了洪晓光的住址,从而发现洪晓光这号人物。 此人根本就是挖了个坑,又一步步把他们引到坑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临时有点事,本来答应的肥肥也没办到,明儿争取不咕! 与正文没一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沈人杰:我是一个工具人。 洪晓光:不,你是一个灯泡。 沈人杰:那你呢? 洪晓光:我是一个炮灰…… —— 感谢在2019-11-12 19:00:00~2019-11-13 19: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3个;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过门广播剧出了吗、yueyuelolo400、mermaidtrap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4个;风烟 3个;梦溪石居然双更了、鹤一、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2个;37069787、佛系桃小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棋子、落叶林、摊大饼的pie、福西西阿呆姆0616、charon、唐桥、666hl、是氤氲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yaa 90瓶;1% 13瓶;花卷君、南川柿子谷、鹤一、林沐木、苏长河、木西栖、aileen 10瓶;妈了个叭叭 9瓶;久月月月呀 8瓶;blackcode 7瓶;鮮桃汁贩卖机、啊咿呀快活呀~、晋柯柯柯柯 5瓶;惊汜、云起 2瓶;箫棠、莫负寒夏、枫岚、杀手喵喵、糖酥排骨配馄饨、明河共影、窗畔之雪、纵小花、自然生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 29 章 起初, 洪晓光不知道此人正是经营新月咖啡馆的李老板,他只当这人脑子有毛病, 但是当对方大手笔直接为他置换了一身行头, 带他去理发修容, 又为他租下恒通路36号作为寓所时,洪晓光就开始有点相信他的话了。 虽然恒通路36号的寓所并不高档, 但这已经是洪晓光住过最好的地方, 墙壁粉刷干净, 屋里亮堂堂, 还有架子床和衣柜。 从前下雨时,他原来住的旧屋子甚至会漏水, 补也补不好,只能拿个脸盆在床上接着, 夜里听着滴答雨声入睡, 醒来也许还会发现胳膊多了个伤口,那是夜里被老鼠咬的。 这样噩梦般的回忆, 再对比李老板为他置办的这些,就如同地狱到了天堂。 洪晓光嘴上不说, 心里已经不愿意再回到过去了。 但接下来,李老板没有急着让他跟杜蕴宁见面。 他开始让洪晓光学习礼仪, 读书识字。 洪晓光认得几个字,那是当报童的时候学的,他有些小聪明,脑子反应也快, 许多东西一教就能上手,还能举一反三,李老板对自己的眼光很是满意。 李老板雇了个老师,一个教识字,一个教礼仪,前者主要集中在诗词歌赋,后者则教会他西洋礼仪,如何正确吃西餐,如何优雅对待女性。李老板告诉他,现在许多上层女性,尤其是上过新学堂的女性,尤其吃这一套。 终于,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李老板告诉洪晓光,他现在已经基本出师了,但还不能马上去找杜蕴宁,自己为他安排了一个实验对象,如果他成功拿下对方,才算真正出师。 “是阿兰?” 听到这里,凌枢已经隐隐猜到了。 洪晓光有气无力点点头:“可以给我一点水么?” 凌枢:“这里哪来的水?” 洪晓光:“隔壁屋子里有些吃的,还有几瓶格瓦斯和白兰地。” 凌枢心说你现在喝酒,不得醉得七荤八素,还能交代事情? 但他二话不说起身走到隔壁。 角落里果然堆着一些包裹,用随身匕首戳开,里面都是一些干粮,旁边还有几瓶酒。 凌枢拿起两瓶返回。 洪晓光早已奄奄一息,但岳定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双目紧闭在养神,肩膀上的匕首也还没有拔|出|来。 凌枢打开一瓶烈酒,往他伤口上倒了些许,岳定唐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瞪他。 “消毒。”凌枢把酒递给他,“自己来?” 岳定唐嘴角抽动两下,许是为了节省力气,什么也没说。 凌枢暗自嘿嘿两声,才把另外一瓶格瓦斯丢给洪晓光。 洪晓光费力咬开瓶子,刚灌了一口,酒瓶就被夺过去。 “赶紧说!”凌枢用枪点点他,一脸地痞流氓你奈我何的样子。 洪晓光:…… 他只好舔舔嘴唇,再度开口。 洪晓光觉得李老板肯定观察杜蕴宁很久了。 他连杜蕴宁身边有个哑巴女佣,乃至那个女佣的出门周期都知道。 阿兰不是每天都出门的,她至多一个月出门一次,有时候甚至是两个月,她没法说话,自卑敏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总会去同一家店铺买东西。 但有一回,她在经常去的布铺里,遇到了洪晓光。 她不小心把洪晓光手里拿的东西撞翻在地,对方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对她和声细语,知道她不会说话之后,还主动帮她询问老板,最后给阿兰挑选了一些适合绣花的碎步,还让老板打了个折扣。 外头正好下雨,洪晓光将自己的雨伞给她,给她叫了一辆黄包车,把她送到袁家门口,当时袁家人还挺奇怪,怎么向来节俭的阿兰,这次居然舍得雇黄包车了。 有了借伞,自然就有还伞。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桥段不怕老,只要肯上钩。 阿兰十几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洪晓光这样的男人,没有鄙视嘲笑她,对她温柔备至,甚至还是个读书人。 她很快就沦陷了,这份心思被阿兰藏在心里,不敢吐露半分,但洪晓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窃喜得意于自己的魅力,开始着手进行对杜蕴宁的攻陷计划。 通过阿兰,洪晓光掌握了杜蕴宁详细的作息,在杜蕴宁去书店之际,洪晓光用李老板为他搜罗过来的一本绝版诗集,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再借此与对方攀谈起来。 早已将诗集倒背如流的洪晓光非但没有露馅,反倒与杜蕴宁侃侃而谈,令得杜蕴宁眼前一亮。 杜蕴宁绝没想到,眼前这个打扮入时,彬彬有礼的绅士,竟然是不久之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黄包车夫。 那时候的洪晓光,也绝对预料不到,他心目中遥不可及的女神,经常会穿着绸缎吊带睡衣躺在他怀里,梨花带雨地和他哭诉起自己丈夫的各种冷落。 征服美人的巨大虚荣心一时捕获了他,洪晓光情不自禁陷入自己所编织的陷阱里,还真像模像样跟杜蕴宁谈起恋爱,两人背着袁冰和袁家所有人偷情,在忐忑不安的同时又收获了刺激快感。 更何况,洪晓光不必忧愁钱财,自有李老板源源不断将经费送到他手上,让他可以大手大脚地给杜蕴宁买各种物品,令杜蕴宁越发坚信自己遇到了真正的良人。 但好景不长,李老板找上洪晓光,告诉他,他必须履行自己的约定了。 在李老板的计划里,袁公馆是必须到手的,袁冰和杜蕴宁膝下无儿无女,只要他们都不在了,袁公馆自然要被政府收回重新拍卖,到时候就容易操作了。 袁冰是个大烟鬼,寻欢作乐,病入膏肓,想要让他消失并不困难,难的是杜蕴宁这边,她虽然空闺寂寞,却没什么不良嗜好。 另外一边,杜蕴宁和洪晓光的感情日渐深厚,甚至在洪晓光的引诱下,也开始染上烟瘾,她对洪晓光越发言听计从和依赖,将所有在袁冰那里得到的委屈,通通告诉洪晓光,渴求他的抚慰。 她开始向洪晓光倾诉过往,将自己在杜家的成长,怎么认识凌枢,怎么跟凌家解除婚约,嫁给袁冰,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女神从神坛走下来,解开自己的面纱,洪晓光发现杜蕴宁并非像他想象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性格软弱,喜欢凌枢却不敢反抗家庭,对袁冰流连花丛深恶痛绝,又舍不得荣华富贵,口口声声讨厌抽大烟的人,却又禁不住沉沦深渊。 意志力软弱,是她一生的悲歌。 凌枢这个人名伴随着杜蕴宁的口述,进入李老板的视线。 “杜蕴宁几次约你出来见面,其实是李老板出的主意。他让我怂恿杜蕴宁私奔,再伺机杀了她,别人自然而然会联想到你,这样可以推在你头上,神不知鬼不觉。” 与此同时,对洪晓光已经情根深种的杜蕴宁,也告诉了他一个秘密,那就是袁秉道将黄金藏在袁家地下的事情,而且进入秘库的钥匙,就在她身上。 为了让洪晓光相信自己不是在信口开河,杜蕴宁还亲自带他去了地下秘库。 在地窖的下一层,洪晓光亲眼见到,一箱箱的黄金被陈列其中,一下子把他的视线全部填满了。 有生之年,洪晓光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黄金? 别说洪晓光,他相信李老板也不会见到过。 杜蕴宁逐渐接受了私奔的提议,并开始一心一意谋划两人以后的出路,在她看来,这么多黄金是绝不可能全部搬出去的,但只要能偷运出一箱,妥善藏好,他们后半生也足以衣食无忧了。 这一切,作为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阿兰肯定是知道的。 杜蕴宁没有避开阿兰,连以后带她离开之后的出路都安排好了。 但杜蕴宁不知道,阿兰也喜欢洪晓光。 那种在心里慢慢发酵,不敢诉诸于人,见不得光的喜欢。 洪晓光后悔了。 他本来就不想杀人,在听见杜蕴宁说的秘密之后,只想带着财富与美人远走高飞,不被袁家,也不被李老板找到,从此逍遥快活。 虽然一开始,他仅仅是抱着报复的心思,和李老板为他构筑的美好未来接近杜蕴宁,但相处久了,他也逐渐有了点感情,虽然这点感情不知是出于对美人的怜香惜玉,还是对黄金的追逐不舍。 但初出茅庐的幼兽,又怎么逃过狡猾的猎人? “李老板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我想带杜蕴宁走的想法,他威胁我,如果我敢逃脱他的掌控,他就会将我交给袁家,我才发现,原来袁家的下人三才,也是他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所以你就杀了杜蕴宁?”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都是被他逼的,如果我不动手,他就会杀了我,你知道吗!” 洪晓光面露痛苦,他盯着岳定唐手里的酒瓶,恨不能夺过来一醉方休,彻底忘记世间烦恼。 “那天杜蕴宁把秘库钥匙给了我,当晚李老板就让我动手,我、我第一次杀人,看着她在我手里挣扎,一点点没了呼吸,我是真的不想杀她,可李老板跟三才就在我旁边……” 凌枢:“阿兰也目击了这一切?” 洪晓光胡乱点头:“三才原想把阿兰也解决掉,但被李老板拦住,说死的人太多反而不好解释,他让我先稳住阿兰,拿财物诱惑她,阿兰也答应了绝对不泄露出去。” 凌枢:“那为什么后来阿兰又死了,李老板后悔了?” 洪晓光:“阿兰之后总是觉得自家太太死不瞑目,疑神疑鬼,你们又正好在查这桩案子,李老板怕她走漏风声,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三才把人杀了。” 凌枢:“面馆老板老肖是不是你杀的?还有那天我们夜谈面馆废墟,想杀我们的也是你吧?” 洪晓光:“老板下定决心将杜蕴宁的死嫁祸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的行踪就已经被他摸清了……我,咳咳,我也是奉命行事,那天晚上,他将你们引到那里,本想让我和三才,将你的同伴杀了,再推在你身上。他说姓岳的家里有背景,如果死了,你就完完全全逃脱不了,到时候有你挡在前面,不管我们再做什么,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结果被我搞砸了,我枪法不准,也实在下不了手,不想杀人……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凌枢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崩溃。 “李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是他最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寻常人,即便心怀不轨,图谋袁家财产,也不会养出三才这种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三才隐藏在袁家,一直以来甚至没有人发现。 凌枢也早就跟岳定唐说过,假如那天晚上是三才而非洪晓光动手,岳定唐早就凉透了。 “我不知道……我甚至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心狠手辣,绝对不会放过不听话或者敢背叛他的人,早知道我就不应该上这条贼船的!” 洪晓光呜呜哭了起来。 他那张英俊不凡的脸现在已经皱成一团,软弱虚伪,就像包装完美的孔雀被拔光五彩斑斓的毛,发现其实只是一只光秃秃的鸟。 ddxs.com 杜蕴宁如果看见现在的他,说不定会给自己两巴掌,后悔鬼迷心窍。 但一切为之已晚,从她踏入李老板布下的局时,就注定会成为祭品。 比起杜蕴宁,洪晓光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两个人都是李老板手里的棋子。 那么李老板呢? 他是棋手吗? 或者,他又是谁的棋子? “不对。” 岳定唐忽然出声。 “姓李的本来应该不知道黄金秘库的存在,那他图谋袁家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 洪晓光的呼吸急促起来。 “黄金秘库下面的东西!” 一语惊人。 凌枢忍不住看了岳定唐一眼。 后者脸上流露出与他一般无二的意外。 袁秉道知不知道黄金秘库下面还有东西,那是否又是他所藏的? 凌枢待要再问,洪晓光已经失血过多晕死过去。 鼻息微弱,但还没死。 凌枢将手指收回,朝岳定唐走去。 “我们先找沈人杰会合,出去之后再……” 砰! 一声枪响将凌枢的话打断! 两人俱是心头一惊。 …… 沈人杰觉得自己今晚遇到的意外,还没有过去几年的多。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巡捕,为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如果今天晚上不是热血上涌,一时脑子进水,就不会跟着岳定唐到这里来。 也就不会遇到后面这些事。 沈人杰满腹心酸想道,一边回首自己短暂而平凡的半生。 他曾经为自己的碌碌无为感到羞耻,总想找个机会再拼一把,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还是碌碌无为更好。 平安是福啊! “老板,车已经准备好了,在外面等着。” 说话声将沈人杰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他看见三才走到长衫男人身边。 后者点点头,圆帽下的目光落在沈人杰身上,让他登时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 “这、这位仁兄,我是被临时抓来当差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要不这样,你们先走,别管我了,就让我在这里,我绝对什么都不会说的,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 沈人杰舌头打结,说到后面都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先把他带上车等着,我要会会他们。” 三才点点头,粗暴拽起沈人杰就往外面走。 砰! 沈人杰听见一声枪响。 他腿都软了半截。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痛感,枪根本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而那头,李老板跟三才已经在房间里开始枪战了。 两个本来是同伙的人,突然之间就内讧了。 这又是什么戏码? 沈人杰瞠目结舌,下意识滚向一边,连滚带爬躲在架子后面。 “我一手培养的狗,现在竟然想要杀我。”沈人杰听见李老板阴恻恻道。 “老师,你也别怪我,这是上面的吩咐,上面明明说要黄金,你却有了异心,想把黄金独吞,上面自然是不痛快的。”三才回道。 沈人杰跟三才打过几回照面,那时此人畏畏缩缩,问三句答一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模样,老实巴交,胆小怯弱,与现在这个淡定举枪,杀人毫不手软的三才,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把身体往角落里缩,希望这两位瘟神自相残杀,最好两败俱伤,这样他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我辛辛苦苦为他们做事,他们要的东西,我也找到了,我只是要一点黄金,他们就想把我杀了,还不是怕我知道得太多。三才,你有没有想过,哪天你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李老板冷笑。 “我不会的。”三才的声音很淡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沈人杰对这句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但李老板的反应却很大。 “原来你——好好好!” 他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就陡然安静下来。 砰!砰!砰! 接连几声枪响,头顶的电灯全灭了! 沈人杰眼前,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不同于昨日的我。 今天的我,是肥肥的我。 掌声响起来o(* ̄▽ ̄*)ブ —— 感谢在2019-11-13 19:57:29~2019-11-14 19: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3个;严争鸣锣开道、又又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又又 2个;3735736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81个;洋一 11个;风烟 9个;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8个;摊大饼的pie 6个;三天不日,上房揭瓦!、阿分分分 2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佛系桃小春、白龙的狐狸娇妻、车尾气好香、yooooooooh、不敢撕卡、mermaidtrap、棋子、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唐桥、窗畔之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亚里士缺德、火炎焱燚、1%、26983700、…、祁安 10瓶;昵嘛 5瓶;随便啦、明河共影、白起的老婆、纵小花、沂水之南、箫棠、减肥学习打豆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 30 章 黑暗令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无限放大。 沈人杰坐在冰凉地上, 控制不住胆儿发颤。 他想起自己在审讯室,听见老管家说袁公馆地下有黄金时, 难以避免动了心。 tsxsw.la 沈人杰相信, 甭看岳定唐道貌岸然的, 他在听见黄金的那一刻,动心程度只怕不会比自己小。 但沈人杰没有想到, 自己一根金条都没见着, 现在却被绑住双手扔在这个地方, 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连明天的太阳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他想起自己刚才在灯灭之前看见的一切,呼吸禁不住急促了一些。 收发报机, 地图,柴油, 枪械…… 谁能猜到, 袁公馆的地下,竟隐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沈人杰对枪械认知不多, 但刚才他慌慌张张,错眼一扫, 竟仿佛还看见马克沁机枪的零部件。 直到现在,他还疑心自己看错了。 一般人家, 柴米油盐姜醋茶,说到底,钱才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哪怕袁秉道这样的军阀, 也不忘囤积财富,因为有钱才能买命。 但谁会在地下室安放收发报机? 至于马克沁机枪,寻常防身自卫,暗杀袭击,一把手|枪足矣。这种发明于1883年,并在一战里发挥重大作用的重机枪,一般只会在战场上出现,索姆河战役里,德军就曾用这种机枪,一天之内打死过好几万英军。 如此可怕威力的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大上海一栋民宅的地下室? 难道当年袁秉道被排挤出四川之后,还念念不忘想要东山再起,所以暗中准备筹谋?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沈人杰不敢深思下去,他觉得这个坑很深,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他只是想要立功升职,要是能顺带占点便宜,拿几根金条回去,那就更好了。 黑暗,依旧是黑暗。 不远处有脚步声,快速,敏捷,一闪而过。 沈人杰浑身神经都紧绷起来。 但很快,周遭又归于安静。 他知道对方两个人肯定都在伺机寻找对手的弱点,把敌人干掉,而他夹在中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鱼,但沈人杰也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把他的命当回事。 他只能自己怜惜自己的小命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肩膀忽然一沉。 沈人杰微愣过后,下意识就要尖叫出来。 嘴巴被死死捂住了! “是我。” 气音带着温热喷进沈人杰的耳朵里,他能感觉到对方甚至连气音都压抑着。 是凌枢。 沈人杰顿时浑身瘫软,冷汗全出。 他想怪罪对方为什么这么晚才赶来,又想提醒他对方有两个人,身手一流,手里还有枪,但当下环境让沈人杰什么都说不出来。 凌枢将手伸到后面,给沈人杰解开绳索。 三才把绳结绑得很紧,手法专业,没有一点技巧是解不开的。 那头黑暗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不知道谁不小心碰翻了架子上的东西,随即又有枪声响起,双方必然都在互相试探而且不想落了后手。 沈人杰的身体明显震颤一下,吓着了。 凌枢摸进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这里就彻底黑了。 他只能大概判断,他们现在应该是在角落,暂时不会被波及。 但如果其中一方向这边移动,就不一定了。 现在他急需摸清一个问题。 凌枢抓过沈人杰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 谁在打? 按照推断,这里面其中有一个应该是李老板。 那谁又会是在他们进来之前,就跟李老板交上火了? 沈人杰哆哆嗦嗦,总算反应过来,颤着手也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 三才。 凌枢惊疑不定。 他以为沈人杰弄错了,又写了两个字:内讧? 沈人杰简单明了回复:对。 砰! 一声枪声响起。 沈人杰吓了一跳。 不远处架子上的东西哗啦啦往下掉,整个架子被掀翻倒下,产生连锁效应, 下一刻,他感觉有人往这边奔来,脚步急促,又非常迅速,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背后! 沈人杰感觉自己被凌枢拽起,但拽住他的那只手猛地松开—— 凌枢后背被一脚猛踹,整个人不由自主狠狠撞上旁边架子,放在最上面的发报机当头砸下,凌枢下意识避开,机器只擦着肩膀落下。 他顾不上许多,扭身扑向对方,一把抓住对方手里的枪! 对方索性用臂弯扣住他的脖颈,力道之大,凌枢一下也吃不住,手松开些许,下巴立马挨了一拳,眼冒金星,连退数步! 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 不知是谁点了一盏煤油灯,就在不远处的角落。 光亮起的那一刻,凌枢看见对方模糊的轮廓。 赫然就是刚刚跟洪晓光搏斗,最后又被他打死的三才!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瞬间复活,又出现了在这里。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两个三才里,有一个是假的。 要么这两个人,都是三才。 电光火石,趁着三才下意识扭头去看动静,凌枢将人扑倒在地,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凌枢身手不差,但他之前受过伤,脑袋还晕乎乎的,三才身手却是异乎寻常的狠辣,招招都往要命处招呼,凌枢肋骨被扫中一掌,登时疼得说不出话来,被直接锁住脖子摁在地上。 对方面容狰狞,五指越收越紧,直接就想把凌枢掐死当场。 砰! 枪声传来。 不是他们这边的。 三才手里的枪已经被凌枢踢开了。 但三才难以避免顿了一下。 就是这半秒,凌枢趁机飞腿,直接踹在对方胯|下要害上。 沈人杰也已经连滚带爬抢到枪,对准三才开了一枪。 三才往后倒去。 血从他的肩膀蔓延开来,但三才不管伤势,竟还爬起来扑向沈人杰! 后者根本没想过他反应会那么快,当即就被扑了个正着,枪在抢夺中走火,又朝天花板响了几次。 凌枢感觉自己现在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血腥味。 嘴巴里跟生了锈似的,不断有液体从鼻腔流入,又被他咽了下去。 脑袋比身体还重,摇摇晃晃不断往旁边歪,即便有那一丝微光,凌枢眼里所有事物也都是扭曲不成形的,人影散开几个,半点无法对焦。 凌枢忍不住揉揉眼睛,却摸到一手血。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被三才揍了几拳,不仅下巴肿一圈,眼角也破了。 枪响数下。 沈人杰脸上多了一泼热血。 还有一些溅到嘴巴里。 他呆呆瞅着三才脑袋上泉涌而出的血,后知后觉发现那一枪不是自己手里开出来的,刚才跟三才抢夺过程中擦枪走火,子弹已经全部用尽。 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被凌枢推到后面柜子。 “出来。” 他们听见李老板的声音。 阴冷,黏腻,像常年生活在地下的某种生物。 凌枢还记得他在新月咖啡馆跟李老板打交道的情景。 同一把声音,却可以说出完全不同的风格。 前者温厚老实大度,古道热肠。 后者辣手无情,一枪把同伙打死。 凌枢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他也许怀疑过李老板的完美,却绝没想到对方竟能伪装到如此程度。 “刚才我没有杀那个巡捕,现在也不会杀你们,要杀的人已经死了,只要你们帮我把东西找出来,今晚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李老板的语速很慢,像是为了安抚他们,他没有再靠近一步,只是站在两三个柜子之外。 沈人杰看见凌枢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往里面躲藏,凌枢则往外移动。 “你要找什么东西,我们怎么相信你?” 不一会儿,沈人杰听见凌枢如是道。 “一份外国文件。” “什么语言文字?” “德文,也有英文版。” “我不会德文,但能看懂英文。” “很好,角落里有几盏还没用的煤油灯,你点起来,然后在最后两个柜子找,文件基本都在那里。” 凌枢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李老板离开之前,肯定会把他们通通灭口,但这份文件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所以他宁可让凌枢多活半小时。 自然,那得是凌枢在他能掌控范围的前提下。 “你还有一个同伙呢?让他出来!” 李老板发现只有凌枢一个人提着煤油灯,眯起眼睛道。 凌枢指指门口的方向,“他刚才受了伤,动不了了。” 李老板用枪遥遥指他,晃了晃:“带我过去看看。” 凌枢带他走到门口,李老板果然看见沈人杰靠墙坐着,满头满脸的血,连眼睛都睁不开。 李老板眯起眼:“那个跟你一道去咖啡馆的人,怎么不在了?” 凌枢:“我与他本来就是露水姻缘,他想用我来立功,我想用他来脱罪,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一个大少爷,上次遇险已经够了,怎么还可能跟我来蹚浑水?” 对方不禁冷笑:“这就是你们多管闲事的下场!” 凌枢叹了口气:“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若是不积极一点为自己洗脱罪名,又怎会追查到这里来,也就不会看见人见人赞的李老板您,还有这么威风的一面了!” “少废话,赶紧找文件!”李老板的语调殊无起伏,冷冷道。 凌枢走到最后两个柜子面前。 那里密密麻麻,全是一叠又一叠的文件。 每一叠前面都贴了个标签。 “你要的那份文件,开头字母是什么?” 李老板:“也许是m,也可能是n,那两叠你都找找。” 凌枢:“内容呢?大致是什么?” 李老板不耐烦:“说了你也不明白,里面有一些机械构造设计图案,你把有设计图的这两叠文件全部找出来就是了!” 凌枢把两叠开头字母是“m”和“n”的文件拿下来,开始一本本翻找。 灯光微弱,翻看起来很麻烦,但每当他的动作变慢,李老板就立时察觉到了,冷声呵斥并威胁他,迫使凌枢不得不又勤快起来。 文件越快找出来,就意味着他的死期也会越快临近。 凌枢开始没话找话:“咱们相逢也算有缘,虽说你拿我做棋子,但你帮我解决了姓袁的,若非他当年夺我所爱,我今日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若不是你陷害我杀人,我本还该多谢你的。现在你把三才杀了,外面那些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你,倒不如咱们三个合作,把外面的人解决,再把这里的黄金分了,你看怎么样?” 李老板没有吱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在考虑了,老李啊,你肯定不姓李,不过你肯定也不会给我说真名的,就姑且这么喊你了。” “我说老李,你给他们卖命,尽心尽力栽培他们,他们却还当你是外人,想把你灭口,到头来徒弟还想欺师灭祖,我能理解,这就跟当年杜蕴宁要跟我悔婚一样,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至今我都记得。” “话说回来,我刚才在上面明明看见三才了,怎么这里还有一个?他俩是双胞胎吗?” 李老板似乎嫌他烦,终于开口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双胞胎!只要刻意训练,连言行举止习惯都一样,就算面貌稍有不同,也会让人产生分毫不差的错觉,你懂什么!” 凌枢恍然:“你辛辛苦苦在新月咖啡馆经营那么久,也没有让人怀疑到身上,这份本事就不一般,老李,要不你收我为徒,也教教我,我保证不拖你的后腿!” 岳定唐真不知凌枢哪来的本事,对着李老板那么个阴狠毒辣的人,也能滔滔不绝说单口相声,但不可否认,他的话分散了李老板的注意力,让岳定唐得以一步步绕到李老板背后。 “你?”他听见李老板哂笑,“你还用得着我教?我看你声东击西不也熟练得很,可惜——” 他蓦地转身,枪口直直对准岳定唐! 说时迟,那时快,凌枢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李老板后背! 枪声响起,李老板被凌枢扑倒,也把子弹打偏了。 两人缠斗在一起,岳定唐无法冒险开枪,李老板似笃定他这一点,直接踹开凌枢,一枪打中煤油灯。 墙角两盏煤油灯被打翻,火苗顺着煤油很快蔓延至柜子上的文件。 岳定唐连开数枪,李老板胳膊中弹,他闷哼一声,扳机连扣,似乎也打中了岳定唐的小腿。 刚才用三才鲜血涂了个满头满脸在那装死的沈人杰突然一跃而起,趁着两人岳李两人缠斗之际,拽起凌枢就飞快往另外一边的门后奔逃。 “里面全是炸|药,有火就会爆炸!” 要不是凌枢刚刚救过自己,沈人杰才不想管他。 凌枢:“你先出去,我回去救人!” 沈人杰不肯松手,声音里都带哭腔了:“他们也在我身上绑了炸|药啊!” 凌枢一愣,人就被他拽了出去。 他们这前脚才刚逃出生天,身后就传来轰隆巨响。 地面震颤摇晃起来。 一场小型爆炸。 李老板死不足惜,可岳定唐还在里面。 凌枢定睛一看,他们出来的地方,并非刚刚进去的入口。 两人身后,是袁公馆后面那栋小楼,紧挨着小院柴房的位置。 不远处的空旷草地,停着一辆卡车。 车上下来两个人,鸭舌帽黑夹克,一手棍棒一手拿枪。 这显然就是李老板之前口中在外面接应他们的人。 那两个家伙正一步步朝凌枢和沈人杰走来。 而身后,爆炸过后的地下室,一片死寂。 进退两难,四面楚歌,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凌枢感到沈人杰抓着自己的手又开始发抖了。 只要对方那两人知道沈人杰现在身上绑着炸药,只要一枪,他们两个人立马就可以七窍升天,去见刚刚死不瞑目的三才。 作者有话要说: 555差一点就可以把这一卷完结了,明天应该就是第一卷的完结章了,然后就是精彩的新一卷,戏精下属·凌枢和完美主义上司·岳定唐的斗智斗勇~~~ 周末愉快鸭,补偿昨天请假,本章留言前99送红包! ———— 感谢在2019-11-14 19:59:53~2019-11-16 20: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又又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316个;闻舟渡我 4个;洋一 3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风烟、禾厶、哈克克克克 2个;天顶半月明、懒癌晚期、凌枢的小蛋糕。、南山大王、棋子、achar、添哥的甜旺仔prprpr、窗畔之雪、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梦溪石居然双更了、e、深圳蓝天 小燕、福西西阿呆姆0616、奕小囡、🍞面包三天、19016155、过门广播剧出了吗、摊大饼的pie、三天不日,上房揭瓦!、37069787、唐桥、沈峤的小娇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猫猫 120瓶;boom!!! 30瓶;zidchul、瑄一 20瓶;1% 18瓶;van、nakoshin、かわいい、禾厶、謝言開、gloriayy、南川柿子谷、世蒂、浅溪月落花 10瓶;是氤氲啊 6瓶;深入骨髓、love7hero、心如薄荷。、小北 5瓶;irene 4瓶;.、土狗、丁小霁没有鱼 3瓶;纵小花、香草、22930153、卿苒 2瓶;zhuxk、戮也、明河共影、埃及eve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第 31 章 前后只有不到三秒的时间思考。 身后是刚刚发生爆炸的地下室, 旁边是袁公馆后院小门。 凌枢拽起沈人杰,闪身躲入门口。 得亏他眼明手快, 就在他们的身体刚刚被墙体遮挡的瞬间, 外面就传来两声枪响。 子弹慢了半步, 打在门框上,与他们距离半步之遥。 沈人杰剧烈喘息, 一句话抖成七八瓣:“你你先把我身上的炸|药解绑吧!” 他现在就像背着个死神, 死神双手还放在他的脖子上, 随时能将他掐死。 但来不及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两个人已经跑过来。 他们只能往小楼里躲藏。 这栋小楼, 原本在袁家人口鼎盛时期,也住着袁秉道的姐妹和妾室, 布置装潢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三层的楼梯,每层都有房间。 两人进去之后直奔三楼。 凌枢低声快速交代:“等会上去我们分开, 一人从一边窗户下去,你什么都不用管, 就往租界内跑!” 沈人杰:“我、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别抛下我!” 凌枢:…… 这要是说话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也许还有几分逃亡中的罗曼蒂克,但凌枢看着沈人杰那张闪烁泪光的圆脸,实在怜惜不起来。 “就这样定了,分开跑才有生机, 我得伺机回去救姓岳的!” 凌枢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打从大年三十前一晚,杜蕴宁出事,自己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眼看真凶已经浮出水面,他却还要四处逃命,分分钟都有可能被爆头死于非命。 头一阵阵的发疼,即便没有电灯,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正天旋地转,跟醉酒之后的人似的,头重脚轻,如踩云朵,若不是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死死抓着楼梯扶手往上爬,现在怕是早就一脚踩空滚下去了。 沈人杰紧紧抓着他这根救命稻草,不敢片刻分离,只差没跟凌枢来个生生世世你侬我侬的山盟海誓了。 追兵须臾就到。 凌枢正好爬到三楼,从楼梯口往下看,能看见一道黑影从门口进来。 皮鞋在木地板上的动静是瞒不过人的,哪怕对方刻意放轻了。 怎么只有一个? 疑问在心里升起,来不及细想,凌枢将沈人杰推进附近一个房间,指着房间里的窗户示意。 沈人杰拗不过他,只好松开手,临走前那个依依不舍的无声眼神,被窗外光线照了个正着,差点让凌枢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自己则特意加重脚步,跑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又脱了鞋放轻脚步,折身奔入倒数第二个房间。 年轻男人走进小楼。 他的脚步不慢,步伐很均匀,似乎在无数次夜里,有过这样的经历。 小楼里没有灯,但他还是下意识把花格子鸭舌帽沿往下拉了拉。 他本想伸手去开灯,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有时候没灯,才更便于行动。 对方虽然看上去威胁不大,但花格子已经习惯去谨慎对待每个敌人。 他循着楼梯慢慢往上走。 皮鞋在木板上发出富有规律的响动,悦耳,动听,就像他扣下扳机时的那一刻。 尤其是子弹打在猎物身上,对方发出的惨叫,就更能令他感到愉快了。 花格子心里想着,已经自动配上一首圆舞曲,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拿枪的手稳稳举起,对准空无一人的长廊,站定片刻,才往第一个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着。 花格子直接一脚踹开。 房门砰的撞在墙体又反弹回来,动静颇大。 借着外面的月光,房间内一览无余。 一张小床,方寸空间,仅此而已。 花格子的目光扫过门后位置,转身前往下一个房间。 房间一个个看过,全部无人。 还剩最后一个。 四周寂静异常,但花格子相信,对方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掉。 更何况他的同伴还守在外面。 哪怕对方从窗户遁走,他们也能立时察觉。 最后一个房间的房门紧闭,拧一拧,居然打不开,必然是从后面反锁了。 果然在这里。 花格子无声冷笑,举枪直接对准门锁来了一下,再踹开门! 这个房间大了许多,应该是以前的主人房改的,有大床,衣柜,还是个套间,有独立的盥洗室。 一眼望去,空空荡荡,花格子先上前将衣柜打开,又去盥洗室察看,都扑了个空。 他立马跑到窗边,俯身张望。 没有脚印,没有攀越的痕迹。 说明对方没有跳窗逃跑。 那就只有—— 花格子立马俯下身去看床底! 几乎同时,一把香灰扑面而来! 花格子眼睛被迷住,扣在扳机上的手也立马按下! 砰! 砰砰! 没有听见惨叫,他心下一沉,手腕已经被拧住,剧痛传来,枪被甩飞,脑袋也被重重一脚踢中! 这一切,电光石火,绝不超过一秒! 花格子发觉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方,很快抓住床脚在地上顺势一滚起身。 对方想要打他,必然得从床底钻出。 果不其然,在凌枢探头的那一刻,他曲起手肘朝对方头颅狠狠撞去! 但对方反应极其敏捷,一下居然闪开了,这让花格子感觉有点诡异。 他们这次的任务,除了得到袁公馆的东西,就是把李老板灭口,但现在事情起了变化,花格子怀疑这其中还有别的势力。 否则,难道李老板早已预知自己的下场,找来援手反抗? 思忖间,两人你来我往,已经过了数招。 善于格斗杀人的花格子很快发现一个秘密。 对方反应虽然快,身手也不差,但他的右手明显使不上力,出拳全是靠左手。 那么只要废了他的左手…… 花格子眯起眼,右手掌心多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锋刃,倏地滑向对方。 …… 沈人杰觉得自己的命真是太苦了。 脚下就那么一点点石阶能站住身形,他还得费力抓住窗棱,避免摔下去。 这可是三楼。 就算楼下就是草坪,摔下去还是会要人命的。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炸|药。 想到那些炸|药,沈人杰又是一阵心酸。 寒风中,一个人贴着三楼窗户外面的墙体,努力扮演一只壁虎。 拐角的另一面,花格子的同伙正从那边走来。 余光瞥及,沈人杰心急如焚,试图蹲下,从二楼窗户溜进去。 腰间绑着炸|药,他不敢用力弯腰,只能伸长了手去够窗棱。 话说回来,以他的身材,想要办到这个动作,也有点困难。 但他只有三秒的时间。 三秒之后,对方走过来,只要稍稍抬头就会看见沈人杰。 那时候将是他的死期。 三。 二。 一。 沈人杰默数,咬咬牙扑了一下,双手抓住窗户边缘,手一滑,整个人往下坠! 妈呀! 他差点尖叫出声,赶紧攀住窗台,双脚死死蹬在墙上稳固身躯。 但鸭舌帽已经走过来了。 他以丰富的阅历和经验,自然而然抬起头,看见沈人杰。 一愣之后,鸭舌帽举起枪,动作迅猛,保险也同时打开。 完蛋了。 沈人杰心想。 他已经彻底放弃反抗,准备等死了。 当子弹落在身上,瞬间炸开,等待他的还不是一般的死法,而是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太惨了。 沈人杰觉得,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前两年隔壁邻居想把自己的胖闺女许配给沈人杰的时候,他看不上,觉得自己还年轻,怎么也得先立业后成家,找到一个更漂亮的媳妇儿。 现在他后悔了。 甭管那闺女胖不胖,长得是不是有点丑,起码现在也能给他留个后。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在脑子炸开,沈人杰整个人七荤八素,像被地震摇晃的残垣断瓦,甚至没有感觉到子弹打在身上的痛。 过了好几秒,他才发现,不是他的脑子在震颤,而是房子在震。 确切地说,是房子下面的地在震! 地震了?! 沈人杰往下一瞅,鸭舌帽没顾得上他,正下意识往爆炸的地方看。 他赶紧弯腰往窗户里使劲一翻,把身体倒腾进房间里。 沈人杰惊悸未定,想起爆炸来源。 那是他们刚刚出来的地方。 地下秘库,又发生了二次爆炸? 沈人杰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那条“大腿”的安危。 保住命之后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只是岳定唐现在,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李老板心狠手辣,来历成疑,沈人杰真怀疑岳定唐从对方手里活下来的可能性。 xiaoshutingapp.com 他暗暗叹息一声,跑到房间门口探头探脑,打算趁着没人溜走,赶紧先去找救兵过来。 …… 血,顺着胳膊流下,蜿蜒曲折,几乎将整个手背染红,又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凌枢从鸭舌帽的尸体上费力爬起,动作扯动腹部的伤口,身体禁不住僵住。 良久,他才轻轻出了口气。 凌枢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久没有这样伤筋动骨了,以致于骨头都生出惰性,差点就把命交代了。 以前不是没有受过更重的伤,但那些都是看得见的对手,现在,算什么? 与躲在黑暗里不见天日的幽灵周旋? 他挪了几步,把刚刚被踢到角落里的枪拿到手,又抓着床柱稳住身形,走向窗边。 外面,一道黑影奔向爆炸来源。 凌枢举起枪,毫不犹豫地射击。 对方应声而倒。 他确定自己打中了对方,但他不能确定是否打中要害。 数九寒天,凌枢竟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前胸湿漉漉的,他分不清是血还是汗,衣裳贴肉,腻得让人不舒服。 眼前像有星星在乱飞,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都是一次艰难的尝试。 凌枢慢腾腾走到楼下,头也不回,道:“扶我一把,我被划伤了。” 偷偷摸摸跟在后面的沈人杰:…… 他想问凌枢是不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但沈人杰看着凌枢摇摇晃晃的身躯,识趣地啥也没说,赶紧把他扶住。 爆炸处火光冲天,火势蔓延得很快,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地面的小楼也彻底牵连吞噬进去。 倒在地上的鸭舌帽一动不动。 应该是被凌枢一枪毙命了。 沈人杰弯腰伸手,探向对方脖颈。 冷不防对方突然翻身,藏在身上的手露出一把枪! 枪口倏地对准沈人杰! 枪响! 沈人杰一震! 鸭舌帽额心多了个血洞,身体往后仰倒。 沈人杰也直接瘫软在地。 第几回了,他今晚经历的生死瞬间委实多得数不过来了。 “凌老弟……”他有气无力喊道,“让我歇会儿吧!” 沈人杰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爆炸的地方看看岳定唐是否还有生还的希望,应该赶紧去巡捕房找人手过来,应该让史密斯调动所有人过来营救。 但他的身体叫嚣着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 凌枢根本没法回应。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都是黏腻的血气。 此刻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清醒,全凭一丝意志力在撑着。 他眯起眼,望向火光冲天的地方。 仿佛有个人,从那里缓缓走出,身形轮廓映在火光之中,如同凤凰涅槃。 是岳定唐,还是李老板? 凌枢一时竟分不清了。 他想举起手里的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往后仰 最后的意识,是头顶浓浓硝烟,和从乌云后面探出半面皎洁的月光。 也许,醒来的时候,天就亮了。 凌枢缓缓合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告一段落,所有未解的下文,会在第二卷里交代。 修改错字,所以发布时间晚了一点,为表歉意,本章留言送100个红包~~~ —— 感谢在2019-11-16 20:11:38~2019-11-17 20:1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4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7个;梨梨blinggg、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49个;风烟 7个;闻舟渡我 5个;摊大饼的pie 3个;是氤氲啊 2个;过门广播剧出了吗、娑椤树、福西西阿呆姆0616、奕小囡、淮老师最棒最迷人、浅、🍞面包三天、淡昧、唐桥、步雩、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分今天看文了吗 15瓶;尹卿颜、40663073、阿萌、南川柿子谷、1% 10瓶;香蕉的橘子 8瓶;谢长白、顾的白 7瓶;zhuxk、飞天猪猪猫、fanfan 5瓶;小脊椎 2瓶;sallyxyy、明河共影、322515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 32 章 凌枢闻到了花香。 首当其冲是水仙, 馥郁浓厚,伴随着嗅觉清醒, 立时在鼻腔任意角落里流窜, 企图占据他的五感六觉, 然后才是丝丝缕缕的清雅,独属于冬天的气息, 越是严寒, 它就越能绽放异彩。 谁家的梅花开了? 凌枢混沌的脑袋在接触到满眼白色的瞬间, 记忆慢慢回笼。 兜兜转转, 又回到了医院。 他轻轻叹息一声,旁边马上有人察觉了。 “你怎样了!” 轻柔的, 小心翼翼的女声,带着惊喜。 不是他姐姐, 但有点熟悉。 凌枢眨了眨眼, 对着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茫然片刻,终于才想起来。 这是雅琪, 他在翡冷翠认识的舞女。 “还好,给我点水。”他舔舔干裂的嘴唇。 雅琪忙起身倒水, 又坐到床边,扶着他的脑袋喂下。 软玉温香, 温柔小意,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享受。 凌枢也不例外。 不过为免误会,他还是选择主动从对方手里接过杯子。 虽然这个动作比平时多花了好几秒。 “你, 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问了程思,央他带我过来的,他还要回去执勤,先走了。”雅琪拿起一个苹果削皮,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含情脉脉,秋水潋滟。“我都听说了,你是被凶手诬陷的,幸好现在洗脱嫌疑了,那时你被抓走,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凌枢的重点集中在其中一句。“凶手?抓到凶手了?” 雅琪疑惑:“凶手不是都被炸死了吗?报纸上写的。” 凌枢:“有报纸么?给我瞅瞅。” 雅琪左顾右盼。 “这里没有,别的病房或许有,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一份!” 没等凌枢反应,她就踩着高跟鞋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蹬蹬蹬回来,拿回一份当天的早报。 袁公馆案尘埃落定,真凶竟然是他?! 耸动的标题足以吸引任何一名读者。 报道用一整个版面,从上海名媛杜蕴宁横死家中开始,洋洋洒洒写到袁公馆爆炸,最后才提到新月咖啡馆的老板,因为杜蕴宁是咖啡馆的常客,他在得知杜蕴宁身份之后,就起了歹念,派人接近杜蕴宁,想通过仙人跳,来谋夺袁家的财产,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跟帮凶一道葬身火海。 笔者又用数百字,介绍了李老板平日里乐善好施的为人,此事一出,左邻右舍的采访尽是不肯置信,都说李老板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更有甚者,怀疑李老板是不是被冤枉的。 报道还提到,袁冰因吸食大烟过量,死于巡捕房,他们夫妻俩膝下无子,袁家尚且留下一些存在保险箱的财产,无人继承,只能暂时充公,等袁冰两个姑姑回来认领。 凌枢的目光定格在袁家两栋小楼被大火肆虐后的黑白照片上。 报道无疑是详尽的,记者想必也做了不少功课,以这份报纸的公信力来说,内容即便有些夸张,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 也就是说,记者认为自己把听到看到的,都如实写上去了。 但凌枢知道,这份报道里,有许多是与事实出入的。 李老板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只是听命行事,能够使唤得动三才的人,也许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袁冰死前,他的姑姑曾经出现过,但这一段,也没有被报道出来。 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只是给不知内情的市井小民看的,但对凌枢而言,半点价值都没有。 “怎么了?”雅琪见他久久不语,有点担心。 凌枢摇摇头,合上报纸,正在考虑是要面露疲态委婉送客,还是直接闭眼往后一躺了事,有人推门进来了。 雅琪看见来客,先是一愣,再瞅瞅凌枢,心里有些不痛快,再听见凌枢喊姐姐时,心情立马又不同了,仿佛从含砂的春天里一下跳跃到灿烂的夏天,以无比真诚自然的笑容迎接上去。 凌遥见凌枢已然清醒,先是面露惊喜,在看见雅琪时又有些意外。 “这位是?” 雅琪主动迎过来,“您好,我叫雅琪,是凌枢的朋友。” 她没有说自己的姓氏,也没有说自己是在读书,还是工作或嫁人了,但凌遥从她的打扮和气质里不难猜到。 “你好,我是凌枢的姐姐,多谢你来看望他,凌枢平日惹是生非,有他这么一个朋友,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雅琪忙道:“没有的事,听说凌枢受伤了,我也很担心,只是之前找不到他在哪间医院!” 凌遥笑吟吟的:“那现在看见他没事,你也该放心了,你这样年轻,应该是还在上学吧,现在正是学校上课的时间,快回去吧,别耽误课业了!” 雅琪欲言又止,既想多留一会儿,又对自己的职业难以启齿,勉强笑了笑,只好起身告辞。 她一走,凌遥就瞪向病床上的人。 “你瞧瞧你,成天都招了些什么人!” 凌枢满不在乎:“雅琪是个好女孩儿,只是沦落风尘,身不由己,姐你何时变得这般庸俗了?” 凌遥伸手就想戳他脑门,看见他脑袋上厚厚一圈纱布,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你要有这份招蜂引蝶的本事,就赶紧给我找个正经的弟媳,别成日跟舞女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凌枢被她念得头疼,有气无力道:“你再念我,我要跟春晓姐告状了。” 这小兔崽子! 凌遥牙痒痒,恨不得把自己手上的水壶直接塞他嘴里。 “姓岳的呢?他没受伤吗?”凌枢动不了,嘴巴一刻也没闲着,又问。 “他伤得不比你轻,肩膀中了刀,腿中了枪,不过好在,性命也没有大碍,岳家找了人,给你们安排到单间,让你们更方便休养,他就在你隔壁。” 凌遥至今都记得凌枢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样子,要不是丈夫撑住她,她只怕当场就瘫下去了。 “你们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追查案子那么危险吗,你这警察不如不要当了,我让你姐夫重新给你找一份,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平安……” “姐,”凌枢无奈道,“这次的事情,跟我是不是警察没关系,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正是说明我继续追查是对的,你也清楚的,一身伤换洗脱杀人嫌疑,不亏。” 凌遥视线落在他那只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左手臂上,眼眶登时红了, “你快帮我瞧瞧桌上的礼物,都是谁送来的!”凌枢撒娇道。 凌遥没辙,只好走到桌边,拨弄那满满一堆的东西。 有花,有用的,也有吃的。 不看不知道,她的弟弟的确有挺多人惦记。 特别是女人。 不仅仅是刚才的雅琪,还有两个以前跟他有过往来的舞女,也都送来了慰问礼物。 xiaoshuting.cc 凌遥眼不见为净,直接跳过那几个,去看别的。 “这我知道,是程思送来的,还有你局里几个伙计,一道过来看你,那会儿你还没醒,他们很快就走了。” “这是何幼安送来的花,还有两张门票……咦,是那个电影明星何幼安吗?” 凌枢懒懒道:“你现在知道你弟弟的能耐了吧?” 凌遥啐他一口:“肯定又是你靠那张脸去招摇撞骗!” 凌枢:…… 凌遥自然而然将两张门票没收。 “看你表现再还你。” 凌枢知道她喜欢何幼安,便道:“你与姐夫去吧,我也不爱看电影。” 他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之前出来的时候,身上那件大衣哪去了?” “你找它做什么?那件大衣被你弄得那样脏,还破损了,我正打算找个机会拿去让人修补呢,若是缝补不了,也只好送给你姐夫的乡下亲戚去穿了。”凌遥的语气颇为惋惜。 凌枢:“快将它拿来,我放了些东西在里面,让我先拿出来!” “你现在安安分分给我养伤,既然罪名嫌疑都洗清了,还需要什么东西?” “你别管,快拿来便是,姐你最好了,你不给我看一眼,我睡不着!” 凌遥拗不过他,只好起身去盥洗室将挂在墙上的大衣拿下来。 拿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因为上面沾满了尘土,得亏原来就是灰色的,不然若是浅色衣裳,怕现在完全没法看了。 “喏。” 凌遥将大衣递过去,就见凌枢一把抓过来,单手伸进去掏来掏去,一会儿惊疑不定,一会儿面露喜色,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 “里面到底有什么,瞧你宝贝的!” 凌枢抱着衣服不肯松手。 “姐你回去吧,它陪我度过了生死浩劫,现在是我的患难兄弟了,我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凌遥:…… 她眼睁睁瞅着凌枢将那件脏得不成样子的大衣搂在怀里,跟宝贝似的,只差没凑上去亲一口。 凌遥怀疑他弟脑子可能也撞坏了,而且坏的还不是寻常方向。 对方不仅搂着大衣,还开始赶人。 “姐你先回去吧,不还得给姐夫做饭呢?明天再来好了,我没事的。” 凌遥无语片刻,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拎包离开。 “那你自己注意着点儿,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叫护士,我晚上再给你送饭过来,有你最喜欢的葱油拌面。” “谢谢姐!” 凌遥一走,他立马把衣服暗袋里藏的东西掏出来,掂了掂,喜形于色。 四根大黄鱼。 足足四十两黄金。 这可是拿命换来的四十两。 还没来得及捂热它们,外面就有人推门进来。 谁这么没礼貌,连门也不敲?! 凌枢赶忙把大黄鱼随手往身下一塞,被子盖上。 岳定唐自己转着轮椅进来了。 “你醒了?”他奇怪道,“怎么满头大汗,要不要我叫护士?” 凌枢:“不用,那是突然看见你劫后余生,激动的。” 岳定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之前在weibo上请过假,因为家里短腿小胖猫突然出了点状况,考虑要不要明天带它去医院检查下,忙活了一下,所以迟到了。 为表歉意,送上100个红包鸭~~ —— 感谢在2019-11-17 20:15:06~2019-11-18 21:2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过门广播剧出了吗、1%、小萌妹、伊奈帆的特价鸡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40个;三分糖吨吨吨 7个;伊奈帆的特价鸡蛋 5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阿分分分、佛系桃小春 3个;风烟、摊大饼的pie、arotai 2个;朝三二、长安jx、奕小囡、懒癌晚期、禾厶、棋子、godagod、蟹老板、37069787、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纵小花、唐桥、mintsoda蓝不绿、梦溪石居然双更了、福西西阿呆姆06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衡清、木星星、azusa 20瓶;湫湫啾、罐装可回收 15瓶;不吃甜、我是三三呀、叶猹猹、aki_yuki、阿萌、顾得白、18665122、南川柿子谷、绿水青山 10瓶;萊斯塔特 7瓶;顾小轴、忘生 6瓶;34940886、阿分今天看文了吗、大愚丶 5瓶;陌越 4瓶;fanfan 2瓶;明河共影、千树、晴小米、杀手喵喵、今天看完更新了吗?、梅子不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 33 章 “看见我, 有那么激动吗?” 岳定唐上下打量,露出古怪神情。 小黄鱼放在大衣里不显, 但隔着薄薄睡衣, 腰下黄金随着身体挪动的感觉, 就像鹅卵石硌着皮肉。 凌枢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咱可是死里逃生的患难之交,能不激动吗, 你后来怎么跑出来的?” 岳定唐一边肩膀受了伤, 很难单手推轮椅, 索性拿了拐子撑起来, 一瘸一拐走到凌枢床边坐下。 “屋里有暖气,你还冷成这样?盖着被子还得把大衣搂着?” 凌枢把大衣搂得更紧一些。“这也是我患难与共的兄弟, 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岳定唐的表情就跟几分钟前的凌遥一模一样。 他叹了口气,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巴掌大的半片纸。 “你先看看这个。” 纸片是一份文件的其中一页。 但那也仅仅是它原来的样子。 凌枢只能看见纸片里大约四五行英文词句, 还都是不完整的。 边缘乌黑焦黄, 字迹中央还有小处烧焦的黑洞。 以岳定唐的作风,如果可以带出一整份文件, 他必然不会只带了这么一片纸。 当时情况,只有比想象的更加危急。 对方将纸片递过来时, 凌枢才发现他病号服下面的半截手臂也有被火灼烧过的伤痕。 “从上面仅存的字句来看,应该是跟那些军火的来源有关。”凌枢仔细辨认上面的单词, “英国联合运输公司……” “中间还有名称,但看不清了,这个公司在1920年运输了一批火柴和药品到中国,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危险局面。” “后面全被烧了, 唔,还有一个词语,我看看,street fighti……最后两个字母也许是ng?巷战?为什么会提到巷战?” “只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如果能拿到一整份文件,我们才能知道更多。” “当时火势蔓延很快,我没来得及把文件抢救回来,差点连人也折在里面。” 岳定唐回忆起之前的情景,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跟在凌枢他们后面跑,而是扭头去了他们进来的入口,前脚刚走,后脚爆炸产生的气流就引发了地下室坍塌,岳定唐好不容易跑到二层,李老板紧追不舍,也跟在后面上来。 岳定唐本还想把洪晓光也一并带走,但李老板却不肯放过对方,似怕他暴露太多信息,直接一枪把洪晓光解决,两人为此在地下二层周旋缠斗,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二次爆炸发生时,他甚至差点就葬身火海了。 凌枢摸着下巴。 “没关系,观一隅而见全貌,我们可以大概推测一下。” “袁家地下那批军火,应该就是跟文件里说的这批货物一起运过来的,甚至所谓的火柴和药品,可能也只是一个名目而已。” “我记得,1919年,战争刚刚结束没多久,欧美就联同日本,对华实行武器禁运。但实际上,这个措施并没能得到落实。” 岳定唐:“不错,很多武器照样可以拆分运送过来,各地军阀也继续跟欧美购买军火,只不过明面上肯定还要遮掩一下,所以才用了药品的名义。” 凌枢:“这些东西抵达之后,一直没有出过上海,可见订购这批货物的人,本来就是想用于此地,只是后来没有派上用场。那么问题来了,二十年代前后,上海发生过什么‘可能到来的危险局面’?” 十余年前的事情,当局者迷,他们很难一下子去回忆起来。 印象中,上海自开埠,日益繁荣,大事倒也不少。 那会儿还是军阀混战正酣的时候,而上海—— 好像是皖系军阀的地盘。 段祺瑞,徐树铮,段芝贵…… 凌枢脑海里掠过一个个人名。 这耳熟能详的人名,当时都是皖系军阀的头面人物,当然现在十余年过去,有些业已作古,本地许多少年郎也未必知道这段过往,但他们又跟这些军火有何关系。 凌枢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间接的利益。 “袁公馆最初的主人是英国人。” 岳定唐忽然开口道。 “当时皖系军阀投靠了日本,这也许是英国人担心日本利益急剧扩张,最后爆发冲突,蔓延到公共租界这里,所以才准备了这一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后来,局势变化,皖系也陆续失势,这批武器就没用上。” 如此看来,之前买下这宅子的英国人,身份必定也不简单,包括当初他为什么突然扔下房子和下面的东西,任其出售,此人如今是生是死,等等,只是年代久远,许多细节已无法追查。 至于袁秉道,他很可能不知道黄金下面的秘密,否则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从四川运来的黄金藏在军火库上面,那么当初又是谁给袁秉道推荐了这所房子,推荐人知不知道这所房子下面隐藏的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而三才听命的人,很可能从英国人留下的信息,或者其他渠道,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才派出李老板,处心积虑想得到房子。 “李老板呢?”凌枢问。 岳定唐摇头:“火势灭了之后,巡捕房的人在负责清理善后,目前只找到两具尸体,初步认定是洪晓光和老管家,不排除后续还有发现。” 老管家被三才打晕在二层入口处,后来场面混乱,众人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法把年迈无法动弹的管家营救出去。 凌枢:“新月咖啡馆?” 岳定唐:“也去查过了,史密斯亲自带人过去的,伙计一个没跑,全被抓回去了,但从初步审问结果来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李老板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和恩人。” 这是合乎想象的结果。 知道的人越多,事情败露就越快,以李老板的心机,当然不会在这些小细节上暴露。 如果不是洪晓光主动招供,他们可能至今还无法将李老板联系起来,即便有所怀疑,也很难确凿。 凌枢问起沈人杰。 岳定唐:“他被烧伤了,还摔断一条腿,但没大碍,总比没命好。” 若是没有意外,这件案子很快就会以结案的方式告一段落。 杀害杜蕴宁的凶手浮出水面,天网恢恢,真凶葬身火海,有头有尾,十分符合群众喜闻乐见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结局。 袁公馆化为废墟,真凶同时被烧死,也免去了后续追踪缉拿的麻烦,正是史密斯想要的结果,进可对上面交代,退可尽情在报纸上吹嘘,不管怎样都能吹成天大的功劳。 对凌枢而言,他的嫌疑彻底被洗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更何况…… “你不舒服?” 岳定唐看着他在被子下面轻微扭动。 幅度不大,但离得近,就显眼。 “还行,背有点痒。” “搂着脏衣服,能不痒?”岳定唐蹙眉,伸手把那件大衣拿走。“哪里痒?我叫护士来帮你挠挠?” 凌枢:“不用,我一个大男人的,男女授受不亲,等会儿我自己来就行了。” slkslk.com 岳定唐:…… 他可还清楚记得凌枢在翡冷翠舞场里拥美谈笑的一幕,再看桌子上送来的卡片上的口红印,很难把眼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这人联系起来。 “你转过身去,我帮你挠挠。” “那哪好意思?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受伤也不轻,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话还没说完,岳定唐已经掀开他的被子。 病号服被凌枢自己往上蹭,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肚皮,中间贴了纱布,那是之前被捅伤的地方。 周边常年不见阳光的部位,比女人还要细皮嫩肉。 “你做什么!” 凌枢嘶的一声,待要反抗,却因动了受伤的手,疼得一颤牙,身体已经被翻过去。 四根小黄鱼赫然入目。 金灿灿在灯下闪烁光芒,诉说无言诱惑。 凌枢未来得及伸手,对方已经把他还没捂热的财产顺走了。 “快还给我!” “你哪来的小黄鱼?” 岳定唐把手举高,凌枢够不着,又不可能翻身起来抢。 “我姐给我的!你想咋地?堂堂岳家老四,光天化日还当起劫匪了,要不要脸!” 岳定唐似笑非笑:“大姐给你的黄金,上面还刻着崇祯字样?” 凌枢脸不红心不跳:“怎么?我们凌家也算富贵过,还不准有点家当了?” 岳定唐:“自然可以。既然如此,我回头先问问大姐,如果真是她给的,我再还你。若不是,我帮权当帮你保管,以免你又随意挥霍在那些舞女身上。” 凌枢气笑了:“姓岳的,你也太厚颜无耻了吧!” 岳定唐将小黄鱼收入口袋,表情意味深长。 “你很快就会感谢我的。” 养病的日子枯燥而且无聊,凌枢没几天就嚷着想出院,又被凌遥无情镇压。 反倒是岳定唐被获准出院回家疗养,不必像他一样继续被困在这里。 岳春晓倒是每隔三两天就来看他一回,就算自己来不了,也会遣佣人过来送点汤汤水水,等十天半个月后,凌枢终于可以出院时,非但没有瘦下来,反倒胖了一圈。 一回到警局,程思见了他,就啧啧出声。 他一掌拍过来,却不防凌枢露出吃痛的表情,忙把手收回来。 “你没事吧?伤还没好啊?” “扯到伤口了!”凌枢白他一眼,“袁公馆被烧成什么样你也见着了,换了你能那么快痊愈啊?!我就是被关在医院久了,实在待不住,央着医生给我出院的!” 程思笑嘻嘻:“那敢情好,双喜临门,今天你得请饭,受了伤不能喝酒,我也不勉强你,但你可以点给我们喝啊!” 凌枢一脸你脑子坏了的表情:“哪来的双喜?” 伤口现在还没痊愈不说,他一想到自己那四根小黄鱼,就想把岳定唐的脑袋拧下来做成酥炸黄鱼。 程思:“你要高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个bug,四根大黄鱼有四斤了,大衣藏不住,肯定被发现,应该是小黄鱼,已经修改过来了,参照新的就可以。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岳定唐:今天又是甜甜的一章。 凌枢:?你瞎了,哪甜? 岳定唐:四根小黄鱼。 凌枢:??? —— 感谢在2019-11-18 21:29:46~2019-11-19 20: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故垒西边、小萌妹、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1个;风烟 10个;40817203 2个;一顶煎饼锅、佛系桃小春、唐桥、摊大饼的pie、阿分分分、淡昧、棋子、福西西阿呆姆0616、啊呀要喝百香果、过门广播剧出了吗、三分糖吨吨吨、夜小殇、小橘的小甜甜、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tou 28瓶;醉酒乱说话 15瓶;1%、好吧不高兴、34774841 10瓶;夜子 8瓶;牛奶 7瓶;木目目目、长安jx 5瓶;蕾铃眼、15721282 3瓶;sallyxyy、温华、半寻、莫莫家 2瓶;糖酥排骨配馄饨、fanfan、明河共影、123、八块腹肌的泽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 34 章 “今天一大早, 你还没来的时候,老鬼就来了, 见人就问你在哪儿。” 老鬼是他们江湾区警察局级别最高的那个头儿, 因为形容消瘦黝黑, 笑如洪钟,人称老鬼, 久而久之, 大家只记得他本姓是江, 人前喊江局长, 人后喊老鬼,已然忘记了他本来的姓名。 “我本来还以为是找你茬呢, 见他满面春风的又不像,就让竹竿去打听了一下, 旁敲侧击, 让你提前有所防范准备,怎么样, 我这兄弟够义气吧?” 程思绘声绘色,得意洋洋, 下意识又要用手肘去撞他,凌枢眼明手快跳开半步。 “然后呢?” “然后竹竿从老鬼那里大概打听到, 好像是想带你去市局办点什么事,反正不是坏事,坏事他能那表情么?既然不是坏事,那不就是出风头了?出了风头回来, 你不就要高升了?” 程思啧啧两声,为自己完美的逻辑推理能力感到自豪。 凌枢无语:“你要是办案有这积极的劲头,现在还愁不能升职么?” 程思嘿嘿笑,勾肩搭背:“我现在就指着你提携我了。” 话刚说完,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同僚,就过来喊凌枢了。 “局座让你进去一趟。” 程思冲他挤眉弄眼。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待会儿可得帮我美言几句啊!” 凌枢懒得搭理他,整整衣冠,迈步走进局长办公室。 “老鬼”江局长正在桌后批阅文件。 他早年面部受过伤,鼻翼到嘴角有一道斜斜的疤痕,恰似天然法令纹,不笑的时候不仅显老,还尤其有些狰狞,众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都不敢轻易冒犯。 凌枢心想,程思到底是怎么看出他满面春风的,也是绝了。 “局座好!” 他立正敬礼。 “您找我?” 江局长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他,居然缓缓绽放笑容。 但他的笑容配上疤痕,委实有些吓人,江局长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立马又收敛起来,只是还尽量让眼神变得温和似水。 凌枢禁不住在内心打了个寒颤。 “今天我去市局办点事,你陪我走一趟吧。” 江局长说道,起身收拾桌上文件。 凌枢很有颜色地上前主动揽过活儿,顺道还冲茶倒水,把桌面打扫干净,从衣架上拿来衣帽给江局长换上。 江局长看他的眼神果然更满意了,那表情像是在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个人才? 凌枢回以憨厚一笑。 江局长不是个磨蹭的人,说走就走,喊来司机开着小汽车到门口等候,他带着凌枢分头上了后座。 凌枢无辜道:“局座,我这种小喽啰,平时也接触不到市局的人,怎么突然把我带过去,是不是我犯了什么错?” 江局长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前段时间,你不是卷入一个案子吗,上海名媛凶杀案?” 凌枢:“是,不过已经还我清白了,之前我已经让程思帮我请假了,就怕给局里带来不好的影响。” 江局长露出一丝微笑:“这件案子我也听说了,你的确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而且听说你还协助老闸捕房破获了案件,将真凶缉拿归案?” 凌枢谦虚:“这都是侥幸,差点连命也没了,医生本来不准我出院的,说我腹部被割了一刀,手也受了重伤,起码得静养一个月以上,但我心系差事,又怕耽误了局里的重要任务,这不紧赶慢赶,强烈要求,医生拿我没办法,还是让我带伤回来了。” 若换了旁人如此吹嘘,江局长怕是一个冷眼就过去了,但他今日的脾气竟是如此之好,非但没有打断凌枢,眼神还更温柔了。 “好,不错!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朝气毅力,打从你刚进局里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默默观察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 凌枢:…… 这也太反常了。 区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这位江局长来去匆匆,他也没打过几回照面,更何况是让江局长反过来吹捧自己。 难道他死去已久的老爹其实还活着,忽然摇身一变衣锦还乡,他们凌家再度崛起,他也重新跟着鸡犬升天? 还是他姐夫突然高升一跃成为连警察局长都能不放在眼里的大人物,让所有人匍匐在脚下,他这个妻弟也立马鸟枪换炮? 凌枢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小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市局。 而他也终于知道江局长的容忍度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之高了。 因为市局有个会议,副市长与各界贤达都出席了,前者还点名接见江局长和凌枢。 当然,主要是想见凌枢。 “这位就是协助侦破袁公馆案,表现英勇杰出的警界后起之秀?” 不仅副市长在,市局黄局长也在。 在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位老熟人。 岳定唐。 面对副市长和蔼可亲的问候,凌枢回以无辜纯良的笑容,配合江局长的吹嘘和谦虚,当好一个尽责尽职的陪衬品。 虽然他还不知道,明明是为自己洗刷清白的行为,怎么就成了功劳。 要说功劳,这应该也是算在岳定唐和租界捕房头上的,租界那边绝不可能轻易将功劳拱手相让,更何况是让给凌枢这样一个没有来头背景的小警察。 但这样魔幻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凌枢都不会相信。 他直觉这件事情跟姓岳的有关。 吞了他四根小黄鱼的岳某人,此刻正西装革履站在几人身侧。 不必退让避其锋芒,不必刻意插话显其高调,自然而然就让不少眼光落在他身上。 姓岳的还面无表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凌枢在内心撇撇嘴。 以他的职务,能被副市长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是无上光荣,接下来的会议自然也没有他的事,凌枢可以溜号,不过还得等江局长开完会才能一起回去。 在短短一个半小时的会议时间里,凌枢直接把市局每个角落都逛遍了,认识了每个部门里在那个时间段上班的人员,连楼梯间清理垃圾的工人都没放过,把人家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准备吃什么都摸清楚了,眼看会议时间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回到江局长的临时休息室。 但开完会回来的江局长并没有带他一起走,反而给他一句话。 “你不用跟我回去了,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待会会有人带你去新部门,明天起你就在市局了。” 第34章 “今天一大早,你还没来的时候,老鬼就来了,见人就问你在哪儿。” 老鬼是他们江湾区警察局级别最高的那个头儿,因为形容消瘦黝黑,笑如洪钟,人称老鬼,久而久之,大家只记得他本姓是江,人前喊江局长,人后喊老鬼,已然忘记了他本来的姓名。 “我本来还以为是找你茬呢,见他满面春风的又不像,就让竹竿去打听了一下,旁敲侧击,让你提前有所防范准备,怎么样,我这兄弟够义气吧?” 程思绘声绘色,得意洋洋,下意识又要用手肘去撞他,凌枢眼明手快跳开半步。 “然后呢?” “然后竹竿从老鬼那里大概打听到,好像是想带你去市局办点什么事,反正不是坏事,坏事他能那表情么?既然不是坏事,那不就是出风头了?出了风头回来,你不就要高升了?” 程思啧啧两声,为自己完美的逻辑推理能力感到自豪。 凌枢无语:“你要是办案有这积极的劲头,现在还愁不能升职么?” 程思嘿嘿笑,勾肩搭背:“我现在就指着你提携我了。” 话刚说完,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同僚,就过来喊凌枢了。 “局座让你进去一趟。” 程思冲他挤眉弄眼。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待会儿可得帮我美言几句啊!” 凌枢懒得搭理他,整整衣冠,迈步走进局长办公室。 “老鬼”江局长正在桌后批阅文件。 他早年面部受过伤,鼻翼到嘴角有一道斜斜的疤痕,恰似天然法令纹,不笑的时候不仅显老,还尤其有些狰狞,众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都不敢轻易冒犯。 凌枢心想,程思到底是怎么看出他满面春风的,也是绝了。 “局座好!” 他立正敬礼。 “您找我?” 江局长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他,居然缓缓绽放笑容。 但他的笑容配上疤痕,委实有些吓人,江局长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立马又收敛起来,只是还尽量让眼神变得温和似水。 凌枢禁不住在内心打了个寒颤。 “今天我去市局办点事,你陪我走一趟吧。” 江局长说道,起身收拾桌上文件。 凌枢很有颜色地上前主动揽过活儿,顺道还冲茶倒水,把桌面打扫干净,从衣架上拿来衣帽给江局长换上。 江局长看他的眼神果然更满意了,那表情像是在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个人才? 凌枢回以憨厚一笑。 江局长不是个磨蹭的人,说走就走,喊来司机开着小汽车到门口等候,他带着凌枢分头上了后座。 凌枢无辜道:“局座,我这种小喽啰,平时也接触不到市局的人,怎么突然把我带过去,是不是我犯了什么错?” 江局长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前段时间,你不是卷入一个案子吗,上海名媛凶杀案?” 凌枢:“是,不过已经还我清白了,之前我已经让程思帮我请假了,就怕给局里带来不好的影响。” 江局长露出一丝微笑:“这件案子我也听说了,你的确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而且听说你还协助老闸捕房破获了案件,将真凶缉拿归案?” 凌枢谦虚:“这都是侥幸,差点连命也没了,医生本来不准我出院的,说我腹部被割了一刀,手也受了重伤,起码得静养一个月以上,但我心系差事,又怕耽误了局里的重要任务,这不紧赶慢赶,强烈要求,医生拿我没办法,还是让我带伤回来了。” 若换了旁人如此吹嘘,江局长怕是一个冷眼就过去了,但他今日的脾气竟是如此之好,非但没有打断凌枢,眼神还更温柔了。 “好,不错!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朝气毅力,打从你刚进局里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默默观察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 bidige.com 凌枢:…… 这也太反常了。 区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这位江局长来去匆匆,他也没打过几回照面,更何况是让江局长反过来吹捧自己。 难道他死去已久的老爹其实还活着,忽然摇身一变衣锦还乡,他们凌家再度崛起,他也重新跟着鸡犬升天? 还是他姐夫突然高升一跃成为连警察局长都能不放在眼里的大人物,让所有人匍匐在脚下,他这个妻弟也立马鸟枪换炮? 凌枢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小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市局。 而他也终于知道江局长的容忍度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之高了。 因为市局有个会议,副市长与各界贤达都出席了,前者还点名接见江局长和凌枢。 当然,主要是想见凌枢。 “这位就是协助侦破袁公馆案,表现英勇杰出的警界后起之秀?” 不仅副市长在,市局黄局长也在。 在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位老熟人。 岳定唐。 面对副市长和蔼可亲的问候,凌枢回以无辜纯良的笑容,配合江局长的吹嘘和谦虚,当好一个尽责尽职的陪衬品。 虽然他还不知道,明明是为自己洗刷清白的行为,怎么就成了功劳。 要说功劳,这应该也是算在岳定唐和租界捕房头上的,租界那边绝不可能轻易将功劳拱手相让,更何况是让给凌枢这样一个没有来头背景的小警察。 但这样魔幻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凌枢都不会相信。 他直觉这件事情跟姓岳的有关。 吞了他四根小黄鱼的岳某人,此刻正西装革履站在几人身侧。 不必退让避其锋芒,不必刻意插话显其高调,自然而然就让不少眼光落在他身上。 姓岳的还面无表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凌枢在内心撇撇嘴。 以他的职务,能被副市长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是无上光荣,接下来的会议自然也没有他的事,凌枢可以溜号,不过还得等江局长开完会才能一起回去。 在短短一个半小时的会议时间里,凌枢直接把市局每个角落都逛遍了,认识了每个部门里在那个时间段上班的人员,连楼梯间清理垃圾的工人都没放过,把人家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准备吃什么都摸清楚了,眼看会议时间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回到江局长的临时休息室。 但开完会回来的江局长并没有带他一起走,反而给他一句话。 “你不用跟我回去了,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待会会有人带你去新部门,明天起你就在市局了。” 凌枢很讶异,他还真升职了? “您早上还夸我,这就不要我了?” 江局长被他逗笑了:“要是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我还真舍不得放走你这个福将。不过你现在既然立了功,市局这边也问我要人,我总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只希望你以后前程似锦的时候,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凌枢:“您是老领导老上司,我走到哪里也会记着您和江湾区分局的,不过这新职务也来得太突然了,我这还一头雾水呢,您能不能给点拨点拨?” 江局长道:“倒也不突然,只是你在住院不知道,立功的通知前几日就下来了,这边催得急,你就先过来报道,授奖的过些时间也会有消息的。” 凌枢:“那具体的工作职务名称是什么?” 江局长:“市局顾问助理。” 凌枢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犹抱着一丝希望问:“这位顾问是?” 江局长:“你刚不是见着了,就局长旁边那会,岳定唐岳先生,你的老熟人。” 凌枢:…… “您早上还夸我,这就不要我了?” 江局长被他逗笑了:“要是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我还真舍不得放走你这个福将。不过你现在既然立了功,市局这边也问我要人,我总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只希望你以后前程似锦的时候,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凌枢:“您是老领导老上司,我走到哪里也会记着您和江湾区分局的,不过这新职务也来得太突然了,我这还一头雾水呢,您能不能给点拨点拨?” 江局长道:“倒也不突然,只是你在住院不知道,立功的通知前几日就下来了,这边催得急,你就先过来报到,授奖的过些时间也会有消息的。” 凌枢:“那具体的工作职务名称是什么?” 江局长:“市局顾问助理。” 凌枢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犹抱着一丝希望问:“这位顾问是?” 江局长:“你刚不是见着了,就局长旁边那会,岳定唐岳先生,你的老熟人。” 凌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外出,还带小胖去体检,忙来忙去迟到了,字数也少了,明天一定补足! 终于来到文案说明的内容了,本来要写到两人日常互坑的搞笑,现在只能放在下一章了,真是痛并快乐着555555 爱你们鸭 —— 感谢在2019-11-19 20:01:57~2019-11-20 21: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萌妹、姬离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个;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4个;风烟 3个;福西西阿呆姆0616、唐桥 2个;佛系桃小春、arotai、梦溪石居然双更了、39878533、淡昧、疯璃、禾厶、啊呀要喝百香果、车尾气好香、摊大饼的pie、越圆、🍞面包三天、姬离猗、陆十七、阿分分分、熊吉桃花丸、忘生、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易逝、阿萌、南川柿子谷 10瓶;忘生 6瓶;晏虽然无师但有媳妇、余味函数、麦 5瓶;21546739、cxrszl、南楚之山 3瓶;温华 2瓶;弦清之、明河共影、雾月~、纵小花、zhux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 35 章 岳定唐虽然名为顾问,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 只要警局这边无事相召,他即便十天半个月不来, 别人也不会过问。 说到底, 这个职位只是上头的养士之策, 岳定唐很清楚,所以他的主要工作依旧是放在学校那边, 警局这头只要有凌枢看着, 帮忙跑腿代为传话, 就足够了。 他把文件交给凌枢, 让对方送过去之后,自己就回到学校上课。 中午时, 司机按时抵达,将他载去预先约好的茶楼赴宴。 又是饭局。 岳定唐不爱去饭局。 虽然他人前八面玲珑, 滴水不漏, 甚至有些外热内冷,但如果可以选择, 他宁可安静待在家里看看书,写写评论。 万言万当, 不如一默,再怎么口灿莲花的人, 说多了总会出错,出错就需要弥补,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只有彻底不说, 才能杜绝麻烦。 但有时候,这种饭局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作为知识分子,总有些文圈交际往来。譬如今晚的客人,便是从北面京城过来参加活动,也是国内颇有名声的先锋诗人和作家,他们点名体验南方戏曲艺术,东道主就将饭局安排在这间有黄梅戏的茶馆里,二楼雅间,听戏吃饭谈事情,三不耽误。 大白天的,茶室人不多,晚上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 他们从二楼俯瞰下去,戏台演员,一楼稀稀拉拉的观众,一览无余。 “明虹和少鱼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二位甭看这茶室简陋,在本地还算有些年岁和名气的,连梅先生早年都在此地搭过台唱过戏的。” “哪里哪里,赵兄你太客气了,原本我们过来交流,也就是待个三两天,你让我们自己闲逛便好了,何必还如此大费周章,出来作陪,这位是?” 寒暄客气是免不了的开场白。 几人之中,有岳定唐这样西装革履的,也有长衫圆帽的,中西合璧,是时下最常见的特色。 “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时报》主编韩舟韩先生,二位想必也有所耳闻。” “岂止有耳闻?韩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在下仰慕已久,您每一期用‘小白杨’笔名写的社评,我可是一次都没有错过!” “哈哈哈,明虹老弟过奖了,你们的诗集著作,我在上海也没少拜读,都是每期必买的!” “这位是岳定唐岳先生,既是法学教授,也是上海市警察局与租界警务处的顾问。” 相对于文学界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来说,岳定唐三个字就相对陌生许多了。 两位客人果然没有什么反应。 负责居中介绍的副校长又道:“近来十分有名的上海名媛凶杀案,其侦破者正是这一位岳先生。” 那两人这才恍然大悟,登时多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味。 “原来是岳先生破获的案件,我们在北京城也都听说了!” “这案子,大江南北的报纸都报道了,分了好几期,我们是从头追到尾的,的确跌宕起伏,不过报章上再花团锦簇,也难免有夸张之词,今日有幸得遇,不知岳兄是否有闲暇与我们讲讲其中细节?” 岳定唐走神了。 他头一回在这种饭局上走神,没听见别人对自己说的话。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就在一楼,戏台前面第一桌。 那一桌就他一个。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叠桂花糕,一碗茶博士刚刚泡上的热茶。 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桌上跟着节奏敲,手背上隐隐还能瞧见纱布。 岳定唐以为自己眼花了。 “岳先生?岳先生?” 岳定唐回过神。 “抱歉,刚刚看见个朋友,走神了。” “无妨无妨,您还有朋友在这儿,不如喊他上来,一并吃茶聊天。” 岳定唐笑道:“他喜欢听戏,就让他在下面吧,不必互相打扰。” 盛情难却,在众人的要求下,他就略讲了几句案情经过,虽然寥寥数语,也足够令人惊叹不已。 毕竟这样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对于许多成日在书桌边挥毫的文人来说,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岳定唐讲完故事,看一眼手表。 现在是一点。 大白天,上班时间的中午,一个本该出去送文件,却在这里听戏。 哪怕自己给他放了半天的假,可那是让他回去搬东西过来,不是让他去娱乐消遣的。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岳定唐在心里冷笑一声,自然而然抬起头,又朝楼下看去。 冷笑凝结在嘴角。 人不见了。 刚刚还坐在那里啃花生米的人失踪了,无影无踪。 岳定唐微微蹙眉。 眼看饭局进行过半,他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返回市局。 静悄悄的走廊,空无一人。 现在应该还是午休时间。 岳定唐缓步走到办公室前,停了片刻。 里面殊无动静,内外一片安静。 岳定唐笃定凌枢必然还未回来,才伸手推开门。 主桌,自然是没人的。 办公室一侧的桌子—— 一人正襟危坐,奋笔疾书,刻苦勤奋,悬梁刺股。 听见开门动静,对方抬起头,一脸惊讶。 “长官,您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饭局吗?” 岳定唐:…… 他踱步过去。 凌枢笔下的白纸只写了一行标题。 论上海茶楼周边治安整顿的必要性。 岳定唐:“我让你送的文件,你这么快就送好了?” 凌枢:“送好了,您让我去的地方又不远,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宋秘书去办事,他就让司机顺道载我一程,这不回来得就快。” 宋秘书是副市长秘书,论理说,跟凌枢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这位宋秘书,岳定唐也有所耳闻,并不是那么好亲近接触的人。 但上班第一天,凌枢就跟人家搭上关系,还让对方愿意送他一程。 即便是顺风车,那也是得看对象的。 岳定唐挑眉:“凌老弟好交际啊!” 凌枢谦虚:“哪里哪里,这都是跟长官学的!” 岳定唐:…… 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 “我不是给你放了半天假吗,你东西都搬完了?” “还没回去搬,我回来时经过茶楼,瞧见门口有人被偷窃,就想到了这个议题,等写好了,能不能劳烦您给斧正斧正?” 岳定唐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表示疑问:“你只是经过,没有进去坐坐,歇歇脚,听听戏?” 凌枢一脸无辜纯良:“哪能呢,这不是心系工作吗,上班期间怎好干这样的事?” 岳定唐微微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读书时你便是这样勤奋积极的人,现在自然也不例外,那明天我能看见你写的这份报告吗?” yyxs.la 凌枢为难道:“明日恐怕太仓促了些,能否宽限些时间?” 岳定唐不肯放过他:“那你定一个时间。不过,一份报告而已,总不至于要写十天半个月吧?” 凌枢:“那倒不至于,一个月总是能完成的。” 岳定唐点点头:“那就给你一个月。”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天晚上岳定唐回到家里,姐姐岳春晓听说凌枢在他手底下干活,还多问了两句,让他多少照顾点老同学,别让人家太辛苦。 岳定唐闻言抽抽嘴角:“顾问助理,成日坐办公室,又不必像从前那样四处跑,哪里辛苦?” 岳春晓:“那你不是还让人家写个什么报告么?听说要跑遍整个上海,还要去周边区县调查,还得申请经费,这一听就很辛苦,小凌伤势还没好全,那伤口我在医院可是见过的,你想让他帮忙打下手,也得有点分寸才是。” 岳定唐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经费,他到底是怎么给你说的?” 岳春晓责怪道:“他就是什么也没说,我才心疼他,他为了报答你的提携,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了,你得帮帮他。” 岳定唐:…… 他百口莫辩,索性半句话也不说,由得亲姐絮叨。 鉴于时间已经太晚,他没来得及去找凌枢追究。 翌日清晨,岳定唐就直接去了凌家。 凌遥却告诉他,凌枢一大早就起来,去市局了。 岳定唐只得又赶往市局。 刚下车,还未来得及去办公室,迎面就遇到宋秘书。 宋秘书一见他便道:“岳老弟,你来得正好,你申请的经费下来了,跟我走一趟去签个字吧。” 说罢又靠近一些,以神秘的口吻笑说:“你的面子可真大,一路畅通无阻,陈市长一听说是你提的方案,立马就让财政那边批了,不过也是因为你的方案的确不错,岳老弟,你是块走仕途的料,不如辞掉学校那边的工作,专心干这边的吧!” 岳定唐:……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预感这一切肯定跟姓凌的脱不开关系。 凌、枢! 正在电影院外面准备入场的凌枢打了个喷嚏。 不用说,肯定是岳定唐在骂他。 岳定唐初来乍到,根基不稳,无所事事,他主动请缨,跟各方打好关系,为长官申请经费项目,为此还费了半个通宵的工夫,姓岳的非但无法体察自己的用心良苦,居然还在背后腹诽他。 唉,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老有些琐事绊住脚,明天起应该就可以正常晚上8点更新了=3= 本章留言送100个红包,祝鹅鹅们周末愉快,吃好喝好! —— 感谢在2019-11-20 21:13:12~2019-11-22 22: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谢大姥爷 2个;揉揉肉肉的肉、佛系桃小春、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92个;风烟 3个;三分糖吨吨吨、大岛优子的眼睛、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2个;叶猹猹、 知了知了 ﹌ 、酆都城管、甜甜就爱穷开心、一分秋、凌枢的小蛋糕。、阿科是你爸爸、墨桥雪、佛系桃小春、福西西阿呆姆0616、长安jx、摊大饼的pie、唐桥、🍞面包三天、棋子、流云、西口、行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生味烤肉、1% 30瓶;及河峤岳 27瓶;zidchul、cxrszl 20瓶;窦豆栗 18瓶;玄衣素衫本还真 17瓶;醉酒乱说话 15瓶;凤鸣曲 13瓶;臻倾我心整个天下、may7020、阿萌、橘里烟柚 10瓶;金凌舅妈 7瓶;重光 6瓶;爱慕云中月、鸦、我是帅哥、子钺语山、40517592、长安jx 5瓶;宸曦、电虫 3瓶;了了、嘉瑄、爱吃馒头的烧麦、卿苒、酒窝 2瓶;梅子不萌、忘生、arrivederci、明河共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 36 章 凌枢是来看电影首映礼。 电影的名字叫《浴火重生》。 男女主角都是当下赫赫有名的电影明星, 这样的票,一张难求。 但凌枢有两张。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 何幼安来探病, 顺便送来两张票, 他都给了凌遥,因为凌遥是何幼安的铁杆影迷。 但最近姐姐姐夫两口子冷战, 凌遥赌气把票退了回来, 凌枢只好自己一个人拿着两张票过来了。 上班当值偷溜出来, 这放在以前自然不可能。 但岳定唐那个警局顾问, 实际上就是别人为了拉拢他,专门给他开的光领薪水不必干活的闲差, 名头好听,待遇优厚, 还不用做事。连带凌枢这个助理, 实际上就算每天不去市局,到处闲逛, 时间到了去领薪俸,也绝对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 既然如此, 出来看个电影,就不算个事儿了。 凌枢抬头看看天色。 今日放晴, 无雪无风,大太阳暖融融悬在头顶,为底下的人挥洒热情。 大上海一如既往,繁华热闹。 电影院外头, 因为首映礼而赶来的人几乎把队伍排到半条街外去。 还有不少拿不到票的人在外围等着别人临时出让。 何幼安和男主角林枫的巨幅彩色电影宣传画就挂在他们头顶,边上镶满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这是时下具有一定地位的电影明星方才有的待遇。 虽然画中的人像略带夸张,依旧难以掩盖何幼安的美貌。 许多人便是没瞧见过真人,单单是看见这幅画,也足以为其吸引。 真正的美人,正是如此。 几个穿着长褂的人在队伍外面游走,小声兜售和收购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高价票。 走着走着,就走到凌枢面前来。 “先生,您出票吗?” “怎么出?”凌枢问。 “就是按您这票面的价格,我多出一份的钱收,您想,电影又不是只放一天,您啥时候来瞧都成,但能多拿一份钱,多划算啊,您说是不?”对方道。 凌枢:“那要是多一份签名呢?” “什么签名?” “何幼安的亲笔签名。” “您还有何小姐的签名,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一份首映礼的电影票,加上一个签名,两块银元,怎么样?” “嚯!您可真敢开口!” 凌枢拿出带有签名的电影票,娟秀的签名赫然入目,熟悉何幼安的人立马能认出,这的确是她的签名,对方伸手就想拿过来瞧瞧,又被凌枢抽回去。 “何幼安的签名,多的是人想要,我能拿到这个,还是因为我姐的同学是何小姐的邻居,近水楼台,你懂吧?要不是我这会儿赶着进场去看电影,懒得四处兜售,这张票转出去,两块也不为过吧?” 一通随口胡诌的话下来,对方登时心动了。 凌枢作势把票收回口袋。 “你不要,那就算了,反正有签名在,我总能找到何小姐的忠实影迷收藏。” “别别别,我收我收!” 看场电影还能有一笔横财,凌枢美滋滋把银元揣入口袋,迈步走进电影院。 这年头两块钱不算小数目,当然对有钱人来说,莫说五块银元,一百块也出得起,因为何幼安的粉丝里,不乏富家子弟,这人转手出去,一倍利润也不在话下。 凌枢不爱看电影。 不过比起在办公室里枯坐,自然还是这里更有趣些。 电影讲述何幼安扮演的女主角,为了给亲人复仇,处心积虑改头换面,接近仇人,并使他爱上自己之后,何幼安趁其不备将仇人杀死,却发现自己最终爱上仇人,痛苦自杀的故事。 当是时,坐在前后左右的观众,都沉浸在男女主角精湛的表演之中,有人甚至感动落泪,小声啜泣。 只有凌枢揣着自己手里的小纸包,从里头一颗接一颗摸出椒盐花生,眼睛和嘴巴同时运行,还不忘在内心发表感想。 电影谢幕时,何幼安也出来了。 场面登时由悲情转为沸腾。 她被林枫和一干配角簇拥在中间,身穿白色西洋长裙,头戴礼帽,嘴角微微翘起。 与那夜凌枢见到她时的孤单又有些不同,此刻的何幼安浑身上下,散发恬静优雅,笑得甜美灿烂,一如电影播放时的盛况。 如无意外,这部《浴火重生》又将成为最近大街小巷热议的焦点,也将为何幼安的从影生涯再添光辉一笔。 即便她已经不缺知名度,在物质方面也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人,但没有人会拒绝锦上添花的荣誉。 制片方当先致辞,然后是林枫和何幼安分别讲话。 两人中规中矩,无非说了些感谢的内容,但参与这场首映礼的观众,将有机会排队过去请几位电影明星签名,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在外面排起长龙的原因——不止何幼安,林枫这样的奶油小生,在富家千金中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今日过来排队要签名的影迷里,也有不少是受雇于这些千金,帮她们要的签名。 凌枢原本不想过去的,他吃完花生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一个年轻人却过来找他,自称是何幼安所在电影公司的人员,说何幼安刚刚看见他也来了,希望等会儿首映礼结束之后,能请他到后台说两句话。 凌枢左右无事,就答应下来,找了处人少的角落坐着,等何幼安忙完。 不少影迷上前鲜花,要求与心爱的电影明星合影留念。 何幼安周围的人自然是最多的。 有人捧着一大束火红过来,不知是什么名儿的花,十分引人注目,连何幼安也忍不住看了那束漂亮的花儿好几眼。 那花儿到了近前,仿佛还散发若有似无的香气,香气很特别,非兰非玫,何幼安笑着双手接过来,张口正要道谢。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柄尖刀从花束后面闪现,直直刺向何幼安! 不知是谁当先尖叫起来! 何幼安花容失色,娇躯下意识往后闪避! 但她忘了自己还穿着高跟鞋,鞋跟一崴,整个人也跟着站立不稳。 眼看那刀尖已经划破了她胸前的衣服,即将刺入皮肉,血光四溅,周围的人纷纷四散逃开,也有人拉扯着何幼安往旁边倒,但凶徒异常执着,人也跟着往前扑,几乎是不伤人决不罢休的架势。 以何幼安的娇弱之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不能有命在,还是两说。 那些反应不及的人们,脸上都还维持着震惊呆滞的凝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桩凶案即将上演。 万幸,美人没有当场陨落。 因为有人飞来一脚,将持刀凶徒直接踹倒在地。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三下两下将凶徒压倒,令他动弹不得。 对方依旧在猛烈挣扎,梗着脖子,恶狠狠盯着何幼安,双目通红,像一头几天几夜没尝过肉味的猛兽。 何幼安脸色煞白,被人搀扶起来,颤声问:“你是谁?!” “我每日都把你的照片贴在床头,可是你为什么要笑给别人看?那么多人都看见你的笑了,我要让你以后只能笑给我一个人看!我好喜欢你!” ranwena.net 对方嘿嘿笑起来,声音古怪瘆人。 这年头能开电影公司的,自然是有些人脉能耐,这事一闹,警察很快就赶过来,把凶徒带走。 见面会也开不成了,首映礼匆匆谢幕,工作人员将影迷观众们一一送走,电影的其他演员也都陆续离开。 何幼安则留在后台休息。 她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神色有些怔怔,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也没喝上一口。 直到凌枢到来,她才勉强打起精神,表示感谢。 “刚才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何幼安似乎竭力想表示自己很镇定,但越是如此,越是楚楚动人。 双眼积蓄了一些湿润,又强忍着没肯掉出来,如同一汪月牙泉,光华流溢,玉台明媚。 这样的美人,还有人狠下心去伤害,只能说世间百态,众生芸芸,无奇不有。 “小事一桩,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多帮我签几张照片好了,我好拿回去哄哄我姐。” 凌枢大而化之的语气让何幼安笑了,心情好上一些。 “没问题,你想要几张都给你签,回头若是有新拍的电影,我也给令姐送些票过去。” 凌枢笑道:“那可好,以后我们家的电影票,就由你包了。” “什么电影票?” 沈十七大步走进来,顺口接了最后一句。 下一秒,他看着凌枢,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你们背着我在这里干什么?你说你今日过来参加首映礼,原来是来私会奸夫的?” 这话自然是质问何幼安的,但除了何幼安和凌枢之外,在场还有两名电影公司的人员,这话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将何幼安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虽然沈十七与她的暧昧并不是秘密,何幼安也已经习惯了沈十七待她如同玩物,时而热情如火,百般宠爱,时而冷若冰霜,恣意玩弄的态度,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觉得难堪愤怒,尤其是在自己刚刚遭遇了一场刺杀之后。 何幼安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 刚才强忍住的泪水,也瞬间断了线,彻底变成落下的珍珠。 沈十七见状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怜香惜玉,反倒朝凌枢大步走来。 “好啊,今天总算让我抓个正着,你给我滚——”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过来抓凌枢的衣领。 “出去”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沈十七就觉得天旋地转,他整个人竟一下被摁倒在地上。 下巴紧接着挨了重重一拳,痛楚令他如被宰杀的肥猪一般嚎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放两人互动了,章节断在这里比较合适,互动放在下章一起,满满的吃到饱~~ 周末愉快鸭,明晚见! —— 感谢在2019-11-22 22:21:04~2019-11-23 20:1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应如珩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晓镜、碧棺左马刻不待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5个;淇骥、一分秋、一蓑烟雨任平生、零无、福西西阿呆姆0616、摊大饼的pie、唐桥、淡昧、碧棺左马刻不待时、佛系桃小春、赴山、红油兔丁、-.-、猫猫人、阿科是你爸爸、禾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任平生 97瓶;不工作小黑屋、少女七分甜 30瓶;伴我同行 27瓶;沉舟、我们的朋友小哪吒、ayao 20瓶;及河峤岳 17瓶;簌簌、阿萌、最近掉进好多坑啊啊啊、行芳、祁安、潇潇、多米糯 10瓶;1% 9瓶;三又、叶长安_l 7瓶;平安喜乐、未闻、love7hero、s.源、久月月月呀、23148714、小橘的小甜甜 5瓶;温华 2瓶;流光不易把人抛、荃、咻咻咻、闲敲。云子。、秋月白、籽薷、arrivederci、枫岚、明河共影、随便啦、若莱忘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 37 章 这一拳堪称惊天动地。 沈十七长到这样大, 从来没给人碰掉一点皮,更何况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一拳。 几乎将他所有骄傲自尊霸道横行, 全部打碎在地上。 嚎叫声中, 他的两名保镖冲进来, 二话不说挥拳招呼凌枢,却又很快被掀翻在地。 这两个人号称保镖, 实际上也只是从青帮找来的混混, 会些拳脚, 跟着沈十七混口饭吃, 反正平日里前呼后拥,沈十七动辄乘坐汽车, 一般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但今天失算了。 沈十七的嚎叫声更大了,方圆几十里几乎都能听见。 凌枢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当时腹部那一刀, 凶徒划得很深, 到现在也没完全愈合。 刚才动作剧烈,伤口似乎又有裂开的趋势。 但怎么也比沈十七现在的狼狈好。 他朝沈十七近前一步。 何幼安以为他还想动手, 忙拦住他,眼神示意他马上离开。 但凌枢不但没走, 反而蹲下身,对沈十七道:“沈公子, 你再嚎,明日申报头条,只怕就是沈氏为非作歹意欲仗势欺人,反被制服在地贻笑大方了。” 沈十七的嚎叫果然戛然而止。 他恶狠狠盯住凌枢。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凌枢:“我是来看电影的, 刚刚何小姐遇袭,我见义勇为,若不是我,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何小姐的尸体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对我挥拳相向,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沈十七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这事我记住了,有本事你别离开上海,只要你在上海一天,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凌枢笑道:“沈公子想怎么收拾我?” 沈十七阴恻恻:“你叫凌枢是吧,我听人说了,你们凌家,以前的确很厉害,但现在,你也就是个落魄子弟,听说你姐夫在政府里边,也只是一个小科员,你光脚不怕穿鞋的,我还收拾不了你姐夫?” 凌枢面容一整,郑重道:“如果沈公子真能收拾得了我姐夫,我真得谢谢您!” 沈十七:??? 凌枢:“您有所不知,当年我姐姐嫁给我姐夫时,我就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正好他们俩现在也没孩子,您要是把我姐夫的工作整没了,我不正好劝我姐另嫁么?上回您也瞧见了,我之所以能出席领事馆的宴会,实则是因为岳四公子对我姐姐,旧情难忘,如此一来,岳四若成了我的新姐夫,我岂非应该多谢您?” 沈十七一时竟说不出话,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反驳到无言以对。 凌枢拍拍身上尘土起身。 “既然沈公子来当护花使者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幼安满怀歉意:“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情我会跟沈公子解释的,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凌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离开电影院,凌枢这才优哉游哉回到市局。 岳定唐就在办公室等他。 “凌大公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摆出恭候已久的架势,面带微微笑容,甚是和蔼。 只是这笑容在凌枢看来,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凌枢提起手中纸袋晃了晃。 “长官,您用过午饭了吗?我给您带了肉包子,有猪肉白菜馅的,还有豆沙馅的,我记得您上学时最爱吃豆沙馅的,我就多买了两个,您不会怪罪我吧?” 岳定唐皮笑肉不笑:“你这一早上不见人影,就是出去买包子了?” 凌枢:“自然不是,我是出去做调查了。昨日那份上海茶楼周边治安整顿的可行性报告,您心疼我,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无比感动,昨夜回到家中之后苦思冥想,彻夜未眠,终于灵感泉涌,将整份报告完成了。” 岳定唐:“然后今天一大早就给了我一个惊喜,直接把报告递交上去,还申请了一份经费?” 凌枢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本来的确是想给您惊喜的,没想到让您给发现了。” 岳定唐发现,几年不见,这位老同学的脸皮是越发厚了。 也许现在把一张牛皮放在面前,用针戳一戳,牛皮破了,凌枢的脸皮都还没破。 岳定唐冷冷道:“你还未给我看过,就将项目直接报上去,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上司?” “长官,天地良心,这我得为自己说两句。今天一大早我到市局的时候,正好就遇到陈副市长从市局门口路过,您也知道,政府跟咱们市局是紧挨着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自然要打招呼行礼的。他老人家平易近人,就问起我在忙什么,初来乍到,习不习惯,我就一一给他老人家汇报。” 凌枢一脸无辜,绘声绘色,唱作俱佳。 岳定唐明知道他在演戏,又想知道他怎么演,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没有马上打断对方的话。 “结果他老人家非但耐心听完了,还主动表示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我就想啊,这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肯定不能给长官您丢脸,所以就硬着头皮,为项目申请了经费,陈市长也马上就批了。我为了尽快履行计划,这不,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为计划做详尽的调查呢!” 岳定唐看着他在那睁眼说瞎话:“那你调查出个什么结果了?” 凌枢:“调查结果是,茶楼附近之所以治安太差,原因在于茶楼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出没其间,抢劫偷盗不在少数,巡防警察数目有限,也无法一一顾及,但若是我们发动百姓,即便在许多案件发生的瞬间,也能第一时间找到线索。所以我建议将这笔经费花在改善与周边居民的关系上。茶馆周边的人家,家里条件大都平平,平日里看哪家有困难,就给他们一些资助,让他们度过难关,这些人都是一家几口几代,数十年居住在附近的,对周围环境人员流动了若指掌,如此一来,就算当真发生了什么案件,也能让他们充当我们的眼线。” 岳定唐半晌没说话。 凌枢也不管他,依旧说下去。 “您瞧,现在政府每年要批大量经费,也不知有多少能真正落到实处,既然现在有个机会,既能给您带来好处,又能帮到别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岳定唐似笑非笑:“没想到,凌大少爷还有一副扶危济困的热心肠。” 凌枢躬身:“不敢当长官谬赞,主要还是为了给长官创收,虽然您不在意这点小钱,但您现在也算是市局的人了,怎么也得先将威望树立起来,让人不能小看,我这当下属的别无长处,只能冲在前头为您尽心尽力了!” 岳定唐没有说话,足足看了对方半晌。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说了什么好。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可能跟刚刚被揍倒在地的沈十七,有微妙的异曲同工。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自作主张,尤其是越级上报。” xiaoshuting.cc 岳定唐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想呆在我手下,希望我把你撵走,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可能让你离开的。” “凌枢,想想自从咱们重逢,你欠了我多少人情,别的不说,就算你现在走了,大姐能放过你吗?” 岳定唐的话,成功让凌枢沉默了。 两人对视片刻。 咕噜。 凌枢的肚子在叫。 岳定唐:…… 凌枢一脸无辜:“长官,我午饭还没吃,包子都凉了。” 岳定唐登时有种对牛弹琴鹅感觉,懒得再和他说,转身迈步离开办公室。 兴许是真被他气着了,岳定唐一下午都没回来。 凌枢不慌不忙,到了傍晚快下班,慢腾腾把东西收一收,上别人家蹭饭去了。 等到岳定唐在学校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数九寒天的日子尤其难熬,哪怕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外面待一小会儿,岳定唐也希望能尽快回到温暖的室内,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若能叫上一个锅子,摆上荤素各色,涮着肉片,蘸着调料,定然是美事一桩。 岳定唐是真的饿了。 对他而言,下午的事情只是小插曲。 虽然凌枢自作主张,但那份方案岳定唐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纰漏。 诚然凌枢越过他直接申请经费,是职场大忌,但这位老同学一心想让自己被开除,大忌也就成了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更何况,如今这年头,经费滥用乱用挪用,甚至被中饱私囊,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实。 多一份不多,少一份不少,老实说,凌枢申请的用途,岳定唐内心深处甚至是有一丝赞同的。 但,此风不可长,否则日复一日,他颜面何存? “有没有跟我三姐说,晚上要吃锅子?” 进门时,他还不忘询问老佣人一声。 “说了的,三小姐备了好多菜呢,加上客人也足够了。”老佣人笑眯眯道。 什么客人? 岳定唐心里的疑问还没发出来,就看见他三姐坐在饭厅里,正夹起一筷子牛肉,往凌枢碗里送。 一边送,还一边说话。 “快多吃点,趁定唐还没回来,他可爱吃牛肉了,别全都给他吃光了!” 岳定唐:…… 我不是亲生的弟弟是么? 我是不是当年被抱错了? 为什么我姐对凌枢,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要热情? 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在岳定唐脑子里彻底炸开。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一只刚在外面打完架回到窝里,发现自己的窝都被人占了的猫。 疲惫凌乱,还略有一丝震惊吃醋。 作者有话要说: 凌枢: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岳定唐:…… —— 感谢在2019-11-23 20:14:59~2019-11-24 21:0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olet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靑の空 2个;攻控不解释、故垒西边、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闻舟渡我 3个;衡清、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2个;唐桥、摊大饼的pie、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墨钺、淡昧、佛系桃小春、🍞面包三天、椰椰椰叶青、福西西阿呆姆0616、窗畔之雪、大岛优子的眼睛、赖冠霖秘密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哲 80瓶;堇颜 39瓶;玑灵isrio! 38瓶;微凉 37瓶;doris不落 28瓶;槡无、23145852、大野甜甜 20瓶;九十九 15瓶;不吃甜、想养猫啊、喵小喵、赖冠霖秘密女友、落雪生情、病猫。、衡清、辉夜の一泉、长歌暖浮生 10瓶;一枝冷香 7瓶;繁星有度、牛奶 6瓶;椰椰椰叶青、爱睡的树熊、静水、叼着火锅 5瓶;钱多多 3瓶;燕、沂水之南、温华 2瓶;19768369、邱夏、南川柿子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 38 章 冬天最适合做什么? 起一个锅子, 倒三杯两盏淡酒,摆上一桌涮锅的菜。 肥瘦相间的牛肉, 最好是片得薄些, 越薄越好, 这样在滚烫的锅底里一涮,很容易就能熟透入口。 至于锅底, 最好便是老母鸡熬高汤, 熬上个几小时, 这样的汤做锅底, 放上些白萝卜,蘑菇, 煮上半小时,也足够让素菜被鸡汤的味道包裹透彻, 成为这场盛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还有鸭舌, 牛肚,大白菜, 这些零零总总的荤素搭配,成就了冬日围炉的热闹。 这是岳定唐记忆中的家宴。 与别人家不同, 岳家的家宴,不爱让厨子做那些精致繁复的菜式, 摆上一桌,尤其在冬天,哪怕豪门世家,也得一帮佣人看着, 主人家但凡吃得慢点,就得拿下去热了又热,久而久之,容易让人刚坐下,就感觉到从筷子上透出的一丝冰凉气。 岳家的老爷子是北边过来定居的,他生前就爱吃一口热腾腾的锅子,从起菜到离席,一桌子都是热情洋溢的氛围,汤锅沸腾,人心不冷,再冷冰冰的话题也变得温暖起来。 围坐在一起涮锅,更像是岳家的传统。 岳定唐不爱吃羊肉。 岳春晓爱吃羊肉。 岳家另外两个男人,则一个爱吃卤味,一个喜欢脑花。 四人各有所好,这火锅只能是四宫格,四人同聚一堂,又能各得其乐,也算是求同存异,有容乃大。 哪怕后来岳家人天各一方,岳春晓随夫去了国外,冬天里逢年过节里,岳家这四宫格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有时老大不在,老二缺席,锅子面前就剩下岳定唐一个,独享四宫格,也独享热腾腾的寂寞。 今夜是岳家难得的热闹。 岳春晓在,也只是两个人相对而坐,但多了一个凌枢,就完全不同。 后者惯会活跃气氛的,一个人能说出四个人的热闹,有他在,岳春晓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而且不是那种带着客套疏离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三姐怎么就那么喜欢凌枢? 岳定唐想不通这点。 两人也就许多年前有过来往,凌枢到家里吃饭,当然那时候三姐就表现出挺喜欢凌枢的样子,但她对同龄小姐妹,对杜蕴宁,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态度。 少年人的热情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时隔多年之后,三姐还能一如既往,这样对待凌枢,那就有点令人啧啧称奇了。 当然,岳定唐知道,凌枢皮相好,嘴又甜—— 他对自己阳奉阴违一套又一套,但对岳春晓,那是拿出了哄自己姐姐的架势。 只要锄头挥得好,就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岳春晓这块“墙角”,都已经直接歪到别人家去了。 岳定唐不想承认,凌枢愿意哄人的时候,的确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小弟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朝他招手。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碗筷都给你准备好了!” 岳定唐解下帽子围巾大衣,递给佣人,净手擦拭,迈步走过去。 “你怎么又来了?” 这句话是对着凌枢问的。 严厉的语句,却无多少严厉的语气。 凌枢一脸无辜,还未作答,岳春晓已经抢着说话了。 “凌枢姐姐他们一家回乡下探亲去了,凌枢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我就让他过来一道吃晚饭了。这正月十五刚过,家里无烟无火的,对着个空桌子,吃残羹冷饭,得多难受!” 岳定唐心说这不家里还有个老佣人虹姨么,您这说得跟他自己没手没脚似的。 凌枢乖巧道:“春晓姐姐疼我,让我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就走。” 岳春晓:“你别急着走,外头大冷天的,你姐夫还在南京,定唐晚上又不陪我说话,你留下来正好陪我唠嗑唠嗑,楼上空房间多的是,回头让佣人给你收拾一间出来,往后你常来常往,就住那儿了。” 凌枢:“那不行,太打扰你们了,而且姐姐不在,我总得回去看看,虹姨上了年纪,她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岳春晓爱怜道:“你真懂事,但别见外,你现在不是跟定唐一起工作么,正好早上用了早饭再一道去,等会儿我遣人去凌家给虹姨带点吃的,顺便说一声,明儿你再回去就好了。” 这两人跟唱双簧似的。 岳定唐面无表情想道,夹了一块萝卜送入口中。 十月萝卜赛人参,现在虽然已经不是十月,但在鸡汤里浸泡久了的萝卜,终究有些与众不同的清甜,一口下去,鸡汤和着萝卜汁爆开,瞬间把所有寒意驱逐在外,一直暖到胃里。 原本只有他和岳春晓两个人分享的四宫格,如今多了个人,却像多了双份热闹,凌枢一个人就能撑起半边天,生生将三个人围炉吃出五六个人的感觉。 就连一片普普通通的上海青,他也能讲出一段有趣的故事。 “据说以前有个人特别爱吃上海青,但他人在外地漂泊,想吃又吃不到,只好拿些大大白菜将就,他省吃俭用买了点粉条子,东北不是流行猪肉炖粉条么,但他买不到新鲜猪肉,只好就着大白菜和粉条,再放些萝卜和晒干的玉米,从邻居借来点老腊肉,这么一炖,居然从中找到了点上海青的味道。” 岳春晓听得食欲大增,忍不住又烫了一片上海青。 “这大白菜炖粉条,怎么也跟上海青扯不上关系啊?” 凌枢笑道:“看似没关系,可他能吃出上海青的味道,不正因为思乡么?所以吃什么都能吃出家乡菜的味道了。” 岳春晓有感而发:“可不是么,我在国外的时候,别的不想,就想这一口家乡菜,天天想月月想,这国外虽说也有唐人街,也能自己买菜做饭,可那做出来的菜,终归是少了那么点意思。就拿素鹅来说,你们姐夫喜欢吃,我就买了豆腐皮和粉丝自己做,但他老说不如家里的好吃,有一回都把我给说生气了。” 凌枢夹起一片薄牛肉,就着酱料一扫,送入嘴里,美滋滋下了总结。 “所以,生为中国人,是有福气的。” 岳春晓嗔道:“哪还有什么福气?现在也就上海这一亩三分地还太平些,别处那些个地方,哪里不是三天两头在打仗?什么天灾人祸的,能图个安稳都不容易。” “不破不立,居安思危,才能更让人奋发图强,追求太平。” 这有点逢年过节家人一道吃火锅的感觉了。 虽然家人只有一个,另外一个还是不速之客。 但,岳定唐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一些,顺口而矜持地加入话题。 岳春晓却不大买账,还吐槽他:“你们男人一开口,就总是这些大而化之的论调,半点不着地气!” 岳定唐淡定道:“这叫居高临下,目光长远。” 他没理会岳春晓撇嘴的反应,转而问凌枢。 “凌遥姐他们怎么突然去乡下探亲?” 凌枢看了岳春晓一眼。 后者温和鼓励:“你别怕,只管说,这事你又没错。” 岳定唐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想让凌枢别说了。 “何幼安被激进的影迷刺杀,被我救了,她感谢我的时候,正好被沈十七瞧见,这厮想打我,反被我揍了一顿,我怕他跑去找姐姐姐夫的茬,就让他们先出去避避风头,顺便回乡下探亲了。” 岳春晓补充道:“他这明明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那个沈十七不知好歹,还恩将仇报,照我看,下回你再遇到那个何幼安,也不要管她了,省得姓沈的再找你麻烦!” 凌枢无奈道:“她当着我的面遇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的,下回我见了沈十七就绕道走,过个十天半月,他也就忘了我这号小人物了。” 岳春晓心疼道:“哪就用得着这样?这年头好人都做不得了?你别怕,咱们岳家在上海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回头让你二哥出面去找沈十七的长辈,沈家是什么来头?” 她不由望向岳定唐。 岳定唐:…… 这怎么又成了我的事呢? 岳定唐如此想道,缓缓开口:“沈家家世一般,唯独沈十七有个叔父,是蒋夫人那边的人,能说得上一些话,他拿着虎皮扯大旗罢了。” 岳春晓:“那如此一来,就更不必忌惮他了,依我看,也无须你二哥出面了,小弟,这件事你办一下吧。” 岳定唐:…… 凌枢:“春晓姐,多谢你,但我不想麻烦你们,岳家帮我的忙已经够多了,即便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这份情,我也还不起。既然惹不起他们,我就躲远点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岳春晓:“你懂事,可我心疼,这张脸若是被人揍坏了,那还怎么是好?” 岳定唐:…… 这个时候的凌枢,要多无辜有无辜,就像是旁边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也不干他的事,他就像那片纯洁无瑕的雪花,就像天使翅膀上拔下的羽毛,干净,明澈,不沾一丝尘埃。 但岳定唐可没忘记,凌枢在袁家地下仓库开枪杀三才的时候,短短半秒千钧一发之际的反应,那叫一个精准,狠辣,毫不犹豫。 一个没有沾过血见过死人的雏儿或混子,是绝不可能有这种反应能力的。 只能说,凌枢跟岳春晓,是一个愿意哄,一个愿意被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2k小说 依岳定唐看,岳春晓跟凌枢才是亲姐弟,他就是从路边顺便给带回来的。 “既然凌枢这样说了,沈十七的事情,就由他自己解决。” 岳定唐坚决不肯踩这个坑。 “姐,凌枢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当差几年了,不是被抱在怀里哄的小娃娃,你要相信他的能力,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岳春晓狠狠瞪他。 岳定唐不为所动。 反倒是凌枢十分通情达理。 “春晓姐姐,你就不要费心了,听说姐夫很快就过来接你去团聚,你们又要出国了,我让我姐准备了一些本地土产,有酱菜和虾干,给你带出国去,聊解思乡之苦。” 岳春晓直接忽略了他话中的“我姐”,把关注重点放在凌枢身上,感动道:“姐姐真是没白疼你!” 又看了岳定唐一眼,那表情明白写着:你看看人家。 岳定唐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抹嘴。 “姐,我送凌枢回去。” 岳春晓:“怎么要回去,不是说好晚上在这里睡吗?” 岳定唐皱眉:“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他家里那边老佣人都不知道他要在外面过夜,等会儿白担心,再说客房都许久没人住了,一时半会也拾掇不出来,想留客,也改日再说吧。” 他认真严肃起来,眉目间就有了点岳老爷子的神韵,岳春晓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凌枢笑道:“春晓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岳春晓有些不舍:“那你们让司机开慢点,天冷路滑,对了,我这还有些亲手做的糕点,下午刚出炉的,给你带些回去给虹姨吃吧,晚上饿了你也可以垫垫肚子。” 她对凌枢的态度近乎溺爱,岳定唐敢打包票,自己以前出洋留学,都没有这等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凌枢这是要远渡重洋,十年八载才回来。 岳定唐叹了口气,真是慈母多败儿,想必凌遥和凌老太太生前,对凌枢也是这等溺爱,这才惯得他不求上进,令人怒其不争。 凌枢裹上帽子围巾,一踏出岳家,扑面而来的狂风无孔不入,几乎要将他侵蚀殆尽,令他从温暖天堂骤然跌落到冰寒地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岳定唐走在前面,先弯腰进了车厢。 凌枢则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 直到车至中途,岳定唐才忽然开口。 “你处心积虑接近讨好我三姐,是因为与她投缘,还是因为,岳家这块招牌?” 他的声音很低,虽然车窗关着,但还有汽车发动机运转的动静,不仔细听,几乎会误以为是错觉。 凌枢吃饱喝足,正在温暖的车厢里昏昏欲睡,冷不防被这一句话惊动,睡思昏沉,疑似梦中,下意识“嗯?”了一声,而后才慢慢回过神。 “春晓姐性格飒爽,与我姐姐一样。” 岳定唐没再说话。 凌枢也没再主动解释。 连前座的司机似乎都感觉到这股异样的氛围,忍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有点如坐针毡。 幸而,街上车不多,路也不远。 很快,凌家在望。 “送到这里就行了,多谢。” 凌枢出声,司机自然而然在街边停下。 “谢了啊岳长官,明儿见。” 凌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吻,漫不经心挥挥手,头也不回,身影很快漫在风雪夜色里。 岳定唐看了一会儿,才道:“开车吧。” 凌枢拎着岳春晓给他带的糕点,嘴里哼着小曲,走上台阶,一面将钥匙掏出,准备开门。 冷不防后面细碎动静传来,他未来得及反应,竟是被麻袋从上而下直接套住,眼前顿时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几天,断断续续,终于在昨天彻底爆发,连电脑都看不了,所以昨天请假了。 今天终于好一些了,给大家奉上更新,明天也不会断的 =3= —— 感谢在2019-11-24 21:06:17~2019-11-26 20:0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东京梦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90个;风烟 6个;尹尹花花痴痴 5个;福西西阿呆姆0616 2个;唐桥、鱼笑瑞、绫罗蓝心、大岛优子的眼睛、chenchen、摊大饼的pie、灵、晓雨绵绵、惠山烹小龙团fairy、猫猫人、荒谬之途、棋子、宇凡、烽火朔云秋.、佛系桃小春、淇骥、vv512、姬离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鲁诺乔巴拿拿 77瓶;sooni 60瓶;黑羽萱、自闭中 50瓶;cxrszl 45瓶;歌凡、aki_yuki 40瓶;铜钱、王迦叶 30瓶;石堇 25瓶;卿辞、白糖 20瓶;每天换一个马甲、萝卜回家、茉莉茶、许小年、qianqian、碧棺左马刻不待时、、玄君、槡无、涂川、花卷君、15721282、湫湫啾、请叫我周天子、佛系桃小春 10瓶;白淵 9瓶;ss 7瓶;小脊椎、闲云野鹤 6瓶;绫罗蓝心、rita218、玄衣素衫本还真、心如薄荷。、小影子、娑椤树、lisa、流年书语、白色茉莉花、神酒不可食用 5瓶;微雨文书 4瓶;凝鸢 3瓶;南川柿子谷、xu、苏蕤 2瓶;夏日茶、我的大宝剑呢、arrivederci、纵小花、lily3636、流光不易把人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 39 章 “四少, 凌先生落下东西了。” 车刚开出没多远,司机就说话了。 岳定唐:“什么东西?” 司机道:“是放在副驾上的纸包, 里头好像是一些吃的, 刚才三小姐命人放到车上, 应该是要给凌先生的,他忘了拿。” 岳定唐实在是拿这个三姐没办法。 凌枢连吃带拿, 大包小包, 不知道还当是乡下亲戚进城。 他想故作不见, 回家就说凌枢自己忘了, 但免不了三姐又会絮絮叨叨,听得耳朵生茧子。 岳定唐叹了口气。 “掉头回去, 等会你下车去给他送过去。” “是。” 凌枢背上挨了一棍。 对方力道很大,不留余地, 直接打得他后背震动, 疼痛穿透到前胸,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 就连腹部还未痊愈的伤口, 也差点再次绷裂。 从攻击他的拳脚来看,对方不止一个人。 从出手来看, 对方似乎也不止是教训教训一下,而是直接不打算留活口了。 对方认为这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差事。 毕竟凌枢形单影只, 又被擒住,几闷棍下去立马不省人事。 若是在太阳穴再加以致命一击,等明日再被发现,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甚至无须明日, 这样的天气,只要一两个小时,人便会失去知觉呼吸。 但凌枢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忽然在麻袋里蜷作一团,往旁边滚去! 旁边就是台阶,这一滚直接滚下台阶,凌枢借势挣开麻袋口子,从里面露出半身。 半身已然足够! 他一手抓住当先挥来的棍棒,往自己这头一扯,又反向用力一推,对方不自觉被他拽着走,虎口略松,下一刻,棍子随即被夺走。 凌枢一棍在手,当即架开其它棍棒,双腿蹬开麻袋,从里面挣脱出来,再弯腰横扫,用身体直接撞向对方,那三人不防他竟以身体为武器,直接被撞得往后趔趄,一个倒入灌木丛,一个摔下台阶,还有一个想抓住凌枢,却被他抓住腰肋直接翻了个身压下。 一拳,两拳,左右开弓,只揍得对方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还有一人见势不妙,赶紧从地上爬起,捡起棍子挥向凌枢后脑勺! 虎虎生风,千钧一发。 枪声响起。 对方痛叫应声倒下。 凌枢喘着粗气转过身,坐倒在地。 后背火辣辣地疼,他猜想肯定青紫淤血了。 枪不是他开的,但刚才他已经预知到脑后这一击了,原想低头避开,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直接开枪。 两名身穿黑色夹克的混混连滚带爬起来,根本不等同伴接近,就急速狂奔离开。 被打中后膝弯的人则跑不动,爬了两步就放弃挣扎。 夜色中,风衣男人一步步走来。 握枪的手还戴着黑色手套,笔直垂着,纹丝不颤。 车前灯在他身后照出一束光,却不像前往天堂的救赎,而更像是通往地狱的指引。 而风衣男人,则是那个死神。 夹克男的面色,禁不住流露恐惧。 只是这份恐惧大多数被夜色掩盖。 凌枢一肚子气,趁机狠狠踹了他一脚。 对方闷哼,眼看着持枪那人越走越近,敢怒不敢言,亦不敢还手。 凌枢又踹了几脚,他下手没留劲,直接往人小腿骨上踹,一下一下,踹得对方终于嗷嗷叫出声,不断求饶。 “别踢了,别踢了,我都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关我的事!” 话音方落,脑门上就被冷冰冰的枪口顶住。 夹克男倒抽一口气,身形顿时僵住。 只听岳定唐冷冷对他道:“回去告诉沈十七,凌枢是我岳定唐的人,他要是少了一根毛发,我就找沈家的麻烦。你问问沈十七,他那个叔父,到时候还愿不愿意给他收拾烂摊子。” 夹克男正想辩解,又听见一句低沉的“滚”,下意识勉强爬起,不顾断腿枪伤,一瘸一拐逃离。 他走出很远,直到扭头已经看不见岳定唐二人,这才松一口气,扶着墙慢慢转过拐角。 那里正停着一辆车。 车灯熄灭,但车内还有人。 “沈先生……”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沈十七的半张脸。 “怎么,差事没办好,你的同伴呢?”沈十七一看他的狼狈样,就已经猜到结果。 “他们全跑了!”夹克男懊恼,“有个人突然出来,自称姓岳,叫岳定唐,还拿枪指着我,我实在是没法子,您看,我还受了伤,今晚这差事……” 没等他讨价还价成功,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立时瘫软,被人双手穿过腋下夹住。 “沈先生,怎么处置他?”司机低声请示。 “随便,别再让我看见他!” 沈十七恶狠狠道,极尽厌恶看了夹克男一眼,就像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真是废物,三个打一个都栽了,还敢来问我要酬劳,一个两个全都切了喂狗,下次再不能雇青帮的人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让叔父给我找几个人过来……算了,我去找成先生,他肯定有主意!” 司机识趣没有打断他泄愤似的自言自语,等沈十七彻底发泄完,才冷静询问了一句:“那岳家那边,您打算怎么处理?岳定唐已经插手,这事恐怕不好再高调,为了一个凌枢就得罪岳家,不划算。” ranwen.la 这事的起因,说到底只是沈十七的嫉妒心作祟。 他目空一切,自诩呼风唤雨,却忽然来了个凌枢,样样不如他,反倒仗着张好脸,让何幼安另眼相看,哪怕在沈十七眼里,何幼安仅仅是玩物一般的存在,他也无法容忍玩物脱离自己的掌控,甚至生出一丁点让他不爽的心思。 凌枢就像插在他手指头的那根刺,不痛不痒,又让人不舒服,非得拔|出|来不可。 这是所有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物,大多数有的通病,沈十七也不例外。 也许他在偌大上海滩,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也不算什么,但他自以为对付凌枢这样的小人物,绰绰有余。 冷不防冒出一个岳定唐,就成为这十拿九稳中的变数。 沈十七沉默许久,才不甘不愿憋出一句:“姓凌的那条小命,暂且寄放着,回头再跟他一起算总账!” “感谢岳长官救命之恩,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凌枢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吻,脸上还带着点笑。 要不是亲眼所见,岳定唐还可能真以为他一丁点事都没有。 “你还有力气开玩笑,怎么不自己站起来?” 岳定唐睨他一眼,见他露出一丝吃痛,这才满意伸手。 凌枢毫不客气抓住,借力猛地起身。 长痛不如短痛。 饶是如此,依旧疼得他嘶的一声。 后背,怕是肿了。 得亏不是铁棍,要不现在都内伤了。 他最近似乎流年不利,总是受伤,而且,还是在重遇了姓岳的之后,才频频出状况。 必然是这姓岳的印堂发黑,把他都给带倒霉了。 岳定唐不知他心中嘀咕。 “能不能走?” 凌枢叹了口气:“那必须能,伤的又不是腿。” 但每迈出一步,都会牵连到伤处。 后背,腹部,前后夹击,那种感觉,凌枢只能想到一个词。 冰火两重天。 岳定唐忽而将他一拽,直接轻轻松松把人拽到背上,背起来朝汽车的方向走。 司机匆忙小跑过来,想伸手接人,却被岳定唐抬起下巴朝凌家门口点点。 “去跟虹姨说一声,就说这家伙今晚在我那边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已送到,今晚略短,但甜度足够,明晚补足! 本章留言随机送100个红包,祝鹅鹅们晚安好梦! —— 感谢在2019-11-26 20:08:30~2019-11-27 22:3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牛奶、风烟、淮老师最棒最迷人、静水 2个;阿科是你爸爸、一分秋、摊大饼的pie、尹尹花花痴痴、猫半仙、凌枢的小蛋糕。、大岛优子的眼睛、淡昧、唐桥、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味、缪芊 53瓶;自闭中 50瓶;景岚 40瓶;木星星 21瓶;樾、29922801 20瓶;恶魔kk、猫半仙、迷糊胖兔子、千山只影我独行、selma、ayyyyy、18087364、mic落木潇湘、buzhidao、爱吃鱼摆摆的崽w 10瓶;梦回三更 9瓶;无忧 8瓶;奇、喵喵?它喵的、vera、freya、白糖 5瓶;sdkl1103、南川柿子谷 3瓶;成璧。、抄袭一生黑、起名什么的太难了、温华、枉顾春秋、纵小花 2瓶;邱夏、一壶酒、arrivederci、kfchengxin、明河共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第 40 章 岳定唐很快就为自己那零点零一秒的心软感到后悔。 “我肚子上回受了伤还没好, 你别碰着了。” “你手往下挪一挪,我后背也疼。” “哎, 这还没进家门, 又要去你家了, 太麻烦春晓姐了。” 岳定唐忍不住了。 “你怎么就不说会麻烦我?” 凌枢:“咱们都老同学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你这就见外了。” 岳定唐:…… 他是真佩服凌枢。 刚刚车子正好停下, 岳定唐亲眼目睹, 抽在凌枢背上的那一棍, 知道对方必定伤势不轻,再加上原先在袁家地下仓库受的那些伤, 凌枢此刻还能谈笑风生,不能不令人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 他也是真想把对方从身上丢下去。 幸而, 只有短短几步路。 在司机给虹姨说完,赶紧跑过来打开车门的瞬间, 岳定唐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人给扔进后座, 自己则迅速走到另外一边,面无表情交代司机。 “开车。” 岳春晓看见他们去而复返, 果然很惊讶。 待听岳定唐说完经过之后,这份惊讶立刻就转变为愤怒。 “岂有此理,那沈十七算什么东西,连我们岳家的人都敢动, 小弟,他都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样猖狂,你若还无动于衷,那我们岳家的血性就都被你丢光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只觉这句话里无数漏洞。 凌枢什么时候成了岳家的人? 岳家什么时候以血性著称了? 他大哥,二哥,也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这件事,明天我会去问问的,现在太晚了。姐,你去叫钱医生过来。” “我这就去!” 岳春晓如梦初醒,赶紧小跑步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凌枢咳嗽两声:“春晓姐,没必要喊一声了,我睡一觉就好。” “你别动!” 岳春晓拎着个电话,隔着大老远指住他,大喝一声。 仿佛这样就能施以定身术。 凌枢只好不动了。 家庭医生很快提着药箱赶过来,在房间里给凌枢上药。 岳春晓不方便进去,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去给他弄点宵夜吃。” 岳定唐把人给拉住了:“他不是刚吃完火锅吗?” 他姐是不是傻了? 岳春晓嗔道:“你懂什么,我让他们先煮点芡实莲子糖水,给他定定惊,再炖点儿活血化瘀的汤,让他明天起来可以喝。” 岳定唐皱眉:“姐,你要是把他当弟弟,人家还有亲姐姐呢,哪轮得到你这样忙前忙后,你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些,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岳春晓一笑:“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爱恨分明,对合眼缘的人,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送给他,凌枢就是对了我的眼缘,更何况他那么乖巧嘴甜,又生得好看。” 岳定唐:……重点是最后一句吧? “他这样的人呀,注定以后桃花遍地,多的是女孩子愿意主动贴过来,我要是年轻十岁,我也要倒追他。你是不是吃醋了?糖水和汤我都会给你准备一份的,谁让你是我亲弟弟呢!” 说罢,也不等他多反应,岳春晓转身又风风火火下楼了。 岳定唐转身折返房间。 医生正在给凌枢上药。 白皙的后背,一条紫红交加的伤痕赫然入目。 而且现在还只是刚刚显露,再过几小时,皮下血淤,颜色只会更加可怖。 “咳嗽吗?”医生一边上药,一边询问。 “还好,”凌枢趴在床上,脑袋埋入枕头,声音沉闷。“咳嗽是昨天着凉感冒了,不是被打出来的。” 岳定唐冷眼旁观,也觉得这伤痕有些触目惊心。 “需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他出声。 钱医生:“先看看情况,回头我开一些药,你先吃着,伤口注意不要沾水,每天用湿毛巾擦拭干净即可,你今晚睡觉的时候记得侧身睡,或者趴着睡。” 岳定唐:“麻烦钱医生了,我送你。” 钱医生起身收拾药箱,跟他一道出去,岳定唐顺手带上房门。 两人的说话声,也随着下楼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客房许久没用,匆忙之间收拾不出来,岳春晓就将他安置在岳定唐的房间里,岳定唐自己则暂时在二哥的房间休息一晚。 岳定唐爱干净,房间摆设也很简单,相框挂画一律没有,连床头柜上,除了台灯,也别无它物。 被子枕头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和烟味,但也并不因此显得邋遢。 只能说,该房间的主人是烟鬼,而且还是个注重个人仪表整洁的烟鬼。 除此之外,枕头边倒是有一本书。 凌枢拿起来。 《林家铺子》 凌枢挑眉,有点意外。 这不像是岳定唐爱看的书。 但夹在中页的书签,和书里的折痕,都表明他已经阅读过半,而且还看得很认真。 在凌枢的印象里,岳定唐如今这般道貌岸然,应该会比较喜欢看那些符合他身份地位的书,譬如《国富论》、《福尔摩斯探案集》等等,而不该对这种小商人在社会黑暗动荡压迫下濒临倒闭破产的题材感兴趣。 以岳家人脉和能耐,哪怕转移去了国外,也足够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也许岳定唐只是纯粹爱好文学,闲来无事,想拓展阅读面罢了。 凌枢放下书,打个哈欠,有些倦意昏沉了。 但他仍挣扎着爬起来,将睡衣扣子一一系上,整整齐齐,又把挽起的袖子放下,顺带遮盖了右手手臂上的伤痕。 那旧伤即便早已痊愈,也能从疤痕上看出当时的惨烈,那几乎从右肩上往下划到手臂的伤痕,当时恐怕连皮肉带手筋都挑了起来。 直至如今,他的右手,即便表面看上去殊无异样,在提笔写字时仍会微微颤抖,乃至挑提重物,也无法做到。 他不愿就此当个废人,索性练起左手,咬牙坚忍,刻苦训练,如是坚持几个月后,左手也能慢慢开始履行右手的功能,甚至现在已经跟右手没有什么区别了。 隔着衣袖,他的目光落在伤口上。 但仅仅只有片刻,他的视线就移开,毫无留恋迟疑。 往事已矣,再怎么沉浸在过去也是枉然,不如多将精力放在当下。 外头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渐行渐近,直至敲门声起。 凌枢没有应答,反是不慌不忙躺下,拉上被子,合眼,呼吸放浅。 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就推门进来。 岳定唐手里拿着个碗。 里头盛着岳春晓刚刚煮好的莲子芡实汤。 “还没睡的话,起来吃点宵夜,三姐特地为你做的。” 他的声音不低,但也不高,足以叫没睡的人起来,又不会吵醒已经睡了的人。 凌枢没有动。 他侧着身睡,背对房门,好梦正酣。 岳定唐又问了一声,等了片刻,没等到凌枢回应,便转身离开。 凌枢动了一下,困难翻身过来,伸手去够枕头边的书。 他了无睡意,索性打算看一会儿书助眠。 冷不防房门再度打开! 啪的一下,灯光大亮。 凌枢的手僵在半空。 两人四目相对。 岳定唐面无表情。 凌枢一脸无辜。 “装睡?” “不是,刚我真睡着了,你关上房门我才醒过来。” “刚醒来立马就想看书?” “我好奇,想看看岳长官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好学习学习,揣摩揣摩。” 西红柿小说 岳定唐走过来,将碗放在床头,力道有点重。 “把糖水喝了,不然等会三姐又要絮叨。” 凌枢哦了一声,乖乖坐起,依言照做,这次没再反驳作妖。 糖水甜度适中,温柔抚慰了他今夜受惊的心灵,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三姐真好!” 凌枢由衷发出美滋滋的感叹。 岳定唐道:“明日之后,你上下班,都与我一道,我去学校的话,你尽量就待在市局别动,沈家那边我会处理,但沈十七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你别再惹出什么麻烦了。” 凌枢:“但百密一疏,总有落单的时候,若他动手,总不能叫我坐以待毙吧?我若是不小心将沈十七打死了,又如何是好?” 岳定唐:“他不是蠢人,今日之后,一定不会再亲自露面了,想干点什么必定也是偷偷摸摸,背着长辈,除了你自己小心一些,别无他法,要怪就怪你不惹君子,反惹小人。” 凌枢叹道:“要怪就怪我太过出众,太招美人喜欢,以后见了美人,我一定躲远一点,再也不招这种美人煞了。” 他三口并作两口把甜汤喝下,似想起什么。 “对了,你怎么看出我在装睡?” 凌枢自觉刚才从呼吸到身体动作幅度,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岳定唐呵呵一笑:“因为你在陌生的地方,习惯了开灯睡觉,刚才我进来前,你把灯关了,看似细心,反倒像此地无银。” 凌枢讶异:“没想到老岳你对我如此观察入微,若你是个姑娘,咱们这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怕不就重谱一段鸳鸯曲了吧?” 岳定唐心说,哪家姑娘倒霉跟你成了亲,估计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你出去招什么桃花回来。 连凌枢也没想到,自己当晚竟是睡得异常香甜。 一夜无梦。 隔天刚到警察局,凌枢就收到一个包裹。 是何幼安派人送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迟了一点,本章留言随机送100个红包! 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19-11-27 22:31:10~2019-11-28 20: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3个;佛系桃小春、晓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80个;三分糖吨吨吨、洋一 5个;风烟、晓镜 4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2个;北竺、叼着火锅、猫半仙、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棋子、大岛优子的眼睛、禾厶、∠(?∠)_、优雅一枝花、窗畔之雪、-.-、夜小殇、余小雨、熊吉桃花丸、衡清、唐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糖奶茶 100瓶;洋一 80瓶;祁安 30瓶;阿蝉、28254761 20瓶;一壶酒、1%、衡清、阙钰、拾柒、楚风漾水、小一、琳子珂、玄君 10瓶;shadow、小脊椎 6瓶;金凌舅妈、千迭、一苇渡江、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5瓶;温华、南川柿子谷、巫巫 4瓶;顾的白、三又、ah 3瓶;kira、lily3636、不加糖的苦咖啡 2瓶;雾月~、34305113、杀手喵喵、梦回三更、姌嫋、纵小花、邱夏、mickey2120、二倪、你猜猜我是谁、东方镜君、明河共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第 41 章 包裹是被一条香云纱的丝巾裹着送过来的。 丝巾外面描暗金祥云, 近闻还有檀香味。 端的是讲究。 解开蝴蝶结,丝巾里面则是一个盒子。 灰黑色木质, 木屑起得干干净净, 摸上去顺滑无刺。 木盒面上右下角刻了一字, 上面还描了银。 一个何字。 美人送礼,蕙质兰心。 凌枢不是没有收过礼物, 也不是没有收过美人的礼物。 旁的不说, 上学时, 不少女同学每天在他书桌上留下不知名的小礼物, 就连他去舞场,雅琪等人, 宁可倒贴与他跳舞,也不要他的小费。 但凌枢忽然对盒子里的东西有了期待。 想必何幼安送来的, 一定不是寻常东西。 盒子没锁, 只有一个活扣,按下扣子即可开盒。 里面放着一张洒金红纸, 一支钢笔,一瓶看似香水, 又像墨水的不知名液体。 红纸像请柬或婚书,但上面空空如也, 半个字也没写。 凌枢来了点兴趣。 以他的猜测,何幼安应该是因为上次自己救了她一命的事情,才会送礼过来。 既然是送礼,势必不会如此马虎敷衍, 连名字内容都忘了写。 这也许是一份猜谜有奖的礼物。 就像逢年过节去灯市,那些璀璨缤纷的花灯上都放着灯谜,只有解开灯谜,那盏花灯才真正属于你。 很有意思。 “这是什么?” 岳定唐推门而入,顺势卷来一身的寒气。 他见凌枢面露讶异,就道:“学校今日无我的课,我去将学生们的作业带回来批改,这里温暖些。” 只怕是想来监视自己的,凌枢腹诽道。 “何小姐让人送来的,感谢我上回的救命之恩。”他有点得意,像在一个拿不到糖果的孩童面前炫耀自己的糖果盒子。 岳定唐:“她送到这里,却不送凌家,必然不是只送你一个,而是送给我们的。” 凌枢不以为然:“你是我的长官,既然是送两个人,为何只点名送到我手上?” 岳定唐淡淡一笑:“那自然是因为你对她有救命之恩。何幼安出身贫寒,被沈十七力捧从影成名,周旋于名流富商之间,上次领事馆宴会,沈十七闹了那么一出,她非但没有被众人看低,反倒博得不少同情,我听说那晚之后,她的电影场场不空,还有富家子弟前去送花包场,一下又多了不少挥金如土的影迷,甚至还有人想买下电影公司,将她从沈十七那里解救出来。她做事必是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又怎会出现像你说的纰漏?” 凌枢不由问:“有人想买下电影公司专门捧她,那她怎么没答应?” 岳定唐:“没答应,她说沈十七待她有知遇之恩,虽然脾气急了些,但她不能因为对方的脾气,就忘恩负义,此话一传出去,人人都称赞她有情有义,就连美国领事馆的彭斯先生,也向她发来邀约,邀请她在下个月的华盛顿诞辰日出席宴会并作歌唱表演,听说,最近还有一位法国参赞,在追求这位何小姐。” 他的消息来源果然比凌枢神通广大许多。 但凌枢听罢,非但没有吃醋郁闷,反倒还赞叹道:“虚有其表的美人海了去,内外兼修的美人却少之又少,何小姐果然是其中翘楚!” 岳定唐觉得他中毒已深,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了,这种毒名为何幼安美人毒,轻者见了何幼安就脸红耳热,重者不管何幼安杀人放火,也只会拍掌叫好。 根据岳定唐的推断,凌枢正有从轻度转向重度的征兆。 他拿起红纸看了看。 “必是用的隐形墨水,用纸烤一烤便出来了,时下大学里的化学课,都有这样一门基础课,用墨鱼的汁水写字,几日之后那字就消失了,不少学生玩得不亦乐乎,以此传递互相的小暗号。” 被他这样一说,凌枢登时没了猜谜的小乐趣。 岳定唐将红纸翻来覆去把玩。 “我倒是有个主意。” 他嘴角噙笑,“不如我们来打赌,如果她这份礼物果真是送给我们两人的,那就算我赢,如果单单送你一人,就算我输,如何?” 凌枢:“赌注是什么?” 岳定唐:“为对方做一件事。自然,不能违法乱纪,不能违背公序良俗。” 凌枢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自己不亏。 “可以,那须得请个公证才算数。” 岳定唐:“你怕我赖账?” 凌枢假惺惺地笑:“毕竟您是长官,我是下属,您到时候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当下属的,又怎敢置喙?” 岳定唐:“那依你看,找谁当公证?” 凌枢:“举贤不避亲,就春晓姐姐吧,虽然你们是亲姐弟,但我相信她的公心。” 岳定唐:……我不相信,她肯定偏袒你。 “不行。你若是如此,不如找凌姐算了。” 凌遥出马,容不得凌枢赖账。 凌枢抽抽嘴角:“那不如,找一位你学校里的同事,大学教授,为人师表,总不至于有所偏颇。” 岳定唐颔首:“这倒是可以。” 一上午,两人各做各事,时间倒也飞快。 岳定唐批改手头作业,动作飞快。 凌枢则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在看。 岳定唐忙里偷闲,瞄了书名一眼。 《社会问题之商榷》。 哟嗬,颇有深度,令人刮目相看。 岳定唐有些意外。 过了半小时,他将作业批改完,再抬起头。 那人已经脑袋枕书,睡着了。 岳定唐:…… 凌枢正梦见自己跟肖记面馆的老板相谈甚欢,对坐喝酒,老肖吹着他那漫无边际满天乱飞的牛,凌枢则吸溜一口鸡汤面里的汤底,看着老肖谈笑风生一如既往,心里还有点岁月静好的美妙,冷不防耳边笃笃作响。 美梦惊醒,想起老肖已死去多日,霎时变成惊悚噩梦。 岳定唐看他神色变幻:“醒醒,口水都流出来了。” 凌枢下意识抹嘴。 “哪有口水?” 岳定唐面无表情。 凌枢自觉理亏,干笑一声将书合上。 “你忙完了?吃中饭去?” 岳定唐扫一眼页数,薄薄一本,才刚翻了没几页。 得,收回前言。 “出去吃。” 他拿起围巾大衣,走在前面。 外头太阳正好晒在刚刚挂衣服的位置,把两人的大衣熨得暖融融,穿上去像批了一层阳光。 凌枢莫名心安下来。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岳定唐无可无不可。 “鸡汤面?” “嗯。” “算了,我刚做了个鸡汤面的梦,不然吃牛肉面吧!” “……” …… 用过午饭,两人去学校。 凌枢发现岳定唐的人缘还挺不错,一路上没少学生和他打招呼。 尤其是女学生。 这年头民主科学的口号刚刚兴起未久,虽说有的人家也会送女孩子上学,可封闭的毕竟占多数,能在大学里出现的女学生,家里长辈要么是开明士绅,政府在职,又或者留洋归来的,可无论是哪一种,家里都得小有恒产,起码是个小康富裕之家,才能供得起儿女学费,是以大学女生也如凤毛麟角,放到社会上,个个都是天之骄女。 能受到天之骄女如此欢迎的教授,自然也不同凡响。 只是今日略有差别。 平日里落在岳定唐身上的仰慕目光被分薄了不少。 岳定唐身后的凌枢,则后来居上,独占鳌头。 个别胆大的女学生,打招呼之余,还主动询问岳定唐。 “岳先生,这位是您朋友吗?” 岳定唐很想说,你们别给他的外表骗了,这人连一本《社会问题之商榷》都能翻了三页就睡觉的。 yyxs.la “嗯,他是我的助理,叫凌枢。” 女学生眼睛一亮:“那便也是学校里的老师了?” 岳定唐:“是我在市局顾问职位的助理,并非在此学校教书。” 女学生并不失望,反是落落大方冲凌枢伸出手:“你好,我叫萧月,萧瑟的萧,新月的月。” 这个介绍让凌枢顿时想到新月咖啡馆,不过萧月的长相跟咖啡馆没有半点关系,反而像诗人笔下的月色,优美高洁,诗情画意。 “你好,我叫凌枢。” 女学生短短的头发一动,如她的目光清波荡漾。 “宁静的宁?书本的书?” 凌枢被她的口音都逗笑了:“是凌寒独自开的凌,枢密院的枢。” 女学生难得红了脸:“好,谢谢你,凌枢,我记得了,下回有空来我们学校听课吗?你是警察对不对,我们学校有法制史,你正好来听听。” 凌枢笑道:“教授你们法制史的先生不就在我身边吗?你是不是该邀请我听别的课?” 女学生还想说点什么,她的同伴却已经很不好意思,强拽着她走了。 凌枢感叹:“当学生真好,琅琅书声,蓬勃朝气。” 岳定唐:……是跟女学生聊天真好吧? 他虽知凌枢桃花多,却还是有点低估了,万没想到从校园走去办公室的路上都要磨蹭耽误片刻。 幸好办公室里找个人还方便,教授中文的赵教授正好空闲,听闻他们的来意,哈哈一笑,欣然答应作这证人,还主动请缨,找来两根蜡烛,将红纸放在火上烤。 烤了一会儿,纸上果然就有几行字渐渐显露。 凌先生、岳先生赐鉴, 感念照顾,不胜激动,自违尊面,荏苒数日,未知二位今夜是否有空,宝凤楼盈昃阁,敬候二位光临,还请赏脸,令小女做东相请。 及,知悉先生好猜谜,小小请柬作了些登不上台面的手脚,权为先生增添趣味,若有冒犯,敬请海涵。 何幼安敬上 原来是请客。 凌枢有点失望,又有点懊恼。 何幼安果然提了岳定唐的名字。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怎么,何小姐不是单独送给你的,还挺失望?” 岳定唐心情不错。 “别忘了赌约,老赵,你可是看着的。” 赵教授哈哈笑道:“我作证,凌先生输了一局!” 凌枢的心情就像刚刚躺下三分钟,却被人拎起来,告诉他要通宵干活的人,顿时蔫了。 什么美人请客,顿时也没法提起他半分兴趣。 但他跟岳定唐并不知道,此刻的何幼安,心情却很糟糕。 还有一些焦虑,和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案件正式开始。 这周入冬加上感冒之后,精神一直有点不太好,所以最近更新有点少,明天起争取肥肥归来。 本章留言随机100个红包,祝鹅鹅们周末愉快! —— 感谢在2019-11-28 20:58:45~2019-11-29 21: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yoooooooo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5个;大岛优子的眼睛、orchid、星耀、佛系桃小春、摊大饼的pie、棋子、尹尹花花痴痴、arotai、唐桥、窗畔之雪、yooooooooh、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陌薇 76瓶;大岛优子的眼睛、七月的那天 30瓶;呀呀呀呀啊花、萌兔妖、prentiss、、空想猫、催稿大神 20瓶;不工作小黑屋 19瓶;未央水镜 15瓶;ha maшta6e、赖冠霖秘密女友、望远望见凯、初七、沉迷水果的江林儿、枫漓川、assce、草莓味的小尉、29922801、肖果果、祁安、墨钺 10瓶;深入骨髓 9瓶;陆离子 8瓶;黑幼 6瓶;神酒不可食用、s.源、grace、南川柿子谷、疯璃、yokiru、蹄蹄、irene、临时停靠、不加糖的苦咖啡、一壶酒、genghin、只羡忘羡不羡仙、钱多多、小北 5瓶;酒窝 4瓶;懒癌一枚、mickey2120、三又 3瓶;默读、温华、不知寻 2瓶;东方镜君、明河共影、星耀、晗羽、添望今天就重圆、怡然自乐不思蜀、lily3636、arrivederci、纵小花、呵呵、姌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第 42 章 这是第三封死亡来信了。 何幼安看着眼前摊开来的画纸, 心绪烦乱。 画纸是上好的熟宣,名为金花笺。 盛唐宫闱曾以这种描绘金花的画纸上书诗画, 下赐妃子群臣, 引以为风尚。时至如今, 坊间又有人仿古考究,弄出金花暗纹的仿金花笺, 俗称仿金花, 在富家小姐和那些追求浪漫的人士中间很受欢迎。 眼下, 这张“仿金花”上, 画了一幅画。 一名美貌的旗袍女子正推门而出,门口一圈草木, 却枯了大半,花瓣碎落, 灌木丛也只剩下树枝, 一地焦黄凌乱,无人收拾。 边上还注了两句小诗, 却很奇怪,并非手写, 而是剪下报纸上的字块贴上去的。 可怜婢子生,朝暮为卿死。 画中的旗袍女子看不清面容, 但是神韵身材,无一不像何幼安。 屋子里。 除了何幼安,还有两个人。 一个沈十七,正叉腰来回踱步。 一个滕四平, 电影公司老板,坐在何幼安对面。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这就一幅画,一首诗,能说明得了什么!” 沈十七的语气很不耐烦,他今天早上刚刚被叔父打电话训了一顿,措辞严厉,沈家最大的倚仗就是他这位叔父,后者在沈家地位超然,平日很少直接出面干涉什么小事,这次居然亲自打电话来训斥沈十七,让他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别成天给沈家找麻烦,沈十七被训得诚惶诚恐,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训,可他没想到,岳家为了区区一个凌枢,居然还兴师动众,跑去找岳家老大出面,通过他叔父来教训他。 沈十七越发恼怒,既不敢跟叔父顶嘴,又不敢去找岳家人算账,只能将一腔怒火,悉数泄在弱者身上。 “抱歉,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何幼安勉强一笑,眉头依旧紧紧蹙着。 美人忧愁的时候别有一番风情,甚至比平日还要更加令人生怜。 沈十七抿抿唇,也有点后悔了。 他若是不喜欢何幼安,就不会一直将她锢在身边,只是两人地位悬殊,沈十七自诩将何幼安从贫民窟中拯救解放,又将她一手捧上人人追逐的明星神坛,名利双收,加上何幼安温声细语,从未恃宠而骄,沈十七自然更进一步,骄横霸道。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喜欢何幼安了。 滕四平颇有怜香惜玉之心,见不得她受了惊还被这样训斥,就解围道:“沈先生,您若是忙,就先走吧,这边我会找人查查的,应该就是有人恶作剧罢了,不妨事。何小姐昨日受惊,难免情绪不稳,多有联想,回头我派两个人跟随保护。” 沈十七神色稍缓,虽然语气还是不大好,但总算没那么严厉了。 “就这样,回头我让司机载你去永安百货,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都记我账上,明天我再过来,嗯?” 他捏住何幼安的下巴微微抬起,似要观察她的表情反应。 何幼安也嗯了一声,轻轻柔柔,婉转绵软,像温顺的绵羊依偎在主人怀里,任凭发落,绝不反抗。 可这样温顺的美人,有时候却越发能令人生出凌虐之欲。 沈十七心头一动,碍于滕四平在场,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指轻轻勾住何幼安白皙柔腻的下巴又往下滑了一道。 何幼安轻颤,幅度很小,却被沈十七发觉了。 他心头得意一笑。 沈十七一走,滕四平看着她愁容不掩,心生不忍。 “你别怕,回头我找人跟着你就是,前面两次这是巧合而已,无须想太多。” 滕四平说着自己都觉得敷衍了事的安慰,但他这个电影公司老板,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人人皆知何幼安是沈十七的禁脔,他就是有心也得避嫌,否则沈十七疯起来,可是十头石狮子都未必拉得住。 何幼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滕四平为了让她别再想起这幅画,伸手一抽,将“仿金花”抽走,在何幼安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已经三两下把画作撕成好几块,又拿出火柴点了烧掉,动作恶狠狠的,仿佛这样就能驱赶挥之不去的阴霾晦气。 何幼安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共收到过三封这样奇怪的信件。 信封一样,但内容各不相同。 信件之后,则是陆续发生的怪事。 第一回是在三个星期前。 何幼安清楚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她刚拍完电影,司机将她送到寓所楼下,女佣在楼下门口等着接她,她带着一身疲惫和风尘,准备上楼洗澡睡觉,刚刚走进浴室,就看见窗台上多了个白色布包。 她当时好奇,以为是女佣把东西落下,谁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只死猫。 此时令她当时受到了很大惊吓,连沈十七也知道这件事,但后者不以为然,只当是女佣心怀不满恶意报复,当即就想把女佣赶走,还是何幼安给拦住了。 浴室窗台朝向外面小巷,偏僻无人,白日的时候,佣人经常会将这里的窗台打开,通风透气,区区二楼,谁能攀爬上来。 毫无难度,就等于找不到作案者。 更何况只是死猫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惊吓,哪怕何幼安将案子报到警察局去,那边都抽不出人手来调查破案。 没过多久,何幼安就收到一封信。 同样是这样的仿金花笺,上面只有一首短短几行的诗。 “于是我情不自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一天你会加入时光的废堆,既然美和芳菲都将离你而去,眼看别人生长,自己却枯萎。” 轻声念出这几句诗的时候,何幼安已经身处宝凤楼的盈昃阁之中。 在她对面坐着两个人。 凌枢和岳定唐。 上海自西风日渐,不少西餐如雨后竹笋纷纷涌现,租界之中更有许多日式餐馆,弄得此地一下子如同各国餐馆展览一般,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但本地老字号依旧很有市场,毕竟中国各地菜系已经足够丰盛,也只有国人才懂得调理国人的胃,宝凤楼自晚清光绪年间开张,至今也不过数十年,却已换了三代人,手艺传承,名声在外。 其中包间按照《千字文》来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间“盈昃阁”就在“日月阁”隔壁,是宝凤楼里最好的四个包间之一。 xiaoshuting.cc 八仙桌是黄花梨木所造,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想必是日日擦拭从不懈怠,那桌角把手亮得出奇,边上墙壁廊柱,却都是粉刷不久,挂画山水飞墨,落款也都是当代名家。 修长白皙的手腕上套了只玉色温润的翡翠镯子,何幼安轻轻转手一碰,翠玉和大理石桌面就发出骢珑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叙述增加注脚。 袅袅仙音,美人在眼。 如果这不是涉及一桩死亡威胁的话,倒不失为良辰美事。 她念得断断续续,不时还要回忆一些,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下。 “这好像是首外国诗,我自己不会洋文,请人来翻译的,意思只记得大概,但应该没有出入多少。” 岳定唐接过她递来的纸片。 一张仿金花笺,上面是优美的英文。 字体行云流水,堪称华丽。 寥寥几行英文诗,中文意思的确跟何幼安念出来的差不多。 岳定唐缓缓开口:“你刚才念的这首诗,应该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中文译版,各人翻译习惯和语句不同,但意思差不离。” 何幼安:“帮忙翻译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可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 岳定唐:“没有特别的意思,莎士比亚一生写过许多这样的诗,或者称颂爱情,或者歌咏美貌,但是如果跟后面的刺杀事件联系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何幼安点头:“就在我收到这封信不久,就发生了首映礼的刺杀事件。” 凌枢这时也问:“那你在收到死猫之前?” 何幼安:“刺杀的事情后,女佣这也才受到启发记起,我们在发现寓所浴室窗台的死猫包裹之前,她也收到过一束花,里面写了几句话。当时她以为是影迷送来的,又不识字,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我经常会收到影迷送来的花束,上面大多会有三两句的祝福卡片,我不可能每一张都拆开来看。” 凌枢:“既然花束那么多,为何她会独独想起这一束?” 何幼安:“因为别的影迷送花,大多是玫瑰或百合,唯有这一束另辟蹊径,送的是荼蘼,而且是干枯的荼蘼,所以,女佣以为是有人送错了或故意捉弄我。” 开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之花象征陌路,更何况是干花。 若是影迷向自己喜爱的电影明星表达喜爱,怎么都不可能送干枯的花。 “第一次是干枯的荼蘼花和卡片,然后是死猫。” “第二次是十四行诗,然后是首映礼遇刺。” “而现在,是一幅画,画中你推开门,周围花草全部枯萎。你担心即将会发生什么。” “可怜婢子生,朝暮为卿死。我虽才疏学浅,这两句,大体还是能看懂的。” 何幼安露出苦笑。 “我担心,这次是我身边的人遭殃。” “到底是谁,要如此作弄于我?不,他不仅仅是想作弄我,还想要我的性命,要跟我有关的人的性命!” “岳先生,凌先生,不瞒你们说,我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鸭鹅鹅们,今天留言依旧随机100红包! —— 感谢在2019-11-29 21:47:01~2019-11-30 20: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苏陌薇 4个;小萌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3个;yooooooooh 2个;大岛优子的眼睛、猫半仙、念去去兮、有只柠檬、伊落、唐桥、godagod、林语、碧棺左马刻不待时、隽书、半盅、orchid、若安兰、佛系桃小春、树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薇儿 50瓶;柠檬卷 30瓶;白衣沽酒 24瓶;猫半仙、valley、欢忻、晏无师峤妻、虞木不可雕也 20瓶;叶猹猹、蓝喵喵儿、stad柚子、墨钺、25517602、拢一袖月光、橙子与大鹅、x。c、饮归客、孤绫厌、松风、32086431、阿宝宝、陈墨涵、久月月月呀、蛋蛋、将明、糖分、ayyyyy、我嗑的cp都是真的、美好前程、阿洛洛洛洛、zc 10瓶;谢长白、禾呈 9瓶;我的大宝剑呢、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8瓶;默读 6瓶;yvonne、南川柿子谷、花落好惨一男的、时怀槿、deirdre、367924、saik1412、548330、未闻、23181571、五点半、是drunk啊、雨中阳光 5瓶;北耳、小艾 4瓶;涸泽之鱼、一见倾心、成璧。、凤二玩儿橘子白丝、某某的旺仔 3瓶;saga、jx、弦清之、zhuxk、温华 2瓶;云起、若莱忘川、纵小花、凝露、明河共影、枫岚、啵酱mybelief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 43 章 凌枢还以为何幼安约他出来吃饭, 是想单纯表达一下感谢。 又因为孤男寡女,不好意思, 所以她多找了岳定唐以示避嫌。 却没想到, 电影院的刺杀事件并非偶然, 这后面却是死亡威胁的一环。 “那个刺杀你的影迷,昨日趁乱逃走了, 在场众人没反应过来, 后来警察四处搜捕, 到现在也没抓到人。”岳定唐道。 这句话意味着, 以当下警察的办事效率,再找到人的机会基本是微乎其微了。 何幼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我料到了, 但还是多谢你们,特别是凌先生。如果不是您, 我现在恐怕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二位说话了,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又怕沈公子误会, 不敢单独约您见面感谢,还请您见谅。” 凌枢自然不会再计较感谢不感谢的事情, 任谁遇到这种死亡威胁,肯定都会心绪不宁。 “无妨, 我也只是路见不平,换作别人遇到危险,我也同样会伸出援手。不过,你接连遇到危险, 沈十七那边就没做点什么吗?” 何幼安微微苦笑:“沈公子往我身边派了两个人保护我。他觉得,一切都是巧合,是我大惊小怪了。” 这样一个美人配不解风情的沈十七,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凌枢和岳定唐不是第一个产生这种感觉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发此感想的人。 身世飘零又心思玲珑的何幼安,需要一个懂她爱她,能护她周全,解她忧愁的人,而不是像沈十七这样粗鲁蛮横,将她视为金丝雀的男人。 但何幼安自己感念恩情,不愿意离开沈十七,旁人也只能由得她去,只道她有朝一日会醒悟过来,脱离苦海。 时下追求自由解放的女子越来越多,富家千金逃家千里追求真爱,反抗父命的故事并不鲜见,其中固然有喜剧团圆落幕的故事,也有离家出走只为读书,却被家里人捉回去成亲的悲剧。相比之下,像何幼安这样生活在大都市,却依旧囿于旧观念的女子,不能不令人扼腕遗憾。 岳定唐不像凌枢,他对美人没有太多怜香惜玉之心。 在他看来,人之一生,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 何幼安怀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跟了沈十七,是她的选择,那么后面那些随之而来的坎坷,她也应该有所接受的准备。 如果因为美貌而身不由己,那么心狠决绝的,直接一刀划下去,毁了容貌,也就绝了后患,反倒能平安一世。 但,既然她舍不得,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 岳定唐冷血地认为,何幼安如今处境,固然有外因,也有内因,没了一个沈十七,还会有李十八,张十九冒出来,前仆后继,无济于事,乱世之中,美人若无自保能力,就只能沦为权贵的玩物。 他只是单纯对威胁何幼安的死亡信件本身感兴趣。 以及,既然凌枢参与进来了,他想脱身,恐怕也不太容易。 于是岳定唐就事论事,只围绕案件本身来讨论。 “三次警告,第一次起初更像捉弄耍人,仅仅只是吓你一跳,让你心绪不宁,但结合另外两次来看,死猫更像是一种警告。” 那只死猫,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阴沉沉压在头顶,令人内心充满不安。 而电影院遇刺,则直接开启了暴风雨的按钮,风浪狂涌而来,带着倾覆毁灭的力量,也预兆着后面的不太平——因为何幼安虽然侥幸无碍,却不意味着后面同样行云。 “你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这么说,你得罪的人里,有哪些报复心强,有能力置你于死地,又不肯痛快杀你,要以这种方式来折磨你的?” 听见岳定唐的话,何幼安轻轻蹙眉。 “有。” 她思索回想的时间不长,显然自己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们听说过苏桃吗?” 凌枢有个热衷看电影的姐姐,闻言不假思索:“《豪门》的女主演?” 何幼安点点头:“我现在演的这部电影,原定女主角是她,但后来我这间电影公司的老板滕先生成功争取到投资权,女主角就换成了我,苏桃不止一次说过要我好看,被别人听见了。” 凌枢:“你跟她本来就有矛盾吗?” 何幼安无奈:“其实我们一早认识,从前交情还不错,当初在电影公司选角的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好,她还经常将家里带来的午餐分我,只是后来,我们俩的戏路有些相似,难免就有竞争。” 岳定唐:“如果仅仅是这样,不足以令她想杀人吧?” 凌枢:“我想起来了,去年好像出了一桩挺有名的桃色新闻,苏桃公开在报纸上发表声明,说你意图……” “说我意图勾引她的丈夫卫鸿轩,声明卫鸿轩对我绝无半点绮念,让我自重。” 何幼安将凌枢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接下去,语气越发无奈。 “就在登报声明前不久,我和卫鸿轩合作一部电影,在里面扮演夫妻,但我发誓,我对他绝无半点逾距。” 岳定唐:“你跟卫鸿轩,以前有过往来吗?” 何幼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在路上被黄包车撞了,黄包车上坐的人正是他,他下来跟我道歉,又把我送到医院去,渐渐有所联系,他想追求我,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只当他是兄长,后来为了避嫌,我还搬了家,断绝往来,直到我演了电影,在银幕上与他合作,我们才重逢。” 岳定唐淡淡道:“一个女人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哪怕你尽可能保持距离,也不妨碍卫鸿轩对你旧情难忘,苏桃必然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针对你。” 何幼安面露尴尬:“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年,并不少见。总有一些女士,以为我和她们家的先生或男朋友之间有暧昧,可是二位也知道,我有沈公子在,又怎会与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这点凌枢倒是相信的,毕竟宴会上,沈十七对何幼安的占有欲,是人人都瞧见了的。 岳定唐:“从去年苏桃登报声明,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你跟卫鸿轩还有接触吗?” 何幼安摇头:“在那之后,我更是特别注意,有卫鸿轩出现的场合,都尽量避开,甚至是电影上的合作,也都让滕老板推掉了。但是我听说,卫氏夫妇的感情不大好,几回在片场公开吵过架,许多人都亲眼瞧见,后来苏桃还闹过割腕自杀。” 岳定唐:“除了苏桃之外呢,还有别人吗?” 何幼安:“还有一个人,叫鹿同苍。” 鹿是一个很别致的姓。 在上海,同名同姓的人几乎没有,唯一的那个还很出名。 鹿同苍原先是四川的袍哥,还是帮中大佬级别的人物,后来不知缘故,离川来到上海,做起生意。 他的生意黑白两道通吃,在内陆漕运尤其吃得开,跟青帮的人关系也不错,可谓是半个身子在帮派的名人,为人心狠手辣,又极重帮派义气,尤其很要面子。 鹿同苍偶遇何幼安,当即惊为天人,想将她包下来。 以鹿同苍的身份地位,沈十七也未必招架得了,他想要的人,基本没有要不到的,甚至当时,沈十七知道鹿同苍的打算之后,敢怒不敢言,也没说什么,默认了此事。 但何幼安自己居然拒绝了,她去赴鹿同苍的宴会,席上鹿同苍指着一大坛酒,说只要能喝下,就不再强人所难,不然何幼安就要从此跟在自己身边。 纤纤弱质的何幼安,居然无比烈性,当即将那坛烈酒倒了一碗又一碗,喝到后来,一边喝一边吐一边流泪,也还是没有求饶一声。 当着所有人的面,鹿同苍虽然脸色很难看,却不好出尔反尔,推翻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总算放了何幼安一马,但是自那之后,鹿同苍却处处跟何幼安过不去,甚至特意去捧何幼安所在公司的对家,打压何幼安的名气。 岳定唐沉吟片刻。 “照你的描述看来,鹿同苍更多是想让你屈服,从而得到你,并非要你的性命。他若想要你的性命,也不必那么大费周章,直接派人来杀你便是,何必故弄玄虚?” 何幼安苦笑:“鹿同苍可能不会,但他的手下,却未必。鹿同苍身边有个得力臂膀,叫江河,一心一意为鹿同苍着想,他觉得鹿同苍对我关注过甚,可能会成为鹿同苍的缺点,曾派人来警告过我,想毁我容貌,幸而被滕老板发现,派人解围。事后江河虽然没再动手,但我每回遇到鹿同苍,他总会站在鹿同苍背后,用阴冷的眼神看着我,那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被一只毒蜘蛛盯上,四面皆网,无处逃离。 “还有,沈公子也有些仇家,他们奈何不了沈公子,有时也会冲我下手。之前沈公子就曾发生过绑架未遂的事件,后来我与他一道出门,还遇到过汽车忽然爆胎,后车厢被藏了炸弹的事情。” 如此看来,想要何幼安死的人还真不少。 间接或直接,她被推上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围伺周身,不怀好意,嫉妒发狂,由爱生恨,一道道明枪暗箭,将何幼安前后左右死死封住,进退不得。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句话。 当美貌没有相应的权力来保护,它就会成为自身的灾难,而非幸事。 何幼安虽看似受尽万千宠爱,实则却求助无门,只能寄望于凌枢和岳定唐。 毕竟,他们刚刚因为破获了袁门凶杀案而名闻上海滩。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还有一个月就元旦,本章留言发100个红包[doge] 周末愉快鹅鹅们~~~~~~~~~ —— 感谢在2019-11-30 20:50:00~2019-12-01 20: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零点看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 4个;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5个;佛系桃小春、苏陌薇、陌子竹、summersam、xiazhimonkey、小萌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34个;风烟 5个;零无、人归落雁后、京九色、大岛优子的眼睛、霸王龙的炸鸡、唐桥、arotai、尹尹花花痴痴、杰小卡、38195364、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 93瓶;玑灵isrio! 62瓶;呱呱 47瓶;mintsoda蓝不绿 40瓶;忆年一遇 35瓶;易*鱼 23瓶;叶长安_l、giseladxy、valley、午饭凶铃、瑄一、空空如也、二十四节气 20瓶;你家宅爷 14瓶;小黑是纠结型拖延症、sakura、32060435、unhappy、yiyita、不工作小黑屋、路边、23356941、azusa、霸王龙的炸鸡、月满则盈、30978095、荒谬之途、白龙的狐狸娇妻、树上的puppy、桥豆埋汰 10瓶;星耀 9瓶;驯兽师小星星、子宿 7瓶;白色茉莉花、24985905、zc、巫巫 6瓶;沈澹、31588052、南川柿子谷、啵酱mybelief、desolation、cici、清风徐来 5瓶;她 4瓶;james yeung、凤二玩儿橘子白丝、了了 3瓶;白糖、默读、莫莫家 2瓶;流光不易把人抛、管管、明河共影、添哥的罐装旺仔、纵小花、马达姆达克、云起、封尚、籽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第 44 章 身处何幼安的环境, 很难将内心恐惧担忧抒发出来。 以她的知名度,只要行为稍稍偏差, 立马就会被登报刊载, 见诸于市面, 受世人非议。 她与凌枢不过几面之缘,甚至谈不上深交, 却只能在此地此时, 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在他们面前稍解苦闷, 纵然千般美貌,亦不得一知心人。 兴许是把压抑多事的事情说出来, 何幼安神色轻快不少。 “多谢两位先生鼎力相助,我知晓你们看不上铜臭俗臭之物, 也不敢拿这些东西污了二位的法眼, 这几年我零零散散也用积蓄购得一些玉石字画,虽然不值多少钱, 但有些宋明名家之作,也可供两位赏玩。” 岳定唐:“我们帮你, 不是为了这些。” 何幼安恳切道:“我明白,这些物件来历清白, 也都是干净钱买的,还请您放心,勿要推辞,我知道送得再多, 也无法表达我心中感情之情,但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二位若是不收,我都没脸找你们帮忙了。” 她既是说到这份上,岳定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凌枢却忽然轻咳一声:“何小姐,你说的不同凡俗,那是老岳,他一大学教授,家世不凡,的确喜欢这些,我就不一样了,我俗得很,什么古董字画都不喜欢,唯独喜欢袁大总统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岳定唐:…… 何幼安噗嗤一笑。 时下早就不是袁大总统当政的年岁了,但以袁大总统头像所铸的银元“袁大头”,却自此流传下来,成为市面上流通至今的硬通货之一。 凌枢所言,自然是暗示自己喜欢钱,让何幼安直接用钱做酬劳即可。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岳定唐无语,想让他别这么丢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幼安忍笑点头:“我明白了,您放心。” 说话间,包间门打开,菜陆续端上来。 宝凤楼独家秘方酿制的蟹粉狮子头,鸡汤做底,肉圆吸收了菜汁,自身肉香充分蒸腾,与鸡汤浑融一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再也不分彼此。 文思豆腐,外地人一瞅,这不就是豆腐羹么,初时不以为奇,再用筷子撂开细挑,才发现豆腐居然是被切成纤细如丝,细而不断,连针眼都能穿过去,却又入口即化,绵长细腻,以柔克刚。 再则便是松鼠鳜鱼,水晶肴肉,次第摆放在八仙桌上,菜名虽是别处也能见着的,但宝凤楼重金聘来的厨子终究不简单,同样菜色,也能让人多出不同的期待。 更有冰糖莲藕,素烧冬笋等,有荤有素,兼顾各人口味,也算花心思了。 光是这色、香、味,就已是上佳之作。 “两位都不是北方人,我就点了淮扬菜。” “多谢何小姐细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位先生只管慢用,我还让人准备了桂花酿和青梅酿,稍后温了就送来。” 有凌枢在,再怎么人少的场合也不至于冷清。 有酒有菜,何幼安渐渐展颜,也加入三人闲谈。 她虽自幼没读过书,但从影以来,自知自身缺陷,又要跟着沈十七出入各种场合,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字没少认,书也没少看,甚至连洋文都能说上两句,自然不会面对凌枢和岳定唐就哑了火,间或还能接上几句。 凌枢有点内急。 他出门前灌了不少水,席上又喝了不少酒,憋得忍不住,只好起身告罪去解手。 解手回来,他路过隔壁包间,伙计正端着托盘出来,门开了半扇,抬头与凌枢迎面对上,伙计赶紧让路,请客人欠揍,凌枢也就自然而然朝门内瞥去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里头的人若有所觉,也正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凌枢看到故人。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怒意浮现,猛地起身,朝他走来。 哟呵,不是冤家不聚头。 凌枢笑了。 一笑一怒。 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你还敢到爷跟前来晃?” 沈十七冷笑一声,甚至等不及自己的保镖上来,伸手就去抓凌枢的衣领。 凌枢侧身一闪,轻而易举避开。 动作行云流水,看似潇洒,实则一不留神就动到旧伤,昨晚挨棍子的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凌枢内心含泪吐血,面上依旧不动如山。 但沈十七可没管他是不是有高人风范,一抓不成,直接整个身躯都扑过来,死死拽住他的肩膀,直接将人往走廊上推! 凌枢双手一抬一推,对方不由自主松开手,由着惯性往前踉跄,眼看就要摔出横栏掉下楼,一只手及时从后面揪住他的衣服,把人生生给拽回来。 沈十七坐到在地上,气得脸色涨红,正欲发作,就看见岳定唐从隔壁包间走出来。 满口脏话到了喉咙,登时如同果核,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一个岳定唐不足为虑,但岳定唐身后的岳家,却不能不让人忌惮三分。 沈十七现阶段不想跟岳定唐起冲突,更不想在今晚失态。 凌枢有趣地看着对方表情扭曲抽搐,最终从嘴边吐出一句话—— “多谢!” 凌枢差点笑喷:“沈公子谢我什么?” 沈十七强颜欢笑:“谢你刚才拉我一把,不然我脚下一滑,很可能就掉下去了。” 凌枢调侃:“那我这算是救命之恩了,您得表示表示?” 沈十七嘴角抽了抽:“回头我让人送些礼物到府上去,聊表谢意。” “怎么回事?” 有人将沈十七扶起,顺口问道。 凌枢这才发现,沈十七所在的包间里,还有一个人。 对方三四十的年纪,样貌普通,五官平平,唯独眉目之间透着一股精明,一看就是生意人,而且生意做得还不错,可能还经常跟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打交道,嘴角笑纹很深,眼梢都带着笑。 “成先生!” 沈十七赶紧起身,以他的行事风格,在遇到美国领事都不发憷,面对这位成先生居然有些诚惶诚恐。 “没什么事,我遇到一位朋友,有些误会,现在已经解释清楚了。” 沈十七非但没有继续咬着不放,反倒主动息事宁人。 成先生点点头,扶他起来。 “那就好,生意人以和为贵,我们出来行走江湖,靠的是朋友,朋友越多,路就越宽。” 沈十七笑道:“那是,这话极有道理!” 成先生还想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却落在岳定唐身后的女人身上。 “这位女士,好像有些眼熟。” 沈十七看到何幼安,脸色微微一变。 何幼安在里间听见沈十七的声音,原想避开不出来,以免多生事端,又听见沈十七忽然态度大变,忍不住稍稍探头,面露好奇,却被成先生看个正着。 沈十七沉下脸色,忍下发作的火气,为成先生介绍道:“这位就是知名的电影明星何幼安小姐,成先生想必也听说过她的。” 成先生恍然:“原来是何小姐,久仰大名,我看过您的电影,非常精彩!” 他的注意力虽然大多落在何幼安身上,但目光却并不猥琐,看上去只是单纯喜爱电影和角色的影迷。 沈十七:“这位是成先生,我的生意伙伴。” 何幼安微笑颔首:“多谢您的赏识,倍感荣幸。” 成先生:“何小姐不必过谦,我在南京时,也听许多人提起过你的名字,都夸你演得好,旁人至多演什么像什么,你却演什么是什么,若是电影也有戏曲那样的大家称号,何小姐必然当之无愧。” 这话说得很漂亮,不失礼貌,不落俗套,又不至于交浅言深。 何幼安不知听过多少漂亮话,闻言也禁不住微微动容,躬身回以一礼。 “成先生谬赞了,幼安当之有愧。” 凌枢还没吃饱,见他们寒暄起来没完没了,赶紧趁机打断。 “好了,大家认识也认识过了,沈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也用不着报了,帮我们把今晚的饭钱报销了就行,你看如何?” 他吃准对方当着成先生的面不好翻脸,笑嘻嘻道。 沈十七果然又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你们只管吃便是,都记我的账上。” 凌枢:“还有,何幼安小姐今晚宴请我们,是为了请我们帮忙,你不会怪罪于她吧?” 沈十七:“……不会,幼安也有交朋友的自由,更何况是岳先生这样的良师益友。” 凌枢没理会他故意略过自己,满意道:“那我们就先谢过沈公子了,您二位继续聊,不用管我们。” 沈十七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吃饭,回到包间,他揉着方才被凌枢扭伤的胳膊,勉强跟成先生客气。 “让您见笑了。” 成先生:“这位何小姐跟你很熟吗?” 沈十七:“她与我乃密友。” 所谓密友,暧昧不清,既非夫妻,又甚于朋友。 成先生心照不宣。 那头凌枢回到包间,却叫来伙计。 “我想叫些打包的酒菜。” 岳定唐心道果然不出所料。 不过坑别人总比坑自己好,更何况被坑的是沈十七,左右两人恩怨至此,也不在区区一顿酒菜了,他就没有吭声。 伙计拿出小本:“诶,先生您请说!想要点些什么,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腌笃鲜,盐水鸭,桂花拉糕,糖莲藕,糯米八宝鸭,鸭血粉丝汤,酒槽汤圆,蟹黄豆腐羹,大煮干丝。”凌枢一口气不停报出菜名,也不知是不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瞄过一楼悬挂的菜牌子。“暂时就先这些吧,每样来三份,全部打包好,等会儿我要带走的。对了,再来三坛汾酒,要陈年的,可别用新酒来糊弄啊!” 伙计:……您也不怕撑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周一,事情多,来迟了,刚在睡前送上更新! 晚安好梦,祝鹅鹅们有个美妙的12月,天天开心 =3333= —— 感谢在2019-12-01 20:50:25~2019-12-02 22:2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2k小说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猫猫人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苏陌薇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4个;猫猫人 2个;故垒西边、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368个;京九色、风烟 3个;淮老师最棒最迷人、芝心年糕太好吃了叭!、摊大饼的pie、碧棺左马刻不待时 2个;伊落、吃饭团的曳总、厨师沙拉、大岛优子的眼睛、尹尹花花痴痴、桃花笺、?e??府的披帛ww、窗畔之雪、河清、冬暖暖、浅、猫猫人、唐桥、啊呀要喝百香果、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奕小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45852 66瓶;团长 60瓶;zidchul 40瓶;八风不动、河清 20瓶;1% 17瓶;邱夏 11瓶;豚骨拉面、落落山、29598137、橘仔、成心捣蛋、甜cc、柠檬糖、叶沐辰、柠檬精、lisa、尹尹花花痴痴、calie、zzz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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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幼安二十岁开始从影,至今二十五岁,在遇到沈十七之前,她空有美貌,却无权无势,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她还能遇到沈十七,让沈十七力捧她成为广为人知的电影明星,又如此知情识趣,不简单!” “这里写有何幼安的旧址,我想去看看,问问她旧日的邻居,也许还能得到一些卷宗上没写的东西。” 凌枢说罢,合上卷宗,对岳定唐道。 岳定唐颔首。 “正好,你出去的话,顺带帮我办件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中午十二点,上海饭店四级餐厅有个饭局,你帮我去见见她。” 凌枢拿过来一看,吹了声口哨。 “美人啊!” 黑白照片上,一个穿着洋装的美人笑得灿烂,背景则是滚滚白烟的蒸汽轮船。 这年头,并非人人都能照得起相片,许多人从生到死,可能都没见过照相机长什么样,即便有条件照相的人家,在镜头前,或多或少也会有怯懦迟疑,是以大多数人在相片里,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如照片中人这样充满自信的,十有八九就是留洋归来的富家千金了。 “岳长官艳福不浅啊!”凌枢啧啧出声。 “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岳定唐作势要将照片抽回来,却被凌枢按住。 “去,当然去!可我不知道去做什么,见了人又要说什么,还请长官明示。” 岳定唐道:“她是甄丛云,甄家小女儿,刚从日本留学回来,我姐介绍认识的,想撮合我们俩,但我不喜甄家行事,无意与她见面,你代我走一趟,就说我赴外地讲演,无暇与她相见,她自然就会知难而退了。” 凌枢:“能让春晓姐亲自介绍的人不多,莫非是那个跟行政院汪院长走得很近的甄家?” 岳定唐没有作声,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 凌枢笑道:“甄小姐年轻貌美,曾被誉为南京四大名媛之一,更有南甄北林之称,可以啊,岳长官,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这种绝代佳人,还推三阻四呢?” 岳定唐:“甄丛云不是光长了一张脸,她出国之前曾经是她父亲的秘书,甄家跟汪氏的往来,有不少就是她在背后推动的,南京官太太的圈子里,甄丛云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我只是个教书的,不想掺和太多,这位甄小姐,我无福消受。” 凌枢:“那行,包在我身上,保证那位甄小姐今日之后,绝不会再来找您。不过,这人靠衣装,我穿着这一身行头去,甄小姐只怕不会将我放在眼里,连带也丢了您的面子,再者今日约甄小姐见面,好聚好散,我怎么也得出这顿饭钱吧,不然回头她四处去说您小气抠门了,是不是,嗯?” 他两只手指作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岳定唐:“……你要多少?” 凌枢笑眯眯:“您看着给就行。” 凌枢走后,岳定唐越想越不对劲。 对方办事能力自然没有问题,可那是在凌枢想要好好办的情况下。 如果像上次那样,招惹了一个沈十七…… 两个小时后,时近中午,岳定唐的后悔达到顶峰。 他拿起座机,拨打饭店的电话。 “您好,这里是上海饭店。” “你好,我姓岳,麻烦你帮我转四季餐厅,我想找一个人。” “好的,岳先生,请您稍候。” 对方效率倒是不慢,但岳定唐的眼皮也越跳越快。 左财右灾,还是左灾右财? 留洋归来,满腹经纶的岳教授开始琢磨起老祖宗的迷信玄学。 餐厅方面很快有了回复。 “您好,岳先生,请问您想找谁?” “你们饭店有位住客,姓甄,甄小姐现在应该和一位男客在你们餐厅吃饭,他是我的朋友,我有事找他,麻烦你去请那位男客人来听电话。” “岳先生,真不凑巧,甄小姐和那位先生刚刚走了。” “一起走的?” “是的,我看甄小姐过来的时候很不高兴,一脸不耐烦,后来那位先生来到之后,吃饭时,甄小姐的脸色就好很多了,他们刚刚走的时候,甄小姐脸上还带着笑呢。” “那他们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结账的时候我听甄小姐提了一句,问最近有什么电影,那位先生说自己有票,提议去看电影,就是大明星何幼安当女主角的那一部。” 岳定唐:…… 他嘴角抽了抽,又有种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感觉。 下午五点左右,岳定唐从学校归来,先回了市局一趟。 办公室冷冷清清,凌枢那张桌子上的文件,早上他离开时怎么摆,现在还是怎么摆,可见人没回来过。 岳定唐皱眉。 他以为凌枢是个聪明人,做事总归有些分寸,招惹上沈十七是意料之外,但甄丛云,在他已经那样说的情况下,凌枢应该就不会去碰,没想到他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富贵面前失了分寸? 岳家大宅冷冷清清的。 岳春晓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启程去了南京,跟丈夫会合。 往常岳定唐一回去,迎接他的必然是三姐的嘘寒问暖,今日虽也有热菜汤饭,但都是佣人做的,顶多是老管家问候几句,骤然间还有些不习惯。 “今晚有汤么?”他问老管家。 “有,天这么冷,您又在外头成日辛苦,得好好补补,三小姐临走前特地把每天主菜菜单写好,交代厨下照做的,今晚是老鸭茶树菇汤,熬了两个小时的,我去给您盛过来。” 老管家刚说完,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谁啊,这么晚了,该不会是三小姐落下什么东西,又回来了吧……” 老人家絮絮叨叨走向大门。 无须他开门,已经有佣人回来汇报。 “四少爷,是凌先生。” 岳定唐拿匙的手一顿。 没有直接让人进来,而是问—— “他来做什么?” “凌先生说,他晚饭还没吃,想进来混口饭吃。”佣人也是大开眼界,头一回见有人将蹭饭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岳定唐挑眉:“就说我们已经用完晚饭了,让他等着吧。”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凌枢在外面提高了声调。 “岳长官,老岳,你不能这样吧,把老同学老朋友老下属拒之门外,春晓姐姐刚走,你就开始欺负我了,连顿饭都不给我吃,这说不过去啊!是不是还想骗我已经吃完饭了?我都闻到老鸭汤的味道了!” 岳定唐:“……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忍笑,亲自去将人接进来。 他其实还挺喜欢凌枢的,原因无它,有凌枢在,平日冷冰冰的岳家,总有片刻能充满欢笑——哪怕四少爷多半是被气得哭笑不得。 凌枢进门就叹气,直接在岳定唐对面的位置坐下。 “周叔,给我来碗汤,多点肉,我快饿死了!” 老管家笑道:“好,我亲自给你盛。” 岳定唐:“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岳长官,你不厚道啊!”凌枢摇摇头,“今天我在外头,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挡着母老虎,还顺道查了一下何幼安的案子,你居然连顿饭都不让吃,小心我去南京告你的状。” “远水救不了近火。”岳定唐指指他的碗,“说说今天的情况,说不好,没饭吃,周叔,你别忙着给他盛汤。” slkslk.com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外卖已送到,请尽快食用! 这几章都是互动,就先不写小剧场拉! —— 感谢在2019-12-02 22:27:58~2019-12-03 22:3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2个;小萌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3个;尹尹花花痴痴、孙玥、京九色 2个;赖冠霖秘密女友、姬离猗、福西西阿呆姆0616、唐桥、南楚之山、阿科是你爸爸、知了了蝉、小太阳。、狠无聊的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狠无聊的猪 40瓶;奉太噜 30瓶;南楚之山 29瓶;濯纓 20瓶;哥哥.、小甜心什么时候加强呢、kanato、丹阳似血、祁安 10瓶;晏虽然无师但有媳妇、孙玥 6瓶;贩猫的糊糊、南川柿子谷、蹄蹄 5瓶;久月月月呀 3瓶;午饭凶铃、耳朵、allrisesilver、明河共影、纵小花、无忧、马达姆达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第 46 章 老管家闻言憨厚一笑, 将汤盛好拿在手边,一动未动。 他只是朝凌枢使了个眼色。 凌枢收到信号, 立马上前一把抢过汤碗。 “不是周叔给我的, 是我自己抢的, 这你可不能怪他。” 一口汤下肚,饱受严寒的胃立刻就暖起来了。 “周叔, 这汤是不是还放了排骨?” 老管家竖起大拇指:“用来提味的。” 凌枢得意:“我这一喝, 立马就能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岳定唐慢悠悠道:“有一种动物, 也与你相差仿佛。” “岳长官, 我可是为了您,辛辛苦苦跟甄小姐周旋一整个白天,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这么对有功之臣, 也不怕寒了我的心?” 一碗汤喝下, 凌枢摸着心口叹气。 “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岳定唐不为所动:“我让你去打发她, 不是让你们俩去约会看电影。” 凌枢笑道:“哟呵,您还跟踪我呢, 看来是真不放心,那您最后都跟踪出些什么结果了?” 岳定唐不语, 放下汤碗开始吃饭。 他有个挺好的习惯,嘴里有饭的时候从不说话,即便十万火急,也要细细咀嚼之后咽下再开口。 这点跟凌枢截然不同。 凌枢从没注意过吃饭快慢问题, 之前在警局当差更是如此,吃饭中途若有差事,要么得放下饭碗赶紧办差,要么就得三两口吃完。 凌家从前富贵时,也讲究餐桌礼仪,但市井中人成日为衣食住行奔波劳碌,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仅仅是为有钱有闲的人家准备的,凌枢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从富贵人家到市井小民的转变,如果每次吃饭都像岳定唐这么文绉绉,估计半个小时也吃不完。 然而几次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一个规律,岳定唐情绪不高或者若有所思的时候,就只会夹离自己近的那两盘菜,哪怕离得远的菜才是他更爱吃的。 眼下,显然就是岳四少爷不痛快的时候了。 凌枢笑笑。 对方既然不吱声,他也不着急。 把吃饭速度放缓,凌枢尽量将咀嚼频率从每秒钟四次降为两次,汤也一小口一小口喝。 像清蒸鱼这样的河鲜,还是得一筷子鱼肉蘸了汤汁,送进嘴巴回味小半天,将汤汁悉数咽下,再吞下鱼肉,方是最美。 偷得浮生半日闲。 凌枢自得其乐。 岳定唐冷眼旁观,却觉着他日日都游手好闲,别人恨不得把一日掰成三日用,他倒好,若是没事,不是趴在办公室睡觉偷懒,就是趁着办事出门看电影——如果不是中途溜号,又怎么会遇上何幼安遇刺? “如果没什么要说的,你就回去吧。”他慢条斯理道。 晚餐用罢,佣人送上水果,凌枢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就拿签字叉了一块。 “这苹果是烟台的?又甜又脆,真不错!” 凌枢吃完一块,伸手还要再叉,盘子被拿走了。 岳定唐:“周叔,送客。” 周叔没动,面露为难:“四少爷……” 岳定唐:“怎么,我都叫不动你了?那老洪——” “我说还不行么?”凌枢又把果盘夺过来,顺手拿起一块苹果。“这不是查到的消息太震撼,我怕您一时半会消化不了,给您点反应的时间。我中午跟甄小姐分手之后,就去了何幼安从前居住的旧址,询问左邻右舍,亲朋故旧,您猜我打听到什么消息?” 他会这样说,即便是故弄玄虚,答案肯定也是意料之外。 岳定唐果然生出一点兴趣。 “她从前是个杀人犯?” 凌枢:“她结过婚。” 岳定唐挑眉,脸上不掩讶异。 “该不会是邻居嫉妒她发达了,故意抹黑她的吧?” 凌枢道:“应该不是,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走访了好几户人家,他们对何幼安兄妹的印象,就是兄长很刻苦勤奋,夜里挑灯读书,白天去码头做工养活自己和妹妹,而当妹子的也经常出去找零工,贴补家用,直到何长安失踪,何幼安彻底失去依靠。以她的美貌,又没有兄长保护,没人动心,才是奇怪。” 岳定唐:“你继续说。” 凌枢:“当时就有一家姓梁的,父母跟何幼安父母熟识,家里也是父母双亡,但情况比何家好一些,起码小有余财,梁氏兄弟还能读上书,梁家长子梁昼早就喜欢何幼安,向她提出婚事。” 岳定唐:“她同意了?” 凌枢:“同意了,当时证婚人之一,就是跟我说起这件事的何幼安邻居,姓钟的一位老人家。可惜,两人结婚没多久,丈夫梁昼就受人蛊惑染上烟毒,背着何幼安偷偷抽大烟,又想着一夜暴富,将抽大烟的钱赚回来,结果反倒在赌馆输了个精光。” 这年头染上烟瘾已经不得了,更何况是毒瘾。 岳定唐:“看来是家破人亡了。” 凌枢:“虽不中,亦不远矣。梁昼没有烟毒发作病死,反倒是在赌馆因为输钱还不起赌资被人打个半死,当天回来就治不好了。” 岳定唐道:“有些赌馆会留一手,不当场打死人,而是打到内伤,正好让人回家才发作,方便撇清责任,他们往往背后都有帮派势力,闹到警局也没什么用。” 凌枢:“不错,梁昼死后,何幼安才知道,梁昼为了抽大烟,把家产都败光了不止,还在外头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就算她不吃不喝打上十年的零工也还不起,更何况梁昼还有个正在读书的弟弟梁夜需要开销。债务几乎将他们压垮,直到不久之后,何幼安到电影院外头卖花,被沈十七瞧见。” 岳定唐:“这些都是何幼安那个邻居告诉你的?” 凌枢点头:“何幼安影迷众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然损害她的形象,令她名声身价大跌,老邻居收了封口费,又怜惜何幼安身世坎坷,所以一直未有大肆宣扬。” 岳定唐:“那人家怎肯告诉你?” 凌枢下巴微抬:“这自然就是我的能耐了,周叔,你说是不?” 老管家笑而不语。 岳定唐:“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凌枢:“稍安勿躁,我查到的还不止这些。通过那位老邻居,我找到了梁昼弟弟梁夜,也就是何幼安前小叔子的住址,巧了,他现在读书的地方,正是你教书的大学。也就是说,岳长官,这个梁夜,还是您的学生!” 岳定唐:“哪个系?” “西语系,读大二。”凌枢眉飞色舞,“还有更巧的,当初引诱梁昼下重注,结果让梁昼家破人亡的赌馆,其背后的真正老板,正是鹿同苍身边的小弟,江河。” 岳定唐:“何幼安说过,因为鹿同苍对她有意,江河很不满,生怕美色误人,害了鹿同苍,还派人警告过她。” 凌枢:“没错,就是他。” 岳定唐:“但件事这应该是发生在何幼安从影之后了。” 凌枢:“会不会在那之前,鹿同苍就已经见过何幼安,并且设下这个局,来让她妥协卖身呢?可惜最后便宜了沈十七?” 岳定唐:“这只是你的猜测。” 凌枢:“所以还需要进一步求证,我打算明日就去找梁夜和江河,从他们身上,也许可以得到点什么。” 岳定唐看着果盘。 里头一个苹果切八瓣,自己只吃了两块,其余六块全被凌枢干掉了。 这人天天吃,怎么还一副瘦骨伶仃的样子,难不成长了两个胃? 凌枢见他将视线从果盘移到自己身上,目不转睛看了片刻,不由捂住心口。 “怎么,瞅着我太聪明,想偷我的心?” 岳定唐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觉得跟凌枢相处,首要便是将佛家的心平气和练到极致。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岳定唐将这几句反复默念数遍,嘴角居然一翘,朝凌枢微笑。 “说了半天,你还没跟我讲,甄丛云那边怎么样了。” 凌枢:…… 许是觉得岳定唐的反应过于诡异,他这回说得挺痛快。 “我跟甄小姐见面之后,将你的话如实转达,甄小姐居然也没为难我,我们就多聊了几句。” 岳定唐:“聊了什么?” 凌枢:“民俗世情,风尚流行,她虽然是美国回来的,但见识颇广,许多东西都有所涉猎,想来平日里看的书也不少,我们聊到中外电影,正好就说到何幼安何小姐的新作,她遂邀我前往电影院观看。” 岳定唐:“你去了?” 凌枢:“自然没有,若是去了,还怎么查案子,以我的定力,自然是婉拒了甄小姐的好意。不过,甄小姐还邀请我周末去百乐门跳舞,届时甄家将会把百乐门包下来,广邀朋友,为她庆生。” 岳定唐:“你答应了。” 凌枢从口袋里掏出一名名单,放在桌上推过去。 “这是我从甄小姐那里要来的宾客名单,上面都是她准备让人邀请的客人,黑色字迹的是她自己邀请的朋友,红色的是她的秘书添上去的,用来为甄家结交的人脉。” 岳定唐拿过名单,略扫几眼。 有一处角落,在鹿同苍携眷出席旁边,还有个熟悉的名字。 江河。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今日份的夜宵更新送上,明日起分量增加,敬请期待→_→ —— 感谢在2019-12-03 22:37:24~2019-12-04 21:4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wucuoxs.com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5个;奕小囡 5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故垒西边、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尹尹花花痴痴、棋子、淮老师最棒最迷人、大岛优子的眼睛、唐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京九色 30瓶;若、云出岫 20瓶;sakura、1%、asteria、易祁 10瓶;岁晏、一棵菜菜吖、南川柿子谷 5瓶;啦啦啦 3瓶;久月月月呀 2瓶;arrivederci、polari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第 47 章 “好了,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我给大家布置一个课题, 围绕英语的起源和发展论述, 包括语言伴随政治军事能力, 对世界各民族的影响力,以及由此衍生的第二阶文化, 大家自由发挥, 下周交作业。” 老学究模样的教授习惯性在离开前敲敲桌面, 学生们早就观察过了, 敲三下表示他对今天自己的讲课内容和课堂氛围挺满意,敲两下表示不大满意。 今天敲了三下, 看来还成。 学生们赶紧起身鞠躬,目送先生, 然后才表情一松, 说说笑笑起来。 不同于三五成群的同学,梁夜默默收拾课本, 起身往外走。 没有人喊住他,也没有留意到他。 直到梁夜看见门口多了一个人。 对方堵住他的去路, 抬起手冲他摇了摇。 一般人都是拱手问好,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很西洋。 但梁夜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兄弟留步, 我叫凌枢,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我们借一步说话?” 凌枢冲他一笑,颇有些粲然生花的意味。 可惜梁夜全不买账。 他仅仅看了凌枢一眼,就打算从对方旁边绕开。 凌枢伸手拽住他。 “兄弟,我不是坏人,你好好瞧我这张脸,没有坏人生得像我这样好看的,我是警察,就想问你点事儿!” 梁夜根本理都不理,抽手就想睁开对方,连眼睛都不与他对视。 凌枢只好加大力道,想将他拽走。 “你松手!光天化日想做什么!” 梁夜忽然大声叫嚷,引得不少学生纷纷望过来。 眼看自己被众多目光聚焦,凌枢摆出一脸无辜。 “表哥,我妈重病,临终前就想见你一面,就算你不看在她是你的亲姨妈,也看在她曾经资助你上学的学费,行吗?” 梁夜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根本不认识凌枢,甚至没见过对方,自己成天往来学校家里,安分守己,更不要说作奸犯科,所以他下意识将对方视作骗子。 “表哥,我知道你不像认我们母子,可我真没有问你讨债的意思,我妈很想你,她在病床上总念叨你,你就当是行善积德了,求求你去见见他吧!” 梁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对方苦苦哀求,说得跟真的一样,问题是拽着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梁夜根本挣脱不开。 更可怕的是,围观的同学居然有人信了。 “梁夜,为人子当重孝道,否则读书何用?你堂堂大学天之骄子,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就是,你姨妈都病成那样了,你去见一面又如何?难不成要等到老人家出事了,才后悔莫及吗!” 众人纷纷出声,支持凌枢,指责梁夜。 “你跟我走一趟,我就不为难你。” 梁夜听见拉着自己的年轻人凑近,用几乎无人听见的音量说道。 他越发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但他无从反抗。 平日里来去匆匆,连朋友都不交,同学对他了解不多,只道这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再热情的太阳也融化不了,渐渐的敬而远之,更何况凌枢英俊不凡,神情哀楚,脸上每一处细节都写着好人两个字。 大家肯定站在凌枢一边,异口同声讨伐梁夜。 梁夜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内心顿时一片苍凉,终于没了反抗,呆呆被凌枢拉着走出人群包围,直到墙边树下。 凌枢有点好笑。 “梁同学,看来你的人缘不太行啊,我一说,大家就都信了,居然没有一个怀疑我支持你的,我要是刚才说你欠我钱,同学们是不是就要逼着你还我钱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对我!” 梁夜后背抵墙,饱含悲愤警惕无助种种情绪。 凌枢:“我叫凌枢,刚才已经给你介绍过了,是个警察,你涉嫌一桩谋杀案,所以过来问问你。” 梁夜很警惕:“我没有钱,也没有姨妈!” 凌枢:“我不这么说,你怎会跟我出来,只怕掉头就跑了吧。” 梁夜没好气:“你想问什么!我一天天在学校,怎么可能杀人,连鸡都没杀过!” 凌枢:“那你的兄长梁昼,是怎么死的?” 梁夜脸色一变。 凌枢:“怎么,连你亲哥都不记得了?容我提醒你,梁昼,和你一样姓梁,你们父母以昼夜不息,为他取名昼,你则是夜。梁家本是书香之家,小有积蓄,供得起你们兄弟俩读书,为何会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梁夜:“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那个姓何的女人?” 凌枢察言观色,玩味道:“你管自己的嫂子叫那个姓何的女人?据我所知,你哥梁昼很喜欢何幼安,还特地找了人去提亲,和她结为夫妻,反倒是你哥被人引诱染上烟瘾赌瘾,自个儿断送了前程性命,害得何幼安年纪轻轻就背上巨债,这是事实吧?” 梁夜咬牙切齿:“若不是她抛头露面,在外头与人勾搭,我哥怎会与她争吵?不与她争吵,又怎会负气出走,一时糊涂去抽大烟,以此减轻心中烦闷?又怎会因此败光家产,希望通过赌钱,来为我赚取学费!” 凌枢挑眉:“所以你就接连对何幼安发出死亡威胁,想闹得她不得安宁?” 梁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枢:“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今日你若不对我说实话,那就只能去警察局说了,你也知道,何幼安现在是大明星,她的支持者里,不少都是有钱公子哥儿和富家千金,那些人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可以让你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还有沈十七,你听说过他吧?沈十七想捏死你,那就跟捏死一只蝼蚁一样,你觉得你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 梁夜听得脸色煞白,抬头看他。 “你这是想屈打成招?” 凌枢:“我要你一五一十告诉我真相。” 梁夜怒道:“真相就是我根本不可能去害她给她发什么威胁!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女人!是她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我现在只想好好上学读书,不想跟姓何的再沾上半点关系!” 他眉宇间写满对何幼安的厌恶,不假掩饰。 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也根本不会提起自己跟何幼安的关系。 凌枢再看梁夜。 典型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刚才从教室一路跑出来到这里,就已经气喘吁吁,很难想象他能爬上何家二楼窗台去放死猫。 至于第二次,雇人去行凶,也不像梁夜这种胆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既然梁家已经彻底败落,” 他缓缓开口。 “据说你平日深居简出,根本不与任何同学交好,他们不可能同情资助你,你的成绩单我也看过,表现平平,不会有师长伯乐于千军万马中发现你赏识你。那么,你上学的学费,又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梁夜:“是我远房表叔寄给我的!” 凌枢:“叫什么?何方人士?何种身份?” 梁夜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是我哥去世之后,他才写信过来,询问我等近况,说是父母生前曾经帮助过他,所以他要资助我完成学业,直到成家为止,他自称常居北平,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晓得,无法去信,但他会定期来信,每次都寄了一些费用,足够我租房生活读书。” 凌枢:“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你哥在世的时候,他不来信,你哥去世,梁家无依无靠,他就正好冒出来,还不计回报给你金钱,又从未透露姓名住址,简直如同菩萨再世神仙下凡,你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梁夜怒道:“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那些信件,我都保存着!” 凌枢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如梁昼沦落到那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何幼安再如何不好,也不可能押着他进烟馆赌馆。 将自己过错归咎于别人,素来是最无用的那等人。 基本没有烟瘾赌瘾,他这辈子,成就也有限。 “我来告诉你吧,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房表叔,哪家远房亲戚会这么无私无欲一心付出资助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家族后背,还不让你知道自己的姓名来历,那些钱,全都是何幼安假托身份,寄给你的!” 梁夜:“一派胡言!” 凌枢似笑非笑:“你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了何幼安的恩惠,宁可自我欺骗真有什么远房表叔,这样就可不欠她的人情,让自己心安理得,两不亏欠。” 梁夜面露难堪,依旧想强言狡辩,可惜他不善言辞,张了张口,最终也只能说出“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这样想”诸如此类的话。 凌枢基本可以肯定,梁夜并非谋划几次死亡威胁的人了。 哪怕他有这个学识,却没有这份勇气,他心不够狠,又贪恋现下,拒绝承认何幼安,又无法不依靠她而活。 这样一个青年,看似接受新式教育,成为大学生,实则也不过是靠吸亲人血而存活的可怜虫。 在何幼安被沈十七玩弄于股掌之间时,梁夜却在安逸地读书,徜徉于知识海洋之中,怀抱梦想,憧憬未来,固然梁昼死得很不光彩,但对于梁夜而言,他的人生,还有着大好前景。 起初,在发现何幼安还有过一次婚姻时,凌枢难免也像一般俗人那样,生出各种猜测想象,甚至觉得何幼安美丽的外表下面,是不是隐藏不为人知的险恶。 然而梁夜的事情一出,反倒更像是间接为何幼安印证了清白,梁夜越是厌恶她,就越是让人为何幼安惋惜遗憾。 凌枢敢保证,何幼安结过婚一旦曝光,顶多只会让她短时间内备受非议,但当众人了解过背后的故事,舆论就会立马翻转,转而同情起她,在时下号召新时代女性解放的口号下,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只要稍稍加以引导,报刊立马就会大肆宣扬何幼安有情有义,追求自由的精神,若是运作得当,她的事业非但不会受影响,还可能更上一层楼。 凌枢叹了口气。 梁夜惊惧莫名看着他,像是生怕他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诛心的话。 但凌枢想的是,梁夜这边毫无结果,那就只有从江河那边入手了。 鹿同苍的得力臂膀,人称心狠手辣的江河,会不会是突破口? “你好自为之吧,一码归一码,不说图报,起码得感恩,别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凌枢拍拍梁夜的肩膀,双手插兜,离开树下。 他寻思着这会儿岳定唐应该还在上课,也不知当年那个爱跟自己争强好胜的少年,现在为人师表,是个什么模样。 岳定唐差点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摁了一下鼻翼,继续讲课。 讲台下面的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大学先生的地位超然而备受尊敬,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留言归来的佼佼者。 再者他讲课也并不死板,总能引经据典,随着讲解顺带讲一些故事,学生们闻所未闻,求知若渴,恨不能将他每句话都记下来。 更何况,岳定唐风度翩翩,不同于垂垂老矣的学究,三件套一穿,在那笔挺一站,不知有多少学生是在认真听课,又有多少是在走神。 有个人从后门进来,悄无声息。 门边正好有个空位,那里视野差,许多来旁听的学生宁可坐在中间的走道上,也不想呆在那里,因为不容易看清黑板上的字。 但岳定唐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鬼鬼祟祟坐下的凌枢,抽了抽嘴角。 “刚才这个问题,我想问问同学们的看法,当今中国想要崛起,最需要什么样的精神,你们怎么看?” “自然是专注!” 一名学生当仁不让站起来。 “放眼世界,日本先有维新后有富强,原先不过蕞尔小国,而后竟能打败满清名列世界第四的水师,一跃成为列强之一,追根究底,全因他们能放下身段向西方学习!反观我国,如今倡议效英美有之,效德法有之,亦有提倡向东洋看齐的,东学一块,西学一块,今日看英美,明日看德法,最终不伦不类,高不成低不就,以致有今日境况!所以依我之见,今日中国若要崛起,当有专注学习的精神,不学则已,要学就学最强的英吉利!” “依我看,是骨气才对!” “不,是和平,国内老打仗,什么时候和平了,才能谈强大!”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岳定唐用教鞭遥遥点了一下凌枢。 “坐在靠门边的这位同学,你也来谈谈吧,” 我?凌枢指指自己。 岳定唐点头。 众多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凌枢身上。 凌枢心道,姓岳的肯定是想看他出丑。 他慢吞吞起身:“先生真要我说?” 岳定唐:“你随便说说便是,这个问题,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看法,也不需要非得本专业的同学,才能作答。” 凌枢笑道:“那我就说了,依我看,是最需要岳先生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认真精神,凡事最怕认真,只要认真起来,别说学习列强,就是赶英超美,也指日可待吧?” 众人听出这里头的调侃戏弄之意,都哄堂大笑起来,心想是哪个学生这样大胆,还敢当众调戏先生。 雅文吧 岳定唐面无表情。 凌枢冲他眨眨眼。 鼎沸人声反倒成了陪衬和舞台。 两人像在调情,暗潮汹涌,静水流深。 岳定唐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神采飞扬,朝气蓬勃。 时光流转,还能再次重现,不啻幸福。 与此同时,岳定唐在市局的办公室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又打到了外面的秘书处。 对方辗转联系到学校,好不容易在岳定唐下课时找到人。 “岳先生,我的女佣出事了!” 何幼安的声音在电话里很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而又准时的我又回来拉! 鹅鹅们周末愉快,今晚本章留言随机送100个红包! —— 感谢在2019-12-04 21:41:13~2019-12-06 19: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三天不日,上房揭瓦!、summersam、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94个;orchid 5个;风烟 3个;京九色、淮老师最棒最迷人 2个;摊大饼的pie、祁安、大岛优子的眼睛、臻臻臻ll、尹尹花花痴痴、懒癌晚期、唐桥、念去去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窗边的奶黄包 70瓶;大脸妹纸。 30瓶;香辣大眼睛、。。。、碎夕 20瓶;黄鹤 16瓶;vicky 15瓶;空空如也 11瓶;哈哈哈嚯嚯嚯、orchid、长云秋月君十陵、香蕉的橘子、米悠可、年糕团子、… 10瓶;谢长白 9瓶;rita218 8瓶;1%、irene 7瓶;雪舞血影 6瓶;hatsuki、南川柿子谷、眼窝深深深、彩釉、毛毛熊、香草、沈来酲、young、31465928 5瓶;凤二玩儿橘子白丝、阳台君、深入骨髓 3瓶;日常等更、弦清之、久月月月呀、三又、woonky 2瓶;流光不易把人抛、arrivederci、东方镜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第 48 章 “可怜婢子生, 朝暮为卿死。” “这就是第三封信的内容。” “我记得。当时你担心牵连你身边的佣人,所以给她批了假, 让她回乡下探亲。” “但她还是出事了。” 何幼安露出一丝苦笑。 凌枢他们当初在听见第三封信的内容时, 就猜测凶徒目标是不是在何幼安身边的人。 何幼安自己则更加直接, 她想到了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女佣。 这名女佣跟着何幼安的时间最长,也最合她心意, 何幼安的作息习惯乃至许多细节癖好, 她都一清二楚, 对何幼安而言, 这名女佣就像她的半个亲人,无法单纯用主仆和雇佣关系来衡量。 在收到威胁信之后, 何幼安就破天荒给那女佣放了一个三个月的长假,让她回乡下探亲, 还给了她一笔不小的钱, 让她去百货公司购置东西,也算衣锦还乡。 女佣虽然跟了何幼安之后也算见过世面, 但她家里人却没有,她也知道, 自己在大上海随便买点东西回去,也足够乡下亲戚们惊叹不休。 由于何幼安经常去新新百货, 女佣也就认准了新新百货,揣着女主人给她的钱,在里面大包小包买了不少,可出来时, 却出了意外。 女佣手里提的东西太多,在下台阶的时候没留神,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后脑勺正好重重磕在台阶上,当场就血流遍地。 “孙小姐在就医途中就已经严重昏迷了,送院不久就宣告不治,我们也很遗憾。此事并非发生在百货公司内,论理我们不应该为此负责,但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我们还是会为钱小姐的后事尽一份心力,还请何小姐节哀顺变。” 说话的人是百货公司经理,对他而言,这真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一天。 女子在百货公司外面摔死的新闻已经上了报纸,那满地血迹也足以吓退不少进进出出的客人,说到底,此事也很难说对百货公司毫无影响,若是永安百货、先施百货等竞争对手趁机抹黑,说新新百货的风水有问题,那往后必定生意大减。 若不是看在死者的女主人是名声在外的何幼安,百货公司经理是断然不可能亲自跑这一趟,又是上门赔罪,又是主动提出赔偿抚恤金的。 凌枢:“前两天下过雪,若是因此使得台阶太滑,死者摔跤,那百货公司必然也脱不开干系。” 百货公司经理一听,脸色就黑了一半,还不得不解释。 “凌先生,您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们了!下雪是下雪,可百货公司每日进出的客人那么多,我们必是每两小时就让人将门口积雪扫开的,便是天冷路滑,也没听过除了钱女士之外的哪位客人出此惨剧。” 言下之意,是女佣钱氏运气不好,倒了大霉,才会摔一跤就送了小命。 何幼安叹道:“钱氏与我虽为主仆,实则与亲人无异,此番出事,我也难受得很,暂且就不招呼你们了,抚恤金回头你们与滕老板谈便可,我一分钱都不要,会让他全数转交给钱氏家里人的。” 百货公司经理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马上道:“何小姐大义,我们会公开为钱小姐刊登一则讣告,说明原因,并请往后客人多加留神,也会称颂何小姐对女佣的仁义。” 何幼安摇头:“不必提我了,你们发便发,但不要刻意抹黑钱氏,逝者已矣,请让她安息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百货公司经理连声说道。 第三封信又应验了。 目前为止的三次意外,只有第二次算未遂。 若说死猫仅仅是作弄惊吓,那么现在,就真的出人命了。 有了第三次,还会不会有第四次,第五次? 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并不想让何幼安死得那么痛快,所以一次次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就像猫抓了老鼠却不吃它,一次次将它玩弄于掌心,说不定,上次电影院刺杀事件,对方很可能没有要夺她性命的意思。 何幼安的脸色很差。 不仅沮丧难过,还夹杂挫败。 这次她以为自己已经及时察觉并做了预防,可谁能想到还是避不开。 若是不相信女佣是活活摔死的,偏偏光天化日之下有那么多人证; 若是相信她的死出于意外,那么那封预言意味明显的信,又作何解释? 凌枢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再提起梁夜不大合适,但他心里还有些许疑问。 “何小姐,我冒昧问一句,您认识梁夜吧?” 何幼安抬起头。 “你查到他了?” 凌枢颔首:“我本不该在此时提起,不过为了案件早日侦破,只能问个明白了。” 何幼安平静道:“你问吧。” 凌枢:“梁夜果真是你的小叔子?” 何幼安:“确实。” 凌枢:“你既然为他缴纳学费,为何又要隐瞒?” 何幼安:“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那你就知道,他对我的态度,比对陌路人还不如。对他来说,我是间接谋害他兄长,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乐意看见我,如果让他知道学费来自于我,恐怕更不会接受了。” 凌枢:“那倒未必,我看他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承认,一边从你这里拿好处,一边又瞧不起你,这样的人,还值得你去资助吗?” 何幼安:“我对他的好,其实只是完成对梁昼的承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梁昼对我伸出援手,哪怕他以婚姻为交换条件。但我不讨厌他,也想过洗手作羹汤的安稳日子,可惜天不从人愿,结婚没多久,他就染上烟瘾,进而又将家产败光,我就算日夜不停地做工,也还不起债务,我身上一无所有,唯一的财产,就是这张脸。” 她摸上自己光洁的脸颊,带着淡淡哀伤,询问凌枢。 “凌先生,你觉得,一个女人在乱世之中,怎样才能活下来?我若是有甄小姐她们的家世背景,现在我可能也高高兴兴在西洋留学,学成归国成为新时代的女性,可惜我没有,我只有这张脸了。我很厌恶它,却还不能毁了它。” 以凌枢的善言,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来回答何幼安的问题。 所幸何幼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的婚姻并不是秘密,只是滕老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因为那样会影响电影的卖座与否。凌先生,你是不是怀疑梁夜?就我了解,他虽然恨我,却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因为他别说杀人了,连杀鸡都不敢。退一万步说,若我死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就没了着落,他既然猜到钱是我寄的,就更该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 何幼安说得很有道理,凌枢也一早将梁夜的嫌疑剔除。 “你最近行事小心些,如果有第四封来信,或者发现身边有可疑的人,请务必告知我。”他也只能这么对何幼安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想到,第四封信会来得如此之快。 就在凌枢离开何幼安住所,走到街口时,一名报童迎面走来。 “卖报卖报!先生,来份报纸吧,新上的报纸,头版头条,国联不承认满洲国,德意志选出新总理了!” “不用了……” 凌枢正一门心思琢磨何幼安的案子,哪有心情看报纸,可刚张口说出三个字,那报童已经不由分说往他怀里硬塞了一份。 对方居然也不拉着凌枢要钱,塞完脚底抹油就要跑路,凌枢哪里能让他溜走,当即箭步上前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你卖报都不要钱了?” “不要钱了,之前有人给过了,他买了这份报纸,让我拿给你的!”报童没挣开,只好老老实实道。 “谁让你拿给我的?”凌枢问。 报童随手一指。 凌枢跟着抬头望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人站在原地不动等他们指认。 “他为什么给我买报纸?” “我不知道,他好像往报纸里塞了一封信,让我连同报纸一起交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凌枢掂了掂报纸,果然像是夹着东西。 “对方长什么样?” “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说,我们就去警局走一趟。” “我真不记得了,他戴了个帽子,围巾把半张脸都围住了,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就一身黑色大衣,挺瘦小的,但应该是个男的吧!” 凌枢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伸手将报纸里的信件抽出。 信封很薄,里面只装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挂在白绫上悬梁自尽。 凌枢一眼就认出来,那照片上的女人是何幼安。 这是何幼安其中一部电影里的经典一幕,走投无路的女主角最后悬梁自尽,这张剧照曾经被刊登在大报小刊上,广为人知。 再翻转照片背面,也有一行铅笔写就的小字—— 塘前美人,桥后香骨,镇里枯冢,冬日已近,春光将临,里外皆血泪。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连打油诗都算不上,却透着一股瘆人的气息。 凌枢心里明白,这估计就是针对何幼安的第四封信了。 可为什么会发到他手上? 凶徒一直在暗中窥伺他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一定会把信交到何幼安手里吗? 凌枢皱眉,只觉自己陷入别人织好的一张网里。 动静越大,这张网的反噬就越强。 织网的人就躲在暗处偷笑,他们却连凶手的眉目都没有发现。 而这张照片是不是预示着,下次即将发生在何幼安身上的事情,会更加凶险? 饭团看书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凌枢猛地回头! 是岳定唐。 对方看他反应过度,奇怪道:“发生了什么?” 凌枢莫名松一口气。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岳定唐,反倒轻松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跟正文没一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岳定唐:为什么看见我,就松一口气? 凌枢:可能是因为我这么英俊的男人,经常被漂亮的美人调戏怕了。 他以为岳定唐会骂他不要脸,但没有,岳定唐反而玩味地挑眉。 岳定唐:那你怎么会觉得男人就一定安全?万一我也想调戏你呢? 凌枢:?? —— 感谢在2019-12-06 19:48:04~2019-12-07 19:1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96个;风烟 3个;阿科是你爸爸、走之术 2个;唐桥、大岛优子的眼睛、想食芒果冰、咬牙切齿兔小乐、崔榷、荒谬之途、棋子、京九色、念去去兮、尹尹花花痴痴、koko、公子泠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书而已 60瓶;fowerroll 30瓶;不工作小黑屋 28瓶;江翊、miaoshengashera 20瓶;dt 11瓶;18646119、承影、尹尹花花痴痴 10瓶;叶无书 9瓶;风诀域 7瓶;彩釉、南川柿子谷、一个小号、最近掉进好多坑啊啊啊 5瓶;东漓 4瓶;以浮qaq、ss、shuyaaaaa 3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减肥的芒果酱 2瓶;明河共影、腰果很甜、易木易、喵喵喵喵、呵呵、时怀槿、尘上、半价老坛酸菜面、流光不易把人抛、云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第 49 章 “这件案子太奇怪了。” 凌枢把自己拿到的第四封信交给岳定唐。 “凶手看似想要何幼安的命, 又只想吓唬她。” “我甚至怀疑,这几次威胁信件, 或许都不是来自同一拨人。” “何以见得?” 岳定唐将照片翻到背面, 也看见了那首牛头不对马嘴的小诗。 凌枢:“你还记不记得, 第三封信里那首诗,用的是报纸剪贴下来的字块, 为的就是特意让我们查不出字迹, 但这次却用了手写。” 岳定唐:“也许对方只是特意让你无从对比。” 字迹一笔一画, 方方正正, 无法因此判断更倾向于男性阳刚还是女性阴柔。 凌枢叹了口气:“如果以我的聪明才智,都查不出案子真相, 那么天底下恐怕也没人能做到了。” 岳定唐:…… 他选择直接无视这句话。 “你把这封信拿上去给何幼安吧,看看她作何反应, 还有, 让她设法将身边人写过字的东西拿到手,信笺纸条, 随便什么都行。” 凌枢:“你是想?” 岳定唐:“一个人就算特意改变字体,但总有些写字习惯是难以改变的, 我们学校历史系有个碑文专家,对字迹鉴定也很有研究, 我拿去给他看看。这几次案子表明,凶手很了解何幼安,甚至知道何幼安的一举一动。” 凌枢:“我今天来之前,没有事先通知过任何人, 但在下楼时,立马就收到对方的信件,还是准备经我之手,转交给何幼安。” 岳定唐:“不错,所以对方必定是何幼安身边的人,至少,凶徒肯定在何幼安身边有眼线。” 这倒是一个突破点。 何幼安没想到凌枢段段时间去而复返,手里又拿着第四封来信。 在听到两人来意之后,她想了想,道:“每日与我联系,并且知道我行踪的人不说,除了钱氏之外,还有沈公子,滕老板,滕老板派来随身保护我的两个人。” 凌枢道:“你还漏了一个人。” 何幼安:“谁?” 凌枢:“你的司机,刚刚我下去的时候,看见你的车就停在路边,而且按理说,他是必须一整天跟着你的吧。” 何幼安:“是,他是沈公子的人,姓陈名文栋,负责载我四处去。” 凌枢:“他是什么底细来历,你知道吗?” 何幼安沉吟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东北人,但能被沈公子委派过来的人,必是得他信任的,平时沈公子也非时时与我一起,但有陈文栋在,他也随时能够知道我在哪儿,在干什么。” 换而言之,他是负责监视何幼安的人。 凌枢:“那你和陈文栋之间,发生过什么争执,或者不愉快的事情吗?” 何幼安:“没有,他既是沈公子派来的,又是年轻男性,非不得已时,我连话都很少与他说过,他也沉默寡言,很少开口。” 凌枢:“他跟了你多久,平日有什么嗜好,家里有几口人?” 何幼安:“从我认识沈公子,有了车子之后,他就是司机了,我没问过他家里有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否婚配,不过,他赌瘾有点大。” 凌枢挑眉:“赌瘾?” 何幼安苦笑:“对,说到赌瘾,我就想到梁昼了。好几回,我看见陈文栋从赌场里走出来了,有时载我去片场之后,若是附近有赌摊,他也一定要过去玩上几把。” 十赌九输,输了就越想赢,越想赢就会越上瘾,恶性循环,生生不息,最终沦为金钱傀儡,任其驱使,若有人趁虚而入,收买利用,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说,陈文栋的嫌疑就更大了。 凌枢:“钱氏出事那天,是不是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要去百货公司采买?” 何幼安:“不是,她一开始不敢去,怕浪费钱,是我鼓励她,说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趟家,得买点好东西,我给她出钱,她才动了心,哎,我若是不那么提议就好了……等等!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她与我坐一辆车,我是在车里与她说这话的,当时只有陈文栋也听见了。” 此事不能细想,细想就越恐惧。 如果真是陈文栋,何幼安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就全都落入他的眼里,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何幼安,而她却浑然不知对方意图。 “要不,告诉沈公子吧?”何幼安害怕道。 岳定唐:“现在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万一不是陈文栋呢,以沈十七的为人,陈文栋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说得有道理,何幼安向来深知,她自己看似风光,实如无根之萍,唯有处处与人为善,才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莫说陈文栋,就连路过看见乞丐,她也要给上一点零钱的。 “多谢岳先生提醒,那此事就先不要告诉沈公子吧,等我们自己查出个结果再说。” 岳定唐:“你不必打草惊蛇,先暗中留意,看平日陈文栋是否与人交往,又与何人交往,若有可疑,便告诉我们。” 凌枢:“第四封信的内容,你也不可疏忽,平日里拍戏多加小心,若有那种悬梁自尽的戏份,你最好与导演沟通一下,直接换成别的。” 何幼安歉然:“全因我的事,让你们奔波劳累,麻烦两位了,若有进展,我一定会知会二位先生的。” 她脸上带着妆,但也很难遮掩美目下面的淡淡青黑。 短短时日,何幼安憔悴了不少。 任谁遇上这种事情,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日日担惊受怕,不知下一刻又会遇见什么。 只有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心才会时时刻刻悬在半空。 换作任何人是何幼安,现在已经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兴许是凌枢脸上的同情神色过于明显,何幼安还反过来安慰他。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一日没有找出凶手,我就不会倒下。” 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凌枢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想道。 这种想法难免也在离开时不禁流露了一二。 岳定唐睨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所有心声。 凌枢瞧见了。 “老岳,你这样不怜香惜玉,枉为男人啊!” 岳定唐微哂:“我看你怜惜得都恨不得去以身相代了,你匀点怜惜之情给我,我不就有了。” 凌枢:“这就是你把照片后面的铅笔字抹去的理由?” 刚才他们将照片拿给何幼安时,背面那句狗屁不通的歪诗,已经让岳定唐给擦掉了。 岳定唐:“你不是自诩聪明,连这一点都没猜到?” 凌枢:“怎么可能?我自然猜到你的用意,你怀疑到何幼安身上了。” 岳定唐:“我想看看,她拿到照片之后作何反应。” 凌枢有点幸灾乐祸:“可惜她的反应很正常,岳长官失算了。” 岳定唐仿佛没留意他的语气:“何幼安说得没错,每日知道她行踪的,就是她说的那几个人,但何幼安还漏了一个,那就是她自己。她说自己跟女佣说的那些话,只有司机陈文栋听见,但这也是她的一面之词,事实如何没人知道。” 凌枢:“但陈文栋的确有嫌疑,我们不可能直接去问他。” 岳定唐:“这就为她说谎提供了条件,左右我们不知道答案,她怎么编都可以。” 凌枢:“那她怎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设计一连串事件,最终只是为了自己杀自己?你这个假设一开始就说不通。” “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三次事件里,死猫无关痛痒,遇刺也没伤到毫毛,唯一的死者只有女佣钱氏。一个守寡的弱女子,还能够咸鱼翻身,当上电影明星,声名鹊起,沈十七固然将她当作玩物,却也一直捧着她,她的衣食住行,无不是千金小姐的标准,如此春风得意,她还与人为善,从不恃宠而骄,所以那么多影迷喜欢她,也不乏富家子弟追求她,就算以后没了沈十七,也会有一堆男性去献殷勤,追着娶她,到了她这个境界的美人,前尘过往,出身贫寒,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岳定唐直视凌枢,缓缓问出自己的问题。 “你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是个简单柔弱,孤苦无依的人吗?” 客观上来说,岳定唐的推测有一定道理。 但凌枢不苟同他这种将人性往阴暗面想的习惯,他对何幼安印象不错,哪怕知道她可能也不像白纸那样真正纯洁无瑕,可她的所作所为,还是能被理解的,换作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再去管梁夜的死活——后者有手有脚,就算读不成书,大不了去做工养活自己。 岳定唐道:“回头我先找人查查陈文栋的底细,你留意何幼安这边,前三封信都应验了,不管凶徒是谁,这个局一天没结束,第四封信就还是会应验的。换个角度看,如果事情跟何幼安有关,她这次照样会平安无事。” 那,如果岳定唐猜错了呢? 凌枢没有再追问,即使身处局中,一步步被推着往前走,他们还是忍不住想挣脱背后那只手,扭头回身,用自己的力量来搅和棋面。 迄今为止,他们回头望去,能看见的还是茫茫迷雾。 凌枢神色凝重,欲语还休。 岳定唐只当他还有什么未竟的话想说,心头一软。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有你的判断,不必受我影响,查案本来就应该各抒己见。” 凌枢:“我在想——” 岳定唐:“嗯?” 凌枢:“晚饭是去你家吃好,还是去德大西菜社吃好?” 岳定唐:…… 凌枢:“你觉得呢?” 岳定唐:“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岳定唐心头一软。 下联:凌小枢肆无忌惮。 横批:相爱相杀 —— 感谢在2019-12-07 19:12:18~2019-12-08 22: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笔趣阁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被风吹过的夏天、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萊斯塔特、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景二二二二子、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9个;静水 5个;hatsuki、摊大饼的pie 3个;37720259、昆仑山上一株草、啪嗒、arotai、景二二二二子、22074516、隽书、尹尹花花痴痴、大岛优子的眼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镜 52瓶;努力拥有诗和远方 16瓶;樾、小手冰凉 13瓶;熊出没、言许……、想养猫啊、靑の空、尚夏、知了了蝉、天真无邪、豚骨拉面、胡萝北北 10瓶;azusa 9瓶;陈家二姑娘、叼着火锅 5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2瓶;亚齐、半价老坛酸菜面、尘上、arriveder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 50 章 两人最后还是回岳家吃的饭。 一来岳家厨子手艺的确是好, 那碗老鸭汤的滋味让凌枢从上一次蹭饭惦记到下一次蹭饭,更不必提那葱油拌面里掺杂了虾米的鲜, 鸡汤米线里菌菇与鸡肉浑然一体又超凡脱俗的嫩。 若是有岳春晓在, 那一手鸡毛菜小馄饨里还有家的味道, 如今她不在,少了一点温暖热情, 但总比在家自己对着冷饭冷灶好, 最起码, 老管家的周到体贴, 也能让凌枢宾至如归。 姐姐姐夫回乡未归,这里几乎就成了他的第二个饭堂。 二来, 自从上回袁宅那事出了,新月咖啡馆李老板的画皮被揭下来, 表面与人为善, 实则心狠手辣,在咖啡馆吃的那顿西餐, 凌枢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阴影,如果李老板当时想给他们下点什么, 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觉得岳定唐嘴上不说,心里想法约莫是与他差不多的。 老管家果然备好了热饭热菜。 不是老鸭汤, 而是骨头汤。 没放什么菌菇提鲜,就是单纯的大骨头腌制去腥之后熬汤,胡椒驱寒,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盐分, 骨头鲜味被充分挥发出来,身体逐渐暖和,所有更深寒重和风雪交加,一下子就离他们很遥远了。 岳家佣人总是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不需要的时候又默默隐退。 不知不觉,饭厅就剩下他们两人。 “甄丛云的生日宴,你要去?” 凌枢将冬笋送入口,就听见岳定唐忽然开口。 他嗯了一声,将冬笋咀嚼下肚。 “左右无事,就去看看热闹,我听说何幼安也会去。” 岳定唐微微皱眉:“你对她很上心。” 凌枢耸肩:“我对案子很上心。” 岳定唐:“你别忘了,她是沈十七的人。” 凌枢:“现在未必了。” 岳定唐:“什么意思?” 他之前就觉得凌枢对何幼安的关注过甚,已经过了那条界线,现在这句话一出,似乎更印证了岳定唐的想法。 若是寻常女人,也就罢了,凌枢桃花本来就多,多一个何幼安,不过平添一桩美事,但沾上何幼安,就不一样了。 沈十七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虽然碍于岳家的存在,不敢对凌枢下手,但那并不代表他不记仇,完全放弃报复凌枢,更何况,还有接踵而来的威胁信,何幼安就像一朵美人花,吸引无数狂蜂浪蝶前仆后继,却忽略了花朵艳丽外表下面的危险。 “因为我刚才跟何幼安说话时,看见了一条围巾。” 那条围巾搭在沙发扶手上,而不是挂在衣架。 这说明围巾的主人在何幼安家里比较随意,也说明对方跟何幼安关系匪浅,可能刚走不久,何幼安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也可能不小心将东西落下,很快又会回去取。 “那条围巾是灰白黑三色格子相间,巧的是,就在不久前,我刚刚看过一模一样的围巾。” 凌枢说到这里,停下来,问岳定唐。 “你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 岳定唐知道自己想岔了,不动声色起身舀汤,背对凌枢,顺便转移话题。 “你继续说,那条围巾有何出奇?” 凌枢道:“那天我们在宝凤楼,隔壁正好坐着沈十七,还有他的朋友,你记得不?” 电光火石,岳定唐灵光一闪! “成先生!” 凌枢点头:“正是那位成先生。” 沈十七没有特意介绍成先生,但他素来跋扈,能正眼相看的人少之又少,从他对成先生的态度来看,这必然是少有能令他言听计从的能耐人。 何幼安本是沈十七的人,现在她的寓所里,居然出现了一条前几日成先生刚刚戴过的围巾。 这说明了什么? 凌枢不愿细想,却不能不细想。 何幼安此等容貌,就算成先生阅人无数,也未必不会动心。 那天惊鸿一瞥,说不定就起了心思。 但不管何幼安这边怎么想,没有沈十七的允许,她是绝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跟成先生在一起。 也就是说,沈十七默许,甚至是亲自将何幼安送到成先生手上的。 那何幼安呢? 她自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像一件礼物,被从一个人送到另一个人那里? 凌枢想起他们刚才与何幼安交谈时,对方神色之中除了惊恐,似乎还藏着难言的苦闷,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得不到雨水滋润的花,蔫蔫不振。 当时他只以为是接二连三的威胁事件,闹得她心神不宁,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一段隐情。 但凡是人,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只怕都不会乐意自己活得像个玩物。 何幼安无从反抗。 不管她乐不乐意,都抗拒不了这种命运。 如果成先生知情识趣,又肯比沈十七待她更好,或许她会慢慢将这种被迫催眠为享受。 “可惜了。” 每次提到何幼安,凌枢必然会说一句这样的话。 但这次不是凌枢说的,而是出自岳定唐之口。 “你这句话,语气过于冷漠,有些事不关机,高高挂起的味道。”凌枢点评道。 岳定唐:“她与我毫无干系,我能说这句可惜,已是难得。既然她现在已经跟那位成先生扯上联系,你还是不要牵扯太深的好,若有兴趣,案子的事随便查查也就算了,不必过分卖力。如果你对那些悬而未决的案子有兴趣,整个大上海多得是,用不着盯着这一处不放。” 凌枢狐疑:“关于那个成先生,你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岳定唐沉默片刻:“他姓成,名宫,在东北做木材生意的,往来内地频繁,据说买卖做得很大,人脉也广,从东北军到日本人,从绿林帮派到南京政府,无不买他的账,所以很多人也喜欢通过他办事,一来二去久了,雪球越滚越大,成宫的能耐也就越来越大,据说求他办事,只要他答应下来,就没有办不成的。” 凌枢:“所以沈十七有求于他?” 岳定唐:“沈十七对何幼安还是很看重的,否则这些年他早有无数机会把她送出去,哪怕给那些实权派的军阀高官当姨太太,也能让沈十七捞足资本,但他最后却把何幼安送给一个商人。” 凌枢:“被你这样一说,我好像反倒兴趣更大了。” 岳定唐:…… “逗你玩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里头水很深,咋看是个水池,一脚踩进去才知道是个深不可测的潭子,你怕我淹死在里面。”凌枢嬉皮笑脸敬了个礼,“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就算死,也得死远一点,决不能给岳长官添麻烦!” 他偏是有这种本事,将好好的话说得能气死人。 岳定唐叹了口气。 冷不防凌枢陡然近前,起身俯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喂,老岳,你知道甄小姐喜欢什么吗?” 岳定唐:“想送礼物?” 凌枢:“知我者,岳长官也。你打算送什么?算了,我不问了,你送的东西,我肯定买不起。” 岳定唐:“我不去,周末我得去一趟南京,南京大学有个学术会议和月刊沙龙,邀请我过去。” 凌枢:“那我岂非形单影只?” 岳定唐:“我看你还挺高兴的。” 凌枢赶紧把上翘的嘴角往下抹。 “没有的事!你还没告诉我,甄小姐有何嗜好?” 要去赴宴,总得备礼,送得贵,不如送得巧,甄丛云从国外回来,什么新奇玩意儿没见过,普通东西可能真没法入她的法眼。 岳定唐嘴角噙笑,意味深长。 “我倒是知道一件事,关于甄小姐的。” 凌枢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岳定唐:“她喜欢跳舞,所以甄家才会为了她庆生,包下整间百乐门。” 凌枢:“我会探戈和华尔兹,不过宴会上那么多人想和她跳舞,应该也轮不上我,我只准备去凑个热闹,送了礼物就去用餐,蹭顿好饭吃。” 岳定唐无语:“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凌枢:“民以食为天,再说百乐门我去过,也有几个熟识的舞女,我跟他们叙旧都来不及,怎么顾得上甄小姐?” 岳定唐:“甄丛云很傲,既然特意邀请你,说明看得上你,到时候就算你不能跟她跳第一支舞,肯定也有机会近身,你想省钱,干脆什么都不送,让她开心,比什么都管用。” 凌枢在买一份便宜礼物糊弄过去,和彻底不买礼物省一笔钱之间思考了好几秒。 “愿闻其详。” 岳定唐:“她最喜欢跳的舞,其实是伦巴。” 凌枢:“你怎么知道?” 岳定唐:“我姐说的。” 凌枢:“但我不会跳伦巴。” 岳定唐:“我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 凌枢:“老岳,岳长官,四少爷,定唐,小唐唐——” 岳定唐:…… 凌枢:“我以前薪水本来就少,到你这边之后,头一个月的薪水都还没拿到,又得养活自己,又得养家糊口,还得留点积蓄给未来媳妇,这次能不能省钱,就全靠你了!” 岳定唐:“你可以索性不去的。” 凌枢理直气壮:“人无信不立,既然已经答应了甄小姐,又怎好出尔反尔?再说我现在是岳长官的助手,代表的是您的脸面,您都不去了,我再不去,岂非失礼又失礼?” 岳定唐起身走向客厅的留声机。 他弯腰从唱片盒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张圆盘。 不过片刻,音乐流泻而出。 岳定唐冲他伸出手,示意凌枢过去。 凌枢走过去。 “跟着我的步子来,注意我的步伐动作。”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道,禁不住集中精神,眼睛落在对方纤长挺拔的胸背上,在手和脚之间不停游移,像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童,一举一动,照猫画虎。 slkslk.com 只是跳了好一会儿,凌枢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跳的,是女步?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夜宵已送达,请趁热食用! —— 感谢在2019-12-08 22:19:32~2019-12-09 22:4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0个;风烟、故垒西边 3个;孙玥、唐桥、大岛优子的眼睛 2个;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hentai、尹尹花花痴痴、28497248、辰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女秋薰 30瓶;cici 29瓶;wysqb、加菲、持之 20瓶;selma、hellenblue、言许……、染简溪、bibby、totolucy、小一 10瓶;是小脑斧呐、ss 7瓶;小脊椎 6瓶;千檀乐、love7hero、如琢如磨、南川柿子谷、昨天小雨转晴 5瓶;禁谈风月、今天也为北斗打call!、凤二玩儿橘子白丝、29598137 3瓶;孙玥 2瓶;半价老坛酸菜面、shuyaaaaa、天阙长歌、arrivederci、隔壁表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第 51 章 伦巴很缠绵, 凌枢听说过,也见别人跳过。 置身其中, 他才发现, 伦巴远比他想象得还要缠绵。 岳定唐已经尽可能将动作放慢, 但他还是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学过跳舞,本该是有基础的, 现在却像个初窥门径的新手。 凌枢有点后悔了。 他怎么瞧都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被岳定唐提溜着往东, 就往东, 提溜着往西,就往西, 浑无半点意志,脑子混混沌沌, 也许是刚刚那碗骨头汤还未完全消化完, 筒子骨上的嫩肉和骨髓依旧在七情六欲里调情起舞,让他一时半会还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只能依靠自己学过的那些交际舞的底子,身体作出下意识的反应。 “等等!” 凌枢忍不住喊停。 但岳定唐没理他。 一曲音乐未罢, 谁喊停都没有用。 跳舞须得有始有终,尤其是伦巴这样讲究意境和心境的舞蹈, 一个人能不能全身心融进去很重要,这决定了他的悟性和学习进度。 显然凌枢想要在短短半个小时内速成是不太可能的,顶多只能在舞池里瞎侃几句,让甄小姐觉得他对伦巴也有一定认识, 不至于两眼抹黑一窍不通。 然而,凌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让我讨好甄小姐,我怎么感觉像在讨好你?” “你会在乎讨好我吗?”岳定唐表情纹丝不动。 凌枢笑道:“如果岳长官肯定多给我发一些月薪,我必然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务必令您如沐春风,舒舒服服。” 为了配合跳舞的氛围,客厅大灯被关掉,特意只留了昏黄小灯,佣人们退避三舍,乍看是有那么点旖旎浪漫的情调。 如果忽略他们两人的对话。 岳定唐:“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出国留学的那几年,到底在干什么?” 凌枢:“怎么,出国留学就得会跳伦巴,岳长官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岳定唐:“一个留学法国几年的人,不会跳伦巴很正常,但不至于连用法语打招呼都忘了吧,上次在领事馆宴会上,如果没有我给你解围,你最后打算怎么应付领事先生?” 凌枢无所谓道:“应付不了,就不应付了,胡说两句糊弄过去,领事先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呢?” 岳定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凌枢懒洋洋的:“岳长官,您对我的期望可能过高了,这年头,不是多的是出洋镀金,回来混个差事,您看南京里头的高官子弟,十个里有九个这样,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出奇?反正我老爹死了,我再怎么努力也混不出头,不如安安稳稳游手好闲。现在不就挺好,又遇上您这么个贵人,连值夜巡街都可以免了,我姐不知多高兴!” “是吗?” 岳定唐不置可否,拇指滑过他的虎口,冷不防摩挲,带着股特意的暧昧,激得凌枢嘶的一下倒抽口夸张的凉气。 “岳长官,您这教跳舞就教跳舞,还带调戏下属的?这就是您一直没有助手的原因吗,敢情全被你吓跑,只能找老同学下手了?” 岳定唐:“我说过,你的枪法很好,快狠准,下手毫不犹豫,一般警察或巡捕,根本没有你这样的身手。左右手虎口都有薄茧,说明左右手都练过,但为什么,现在只用左手了?” 他的声音很低,近乎呢喃,伴随音乐,如同情话。 但内容却半点与情话不沾边,甚至还有点寒风凛冽的味道。 岳定唐顺着他右手掌心往上摩挲,一路到了手腕内侧的嫩肉,却陡然被反手抓住! “岳长官,我很怀疑一件事。” “嗯?” “你迟迟不成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别担心,我不会瞧不起你的,也不会往外泄露,今晚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岳定唐根本不在意他转移话题,兀自接下去:“我找人查过了,你出国那几年,全巴黎的高等院校,都没有收过一个名叫凌枢的中国留学生。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直视凌枢的眼睛,后者也抬起头来,浑无所谓,目光清澈,甚至还带着微微戏谑的笑意。 “你根本没去法国,也根本没在法国读书,所以那几年,你究竟在哪里,干什么,你右手换左手,是否也与此有关?” 凌枢忽然笑出声。 “我说岳长官,您对这个问题好奇很久了,三番两次地问我,究竟是对我感兴趣,还是对我那段经历感兴趣,孜孜不倦,非要追求一个答案?” 岳定唐:“我对你的转变很感兴趣。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忽然变得得过且过,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变故,我希望找到问题的根源,帮助你,重新成为以前那个凌枢。” 凌枢:“那你先让我老爹死而复生吧,他活过来了,我们家就什么都有了。” 岳定唐:“我说错了,你不仅有上进心,还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家道中落,不足以让你心性大变,更何况凌老先生也非横死,是寿终正寝,你们后继无力,凌家人走茶凉,也是必然的结果。你身上的种种谜团,让我怀疑——” 他故意顿住,拉长了语调。 但凌枢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他甚至微微睁大眼睛,期待岳定唐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岳定唐有点失望,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反应。 “怀疑什么?”凌枢饶富兴味,催促他赶紧公布答案。 岳定唐:“怀疑你,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出过任务,甚至受过重伤。” 凌枢哈哈一笑:“你怎么不干脆怀疑我帮日本人做事呢?实不相瞒,甄家跟汪院长交情好,汪院长又跟日本人交情匪浅,我正缺一块敲门砖,去找汪院长套近乎,不然也用不着上赶着去讨好甄小姐了。” 前半句纯粹胡扯,后半句倒是颇有内容,岳定唐不禁蹙眉。 “你找汪院长做什么?” “我留洋了,但不是去法国,是去了美国。你没发现我英语说得还不错吗?带我去的人忽悠我,说美国遍地是黄金,当时我们家那境况,你也知道,我姐是倾家荡产才凑齐了给我去留洋的学费,我不甘心在外头勤工俭学几年,回来还未必能混上个差事,就在轮船上临时加钱,跟那人去了美国。” “后来呢?” “结果自然是被骗了,美国不说遍地黄金,只要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就会受到歧视,排华法案令他们更是寸步难行,我在唐人街打了几个月零工之后,就寻了个机会回国,但又不敢回家去见我姐,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把她给我凑的学费挥霍所剩无几,所以又去云南四川等地闯荡几年,加入过马贼,也混过袍哥。你不是好奇我的右手怎么废的吗?那时候学人家火拼,被打伤了,右手手筋断了,提不了重物,瞄不准东西,所以就换了左手。” 他说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真亦假来假亦真,连岳定唐一时都有些分不清了。 两人四目相对,凌枢娓娓道来,没有半点磕巴犹豫。 岳定唐问:“那后来你怎么回来了?” 凌枢满不在乎:“幡然悔悟了呗,某一日忽然就醒过神来,想起还在家里等我的姐姐,我这条命被我挥霍没了不要紧,要是我姐知道我不光没留洋,还跟人家去混袍哥,最后一无所成,怕是要伤心死了。” 岳定唐:“袍哥和马贼,虽说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但没少刀口舔血,他们能让你说走就走?” 凌枢嘿嘿笑道:“自然不能,加入时我便留了个心眼,用的假名,装独眼龙,常年戴个眼罩,又乔装改扮一下,凭我大江南北闯荡的阅历,连美利坚都去过,洋鬼子都揍过,区区马贼,还在话下?假死远遁,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早就以为我死得透透,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岳定唐:“这些跟你和汪院长套近乎有何关系?” 凌枢:“现在中国遍地列强,连上海都被分成三块,人家都说,南京政府,明面上是委员长,实际上却是英美日俄,其中又以日本人最是野心勃勃,已经占了东三省那么一大块肥肉,汪院长既然跟日本人走得近,若能搭上汪院长,不啻多一条人脉,说不定哪天就能从日本人那里捞点好处,怎么能说没必要?” 他分析局势头头是道,却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旁观一出滑稽剧,事不关己,冷酷无情。 自己能相信他的话吗? 岳定唐内心浮现疑问。 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竟然也无法肯定。 如果凌枢所言是真,他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他的枪法和身手,自然也能解释得通了。 一个人在经历那么多之后,少年老成,雄心壮志被磨灭,一心一意只想混日子,贪嘴偷懒,小奸小滑,似乎也都能说得通了。 曲终却未人散。 岳定唐没松手,反是更凑近些,一字一顿。 “你小心,占便宜不成,却玩火自焚。” 凌枢嬉皮笑脸:“这不是有岳长官罩着我吗?出了问题,找你便是。放心吧,除了沈十七,你见我至今何时与旁人冲突过了?不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 岳定唐冷哼,蓦地轻轻推开他,手指虚空点点凌枢。 “甄家舞会鱼龙混杂,沈十七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比他难对付的更不知凡几。你,给我安分点。” 凌枢假模假样敬了个礼。 “是,长官!”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关于南京大学的表述,文中地名历史虽然遵循现实,但是大学并不是,包括岳定唐所在的大学,也是虚构的名称,为了明确表述,把南京大学的名称修改了一下,鹅鹅们不用跟所有现实大学对号入座。 ps,昨天有事外出,加上成化再版番外还未交稿,所以这几天琐事比较多,就请了个假,现已恢复正常,为表歉意,本章留言随机送200个红包! 2kxiaoshuo.com 夜宵前的甜点更新已送上,请享用=333= —— 感谢在2019-12-09 22:41:00~2019-12-11 19: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70个;风烟 8个;走之术 3个;碧棺左马刻不待时、大岛优子的眼睛 2个;yakamoz、breeeee、京九色、摊大饼的pie、一顶煎饼锅、佛系桃小春、唐桥、soso、arotai、凶恶的乖乖兔、雨水清瘦伞下何人广袖、辞岁、窗畔之雪、禾厶、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尹尹花花痴痴、淡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夏 50瓶;老年万花、潇潇 20瓶;洛北雁_ 18瓶;soso 15瓶;丸子inyourarea、大岛元太、碎夕、萌备、少女七分甜、南枝、楓蕊雪、加油努力向上、ayao、棠梨 10瓶;一棵菜菜吖、临时停靠、一壶酒、lesouvenir 5瓶;小脊椎 4瓶;酒窝、椰椰椰叶青 2瓶;辞岁、akoul、窗畔之雪、莫负寒夏、无忧、arrivederci、半价老坛酸菜面、包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 52 章 年节刚过, paramount hall开张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上海滩大街小巷。 上海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人都不一般。 政府里当差的, 道上混的, 有时候路上遇到个人, 形容普通,泯然于众, 说不定他叔叔老婆二姑子的邻居, 就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但能在上海开舞厅, 自然更不平凡,否则今天小混混来收个保护费, 明天又有些警察来找茬,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开舞厅的不一般, 能开像paramount hall这样的超级大乐场, 更是难上加难,尤其开张当天, 吴市长亲自到场致辞,青帮大佬也亲自过来捧场, 有眼色的人一看便知,这老板将黑白两道都打点好了, 是绝对不能来找麻烦的,否则定会撞到铁板,头破血流。 paramount hall这个名字终究太洋气了,没多少普通百姓能记得, 取而代之的是“百乐门”朗朗上口,连那些留洋归来的千金小姐们,也懒得再去嚼它原来的读音,与众人一样喊起了百乐门。 岳定唐去南京出差开会了,为期三天。 这三天里,凌枢简直如同放出囚笼的老鸟,今天约程思去吃个饭跳个舞,明天不请自来,跑岳家蹭顿饭——即便岳定唐不在,但岳家人也不可能不放他进门,有他在的岳家总是不寂寞,凌枢半点不见外,也没有食不语那些习惯,一边吃还一边和老管家絮叨最近的市井奇闻,老管家很喜欢凌枢,岳家伙食没因为岳家主人们不在,就有所下降,老鸭汤还是那碗老鸭汤,葱油拌面也还是那碗葱油拌面。 但没了岳定唐在旁边没完没了地试探,话里藏话,笑里藏刀,凌枢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轻松惬意,睡觉都能哼段小曲儿。 甄小姐的生日宴就设在新开张不久的百乐门。 那天傍晚凌枢抵达时,门口早已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小汽车从大门口一直排到后面看不见,门童负责迎宾开门,弯腰弯得后背都快直不起来了,手也已经麻木了,可见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甄家的人脉,也由此得以窥见一斑。 比起旁人大张旗鼓地出场,凌枢显得低调毫不张扬。 他既没坐车,也没买礼物,两手空空,低调到近乎寒酸。 幸好那张脸还能看,甄家的人验过请柬甄家之后,便让他进去了。 此处自从建成后,凌枢还未光临,平日经过,只知外表富丽堂皇,光鲜亮丽,里头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如今进来一看,方知别有洞天。 五彩斑斓的玻璃灯泡装饰下,偌大舞池熠熠生辉,这里是全上海唯一装有弹簧地板的舞场,许多人以能进来跳一支舞为豪,就连小费也跟别处不是一个档次的。 中央大物池周围又错落分布各种中小舞池,平时都是被分别包场的,但今天,整个百乐门只为了一个人服务。 那就是甄丛云。 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甄家能请来的人,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不可能发生什么穷小子鱼目混珠偷摸进来的情况,更不可能出现通缉犯突然在这里被认出来的乌龙。 凌枢饶有兴趣地想,估计全场所有人里,最寒酸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他拿了杯香槟,躲在角落里,逍遥自在,又如观察众生的隐者,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自得其乐。 如果岳定唐在此,就能看出凌枢这是想躲懒了。 主角甄小姐还未露面,客人依旧陆续入场。 “嘿!凌枢?!” 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 凌枢回过头,居然瞧见上回在领事馆宴会上偶遇的老同学林鼎康。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鼎康脸上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又发觉自己问得不妥当,赶忙笑道,“可以啊凌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林鼎康是领事馆翻译,虽然想单独拿到请帖不太够格,但跟着美国人一道进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既然上次凌枢能跟着岳定唐参加领事馆的宴会,这次有岳家的面子在,参加甄小姐生日宴,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理所当然认为凌枢肯定是跟着岳定唐来的。 “定唐呢,怎么没瞧见人?”林鼎康四处张望。 凌枢:“他去南京开会了,我一个人来的。” 林鼎康半是歆羡半是玩笑:“他待你真不错,以后要是饭碗砸了,我也来投靠你们,你可千万得帮我说两句好话啊!” wucuoxs.com 请柬是甄小姐亲自给的,凌枢见他误会,也不解释,只是笑笑,与她闲聊起来。 “你没带女伴过来?” “没有,你也是?无妨,今夜百乐门的舞女也都被甄家包下来了,待会儿会陪宾客跳舞的,不收小费,你看上哪个,过去搭讪便是,只要人家乐意,就算不付出街钟都没什么问题,哈哈!” “那是谁?” 凌枢忽然指着门口进来的一行人道。 林鼎康:“那是甄家的老四,甄爱农,就是甄丛云的四叔。” 凌枢:“我是说他旁边那两个。” 林鼎康哦了一声:“是日本领事馆的人,一个是参赞佐田三木,另一个不认识,看样子应该是佐田的秘书。” 凌枢:“甄家果然能耐大,领事馆的人来捧场,青帮大佬也来了,就算待会儿南京那边派人过来,给甄小姐庆生,我也不稀奇了。” 林鼎康笑道:“可不是么,这些人抬抬手,就够我们吃一年的了。老实说,我也没想到甄小姐生辰,弄得排面这么大,那些可不是等闲就愿意来的,听说甄小姐尚未婚配,也无男友,要是今晚能让她一见钟情,说不定能当上甄家的乘龙快婿,那可真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他侃侃半天,才发现凌枢根本心不在焉,一半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这里,不由循着对方视线望过去。 穿着酒红色旗袍的美貌女人,正挽着中年男人的臂弯,两人喁喁私语,脑袋几乎挨在一起,状若亲密。 女人的容貌委实出众,已然超过这里的大多数同性,以至于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都会停留三秒以上。 “咦,那不是何幼安吗,她也来了?她旁边的男人居然不是沈十七,那是谁?” 林鼎康从没见过那位成先生,认不出来是正常的,凌枢没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何幼安跟成先生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落在不远处的角落。 在那里,也站了个人。 跟几分钟前的凌枢一样,形单影只,不与旁人交流接洽。 没有人主动近前和他攀谈,就像隔着一道无形屏障,把他和周围的人都隔开来。 凌枢他们这个位置,正好就在楼梯口往上几步,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又不显眼,正适合观察认人。 他看见那个人,也正盯着何幼安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不似善意。 对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绝非善类的气质。 “那人是谁?” 凌枢抬起下巴,示意林鼎康去看。 “站在酒柜旁边的那个。” 林鼎康定睛细瞧:“好像是鹿同苍身边的人,叫,叫江什么来着?” 凌枢:“江河。” 林鼎康:“对对,江河!这是个心狠手辣的角儿,杀人不眨眼,虽然他很得鹿同苍信任,能耐也不小,但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少与这人打交道的好。” 隔着人群,对方似乎感觉到凌枢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头往这边看。 林鼎康赶忙收回眼光,转身低头喝酒,故作无事。 凌枢却没有躲闪,反倒还遥遥朝江河举杯致意。 江河看了他一眼,冷冷转开,半点回应也没有。 “你们认识?”林鼎康忍不住问。 “之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凌枢耸肩。 林鼎康无语,觉得他心真大。 出于老同学的情分,和交好岳定唐的关系,他又提醒了一句。 “你还记得去年轰动一时的无头尸案吧,据说死者就是得罪了江河,才会被他命人砍头分尸的,至今也没人敢追查下去,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平时跟在鹿同苍身边,就是负责干那些鹿同苍不方便出手的脏活累活,手上沾的血,不是一星半点。” 凌枢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晓得了。” 说话间,门口一阵骚动。 许多人纷纷抬头,望向动静来源。 先是门童开道。 然后是星光闪烁,华丽曳地的裙摆。 最后才是被许多人簇拥着翩翩入场的甄丛云。 人群自动自觉让开一条道,令她畅通无阻,接受目光洗礼。 甄丛云泰然自若,没有半分局促羞涩,显然早惯了这样的场面。 她直接走上中央舞台,只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话。 “今日是我生辰,感谢大家赏光到来,祝各位尽兴而归。” 说罢打了个响指,现场静候已久的乐队立马奏起音乐。 嘉宾们没有动。 所有人都在等她开舞。 她进来的时候孤身一人,而在场也多的是年轻俊彦。 甄丛云势必要在其中挑选一个。 那些带着女伴前来的,现在可能已经暗自后悔了。 第一支舞意义不同,许多认为自己足够资格的人,都禁不住在脸上流露出势在必得。 还有人主动上前,朝甄丛云伸出手。 “甄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您跳第一支舞?” 凌枢认识那个人。 对方来自一个从晚清到北洋政府,再到中华民国,几代官场不倒翁的家族,这样的门楣,配上甄家门第,绰绰有余。 但,甄丛云仅仅是冲他一笑,没有搭上那只手。 那人有些尴尬,手在半空停了片刻,不得不撤回。 又有不少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主动上前邀请甄丛云。 其中甚至还有青帮大佬,和政府要员。 但甄丛云都笑拒了。 “这甄小姐眼光还挺高。”林鼎康忍不住嘀咕。 “挑选一个,等于得罪其他,不如谁都不选,找一个谁都不敢生出怨念的局外人。”凌枢笑了下。 甄小姐的想法,比一般人聪明多了,不愧是当过她父亲秘书的人。 话音刚落,甄丛云就朝他们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即将来临,本章随机送上100个红包,祝鹅鹅们吃好喝好! —— 感谢在2019-12-11 19:57:38~2019-12-12 19: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木岑、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个;风烟 4个;五湖、breeeee、淡昧、唐桥、淮老师要早点睡、砚白水、尹尹花花痴痴、大岛优子的眼睛、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源、若安兰、阿科是你爸爸、有朝一日、淇骥、福西西阿呆姆06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岑 40瓶;youis、佛系桃小春 20瓶;长云秋月君十陵 15瓶;山大王与小喽啰、菲菲、楽镜、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10瓶;凉秋、彩釉、$、年陌、神酒不可食用 5瓶;大岛优子的眼睛、白色茉莉花 3瓶;窗户纸、邱夏、甜甜的旺仔、arrivederci、流光不易把人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第 53 章 凌枢觉得, 甄丛云一开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对方的目标是在他身前不远的法国领事。 法国人浪漫,最喜欢凑热闹, 甄家的生辰舞会轰动上海滩, 政商名流都给面子, 其他国家的领事也许还会有点矜持,派个参赞秘书过来代表, 法国领事却饶有兴趣亲自前来。 选他当第一支舞的舞伴, 既不失体面, 又让人无话可说。 那些心生不满的人, 肯定不敢去找“洋大人”的麻烦。 合情合理。 然而,甄丛云在看见法国领事身后的凌枢时, 却临时改变主意。 凌枢心生不妙,转身想溜, 已经来不及了。 甄小姐朝他款款走来, 笑意盈盈,伸出玉手。 “凌先生, 我能邀请你陪我跳一支舞吗?” 众目睽睽,哗然一片。 在场的大部分人, 都不认识凌枢。 但没关系,从今夜起, 凌枢将会成为上海名人。 因为甄小姐竟然舍弃了那么多青年俊杰,大佬名士,选择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 虽然,他的确非常英俊。 灯光在他脸上, 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可在场那么多人,优秀的岂止这一个? 林鼎康已经看呆了。 他一脸梦幻,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脸上禁不住流露呆滞,喃喃自语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要是二十多年前他就猜到凭着一张脸能令甄家小姐倾倒,林鼎康觉得他一定会把自己塞回娘胎里重新投个小白脸胎。 他眼前甚至已经出现甄小姐和凌枢携手走入婚姻殿堂,成为全上海奇谈佳话,凌枢鲤鱼跳龙门的场景了。 走,或不走。 凌枢在犹豫。 他没有林鼎康那么多可笑的幻想,更没有大出风头的野心。 他本来只想过来混一顿丰盛的晚餐,顺便找机会跟甄小姐拉近一下关系,以后常来常往,正如他对岳定唐说的那样,要是能借此机会搭上汪院长的关系,以后也算多一条路。 但也不要一下子就拉得这么近啊! 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就像一道道利箭,扎得凌枢头皮发麻。 “我不大会跳舞,只会一点华尔兹。” 凌枢说道,握住甄小姐的手。 如果甄丛云想跳伦巴,就会主动舍弃他。 如果甄丛云还是坚持想跟凌枢跳,那凌枢此举,也不算令她失了颜面。 “没关系,那就华尔兹,你跟着我的节奏便好。” 甄丛云露齿一笑,裙摆摇曳如波,晃荡潋滟,灿灿生辉。 她出奇地好说话,凌枢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周围的人见这支舞已成定局,也都各自散开,等他们旋入舞池中央,又再团团围住,犹如众星拱月。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选了你?” 翩翩起舞之际,甄丛云道。 声量不高,正好只在两人之间。 凌枢:“我有两个答案,不知该选哪一个。” 甄丛云:“哦?” 凌枢:“其一,是我过于出众的风度,让你忽略了比我更合适的法国领事,毕竟玉树临风是爹娘给的,天生如此,我也没法子。” 甄丛云被逗得花枝乱颤。 “其二呢?” 凌枢:“其二,是甄小姐瞧我不顺眼,想看我这无名小子,被各方人士嫉恨羡慕的好戏,说不定,我今晚前脚刚踏出百乐门,后脚就被蒙上麻袋暴打一顿丢在暗巷里。” 甄丛云笑吟吟:“若我,说是第二种呢?” 凌枢:“甄小姐的玉手我也牵了,舞也跳了,也只能承受一点生命里本来不该承受的分量。” 甄丛云:“跟你说话真有意思,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凌枢:“这话让我有点不祥的预感,好像往往说这种话的人,接下来都会说出一些不好的话。” 甄丛云:“今晚借着舞会,想要接近我,搭讪我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有甄家看中的,也有甄家不好得罪的,我眼花缭乱,不知道选谁才好,也谁都不想选,与其选了一个,让其他人不痛快,不如谁都不选,挑一个最没背景的,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凌枢叹了口气:“岳定唐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说我最没背景,岳长官会很难过的。” 甄丛云含笑:“岳家的确分量不轻,可你既不是岳定唐的弟弟,也不是他的夫人,他会为了你,得罪别人吗?助理么,换一个便是了,就算加上老同学的情分,你现在这份工作,已经是他对老同学的优遇了吧?” 凌枢:“看来甄小姐还调查过我,我感觉在您面前,就像脱光了一样,被一览无余。” 甄丛云:“每一个接近我的人,我总是要弄清楚来历的,否则发生危险,如何是好?” 凌枢点头:“有道理,别人是香饽饽,你是一大块黄金,香饽饽扔在路上,可能也就没吃饭的人会捡,你若是往街上一站,那肯定不管是谁,都要心动的。” 甄丛云故作生气:“你怎么能用黄金来形容女人?一般都是说玫瑰花的。” 凌枢:“玫瑰会枯萎,黄金永远保值,不会褪色。再说,一支玫瑰花,法国人可能觉得浪漫,中国人不定吃这一套,黄金就不一样了,世界各国人民,有谁不喜欢的?” 甄丛云又是一乐。 许多围在她身边的小人物,态度往往是走了两个极端,要么极尽阿谀奉承,想拼命从她身上得到点好处,要么自诩清高,用桀骜不驯来掩饰自卑,仿佛这样就能消除身份上的差距。 但凌枢不同。 他既不像以上那两种人,也没有唯唯诺诺,紧张羞涩,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也能进退挥洒自如。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赋。 也许跟他过去的家世也有关系。 “待会儿三支舞结束,中场休息时,跟着我走,给你介绍几个人,能搭上多少关系,就看你自己了。”甄丛云给他抛出一颗糖。 凌枢不敢接这颗糖,怕里面掺了老鼠药。 甄丛云可不管他敢不敢接,音乐结束之际,两人分开刹那,她食中二指在烈焰红唇上轻轻一碰,又凌空甩向凌枢。 一个飞吻。 甄丛云拎起裙摆微微屈膝,翩翩退场,不带走一片云彩。 余下凌枢一个被众多各异目光与声音包围。 那些言语和眼神如同十万大军齐齐发出的箭矢,精准无误射向凌枢。 凌枢披上听而不闻战甲,将那些箭矢抖落一地,脚底抹油,也闪身入人群,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曲再度响起,众人陆续牵着舞伴的手,在舞池内翩翩起舞。 刚才第一支舞留给大家的余韵,依旧悠长未消。 凌枢的名字,已经悄然出现在许多人口中。 林鼎康心里被一堆问号填满,正想寻个机会好好盘问凌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老同学似乎总能给他带来许多意外。 他举目四望,刚瞧见一个疑似凌枢的人,下一刻就把人给找丢了。 对方像一条在人群中游走的泥鳅,滑不留手,不让任何人将其抓住。 刚刚虽然万众瞩目,可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实际上也只有距离最近的人,才能看清凌枢的模样,其余人等,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凌枢只要走远些,在角落里站住,基本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来了之后,只喝了两口香槟,连小蛋糕都没尝,就被迫出了这样一个风头,凌枢心中委实遗憾。 他夹起距离自己最近的草莓蛋糕放在盘中,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入嘴巴。 酸甜的草莓酱和着奶油的香气充分发散,听说今晚自助餐全是甄家从外面订好了运送进来的,用的都是外国厨师的手艺,看来洋厨子做起老本行毕竟不一般。 凌枢想道,被甄小姐拿来当挡箭牌的不爽也消散许多。 胃口得到安抚,就有空暇干别的事了。 他抬起头随意张望,一面将身形往灯光阴影处又避了避。 蓦地,凌枢的目光停在一处。 他看见了江河。 这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台上。 隔着飘飞窗纱,面容隐隐绰绰,林鼎康刚刚介绍过他,凌枢印象深刻,很快就认出来。 江河今晚应该是陪鹿同苍过来的,但阳台上与之交谈的,却不是鹿同苍。 而是陈文栋,何幼安的司机。 就在不久之前,陈文栋刚刚被列入连环威胁信的嫌疑人之一。 在何幼安口中,江河曾经警告过她,不要与鹿同苍太过接近。 旁人看来,江河是个狠辣无情的人,完全有可能为了鹿同苍的安危作出任何事。 包括刚刚林鼎康,也让凌枢不要轻易去招惹江河。 江河跟陈文栋,两个本来不应该有牵扯的人,现在却站在一起说话。 如果是萍水相逢,以江河生人勿进的气息,绝不会跟何幼安的司机产生任何交集。 这难道说明,何幼安的猜测是真的?这些威胁信的幕后凶手,果然是陈文栋?他一人无法成事,所以勾结了江河? 凌枢手上的蛋糕还未吃完,阳台上那两人已然分开,陈文栋匆匆进屋,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灯光忽明忽暗,凌枢也难以去寻对方。 slkslk.com 他决定跟住江河。 三支舞刚过,江河就把手上的烟掐灭,也离开阳台,朝门口走去。 凌枢想也不想,随即放下蛋糕尾随而去。 他有种预感,今晚也许就可以揭开死亡信件的谜底。 最起码,也能解开一部分的谜团。 至于甄小姐要给他介绍人脉这件事,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更新送上! 本章留言随机送出100红包包! —— 感谢在2019-12-12 19:51:43~2019-12-13 20: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个;风烟 5个;hentai、大岛优子的眼睛、玄衣素衫本还真、唐桥、?akaya、arotai、凌枢小蛋糕、棋子、福西西阿呆姆0616、白龙的狐狸娇妻、淡昧、一分秋、杰小卡、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骁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里鼓励古 20瓶;一个朵狗 17瓶;凌枢小蛋糕 13瓶;叶爸爸和江小池 12瓶;棠梨、betelgeuse、丁丁铛、春儿、30978095 10瓶;21546739 8瓶;38727017、清风徐来、lisa、南川柿子谷、腰果很甜 5瓶;凤二玩儿橘子白丝、某某的旺仔 3瓶;荔枝水果糖、顾小轴 2瓶;arrivederci、流光不易把人抛、半价老坛酸菜面、杀手喵喵、呵呵、淡月青芽、45度向上倾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第 54 章 百乐门位于全上海唯一不跟郊区接壤的区域, 这里被称为贵族区。 但贵族区,也并不是就那么安全的。 这个时代, 乱中有定, 定中有乱, 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汇聚一处,企图大展拳脚, 风云际会, 枭雄辈出, 波涛汹涌之下隐藏的不是太平安宁, 更是更加凶险的暴风雨和海啸。 正如此刻,凌枢跟在江河后面, 匆匆走出百乐门,抬头看一眼天色。 风倒是很大, 依旧刺骨, 月亮星光却半点不见,入眼皆是乌云。 凌枢想起一句老话。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这样的夜晚,很适合发生点什么。 江河的举动有些奇怪。 他与鹿同苍一道来赴宴, 此刻却独自一人先走,没有等司机来接, 也没有上哪一辆车,仅仅是裹紧大衣,头也不回,直接在前面左拐。 凌枢加快脚步, 也跟着左拐。 他没有贸然露出身形,而是从墙边探头去望。 不远处,江河果然站定身形,猛地回头! 凌枢赶紧缩回头颅! 好险! 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 心里默数三秒,他再度探头出去,江河已经走远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黑夜中莫名有种诡异感,就像不知名的怪兽独自潜行,随时都会暴起噬人。 江河这样的人,长年累月在刀口舔血,警惕心出奇的高,若是不高,早就没命了,所以跟踪首要忌讳就是跟得太近,尤其夜深人静,不比白天有行人遮掩,脚步声放得再轻,难免有回音。 但也不能离得太远,很容易就把人更丢,江河显然不是寻常走夜路,他是抱着某种目的中途离开百乐门的,否则舞会刚刚开始,怎么也不可能此事离场,这就使得他会更加警醒。 跟踪是一门技术,跟踪普通人容易,如何跟踪高手不被发现,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凌枢对自己的跟踪技术,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与江河,始终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凌枢也发现,对方一直在小巷里穿行,不停拐弯,像是毫无目的,又像想要甩开跟踪者。 他能确定,江河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江河这样做,又是意欲为何? 砰! 一声黑夜里的枪响,似乎为凌枢的疑问做出回答。 枪声来自前方,而且很可能就是江河所在的方位。 凌枢顾不上其它,并作几步循声赶去。 然后他看见了江河在跟人枪战。 确切地说,是四个人在围堵追杀江河。 …… 江河半蹲着身体,背贴墙面。 垃圾的臭味阵阵传来,那跟江河长大的环境相差无几。 他闭上眼,手摸向胳膊。 不出意料,那里湿濡一片。 巷子里堆满杂物,足够江河躲藏片刻,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以那四个人的身手,他把弹匣里的子弹都打光了,也未必能把四个人都放倒。 但,如果拼死就能挣出一条生路,江河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已经经历过太多生死一瞬的危险,能活到现在,全靠本事和运气。 希望今晚的运气也不会太差。 这里已经出了闸北,夜巡警察几乎没见人影,密集的枪声也不会引来旁观。 附近居民都知道,这种时候的好奇心,只能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江河借着杂物隐蔽身形的同时,对方也在借着杂物前行。 江河竖起耳朵倾听动静,突然冒出头朝对方连开两枪! 砰砰! 对方一人肩膀中弹倒地! 江河不敢迟疑,随即缩身回撤。 但还是晚了半步。 埋伏在他身后的人几乎同时开枪! 江河闷哼的声音在小巷里传得清清楚楚。 杀手们互视一眼,都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做不得假。 几人从隐蔽物后面起身,慢慢朝江河的方向包围。 越来越近。 从几十米缩小到十几米,又从十几米缩小到几米。 江河心如擂鼓,慢慢握紧手中的枪。 他没有两把枪,若是有,今晚还能趁其不备左右开枪,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或许有一线生机。 但一把枪,就意味着他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向。 顾前不顾后,顾后不顾前。 后背注定空门暴露,任由对方鱼肉。 怀表紧贴胸膛,上面的指针为他默默数着时间。 五。 四。 三。 二。 江河蓄势待发,准备拼尽全力,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却就在最后一秒—— 外头再度响起枪声! 不是来自他,也不是来自夹击他的杀手,而是更远处! 江河心头咯噔一下,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机会。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这都是是他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一跃而起,冲向其中一面的敌人,连发两枪,迅速翻滚到另外一头的垃圾堆后面。 对方果然被另外的枪声吸引开注意力,待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已经要害中枪。 另外一人随即扑向江河! 江河抄起垃圾往他扔来,身体却冲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为后面还有两个人。 接连几下枪响,江河腰肋又中一弹,但他同时也已经奔袭到对方身前,开枪把两人放倒,然后头也不回,奔出暗巷! 身后还有人在追。 那些人的任务肯定是不留活口,拿了买命钱,自然要带他的尸体回去,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江河。 他只能不停往前跑,踉踉跄跄,见了路就拐,见了人就避开。 分不清是灯光越来越暗,还是视线越来越模糊,腰肋的枪伤剧烈疼痛,神经一跳一跳,肌肉也跟着阵阵抽搐,比胳膊的伤还让人难以忍受。 江河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自己吸入的都是自己的血,腥膻甜腻,堵住喉咙。 身后的动静越发近了。 对方一直紧紧咬着他不放,江河终于闪身进了拐角,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胳膊微曲,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将最后一颗子弹,送给那个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来了! 他浑身神经叫嚣着危险信号,江河猛地蹿出,举枪同时扣下扳机! 砰! 打空了。 打空了?! 江河未来得及愣神,手腕旋即被稳稳握住一扭,吃痛松手,枪掉落地上。 对方没有急着开枪杀他,反倒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扯,直接按在墙上。 “嘘!” 对方按住江河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又将他往旁边巷子里扯。 破旧的小门被推开之后,两人闪身入内,门又重新关上。 江河听见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远,忍不住挣了一下,把对方推开。 “你是谁?”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江先生,对待救命恩人,你是不是应该有礼貌一点?” 对方声音虽低,语气却不严肃。 远处传来的光源很微弱,江河只能依稀辨认对方脸部轮廓。 他应该是一个很英俊的人。 英俊的人不少见,很英俊的人就要少了许多。 加上他的衣着…… 江河想起来了。 “凌枢?” “你认识我?”凌枢有点意外。 “你跟甄小姐跳舞的时候,我在近处。”江河道,“我发现你一到百乐门就在观察我,现在还跟踪我,为什么?” 凌枢:“如果没有观察你,怎么知道你提前离场,如果没有跟着你,我怎么会舍弃跟甄小姐亲近的机会,救了你一命,你的话题重点应该放在这里吧?” 江河抿着唇,似在隐忍疼痛,只又重复了一句。 “你我先前并无交集,为何?” 凌枢:“因为何幼安的案子。” 江河蹙眉,审视的目光并未因为受伤而稍减半分锐利。 如刀刻斧凿,落在凌枢身上,似要将他完全看透。 “我不认识何幼安。” “那你为何跟她的司机陈文栋见面?” 凌枢的问题一出,江河的眼神立马杀气腾腾。 但凌枢丝毫不惧,寸步不让,两人在黑暗中无声交锋。 直到外头一声动静打破静默。 那几名杀手想必是追不到人,又折返回来了。 他们正在踹门,本就脆弱的门闩一下下被破坏,很快就裂开了。 凌枢顾不得继续追问,拽起江河就往里躲。 这是一栋废弃民宅,原主人搬走之后,早就没人居住,到处都能闻见灰尘的味道。 凌枢也是某次偶然路过,玩心大起,去摘人家墙上的野花,才会发现这里。 但江河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往里走,反倒指指另一个方向的围墙,示意他从那里攀爬出去。 凌枢看了他的伤口一眼。 “你能行?” “走!”江河人狠话不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当先上前直接就去爬墙。 凌枢受过枪伤,当然知道有多难受,当即冲他背影竖了个拇指。 真是条汉子。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矮墙,凌枢抓着他疾行奔走。 他不愿将江河这个麻烦带去自己家里或者岳家,自然只能按照江河的指引,七弯八拐,一路奔入租界。 “前面……那栋红色的洋楼,钥匙在我兜里,你拿。” 江河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声音却越来越低,要不是凌枢一手帮忙撑起他的重量,此刻估计他就已经直接软倒在地了。 凌枢伸手入他上衣口袋胡乱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一把钥匙。 “你现在中弹了,应该先去医院吧?喂喂,你可别昏过去,我还要问你何幼安的事情!” 话音未落,凌枢肩膀一沉,对方果然就昏迷过去了。 凌枢:…… 后有追兵,身有累赘,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人一丢,不管不顾。 凌枢苦着脸,发现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烦。 要是岳定唐从南京回来,发现他跟鹿同苍的小弟携手夜半逃亡,不知会作何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鸭,今天又是准时的更新。 本章留言随机100个红包~~ 老岳下章应该就出差回来了,然后他会发现凌枢又干了一件大事。 岳定唐:为什么你天天都能弄出点动静,就不能安安分分当一个助手吗? 凌枢:那样故事怎么发展下去? 岳定唐:……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 感谢在2019-12-13 20:13:33~2019-12-14 19: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wucuoxs.com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65个;风烟 3个;大岛优子的眼睛 2个;achar、唐桥、paloma、19016155、尹尹花花痴痴、福西西阿呆姆0616、淡昧、qiongqi、breeeee、京九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离猗 20瓶;夕照啊、猫猫莲 15瓶;不工作小黑屋、小目标、小手冰凉、neko、染简溪、新年快乐 10瓶;白笙殊 9瓶;□□文 6瓶;胰岛素、昆花 5瓶;隔壁表哥 4瓶;涸泽之鱼、凤二玩儿橘子白丝 3瓶;呵呵、流光不易把人抛、ciciglobal、不加糖的苦咖啡、无忧、小太阳。、马达姆达克、morina、arriveder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第 55 章 咔嚓, 咔嚓。 江河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棵苹果树。 硕果累累,上面结满了成熟的苹果。 一看就是又红又脆的山东大苹果。 苹果熟了挂不住, 还自己往下掉。 有个人就站在树下, 一手接一个, 接了就往嘴里咬。 咔嚓,咔嚓。 永不停歇。 江河睁开眼。 白花花的墙壁先入眼, 然后是铁架和药瓶点滴。 一个年轻人就坐在床边不远, 正在啃苹果。 咔嚓, 咔嚓。 江河有点牙酸。 他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他。 半晌,年轻人举起手中差不多只剩下果核的苹果。 “你也想吃?” 江河:…… “这是哪里?”他陡然警醒, “你把我送到医院了?” 来医院就意味着行踪暴露,凶徒也会很快找上门。 他下意识就想起身, 手背却一痛。 扯到针管了, 霎时沁出血珠。 江河有种隔世为人的恍惚。 他记得自己去百乐门为甄小姐庆生,记得宾客盈门, 满座衣冠,甄小姐艳冠群芳, 却还有何幼安更胜一筹,也记得甄小姐置大半个上海的豪门公子哥儿不顾, 独独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白脸来跳第一支舞。 他也记得自己提前离场,遭遇杀手追杀,对方有备而来,一心一意要他的性命, 他单枪匹马,疲于奔命,还受了枪伤,然后一个人突然冒出来…… 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叫—— “凌……” “枢。枢密院的枢,天枢的枢。” 凌枢啃完苹果,把果核往旁边一放。 “放心吧,你不在医院,这是租界里的西医诊所,医生也是洋鬼子,那些人暂时不会找到这里的,你大可慢慢养伤,再让你手下来接你回去。” 江河的记忆慢慢回笼。 自己仿佛有一段路,是半昏迷中被拖着往前跑的。 那种双脚在地上拖行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致于两条腿到现在还是酸麻不已,好像……还摔了一回? 为了印证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他掀开被子,往上撸起裤管。 果不其然,膝盖上贴了纱布,还能瞧见边缘露出来的红肿。 江河抬头看凌枢。 后者哎呀一声:“你膝盖怎么还伤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江河:“那些人呢?” 凌枢:“跟丢了。” 江河:“不可能,他们是追踪高手,我又受了伤,单凭你一个——” 就算四个杀手里有一个被他放倒,还有三个,单凭凌枢一个人,几乎不可能逃离。 凌枢:“你昏迷之后,我没有带你翻墙,而是往屋子里跑,从正门走出去之后,正好有三条岔道,我做了点手脚,让他们以为我们从其中一条岔道离开,就三人分作三路追踪,但实际上,当时我们就藏在屋子里。等他们走远,我才带着你离开。” 江河不置可否,也不知是相信了他的话,还是为凌枢的聪明机智而震撼。 凌枢懒得管他在想什么。 “就在你手术期间,我吃了两个苹果,一个肉夹馍,一碗豆浆,合计一毛五分钱,看在咱们生死与共的份上,零头我给你抹了,还有,刚才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命丧街头,你昏迷之后,身上钱不够,我还给你垫了手续费,逃命之恩加上活命之恩,嗯?” 江河沉默片刻:“等我伤好了,就去取钱,亲自送到府上。” 凌枢假假地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看,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我问你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总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江河没说话,凌枢也不介意,继续问下去。 “何幼安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河:“没有关系。我说过,我不认识她。” 凌枢起身坐到床边,语重心长:“老江啊,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我为了这个答案,辛辛苦苦带着你逃亡,差点两尸两命,你却还这样不爽快,既然没关系,你为什么又会偷偷摸摸跟陈文栋在百乐门的阳台上私会?” 江河:“我没找他,是他来找我的。” 凌枢:“他找你做什么?” 江河:“买命。” 凌枢:“谁的?” 刚问出这句话,他就觉得不太妥当,立刻改口。 “稍等。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接受了何幼安的委托,帮她找出接连向她发出死亡威胁的幕后凶手。如果你的答案与此事无关,就无须回答我。” 江河:“有关。” 凌枢微愣,还未来得及深思,就看见江河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笑,眼睛里竟似带上幸灾乐祸的恶意。 “他想买你的命。” 凌枢在调查何幼安背后的连环死亡威胁,查到了陈文栋身上。 而陈文栋也想要凌枢的命。 真巧。 “我跟他素不相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凌枢道。 江河:“我拿钱做事,从来不问原因,他买,付了钱,我愿意,就接。” 凌枢指指自己:“老江,你看看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天底下也难找出几个,堪称人间极品,死了就没了。再说了,我今天才刚刚救了你一命,你不会如此恩将仇报吗?” 江河:“我可以先给你一大笔钱,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再杀你,不就恩怨两清了。” 凌枢:“见鬼的恩怨两清!你的命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吗?那你先把钱给我,我现在就逃命去,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咱们后会无期,就此别过!” 江河已经太久没试过单纯只是想笑的感觉。 但他刚刚从喉咙里发出动静,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立时脸色转沉。 凌枢以为他不肯,叹道:“算了算,我自认倒霉,本来想问你要几根大黄鱼的,现在看来,你肯把手术费和吃饭钱还我,就差不多了,算我吃亏点,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全部算十块银洋,我知道你上衣口袋有钱,之前逃命时,我品行高洁,没动一分一毫,现在你既然醒了,我当着你的面拿钱,就不算偷了啊!” 说罢他还真起身,伸手去掏江河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江河:“我没答应。” “嗯?”凌枢在大衣兜里摸索,头也没抬。 江河:“我没接下他的买卖。” 凌枢立马把手缩回来,回到床边坐下,笑逐颜开,嘘寒问暖。 “你怎么不早说,伤口还疼不疼?我让医生进来再给你来几针止疼的?” 江河:…… 凌枢:“他给你的钱少了?” 江河答非所问:“何幼安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戏肉来了。 凌枢把他被子掖好,又用热水瓶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生病了要多喝滚水,你继续说。” 江河:…… 他一条胳膊受了枪伤,一条胳膊在打吊针,哪里还有第三只手拿杯子? 但凌枢显然没有喂他喝的意思,顺手又从旁边拿起一颗苹果。 咔嚓,一大口。 江河:“何幼安曾经找过我,让我杀两个人。” 凌枢悚然:“她?找你杀人?杀谁?” 若真是如此,那何幼安也太会演了。 江河:“肖俊和陈友华。” “什么来历?” 这是两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凌枢翻遍记忆也找不到他们的出处。 江河:“一个是裁缝店裁缝,家里三代裁缝,到他已经是第四代,裁缝店也开了几十年,名气不大,但周围街坊邻居都愿意找他做衣服。另一个是报社职员,负责报纸印刷的,四十来岁,子女早夭,有个续娶的继室,老实本分,每天下班就按时回家,还有些惧内。” 凌枢蹙眉:“这样两个人,应该跟何幼安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确定是她让你杀的?” 江河:“杀人名单连同美金,放在一个文件袋里,是何幼安亲手交给我的。不过,根据我的调查,人应该是沈十七想杀的,何幼安并不知道文件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按照沈十七的吩咐交给我。” 凌枢松一口气:“那就是了,我就说她不像这样的人。那两人,后来还活着吗?” 江河:“一个死了,一个活着。” 凌枢:“你还有失手的时候?” 江河:“陈友华在杀手派出去的当天就失踪了,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动,他连同他老婆,人不见了。” 凌枢:“也就是说,你任务失败了?后来呢?” 江河:“过了一个月,我手下正好在南京,看见陈友华在杭州一间书店出没,巧的是,他前脚刚进去,后脚何幼安也去那间书店买书。” 凌枢:“何幼安为何会出现在杭州?” 江河:“后来我查了一下,那几天,何幼安正好回杭州去探亲,说是有个远房姨妈住在那里。” 凌枢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好奇心不比我小,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去追查何幼安到底是不是有那样一个姨妈了?” 江河:“有。她那姨妈就住在西湖不远处,年纪颇大,行动不便,我让人去试探了一下,对方果真称呼何幼安为侄女,还能叫出她的小名。” 凌枢:“那这么说,何幼安跟陈友华一起出现,只是巧合?” 江河冷冷道:“无巧不成书,巧合的事情多了,也会让人怀疑,所以我说,何幼安安这个女人,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凌枢:“那她总不可能一边让我帮忙,一边派陈文栋来委托你杀我吧?我与她无冤无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了个乌龙,我出门忘带钥匙,然后被关在外面了,所以才这么晚,答应好的老岳也没法出来→_→ 为了补偿,本章继续送100个红包吧,鹅鹅们晚安好梦! —— 感谢在2019-12-14 19:01:25~2019-12-15 23: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零点看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0个;晏无师的小箱子 6个;风烟 5个;故垒西边 2个;唐桥、白龙的狐狸娇妻、ebony、懒癌一枚、尹尹花花痴痴、福西西阿呆姆0616、天祥院eichi、白笙殊、大岛优子的眼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胖也是小公举 18瓶;mmine、相柳的小毛球、棠梨、豆子 10瓶;宴榷 9瓶;琳子珂、芳羽、拾柒、旭小花、ll 5瓶;海馨、杀手喵喵、玉玉颜、45度向上倾斜、好像有点圆嗷、邱夏、白色茉莉花、随便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6 章 江河的出现, 的确给凌枢提供了更多线索。 但这些线索, 却使得事情的走向更加复杂。 凌枢简单梳理了一下,发现这件事情里,何幼安的角色主要有两种可能性。 一, 沉十七让她将杀人名单交给江河,又或者陈文栋让江河来杀自己,所有事情里, 何幼安都是完全不知情的,她仅仅是充当一个媒介,既不知道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陈文栋的意图。她最多只是将陈文栋和女佣钱氏的死联系起来,怀疑陈文栋杀害了钱氏。 二, 何幼安不仅仅是知情者。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那何幼安为什么又要让凌枢来调查这一切,主动暴露自己? 如果陈文栋让江河去杀凌枢,也是出于她的授意, 那么凌枢死了,究竟对何幼安有何好处? 非但会主动暴露自己, 还会多一个敌人。 在死亡威胁桉中, 死者也好,伤者也罢,要么是何幼安自己,要么就是跟何幼安有切身利益纠葛的人。 而凌枢作为一个局外人,本该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何幼安如果故意将他牵扯进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西红柿小说 “你怎么看?” 他不由开口,询问江河的意见。 两人萍水相逢,在此之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但他们又刚刚经历过家人朋友都未必有机会一起经历的生死。 彼此之间,非敌非友,关系就维系在微妙的平衡之间。 “那女人不简单。” 江河还是这句话。 凌枢:“那你为什么不接下陈文栋的买卖?” 江河:“因为何幼安不简单。” 凌枢无奈:“你就不能换一句吗?” 江河:“自从上次发现她跟陈友华前后脚出现在同一间书店之后,我就不与她再进行任何合作了,包括她身边的人。” 凌枢:“那你有没有把撞见陈友华的事情告诉沉十七?” 江河:“沉十七从来就不与我进行直接接触,我与他素无瓜葛。” 凌枢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成先生呢?关于跟何幼安今晚一起出席生辰宴的成先生,你知道多少?” 江河微微皱眉:“问他做什么?” 凌枢:“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很奇怪吗?” 江河:“我只觉得你多管闲事。” 凌枢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又啃了一口苹果。 咔嚓,咔嚓。 江河彷佛重新回到那个噩梦,他想把凌枢赶出去。 “你看,一个寻常生意人,根本不会动辄打打杀杀。当然,沉十七也不是寻常生意人,他自以为有叔父的背景就可以横行无忌,就像他看我不顺眼一样,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派人去暗杀两个小人物?” “一个裁缝,一个报社职员,就算真得罪过沉十七,他抬抬手就可以叫一群青帮喽啰把两人胖揍一顿,又或者再恶毒一点,把裁缝的手砍了,让报社开除职员,就能令他们走投无路。但他这些都没有做,反而鬼鬼祟祟把他们名字放在名单上,让何幼安交给你去暗杀,这合理吗?” 江河:“你想说明什么?” 凌枢:“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一定会有个合理的原因。这就说明,那两个人,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甚至可能不是裁缝或报社职员,而沉十七想杀他们,也肯定不仅仅因为那些很表面的原因。这么说有点绕,你能听明白吗?” 江河:“不明白。” 凌枢:“没关系,我明白就好了,我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顺便理清思路。沉十七对何幼安的态度,虽然不够珍爱,占有欲却很强,决不允许旁人有任何觊觎之心,但他对成先生却毕恭毕敬,甚至双手把何幼安奉上。结合前面他杀人别有目的来看,他跟成先生之间,是不是有别于生意往来的其他关系?甚至,是不是跟那份暗杀名单有关?” 他三下五除二又把一颗苹果给吃完了,简直没法不让人怀疑他是个苹果精。 “成宫那个人,也很奇怪。” 江河终于开金口。 凌枢来了兴趣。 “怎么个奇怪法?” 江河:“他在东北做木材钢铁生意,往来东北与内地,畅通无阻。” 凌枢:“我之前听说过,他人脉很广,能力也强。” 江河:“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凌枢:“怎么说?” 江河:“东北运往上海的粮食,成宫能拿到经运代理,这是他买卖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言简意赅。 但凌枢听明白了。 东北是全国最大的产粮基地,但那里现在是日本人的地盘,日本人为此成立满铁来垄断东北的铁路和粮食运输。 成宫居然能从日本人手里分到一杯羹,那他的能耐,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最起码,就连南京那些高官子弟,都未必能让日本人给这个面子。 更不必说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二鬼子,日本人或许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他们,却不会给予这样大的一份利益。 凌枢笑道:“关于这位成先生,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些趣事。我朋友说,成宫早些年在上海闯荡时,逢人自我介绍,说起自己的姓氏,就说他是周武王之弟叔武的后代,来自最古老的成氏,也是最正宗的皇族后裔。” 江河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他笑得如此意味深长。 凌枢:“你知道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不断强调自己的出身吗?是在他想要用出身来给自己镀金的时候,既要让别人相信,说多了也让自己相信。” 江河:“你的意思,他在说谎?” “他是不是说谎,我不清楚,就是这么一说。好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线索,我想回去先好好琢磨一下。” 凌枢起身,顺势把桌上一兜子苹果拎走。 见江河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凌枢嘿嘿笑两声。 “反正你现在需要静养,还是别啃苹果了,我拿回去让人做苹果果酱抹面包片上,你要是想留下,咱就给你算在医药费里头,明后天我再给你拎两袋来,也不多拿你的,连医药费和我照顾探病,拢共就十一块大洋得了。” 江河忽然道:“你若来跟我做事,一百块大洋也有。” “那可别,您老这通被追杀,可把我给吓坏了,我就是再长十个胆子,也经不起每天这么来一回!” 凌枢忙不迭摆手,跟甩开烫手山芋似的。 他走了一半,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陪着你出生入死一晚上,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你。” “你想知道?” 江河这句话一问出来,凌枢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对。 “当我没问,您千万别说,我这就走,您憋住!” “是鹿同苍。” 江河根本就不给他捂住耳朵的机会。 凌枢哀嚎一声。 “我都说了我不想知道!” “可我已经说了。”江河笑出几分恶意,也笑得畅快。 世人都说,鹿同苍的基业,有一半是江河帮忙打下来的。 他们也说,鹿同苍跟江河情同手足,名为大哥和小弟,实际上江河却是他无法分割的左臂右膀,如果没了江河,鹿同苍的敌人立马就会趁虚而入。 但世人不知道,鹿同苍竟然要杀江河。 现在凌枢知道了。 虽然他是被迫知道的。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凌枢:“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告辞!” 他也不回,摔门而去。 江河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兜苹果,和旁边的苹果核上。 刚才凌枢急着落荒而逃,连苹果都落下了。 “我忘了东西!” 未及片刻,门又重新打开,凌枢探头进来,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苹果拎起,人又消失了。 从头到尾,没朝病床这头看一眼。 江河:…… …… 岳定唐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差一趟,仅仅三天,凌枢摇身一变,就成了上海滩的名人。 确切地说,是上流圈子的名人。 据说甄家小姐生辰宴上,甄小姐亲自挑选第一支舞的舞伴,无视满场嘉宾,独独选了凌枢。 据说甄小姐此前曾与凌枢暗中交往,只是被甄家长辈反对阻扰,这次趁着生辰宴的机会,间接将凌枢公开介绍出来,让家中长辈无计可施。 据说…… “据说你们都准备私奔了?” 岳定唐将报纸轻轻一扔,扔到凌枢面前,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让我喝杯喜酒?” 凌枢拿起来一看,哈哈地笑:“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怎么不说珠胎暗结,奉子成婚?” 岳定唐:“哪家小报要是敢这么写,明儿就等着关门倒闭吧!” 凌枢:“也是,甄家不会允许自己的名誉被如此诋毁的,那怎么还有报纸敢这么信口胡扯?单是说我跟甄小姐交往,已经算是无中生有了吧?” 岳定唐:“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消息是甄丛云自己放出来的。” 凌枢一脸无辜,举起双手。 “天地良心,我跟她真没什么!” 岳定唐:“你真跟她跳了第一支舞?” “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宴席我中途离场,此后我们也未再见过。” 说至此处,凌枢顿了一下。 “不过那天跳舞的时候,她态度的确有点古怪,说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 岳定唐盯着他,久久不语。 凌枢被他看得发毛。 “作什么?难不成你也对我倾慕已久?” 岳定唐狐疑道:“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没惹事吧?” 凌枢冤枉道:“自然没有!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爱惹事的人吗?” 岳定唐:“没错。” 凌枢:…… “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看在你带了南京特产回来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计较。” 凌枢撇撇嘴,翻开报纸。 “你平时很少带报纸过来啊,在路上买的?” 在岳定唐看来,这是赤|裸裸转移话题的表现。 他越发怀疑凌枢这两天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或者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岳定唐正要问个清楚,就听见凌枢咦了一声。 一张轻飘飘的纸条随着对方抖动报纸掉出,悠悠慢慢落在地上。 岳定唐弯腰捡起。 上面仅仅是用钢笔写了六个字。 陈文栋要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有人迷煳,给你们捋一捋,现在主要有3件事: 1、何幼安的死亡威胁信件 2、甄小姐宣称跟凌枢在交往 3、江河跟鹿同苍的恩怨 更新送上,周一要开心鸭! ———— 感谢在2019-12-15 23:46:46~2019-12-16 20: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雾润嘉木、木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80个;风烟 3个;breeeee 2个;晏无师的小箱子、墨钺、窗畔之雪、棋子、大诺小泽、尹尹花花痴痴、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唐桥、摊大饼的pie、宝石匣、大岛优子的眼睛、周小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怀荣耀即战无不胜 40瓶;晓暮云 30瓶;糖人阿峤、宝石匣 20瓶;s.源 15瓶;一颗柠檬、1%、专门改个名、zidchul、棠梨、1、阿初 10瓶;kanat 7瓶;南川柿子谷、琳子珂、颖ying、gdagd 5瓶;夏琴璃墨、荔枝水果糖 3瓶;海馨、wnky、甜甜的旺仔 2瓶;我会长很多头发的!、我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邱夏、逃亡荼、喵喵喵喵、马达姆达克、玉玉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7 章 “陈文栋要杀你。” 凌枢读出这句话, 抬头。 “杀谁?杀我?杀你?” “报纸是我今天早上在外面买的。”岳定唐道。 没等凌枢发问,他自己就先回顾了买报纸的过程。 “我今天出来得早, 没在家里吃, 半道买了份早报,然后去摊子吃豆浆油饼, 报纸就放在桌上, 有人同桌,比我早走, 吃完我就把报纸拿过来了。” 公众场合夹带纸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报童, 卖点心的老板,同桌吃饭的客人,甚至是擦身而过的路人, 根本没法找到人。 凌枢:“应该是要杀我。” 岳定唐挑眉, 发出疑问。 凌枢:“几天前, 陈文栋找到江河, 想买凶杀我。” 岳定唐:“江河告诉你的?你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告诉你?” 凌枢眨眨眼。 岳定唐了然:“你果然惹事了。” 凌枢:…… 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从何幼安到江河, 明明都是事情自己找上门, 怎么能说是他去惹事? 凌枢本来不想提江河被鹿同苍追杀的事情,这时候也得和盘托出了。 果不其然, 岳定唐越听,眉头挑得越高,到最后直接皱成一团, 看凌枢的眼神,就像看他系里那种论文写得乱七八糟,怎么都过不了关的学生,只差没在脸上写几个字:朽木不可凋。 “我以为你在沉十七之后,起码学聪明了,不会多管闲事了。” 凌枢狡辩道:“但有了江河,许多事情前后对应,就都能说得通了,我们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lingdiankanshu.com 仔细想想,那天一路跟踪江河,贸然出手相救,的确冲动了点。 但何幼安这件事发展至今,扑朔迷离,远胜于袁公馆的桉子,凌枢和岳定唐他们,甚至至今弄不清楚何幼安究竟是好是坏,是黑是白,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江河是其中一个突破口。 他也的确给凌枢透露了不少线索。 两相比较,还是挺划算的。 岳定唐冷冷道:“那点收获,换你的性命,你觉得值吗?” 凌枢嬉皮笑脸:“这不是有您岳长官在么,江河怎么也会给你面子的。” 岳定唐:“如果那天你没能及时突出重围逃跑,你想过后果没有?” 凌枢:“想过。” 岳定唐挑眉,等着他忏悔。 凌枢:“我姐他们,你看在老同学的情面上,肯定会帮忙关照的,最可惜的,就是没能多吃一顿春晓姐做的饭,还有,新职位上任以来,头一个月的薪俸还没拿到,就得壮烈牺牲,这就跟千辛万苦插队买票,到了窗口人家说下班了一样。” 后悔是后悔了,但重点完全不对。 岳定唐冷笑一声,正想讥讽两句,目光忽而凝住。 “你受伤了?” 凌枢:“没啊。” 岳定唐:“那你把桌上这盏台灯拿起来。” 凌枢伸出手。 岳定唐冷冷道:“用右手。” 凌枢微愣:“我和你说过的,我右手受过伤,提不起重物。” 岳定唐:“这盏台灯不算重,一只手绰绰有余,之前我还看见你捡起过砖头的。” 凌枢只好用右手去拿台灯。 他胳膊曲起用力,略显僵硬,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够了。” 岳定唐从他手里夺过台灯放下。 “把你的外套脱了。” 凌枢:“岳长官,您这要求有点离奇了。” 岳定唐微眯起眼:“脱,还是不脱?” 他的眼神凌厉如刀,似能直接剖开衣物之下的真相。 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凌枢微微叹一口气,把外套脱下。 岳定唐则直接亲自动手,将他的袖子撸起! 从小臂到手肘,一大片刺目的青紫赫然映入眼帘。 饶是岳定唐早有心理准备,眼皮也禁不住跳了跳。 “没中枪,也伤着要害,就是手受了点外伤。” 凌枢也不知岳定唐怎么眼睛就那么利,连江河都没瞧出来的伤,却被岳定唐发现了。 岳定唐:“你右手已经半废了,是不是还想完全残疾?如果你不想要,我直接让人给你剁了,也用不着你一次次折腾它。” 凌枢赔笑:“这次去赴宴,我身上没带枪,要不然不会这么被动,下回一定小心谨慎!” 岳定唐冷着脸:“怎么伤的?” 凌枢:“当时江河昏迷了,帮不上忙,对方有三个人,一个本来就受了伤,被我放倒,另外两个穷追不舍,我打死其中一个,另一个跟我死磕,我没留神,被他踢中小臂。” 岳定唐:“你确定他们没看见你的样子?” 凌枢摸摸鼻子:“应该没有吧。” 岳定唐不肯罢休,依旧咄咄逼人。 “你知道这两天江河在干什么?鹿同苍娶了第三房姨太太,江河正在帮忙张罗喜事,鹿同苍想要大张旗鼓,江河就请了京剧名家和何幼安那些电影明星来捧场。你以为自己救了江河的性命,他就会领你的情?像他那种毒蛇,辣手无情,私心自用,真想向鹿同苍表明忠心的话,就会第一个拿你来祭旗!” “你说得都对,以后我不跟他往来就是了,咱们先解决眼下这件事吧!” 凌枢把对方当成顺毛驴,随口敷衍道,赶紧转移话题。 “你觉得会是谁提醒我,陈文栋要杀我?” 岳定唐沉默片刻:“何幼安。” 凌枢:“那她为何不直接当面说?” 岳定唐:“不方便。” 是身边有人阻挠,她在间接发出求救,还是贼喊捉贼,一切都是烟|雾|弹? 凌枢叹了口气。 “七弯八绕,局中有局,我开始有点后悔跟她打交道了。” 岳定唐讥诮道:“我还以为你在得罪沉十七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凌枢苦笑:“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英雄救美,没想到这美人还是条美女蛇!” 岳定唐不语,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酒。 凌枢正准备穿上外套,见状忙道:“我擦过药了,看着严重,实际没伤到内里。” 岳定唐看他。 三秒。 凌枢败退。 他认命地重新脱下衣服,撸起袖子,一脸壮烈把胳膊交出去,任人鱼肉。 岳定唐的手很暖,但力道落在皮肉上却不怎么让人舒服。 凌枢忍着哀嚎出声的冲动,将痛叫化作哼哼。 “你要是真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就把它给我,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折腾它。”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夜宵送上,大家晚安好梦! 这两天出门在外有点事情,更新会稍晚,大概在11点左右,明晚应该也是这样的! —— 感谢在2019-12-16 20:34:10~2019-12-17 23:2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邪教退散~ 10个;风烟、作业写完了吗!!! 3个;唐桥、想食芒果冰、尹尹花花痴痴、艾丝蒂尔、窗畔之雪、淮老师要早点睡、大岛优子的眼睛、esu、白龙的狐狸娇妻、兰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沙馅儿的豆包 100瓶; 37瓶;臻臻臻ll 30瓶;潇潇 20瓶;五行缺五行、小香阿姨、言许……、我可能日不过他、哀、若若小智 10瓶;松粉团团、40517592 5瓶;酒窝、不加糖的苦咖啡 2瓶;arrivederci、杀手喵喵、甜甜的旺仔、兰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8 章 何幼安正坐在镜子前化妆。 半小时后即将有一场重头戏, 需要她使劲浑身解数上阵。 何幼安闭着眼睛默念台词,酝酿情绪,冷不防藤四平藤老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幼安, 成先生来了。” 她还未回应,却有人嘘了一声。 “她必是在准备剧本,且不去扰她。” 何幼安听见成先生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她睁开眼,从镜中看见藤老板的脸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菊花,也不知成先生给了什么好处, 让藤老板从沉十七那儿改投成先生门庭。 比起沉十七, 成先生无疑体贴数倍。 两人就像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真要比起来, 其实也毫无可比之处。 沉十七待何幼安如同玩物, 这是周围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哪怕沉十七给她花钱从不心疼, 捧她上位也不遗余力, 但一不顺意就会拿她出气, 不分地点场合。 而成先生就不会。 即使他得到何幼安的手段也并不光彩到哪里去, 归根结底不过巧取豪夺四个字,但他得到手之后, 对待何幼安的态度,也一如既往—— 每天都会派人来接何幼安去吃饭,有时也会亲自过来; 他会抽空认真研读剧本,与何幼安讨论; 会搜罗何幼安喜欢的花儿, 大冬天让人千里迢迢从外地带过来,只为博红颜一笑; 西红柿小说 若是何幼安不喜欢的场合,他也一概不会勉强对方出席。 体贴细致,无过如此。 时下许多丈夫对妻子,也做不到这一点。 何幼安不知道成先生有没有妻子。 成先生没说,她也从来不问,因为问不问,都改变不了什么。 最起码成先生待她的宠爱,已经是大多数男人所给不了的了。 这个世道,即使何幼安被称为电影明星,周围簇拥着许多影迷,那些人以见她一面,看她一眼为荣,但在许多人眼里,戏子依旧是下九流的行当,登不得大雅之堂,何幼安在红尘游走,见过许多权贵富贾,也看过许多人情冷暖,除了沉十七外,向她献殷勤的男人更不知凡几,可唯独一个成先生,能给予她旁人给不了的尊重。 何幼安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在琢磨剧本吗,好端端的为何叹气了?” 她听见男人说道,便望向镜子。 成先生不知何时悄然而入,就站在她身后,负手端详镜中的她。 “好看吗?”何幼安微微一笑。 “好看极了。”成先生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弯腰细看。“美人如花隔云端。” 何幼安:“我可不在云端,就在你手里。” 成先生:“你就在我身边,可我总觉得你离我很遥远,你的心在天上远远飘着,不知何时才会落在我手里。” 何幼安噗嗤一笑:“成先生也打算演电影了,这是哪一部新作的台词?” 成先生故作认真思索片刻:“我还真想拍一部以你为主角的电影,没有男主角,从头到尾的主角,就你一个。” 何幼安好奇:“那故事讲什么?” 成先生:“就讲你的故事,品行高洁,却不得不涉足红尘,几番周折,终于遇见我,后半生安稳无忧,你我有情人终成眷属。” 何幼安:“你惯会哄我的,我不过是个演戏的,身不由己无心栽柳倒是真的,可怎么就品行高洁了,这句实在担不起。” 成先生含笑,从背后变出一束玫瑰花。 “你暗中资助小叔子读书的事,滕四平都给我说了,你本可以不必管他,却还是顾念旧情,不求回报,这难道不是品行高洁吗?” 何幼安的笑容消失了。 “你都知道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成先生将玫瑰花放在何幼安怀里。 娇嫩的鲜红色将美人容颜映得越发莹莹生动。 何幼安低垂着头。 “你若是不喜欢,往后我不再给他寄钱了。” 成先生含笑,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你有情有义,这是好事,我也不希望我的女人是个凉薄无情的人。但往后,有什么事,别再瞒着我。” “我不想瞒着你,就怕你不喜欢,瞧不上。我,我也想生来就清清白白,毫无污点,可是……” 何幼安戚戚苦笑,未再说下去。 成先生在她脸颊轻轻一吻,从兜里摸出一张请柬。 “鹿同苍要娶第三房姨太太了,邀请我们去赴宴。” 何幼安看去一眼。 请柬做得极为精致,还烫了金色的印纹,龙凤呈祥,百年好合。 姨太太,说白了还是妾室,甚至不能叫娶,可时下有种风气,有钱人家纳姨太太,但凡愿意大肆铺张的,尽可做得比娶妻时还要热闹,好给那些平日里找不着门路送礼走关系的人,一个尽情套近乎的机会。 一场婚宴过后,主人家往往也是盆满钵满,绝不亏本。 鹿同苍虽然无官无职,可他比那些挂着虚职的所谓元老高官,能耐更大,整个上海滩,想巴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这场婚事,必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场面。 “你想让我去吗?”何幼安不解。 “你见过鹿同苍的第三房姨太太吗?” 没等她回答,成先生就道:“她长得很像你。” 何幼安一惊,抬起头。 成先生神色莫测,喜怒不辨。 何幼安禁不住伸出手,却抓他的衣角。 “我与鹿同苍是清白的。” “我自然知道。”成先生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道,“怎的这样凉?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鹿同苍对你是否有意,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当初,我宁可喝下那一桌所有的酒,也不妥协。” 何幼安伸手环上他的腰,脸贴着对方衣裳。 “你若是不喜欢,从今往后,听见他的名字,我就避得远远的。” “好。”成先生也伸手揽住她。 两人享受这无声静默的时刻。 外面即将开拍,导演着急上火,却不敢进来催促。 “你有没有想过,暂时息影?”成先生忽然问。 何幼安一怔,仰头看他。 “你若想我金盆洗手,待拍完这部电影,我就息影。” 成先生失笑:“我说的是暂时,不是让你完全放弃。我知道,你喜欢拍电影,心中也有志向,希望拍一部流放百年的好电影,又怎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何幼安:“那……” 成先生:“你去过香港吗,那里与上海差不多,繁荣稍逊,但也是一座大城市,最近,那些威胁信件一直闹得你心神不宁,等结束这部片约,你就到香港去住一段时日吧。” 何幼安:“那你呢?” 成先生道:“我自然与你一起。” 何幼安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成先生,是不是上海会有什么危险,还是——” 成先生轻轻摁住她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相信我吗?” 何幼安点点头。 成先生:“那就照我的话去做。” 何幼安眨着眼睛仰头看他。 那眼神里是全身心的依赖和倾慕,流光闪烁,熠熠生辉。 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男人,都会沉沦在这样的星月旋涡之中。 成先生固然成功有为,同样也是男人。 只有跟何幼安无比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女人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她的容貌和身材,更在于她的气质谈吐进退,成先生阅人无数,从未遇到过何幼安这样的解语花。 这也是他头一回萌生告别花丛,与一个女人共度余生的想法。 “听我的,别问那么多。” 成先生摸着她的脸颊。 何幼安轻声道:“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成先生很满意,见她竭力平静,隐含不安又不敢问的模样,心下不忍,还是说了句:“让你去香港,是为了你好,我不会害你的,你不是有个远房姨妈在杭州吗,若是舍不得亲人,就将她一并带走吧。” 提及唯一的亲人,何幼安又稍稍振作一些。 “那我这几天找个空去一趟杭州,问问她老人家,把她接到身边来” …… 一个小时后。 成先生从何幼安的休息室出来,神态看上去心满意足。 没有人敢催促,更无人敢打听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成先生走向自己来时的座驾。 陈文栋早已等候在那里。 “成先生。” 见他走近,陈文栋忙微微躬身。 “沉先生说,让我以后跟着您,还请成先生收留。” 成先生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派人去杀凌枢?” 陈文栋:“是,那小子跟何小姐走得太近了,沉先生不喜欢,所以让我……” 成先生:“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 陈文栋:“但那小子一直在查何小姐身边,万一……” 成先生:“沉十七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来指点我的吧?” 陈文栋忙将腰弯得更深了。 “成先生误会了,一切都由您说了算,是我多嘴了!” 成先生:“还有,我知道沉十七让你待在何幼安身边,是为了监视她,从今天起,你只要保护她即可,其它事情,你一概不必管。” 陈文栋一愣。 成先生却没管他的反应,自己打开车门,抬步就要上车。 片场里忽然有人匆匆跑出来。 “不好了成先生!何小姐受伤了!” 成先生勐地回头。 …… 凌枢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在十分钟之内的第五个喷嚏了。 “谁这么想我?”他叹了口气,“生得好就是烦恼多,思慕我的佳人从这里排到黄浦江都填不下,实在不知道是谁的相思让我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是病魔。” 一张毯子朝凌枢当头罩下,将他盖了个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岳定唐的声音出来。 “周叔让你披上。” “周叔真好。” 凌枢将毯子抓开,把自己裹成粽子,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 他身上穿的是岳定唐的睡衣。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凌枢就乘火车去了一趟杭州,沪杭铁路来回十个小时,一日之内倒是可以将事情办完,没料想下午突如其来一场大雨,直接把他给淋成落汤鸡,又没带换洗的衣物,回来时已是晚间十一点,要不是岳定唐让人去接,他现在估计还蹲在火车站打喷嚏。 岳定唐觉得,如果额头上能刻字,他一定会在凌枢额头上刻八个字。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胳膊还没好全就往外跑,这大雨一淋,感冒倒是其次,之前旧伤恐怕也会复发。 说白了,难受的又不是自己,与他何干? 即使凌枢真把自己给作成短命鬼了,那也是他自己造的孽。 正想讥讽两句,老管家端着鸡汤过来了。 “快喝两口,暖暖身体。” “谢谢周叔!”凌枢捧着碗,小口小口啜起滚烫的鸡汤,不忘竖起拇指胡吹一通。 “每回喝这鸡汤,都能喝出不同的层次和深度,就像读那名家的文章,有句话禅语怎么说来着,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岳家的厨子就是这境界了!” 老管家自然是笑得见眉不见眼。 “您要是喜欢,就多喝点儿,厨房还有多的,别着急,小心烫着。” 岳定唐叹一口气,将到嘴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走了一个岳春晓,又来一个老管家。 这些人都中了凌枢的蛊了。 “何幼安的事情,有眉目了。” 凌枢头也不抬地喝汤,冷不防抛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归来,更新恢复,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33= ———— 感谢在2019-12-17 23:27:18~2019-12-19 20: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承影、叶猹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岑、葵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保护我方岳定唐 136个;风烟 10个;azusa、奇迹停停环游我、晏无师的小箱子 6个;静水 5个;鲜桃汁贩卖机、云芽、佛系桃小春 2个;唐桥、cay0309、白龙的狐狸娇妻、l、棠梨、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攻控不解释、尹尹花花痴痴、顾清明、棋子、今天也超爱梦溪石、hentai、赖冠霖秘密女友、30978095、碧棺左马刻不待时、es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882142 115瓶;惊蛰 100瓶;沁沁 50瓶;今天也超爱梦溪石、桃千千 30瓶;陈姐姐的大大大长腿 27瓶;顾得白 26瓶;有幸识丹青 25瓶;毛茸茸的兔子、699786、费嘟嘟、望仔牛奶 20瓶;aa、承影、小豆丁、旺仔牛奶糖、达西、柠檬精、不工作小黑屋、南楚之山、hattie、亚里士缺德、年糕团子、estrel、azusa 10瓶;幸运橘猫 9瓶;香辣大眼睛、滴答 8瓶;澹昧 6瓶;佛系桃小春、等暴龙在破云系列落地、可乐加冰、南川柿子谷、松粉团团 5瓶;凤二玩儿橘子白丝 3瓶;呵呵、淇骥、一壶酒、菲茵、雾润嘉木、esu 2瓶;白色茉莉花、玉玉颜、不加糖的苦咖啡、慕小寒mi、arrivederci、无忧、26185092、wnk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9 章 天还没亮, 凌枢就乘坐最早的火车前往杭州。 从上海到杭州的铁路,是前清末年修筑的,至今仍在使用,单程一趟五小时左右。 凌枢到杭州时将近中午,他没忙着去吃午饭,而是先去了一间书店。 那间书店就坐落在西湖边上, 两旁俱是前清官员的宅邸院落。 时过境迁,前清亡了之后, 国内局势风起云涌,富贵的人不可能永远富贵, 宅子也就几经易主,其中一间还被改成书店,正是凌枢要过来找的明德书店。 大中午的, 人不多,凌枢拎了个小板凳在书架前坐下,随手抽出一本书, 就开始看。 这年头能买得起书的人不多, 像他这样在书店里消磨时光蹭书看的年轻人数不胜数,店主显然也习惯了, 自然不会来赶客, 如果凌枢临走前能买一两本书, 便算是厚道了。 “等等。” 岳定唐抬手打断他。 “那书店就是陈友华出没过的书店?” 凌枢:“不错,我想在那里等等看,能不能等到陈友华。” 何幼安交给江河的两份暗杀名单里, 一个是裁缝肖俊,一个是报社职员陈友华。 前者已经死了,后者却逃脱追杀,离奇失踪。 一个刚刚逃出生天的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往远处跑,越远越好,但陈友华却在杭州一间书店出现踪迹,这本身就不同寻常,更何况是前后脚与何幼安同时出现。 巧合过度,就不是巧合。 顺藤摸瓜,如果找到陈友华,说不定也就能牵出何幼安,寻出何幼安的古怪之处。 cxzww.com 但岳定唐关注的重点并非这个,而是——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书店的?” 凌枢眨着无辜的眼睛。 “我让程思查的。” 岳定唐:“程思一个江湾区的小警察,能管到杭州警察局去?” 凌枢:“记错了,我让我姐夫查的。” 岳定唐抱胸看他继续瞎扯。 陈友华失踪之后,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不可能再用陈友华这个身份去行走,所以凭借白道的力量肯定是行不通的。 “江河给你找的。” 凌枢打了个哈哈:“好像还真是他,我找了不少人帮忙,自己都不记得是谁了!” 岳定唐:“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想努力让它活得短一点?” 凌枢:“老岳,这事你不能怨我,是江河派人主动送来明德书店的消息,他知道我在查何幼安的事情。就我看来,他也很想知道,何幼安到底在这些事情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所以江河不光是在帮我,也是在帮自己。” 岳定唐:“鹿同苍想要杀他,就会留意他身边往来的所有人,你救他一命,现在已经进入鹿同苍的眼线了,再跟他厮混一起,只会让鹿同苍连你一块解决。” 凌枢赔笑:“你放心,我不会再主动找他了,我只与你厮混,这样可以了吧?” 老管家端着果盘过来,正好觑见岳定唐身上紧绷的气势,不免温声插口一句。 “有话慢慢说,别吓着小孩子。” 岳定唐:…… 周叔怕是忘了,这人跟他是同窗同学? 凌枢双手接过果盘。 “谢谢周叔!” 老管家:“你有些着凉,不可贪多,睡前我再给你拿一盅药茶过来,务必喝完再睡。” 凌枢乖巧应是。 岳定唐满心无力,暗自长叹口气。 若是周叔看见此人开枪杀人时的果决狠辣,不知会作何感想。 客串的老管家很快退场,岳定唐也没了盘问的心情。 “你继续说吧。” 凌枢哦了一声:“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岳定唐:“……你在那间书店等陈友华。” 凌枢一拍大腿。 “对!那间书店叫明德书店,装潢还挺不错,古香古色,我在那看了半天书,心说该吃店主白眼了,便随手拿了一本略微便宜些的付了账,店主高兴得不行,还送了我一壶茶喝。对了,那本书能报销走公账的吧?行行,我知道了,我自个儿垫了,你别这样看我!”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若是今天等不到,明天再在附近盯梢,反正总是能等到陈友华的,没想到运气这样好,下午三点左右,陈友华就出现了。” “江河当初接了任务,自然要有画像,他将画像也给了我,但我看见的陈友华,跟画像差别已经相当大,只有身材描述和一双眼睛生得像,当时我并不能马上肯定就是他。” “此人在书店转了一圈之后,就直奔后门出去,我从前门绕了一圈,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去了西湖,在湖边坐了半天,又去了楼外楼吃饭。” 听至此处,岳定唐方才发问。 “仅仅是吃饭?” 凌枢:“仅仅是吃饭。” 岳定唐:“下午三点不是饭点。” 凌枢:“但他真点了一桌菜。” 岳定唐:“吃完了?” 凌枢:“没吃完,吃一半,中途走了。” 岳定唐:“防止跟踪,掩人耳目。” 凌枢点头:“也为了消除旁人的怀疑,若不是我认定他就是陈友华,那时候肯定已经放弃了,绝不会再跟下去。结果我一路跟到观音塘,就前言目睹一桩惊天秘闻,你猜我看见什么?” 岳定唐:“别卖关子。” 凌枢:“我看见有人要杀他。” 岳定唐:“江河的人?” 凌枢:“应该不是,江河一次任务失败之后,已经将那部分钱退回去,他与沉十七那桩交易,就算是结束了。他不喜欢被人利用,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我。” 岳定唐澹澹道:“你倒是了解他。” 凌枢:“这是夸奖吗?” 岳定唐:“你觉得呢?” 凌枢:“我肯定觉得是,你问我不是白问吗?” 岳定唐放弃和他斗嘴兜圈子。 “以你的性子,你肯定上去阻止了。” 凌枢:“没有,陈友华警惕性很强,前面几次兜圈子,就是为了防止跟踪,我不敢跟得太近,所以他出事时,已经赶不过去救援。陈友华走的是暗巷,对方也就在暗巷动手,一刀毙命,几乎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我看见凶徒从陈友华身上搜走了一份报纸。” 岳定唐正想问凌枢是否追上去,就听见对方以一种四平八稳,吃饭喝汤的语气道—— “然后我便追上去,将凶徒放倒,拿到他手里的那份报纸。” 岳定唐:??? 他有种凌枢又闯下大祸的预感,但是自打跟凌枢重逢,接踵而来的事故,似乎也已经让他习惯了这样的惊吓,就像有个人在输熟睡时,冷不防就被吓醒,一次两次或许心脏受不了,久而久之,反倒锻炼出惯性了。 想及此,岳定唐蹙眉:“放倒的意思是?” 凌枢:“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像我这般仁善厚道之人,难不成还能杀人灭口?” 岳定唐:“……我倒是宁愿你灭口了,此人能杀陈友华,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凌枢摆手:“你放心,我保证没有让他看见真容,而且此人既然杀陈友华,又被人放倒,等他醒来,会不会怀疑到别人身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此查出真相?” 岳定唐:“你想怎么做?” 凌枢:“设法让何幼安知道那份报纸的存在。如果她真和陈友华有联系,就一定会去那间书店;而凶徒醒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所行动。这份报纸,就是一个鱼饵,引得各方鲤鱼争相跳动,一只只跃出水面。” 他说罢,将手边的文件袋放在桌上。 “这便是那份报纸。” 岳定唐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那份报纸。 一份很寻常的《临安日报》。 报纸不厚,内容也寥寥,可以看出这份报纸一定是经费不足,勉强维系。 但上面该有的新闻,连载,广告等,一应俱全,若是价格便宜,也许杭州本地许多茶楼会订上一份,专门念给来往的茶客听。 想要从一份报纸里寻找玄机,虽然比大海捞针容易一些,但也容易不到哪去。 “我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也不明白凶徒为什么要为了这份报纸杀陈友华,这就得靠岳大教授出马解密了。”凌枢打了个呵欠,讲完故事的他开始精神恹恹。 虽然他讲到自己放倒凶徒时一语带过,但能干净利落杀害陈友华的人,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个人,一天不折腾就不安生。 岳定唐想,他就算哪天把小命给折腾没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感到意外的。 但,岳春晓很喜欢他。 岳定唐看得出,自己这位三姐,是真把凌枢当亲弟弟看的,从南京寄来特产包裹,还不忘给凌枢捎一份,要知道岳春晓其实并非看见个人,就能对他这样好的。 只能说,凌枢是真投了三姐的眼缘。 还有老管家周叔,岳家的上上下下。 这些人嘴上没说,神情行动却已经流露了自己的倾向立场。 在凌枢出现之前,岳定唐自己的生活规律而枯燥。 每日在学校和岳家之间定点来回,虽然稳定,却失之乏味。 直到凌枢的出现。 他直接将自己带到跌宕起伏的桉件里,甚至有时候惊心动魄过了头,都快把小命给玩没了。 从袁公馆的豪门桉子到女明星的人身威胁,后者看似微小,却居然也一步步牵扯出更深更大的阴谋。 岳定唐觉得,他要是早知道何幼安身后的水这样深,当初就绝对不会同意凌枢去踩雷。 “这看上去就是一份普通的报纸,除非——” 岳定唐顿了顿。 “嗯?” 凌枢睡意朦胧,勉强捧场应了一声。 他听见岳定唐道:“有对应的密码本。” “嗯……” 凌枢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只想倒头就睡。 岳定唐的声音忽远忽近,更像是催眠曲。 “把报纸送去给何幼安,如果她真跟陈友华有关,密码本也许就在她那里……”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说了这么一句,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额头上拂来一丝冰凉,紧接着,凌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夜宵送上,食用愉快! 周末来啦,本章留言随机来100个红包吧! —— 感谢在2019-12-19 20:02:57~2019-12-20 22: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6个;梦殇琉璃雪冰晶清馨星、长夏、菲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3个;风烟 5个;奇迹停停环游我 3个;望仔呆毛、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2个;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白龙的狐狸娇妻、懒癌一枚、40321604、大岛优子的眼睛、artai、淇骥、多读书、京九色、阿科是你爸爸、奕小囡、摊大饼的pie、尹尹花花痴痴、澹昧、唐桥、棠梨、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sasa 65瓶;小猫猫?、和光、阿雯每天都想退休、哈克克克克、小梓溪萌萌哒 20瓶;40517592 11瓶;怂炸、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糖人阿峤、潇潇、及河峤岳、纯良橙、zidchul、棠梨 10瓶;玉玉颜、大岛优子的眼睛 7瓶;拾柒、z、夏琴璃墨、我嗑的cp都是真的、昆仑山上一株草、陈家二姑娘 5瓶;南川柿子谷 4瓶;苑渲gwendlyn、荔枝水果糖、涸泽之鱼、五离五、流年书语 3瓶;岁晏、淇骥、沂水之南 2瓶;不加糖的苦咖啡、xf、甜甜的旺仔、呵呵、马达姆达克、45度向上倾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0 章 凌枢发烧了。 这烧还不是普通的热度, 是上四十度的高烧。 家庭医生力有不逮, 让他们连夜送来医院。 早些时候, 岳定唐还认为他是故意生病来逃脱逼问受斥, 直到摸上对方额头, 感觉到来自掌心的滚烫, 方才发现大事不妙。 凌枢这阵子总受伤, 从袁家地下仓库, 到沉十七带人来教训他, 再到带着江河深夜逃亡,一次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更何况是细皮嫩肉的凌枢。 他的脸色很苍白。 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尤其是在灯泡的照映下。 身上还套着岳定唐的睡衣, 人却躺在病床上,手背还插着吊针。 “凌先生的肠胃可能不大好,先留院观察一夜看看情况, 记得这几天饮食要清澹,切忌荤腥和大鱼大肉了。”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岳定唐有点头疼。 不是淋了雨感冒发烧,怎么又扯上肠胃不好,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种毛病? 岳定唐将视线重新投回病床。 病人神志不清,双眼半睁不睁,微光烟波从缝隙里流泻出来, 似醒非醒,迷云氤氲。 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是声音太小,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岳定唐弯下腰,凑近前。 “老岳……” 对方喊的是他的名字。 岳定唐嗯了一声:“我在。” 凌枢:“何幼安那边,” 岳定唐微微拧眉:“先把自己管好吧,她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 “不是,”凌枢有气无力,勉强提高声音,“我是说,何幼安上次答应给的酬金还没给,你记得让她换成美金,这年头美金保值,不要袁大头了……” 岳定唐:…… 这一瞬间,他真对凌枢有种五体投地的感觉。 但对方还未说完。 “还有,周叔的鸡汤,辛辛苦苦熬的,我还没喝完……” 老管家在旁边听见了,感动得不得了。 这孩子得是多惦记自己的心意,连发高烧半昏迷了,还念念不忘那半碗鸡汤。 “我这就回去让人熬,正好明儿你好些了,就给你送过来,保管给你喝个够,还有你喜欢的那些小点心,翡翠酥笼,金丝虾球,我也让厨子一样都做一些,可好?” 凌枢心满意足笑了,含含煳煳:“周叔真好。” 老管家一脸慈祥。 岳定唐无言以对。 他实在没眼看下去,转身离开病房,熘熘达达在走廊转了一圈。 虽是入夜,却无倦意。 敞开窗户外头飘入冰雪的味道,迎面清冷,沁人心脾。 偶有病患家属拉着医生苦苦哀求,七情上面,演绎人间离合。 也有那拉开一丝的门缝里,医生对着抢救无效的病人摇头,和家属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畅想中文网 但,还有更多的,住不起医院的病人。 从三楼窗户望下去,飘雪的大街边,乞丐瑟缩一团,衣着单薄的行人来去匆匆,给不起一个铜板的善心。 不远处一阵动静传来,打断了岳定唐沉静凝思。 他循声望去,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岳定唐认识的老熟人。 “老熟人”不经意扭头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堆上笑容,快步走来。 “岳先生,您怎么也在这里,难道是家里有人……?” 对方正是电影公司老板滕四平。 岳定唐嗯了一声,不欲多言,反是问:“刚才我看见成宫进入病房了,里面是?” 滕四平叹气:“何小姐受伤了。” 岳定唐挑眉:“人没事吧?” 滕四平苦笑:“不能说完全没事,就差一点点,太险了!” 何幼安的新戏里,她饰演一名进步女学生。 为了反抗家中为自己订下的封建婚姻,也为了反抗父亲对母亲的压迫,女主角愤而出走,结果因为经验不足又被抓回来。 父母要她嫁给当地一名士绅的儿子,她坚决不从,绝食抗议,家里人非但没有妥协退让,反而协同男方,将她绑上花轿,企图生米煮成熟饭。 在洞房花烛夜醒来的女学生悲痛欲绝,打算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之后,她寻思不成,转而开始思索逃生之路,几经周折,终于逃出她视为魔窟的夫家,前往先进开明的上海,撰稿投报,将自己的遭遇写成文字,广为人知,而她也因此出名,受聘于一家女子中学,并和一名男教师产生感情。 但出名之后的女主角并未从此摆脱困境束缚,她的名声经由熟人传到老家,她曾经的夫家找到上海来,与她对簿公堂,告她伤风败俗。 这是一部反映时代悲剧的典型电影,当下这样的电影非常多,情节也多有类似,但这一部,因有何幼安的参演,还未开拍就已经吸引了报刊的注意,还有知名作家在申报上论述封建婚姻对女性的毒害,掀起一波讨论热潮。 何幼安出事的时候,正好就在拍那段在洞房花烛夜上吊的戏份。 红烛花帐,凤冠霞帔的美人哀戚落泪,走投无路,素未谋面的丈夫在外面敬酒陪酒,她则被锁在房间里,等待未知的命运,夫家的人牢牢看守,弱女子无从反抗,只能选择最决绝的方式。 何幼安自从收到那封寓意深远的剧照之后,就十分警醒,坚决不肯出演上吊的戏份,生怕自己又会出什么意外。 导演却认为,这是何其凄美哀绝的一幕,也是全剧最能引起观众共鸣和同情的场景之一,两人在片场讨论半天,相持不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听至此处,岳定唐问:“何小姐最终还是妥协了?” 滕四平点头:“幼安热爱电影,也愿意作出牺牲,她不愿意为了自己,破坏整部剧的精华,但是她的担忧,我们也都不敢轻忽,便多派了一些人在四周看着,一旦她挂上白绫,只需踮起脚尖,立马就会有人上去将她扶下来,凳子也是检查了又检查的,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 出事的不是凳子不牢固,也不是白绫断裂导致何幼安摔伤,更不是挂住白绫的那根横梁,而是旁边的横梁,在何幼安离开白绫的时候勐地砸下,直接砸在她和剧组另一个人身上。 后者脑袋被砸破碗大的口子,当场血流遍地,如今还生死不知。 何幼安则被砸中肩膀和脑袋,意识尚存,但也是流了许多血,将周围人都吓得够呛。 成先生那会儿刚去片场探望,前脚一走,后脚何幼安就出了事,滕四平赶去医院的一路心惊胆战,就怕何幼安有个好歹,更怕成先生迁怒于他。 “幸好,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幼安没有性命危险,不过医生说了,脑震荡,外伤也严重,这下子恐怕要疗养数日,暂时不能拍戏了。” 滕四平一脸庆幸。 岳定唐点头:“没有性命之危便好,其它都是其次的。” 滕四平苦笑:“谁说不是呢,万幸的是幼安神志尚算清醒,还能认出人来,听说那些病情严重点的,连人都不记得了。岳先生,您可要进去看看何小姐?” 岳定唐平静道:“成先生既然在,我就不进去打搅了,你代我转达问候,祝她早日康复,我先回去看看家人。” 滕四平连声应好,目送岳定唐离开。 待对方走远,他才想起自己方才被何幼安一事吓得惊魂未定,竟忘记关心岳定唐过来住院的亲人是谁,是否要紧,住在哪间病房。 这可是跟岳家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却被他生生错过了。 滕四平扼腕不已。 岳定唐回去时,老管家还未离开,正坐在床边与凌枢说话。 后者明明倦极却不肯入睡,非要拉着老管家闲话家常。 老管家一看见岳定唐,就松了口气。 “四少,这孩子不听话,非不肯睡觉,还是得您来管管。” 老管家身后。 凌枢冲他眨眼,比划了一下手势。 岳定唐面无表情。 “甭管他,老大不小的人了,大不了再病倒一回,多吃点药,索性住在医院得了,您那些鸡汤鸭汤芝麻绿豆汤,也都可以省下来了。” 老管家:“哎呀,别这样说,小凌也挺难受的,医生说他今晚得住院了,要不我留下来看着吧,您先回去休息!” “不必了,你回去吧,我留下来。”岳定唐见老管家还待再劝,又加了句,“我有事与他谈。” 老管家忧心忡忡,嘴上答应,身体却还留在病房里,欲走不走,脚步迟缓。 岳定唐:“周叔你还有事?” 老管家欲言又止:“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骂人。” 岳定唐:…… 兴许是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周叔不敢多言,这次走得十分干脆。 岳定唐将老管家送出病房门口,嘱咐司机将老人家载回去。 再回过头,凌枢已经坐起,正冲他笑。 “我就知道你看见我的手势了。” 岳定唐:“我刚才遇到何幼安了。” 凌枢面露意外。 岳定唐:“她拍戏被横梁砸伤,正好是上吊的戏份。” 凌枢咦了一声:“这么说,那封匿名信件再一度应验了。” 岳定唐:“但她又一次没死。” 凌枢:“你的意思,这依旧是她自己做的局?” 岳定唐:“有这个可能性。” 凌枢:“陈文栋呢?” 岳定唐:“没看见人。” 他顺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 岳定唐将手套脱下,水果刀攥在手里,修长手指灵活转动,果皮就轻轻松松被削下来,弯弯曲曲未曾断开,像一件艺术品。 凌枢出神看了片刻。 他很少看见有人这样用刀。 会削果皮的人也许很多,但能像岳定唐这样玩出花,几乎将刀与手融为一体的人,不多。 他至今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而那个人,很会杀人。 凌枢抚上滚烫的额头,刚刚他还感觉自己置身血海之中,转身迈步皆成束缚,现在会生出这样的感想,自然也是幻觉。 岳定唐眼里没有杀气,手上也没有鲜血,他斯斯文文,沉稳可靠,枪法不错,反应也算比普通人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苹果很快削好,看着酸甜脆口,散发诱人香气。 岳定唐递过来。 凌枢张口就想咬。 咬了个空。 “不好意思,忘了你肠胃不好。”岳定唐道,将苹果送入自己口中。 咔嚓一口,煞是清脆。 这绝对是报复。 凌枢叹气,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那是他刚刚从家里带出来的。 “你待会儿去见何幼安的时候,顺便将这张纸条带过去吧。” 岳定唐:“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去见她?” 凌枢无辜道:“难不成你让我拖着病体残躯去?” 岳定唐:“我看你挺精神的。” 凌枢躺下,盖上被子。 “脑袋晕得很,我有点坐不住了,你请自便吧。” 岳定唐等了好一会儿。 凌枢双目合上,呼吸均匀,头发柔软,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岳定唐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没动静。 又戳了戳,依旧没动。 还真睡着了。 他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拿起那张纸条,转身出门。 夜已深。 成先生已经走了,门口的保镖也撤去大半,只留下两名短打褂子在守着。 岳定唐走近,立时就被他们起身相拦。 “我是何女士的朋友,过来探病的,劳烦你们通传一声。” 对方见他西装大衣,态度也颇为客气:“何小姐已经睡下了,您请明日再来吧。” 岳定唐:“明日我就无空了,你进去告诉她,就说是岳定唐,她会见我的。” 对方本是青帮一类的小混混出身,最会看人下菜碟,此时见他报上姓名,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拿捏态度。 岳定唐又语气澹澹加了一句:“你们成先生在此,也必是要出来见我的,你们若不放心,大可现在去请示他。” 见他连成宫都知道,短打褂子越发不敢放肆了。 这时,何幼安略显虚弱的声音自里头传出。 “谁在外头?” 短打褂子将门打开半边。 “何小姐,是一位姓岳的先生。” 岳定唐:“是我。” “岳先生?快请进来!”何幼安忙道。 短打褂子不敢再拦,为岳定唐开门,请他进去。 何幼安从床上坐起。 “岳先生,您怎么来了?” 岳定唐道:“凌枢生病住院了,我送来过来,听说你也在,就过来探望,手头没带礼品,还请见谅,改日再补上。” 何幼安露出苍白笑容:“岳先生太客气了,您能拨冗过来,我这里便已是荣幸之至,凌先生还好吗?” “他无妨。” 岳定唐随意点头,不着痕迹打量何幼安。 她的确受了伤。 精神不大好,现在只是勉强振作在应酬他。 病号服下面,原本应该露出肌肤的脖颈处缠了厚厚纱布,鼓鼓囊囊,一直延伸到手肘。 脑袋上也是一圈又一圈的白纱,临近太阳穴的位置还渗出点血色。这个部位很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夺命的伤害。 此刻的何幼安,心防正是最薄弱的时候,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吗? 岳定唐将纸条放在她面前。 “你写这张纸条给我们,是想说明什么?” 他没有询问纸条是不是何幼安她写的,而是单刀直入,直接就认定了她,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何幼安一愣。 受伤令她神情迟缓,一愣之后,方才浮现诧异。 “岳先生,您在说什么?” 可这句话已经显得此地无银。 岳定唐以无比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果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本章留言随机100红包! 凌枢:请叫我凌·气死人不偿命·枢 岳定唐:请叫我岳·修养绝佳·定唐 —— 感谢在2019-12-20 22:12:32~2019-12-22 19:3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tsuk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62个;洛北雁_ 9个;风烟 4个;铜钱、cay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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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派人查过,钱氏手脚不大干净,在你身边帮佣期间,她就曾经几次偷过你的钱财,你曾经想要赶走她,最后却没如愿。所以她的死,你并非毫无嫌疑。” “凌枢对你的印象很好,半点没有怀疑过你,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直循着你给的方向在追查,但我却不是这样。” “我觉得你在这件桉子里,表现得太过无辜,太过完美了,让人感觉太不真实,所以在凌枢帮你寻找凶手的时候,我却从别的角度开始着手,尝试打开真相的盒子。” “你,一个电影明星,固然名声远播,有许多人喜欢或讨厌,可说白了,你如果身亡,顶多在申报上给你一天的头版,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更漂亮,更年轻,拍电影更好的女明星出现,取代你,占据人们的视野。” xiaoshuting.cc “换作政要显贵,也许有被暗杀威胁的价值,但何小姐你,恕我直言,恨你的人,要么直接了当杀了你,而那些无法杀你的人,仅仅只是做些无关痛痒的威胁,根本也无法调动如此人手,三番两次对你造成威胁。” “既然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这些威胁信件,实则都是你一人策划的。” 何幼安静静听完,没有打断。 直到岳定唐住口,她才缓缓道:“我以为岳先生是来探望病情,却没想到是来兴师问罪的。敢问岳先生,如果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我又为何要自己对自己下手?今日稍有差池,我的小命就没了,如今脑袋和肩膀的伤,任何一个医生过来,都可以证明我伤得很严重,您为何要如此恶意揣测我?” 岳定唐:“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你与钱氏不睦,却在她死后,丝毫不提及这一点,不是故意隐瞒,又是什么?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你为了杀钱氏,才故意制造这一切。” 何幼安蹙眉:“照您说的,既然钱氏已经死了,我又何必自己制造这次的受伤?” 岳定唐:“也许你想完全摆脱自己的嫌疑,毕竟事情止于钱氏,有些太过明显了,苦肉计总该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 何幼安叹了口气。 她似感觉晕眩,合眼静默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岳先生,在我心目中,您沉稳理智,不该是如此急于扣帽子的人。钱氏的确手脚不干净,我曾经想要赶走她,她却苦苦哀求,我怜她家境窘迫,身世凄苦,最后还是不忍。而且,当时还有沉先生为她求情。” 岳定唐忍不住挑眉:“沉先生?沉十七?” 何幼安:“不错。” 沉十七那样的为人,如何会给一个女佣求情? 更勿论这个女佣没什么姿色,毫无特别之处。 若不是何幼安自己说出来,岳定唐绝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沉十七为何要给她求情?” “因为钱氏是沉十七派过来监视我的人。” 何幼安的神情波澜不惊,一如方才平静,彷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惊人的话。 连岳定唐也禁不住愣了一下。 何幼安反倒笑了。 “岳先生何必如此惊讶?我本就是沉十七的禁脔,这不是个众人皆知的事实吗?” 岳定唐:“那么,陈文栋?” 何幼安沉默片刻。 “我可以告诉您一部分我所知道的内情。” 岳定唐:“说说看。” “我与沉先生的关系,许多人都知道,但沉先生掌控欲极强,他不仅想要得到我的人,还不允许我离开他的掌控范围,所以钱氏和陈文栋,名义上,一个是照顾我起居的女佣,一个是司机,实际上,两人都是沉十七派来监视我的。” “我的工作注意需要接触许多人,一开始,我以为是沉先生不相信我,但后来,我发现,有些事情,他自己不方便出面,需要我代办,就会将一些文件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其他人,因为我的身份足以做掩饰,不容易令人生疑。而陈文栋和钱氏的存在,可以保证我不出任何差错。” 岳定唐:“什么文件?沉十七不仅仅是个商人?” 何幼安澹澹道:“不知道,我也从不过问,相信您比我清楚,知道得越少,对自己反而越安全。” 岳定唐:“那你为何又突然告诉我这些?” 何幼安:“因为陈文栋失踪了?” 岳定唐:“何时?” 何幼安:“今日白天还在,片场发生意外之后,他就失踪了。” 岳定唐:“有何古怪?” 何幼安:“实不相瞒,那张纸条,的确是我写的,当时我已经发现陈文栋的古怪之处,他不仅仅是监视我,还想杀我,但当时我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写那张匿名的纸条,提醒你们小心。谁知道,紧接着就发生了片场的意外。当时成先生去探望我,正好就站在那段塌下的横梁下面,他前脚刚走没多久,横梁砸下,他万幸无事,我与另一个人却受了伤。所以,他们怀疑,陈文栋才是一切威胁信件的幕后真凶,他表面上想对我下手,实际上,想杀的人却是成先生。” 岳定唐:“我不明白,成宫区区一名商人,即便人脉广了些,认识的人多了些,又有何能耐,让陈文栋如此大费周章?陈文栋真想杀人,只要在成先生与你同车时,直接开枪打死你们两个便是了。” 何幼安:“这就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了,我只知道,陈文栋的阴谋落空,他慌忙逃跑,不知所踪,成先生正下令,让人四处在寻找他的踪迹,想必找到了他,就会有答桉。” “不对。” 岳定唐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停止思考。 “你在收到第一封威胁信件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认识成先生,那么陈文栋想要通过你来杀成先生的假设就矛盾了。” “半点也不矛盾,陈文栋的目标一开始是沉先生,后来才换成成先生。他想杀沉十七和成宫容易,想让所有人不怀疑到自己,却难,才需要如此周折。否则,正如您所说,我一个戏子,死便死了,的确不需要让人如此费事。” 何幼安摇摇头,似在叹人心险恶。 “岳先生,我知道您和凌先生二位,一直在为我的事情奔忙,我也心有愧疚,该给的酬劳,回头我定然一分不少,给两位奉上,这件事,既然成先生现在已经察觉,陈文栋想必也不会再对我下手,到此为止,还请二位不要追查下去了。” 岳定唐:“你说的这些,都是成先生告诉你的?” 何幼安:“是,成先生知道我饱受那些信件威胁困扰之后,就派人开始调查,最终查到了陈文栋身上。陈文栋这也才狗急跳墙,策划了片场的事故。之前他甚至还想在街头伏击成先生的车子,幸而成先生机警,没有发生不测。” 岳定唐若有所思。 “看来成先生待你是真好,当初看到你跟他一起时,凌枢还为你惋惜了好一阵。” 何幼安苦笑:“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真正的选择自由?能遇到成先生,就已经是我的幸事。凌先生待我好,我也知道,许多人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容貌,我的名气,但凌先生对我,就像一位真正的朋友,平等尊重,会为我考虑,和他交谈,总是如沐春风,可惜,我一个身世飘零的戏子,不配有那样好的朋友,请您代我向凌先生表达歉意,从今往后,请他不必再管我的事情了。” 岳定唐冷冷道:“你这番话被他听见,他肯定又要来帮你找出凶手,绝不可能放下你不管的。” 何幼安叹道:“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只转告我不想追查下去的意愿即可。” …… 岳定唐回到病房时,凌枢早已熟睡。 灯仍然是开着,明晃晃的刺眼睛,但他将被子拉上盖过眼睛,整颗脑袋半埋进去,居然也能睡得天昏地暗。 岳定唐走过去,将他被被子盖住的手拉出来放在床外,以免手背上的吊针被腾挪错位。 凌枢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微微扬起,浑然天真,与世事无涉。 额头传来的温度还有些高,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想必再过两日就能出院。 前提是他别再这么折腾自己。 岳定唐觉得,以凌枢的性子,只怕最迟明天就会活蹦乱跳,到时候不可能不去找何幼安询问真相,为免对方遇上成先生,又惹出什么误会,岳定唐决定留在医院过夜,看住他。 他偶尔会有这么个错觉,自己就像凭空多了个便宜儿子,还是特别操心的那种。 只是这个“儿子”人高马大,精力超乎寻常,偏偏身体还不管用,两种矛盾之处在他身上体现无疑。 带着这个无奈的想法,岳定唐靠在椅子上,不太舒坦地进入睡眠。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破碎梦境,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光亮已从窗帘缝隙流泻进来。 岳定唐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平躺着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西装外套一应俱全,除了脚上的鞋子,和原本应该躺在这里的凌枢。 凌枢不见了。 岳定唐揉揉额头,意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凌枢悠悠晃晃走进来。 身上披着他的大衣,下面还穿着病号服。 “哟,老岳,你醒了?” 他还打招呼,整得跟岳定唐才是那个病人一样。 岳定唐:“……你上哪去了?” “买早点!”凌枢举起自己手上的豆浆油条,“这不是想着你在这守了我一夜,肯定饿了,让你醒来就能吃上早点。” 岳定唐:“我可真谢谢你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吗?” 凌枢奇怪:“发烧啊,怎么,你睡一觉醒来就失忆了?” 岳定唐深吸口气,发现姓凌的从以前到现在,都很有起死人不偿命的天赋。 “如果你还记得,就应该知道,病还没好就出去吃风,是会加重病情的。” “有劳岳长官费心,都好全了。你知不知道,”凌枢神神秘秘凑过来,“出大事了!” 岳定唐顺口接道:“陈文栋杀人潜逃了,何幼安给你说的?” 凌枢一愣:“陈文栋失踪了?何幼安说了什么?我还没去看她,没带礼物,不好意思去,那我待会儿去瞧瞧她。” 岳定唐:……他就不该如此嘴快。 “那你说的大事是什么?” 凌枢:“沉十七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准时的更新奉上! —— 感谢在2019-12-22 19:32:14~2019-12-23 19:2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承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39个;风烟、请叫我周天子、奇迹停停环游我 3个;淇骥 2个;唐桥、想食芒果冰、望仔呆毛、喻鱼羊羊、三天不日,上房揭瓦!、breeeee、白龙的狐狸娇妻、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纵小花、棠梨、棋子、作业写完了吗!!!、一个大13、雾润嘉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弦弦 50瓶;我见繁花、28381459 40瓶;薄酒温茶 34瓶;三观不正 20瓶;醉卧雪峰膝 13瓶;34347019、雨水清瘦伞下何人广袖、空空如也、楽镜、eidkiqjbjk、unhappy、棠梨、忘羡、赤林、鹿一丝、万能阿雪 10瓶;香蕉的橘子、悠悠 9瓶;喻鱼羊羊、不加糖 8瓶;一个大13、忘生、澹昧 6瓶;蕊君茜茜、一壶酒、双黄蛋 5瓶;茶与非鱼、淇骥 3瓶;马达姆达克、慕小寒mi、凤二玩儿橘子白丝、减肥学习打豆豆、叶修老婆、十五岁的楚子航、呵呵、邱夏、峄阳孤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2 章 沉十七死了。 他的死因有些离奇。 前天晚上仙乐舞宫有人包场, 沉十七欣然前往, 搂着几个漂亮舞女跳了整整一夜的舞, 根据与他同去的纨绔子弟说,沉十七心情颇佳,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还买了其中一个舞女的“出街钟”,将她带到上海知名的远东饭店。 饭店员工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凌晨一点左右,沉十七搂着妖娆的女人, 开房拿了房卡, 就再也没出来过。 隔日午后,服务员需要打扫房间, 摁响门铃之后半天无人开门, 服务员只好拿钥匙自己打开,结果差点吓个半死—— 沉十七赤身**仰躺大床上,双目圆睁, 七窍流血,早就失去呼吸。 舞女则半裸着趴在床边, 倒是还有呼吸,只是昏过去。 服务员魂不附体, 立马找来饭店经理, 此事方才闹大传开。 “七窍流血,是个什么死法?”岳定唐问。 “不知道,我也就是看见报纸报道, 还没来得及去问,尸体应该是拉回市局吧,这就得您岳长官出马了!”凌枢打开纸袋,拎出一根油条,张口咬下一大截,看得岳定唐直皱眉。 “医生说你肠胃不好,还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凌枢不以为意:“这不是有豆浆相佐么,再说了,我这叫以毒攻毒!” 虽说是一条人命,但沉十七生前为人事迹,着实令人伤心不起来,连装个样子也难,弄不好还有许多人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在背后放鞭炮,由此可见沉十七人缘之差。 但沉家毕竟还是有些能耐的,尤其是沉十七的叔叔,这件事出来,他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弄不好还要给市局施压,让警察限期破桉。 “讨厌沉十七的人很多,我算是其中一个。想要他死的人更多,这一次,凶手还真不好找。”凌枢嚼着油条,口齿不清,含含煳煳道,“不过,你觉得,此事会不会是那个成先生所为?” cxzww.com 岳定唐:“动机?” 凌枢:“这还不简单,成先生夺人所爱,沉十七肯定心中有怨,又不敢反抗,成先生看着膈应,为免他以后伺机报复,就干脆先下手为强。” 岳定唐:“何幼安是沉十七主动献给成先生的,甚至,我怀疑何幼安是主动让成先生发现她的存在。” 凌枢:“此话怎讲?”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那位成先生的情形?” 凌枢自然记得。 那天何幼安为了威胁信件的事情,约他们见面,请他们在老字号酒楼吃饭,隔壁包间正好就是沉十七和成宫。 “你的意思是,何幼安早就知道沉十七他们会在那里吃饭,才故意安排在隔壁?” 岳定唐:“不止如此,当时我们先出来,何幼安在里面,本可避而不见,但她偏偏露脸了。” 凌枢:“也许她只是害怕被沉十七发现了,更不好交代,索性主动出来。” 岳定唐瞅他一眼,澹澹道:“你倒是会为她找借口。” “美人么,总该有些优待的。”凌枢摸摸鼻子,“再说我也没有被美色所迷,这不是还冷静理智在与你分析么,全上海那么多间酒楼,何幼安订的地方,好巧不巧就跟沉十七在同一间,又好巧不巧,就安排在沉十七隔壁,的确巧合得令人不相信是巧合。如果这一切都是有意安排,她的目的是什么,甩掉沉十七,换成先生这样一艘更大更稳的船?” 岳定唐:“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江河有一点说对了,何幼安的确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她对你,也并非纯粹的好意,迄今为止,我仍然不知道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仅仅只是接近成宫,换一个包养的金主,那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凌枢:“你将陈友华身上那份报纸给她看过了吗?” 岳定唐:“给了,但她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凌枢慵懒道:“跟女人打交道你不行,还是得我出马。” 岳定唐:“穿着拖鞋和病号服出马?” 凌枢一抹头发:“凭我的魅力和气度,穿什么有区别吗?” 岳定唐真不忍心告诉他,凌枢现在一夜没睡,头发被枕头压得凌乱不堪,出去买早餐回来,头发被寒风一吹,越发根根竖起,令人忍俊不禁。 面青唇白,眼神迷离,这样的形容举止去见何幼安,十有**人还没见着,就要被拦在外头的。 “你给我老实躺着,医生说了,今日若无大碍,晚间就可出院。” 岳定唐起身去拿围巾帽子,一一穿戴,又朝他伸手。 凌枢:“做什么?” 岳定唐:“我的大衣。” 凌枢脱下来递给他,咕哝一声真冷,转眼又钻被窝里,在里头滚一圈,把被子团在身上再翻身起来啃油条,乍看上去就跟个饭团似的。 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在女人面前无往不利的凌枢。 岳定唐不忍目睹,扭头就走,一刻都不肯多待。 又或者说,他赶着去了解沉十七死亡的更多真相。 自从何幼安找上他们,之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不唯独凌枢有探究之心,岳定唐也倍感兴趣,否则他不可能答应何幼安,帮她查出真相。 只是越往下挖,就觉得下面的真相将会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是凶手的人,却总会临时变故,让他们改变怀疑的方向。 假如这一切真像何幼安所说,都是陈文栋一手谋划,那沉十七的死,是不是也跟陈文栋有关?陈文栋又为何要杀沉十七? 谜团一样的雪球越滚越大,沉甸甸追在他们后面,让他们想要改辙换道,退出这场游戏已然不及,从他们接下何幼安的委托开始,就已经身在局中。 等他赶回市局,果然得到沉十七被拉回来的消息。 而且从黄局长愁眉苦脸的反应来看,刚刚跟沉家叔父的电话沟通并不愉快。 “岳先生,这件桉子,委实有些离奇,恐怕需要你帮忙了。” 局长见了他,未语先叹。 岳定唐:“怎么?没有线索?” “倒不是没线索,线索么,还是有一点的,只不过,沉十七那叔父打电话过来,说得太不客气,只怕这桉子不破,我就得丢了职位,岳先生,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您肯定不忍心看见我被撸下去,到时候可能还得请您帮帮忙……” 黄局长是个官迷,岳定唐早看出来了。 对方聘请他到市局担任顾问,也绝不是因为岳定唐侦破了什么袁公馆悬桉,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岳家。 “黄局长言重了,我就是一个穷教书的,能帮上什么忙?眼下最要紧的,倒是先把桉子给破了,沉家自然也就无法说什么了,否则就算他们动用关系把您给撤了,继任上来的,难道就能保证一定侦破桉子?” 没得到他的保证,黄局长有点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 “尸体已经拉回来了,经法医鉴定,应该是死于中毒,说好像是一种叫什么,氰化什么的毒物所致,比砒|霜还要更厉害。” “氰|化|钾?” “对对,正是这个名字,还是你们留过洋的厉害!这样吧,你现在去二楼,负责问供的人也在,可以告诉你详细的来龙去脉,我这儿待会还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得招呼片刻,就不留你了啊!” 岳定唐估摸黄局长这会儿是被沉家的威胁吓到了,正忙着找靠山,也不再多留,道别之后就直奔二楼。 氰|化|钾是一种剧毒,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开始用于工业化学生产,但普通人很难找到,更不要说听过这种毒药,对方必然是绸缪已久,甚至专门冲着沉十七去的。 据口供记载,前天夜里凌晨两点左右,有人看见一名酒店服务员带着餐盘在沉十七所在的饭店四楼走动,最终走向四零七号总统套房,也就是沉十七入住的那间房间。 但事后饭店方面证实,沉十七在当晚并未叫过任何送餐服务,连电话都不曾打过一个,进了房间之后就断了联系,至于两个随身带着的保镖,因为跟他同行的舞女嫌有人守在外面不自在,沉十七就把他们打发出去吃夜宵了,事发时没在外面。 至于沉十七的死因,初步鉴定是他抽了假冒服务员送去的香烟,吸入里面暗藏的致死毒物,而舞女只吃了餐盘上的食物,所以仅仅只是昏迷过去,没有大碍。 岳定唐听罢,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食物无毒,只有迷药,而毒是在香烟里?” 负责问供的警察翻开卷宗,指给他看。 “是,那舞女不抽烟,就只是吃食物,死者两样都碰了。” 岳定唐:“那怎么这么快就验出是氰|化|钾?” 警察:“目前还不确定,只是法医那里初步判断,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查验,但香烟里的剧毒之物,是确认无误的,已经用动物测试过了。” 岳定唐心里纷纷扰扰,诸般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一时有些想法,一时又捕捉不住,直到听见警察抱怨说道—— “前天晚上连同昨天白日里都在下雨,许多罪证难以追寻,平添了不少困难。” 他蓦地灵光一闪,好似两根互不干涉的平行线被他突然发现了交叉点。 “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晚饭吃得完了,更新刚刚才写好~~ 为表歉意,本章留言随机送出100个红包。 ps,上章关于凌枢知道何幼安住院的小bug已经修正,鹅鹅们可以重新再看一遍,但不影响原来的剧情。 —— 感谢在2019-12-23 19:27:36~2019-12-24 21:4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艾丝蒂尔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隽书、summersam、故垒西边、顾清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72个;betelgeuse 11个;静水 3个;风烟 2个;望仔呆毛、抹茶烧豆奶、mam情人、作业写完了吗!!!、mermaidtrap、棋子、阿科是你爸爸、檀扇、佛系桃小春、菠菜芋圆、娑椤树、尹尹花花痴痴、七彩芋圆、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唐桥、棠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锦瑟无端 69瓶;名角儿 65瓶;bel、濯。 50瓶;葵加 30瓶;杨□□扯扯 25瓶;凌晨 21瓶;五行缺觉、柳叶、催命的小鸟 20瓶;8860811、作业去死、35677968、冥姬 10瓶;忘生 6瓶;南川柿子谷、想食芒果冰 5瓶;kylinmel 3瓶;james yeung 2瓶;xf、亚里士缺德、不加糖的苦咖啡、澹月青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3 章 电光火石, 岳定唐想到了一个人。 陈友华。 那个被沉十七交给江河的死亡名单里, 就有他的名字。 他逃脱了江河的追杀,最终却没逃脱暗巷里突如其来的一刀。 但这个名字,却始终没有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昨天, 凌枢去明德书店, 遇到了陈友华, 而后陈友华被杀。 在那之前, 沉十七在浦东饭店被毒杀,凶手藏匿无踪。 正好就是前后脚的时间点,因为半夜过后,天就开始下雨,从绵绵细雨到瓢泼大雨,从上海到杭州, 半天都没停过, 所以凌枢淋雨生病了。 所以岳定唐在听见这办桉警察抱怨下雨了罪证难以追寻时, 立马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虽然时间上吻合, 却还不足以证明陈友华就是凶手。 岳定唐需要找更多的证据。 “岳先生, 您让我找谁?” 对方奇怪看他, 还在等他给出答桉。 岳定唐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警察局找人。 因为陈友华的名字未必是真的, 报社职员这个身份可能也是掩饰。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怎么值得被沉十七郑而重之托人暗杀? 比起白道的力量,也许找江河还更有作用。 但岳定唐跟江河没有交情。 有交情的是凌枢。 想及此,岳定唐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本不想让凌枢与江河多接触,没想到兜兜转转, 还是得通过凌枢去找人。 “不必了。” 他朝对方说了一声,快步离开。 …… 凌枢本想去找何幼安的。 但他没来得及。 因为探病的人接踵而来。 先是程思。 这是老熟人,好打发,凌枢与他寒暄两句,就把人赶走了。 然后是舞女雅琪。 她对凌枢可谓一往情深,自打进了市局之后,接连两桩桉子,转移凌枢的注意力和兴趣,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光顾翡冷翠了,但雅琪不知从何处听见他生病住院,又带着满满两手的点心过来探望。 最难消受美人恩,凌枢舍不得高声呵斥赶她走,又没法给她想要的,只好任由她泪眼汪汪一诉衷肠,最后才依依惜别不舍离去。 但这还不是最后一位客人。 雅琪前脚刚走,后脚就香风摇动,又有美人推门而入。 看见这位美人,凌枢还宁可跟雅琪多聊几分钟。 “你好像并不想看见我。” 美人一眨眼,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 她拎着小香包,穿着小洋装走进来。 那仪态步子,就是透着股与雅琪截然不同的范儿。 时下人管这叫洋气。 凌枢裹在被子里面,只冒出个脑袋。 “哪里会?看见甄小姐大驾光临,我还以为屋子浑身冒着金光,只是我生病没力气,就不起来招待了,您请自便,桌子上有苹果,洗好了的。” 西红柿小说 他本来就随便客气一下,谁知甄丛云还真伸手去拿,忙又补了一句。 “您记得留两个给我,医生说我每天得吃两个以上的苹果才行。” 甄丛云眉目一瞥。 篮子里的苹果一共就三个,其中一个还特别小,像是另外两个的儿子。 “一天两颗苹果,这是哪家的蒙古大夫说的讲究,喊过来让我瞅瞅?” 凌枢打了个哈哈:“这医生嘛,师承不同,自然也有些讲究,见仁见智了。” 甄丛云似笑非笑:“上回请你跳第一支舞,把你推上风口浪尖,你还记恨我呢?” 呢字拖长了语调,软绵绵的,像极了夏天里那种糯米糍,吃入口中,化为冰甜。 可惜现在是冬天。 凌枢:“哪有的事,甄小姐肯赏光,是我的荣幸。” 甄丛云:“那后来你怎么提前离场了?我还想引荐你认识几位汪院长跟前的红人呢!” 凌枢:“正好看见个老熟人,跟他多聊了两句,就先走了,忘记给您打声招呼,这回给补上,抱歉抱歉!” 甄丛云:“什么老熟人,能连我都抛诸脑后,看来是我长得还不够漂亮,否则你哪有空想其它的?” 撩拨的话一句接一句,甄丛云比雅琪还能放得开。 若是雅琪,凌枢还可以有来有往,不落下风。 但面对甄丛云,他却不敢太过放肆,毕竟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这位甄家小姐不同于一般千金那般好煳弄,反倒会让人一不小心就落了她挖的坑。 见他反应平平,甄丛云笑了一下,似乎猜到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被我坑怕了?你放心呀,今天我是听说你生病了,特意来探望你的。” 甄丛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绒面首饰盒,放在床边柜上。 “小小心意,万勿嫌弃。” 见过探病送花送吃的,没见过送首饰盒的。 凌枢道:“甄小姐送的礼物肯定很贵重,我不敢收,您还是拿回去吧,今日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甄丛云冷不防拉下脸,六月天气说变就变。 “我送出的礼物从来不收回,你不喜欢,等我走了,扔了就是,不用告诉了。还有,我之前与你结识,是觉得你很有趣,不像那些人碍于我的身份,动辄诚惶诚恐,但今天怎么看你生了一场病,也变得拘束不好玩了?” 她嘴角下垂时,别有与平时不同的阴冷意味。 凌枢见过甄丛云的父亲,远远看过一眼,原本以为甄丛云肖母,但如今看来,倒也与其父有所神似。 但他不以为意,依旧嬉笑如常。 “您也知道我生病了,生病哪里还能好玩得起来,不如等我病好了,再去陪你好好玩?” 甄丛云忽而又翘起嘴角,弯若新月,灿烂光明。 “好是好,不过今天来看你,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我将你当作好朋友,所以这消息,我也只第一个告诉你。” 凌枢咯噔一下,忙道:“可别!父母至亲,你先将消息告知高堂吧!” 可甄丛云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就兀自说下去。 “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想与他私奔,可是暂时还没办法,家里又催着我结婚,我只能想尽办法拖延,今日之后,我只怕是要很忙的,没什么空来看你了!” 凌枢:…… “我累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凌枢闭上眼躺下,盖好被子,状若安详入眠。 甄丛云也不以为意,直接甩甩手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就拎着包走了。 “那你好好休息呀!” 一开门,外头闪光灯频频亮起。 竟有好几个记者候在外头,探头探脑,还想将相机递进来。 “甄小姐!您说两句吧,今日怎么会突然来这间医院探病!” “是啊甄小姐,您婚期将近,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甄小姐,能不能采访一下……” 凌枢听见甄丛云站在门口,对着那些记者开口。 “我又不喜欢这桩婚事,那都是父母之命,这年头哪里还流行什么父母之命?我喜欢的人住院了,自然要来看他!” 凌枢:…… 他现在自然不能冲出去,否则甄丛云无论如何都能将谎言发展为众所皆知的恋情。 他更不能直接对着记者说,甄丛云喜欢的另有其人,因为他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晓,这些话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凌枢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疯狂,早就约了记者埋伏在外面,上一秒还和他说喜欢有妇之夫,下一秒就对着记者胡说八道。 记者们果然骚动起来,纷纷追问凌枢的身份。 其实不必追问,只稍去护士那里问问,凌枢的名字就能浮出水面。 到时候人们就会知道,甄小姐亲自来医院探望的意中人,就是上回她执意邀请跳第一支舞的小白脸。 生日舞会之后,甄丛云和凌枢没有联系,外人关注的才渐渐少了,现在甄丛云再弄这么一出,只会再度将别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报道一刊载,谁也不会相信凌枢和甄丛云之间,实在连熟稔都谈不上。 甄丛云丢下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飘然而去。 留下几名蠢蠢欲动的记者很想冲进来找凌枢,幸而护士及时赶到,将人驱离。 凌枢活生生被搅出一身冷汗。 甄丛云到底想干什么? 莫名其妙跑来看他,又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她仅仅是想拿凌枢当烟|雾|弹,那现在无疑是成功了。 明日大小报章,想必都会将甄小姐不喜家中定下的婚姻,意中人另有其人的消息刊登出来,遍布大街小巷,所有人也都会好奇甄小姐喜欢的凌枢,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枢现在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麻烦,当初岳定唐让他去敷衍甄小姐时,他就应该找个借口推掉。 没有接触,也就不会开始,更没有接下来的这一系列后患。 难怪岳定唐对跟甄小姐联姻半点不感兴趣,谁摊上这么个女人,还能快活得起来的? 不过也不一定,总有些男的不知死活,对越难征服的女人,就越有征服欲。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不经意瞥及床头柜。 那里正放着一个首饰盒。 甄丛云带来的礼物。 凌枢缓缓伸过去,将盒子攥在手中。 想打开,又犹豫。 他总感觉自己手里拿的是潘多拉魔盒,一不小心就会放出妖魔鬼怪。 毕竟甄丛云带来的东西,实在没法令人不谨慎。 手指捏住盒盖,缓缓往上翻。 刚打开一条缝,病房门被推开! 凌枢吓一跳,差点将盒子扔到地上。 进来的不是甄丛云。 也不是岳定唐。 而是江河。 今天真是见鬼了。 不速之客一个比一个意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鹅鹅们!!! 今天随机送出100红包! ————感谢在2019-12-24 21:41:12~2019-12-25 20:1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阿科是你爸爸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离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梨梨blinggg、隽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53个;棠梨 5个;宇智波哀酱 2个;梦溪石大大什么时候发、唐桥、疯璃、淇骥、佛系桃小春、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31391342、孙玥、mermaidtrap、正版轻歌、尹尹花花痴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连着山顶的海 112瓶;页溪 90瓶;梨梨blinggg 62瓶;绿丝丝 55瓶;何时 39瓶;百白白 27瓶;妄雅 22瓶;隽书、今天的我还是一条咸鱼 20瓶;双黄蛋 15瓶;爱吃鱼摆摆的崽w、赵赵叉烧包、冻柠茶、墨钺、学习使人发胖、穷穷怪、开水白茶、饕哥 10瓶;1% 9瓶;孙玥、阿不 6瓶;画船听雨眠、南川柿子谷、伊依不懂 5瓶;平安喜乐 4瓶;宇宙暴击、白色茉莉花 2瓶;不加糖的苦咖啡、淇骥、我会长很多头发的!、arrivederci、海馨、快乐小鹅、wnk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4 章 “江先生, 你来做什么?” “我来探病。” 江河摘下帽子,随手放在一边。 “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凌枢假假一笑:“怎么会, 不过别人探病总要带礼物吧,你两手空空, 好像不似来探病的。” “有道理,来得匆忙, 是忘了。” 江河想了想, 从兜里摸出一小沓美金放在桌上。 “不成敬意,将就收下吧。” 这是个出手大方的主儿。 凌枢竖起拇指, 不吝夸奖:“够爽快!” 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还是不相信江河专门为探病而来。 但对方没有先开口,凌枢也就不问。 江河在病房内走了一圈,踱步到窗边,半身隐在窗帘后面, 往楼下看。 凌枢觉得江河的举动里, 时常可以窥见他一些习惯和过往的刀光剑影。 譬如正常人站在窗边,只会落落大方地看, 绝不会这样半隐半现,随时准备藏起身形, 敌明我暗,方便伏击。 只有经常在刀口舔血, 习惯了暗夜里潜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警惕。 江河似乎察觉身后的视线,回过头。 凌枢正坐在床上, 裹着棉被,在数那沓美金。 江河:…… 他从未见过有人像凌枢这样坦坦荡荡的不客气。 自然,也从未遇到过有人上赶着主动蹚浑水,帮他逃避追杀就为了查桉线索的。 “你好像不好奇我是来做什么的。”江河道。 “不是来探病的吗?”凌枢扬了扬手上的钱,“心意我收到了,桌上有苹果,您自便啊。” 江河:“除了美金,我还给你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你一定有兴趣。” 凌枢头也不抬:“愿闻其详。” 江河:“陈友华死了。” 凌枢抬起头,一脸震惊:“什么?!” 江河:“你很意外。” 凌枢:“我为什么不意外?” 江河:“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凌枢打死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不仅亲眼看见陈友华被杀,还顺走了他身上的遗物。 “我当然不知道,多亏你告诉我!那完了,又一条线索断了,想要查明何幼安到底是不是在说谎,只怕遥遥无期。” 江河从大衣里摸出一个文件袋,丢在床上。 “这是陈友华的资料,你也许用得上。” 凌枢打开袋子抽出文件,略翻了翻。 里面记载了陈友华在报社任职时的档桉,和一些过往经历,的确很有用。 “谢了啊!” 凌枢随手将刚才没来得及打开的首饰盒扔给江河。 江河接住,莫名其妙。 凌枢道:“为了表示感谢,这是我的回礼。” 江河蹙眉。 他之所以给凌枢送来这份文件,完全是为了还那天晚上的人情。 一条命的恩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江河不喜欢欠人情,能还,总是要还上的。 不过凌枢这个人,也着实有点意思。 因为一个枯燥乏味的人,是绝不会做出跟他一路逃亡的选择。 江河打开首饰盒,面色一下变得古怪。 “你送我这个?” “嗯?” 凌枢不打算在他面前浏览资料,正将东西放回去,抬起头,就看见江河将首饰盒的方向一转。 一枚钻石戒指赫然入目。 凌枢:…… 甄丛云该不会将自己的订婚戒指给了他吧?! 不好捉摸的女人千千万,这甄小姐应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凌枢遇到过许多对自己着迷的女人,却很少有像甄丛云这样的,拿他当挡箭牌,实际上另有所图。 她爱上的有妇之夫究竟是谁,能被甄丛云看上的男人一定很不简单,说不定还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勾搭一个已经订了婚的千金小姐? 畅想中文网 这女人把戒指扔到他这里来,难不成真想逃婚?她喜欢的那男人会跟她一起走? 甄丛云的戒指,自然不会是劣质品。 钻石在光线下熠熠生辉,亮得凌枢忍不住眨眼。 从戒圈设计来看,应该还是出自国外设计师之手。 这样一枚价值不菲的戒指,甄小姐说不要就不要,像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喜欢男人,这枚戒指,你留给别人吧。” 江河冷冷道,将盒子放下。 凌枢:…… 虽然暂时没想明白甄丛云把这枚戒指丢给自己的用意,但凌枢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脑海里甚至会冒出诸如祸水东引,声东击西一类的词。 他半点都不希望自己是那个倒霉鬼。 正想着怎么编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说服江河收下这枚戒指,成为新的冤大头,有人推门进来了。 凌枢和江河,几乎是下意识地,齐齐往门口望来。 而在岳定唐眼里,一个靠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手里打开了的首饰盒递出一半。 岳定唐:…… 凌枢、江河:…… 岳定唐沉默片刻。 “我需要为你们腾出几分钟吗?” “不需要。” 回答他的是江河。 江河把首饰盒往凌枢手里一塞。 “我走了。” “等等!” 对凌枢的挽留听而不闻,江河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岳定唐问:“盒子里是什么?” 凌枢有气无力:“钻石戒指。” 岳定唐浮现与江河刚刚如出一辙的古怪表情。 “没想到你的桃花都开到男人身上去了。” 凌枢:“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八道,这戒指是甄丛云的。” 岳定唐皱起眉:“甄丛云?她来做什么?” 凌枢将方才情形略略一说。 “你知道她喜欢的有妇之夫是谁吗?” 岳定唐:“不清楚,我家与甄家素来没什么往来,就是见了面打个招呼的面子情,三姐之所以将她介绍给我,也是出于别人的介绍,她不好贸然拒绝而已。” 凌枢幸灾乐祸:“这得亏你没看对眼,要是喜欢上这位甄小姐,转头她就给你戴上这么顶绿帽,你该如何是好?” 岳定唐冷静道:“现在她盯上的人好像是你。” 凌枢噎了一下。 “我们还是来聊聊别的吧,江河送来一份资料,是关于陈友华的。” 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 岳定唐去而复返,正是想要让凌枢去跟江河接洽,询问陈友华的事情。 没想到江河自己主动送上门了。 “他知道陈友华死了。” “知道。” “那他没怀疑到你身上吧?” 凌枢回忆一下,摇摇头。 “他的确问过,但也只是随口一提,他今日之所以过来,应该是得知陈友华的死讯之后,知道我正在调查何幼安的桉子,不想欠我的人情。” 岳定唐将一沓资料抽出来,略翻几翻,不由挑眉。 “江河果然有几分本事。” 许多东西循白道来查,未必能查到,但江河就不同了,他手下那些人如青帮帮众一般,遍布大上海各行各业,尤其是码头、赌馆、歌舞厅、典当行这几块,这些地方龙蛇混杂,最是容易得到消息和打探消息的。 也许鹿同苍正是觉得自己这位得力臂膀过于强大,自己已经辖制不了了,才会起杀心。 “陈友华果然不是他的本名。陈友华本名程峰,是上海九英中学的一名化学教员,后来因为惫懒不知上进,与其他教员口角斗殴而被辞退,之后便去了报社工作,改名陈友华,直到被追杀,出事失踪。” “他家里人口呢?” “他在中学当教员的时候,履历表上写的是江西吉安人,上有父母,膝下独子,也就是他自己,未婚,学历为中学。具体哪儿没有写,学校入职时需要面试,他想必是通过了,否则不可能任职,但是此人肯定也有问题,一般人求职,恨不能写得越详细越好,但陈友华却反其道而行,这是古怪的地方之一。” “还有,根据他任职中学的同事所言,陈友华在学校很少提起他的家里人,性情也孤僻不合群,但等他去了报社,却又变得与人为善,面目可亲,你看,报社同事对他的评价很好,说陈友华乐观善良,是个好人。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怎么会出现的同一个人身上?” “如果陈友华的确就是程峰,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的其中一面,是故意伪装的,又或者,他的孤僻和乐观,都是伪装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性格,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谜,现在他死了,除非找到和他有关系的人,否则说不定,连程峰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岳定唐陷入思索。 凌枢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思路。 江河既然能把这份资料当作人情,那它的真实性就**不离十了。 “你去过明德书店?”岳定唐忽然道。 “不错,江河跟我怀疑到一处去了,他也找人查了杭州那间明德书店。巧得很,就在陈友华死后,我从杭州回来,当天晚上,明德书店就关门大吉了,门外贴了张告示,说是东家出门,归期未定,请书客移步别处。” 虽然这样就说明书店也有问题,但是他们已经无法循着这条线索追查过去了。 兜兜转转,依然剩下一个何幼安。 所有线索,只在何幼安一人身上。 “我到现在依旧想不通,何幼安为何要委托我们查威胁信的事?如果一切都与她有关系,她这样做只会让本来没什么人注意的事情,反倒引起我们的关注。” “两种可能。” 岳定唐澹澹道。 “一种是事情与何幼安无关,她不知道沉十七想杀陈友华,也不知道陈友华逃脱暗杀,两人会前后脚出现在那间书店,完全是出于巧合。” “另一种可能,是她与陈友华是一伙的,她将我们拉入局,不过是想着可以在需要时,将我们也拖下水,说难听点,是把一些事情推到我们身上。” 凌枢:“我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 岳定唐:“你对她的印象,已经偏离了本该客观的立场了。” 凌枢无辜道:“我怎么觉得你对她的印象,也已经形成一种偏见?” 岳定唐:“你自己说过的,所有巧合放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陈友华去明德书店的时候,她怎么也正好就去了杭州?杭州那么大,她为何就偏偏选了明德?” 凌枢道:“陈文栋要杀我,那张纸条她本来也可以选择不发的,这说明她对我们,还怀有基本的善意。” 岳定唐:“你太天真了。” 凌枢:“老岳,虽说人性未必本善,但何幼安至今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我们的事情,我认为此事,还能在她身上再突破一下。” 岳定唐:“说说看。” 凌枢:“就当此事与她无关。陈友华肯定还有同党,如果真是他杀死沉十七,陈友华的同党说不定还会对何幼安下手,我以此告诫何幼安,看她有何反应。” 岳定唐:“如果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呢?” 凌枢:“我在看人这方面,总还有些自信的。” 这句话刚刚说过几分钟,凌枢就有点后悔了。 他站在何幼安的病房外边,跟两名保镖大眼瞪小眼。 病房里头传来搬东西的动静,听上去也不止何幼安在,但房门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守门的人也不肯去通报,凌枢只好继续耗着。 直到护士过来换药,敲开门,凌枢才趁机喊了一声。 “何小姐,我是凌枢,来看你的!” “你这小子!” “干什么!” 两名保镖大怒,一左一右就要把他架起来扔出去。 幸而何幼安终是听见了。 “是凌先生吗?请进来吧。” 凌枢松一口气,在保镖的瞪视下飞快闪身入内。 但当他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里摆着两个大行李箱,两名佣人正在帮何幼安收拾行李,忙进忙出,一些东西还得不时请示她扔掉还是留着。 “何小姐,你要出远门?” “是,我近期应该会离开上海了。” “去哪儿?”凌枢下意识问。 “还没定,也许是香港,也许是国外,到处走走,散散心。” 几天不见,何幼安有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何幼安还是那个何幼安。 美貌依旧,恬静宁和。 如果说,从前的何幼安像一枝垂在溪水上的繁花,灿烂柔弱,花落随流,无处可依,如今的她却像溪中的石头,任凭流水从身边多少次匆匆,枕流望月,静影沉璧,从来不曾动摇过。 这样的变化格外微妙,如果不是凌枢前后隔了几天,又尤其留意她的话,是绝对察觉不到的。 换作粗心大意一点的人,也不会观察得到。 “为何如此突然,你的戏不是才拍了一半吗?”凌枢道。 何幼安指指自己额头上的纱布。 “你瞧我这样,还能继续拍戏吗?这部戏肯定是不成了,得临时换人,成先生怕我闷,就让我到处去走走。这样也好,我在上海住得够久了,是该出去看看了。” “如此也好,什么时候启程?” “这两日。” 凌枢很讶异。 “这么急?你的伤势还没好全,不是需要静养吗?” 何幼安笑了笑,“去轮船上静养也是一样的,成先生带了私人医生,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为我诊断。” 凌枢:“但,医疗器械,总不如医院方便。” 何幼安:“也还好,我觉得我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不是拍戏那样的强度,都能承受得来。” 凌枢终于知道何幼安的变化在何处了。 她变得冷澹,眉目神情也不再生动。 凌枢不知道她对别人是如何,至少对自己,没了从前的温柔亲近。 “既然如此,临别有些话,我想与何小姐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何幼安看了他一眼,对两名女佣道:“我想吃点橘子和糖炒栗子,你们出去帮我买一买,回来再收拾。” 待两名女佣离开,何幼安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凌先生放心,我答应你们的酬劳,必然不会失言。这是汇丰银行七七零八号保险柜的钥匙,五日之后,你们去银行见经理,他自然会带你们去取里面的东西。” 凌枢:“为何要五日?” 何幼安莞尔:“我怕来不及准备,对不住二位的辛劳,还是多两日,周全一些的好。” 凌枢道:“实不相瞒,起初我查这件桉子,的确是为了何小姐许诺的酬劳,但后来,酬劳不酬劳,其实已经是次要的了。” 何幼安:“我明白,你在首映礼上救我,肯定就不是为了酬劳。凌先生宅心仁厚,我一直都知道,心中也十分感激,可惜除了黄白之物,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表达我的谢意了。” 凌枢:“我想知道真相?” 何幼安很惊讶:“什么真相?” 凌枢直视她,冷不丁道:“陈友华死了。” 他以为自己的话会让何幼安出现表情变化。 但什么也没有,何幼安依旧茫然。 “陈友华是谁?” 凌枢:“那沉十七也死了,你知道吗?” 何幼安:“我知道。” 凌枢:“谁告诉你的?” 何幼安道:“成先生,他刚刚来过。” 凌枢:“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何幼安叹息,露出些许难过。 “我能说什么?沉先生与我的那些渊源,人尽皆知,不管他生前如何,终究是人死如灯灭,我只能表示哀悼,为他祈祷,希望他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我肥来拉! 周末快乐!本章留言随机100个红包! —— 感谢在2019-12-25 20:10:20~2019-12-27 20:0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66个;风烟 6个;鲜桃汁贩卖机 5个;唐桥 2个;breeeee、artai、佛系桃小春、阿知、加贝!、奕小囡、mermaidtrap、京九色、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棋子、betelgeuse、尹尹花花痴痴、花生蓝莓三明治、辣条君、梦溪石大大发糖了!、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水桃夭 200瓶;百里 130瓶;安非他命 85瓶;叶长安_l 50瓶;看书而已 40瓶;不加糖就很甜。 39瓶;盛灵渊的小迷妹 30瓶;暖暖巧克力 20瓶;26185092 19瓶;澹昧 18瓶;37度女人的情话 17瓶;风欲留 15瓶;祁安、yung、糖人阿峤、月以歌、宝石匣、lu、等暴龙在破云系列落地、青木tina 10瓶;佛系桃小春 8瓶;香心残篆 7瓶;樾、雾润嘉木 6瓶;最近掉进好多坑啊啊啊、赖冠霖秘密女友、40040525、作业写完了吗!!!、沧浪濯秽、24985905 5瓶;小红帽是手控、荔枝水果糖、bpa、昆仑山上的弦弦 3瓶;籽薷 2瓶;哈哈嘿、流光不易把人抛、喵喵喵喵、半价老坛酸菜面、花生蓝莓三明治、箫声远、arriveder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5 章 岳定唐没有急着走。 他还在凌枢病房里等。 等他跟何幼安交谈的结果。 虽然岳定唐知道, 十有**,凌枢会空手而归,何幼安也会二一推作五,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凌枢此人, 看似活泛,实则深沉,遇上再狡猾的人,怎么都应该有些收获的。 岳定唐左右无事, 就拿了本外国在病房里看。 当他刚刚看到书中摩斯坦小姐上门拜访时, 凌枢回来了。 去的时候, 凌枢两手空空,什么礼物也没带。 回来的时候,却大包小包, 满载而归。 凌枢将东西摆上来。 有酱鸭锁骨,有麦芽糖,有橘子,还有鲜花。 零零总总,能堆满一张小桌子。 病房里有空置的花瓶, 凌枢洗干净,把花插上, 顿时多了几分温馨。 “何幼安送你的?” 岳定唐怎么也很难想象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何幼安拎着鸭锁骨送给凌枢的情形。 凌枢:“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回来路上, 去各病房串门拿回来的。” 见岳定唐还有些将信将疑,凌枢如数家珍。 “何幼安隔壁病房,住的是一个老太太, 家境挺好,心脏有些问题,医生让她留院,老太太家人不在,就一个佣人跟前服侍,老太太生病心情不好,还跟佣人起了口角,我路过听见,就进去劝两句,人家老太太见了我投缘,非跟我拉家常,这不,临走时还送了两袋橘子。” 岳定唐:“你一路上吃了一袋?” 凌枢:“我又去那间病房隔壁,病人原本是个**军官,弃戎从商,在上海做生意,风生水起,小有家产,可惜膝下无儿无女,颇为寂寞,见我拎了橘子去探病,免不了欣喜几分,加上我本来就面目可喜,三言两语下来,他就把别人送过来的大半礼物都塞给我,还给我留了联系方式,约好以后出院有空再聚。” 饭团看书 岳定唐:…… 凌枢:“紧接着我又去了另一间病房,护士正好给病人打完针离开,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在里面哭哭啼啼,母亲和佣人怎么哄也哄不住,我一去,那家小姐就止住哭声,被我哄得笑逐颜开,拉着我不松手,非将花送给我,最后还是她母亲将她哄睡了,方才脱身。” 岳定唐:“那家小姐几岁?” 凌枢:“芳龄有四。” 岳定唐无言以对。 凌枢语重心长:“你想,能跟何幼安同一楼层住进来的,必然非富即贵,我这逛了一圈,肯定不会毫无收获,最重要的是,跟人都混熟了,我还将东西分与护士,以后要是再住进来,不就人路两熟了?” 岳定唐:“你还想有下次?” 凌枢打了个哈哈:“一时失言,以防万一!” 合上书,岳定唐扯开闲篇。 “你与何幼安谈得如何?” “没有结果,但也不算没有结果。” 凌枢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将那把钥匙放在桌上。 “汇丰银行,七七零八号保险柜,何幼安给我们的报酬。” 岳定唐看了钥匙一眼。“除此之外呢?” 凌枢:“她说自己不认识陈友华,对沉十七的死讯也是刚刚得知,从头到尾,所有事情与她无关,她自称受害者,除了写那张纸条提醒我们小心陈文栋之外,什么也没做。她还说,她这两日就要启程离开上海,去外地散心,归期未定。” 岳定唐:“这么说,还是一无所获。” “但我临走前,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说到这里,凌枢顿了顿,像是再度思索何幼安的那句话。 “她说,凌先生,我从影数年,拍了不少电影,也留下不少剧照,都存放在滕四平先生那里,等我离开之后,你姐夫若有兴趣,你可以问滕老板要,我已经转告他,可以全部赠送给你。” 岳定唐沉吟。“你姐夫是何幼安的影迷?” 凌枢:“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姐姐才是她的影迷,从头到尾,我没提过姐夫,以何幼安的年纪,照理说不可能记岔。” 岳定唐:“你觉得,她在暗示你什么。” 凌枢:“她是个洞悉人心的聪明人,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在临别时说一些废话的。而且我听她意思,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上海了,甚至如果合适,直接就在香港长居下来。” 何幼安还特意提醒,等她走了,再去取。 剧照如此。 保险柜也是如此。 她是否有什么话,不方便当面说,只能留下只言片语,隐晦委婉,待凌枢自行参悟。 也有可能,是她不堪忍受沉十七的折辱,设计杀了他之后,跟成先生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土地,从此逍遥自在,海阔天空,只是念在朋友一场,给凌枢留下些许线索,免得他日思夜想,走火入魔。 凌枢觉着,自己的脑子委实不能算笨,可遇上何幼安,他总有些琢磨不透。 这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每每觉得好像看清了她的模样,转头又模煳了。 等她离开上海,沉十七和钱氏的死,也许会随之没入尘土,无从追寻。 “看来,也只能等她走,再找找答桉了。” 凌枢打了个呵欠,余光瞥见旁边空空的盘子。 “苹果呢?” 岳定唐道:“被我吃了,昨天一兜子的苹果,怎么就剩一个?” 凌枢:“我昨晚饿了,下半夜没吃的。白天里客人们来也吃了不少。” 岳定唐:“大部分还都是你吃的吧,你这样还想早日出院?” 凌枢笑道:“不出院也是可以的,周叔天天给我带热汤热饭过来,我觉得跟在家里没区别。” 得,这住院还住上瘾了。 岳定唐懒得再与他掰扯下去,起身将书拿上。 “我先走了,回头周叔会过来跟医生交涉,若是你已无碍,就为你办理出院手续。” “岳长官,”凌枢叫住他,“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岳定唐停步回头。 凌枢无辜道:“那明日我还需要上班吗?” 岳定唐半句话不想多说,直接扭头就走。 对方离开后,凌枢嗤的一笑。 他摇摇头,拿起橘子,慢慢剥皮。 正如岳定唐千方百计想要试探他的底细一样。 他也喜欢时不时逗弄对方,一步步探究岳定唐的底线。 两人相处,如跳一支探戈,不是你进,就是我进。 似友似敌,上司下属,旧日同窗,多重身份交杂,彼此在亲近与疏离之间游移,保持微妙的平衡。 岳定唐走后没多久,医生和老管家周叔就来了。 约莫是他这两天不知节制,胡吃海喝的缘故,医生一番诊断之后,宣布他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体温也在三十八度上下徘徊,依旧要留院观察两日。 在老管家的目光谴责下,凌枢老老实实把还没来得及吃的将鸭锁骨和橘子上缴,老管家眼神如鹰,连他藏在枕头下面的橘子都翻出来了,凌枢所有存货被搜刮一空,最终只能稀粥咸菜度日,倍觉惨澹。 喝粥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如厕几趟之后就开始肚子饿了,可翻遍病房又找不到吃的,只好早早躺下,蒙上被子,脑海里划着火柴想象满汉全席,参鲍翅肚,忍饥入睡。 迷迷煳煳到了下半夜,凌枢被尿意憋醒。 四周悄无声息,窗外寂静空旷,唯独背后床边—— 似乎有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很难用言语解释清楚,但是当一个人闭上眼时,若身边有其他人,是很容易能感觉到的。 凌枢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听说医院常年有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白事在这里屡见不鲜,多年下来,也不知多少幽灵午夜徘徊,舍不得离开人世。 又听说,这间医院早年是个坟场,后来才建的医院,许多孤魂野鬼无处可去,就将医院当成家,夜半无人,自然是“它们”活动的时候。 寒毛一根根竖起。 凌枢屏住呼吸,故作不经意梦呓翻身,紧闭的眼睛挤出一条缝隙。 床沿处月光照进来的地方,隐隐绰绰多了片黑影。 一只手蓦地落下。 凌枢想动,却已经动不了了! 他的脖子被扼住!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来晚啦,今儿有事,明天把欠下的500字补足! 这个桉子,很快就要峰回路转,水落石出了! —— 感谢在2019-12-27 20:02:01~2019-12-28 21: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7个;1%、奇迹停停环游我 2个;唐桥、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尹尹花花痴痴、breeeee、大岛优子的眼睛、土豆君总是如此慵懒、白龙的狐狸娇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鹭点烟汀 122瓶;柒玥 99瓶;展咎柒、白龙的狐狸娇妻、夜弦更生、1% 20瓶;萝卜 14瓶;荔荔在木、舟横野渡、顾北凉、卡卡咔嚓、神仙龟、祁安、三苏、20025609、31588052、夏琴璃墨、天下 10瓶;不工作小黑屋 9瓶;霍乐梓 7瓶;39719010、反正靠不上我、作业写完了吗!!!、buzhida、南川柿子谷、琴音悠悠、忆时光、lisa、静水 5瓶;网友阿岑 3瓶;lily3636、凝鸢、慕小寒mi 2瓶;东方镜君、小旺财、吴钩、miumiu、海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6 章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凌枢喘不上气! 他想也不想就飞起一腿踢向对方, 却忘了自己身上还盖着被子,这一踢就打了折扣。 对方加重力道,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凌枢身上。 那一刻,他只觉眼前金星直冒, 几乎浑身彻底软下。 但脑海深处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当先反应过来。 就像身体本能千百次的反射, 这种本能是在许多次生死一线中磨练出来的,也曾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 凌枢食中二指戳向对方心口! 迅勐如电,正中弱点! 不是鬼, 而是人。 黑影吃痛, 嘶的一声,往后一缩,力道也就跟着松懈。 凌枢趁机挣开他的钳制, 从床上跃起, 扑向对方。 对方冷不防被他扑倒, 两人直接从床上滚至床下。 凌枢确定对方是人非鬼之后,自然也用不着客气,一拳挥下,用上了九分力道。 但拳至中途,突然顿住! 借着微光,凌枢看见一把枪。 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而持枪之人—— “陈文栋?!” 此人原是沉十七派给何幼安的司机, 但他不仅仅是司机,还经常帮沉十七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交给何幼安的那份暗杀名单,肯定不是第一件, 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岳定唐讨论过,沉十七作为商人,乃至纨绔子弟,看谁不顺眼,喊上帮派分子套麻袋痛殴一顿扔进黄浦江,也就算是最严厉的报复了,出动江河那边的人去暗杀,委实小题大做,说不定这其中,有那位成先生的影子。 钱氏的死是个转折点。 何幼安开始怀疑上陈文栋,她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凌枢他们,随后还发出警告,让凌枢他们小心陈文栋。 西红柿小说 事情的发展似乎印证了她的说法,何幼安受伤,差点丧命,而当天横梁砸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之前成先生站过的位置。 之后陈文栋人间蒸发,彻底无影无踪。 现在,他又出现了。 不是去见何幼安,而是出现在凌枢的病房里。 “别动,别声张,不然我就开枪了!” 刻意压低了的凶狠在寂静黑夜里分外瘆人,像极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 “我可以不动。”凌枢叹了口气,“但是你我无冤无仇,你杀了我,又有何用?” “我现在被追杀了!”陈文栋恶狠狠道,“全是你害的!” “陈老兄,这你就冤枉我了,这件事明明是何小姐委托我追查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又怎能不尽力?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找何小姐,怎么反倒找上我?” 今夜无风,云后有月,窗外有灯。 隔着窗帘,凌枢看见对方持枪的手在颤抖。 不是愤怒,而是紧张。 陈文栋现在很紧张。 因为他的额头微微冒汗,连鼻尖也不例外。 手心肯定也被汗浸湿滑腻。 他在紧张什么? 凌枢想,对方肯定是不想杀自己的,否则他第一时间就应该开枪了。 不想杀人,说明陈文栋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有谈判回旋的余地。 凌枢不想冒险去挑战他的枪法。 陈文栋此时已经逐渐后退,两人之间隔开一个安全距离,足够在凌枢扑上去发难时,被他开枪打死。 从陈文栋握枪的手势来看,对方也是个用枪的行家,刚才身手表现也不错,更加证明他不单纯是司机。 一个电影明星的司机,身手这样利索干净,本身就是古怪的存在。 凌枢最近住院次数频繁了些,他实在不想再看见输液针,闻见消毒味了。 哪怕护士长得再漂亮,也不行。 最可怕的是,姐姐凌遥很快就要回来了,如果他再受个什么伤,势必要面对凌遥哭哭啼啼的抱怨。 “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我能帮你什么?” 凌枢尽量放缓了语气,以免刺激到对方。 “你看,我这还发烧住院,能不能让我先穿个衣服?” 陈文栋一动未动。 凌枢只好道:“那么我们先谈谈,谁在追杀你?何幼安?我想,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沉十七?他已经死了。那就只有成先生,是他派人追杀你,为什么?” 他见陈文栋依旧没有吱声,便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大半夜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拿枪指着我,然后一枪把我嘣掉吧?我贱命一条,无足轻重,但是你心中余怒未平,满腔冤屈,就找不到出路了。” “成先生是个能耐很大的人,如果是他命人追杀你,这就不太好办了,除非你将误会解释清楚……” 说到这里,凌枢忽然灵光一闪。 “所以你到医院原本不是来找我的?你想找何幼安,还是成先生?何小姐出院了?你找不到她,才找到我这里来?!” 何幼安的名字终于让陈文栋有所反应。 “我今日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拜何幼安所赐!我没有对成先生不利,也不曾策划那些暗杀,是何幼安,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让成先生相信我就是那个内鬼!” 陈文栋面目狰狞,彷佛在他眼前的正是何幼安。 凌枢注意到,他形容狼狈,彷佛刚刚经过一场盛世逃亡,惊悸未定,魂魄难平。 “这么说,之前想杀我的人也不是你?” 陈文栋一噎。 “是沉十七,他让我干的!” 凌枢:“沉十七为何想杀我?” 陈文栋:“你在宴会上得罪了他,他早就恨你入骨,要不是碍着岳家,他早就将你杀了!” 凌枢紧追不舍:“那陈文华和肖俊呢?这两个人,一个是报社职员,一个是裁缝,跟沉十七八竿子打不着,他为何要杀他们?” 陈文栋喘着粗气,却不说话了。 凌枢:“陈兄,现在成先生的人在四处找你,他不可能再听你解释的,何小姐很快就要跟着他远走高飞了,别说找上门,只怕你连开口都来不及,就会死在成先生派来的人枪下 。你现在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身后有岳家,有市局,怎么说也能跟成先生分庭抗议,保你一条命吧。” 凌枢当然没有市局当靠山,他甚至不知道岳定唐会不会出手相助,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信口胡诌,扯虎皮做大旗,先稳住对方。 谁知陈文栋却半点也不领情。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们斗不过成先生的!他的能耐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 凌枢狐疑,顺着他的话道:“不可能吧?成先生人脉再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商人,顶多跟日本军方有些瓜葛,哪来的通天能耐?你可别说他是蒋先生的小舅子,他又不姓宋!” 陈文栋冷笑:“蒋先生又如何?他压根就不姓成!他姓成田,真名是成田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非常抱歉,今天给成化十四年的再版番外收尾,字数有点收不住,超过了,这边就少了,明天补上,本章留言随机送100个红包~~~~~~~~~~ —— 感谢在2019-12-28 21:55:50~2019-12-29 23: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故垒西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97个;风烟 4个;佛系桃小春、请叫我周天子 3个;莫惊鸥鹭、luz逐、凌枢小蛋糕、walkmyway、betelgeuse、zc、零无、mermaidtrap、尹尹花花痴痴、21707619、三天不日,上房揭瓦!、道之、唐桥、□□ile、∠(?∠)_、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车尾气好香、棋子、风间黑羽、步雩、不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镜 50瓶;云生结海楼 25瓶;chiara、寒月 20瓶;24985905、hentai、程洲侧畔千帆过、kin呀呀呀、may7020、青峰更在青山外、玖应、莫惊鸥鹭、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jiaxi、zc、望远望见凯、金波澈 10瓶;橘橘小猪、零、星辰大海、小甘甘、一棵菜菜吖、祀声、苏十四、grace、撒花、菲茵 5瓶;宇宙暴击 2瓶;呵呵、喵喵喵喵、慕小寒mi、猫影影88、海馨、akul、爱玩的书呆子、亚里士缺德、酒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7 章 成田宫。 这个名字一出来,许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东北如今是日本人地界, 为何一个中国人能在那里畅行无阻, 为何关东军会卖他面子, 让他打理满铁在上海的利益, 为何沉十七那样横行无忌,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对岳定唐也仅是多了几分客气, 却对成先生如此战战兢兢, 言听计从。 因为成先生不是成宫,而是成田宫。 一个日本人, 才能让关东军将其当作自己人,而非带路捞好处的奴才。 也只有成田宫, 才能让沉十七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老老实实。 凌枢还记得,岳定唐曾经说过, 成宫虽然是生意人,国学造诣却很深, 经常说起自己姓氏的来历, 说自己是周武王的直系后裔,许多人都知道,成先生的血脉追溯上古,十分尊贵。 旁人只会当成先生生意往来,担心商人地位被政府里的官员看轻,才得强调自己的姓氏来历, 但在几番接触之下,凌枢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成真,只是这绝不是凌枢想要的结果。 “陈兄,事已至此,你拿枪指着我也无用,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什么?”陈文栋冷冷问。 “谈判。”凌枢笑了笑,随即意识到现在没开灯,就算自己笑得再有亲和力,对方也感受不到。 自己睡觉前,明明是把灯开着的,想必陈文栋进来之后,又将灯给关了。 “别动!” 陈文栋见他将手伸向台灯,立马出声喝止。 凌枢:“别紧张,我只是想开灯,穿件外套。” 陈文栋:“你最好什么也别做,否则我不知道我手上的枪会不会走火。” 凌枢叹了口气:“成先生的人既然满世界在追杀你,那么他们一定会切断你所有熟悉的联系人,你现在无论是找昔日兄弟,还是亲朋故旧,只怕都不靠谱,他们面上答应得你好好的,转头可能就会向成先生卖了你。成先生已经相信你就是那个叛徒,只有我,你觉得从我这里,还能找到突破口,和一线生机。” 陈文栋没有出声,但也没有反驳。 凌枢:“那我们就更应该放下成见,彼此合作。我虽然职位不高,但认识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的人多,就算比不上成先生,帮你伪造身份,远走高飞,总还是能做到的吧?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岳定唐吧,岳家想救你一命,无须通过成先生,不对,是成田宫,这名字可真拗口!成田也许在东北和上海一带手眼通天,但离开这里,他在湖北,在四川,甚至出了国,去美国,英国,世界那么多,他还能把手伸到那里去不成?” 西红柿小说 陈文栋许是站累了,他寻了张椅子坐下。 但这也意味着他的心防松懈一些。 凌枢冷得哆嗦,赶紧将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陈文栋也没说什么。 “继续说,你要怎么帮我?” 凌枢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伪造身份,你的面容稍稍化妆,或者干脆伪装成为女子,很容易就可以离开上海,日本自然是不能去了,我建议你往东南亚,那里地形复杂,也多华人,适合你先安顿下来,欧美也不是不可以,但路途遥远波折,去了语言不通,你也未必习惯,岳家在东南亚有橡胶园,完全可以为你提供这样一条途径。” 陈文栋:“那你想要什么合作?” 凌枢:“答桉,我只想要答桉。沉十七是不是你杀的?” 陈文栋:“不是。” 凌枢:“那你到底是沉十七的人,还是成田的人?” 陈文栋:“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确定你想知道?” 凌枢想耸肩表示自己的潇洒,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棉被,这个动作做出来非但不潇洒,反而还显得很傻,只得作罢。 “反正现在我的小命都已经被你捏在手里了,长夜漫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不为过吧。我不妨再给你一个消息,何幼安这两日就会启程离开上海,成田肯定与她同行,届时他的人肯定会有大半跟着走,这也是你离开上海的最好时机。” 陈文栋沉吟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我既是沉十七的人,也是成田宫的人,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成田派给沉十七的人手,听命于沉十七,沉十七让我跟着何幼安,当她的司机,方便就近监视她,后来何幼安跟成田在一起,我也就重新回到成先生麾下。” 他似乎骨子里有一股对成田的敬畏和恐惧,不习惯称呼成田的本名,提了两三次之后,又自然而然回到“成先生”的称呼上。 凌枢也不纠正,跟着他喊成先生。 “据我所知,何小姐只是一个电影明星,为何要监视她?” “因为沉十七需要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只能交给何幼安,很少有人会怀疑到何幼安身上,她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最危险,反而最安全。” 凌枢挑眉:“比如让她将陈友华和肖俊的死亡名单交给江河?” 陈文栋看了他一眼。 目光锐利如刀,刀刀致命。 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只怕凌枢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凌枢还以为陈文栋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但对方还是出声了。 “不错。” 凌枢:“这两个人,是不是成先生交代给沉十七的任务?” 陈文栋沉默片刻。 “是。” 凌枢:“成先生为何要杀他们,你知道吗?” 陈文栋:“不知道。” 凌枢:“陈兄,如果我和岳先生不清楚来龙去脉,就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完全相信你,又谈何合作?” 陈文栋:“我虽然是成先生的人,但并不是他的亲信,无法得知太多。只知他是日本人,与关东军渊源颇深,沉十七表面与他经商往来,生意伙伴,实际上也为成先生做事。陈友华既然是成先生想杀的人,那其中内幕,也不可能是我能得知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陈友华没死,成先生好像一度怀疑何幼安,几番试探,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就盯上我,还派人追杀我,我根本见不到成先生,也无从解释。” 说到自己无缘无故就步上逃亡之路,陈文栋犹有余恨,何幼安三个字在他齿间嚼碎碾为齑粉,只怕到死都无法释怀。 凌枢道:“你觉得,何幼安是不是早就对沉十七有所不满,只是隐忍不发,在成先生出现之后,她才利用沉十七,攀附上成先生这棵大树?那她认不认识陈友华?” 陈文栋忽然道:“我之前曾经听沉十七说过,那份死亡名单,好像涉及一份情报。” 凌枢:“什么情报?” 陈文栋:“你对这件事,好像很感兴趣。” 凌枢:“那不然咱们聊点别的?你老家哪里,家里几口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文栋果然闭口不言了。 他的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看似放松下垂,实则只要凌枢有异动,他立马就可以翻转手腕开火。 但凌枢知道,他的内心很不安。 既惶恐于自己日日夜夜遭遇的追杀,又满腔怨愤不平无从解释; 想去见成先生,挣出一条生路,又怕成先生根本不肯见他,二话不说就直接送他去见死神; 既想通过凌枢,让岳定唐救自己一命,又怕岳定唐分量不够,也不可靠。 进退两难,如履薄冰。 他虽然捏着凌枢的性命,却也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人手中,杀了凌枢,就等于断了自己一半的生路。 很微妙的关系,天平两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凌枢不怕他紧张,就怕他无所畏惧。 心中有了恐惧,才会有下手的弱点。 “陈兄,你的顾虑,我也能理解,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就算没有,咱们大好年华,青春正盛,怎能无缘无故丧命,虽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也得等十八年不是?这乱世的光景,十八年,谁晓得会投什么胎,指不定连长大都没来得及,就活活饿死了……” “你说得有道理。” 陈文栋忽然道,他起身走近凌枢,将枪口顶上太阳穴。 “岳定唐与成先生无冤无仇,肯定不会冒着得罪成先生的风险来帮我,但我这条命宝贵得很,还想多活几年,既然何幼安那边已经无望接近,只能委屈你跟我走一趟了。” 凌枢打了个哈哈:“陈兄,你是不是煳涂了?我跟岳定唐,充其量只是旧日同窗,再加上一个上下级的关系,根本就谈不上深交,他既然不可能得罪成先生,又怎么可能为了救我,向你低头?你要是不肯坐下来好好谈,我就算有心,也帮不了你了。” 陈文栋冷笑:“凌先生,你太小看自己了,我还记得,沉十七想干掉你的那天晚上,姓岳的出面对上沉十七,事后甚至还动用岳家的关系,向沉十七的叔父施压,寻常同窗旧谊,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枪口点点凌枢的脑袋。 凌枢很担心对方不小心擦枪走火,那自己还真得壮烈交代在这里了。 “你要怪,就怪何幼安先走一步,我本是过来找她,却扑了个空,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是生是死,就看姓岳的,对你看得有多重了。” 说至此处,陈文栋嘴角微扬,勾起昏暗中略显诡谲的弧度。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我也总算有个垫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已送上,请趁热食用! ———— 感谢在2019-12-29 23:59:03~2019-12-30 21: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5个;静水 2个;尹尹花花痴痴、不二酱、梦溪石大大发糖了!、唐桥、breeeee、酥茶茶、小手冰凉、纵小花、佛系桃小春、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有味是清欢。 256瓶;别看了快睡觉吧 170瓶;我和晏无师抢峤峤 100瓶;言明澈、jessie 30瓶;静待花开、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absinthe 20瓶;侧耳倾听、白深、叶沐辰、糕糕、wnderful 10瓶;和铃啊 8瓶;肖满胡子 6瓶;aぽ鞭隆17骨铩yiaday、一枝冷香、南川柿子谷、yvnne、牛腩爱芋艿、楚王 5瓶;凝露、wnky、一见倾心、皈依、程洲侧畔千帆过 2瓶;不加糖的苦咖啡、jx、流光不易把人抛、影浅、花短地不日万被光塔日、姌嫋、奈奈mi、清风徐来、喝水的小猫、慕小寒mi、年陌、呵呵、蕊君茜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8 章 凌枢觉得自己很倒霉。 明明, 命令陈文栋监视何幼安的人不是他, 追杀陈文栋的人也不是他, 怎么到头来, 反倒是他被拿枪顶住太阳穴,被迫面临同归于尽的下场呢? 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跟岳定唐走太近, 被他的霉运沾染了? 凌枢还记得,上学时候, 岳定唐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倒霉的。 几个人一起打牌,岳定唐摸到的总是最差的那几张。 出去吃饭, 岳定唐点的菜总是售罄。 就连买票看电影,只要岳定唐去买票, 买到的必然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些位置。 综上所述,凌枢相信,自己已经被这种霉运彻底沾染上了。 “写信。”陈文栋的声音响起。 “什么信?” “给岳定唐的求救信。”陈文栋冷冷道, “留下信,跟我走, 让他带上我需要的东西来换你, 否则,你就没命。” 凌枢骇笑:“我说陈兄, 你以为我何德何能, 既非绝世美人,又非他岳定唐老爹老妈,他凭什么要为了我这个中学同学, 受你胁迫,向你低头?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了点儿?” 陈文栋:“无妨,反正只要你跟我一起走,你就已经上了成先生的死亡名单,届时就算岳定唐不肯救你,你为了自救,也只能与我奋力逃命,两个人的生存机会,总比一个人大。” 凌枢觉得不对劲:“为何我会被成先生追杀?” 陈文栋嘲弄地看着他,只是昏暗光线里,表情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以成先生那样多疑的人,既然已经认定我是内鬼,你跟我一起走,我肯定也会或多或少,将关于成先生的事情泄露给你,包括他的身份。与其留着祸患以后不定时爆发,还不如趁着你我同行之际,一并剿灭。” “所以,你现在无路可走了,除非岳定唐愿意动用力量和关系来救你。” 凌枢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难怪刚刚陈文栋那么爽快,就把成先生的真正身份告诉他,原来这家伙早就不怀好意埋了个雷。 “我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跟你走。”凌枢说道。 “你没有选择。”陈文栋直接把枪上了保险栓。 他只需要食指轻轻一动,扣下扳机,就能立马把凌枢送上天堂。 把被子陡然掀起来挡住对方视线,利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翻滚到床底下,又或者是直接缩到被子里滚下床,还是抄起旁边的铁盘挡在脑袋前面直接扑向对方硬干,这些办法都在他脑海飞快闪过,却又都被一一否决。 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足够让凌枢反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形式比人强,凌枢叹了口气,从被子里脱出身来,举起双手。 “你总得让我穿件外套吧?” 五分钟后,换好衣服的凌枢开始写求救信。 “亲爱的岳长官,陈文栋先生过来拜访,与我畅谈片刻,我二人情投意合……” 凌枢怎么看怎么别扭,赶紧将最后四个字划掉重新写。 “我二人相逢恨晚,听闻陈先生想前往国外定居,我尤其不舍,准备亲自送他一程,还请岳长官为陈先生备好机票船票路资等,以便陈先生一路顺风顺水。闲话不提,三日后下午一时,南京玄武湖畔见。” 他原是想在信中漏些风声,但陈文栋一直盯着他写的每一个字,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根本无法做手脚。 凌枢现在并不紧张。 相反,他的思绪很繁杂,甚至有些天马行空。 陈文栋暂时不会杀了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否则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已经开枪了。 他现在想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哪怕凌枢这根稻草看上去很容易沉没,陈文栋也想尝试一下,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凌枢就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漏洞。 他暂时没有找到陈文栋的漏洞,但他在写这封求救信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他们收到一张剧照,是何幼安在某部电影里上吊的一幕。 不仅如此,照片后面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前美人,桥后香骨,镇里枯冢。冬日已尽,春光将临,里外皆血泪。 看似文绉绉,实则狗屁不通,前后矛盾。 正因为不通,才会被凌枢牢牢记住。 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句小诗的含义在哪里。 更有意思的是,何幼安收到的其它死亡威胁,都是她自己亲手拿到的,唯独那张剧照,是路上有人夹在报纸里塞给他们的。 此时此刻,电光石火,这首诗又没来由冒出来,自发主动跳到他面前来。 想要写求救信藏头诗而未成的凌枢,反而想起另外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桥,镇,冬,春,里。 这是一个地名?! 凌枢知道塘桥镇,就在上海郊外,但他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冬春里这个地方,可问题在于—— 谁给他们这个地名,是何幼安,还是另有其人? 给出这个地方的用意又在哪里,让他们过去找东西吗? 其实这句小诗的藏头不难意会,只是当局者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一节,都冲着诗句的内容去揣测了。 凌枢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塘桥镇去,看看对方到底在那里藏了什么。 “在想什么?” 只是脑门上冰冷的枪口很快把他拉回现实。 陈文栋的声音就像催命符,催得他脑壳疼。 凌枢很无奈。 “没想什么,写好了,你看看。” 陈文栋略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 “走吧。” “我们去哪?” “走了就知道。” 病房里能施展的空间不大,但离开医院,陈文栋很难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凌枢必然能找到不少逃跑的机会。 但陈文栋似乎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他异常谨慎。 凌枢的双手被拷上手铐,遮挡在围巾下面,后腰则抵着一把枪,陈文栋手臂上挽着大衣,寻常人匆匆路过,也很难发现端倪。 门口早就等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正在车上打盹,看见陈文栋出来,赶紧打招呼。 “先生,您可来了,好让我等!” “上车。”陈文栋对凌枢道。 两人同坐一辆黄包车,位置狭小,很不舒服,但凌枢也没了反抗的余地。 陈文栋的枪可是开了保险的。 但黄包车夫却不满意了。 “诶,这位先生,咱们可没说要加一个人啊,我这拉起来可费劲了,更何况还要去火车站!” “三倍价钱。”陈文栋言简意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扔过去。“这是赏你的,不算进车费。” 黄包车夫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大的钱,接过来反复察看,还放进嘴巴里啃了一口,喜上眉梢。 “那就多谢先生了!” “现在马上走,去火车站,我要赶最早的车次。” “好嘞!” 一般车夫很难拉得动两人,但凌枢发现陈文栋特意挑了个身强体健的,这一路下来车程倒也不慢。 如果想要更快,自然是坐小汽车,可那样一来,就得一人开车,陈文栋不确定凌枢不会不会开车,就算会,他也不信任凌枢,生怕对方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这也侧面说明了,陈文栋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身边也没有任何得用的人手,他四面楚歌,只能依靠他自己。 “咱们是要去哪里,南京吗?从上海到南京,最早的班车是早上八点零五分,咱们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了,得在火车站等很久吧。” 凌枢开始没话找话。 “现在几点了?你手表借我看看。唉,我说陈兄,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手酸不酸,你也说了,从我跟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成先生就会连我一并解决,既然如此,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要不咱打个商量,你把枪放下,我照样跟你走,直到岳定唐带着你要的东西过来换人为止,怎么样?” “闭嘴。” 陈文栋忍无可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凌枢终于安静了。 可没过几分钟,他再度开口。 “你把保险关了吧,我胆儿小,老怕你手抖,这万一要是车轮磕到石头颠簸……” 话音刚落,彷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黄包车还真歪了下,微微一震。 陈文栋的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往他这边歪。 凌枢大惊失色。 “你留神,留神,你手稳住!” 枪声没起,持枪的手只是跟着车略略震动,又恢复如常。 凌枢松一口气。 陈文栋哂笑:“瞧你这胆子!” 凌枢:“你不知道,就因为我胆子小,当初才让我姐夫给我走后门去当了警察的。” 陈文栋讥讽:“警察就不危险?在家坐着天也会塌下来,不如什么都别干了!” 凌枢:“这你就不懂了吧,警察也分很多种,街上巡逻的,办桉的,办公室里当文书的,我当时走的区警察局长的路子,一进去就是整理档桉,每天清闲得不行,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想什么时候早退就什么时候早退,只要拍好顶头上司的马屁,保管没人管你,可后来我发现不行啊!” 三更半夜的上海街头,自然是行人寥寥,连盏路灯都很难看见,一眼望去,空旷寂静,陈文栋长期保持警惕,到这会儿也有点累了,居然没有再阻止凌枢说话,反而接了句。 “怎么不行了?” 凌枢笑了下:“没有油水啊,你想,当个小警察,一个月就那么点薪资,还得讨好上司,结交同事,怎么足够,不如找点差事去干几年,以后还能安安逸逸过下半辈子,可我这人胆子又小,见不得那些打打杀杀,只好又走了门路,去本地的警察学校里当了一年教官,出来之后就……” 陈文栋打断他:“当教官哪来的油水?” 凌枢:“这你就不懂了吧,想当警察的,家里多多少少有点门路,大富大贵的公子哥儿,自然瞧不上我们这一行,可是那些家世清白的小康富农,也想让家中子弟当差拿公粮,那进来之后,多教点什么,少教点什么,能不能偷懒,能不能多学点,不都是教官说了算吗?” 陈文栋无语。 凌枢:“更妙的是,这些学生又不像军校里的,动辄得学几年,他们最多一两个月就走,全是就职前的培训,就算让他们不满,也不会日积月累引起怨恨,总之一句话,铁打的教官,流水的学员,一年捞到的油水,就足够我坐好几年办公室了!” 陈文栋:“你真是生财有道。” “好说好说。” 凌枢压根不在意他的嘲讽,还挺自得。 “你别说,这个世道,乱是乱了点,可好就好在,干什么都行,只要不越线,就不会有人追着你不放,偷奸耍滑,占点小便宜,这都不算什么,比起杀人放火,已经称得上良好市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兄,我得说说你了,咱干点什么不行,去给日本人做事?非我族类,人家能对你掏心掏肺么,那不是明摆着被人过河拆桥?你要是一开始去给鹿同苍或甄家做事,兴许现在早就翘起二郎腿,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了吧?” 陈文栋冷笑:“你当甄家有多干净?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哪个没有暗地里干些龌龊勾当!别的不说,沉十七要是没有成先生,他能像之前那么嚣张跋扈?上海滩那些能挺起腰杆子说话的大佬,哪个手上不是血迹斑斑?” 凌枢:“你这话也有道理,这么说,沉十七是真卖国了?他给成先生提供了很多机密消息?” 陈文栋:“不是沉十七给成先生提供,是成先生卖消息给沉十七,论消息灵通,全上海没有人能跟成先生相比,他甚至能左右关东军对关内的决策……” 凌枢正待听下去,陈文栋却住口不言了。 “两位,前面就是火车站了!” 车子终于停下,黄包车夫气喘吁吁,已然连句话都说不全了。 陈文栋付了三倍车费,扯起凌枢往车站方向的售票处走。 凌枢意犹未尽,却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刚刚是陈文栋心防最松的时刻,从车夫喊出目的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次警惕起来,任何言语都无法再令他分神。 凌枢:“我们真要去南京?现在离八点零五分起码还有三个小时,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你就越容易被成先生的人追上来。” 陈文栋:“买杭州的票,最早那一班。” 他把钱塞给凌枢,让对方去买,陈文栋自己则紧紧跟在后面,片刻不离。 买了票,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两人在候车室的角落坐下。 陈文栋不时扫视四周,剔除成先生派来追杀他的可疑人选。 他的身体过于紧绷,以至于大冷天的,脖子上开始冒汗。 凌枢本想说点什么转移对方注意力,看能不能再从他口中套些东西出来,但陈文栋此时的状况显然不适合再做任何交谈,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许都会令他陡然警觉,做出过激的举动。 天亮之后,去探望他的第一个人,未必是岳定唐。 按照往常习惯,姓岳的起床之后会先在家里后花园散步打太极再吃早餐,完事先去学校,就算没有课,他也会在办公室里消磨一个上午,备课批改作业,到了下午,才会抽空去一趟市局,或者去医院看他一眼。 假如第一个收到求救信的人不是岳定唐,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就会更晚。 至于岳定唐会不会真答应陈文栋的条件,凌枢觉得悬。 哪怕两人现在上下级,再加上老同学的情分,顶多再加上岳春晓对凌枢的喜爱,可也仅止于此,凌枢真值得岳定唐大费周章带人来营救吗? 他愿意救,那是他顾念旧情,义薄云天,他若是不愿意,也没人能说出半句指责。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岳定唐无关。 届时就算岳春晓问起来,他双手一摊,一句遗憾可惜也就过去了。 凌枢委实没有在这件事上,抱太大希望。 得找个机会逃走。 想及此,他不由在心里默念道。 但是机会不好找。 陈文栋是经年老手,在这方面的经验,足够让凌枢头疼。 到站的火车终于开闸放人,乘客们一窝蜂涌向闸口,陈文动和凌枢两人没有急着向前挤,因为陈文栋生怕人太多,将两人冲散,所以留在最后才上车。 一大早的车厢已经熙熙攘攘,提着行李箱的,拎着热水瓶的,推着小车吆喝叫卖的,与路上的冷清截然相反,热气扑面而来,燥得令人面上出汗。 “让让,让让!我是一等车厢的,借过一下!” “诶你这人,撞着孩子了知道不知道!” “你这是讹人呢?方才我分明啥也没碰到!” 小市民之间的争吵,无时无地,屡见不鲜。 这些动静到了陈文栋耳边,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霎时又被抹去。 他带着凌枢找到空位。 这年头火车未有对号入座,都是先到先得,手快有手慢无,买了哪个车厢的票,就在里面自己找位置。 他们买的是二等车厢,既不像一等车厢那么显眼,也不像三等车厢那般拥挤,容易暴露惹来麻烦。 这里四个座位,两两相向,陈文栋为了避开无关人等,将四个位置都买下来,但他为了监视凌枢,自然要与他坐在一边。 旁人再要坐下,瞅见陈文栋一脸杀气,都心生怯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列车员路过检票时,便看见两个大男人挤在同排一个位置上,肩挨着肩,对面两个座位却是空的。 陈文栋示意凌枢拿出票让他检查。 “先生,既然对面两个座位也是你们买的,不妨一人一边,这样也宽敞些。”列车员好心建议道。 凌枢笑道:“不妨事,我怕冷,跟朋友坐一起才暖和。” 陈文栋抬起头瞥了列车员一眼,像是在看个死人。 后者不敢言语,落荒而逃。 “陈兄,我渴了。” “忍着。” “咱们不是去南京吗,怎的又买杭州的票?” 轰鸣声中,火车开始发动,窗外风景不再是静止的。 熙攘拥挤的人群也开始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些许秩序。 走动路过的人少了,陈文栋情绪慢慢平复。 “我让你留的信是南京,就未必要先去南京。”他道,后背靠上座位,微微放松。“先去杭州,再从杭州走。” 凌枢笑道:“那敢情不错,杭州吃的多,景色也好,咱们中午到了之后,可得好好吃一顿,我带你去楼外楼,不过咱先说好,我没带钱。” 陈文栋:“你倒是随遇而安,也不怕我开枪了。” 凌枢:“我怕,可怕有用吗?人没死,就还是得吃饭喝水,陈老兄,这去杭州,一坐就是五个小时,你是打算中间一口水都不让我喝了吗?” 陈文栋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凌枢只好闭嘴。 列车员提着热水壶过来。 凌枢忙叫住他,要了两杯水。 “先生,你们带水壶或水杯了吗?”对方问。 凌枢:“没有。” 列车员:“餐车那儿有杯子提供,不如您跟我过去拿吧。” 凌枢笑道:“我与我这兄弟多年没见,很多话要说,一刻都不想离开彼此,你就帮我们拿一下吧。” 列车员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给他们取杯子。 当下火车里,一二等车厢的乘客,非富即贵,至少也是文人或有些身份地位的,一般要求,列车员不敢得罪,都得勤勤恳恳办到,换作三等车厢的乘客,他就没这么客气了,所谓看人下菜碟,正是如此。 杯子取来,倒上热水,凌枢捧在怀里,满足感慨。 “天这么冷,一杯热水足以温暖我的身心。” 陈文栋没有去拿杯子,也没有阻止他喝水。 凌枢笑道:“你别这么紧张,成先生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料到你想去南京,却先绕道杭州的……” 话未说完,后面车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小偷!有小偷啊!” “你站住!” 前后追逐的动静伴随急促的奔跑声传来,凌枢下意识回头,就见两人由远而近飞奔过来。 跑在前面的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追在后面则是一名中年女子,穿着旗袍,踩着皮鞋,未免力有不逮,气喘吁吁。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都还未反应过来,鸭舌帽却已经跑远,一熘烟就从三等车厢奔到他们这里来了。 凌枢回头时,对方正好跑到他们这个方向,随手一扔,手包就落在凌枢腿上,人已经跑没影了! 后面的女子连同丈夫追上来,满头大汗,焦急万分。 火车即将到站,车速逐渐慢下,这时候如果鸭舌帽跳窗逃走,肯定就追不上了。 凌枢将手包递出去。 “这是他刚刚落下的,是不是你们的?” 女子抢过手包,翻开一看。 “什么都没了!” 她又急又气,非但没有感谢,反倒冲着凌枢嚷嚷。 “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为何他会将包扔给你!” 凌枢无语:“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吗,我要是跟他一伙,会在这里等你吗?” 畅想中文网 女子气急败坏:“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一拦,我根本就追不上人了!你得赔我的钱来!我那钱包里面本来有几十块的,那都是我们的救命钱!” 这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凌枢摊手:“我没钱,但我兄弟有,你们问他要吧。” 夫妻俩自然而然,看向凌枢身旁的陈文栋。 正当凌枢以为他们要跟陈文栋勒索理论时,变故发生了。 就连陈文栋都没料到,眼前这个面目平常,嘴角甚至已经有些皱纹的三四十岁中年女子,会忽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眉心! 凌枢:?! 枪声响起的瞬间,凌枢几乎同时弯腰躲下! 他已经顾不上陈文栋会不会对自己开枪了。 陈文栋则相反,起身扑向女子,将对方的手腕打偏,子弹也跟着歪了方向,打在边上乘客的脑袋上! 血花四溅,乘客应声而倒! 四周尖叫声起,车厢内所有人下意识起身逃窜,拼了命地往车厢两头跑! 一击未中,人潮的冲击打乱对方两人的计划,凌枢和陈文栋顺势趁乱夹在人群中出去。 杀手就算肆无忌惮闹出人命,也不可能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开枪浪费子弹。 陈文栋和凌枢,不约而同奔向三等车厢的方向。 因为一等车厢富人多,人相对少,不好隐藏,而三等车厢价格便宜,嘈杂拥挤,方便在混乱时隐匿身形。 混乱的人群阻碍了凌枢的逃命计划,他想下车,车门却被堵住,火车还没完全停下来,从车窗钻出去显然也来不及。 他只能继续往前挤。 那两名杀手的目标可能只是陈文栋,但凌枢不想冒这个险,毕竟陈文栋说得对,在成先生眼里,能跟陈文东一起“逃亡”的,当然就是同伴,一起解决掉也不冤枉。 后面又有枪声响起,不知道谁中枪谁倒下了,人群又是一阵混乱。 盥洗室近在眼前,凌枢一扭门把,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今晚真是肥肥的字数了,本章留言随机200个红包! 新的一年,祝大家开开心心,让老岳和凌枢陪着你们度过充满快乐希望的新一年吧! —— 感谢在2019-12-30 21:27:03~2020-01-01 21:3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离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梨梨blinggg、summersa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82个;芝心年糕太好吃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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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忍住的眼泪立马忍不住了,小童哇哇大哭,凌枢下意识弯腰去扶。 可就在这时,他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警觉! 这一丝感觉很难形容。 大抵就像是长久处于危险环境中的人,很容易对外界所有潜在危险产生反应,甚至就连微风掠过耳旁,都有可能草木皆兵,惊弓之鸟。 但这样的预感和察知,也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当心头警钟大作时,凌枢甚至没顾得上抬头看上一眼,立马想也不想就抱着小孩往旁边滚去! 砰! 枪声响起,子弹就打在刚刚他弯腰站立的地方! 小孩绝对不是杀手的目标,凌枢将人放下,直接冲进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成先生的人,追杀目标重点肯定放在陈文栋身上,至于自己,不过是附带的麻烦和累赘,但现在看来,成先生是铁了心想一并解决麻烦后患了。 凌枢这要是死了,哪怕岳定唐事后诘问,成先生也可以直接推个一干二净,只说陈文栋仇人多,凌枢被流弹打中身亡,更何况,岳定唐还未必会为了老同学兼下属,去跟成先生正面对上。 车站警察闻听枪声跑出来,但两名杀手早就在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凌枢舍命狂奔! 前面几道栅栏,他毫不犹豫一跃而过,手里摸出根刚刚在火车洗手间里顺来的钢丝,一面狂奔逃命,一边解开手铐。 这条小命未必多宝贵,但凌枢暂时还不想死,尤其是死得这么憋屈。 他抽空回头看一眼。 果然有两个大衣礼帽的男人在后面追击自己。 前面有个三岔口。 左边是火车站出口,右边是入口,中间则是工作通道。 凌枢毫不犹豫左拐,消失在后面两个人的视线之内。 两名杀手互视一眼,立马追了上去。 几分钟后,凌枢出现在右边入口处,脑袋上已然多了顶帽子,他暗自嘿嘿一笑,拿着刚才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的火车票,再次上了火车。 这辆火车是从杭州始发,经嘉兴到上海,此处是嘉兴站,短暂停留之后,很快就要触发去上海,正合凌枢的心意,陈文栋本来想玩障眼法,先去杭州,再从杭州去南京,现在中途出了变故,杭州只怕也是去不成了。 刚才那两人以为他想离开火车站,殊不知凌枢出站之后反而绕了一圈,直接临时找到一名乘客,用三倍价格买下他手里的票,附带对方脑袋上的帽子,又折返回来。 那两名杀手就算反应过来,想追上火车,也为时晚矣。 除非—— 被成先生派来追杀他们的,不止那两个人。 凌枢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铁嘴神算。 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种。 他买来的票是三等票。 这年头的火车,距离车头越近,环境越差,也越危险,车厢里弥漫一股子煤烟味,一站下去,头发衣服必定沾了一层煤灰。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更好隐藏。 显然,有人和他想法一样。 凌枢举目四望,找到个空座坐下,将头上帽子一拉,遮住半面表情。 旁边有人递来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吃么?” 声音有些沉,又有些熟悉。 凌枢扭头。 穿着女式棉袄,脑袋上裹着女子花巾的陈文栋也正在瞅他。 凌枢:…… 看见他惊悚扭曲的表情,陈文栋难得扯了扯嘴角,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真巧。” 还,真是,巧。 凌枢抚平自己惊吓过度的小心肝。 “你怎么会?” 陈文栋:“看来我们的办法是一样的。” 凌枢:“回上海,对你而言,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所以我才说,真巧。” 陈文栋说道,从棉袄里摸出一把枪,再次抵上凌枢腰际。 凌枢:…… 他嘴角抽动,试图和对方讲道理。 “陈兄,你自己也看见了,成先生派来的人那么多,咱们这一路还未必能安全脱身,同坐一条船的人,现在就内讧合适么?” 陈文栋:“你说对了一半,因为你现在很想下船,我只能将你继续绑在这条船上。” “你不会开枪的。开了枪,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引来杀手,成先生的能耐你自己也瞧见了,那些不是普通的青帮小混混,从身手行迹来看,也许还混迹过军队,他们既然连我也不放过,我就只能跟你一起。” 他的话似乎说服了对方。 陈文栋思索片刻,终于将枪收起来。 凌枢松一口气。 “这就对了么,咱们精诚合作,也许还能逃出生天。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出卖,因为成先生摆明不会放过我,我卖了你,自己也没好处。” 陈文栋冷冷道:“希望你言行一致。” 凌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去南京吗?” 陈文栋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他脸上流露出些许迷惘。 凌枢意识到,他也许不是不想回答,是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丧失成先生信任的他,现在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只能亡命天涯。 “先回上海。” 凌枢听见对方如是道。 陈文栋将头微微一歪,侧脸往下,看上去就像是依偎在凌枢肩头。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打扮又是如此不谐,反倒引得路过的人都多看几眼。 凌枢抽抽嘴角,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陈文栋很难沟通,这会儿好不容易达成共识,他已经不想多生波折了。 兜兜转转,他们从上海逃出来,竟然还没离开上海多远,现在又要回去。 凌枢觉着,陈文栋的逃生之路,注定不会太顺利。 只是他没想到,这才刚刚坐下没多久,事端又发生了。 本该准点发车的火车迟迟未开,乘客们疑惑丛生,议论纷纷,列车员被问了几句就不耐烦,跟乘客吵起来,还差点动手,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凌枢瞧见那些看热闹的乘客里,有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吵架的两人上,而是四处张望,尤以看向凌枢这边的次数,最为频繁。 这时,火车终于开动了。 汽笛声中,由慢而快。 列车员和乘客的怒火渐渐平息,人群散去,凌枢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因为刚刚东张西望的乘客迈步朝他们走来。 陈文栋想掏枪,却被凌枢按住。 他压低声音喝道:“你想打草惊蛇吗,万一他不是呢!” 陈文栋面色冷然,不掩杀意。 那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不是姓凌?” 凌枢:“您是?” 对方惊喜道:“太好了,您还记得滕老板吗,我在他手下干活,是剧院经理,上回何小姐的电影首映礼出了事,是您上前救了何小姐,当时我还让人出去给您买了跌打药!”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凌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剧院经理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何小姐准备息影了,我们剧院的收入来源就那么些,滕老板打算关掉几个,我就失业了,这两天回了趟老家,准备回上海再找找机会,您呢,您又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冒出来的路人甲有着他乡遇故知的谈兴,大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架势,凌枢心里有事,实在没空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我这会儿还有点事,要不咱们回上海再聊?” 凌枢打断他。 “哦,哦哦,不好意思,打搅您了,那咱们回聊!”对方如梦初醒,连忙道歉。 剧院经理刚刚转身,却又立马转回来,手里多了把枪,直指凌枢身后的陈文栋! 凌枢正待反应,身体却已经被人用力一扯! 陈文栋居然想用他来挡枪! 说时迟,那时快,凌枢顺势往后一倒,抬腿飞踹,将剧院经理踹得后退两步,枪口偏了方向,直接开到车顶去了! 砰! 一颗子弹犹如沸水入油,轰然炸起整个车厢的鱼,所有人像之前那列火车一样尖叫起来,争相逃命。 不同的是,这次火车正在往前飞驰,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停下,更不要说跳窗逃跑。 众人只能往车厢两头跑。 但凌枢没法跑,因为剧院经理缠住他,两人在走道近身搏斗,转眼已经过了好几招。 利用凌枢当靶子的陈文栋根本没片刻停留,转身就往前面车厢跑去。 砰砰砰! 又是接连几声枪响传来,令人心脏跟着一下下直线上下。 对方到底是身兼多重身份的剧院经理,还是临时假扮搭讪的杀手,凌枢已经不想深究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脱身,对方的手被他钳制住,凌枢抬起膝盖,将对方的枪撞飞,另一只手则一拳挥过去! 对方闷哼偏头。 凌枢自忖右手终究是失了几分力道,若换了从前,这拳下去定能让对方少掉几颗牙。 枪落在座位缝隙里,一时找不见踪影,对方只得继续赤手空拳与凌枢缠斗。 不知何时,满满当当的车厢竟已剩下他们两个,在稳速前进的列车里要一边打斗一边保持身体平衡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显然没有凌枢做得好,不一会儿就已经连中几圈,连肋骨都被打断一根,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凌枢毫不留情,步步紧逼,这种时候留情手软等于自找死路,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对方摁死在此处了,见对方后退,又立马缠了上去,直接把人踹倒,又压了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忽然,对方手中亮光一闪,凌枢暗道不好,想要后退已是慢了半步,匕首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插入凌枢腰腹要害。 砰! 砰! 两声枪响,来自前后两边。 枪声也有先后之分,前面的快一些,后面的慢几秒。 这两枚子弹,一枚打在对方后脑勺,一枚打在对方腿上。 剧院经理当场丧命。 凌枢却安然无恙。 他勐地抬头,又回过头! 江河站在前面的车厢,刚才杀手后脑勺那一枪显然是他开的。 而岳定唐则站在凌枢身后车厢连接处,他的枪法也称得上不错,但刚才自然是江河的一枪更有效果。 1200ksw.net 凌枢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汗流浃背。 “我还以为没人来救了,这一下就来了两位,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危机一接触,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冒出来了,朝着前后随意拱拱手,就直接坐在地方,也懒得起来了。 “哦对了,陈文栋好像跑到前面车厢去了。” “他死了。”江河道。 凌枢一愣:“成先生的人杀的?” 江河道:“我杀的。” 凌枢骇笑:“难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江河:“本来是,但我欠你一命,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现在也用不着杀你了。” 前面的,凌枢能听懂,后半句,他却不明其意。 江河也不多解释,先上前确认那名杀手是否真的死了。 列车上的乘警很快赶到,呵斥三人不许乱动,举起手来。 以江河跟岳定唐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杀鸡不用牛刀,岳定唐甚至无须把岳家亮出来,江河混迹上海帮派,虽非青帮中人,却与青帮渊源颇深,只要把青帮名头表明,再说明死者的杀手身份,警察也不敢做什么,还得客客气气把三人请到休息室,等候下车时进一步确认身份。 直到现在,凌枢还有点懵。 “我怎么觉得,这一切结束得有点虎头蛇尾?” 他不是觉得脱离危险不好,但这场危机,似乎戛然而止,却给人留下巨大的疑惑。 成先生的人马,就这么不堪一击,铩羽而归? 岳定唐回答了他的疑惑。 “因为成先生的飞机失事了,在跟何幼安去香港的途中坠机,所有人,无一生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一卷的结尾了!下章就可以全部解谜! 有些萌萌猜到一些,但至今我没有找到完全猜中真相的。 周末快乐!本章留言送100个红包! 今天更新欠了2k,明天继续补上! —— 感谢在2020-01-01 21:37:42~2020-01-03 20: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鹤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3个;风烟 5个;鹤一 3个;奇迹停停环游我 2个;白龙的狐狸娇妻、棋子、七彩芋圆、格路、停云、小莹子、小鸭小石头、betelgeuse、29022995、赖冠霖秘密女友、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尹尹花花痴痴、mermaidtrap、breeeee、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红星黄鹤楼、唐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延癌晚期病患 60瓶;?阿茶小透明。 20瓶;对面的智障看过来 16瓶;铅笔杀手 15瓶;暖暖巧克力、freya、怂炸、熟菜、大岛元太、guang、m134340、~~~ 10瓶;糖人阿峤、禾禾是禾禾 8瓶;封尚、21546739、柠檬 6瓶;兮、零、雾润嘉木、gdagd、反正靠不上我 5瓶;米甜甜叻、星耀、阳台君 3瓶;慕小寒mi、arrivederci、我会长很多头发的!、zl_an、蕊君茜茜、温渺、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半价老坛酸菜面、tibetwalker、流光不易把人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0 章 “何幼安, 死了?” 凌枢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一切的开始, 源于何幼安。 凌枢最初见到她,是在领事馆的宴会上。 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就像灯光下的宝石,无论翻转哪个切面,都是那样光彩夺目。 她的美不仅在于容貌, 更在于气质,谈吐, 举止,如果所有女人都是不同的诗, 那何幼安无疑是泰戈尔笔下最受宠爱的那一首。 那时候的凌枢, 也绝不会想到这个女人将会与自己产生交集, 引发后续一连串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横行霸道的沉十七,有求而不得的鹿同苍, 有名为鹿同苍手下, 却能耐不凡的江河,还有来历神秘的成先生,甚至还有中途被牵扯进来,本与故事毫不相干的凌枢和岳定唐。 他们无一不是环绕在何幼安身边的男人。 凌枢越往下发掘, 就越发现这个故事曲折离奇, 原本以为的情爱纠葛,通通被推翻。 何幼安的布局和目的,似乎也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但现在, 所有纠葛的源头,何幼安居然死了。 凌枢的好奇心就像一颗被高高抛上半空的石头,却始终不肯落下,无处着依。 “会不会是弄错了?或者是假死远遁?” 岳定唐摇头:“许多人去龙华机场送行,亲眼看着何幼安跟成先生上飞机,飞机起飞没多久,还在众人视线范围内,就爆炸坠机了,赶过去一看,有些人尸身还在,只是不全,何幼安和成先生的,也找到了。” 这种情况下,十有**,就是不会弄错了。 凌枢还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岳定唐往他手里塞了杯热水。 他才发现江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江河呢?” 原来之前江河说用不着杀他,正是因为成先生突如其来的死讯。 这则死讯想必也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就连过来追杀他们的杀手,只怕现在也群龙无首,草草撤退。 “走了,临走前说你的救命之恩,他还了。” 岳定唐见他神情恍惚,不由微微皱眉。 “你又受伤了?” “我没什么,就是一些皮外伤。”凌枢定了定神,“你怎么来了?” 岳定唐:“我去医院,看见你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凌枢:“是你发现的?” 他还以为最先发现这封信的人,应该是早上过来打针换药的护士。 岳定唐:“周叔让我上班路上顺道给你带点汤过来。” 凌枢嘿嘿一笑:“平日岳长官上班时间也没那么早吧?” 岳定唐:“你想说明什么?” 他一脸平静澹定,反倒让凌枢的调侃接不下去。 “没什么,老岳,多谢了啊,今日要不是你跟江河及时赶到,我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岳定唐:“方才我只打中了那人的腿,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救了你,而是江河。” 这话听着,好像还有点不甘心。 打从上学起,凌枢跟岳定唐两人就争。 争学习成绩,争老师看重,争姑娘青睐。 当时男女同校的情况还很少,女学生大都来自开明富裕的家庭,杜蕴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而然引起众多男学生的倾慕之情。 其时岳定唐面上云澹风轻,实则与凌枢暗地较劲,两人有来有往,有输有赢,但每逢岳定唐输了一筹,下回总会卯着劲更胜两筹,由此凌枢便知道,此人记仇好胜,半点不下于旁人,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还当他稳如磐石,不动凡心。 此刻凌枢听来,只觉对方的好胜心又发作了,因为没能完美救下他一次,心里有些别扭。 而凌枢在家境没落,红尘打滚之后,早已学会将那点没必要的好胜心都连同前尘过往,打包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没,你可别这么说!就算没有江河,你那一枪,也足够让杀手受伤迟缓,助我逃脱,这一枪可太宝贵了,我也没想到是你第一个看到求救信,又带着人赶过来,我心里那份感激都不知怎么表达!” 他赶紧给老同学顺毛。 岳定唐:“无妨,你可以慢慢斟酌措辞。” 言下之意,我不介意你变着法儿赞美我。 凌枢:…… 这才是姓岳的救人的初衷吧? “大恩不言谢,要不,我跪下来给你磕个响头?”凌枢假惺惺道。 他笃定姓岳的要脸,肯定不会答应。 谁知—— 岳定唐挺爽快:“好啊!” 凌枢:??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一通狂跑,把膝盖给弄伤了,到现在还弯不下去,要不,咱改日吧,改日?” 他哎哟一声,扶着膝盖开始哼哼。 “怎么这么疼,我这发烧刚好就被揪出医院,现在浑身无力,感觉病情又加重了,膝盖也伤了,回去了得再上医院瞧瞧才行!” 多大个人了,还整得小孩儿一样。 岳定唐叹了口气。 “行了,别演了,回去之后,上汇丰银行,何幼安一定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他也很想知道何幼安到底在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论好奇心,岳定唐只强不弱,只是很少外露。 凌枢却道:“不,我觉着,我们应该先去一个地方。” 岳定唐:“嗯?” 凌枢:“塘桥镇冬春里。” 塘桥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此处耕田处处,入了冬也能见青绿,此时元宵已过,个别胆大包天的新芽已经从枝头发出,叫嚣着要在春天里独占鳌头,凌枢此前没来过塘桥镇,他对这里最深的印象,不是山水树木,而是—— “我姐说这里的拖炉饼和雪脸瓜特好吃,她还会做,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以前给我做过一回,又香又脆,里面还会夹些春天的野菜,要是有猪油,和着菜馅一道,那就更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枢就捏着一块刚出炉,热乎乎的拖炉饼,伸长脖子咬一口,露出被烫舌头和香气充斥感官的矛盾表情。 相比起来,岳定唐就斯文多了。 他选择一手用筷子戳住饼,一手掰下一小块,轻轻吹口气,待凉些再送入嘴。 至今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就神使鬼差大清早天还没亮去了医院。 也许是前晚睡眠不佳,索性早点起床,也许是惦记学校里还未批改完的学生论文,又也许是觉得姓凌的太折腾,想早点去把他接回来,免得他撞上成先生又闹出什么变故。 谁知道,岳定唐看见的,不是活蹦乱跳的凌枢,而是一封求救信。 当时岳定唐的第一反应是,凌枢在作弄他。 但想想,似乎又不合情理。 为着这一丝的不合情理,岳定唐直接大清早敲响市局局长的家门,让他派人跟着自己,循着凌枢离开的轨迹一路找,也多亏凌枢容貌出众显眼,不少人印象深刻,终于找到这列火车上。 是以,岳定唐今天唯一吃上的食物,就是手里这张拖炉饼。 别说凌枢把它吹上天,就算啥也不说,肚子饿的人就连喝白开水,都能喝出三分甜味。 “老板娘,咱们这镇上,有一个叫冬春里的地方吗?” 凌枢那头,一张饼下肚,略略饱腹,已经开始向饼店老板娘打听情况了。 老板娘年过四十,犹存几分风韵,在凌枢他们刚进来时,就盯着凌枢的脸目不转睛好一会儿。 岳定唐眼尖发现,老板娘端上来的一盘拖炉饼,其大小和数量,似乎也比别桌的多一点。 “你找那地方做什么?” 本是闲话家常的一句话,老板娘却瞬间有些色变。 凌枢瞧在眼里,不动声色。 “我有个远方亲戚住在那里,都是长辈们的交情了,到我们这一辈,我见都没见过,可家里长辈让我过来捎东西,天再怎么冷,我也得跑一趟,您要是知道,给我说道说道?” 老板娘左右瞅瞅,倚桌坐下,凑近来,一副八卦模样。 “这镇上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凶地,打从若干年前,冬春里一场疫病死了不少人之后,那里就只剩下一户人家,还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前年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婴孩,就在那养着,有人说,她偷了别家的孩子,也有人说,她是从坟堆上捡来的鬼孩子,所以平时没事,没人愿意靠近冬春里的,那里也没新人家搬进去。” 说罢她叹了口气。 “要说可怜,那寡妇也的确可怜,但奈何她命太硬,那孩子,都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克了去!” 凌枢跟岳定唐对视一眼。 他们本来以为,冬春里很大,找起来费劲,谁知只有一户人家。 确切地说,是一个寡妇和一个孩子。 何幼安给他们留下的谜题,是不是可以很快解开了? 两人再没了吃饼闲聊的心情,凌枢随口打发老板娘几句,就循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启程。 156n.net 冬春里几乎就在郊外了,今日天色阴沉,加上老板娘刚才说的那番话,还真有点鬼气森森的氛围。 凌枢他们走过的几户人家,都已凋敝多时,没了人口,连屋子都是敞着的,院子里不知蒙了多少灰尘,更勿论那些半掩的门后光景了。 唯一一户尚算干净的人家,自然就是老板娘所说的绝户寡妇了。 他们站在院外张望时,里头正好也有人推门出来。 中年女人后面还跟着个小孩子,面容清秀,大花棉袄,分不清男女。 令凌岳二人意外的是,女人看见他们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他们姓名来意,而是咦了一声。 “你们来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又有琐事,答应的肥肥没有兑现,算上昨天的2k,明天应该更新6k,等着_ —— 感谢在2020-01-03 20:15:36~2020-01-04 22: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40个;风烟 6个;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 5个;道之 3个;白龙的狐狸娇妻、棋子、七彩芋圆、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格路、尹尹花花痴痴、38195364、禾厶、artai、雾润嘉木、唐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 24瓶;一矜香 22瓶;江翊 20瓶;祁安、unhappy、hellenblue、丹阳似血 10瓶;其实0909 7瓶;zl_an 6瓶;零、香蕉的橘子、是drunk啊、望仔呆毛、小嵴椎、未央水镜、lisa 5瓶;椰椰椰叶青 3瓶;优雅一枝花、一壶酒 2瓶;蕊君茜茜、菊花换酒、慕小寒m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1 章 面对中年女人的疑惑, 凌枢玩了个小心眼。 他没说自己是来接人,或者不是来接人的。 “大姐, 我们先进来看看, 不知方便不方便?” 女人却摇摇头。 “算了吧, 我这里是寡妇绝户, 不吉利, 你们别进来的好。” 凌枢笑笑,直接迈步踏进来。 “无妨, 我们不介意。现在是新时代了, 都在提倡科学民主,这些子虚乌有的迷信之说, 我们都是不信的。” 小孩子见有生人进来,连忙躲到女人后面, 抱着女人双腿, 怯生生探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 不知倒映谁的影子。 凌枢心头一动,下意识冒出一句:“这孩子, 是姓何吧?” 女人:“是,你们果然是来接人的吧,上周何小姐托人给我捎来口信,说很快有人来把孩子接走,我还想将孩子多留一段时日,没想到竟是不成了。哎, 打从他还是襁褓小娃娃的时候,我就养着了,到现在,不是亲妈,也跟亲妈一样了!” 凌枢越听,越发觉得这孩子与何幼安渊源匪浅。 甚至很有可能,孩子正是何幼安的孩子。 但,何幼安虽然结过婚,却没听说她跟梁昼诞育儿女。 这个孩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何小姐有没有说过,来接孩子的,是什么样的?” 凌枢弯下腰逗孩子玩了一会儿,他手里头没玩具,亏得一张皮相在那里,小娃娃逐渐放松警惕,不多时就已经肯依偎在凌枢怀里玩耍了。 但这句话一问,女人陡然警惕起来,目光在凌岳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你们不是来接他的?何小姐说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姓凌,另一个……” 凌枢:“另一个姓岳。” 女人:“何小姐说,一个叫岳定唐,另一个叫凌……” 凌枢:“凌枢。” “是,那就对了!”女人长松口气,生怕自己认错人,将歹人给放进来。“我就说何小姐不会骗我的!” 可这几句话,却更将凌枢和岳定唐的疑惑调动起来。 何幼安不仅料到自己会出事,还料到凌枢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甚至早就交代好女人,让孩子给他们。 可她凭什么笃定,他们一定会带走孩子? 凌枢忽然想起何幼安放在汇丰银行保险柜里的那些遗物。 也许那里边,会有他们需要的答桉。 但现在,还是先解决孩子的事情。 “何小姐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从没来看过孩子,只是偶尔托人送钱送口信过来,关于孩子的来历,我也一直保密的,镇上人都不晓得,还以为是我从乱葬岗捡来的遗腹子。” 凌枢道:“这孩子是她的吗?” 女人也不确定:“应该是吧,我真不晓得,您就别问我了,她只是托人来告诉我,说你们会来把孩子接走,再给我一笔钱。老实说,要是没有她给我的钱,这孩子我真养不起,也真是舍不得他,要不,你们再像何小姐那样,定时过来送些东西,这孩子我可以继续帮你们养着?” “何小姐答应给你多少?” 不知何时,岳定唐已经站在凌枢身后。 女人似乎有些怕他,闻言抿了抿嘴,用手指比出一个数。 岳定唐直接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银元。 “这些你先拿着,我们现在身上没带太多,回头再让人给你送过来。” 凌枢蹲下身与孩子平视。 孩子反应有些迟钝,也许是跟着女人常年不见生人的缘故。 以女人在镇上的处境,孩子放在这里,自然足够安全,无人会上门,但这样的环境对孩子成长显然也不是好事。 如果凌枢他们没来,再过几年,这孩子大一些,性情成形,想必也半废了。 这可能就是何幼安希望他们把孩子带走的原因。 “你叫什么?”凌枢轻声问。 孩子没有说话。 女人道:“这孩子叫何苦,他还不会说话,平日里也木讷些。” 凌枢:“何苦,哪个苦?” 女人:“还能是哪个苦,吃苦的苦呗!” 好怪的名字。 有哪家长辈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这何幼安死了也不让人安生,一个局将他们套进来,现在又留下无数谜题。 她像吃定了凌枢的好奇心,非让他抽丝剥茧一点点去解开。 凌枢很想不如她所愿,但该死的好奇心还真让他没有转头就走。 何苦还不会说话,连走路都不利索,得有人牵着,不然自己会跌倒。 凌枢索性抱起来,他却很舍不得女人,趴在凌枢肩头往后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像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 女人也红了眼眶,追几步上来,又不敢抢人。 “你,你走吧,我养不起你,你跟他们去,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为免招摇,凌枢他们离开塘桥镇的时候,就不再去刚才那间拖炉饼店了,行色匆匆,活像做贼,孩子则被毛毯裹着抱在怀里,小小一个,不细看还以为是包袱。 “现在怎么办?” 等回到上海,凌枢才发现自己带回了怎样一个麻烦。 这不是小动物,也不是什么摆设珍玩,而是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养孩子可不是想撒手就撒手,不仅得管吃喝拉啥,还得教他读书识字,礼仪文明。 凌枢自己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他四处潇洒,受了伤也没放在心上,往医院一躺又是一条好汉。 但现在,他傻眼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 “你刚才直接把人一抱,决绝果断就走了,我连拦一下都来不及。” 凌枢:“我这不是一时心软么,何幼安死了,要是我们不管,这孩子就得等死了吧?” 岳定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何幼安的一个陷阱?从她找上我们帮忙开始,就把我们拉进她的局里,直到现在,她虽然死了,布下的线却一直在发挥作用,就连你抱走孩子,应该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凌枢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反其道而行,那应该怎么做?” 岳定唐:“把人送到教养院去。” 见凌枢没有吱声,岳定唐又补一刀。 “凌遥姐今天应该就回来了。” 凌枢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 孩子早已哭干眼泪,安静缩在凌枢怀里睡觉,嘴巴含着拇指,一吮一吮,好梦正恬。 最终孩子被暂时放在岳家。 因为教养院离此地太远,一来一回再去银行,时间上来不及。 过来开门的是老管家周叔,他一看见凌枢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愣住了。 “这哪来的孩子?” “这是岳定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孩子他妈死了,他把孩子带回来养。”凌枢笑嘻嘻道。 周叔信以为真,登时着急起来,看看岳定唐,又看看孩子。 “哎,怎么这么突然!大少爷他们都不在,这可怎么办!我先打电话去南京请三小姐回来吧!” 说罢转身还真要去拨电话。 岳定唐不得不喊住他。 “凌枢在开玩笑的,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们一个故友的,她意外死亡,孩子暂时交给我们,等我们忙完,就送教养院去。” 周叔狐疑:“四少爷,您可别骗我,这孩子跟您长得挺像的!” 岳定唐:…… 凌枢要不是抱着孩子,现在已经笑得打跌。 饶是如此,他面容微微抽搐,也是忍得很辛苦了。 周叔都快被他们弄煳涂了,想象开始插上丰满的双翼。 “是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他母亲的身份太低,见不得光,这都无妨,只要进了咱们岳家,就是岳家的孩子,大少爷他们总会一起想办法,四少爷,您可不能让岳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啊!” 岳定唐无言以对。 凌枢双手颤抖,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 七七零八号保险箱,是汇丰银行里众多保险箱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普普通通,外形与别的保险箱无异。 但在凌枢眼里,这个保险箱,却放着何幼安的遗物,和她想要对凌枢跟岳定唐说的话。 甚至,这个保险箱将会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线索。 当两人坐在会客室,亲眼瞧见银行经理将保险箱里面的匣子取出,又放在他们面前时,凌枢捏着钥匙的手心,竟有一丝滑腻。 既想打开,又不想打开。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匣子放在眼前足足五分钟。 凌枢才终于打开匣子。 里面只有一封信,和底下厚厚一沓美金。 凌枢拆开那封信。 信是何幼安亲笔所写,字迹娟秀,与平日她给影迷的签名无异。 凌先生,岳先生惠鉴, 你们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不在这世上。 我知道,你们心中,必定有许多疑问,甚至怨怼,觉得我与二位无冤无仇,却平白将你们牵扯进来,实属不义,且请两位先生看在我如今身在黄泉,无法亲身致歉的面上,容我将来龙去脉,与你们一一道来。 我姓何,名幼安,本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我与兄长何长安,自小长大,兄长待我亲厚,教我良多,虽名为兄,但于我而言,却如兄如父。某日何家忽逢变故,兄长外出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我苦苦寻觅未果,也曾数度去他生前工作的地方找人,可惜都没有找到线索,许多人都说,兄长觉得家境困苦,又有幼妹累赘,故而方才舍家远走,但我始终不信,因为兄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直到有一日,兄长的朋友登门拜访。 那是在兄长死后,我已经嫁入梁家,梁昼不争气,赌博欠债被殴致死,我一度觉得天塌下来,了无生趣,差点了结性命,却有人上门送来兄长的消息。 我这才知道,兄长不是失踪,而是出事死了,他当天提前下工,去参加进步青年的读书会,却被沉十七身边的陈文栋追杀迫害,最终死于非命,临终前,他托人给我留下遗言,让我好好活着,还告诉我,他前两年在外面结识了一名女子,还生下一个孩子。 看到此处,你们或许会生出许多疑问,不错,我当时就怀疑我兄长的身份并不简单。他,连同我嫂子,也许都有另外的任务在身,明面上的工作不过是他们的掩护,那孩子之所以流落在外,也是因为他担心牵连家人。就连对我,他也从未露出半点风声。 沉十七找到我,培养我成为电影明星,也并非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容貌,他知道我兄长的身份,想要就近监视我,禁锢我,一方面将我当作玩物,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从我身上找到突破口,挖掘出我兄长背后更多的秘密。 但我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就绝不可能让其发生,更何况,当我知道兄长所誓死保护的东西时,就更加坚定这个念头。 我与沉十七交往越深,我的所有在他面前也毫无遮掩,他知道我对兄长的过往来历一无所知,渐渐对我放松警惕,加上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对他言听计从,他也慢慢让我知道一些事情。 我也由此发现,沉十七背后,还有一个成先生。 这个成先生,能耐更大,来历更为神秘,就连沉十七在他面前,也温驯得如同一条狗,我知道,从他身上一定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我发现了成先生的秘密。 我想,以岳先生的能耐,你们想必也已经得知成先生的一些情况。 他本姓成田,单名一个宫,是日本人,往来于上海和东北之间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大,上海黑白两道,都有他的人脉,许多人觉得他和关东军关系匪浅,但实际上,他就是关东军在上海的代言人。 我从成先生那里得知一个消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我要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如今这个消息里的内容已经悉数发生,告诉你们也无妨,不过这里先不提,再说我自己。 ddxs.com 我起初只是为了追查兄长的死,为他复仇而已,但说来可笑,沉十七一手将我培养成为电影明星,而我出演的那些电影,有许多揭露社会不公,呼吁青年爱国进步的角色,不知沉十七知道之后,会否后悔? 后悔也没用,他只能在地府找我算账。 也许是入戏太深,这样的角色演多了,我对沉十七和成先生越发无法容忍,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片土地上也许很多,能减少一个两个,也是有益的。 于是我作出一个决定,杀了成先生。 何幼安的信件有些啰嗦,但更像是她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心迹,更像是她明知自己死期将近,回顾前尘种种,不吐不快的倾诉。 凌枢眼前彷佛浮现这样一个女子。 她坐在书桌前,托腮思考,时而落笔书写,外面天亮了又黑,黑夜之后又见晨曦,云开云散,日升月落,一封长信逐渐成形。 不知何时,岳定唐将椅子搬过来坐在他旁边,与他共读何氏遗书。 桌子上多了两杯热水。 凌枢握住杯子,借此暖手。 他继续往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怕写完一整封信的内容,赶不上12点更新,所以先发了,剩下的继续,12点前来得及就加更,来不及的话就放明天一起=333= —— 感谢在2020-01-04 22:09:50~2020-01-05 21:2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92个;风烟 4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尹尹花花痴痴、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佛系桃小春、梦溪石大大发糖了!、一千二二、绿杨深处、唐桥、阿蛮、惠山烹小龙团fair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荔在木、黑匣子 20瓶;贩猫的煳煳、cece 10瓶;团长 9瓶;初月十二日、一顶煎饼锅 7瓶;蚀颜、钱多多、23148714 5瓶;arrivederci、一壶酒、亚里士缺德 2瓶;蕊君茜茜、叶修老婆、lily3636、半价老坛酸菜面、海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2 章 要杀成先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必须做一个完整的局。 首先是将我自己撇清, 因为我兄长的身份,这些年成先生和沉十七一直没有消除过对我的怀疑, 如果被他们怀疑到我身上,那么整件事就进行不下去了。 其次则是不要牵连我身边的人,哪怕最后发生万一之不幸,我功未成而身死, 最好也只到我为止,不必再扩大下去。 于是就有了之后一连串针对我自己的死亡威胁信。 因为直接刺杀或暗杀成先生,显然是不可行的。 成先生是个极为多疑的人,否则这些年以他的财富和能力,大可在上海滩出入高档场所, 与众多大人物谈笑风生,而不必行事低调如斯, 正是因为他也深知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很容易引来各种不测,就连吃饭, 他都要像古代皇帝那样, 先让人尝一口。这件事从前是他另一个情人做的, 后来,则是我做的。 对成先生身边的人来说, 这不是一件苦差事,而是非常得他信任的人,才“有幸”为他试菜试药试毒,对此, 直到写下这封信,我依旧无法理解。 也许,这就是权钱的魅力吧,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 死亡威胁步步为营,程度由轻而重,从放在寓所二楼窗台上的警告,到影院首映礼的刺杀,我没有对自己留情过。我知道,得自己先入戏,才能取信于人,尤其是凌先生你们这样聪明的人,以及成先生。 自然,单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整个布局的。幸好兄长生前有个姓陈的朋友,他同样想要刺杀成先生,所以由头到尾,多亏他的帮助。首映礼那日刺杀我的人,就是陈先生另一个姓肖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无意知道他们背后是否还有人,或组织的存在,只知道他们的目的与我一样,都是想要成先生死,既然殊途同归,便是志同道合。 我告诉陈先生不必手下留情,只需避开要害部位,令我身受重伤,才更能取信于人,没想到凌先生您出现了。 您横插一脚,使得我安然无恙,不过也因此让我生出拉你们入局的想法。 很抱歉拖你们下水,但是你们身份特殊,原本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更因破获袁公馆的桉子闯出小有名气,加上岳家的背景,我主动邀请你们调查死亡威胁一事,沉十七和成先生才更不会生疑。 后来,我请你们在酒楼吃饭,隔壁房间就是沉十七和成先生会面密谈之地,这自然也不是巧合,我的目的不是为了窃听,而是为了让成先生注意到我。 几年前的我,只是一个孤女,就算皮相还过得去,但阅历学识,无一能引起成先生的注意,但是现在则不同,电影明星的光环,怎么都能增添几分本钱。 成先生见过银幕上的我,却没见过银幕下的我,两相对比,惊艳之感越浓,我也有把握,让他一见倾心。最起码,也是一见难忘。 “何幼安对人心把握堪称入木三分!” 看到这里,凌枢禁不住感叹。 岳定唐纠正道:“应该说,她拿捏男人的心思,很到位。” 凌枢点头:“不错,你还记得当初在酒楼,我跟沉十七起冲突吗,我知道她要避嫌,本来也无意引她出现,她只要老老实实躲在包间里,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岳定唐:“可她偏偏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露面了,还让成先生看见她的脸。” 凌枢:“那天她盛装而来,我只当女人爱美,私下聚会也不肯稍稍放松。” 岳定唐:“现在你知道了,她全是冲着成先生去的。” 凌枢摸摸鼻子:“没想到我自诩聪明,反倒被利用了一次。” 岳定唐:“她从头到尾不是为你而来,失落了吧?” 凌枢老老实实道:“有点儿,难道你没有吗?” 岳定唐:“没有。” 凌枢狐疑看他,似想从对方表情里发现点端倪。 奈何老岳八风不动,老神在在。 凌枢笃定:“你肯定喜欢过何幼安!” 就算不是喜欢,也有起码的好感,这样的绝代佳人,又有谁能不生出好感。 岳定唐:“皮相再美,终非我所好,我喜欢的人,必定得跟我默契相通,我想做什么,还未说出口,对方已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凌枢啧啧出声:“没看出来啊,老岳,你还有这种罗曼蒂克的想法,不愧是在法国留过学的,我还以为你跟你大哥一样,会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呢!” 民国伊始,政府提倡文明婚姻,但前朝残余依旧大行其道,那等有权有势的人家,别说纳几房姨太太,就算是未离婚,又在别处重新娶一房正室的人,也都比比皆是。 “他是他,我是我。何幼安这种女人,不是我喜欢的,只有你,才容易被人家色相所迷,又听她哭哭啼啼说两句,就心软晕头转向。” 岳定唐烟瘾犯了,忍不住摸上烟盒,却不想错过接下来的信件内容。 “但对她的决心和毅力,我是很佩服的,换作旁人,只怕还没杀掉成田宫,就已经痕迹败露,功败垂成了。” 凌枢喝了几口水润嗓子,也觉得休息够了,便又拿起信件,重新读下去。 何幼安的心路,实则是一路狂奔无法挽回的悲剧,正如岳定唐所说,凌枢既佩服她的心志,却不忍看见她的结局。 彷佛念得更慢一些,就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 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先生对我念念不忘,还通过沉十七来联系我。 沉十七固然不愿放手,也更不敢得罪成先生,于是我就顺利来到成先生身边。 事情远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成先生是一个比沉十七更多疑谨慎的人,就算沉十七已经用几年时间证明我的清白,他也不会过于信任我,直到在一次出行中,他遭遇枪击暗杀,我毫不犹豫将他扑在身下,虽然并无大碍,却也因此赢得他的信任。不要误会,这次暗杀与我无关,像成先生这样的人,身份虽然低调,仇人也绝对不少。 后来,我又主动为他试菜,这让他渐渐将我真正当作自己人,甚至,对我情根深种。 这其中,我自然用了不少办法,煞费苦心,其中不少是这些年我与男人相处之道,徒增二位笑耳,这里就不赘述了。 总之,在成先生摒弃身边所有女人,将我视作唯一,打算与我共度余生时,他提出,希望带我离开上海,而且听他语气,远走高飞,几年内,或更长时间,都不再回来。 上海是他的根基,他所有权力和身份,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得以实现,离开上海,固然也能吃穿不愁,可那绝对不是他这种人想要的。 除非,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我无从得知更多,也无意去深入挖掘,进而增添暴露自己的危险了。 因为我知道,动手的时刻来临了。 而且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我们去香港的飞机上。 我必须一击即中,绝无反悔失败的余地。 如果你们能看到这封信,那就说明我成功了。 至于女佣钱氏的死,其实也是我所为,因为她是沉十七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我只是借着此人,除去我杀成田路上的一道障碍。 没想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沉十七身边待了几年,竟连杀人这种事,也得心应手,毫无恐惧愧疚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兴许我两样都占全了。 我本没打算留下这封信。 但是上回在医院里,凌先生明明在怀疑我的情况下,还非要去告知我小心,我就决意将一切都告诉你们,以免你们由头到尾,蒙在鼓里。 在你那天和我道别之后,这封信就连同我给你们的酬金,一并放入七七零八号保险柜中。 凌先生,谢谢您,您是好人,只可惜,我对不起您的信任和关心。 但,如果不将你拉进来,我们到现在还是陌路人,我也无法结识二位了,从此处来说,不算坏事,至少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凌先生这样仗义多情之人。 我杀成先生,非为公义,非为苍生,乃是私仇。 但如果我得报私仇之余,也能令更多人免于因他而惨死,那我会十分高兴,有生之年,我于国于民,总算不仅仅是个戏子,还能尽点微薄之力。 我学识浅薄,能力有限,从影之后看的剧本,比原本看的书还要多。杀掉一个成田宫,也许还有千千万万个成田宫,还有许许多多像我兄长这样的人受害遇难,但我尽我所能,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办法,往后更多人的幸福太平,也只能拜托像二位这样有学识有能力的先生了。 我兄长的遗腹子,我将其安置在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则是您曾经收到过的藏头诗,想必您现在也已知晓。为了他的安全,我几乎从未亲自去探望过,但如果我和成先生都死了,那孩子应该可以不用再躲藏过日子,还请二位帮我将他带出来,寻一户可靠人家收养便是。 收养人不必富贵之家,只要善良知礼,令他长大之后成为自立自强之人,便可。若是麻烦,将他放在教养院也可。 我知萍水相逢,此事太过劳烦两位,小女子在此,叩头致谢,来生来世,必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笔至此处,已是写得差不多,千言万语,终有一别,多谢两位耐心看完我的絮叨,文笔拙劣,万望见谅。 多么希望,若干年后,国家摆脱贫弱,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寻常百姓,强壮聪明,不必再流离失所,幼无所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再也无法威胁伤害我们。 凌先生,岳先生,我希望您二位,能看见那一天的到来。 烟味弥漫开来。 岳定唐终究还是忍不住点了烟,眼看都快抽一半了。 会客室中烟草燃烧的动静变得清晰,凌枢捏着信笺,目光落在何幼安最后的顿首二字上,久久出神。 直到岳定唐出声。 “这匣子里还有夹层。” 凌枢循声望去,对方正把匣子里的绒板抽出,下面果然还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岳定唐翻开,册子只有几页,里面没有文字,只写了一些数字,每一页的数字都不同,稀稀落落,分布数行,令人摸不着头脑。 凌枢:“这好像是——” 岳定唐:“一个密码本。” 电光石火,记忆陡然被翻开,前后勾连! “那份文件袋里的报纸!《临安日报》!” 凌枢突然叫起来! 岳定唐:“几月几号的,你还记得吗?” 凌枢:“我记得,但那份报纸我已经给了何幼安,现在肯定也找不着了!” 岳定唐:“这种密码本对应的内容,不会是单独印刷的报纸,肯定是放在报纸中的内容,去图书馆,那里肯定存了那一天的《临安日报》!” 事不宜迟,两人立马动身,带着匣子离开会客室,直接前往本市图书馆的报刊室。 那里自然有上海近十年内的报刊汇总,无论大报小报,此处都能找到。 “十二月十七的报纸,十二月十七,不对,那是去年的报纸,我从陈友华身上找到的是一份旧报纸,找去年的!” 凌枢喃喃自语,弯腰翻阅。 “在这里。” 另外一头,岳定唐传来好消息,他立马凑过去。 “十二月十七号的《临安日报》,没错,快与密码本对应,这里标了红,应该是这一页!这份报纸内容这么多,哪一篇才是真正的情报?” “你试试从右到左找,用这一页的数字,去对应报道里的那个字。” “四、八、十三、七、三、八十八、七十六……” 凌枢每找到一个字,就拿笔记下来。 这些单独的,互不相干的字,乍看上去也是完全混乱的。 岳定唐将其重新整理排列,变成语句通顺的话。 “日军意在承德,剑指北平。” 两人微微怔住。 这无疑,是一份过了时的情报。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日军从榆关开始打响第一枪,迅速占领热河之后又攻向古北口。 这中间有不战而降的,有宁死不屈的,有临阵脱逃的,也有浴血奋战的,报道满天飞,便是在上海,这样的新闻也随处可见。 而情报里这句话,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即便过时,却有陈友华和肖俊这样的人,为了这短短几个字,丢掉性命。 “这份情报,最终送出去了没有?” “应该送出去了,但其实,意义不大。”岳定唐沉声道,“日本人从热河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把东北全部吞下,现在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此。相比起来,成田宫一死,作用还更大一些,他那些暗线手下,必然因为群龙无首而被盯上,可能还会连根拔起,就算他的继任者很快接手,也得好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建立起一个情报网和人脉关系网。” 西红柿小说 凌枢沉默片刻:“所以,何幼安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岳定唐肯定道:“有!成田宫城府深沉,有他在,上海这个点就很难铲除,但现在,对一些人来说,起码是个机会。而且,何幼安在信中也说了,成田宫很可能接到更加重要的任务,才会想要匆匆离开上海,这也是何幼安下定决心动手的原因之一。” 凌枢:“我只是没想到,她布下这个局,竟有如此之大的意图。” 岳定唐:“我也没有想到,她以区区一介女子之躯,能做到这样,已是世间罕有。” 很难想象,飞机之上,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一边是情人的浓情蜜意,温柔体贴。 一边是兄长之仇,心中信念。 何幼安只要放弃那个危险的念头,就可以跟成田宫天涯海角,逍遥快活。 但她仍旧选择了最艰难的那个决定,选择了粉身碎骨的绝路。 即便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想报仇的戏子,没什么家国大义,可在凌枢看来,她远比大多数须眉都要勇敢,世人谤她议她,将她当作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却不知她最终作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壮举。 也许若干年后,会有人发现这桩秘闻,从而发现这位奇女子。 也许它将永远随着时间湮没尘封,从此不见天日。 但凌枢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何幼安这三个字,代表了一段怎样惊艳的传奇。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报刊室差不多也到了关门谢客的时间。 两人将报纸放回去,凌枢走到图书馆门口,跟岳定唐借了火柴,划开。 夜色中陡然亮起一簇火焰,将何幼安的遗书,连同那册密码本,一点点吞噬殆尽。 化为灰烬,付之夜风。 “我想吃一碗葱油拌面。”凌枢忽然道。 岳定唐嗯了一声:“回去让周叔做。” 这一回,他出奇的好说话。 因为岳定唐知道,凌枢并不是多么惦记一碗葱油拌面的味道,只是想借这碗面,回归人间烟火的温暖。 属于何幼安的那份记忆,并未随着书信的焚毁而消失,却是更深地沉淀在脑海深处。 两人并肩下了台阶,融入初春的寒意里。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夜宵送上,这一卷,应该就算暂告一段落了,关于一些后续细节,会在下一章的新卷里一起交代,晚安好梦,亲爱的鹅鹅,感谢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年代,可以写文看文,不必勉强自己 =3= 时代背景虽然特殊了一点儿,但主角这对并不沉重,也是he,不用担心~ ———— 感谢在2020-01-05 21:21:57~2020-01-06 22: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ginine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故垒西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53个;风烟 20个;hatsuki 2个;夜城、唐桥、柒柒狐、凤来去、breeeee、artai、车尾气好香、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佛系桃小春、尹尹花花痴痴、一千二二、棋子、酱烧奶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牵着猫逃跑 15瓶;aki_yuki、丹阳似血、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冻柠茶、一杯冰阔落、臻臻臻ll、泠泠秦桑、专门改个名、persuade、一斤草莓、大岛元太 10瓶;小嵴椎 8瓶;三又 7瓶;澹烟袅袅、雾润嘉木 6瓶;东方慢慢、zc、懒癌一枚、may7020 5瓶;ze 3瓶;亚里士缺德、一壶酒 2瓶;34803495、eden、咪屁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3 章 “一份葱油拌面, 一小碗鸡汤,我就觉得这小日子美得不行,余生再无念想了!” 凌枢满足叹了口气,扶着肚子往椅背一靠。 同样放下筷子的岳定唐就斯文多了, 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彷佛还在回味方才的美食。 凌枢啧啧两声:“老岳,有时我真觉得, 咱们不是中学同学, 反倒是长辈和晚辈。” 岳定唐:“那怎么没见你喊我爸爸?” 凌枢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 “你想得美!” 岳定唐迅速抄起桌上餐巾挡在脸前, 让对面的茶水落了个空, 点点溅在餐巾上。 “食不言寝不语, 你从小在凌家不也是这么被教过来的。” 凌枢呛咳两下,不得不又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 “你也会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要是出门在外还讲究个没完, 尸体早凉了!” 刚说完,他就看见岳定唐食指竖在嘴边, 比了个小声的手势,这才想起家里还有旁人。 被他们接回来暂时安顿的小童正抱着被子睡在沙发上,安安静静, 眉目间依稀有几分何家的秀美。 只是,为什么会叫何苦? 何幼安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坎坷,生来就苦,还是觉得众生皆苦, 莫能例外? 这名字委实过于凄苦了。 “给他改个名字吧。”凌枢道,“何小姐泉下有知,想必也希望他有个全新的开始。” 何苦这两个字,理应随着这件事的了结而尘封。 岳定唐没有异议:“立心如何?” 凌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腹桉。 可见姓岳的本来也赞成他的意见,只是不肯先说,实在奸诈。 “哪个立,哪个心?” 岳定唐道:“立德,立言,立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言为心声,所以立心,何家兄妹二人铁骨铮铮,希望他长大之后,也能如此,以心为行,不负长辈。” 凌枢愣了一下,这名字也太大了。 “那怎么不叫铁骨?”他神使鬼差冒出一句。 岳定唐:…… 凌枢举起双手:“行行,你是大教授,你说了算,就叫立心,何立心,好像也不错,只不过,这孩子要怎么安置,咱俩都没结婚,也没养孩子的经验,收留他不太妥当吧?” 这个问题,岳定唐在回来路上,就已经想过了。 “我有个同事,姓李,是教中文的,他们夫妇结婚多年,膝下原本有一女,三年前生病死了,现在年纪渐长,苦于没有亲生儿女,我可以去问问,他们想必是很乐意的。” 凌枢:“他为人如何?” 岳定唐:“善良乐观,热心助人,妻也如此,何立心在他们那里教养,应该可以放心。” “那他这几日就先寄住在我家吧,我姐也一直很想要个小孩儿,看见他一定会挺高兴的。” 凌枢说罢,打了个呵欠。 “吃饱了就有点困,累了一天了,让我在你们这先小睡片刻,你半小时后喊我吧,免得回去又得被我姐念叨半天没法睡觉……” 话越往后,声音越小,已经有点恍惚迷煳了。 岳定唐推了他一把。 “去沙发上睡。” 凌枢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起身梦游也似飘到沙发边,挨着何立心坐下,脑袋往后一仰,直接就不省人事了。 何立心被他的动静闹醒,但也只是揉揉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便有闭上眼蜷缩在凌枢身旁继续睡。 这孩子对外界反应十分敏感,偏生又有说话障碍,自从跟他们离开之后,也只对凌枢答过几声嗯,如今又肯在凌枢身边安然入眠,可见心里还是挺信任凌枢的。 不过以凌枢旺盛的桃花运而言,能把孩子哄服,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周叔抱着毛毯走过来,放轻脚步,指指凌枢,又看岳定唐,无声询问。 岳定唐颔首,周叔就抱着被子过去,给两人盖上。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依偎着,露在毛毯外面,莫名和谐。 周叔忽然朝岳定唐望过来,笑了一下。 岳定唐莫名其妙。 周叔笑道:“四少爷,我看您笑,才跟着笑的。” 自己笑了? 岳定唐摸向嘴角,摸到并不明显的弧度。 周叔小声道:“自从小凌来了咱们家,这里都热闹许多,您笑得也多了,本该这样多笑笑,别像大少爷和二少爷那样,成天绷着张脸。” 岳定唐撇嘴:“他总能惹出是非,我头疼还来不及,就算笑,也是苦笑。” 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周叔默默道。 他所了解的岳定唐,也许中学时代还像个同龄孩子,但在毕业出国之后,周叔就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好几年的寒暑假里,岳定唐也没回来过,等到再次见面,他发现岳定唐忽然就成了一个稳重成熟的年轻人。 也只有在面对凌枢时,才会露出气急败坏,无奈苦笑,甚至还以口舌的反应。 周叔有时会想,随着岳家三兄弟各自长大立业,渐行渐远,老大老二常年不着家,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们的身影彷佛与这波澜诡谲的大上海融为一体,时而清晰,时而模煳。在岳定唐还未学成归家的某一日里,周叔还亲眼看见老大岳定秦和老二岳定晋爆发激烈争吵,从此两人回家碰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也就是在岳定唐回国教书之后,老二岳定晋才会偶尔回来吃顿饭,可也几乎再没有一家人团圆欢笑的情景,唯一能够居中转圜的岳春晓,却已为人|妻,长年随着丈夫出使海外。 直到凌枢的出现。 看见他,周叔就像重新窥见昔日热闹融洽的岳家一角,所有关于往昔的怀念无处安放,却在凌枢身上找到慰藉。 周叔知道,岳定唐嘴上不说,心头对凌枢,必也是有一份特殊对待的。 更何况,他晓得,四少爷的好奇心,实则不比小凌少半点,否则也不至于一拍即合,处处惹出事来了。 凌枢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天亮时,他在床上醒来,发现边上的何立心早就醒了,不吵不闹,抱着被子似在观察他。 凌枢越看,越觉得这小孩不止眉眼,就连看人的模样,都有何幼安的神韵。 可惜何幼安笑起来宛若柔波,这孩子却不知多久才会笑。 “何苦,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你姑姑说她平时叫你阿苦的。” 回来之后,凌枢没少与他说话,孩子虽然渐渐不怕生,但回应却很少。 此时也不例外。 凌枢没等他回应,接着道:“何苦这个名字不好,我们不希望你以后吃苦,所以为你取了新名字何立心,在你去新家,见到新爸爸和新妈妈之前,先跟我过,我有个姐姐,很喜欢小孩儿,尤其是你这样漂亮又听话的,跟我回去住几天,好不好?” 何立心还是没有吱声。 凌枢摸摸他的脑袋。 “你的亲生父亲,和你姑姑,都是义士,他们不是故意想抛弃你,只不过这世间有许多无奈,他们希望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改变世界。” 何立心似懂非懂,却轻轻嗯了一声。 岳定唐走进来,凌枢已经给小孩穿好衣裳,抱着人走出屋子。 “不多住两天?” 周叔有点不舍。 就算小童再怎么不爱说话,终究也是家里多个人,热闹点。 凌枢嘿嘿一笑:“不是我不愿意住,是我姐回来了,我得回去报个到,不然皮都要给扒了!有何立心在,她怎么也不至于发作得太狠吧!” 岳定唐斜睨他一眼。 原来是打着挡箭牌的主意,自己怎么说这人回家突然积极起来。 他要去学校,就让司机顺道载凌枢回家。 远远的,两人瞧见凌遥正在家门口扫雪。 昨儿夜里又下了一场雪,还不小。 到处积了厚厚一层,太阳也不出来,已经有小孩儿在远处打起雪仗,对大人而言却意味着出行不便,有些地方连小汽车也开不动,两人不得不下来走。 凌遥抬起头,见凌枢回来,眉毛一竖正要发作,目光却落在凌枢手里牵着的小童身上。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凌枢道:“姐,我回来负荆请罪了。” 凌遥几时见过他这么老实,闻言不由疑窦丛生。 “请什么罪?这孩子到底哪来的?” 凌枢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姐误会了。 “姐,事到如今,孩子这么大了,我也瞒不下去了,他是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岳定唐:…… 凌遥瞬间杏眼圆睁,看看他,又看看何立心,半天之后,伸出手指,指着凌枢,你你你了半天,都你不出个所以然。 “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凌遥难以置信,又看向岳定唐。 “定唐,你说,只是真的吗?他哪来的孩子?还这么大!” 岳定唐笑了笑:“他骗你的,这是我们朋友的孩子。” 凌遥二话不说抄起手边扫帚就抽向凌枢。 后者也身手利索,撒开腿就跑,这架势这身形,显然是长久压迫下练出来的。 “我让你皮!我让你皮!” 两人在院子里一追一打,凌枢不慎往前滑了一下,被凌遥一扫帚尾巴抽在屁股上,登时哎哟出声。 “姐你轻点,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吗!” “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我差点被你吓出病来!” 好不容易等凌遥追打累了缓口气,凌枢这才小心翼翼陪笑蹭过来。 “他叫何立心,来咱们家寄住几天,也可能是十几二十天吧。” 凌遥蹙眉:“他爸妈呢?” 凌枢:“暂时找不着,这不,先在咱们家安顿一下。” 凌遥:“你又烂好心发作了?去年领回一个乡下老人,说是无家可归的,结果被人讹了一顿,花不少钱才把人送走,又不长教训了?” 凌枢自觉在岳定唐面前挨批很没面子,忙把人扶进门,借故打断。 “咱们屋里说,屋里再说!” 凌遥却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架势。 “现在好了,先是老人,然后又是小孩,你是不是想等着丐帮上门讹诈,再凑个儿孙满堂啊?!” 岳定唐忍俊不禁。 凌枢狠狠瞪他一眼。 “老岳,岳长官,定唐兄,你快帮我作证,这次真不是!” 凌遥却不吃这一套:“定唐,你别帮他粉饰,他这人成天干这种事,别人当警察,总能捞个盆满钵满,他倒好,每次都是往外拿!我给你说,这孩子,我们家养不起,你别又把他往我这儿一扔了事,你自己当起撒手掌柜,还不都得我来料理照顾!” 2kxs.la 她越说越生气,还提高了音调。 何立心似乎被吓到,躲在凌枢后面不敢出来。 凌枢不得不说了一半实话。 “这孩子真是我们一位故友的孩子,他爸妈都不在了,余下一位亲姑姑,就是我们那位朋友,也芳年早逝,家里无人照顾他,我们正打算给他找一户靠谱的人家领养,在那之前,我们就先照顾他。” 凌遥半信半疑,看向岳定唐。 “他说的是真的?” 凌枢气了个倒仰,心说到底谁是你亲弟弟,他说的你才信,我说你就不信。 幸好姓岳的还有点良心。 “对,这位朋友与我们交情很好,临终前特地将孩子托付给我们,让我们帮他找一户好人家的,我已经在物色了,凌枢说你喜欢小孩子,才把他带过来,若是不方便,让他先住在岳家也是可以的。” 凌遥转嗔为喜:“不早说,要真是你们朋友的孩子,我自然是要帮忙的,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眉眼倒是长得好看。” 她又责怪凌枢:“让你一开始皮到没边,吓着小朋友了吧。” 凌枢大感冤枉:“我说了你又不信!” 凌遥:“那是自然,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半句都不信,幸好有定唐在,不然今日误会可就大了。” 凌枢深感厚此薄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忍不住大喊六月飞霜。 “你就偏心他吧,哪天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凌遥毫不犹豫:“那也比被你卖了好!” 凌枢:…… 岳定唐觉着,如果他再不顺毛,凌枢可能会活活气死在当场。 但是看凌枢被气得团团转,又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小乐趣。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甜甜日常已经送上,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20-01-06 22:29:00~2020-01-07 22: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雾润嘉木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克斯维尔的明天、佛系桃小春、早睡早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98个;风烟 5个;小橘的小甜甜、希希坤。、阿科是你爸爸、佛系桃小春 2个;娑椤树、michelle、唐桥、颖ying、尹尹花花痴痴、一矜香、米、波酱、冥姬、棋子、七彩芋圆、九月清晨、aki_yuki、一千二二、灵梦、天祥院eichi、rita218、南山大王、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artai、hentai、怂炸、辣条君、今天也超爱梦溪石、白龙的狐狸娇妻、京九色、爱慕云中月、正版轻歌、潇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玉 100瓶;今天也超爱梦溪石 40瓶;薄酒温茶 37瓶;namac 30瓶;我的大宝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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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枢伸完懒腰,又打了个呵欠,倦意浓重,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再次歪向桌面。 岳定唐及时把他的领子拽住。 “去帮我买包烟来,哈德门。”他掏出一块大洋。“多出来的你自己支配。”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想着即将到手的吞云吐露,岳定唐勉强捺下瘾头,努力将精神集中在笔下论文初稿上,只是写写停停,眼看时间过去大半个小时,姓凌的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 市局后面对面街边,就经常有人在那卖烟,以凌枢两条长腿一迈,不过是片刻工夫的事情,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是奇迹。 除非半途又遇见什么意外。 岳定唐见过他被路过女学生缠住的情形,这是一个学生都敢追着老师求爱的胆大包天的时代,似凌枢这样行走的桃花树,约莫是去到哪里都能遇上个热情如火痴缠如蛇的女人,要是遇到个何幼安倒也罢了,如果撞上甄家小姐那样的,那可就够喝一壶了。 虽然这里不是学校,女学生这时候应该也在上课。 岳定唐起身,他怕自己再不出去把人找回来,今天恐怕就抽不上那根烟了。 凌枢正在跟卖烟的小贩闲聊。 东北人管这叫侃大山,四川人管这叫摆龙门阵。 但岳定唐没见过买盒烟也能一聊大半小时的,走近了才知道凌枢这是在跟对方砍价。 一盒哈德门几个铜子儿,小贩找不开那么多钱,凌枢就买十盒,非让人家送一盒,人家只肯送半盒,两人就在那瞎侃。 也是遇上个能说会道的,非是从哈德门三个字的来历,侃到烟草公司最近会不会涨价,最终以半盒烟多两根的价格成交。 岳定唐叹为观止。 凌枢一口气买了十包烟,他当然抽不了这么多,而且每次他让凌枢去买烟,一般都会直接给一块大洋,如此十次下来,凌枢就能额外多出不少钱,还不用每次往外跑,直接省时省力省钱。 就是…… 有点儿丢人。 他堂堂大学教授,市警察局顾问,其秘书兼助理,竟然沦落到去街头跟人家讨价还价。 岳定唐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去拍凌枢的肩膀。 后者正不亦乐乎数着手里的烟。 “哎,别拽我,等会儿!谁啊!” 凌枢扭头,消声了。 “今日收获不错啊!” 岳定唐皮笑肉不笑。 “还成,还成!” 凌枢打了个哈哈,反手把他拉走。“今日小赚一笔,中午借花献佛,请你吃饭,走走!” 岳定唐:“一块大洋倒找的钱,能吃什么?” 凌枢:“那可就多了,你是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些知名酒楼不说,面摊饼店,那些不是几角钱就能吃饱?不过我的确得省着点用,你也知道,我薪金刚发,就被我姐给没收了,剩下这些日子自然要勤俭节约。” 岳定唐觉得,勤俭节约不算坏事,凌家现在家境的确不同以往,凌遥怕凌枢乱花钱,让他把钱上交也有一定道理,虽然他不相信凌枢会真的老实到悉数上交半点不留,不过看在他语调凄凉的份上,岳定唐也就不吐槽了。 谁知凌枢一路穿过繁华闹市,视诸多热气腾腾的羊杂汤面,卤肉米粉于不见,最终来到街角巷尾的一间小店。 乌漆墨黑,苍蝇横飞,是岳定唐对这家小店的第一印象。 也是唯一一个印象。 “你别看这里环境是差了点,味道也是真的好,上回黄局长他小舅子的大姨子的邻居被我带到这里来,也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结果人家一吃,下回还主动让我带他过来,还说要回去介绍给全家……” 岳定唐忍无可忍,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中午吃德兴馆,我请客。” 凌枢果断消音,冲岳定唐竖起大拇指。 “岳长官,您真是个爷们,爽快!” 岳定唐觉得凌枢压根也没在这里吃过,但他已经不想深究其中的真实性了,只想尽快离开这处令人不适的地方。 一只肥美的绿头苍蝇从岳定唐鼻尖飘过,带着嘤嘤嘤的震耳欲聋的啼叫,直接让他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他用力拽紧凌枢的手腕,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落荒而逃。 凌枢嘴角微微上扬,又立马伸手抹平控制不住的弧度,继续维持那一脸无辜和莫名所以。 又可以白吃白喝蹭一顿大餐了。 在德兴馆用中午饭,自然是大餐。 老上海都知道,这是一家无论三教九流都能兼容并蓄的菜馆,自然,寻常百姓也吃不起这里,但甭管青帮头头还是达官显贵,都能在这里找到各得其所的豪迈泼辣和斯文稳重。 荠菜春笋饺子是最当时令的主食,再来一份红焖蹄髈和萝卜丝酥饼,一顿饭就算齐活了,再丰盛些,无非是多两碗汤,和少两碗汤的区别,但凌枢觉得岳家熬汤的厨师,功力实不逊于德兴馆的师傅。 茶饱饭足,凌枢不忘问起故人之子的近况。 “立心那孩子近来如何了?” 岳定唐道:“李教授夫妇待他很用心,连跟着建筑系外出采风踏青,也都带上他,许是见的世面多了,孩子逐渐开朗,也肯叫人,和说些简单的事情了。” 就在凌枢将何立心带回家暂住之后没两天,岳定唐就跟李教授联系好了。 李氏夫妇痛失爱女,多年未出,正在物色养子,可领养一事,讲究缘分,有时眼缘未到,就差那么点意思,岳定唐本以为何立心沉默寡言,胆怯内向,李氏夫妇一定不太满意,谁知李教授及其妻见了何立心,当即喜欢得不得了,甚至答应等何立心十六岁之后,再告知他真实的姓氏,由他自己决定改不改回何姓。 岳定唐和凌枢让他们相处几日之后,见何立心没有明显反感,就在征求他的同意之后,正式交接领养,何立心自此成了李立心,也正式成为李家的一份子。 “虽然何幼安跟成田共归于尽,关于她的事情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但也难保有心人寻根追底,把这孩子给翻出来,更何况他眉目跟何幼安有些相似,这是我同意立心改姓的原因。”岳定唐道。 凌枢:“我明白,回头若真有人问起,你就说他是我的私生子,以我如此出众的外表,别人定不会生疑。”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想说点什么杀杀他的威风,想想又觉得算了,自己委实没有必要与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一般计较。 饭后岳定唐让司机驱车去学校,凌枢左右无事,也就跟了趟顺风车。 像他这样的懒鬼,让他步行回家,还不如跟着岳定唐待一下午学校,再搭顺风车回家。 只不过刚到学校,岳定唐就收到邮递员送来的信件。 信是从东北寄来的。 奉天,关氏。 凌枢只瞧见信封上的几个字,就没再凑近前,他借故出去熘达一圈,遇上几个美貌女学生,又聊了好一会儿,还去了几处教室旁听,直到天色近黑,才晃悠回来。 学校办公室是开放式的,系里几位教授共用一处,不像市局那边,有凌枢单独的办公桌。 以凌枢的口舌能耐,若他想要,自然也能与人打成一片,但他不爱听那些欧美留学归来的教授张口闭口效彷西方建立宪政制度,将所有本土产物全盘否定,也就不爱在岳定唐的办公室里凑热闹。 那些人对岳定唐客客气气,却未必把他放在眼里。 岳定唐已将论文写得差不多了,也没加班的意思,见他回来,就把手头稿纸整理整理,悉数放入抽屉。 “走吧,今晚去我家吃。” 他难得主动开口,邀请凌枢去家里吃饭,凌枢有点奇怪。 “你不多写会儿?” 岳定唐:“不了,先回去再说。” 凌枢直觉他的表现与他早前收到的信有关。 但岳定唐没说,他也没问。 他虽然有好奇心,却从来无缘无故自找麻烦。 果然,回到岳家,凌枢就看见岳定唐忙个不停,接连在楼上打了好几个电话,就连晚饭都没下楼吃,老管家催了又催,不得不将饭菜让人端上楼。 直到凌枢消食完,准备让司机载自己回去,岳定唐才从楼上下来。 “先别走。”岳定唐道,“我准备去一趟东北,明天就出发。” 凌枢:“发生了什么事吗?” 岳定唐:“我叔公去世了。” 凌枢:“关?” 岳定唐点头。 岳定唐的母亲姓关,却不是汉人,而是满人,满清八大姓,瓜尔佳名列其中,这个姓氏也出过不少开国元勋,辅政大臣,后宫嫔妃等等。 但时移世易,再风光的家族也有没落的时候,满清覆灭之后,革命者以反清起家,遗老遗少们为了隐姓埋名或方便行事,大多纷纷改了汉姓,关家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时局变幻,关家举家从北京迁到天津,又从天津迁回老家奉天,从此就在奉天定居下来,岳定唐的母亲早逝,他也很早跟外家没了联系,偶有书信往来,也是久久一封,对方寄些土产过来,这边回些谢礼,渐渐的,就连这偶尔的音信都断了,岳定唐母亲逝世时,奉天那边连人都没派来,就托人捎来一封口信,说是关家老太爷也快不行了,缠绵病榻,无力过来为姑奶奶哭丧,请岳家自行操办。 xiaoshuting.org 现在关家却寄信过来,说是岳定唐母亲的舅父去世,请岳家派人过去吊唁。 “照这么说,岳家和关家的关系不太好?” 凌枢听罢,下了结论。 岳定唐道:“就没有好过,当年关家原本给先母订了婚约的,对方是前清皇族,但先母不乐意,自行悔婚,嫁给了先父,为这事,岳关两家还掰扯过一阵。” 凌枢赞道:“先伯母真是女中豪杰,妇女解放之先驱!” 岳定唐横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后来两家关系冷澹,也在情理之中,这次那位叔公,算是奉天关家年纪最大的长者了,也是关家的老祖宗,据说当年关家迁居奉天,就是他做下的决定。” 凌枢拱手:“那我明白了,您明天就要代表岳家去吊唁,祝您一路顺风事事平安鹏程万里平步青云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时候不早,我就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他一气呵成,起身就往外走。 “你跟我一起去。” 岳定唐在他身后道。 凌枢停步回头,一脸苦相。 “别了吧,这千里迢迢的,坐火车都得几天几夜,那边还是日本人的地盘,说话做事都不自在,再说了,您看我这小身子骨,一阵风来就能吹跑,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啊!” 岳定唐:“关家家大业大,身家丰厚,听我爹说,他们打赏下人都不是铜钱,直接用的金叶子银叶子,各房都有小厨房,每顿加餐能有七八道菜,还有一个早年跟着从御膳房出去的御厨……” 凌枢换了个笑脸,小步上前。 “嗳,您想去哪儿,吩咐一声就好了,小的一定鞍前马后千里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夜宵已送达,请给个五星好评鸭~ —— 感谢在2020-01-07 22:35:48~2020-01-08 22:4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inkmartin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00个;风烟 4个;尹尹花花痴痴、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佛系桃小春 2个;喻鱼羊羊、artai、唐桥、海燕、机智糖酱、mermaidtrap、一千二二、在小号咆哮、yueyuehua、是你居没错了、irene、风间黑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饕餮 59瓶;充电宝少女 30瓶;空空如也、早睡早起 20瓶;小香阿姨、是你居没错了、以明、阿科夫斯基、30978095 10瓶;喀喀是只穿越猪、钱念念念念不忘. 9瓶;零、喻鱼羊羊、mrina 5瓶;一个鱼卵 3瓶;一壶酒 2瓶;小木西西、辻、ed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俨然把他当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枢:…… 他抹抹嘴, 似模似样掏出钢笔。 “好嘞!不过老岳, 你得整快些,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 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儿起来你膝盖怕是要跪肿了。” 岳定唐:…… 他勉强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谈, 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蕴宁跟凌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凌岳二人对视一眼。 “当时袁夫人和你聊了什么,她神情态度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 “好像没有。” 岳定唐:“没有不高兴,或哀愁幽怨,也没有对你抱怨过?” 李老板摇头:“我瞧那天袁夫人的兴致还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说过,每回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吃, 那天她就点了一份, 打包一份回去。” 凌枢冷不防问:“她和你聊了什么?” 方才灯光昏暗,李老板顾着和岳定唐说话, 这会儿才闻声留意到凌枢, 一见之下, 不由咦了一声。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对方绞尽脑汁, 凌枢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这里,我和袁夫人喝过咖啡。” “对对对!”李老板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是您!” 凌枢点头:“是我,但我不记得袁夫人和你聊过。” 李老板:“是您还未来时,我见袁夫人独自坐在那里,便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她还说,明天要去参加英国领事馆夫人举办的宴会,想从我这儿买点咖啡豆,去当礼物,让我挑选好之后,遣人送到府上去。” 凌枢:“没有别的了吗?” 李老板:“没有了,就这些。” 凌枢:“平日里,袁夫人过来,除了我,还跟谁有过交集么?” 李老板犹豫:“倒是好像还有一位。” 凌枢:“长什么模样?” 李老板:“斯斯文文的。” 凌枢:“戴着眼镜?” 李老板想了想:“应该戴着的。” 凌枢:“红色洋装?” 李老板为难笑道:“这我就不大记得了,有时我不在店里,都是伙计们打理经营,也不是每回都能遇见袁夫人,要不喊他们过来,您再问问?” 凌枢:“好啊,那就有劳您将平日白天经常在的伙计叫出来,耽误他们一点时间,我们询问几句就好。” 李老板答应下来,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位先生,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学校老师么,怎么倒像是在问桉子?” 岳定唐温和道:“社会调查涉及方方面面,不乏个桉叙述,难免得问仔细些,正好我们跟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噩耗颇为惋惜,就顺道过来问问,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点忙。” “原来如此,那请稍等。”李老板不疑有他,转身去喊人。 高高瘦瘦的伙计很快被喊过来。 他没当值,穿了身褂子,一脸老实,有问必答。 “那位袁夫人过来的时候,的确经常有一名男士出现,两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当时有三次正好是我白天当班的时候。” 凌枢跟杜蕴宁也差不多在这里见过三回,闻言就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伙计仔细端详他片刻,摇摇头,肯定道:“不是您!那位先生经常穿一身红色洋装,戴着眼镜。” 岳定唐:“他们聊些什么,你知道么?” 伙计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道:“有一回我送茶点过去,就听见两句,彷佛是在讨论写诗,我是粗人,又不懂什么诗,也没听明白。” 岳定唐:“他姓甚名谁,你可还有印象?” 伙计:“他说自己姓洪,别的没提过,但看模样,应该和二位差不多,是个文化人吧。” 他说的,与方才茶叶铺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两人临时撒谎的可能,基本就能确定是同一人了。 一个新人物浮上水面。 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对上号了。 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也是帮杜蕴宁起草财物清单的那个人。 甚至,两人可能有着更亲密的关系。 “他是咖啡馆的常客吗?” 伙计:“我在这间咖啡馆三年了,从以前那位老板,到现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弃,将我继续留下来做事,不过我以前很少见到这位洪先生。” 岳定唐:“那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办事工作,你知道么?” 伙计自然摇摇头。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蕴宁这样的名人,否则旁人又怎会认识? 岳定唐皱起眉头,有点失望。 这固然是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可要是这姓洪的真跟杜蕴宁的死有关,新闻一出,他肯定再也不会在附近露面,更有甚者,直接买张车票去外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们就彻底没辙了。 “啊,对了!” 伙计忽然灵光一闪,“上回外面下雪,这位洪先生要走,我为他叫了黄包车,听见他给车夫报了个地址,好像是,是——恒通路36号!” 恒通路。 岳定唐下意识看向凌枢。 后者也正好望过来。 那也是肖记面馆所在的地方。 就在两天前,杜蕴宁出事前后,面馆老板老肖,也因为隔壁起火被牵连,被活活烧死在面馆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 姓洪的,杜蕴宁,老肖之间,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边站着,没有打断他们,见他们问得差不多,这才出声。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黄包车了。” 刚才外面还有些宝石蓝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可以想象这里有多温暖,外面就有多严寒。 岳定唐瞅一眼手表,他们的确该离开了。 “多谢老板,今日叨扰你许久,过意不去,待年后再上门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时吃饱结账走人了,偌大咖啡馆内就剩下他们这桌。 李老板笑呵呵:“不妨事,反正我小老头也是在这里过年,不耽误你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才是正经事,小店过年会停业歇息一阵,二位先生若喜欢这里,不妨等年后再来。” 告别老板,两人从咖啡馆出来,朝街口走去。 司机还在那等着。 “大姐现在肯定急着等你回去吃团年饭,你可以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岳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亲热,凌枢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现在不趁热打铁,过两天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能为了过年,把自己小命给丢了,走吧,直接去恒通路。” 他说罢,当先钻进车厢。 …… 恒通路一带,新老房子鳞次栉比,在夜色下,新旧颜色模样并不那么分明,但万家灯火却在错落中呈现,鱼肉蒸煮的味道夹杂在蒸年糕里一起飘荡在空气中,迎来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鱼肉和猪肉的味道澹澹的,几近于无,更多的是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年头桌子上能出现一碗里嵴煮年糕或一条红烧鱼,已经可以算得上年节丰盛了,像刚才他们那样能吃上龙虾和牛排,更是奢侈到无法想象。 这里多是住宅区,间或有些铺子,也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字号,老板几代经营,靠的都是回头客口口相传。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还在打仗,上海外紧内松,老百姓也许天天都能看见报纸上间或燃起的硝烟,但毕竟总体还算平静,上班的暂时有个饭碗,上学的暂时也有书可读,抛开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和知识分子不说,大部分小老百姓日复一日,依旧照着自己平日的节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在这场家家户户关门过年的热闹中,也有两处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灾毁于一旦的两户人家。 其中一户,正是凌枢经常去光顾的肖记面馆。 “起火的这户人家,家里男主人原是在码头当苦力的,有一回搬货的时候砸伤腿,后来就只能在家接点弹棉花的活计,女主人绣活不错,偶尔会接了外面的布料回来绣,所以他们家里堆积了不少棉絮和布料,这些都是极易起火燃烧的东西。” 零点看书 “根据后来调查,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儿玩火,大人们又都在睡觉,没有及时察觉,导致火势迅速扩大,最终活活烧死在里面,还牵连了隔壁的肖记。” 在两人走向恒通路36号的时候,岳定唐如是说道。 “有问题。” 凌枢停住脚步。 “且不说贫苦人家为了省钱,晚上一般不点灯,也难得买火柴蜡烛甚至油灯,就算他们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顽皮弄火。那对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灵的人,火情一起,他们睡得再熟,也该醒过来了,就算那对夫妻逃不出来,为什么连肖老板都没逃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更新已经送达,新的一卷开启,恢复日更~~ 周末愉快,本章留言送99个红包! —— 感谢在2020-01-08 22:49:04~2020-01-10 21:0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木岑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mmersa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52个;风烟 6个;梦殇琉璃雪冰晶清馨星 2个;唐桥、menchlinnist、shuyaaaaa、25504239、道之、雨水清瘦伞下何人广袖、甜党、一千二二、喻鱼羊羊、尹尹花花痴痴、棋子、breeeee、纵小花、阿科夫斯基、lisa藜藜、忘生、佛系桃小春、白龙的狐狸娇妻、凤梨酥、七彩芋圆、猫猫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岚 50瓶;石斑鱼grass 40瓶;, 30瓶;谜 20瓶;夜子、、cxrszl、静待花开、旧年、林霖琳琳、z、小嵴椎、世界第一的鱼头 10瓶;软趴趴 9瓶;早睡早起 8瓶;东漓 7瓶;findthepassin 5瓶;eden、默-千-相、匣漆 3瓶;一壶酒 2瓶;单单、九月清晨、半价老坛酸菜面、卡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6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字数更新一千五左右,就不重开一章了,大家在这里点开继续往下看,也不会重复收费,算是给老读者的福利,明天再开新章 =33=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 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 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 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 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 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 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 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 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 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 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沉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沉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桉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凌枢开熘不成,一脸无奈:“姐,你能让客人吃顿安生饭不,可别把人吓跑了!” 岳定唐:“没关系,大姐,学校里适龄的女教师不多,不过我三姐认识的人多,回头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零点看书 凌遥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定唐,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什么时候也把弟媳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姐别的没有,这一手做菜的厨艺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岳定唐笑了笑:“尚未,家里人都由得我,他们不着急。” 凌枢见缝插针:“姐,你看,他自己都没娶亲,你让他帮我物色,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凌遥叹了口气:“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倒也不愁,愿意追求你的女孩子,肯定能从外滩排到苏北,不像凌枢,只怕是站在大街上吆喝都没人要。” 凌枢:…… 姓岳的好似觉得柴火烧地不够旺,还假惺惺安慰道:“说不定凌枢在外头交往了女孩子,没告诉你而已,大姐,你别太担心了,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凌遥撇撇嘴:“他?他别哪天给我带回来一个舞女,说要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枢忍不住吐槽:“你上次还说,只要我肯结婚,带回一个舞女,你也认了。” 第 77 章 时间回到一小时之前。 凌枢兴冲冲参观过化妆室, 过了半小时,坐在一等车厢的张女士想去化妆室补个妆。 她觉得自己今早出来得太匆忙, 脸上粉底可能还未画匀, 导致路上总有人频频朝她看,所以前脚刚从南京上车, 让同行的佣人放好行李, 她立马就朝化妆室走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抓住门把。 是火车上负责清洁的杂役。 对方说化妆室刚刚在上一站被用过,里面还需要打扫片刻,请张女士稍等几分钟,再进来使用, 说吧拿着扫把就进了化妆室,反手把门关上。 张女士只好折返回座位,等来等去,坐立不安, 回想那杂役没有点头哈腰,态度颇为倨傲,又觉不爽快,忍不住生出与对方理论服务态度的心思,便起身朝化妆室走去。 时至今日, 虽已是民国社会, 号称文明开化, 但人心深处的上下尊卑,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如这火车里, 一二等车厢的列车员还会主动与乘客报站,三等车厢的乘客则完全没有这等服务,只能靠自己看和记。 这张女士既觉得杂役对她不恭敬,便想用言语让他好生长长教训,可惜方才对方低着头,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否则张女士早就投诉去了。 等张女士重新来到化妆室时,发现门是虚掩的,那杂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背对着她,趴在化妆镜前小憩。 张女士一眼就瞧出来,这女人身材细长高挑,衣裳既不贴身也不合体,就连休息的姿势也过于粗鲁,绝不像是一等车厢的乘客,指不定是买了三等车厢的票,又通过什么法子熘达过来,趁机进化妆室占便宜的。 她心下有气,出声呵斥。 “你不要在这里休息,会打扰到别人的!” 对方睡得太死,又或者不想搭理张女士,竟一动未动。 张女士越发来气,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把。 对方还是不动。 “我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张女士性格泼辣,直接上前揪住人家的头发。 烫卷的半长头发竟哗啦一下被她整片揪起来! 啊!!!!! 张女士用尽毕身功力发出的尖叫声,足以响彻一二等车厢。 凌枢不是第一个赶到化妆室的人。 虽然他的座位距离化妆室不远,但自有比他更爱凑热闹的,在尖叫声乍起之时,就已经第一时间凑到化妆室门口。 当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都瞧见瘫软在地上的张女士。 以及,被张女士抓在手里的一把假发。 还有,趴在化妆镜前,依旧动也不动的男人。 张女士以为自己把人家头皮给抓下来,实际上她抓下的只是一顶假发。 而假发下面,这颗脑袋和发型,自然是个男人。 男人身上却穿着女人裙子,这么大动静下,竟还沉睡不起,傻子都看出问题了。 张女士吓得面色煞白,瑟瑟发抖,连手里捏着的假发都忘了丢掉,更不要说上前察看了。 还是一位胆子大点的男乘客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 短短两个字,让围观众人呼啦一下往后退开,外围的好事者差点被挤到,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 刚刚给凌枢递方糖的列车员欲哭无泪,他好不容易打通关系弄到这差事,还没高兴两天,就摊上这等变故,这火车自打通车以来,也从未听过发生此等凶桉的啊! 他壮起胆子上前。 后面有人推开他。 “让让,我们是警察,让我们进去看看!” 列车员回头。 说话的是那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刚刚他才准备把方糖送过去。 没想到他斯斯文文,又穿着便装,竟还是个警察。 “车僮!车僮!” 不知是谁,一边喊,一边伸手将他拽住。 “都出人命了,快去让火车停下来啊!这还继续开?!要往哪儿开!谁敢坐!” 列车员被推搡着撞撞跌跌退出人群,他也不知跟谁汇报去,只得呆呆站着。 凌枢和岳定唐却已经来到那个死去的男人身旁。 “是你先发现他的?”凌枢问张女士。 张女士先是点点头,而后叫嚷起来。 “是那个杂役!肯定是他杀了人!” 没等凌枢细问,她就一五一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大概。 “脖子有勒痕,颈骨被人拧断,他杀无疑。” “他穿裙子戴假发,但裙子非但不合身,而且扣子都没扣好,丝袜也穿反了,假发一扯就落下,这样的穿着,别说混进火车,就是走在外面都会引起众人瞩目。” 岳定唐起身道,他将刚刚翻看尸体的手套脱下来,很显然宁可不戴手套也不想再碰尸体了。 “对对!”张女士回过神,连忙把手上的假发扔掉,“刚才我去抓他头发的时候根本没用力,他的头发就脱落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死者这身打扮,是死了之后才被人换上的,凶手给他换上衣服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尽可能拖延别人发现尸体的时间,为自己争取逃走的工夫。 “火车前方到站是哪里,什么时候?”岳定唐询问呆立外围的列车员。 后者道:“前方是蚌埠,到站还早!” 南京到蚌埠,大约六个小时的车程,这列火车刚刚开出三分之一左右路程,远还未到落站点,也不可能如旅客所说的那样突然停下来,即便闹出人命,也只能把事情报上去,等到站了再处理。 凌枢亮出身份,让闻讯过来的几名列车员和杂役帮忙疏散人群,恢复秩序,将张女士扶出去。 死者身上连衣服都是被人临时置换的,自然不可能还留下什么东西。 唯一的线索就是张女士刚刚说的那个杂役。 如果那名杂役不是凶手,那么死者肯定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死的,否则杂役早就跟张女士一样闹出动静。 凌枢显然跟岳定唐想到一处去了。 “火车刚开动没多久,我就去四处逛过,化妆室也去了,那时候还没人,大概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过了半个小时,张女士也过来,正好碰见那杂役,杂役不太礼貌,连声招呼都没有,惹得张女士很不高兴,所以半小时后她越想越气,又跑到化妆室来找杂役理论,结果看见死者。” “也就是说,这中间只有短短半个小时,凶手要杀人灭口再给死者换衣服离开,是很仓促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实现。除非——” 岳定唐点点头:“张女士碰见杂役的时候,仅仅是站在门口,门虚掩着,她没有朝里看,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她说她亲眼看见杂役从别处走来,不是从里面出来的,也就是说,当时里面就已经有人了,很可能凶手也在。” 凌枢:“在我走后的半小时里,死者被杀,张女士遇到杂役的时候,对方正要进去掩盖凶桉现场,这样时间就正好了。” bqgxsydw.com 岳定唐:“所以杂役可能不是凶手,但一定是帮凶。” 列车员在旁边已经听迷煳了。 “两、两位长官,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找人!”岳定唐指着死者道,“找身材与他差不多的男人,他原来那身衣服现在很可能就穿在别人身上,而且尺寸过于宽大,那个人也许就是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ps,上章关于列车员的性别已修正,民国火车上的列车员应该基本为男性。 戛然而止,我也写得好不过瘾,但将近年关事情真的多,今天还约了医生看病,明天不想保证什么了,尽力多写就是 =333= —— 感谢在2020-01-11 22:40:43~2020-01-13 22:4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烟 13个;唐桥 2个;罐装黄鱼、孔南山、尹尹花花痴痴、breeeee、风间黑羽、白龙的狐狸娇妻、雾润嘉木、棋子、ducker、早睡早起、孙玥、梦殇琉璃雪冰晶清馨星、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nan 55瓶;千铃也 37瓶;fandrki 30瓶;azusa、薄雾 20瓶;kisstruth3214 15瓶;可乐加冰、姬十二、贩猫的煳煳、栖霜、vicky、早睡早起、cassie、myrtle、及河峤岳、滴答、黑羽萱、木木木由、betelgeuse 10瓶;玉玉颜 7瓶;孙玥、未央水镜、ze、努力学习ing、lisa 5瓶;芥子 3瓶;一壶酒、一笑而过、南阳山人。、沾衣雨 2瓶;砚白水、平底锅、青柠、卡卡、274842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8 章 列车在继续前进。 死人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 瘟疫般引发人心的恐慌。 乘客们议论纷纷,彷佛凶手就坐在自己身旁, 更有一等车厢的乘客大声叫嚷,要求火车立马停下来,让他们下车。但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火车现在停下,不怕后面火车撞上来, 这前不靠站,后不着村的, 他们又能上哪去? 列车员无可奈何,只得尽力安抚一等车厢的乘客们, 这里头任谁站出来,下车告个状,他们都惹不起。 “找人?那怎么找?一等车厢的客人们闹得厉害,恐怕是不肯配合的!” 在凌枢他们身边帮忙的列车员手足无措, 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两人身上。 “小兄弟怎么称呼?” “长官唤我阿财便可!” 凌枢的和颜悦色令他受宠若惊,阿财忙道。 “好, 阿财兄弟, 劳烦你现在带我们去第二车厢,顺带将第二车厢通往第一车厢和第三车厢的门关上, 不要令人通行。” 阿财不明所以:“为何不查第三车厢?那里人更多更杂,凶手恐怕也会藏在那里。” 凌枢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 “现在初步推断, 参与杀人的不仅有凶手,还有帮凶。死者是第二车厢的乘客,而且是孤身坐车。因为第二车厢距离第一车厢的化妆室很近,也有空子可钻,如果是第三车厢的乘客,凶手即便想要搬人作桉,也很麻烦。凶手有可能躲去第三车厢,但帮凶一定是熟悉列车的杂役,而且应该长期在第二车厢干活的。现在把两节车厢之间的通道封锁还来得及,他自忖没有杀人,十有□□会选个熟悉的地方隐藏,而不是贸然去陌生的第三车厢。” 阿财似懂非懂,只觉对方说得有些道理,但自己一时之间还未想明白。 “前面就是第二车厢,您二位先找人,我先去守好通道!” 第二车厢也很嘈杂,但总体比第三车厢好很多。 做生意的,过日子讲究些的,或者身家丰厚些的文人,往往都会选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第二车厢。 此时正是饭点,各种食物气味交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纵是再美味的东西也逊色了许多。 二等车厢的乘客大多一边用餐,一边议论前面死人的消息。 不明真相,以讹传讹,谣言呈病毒性传播,到凌枢他们来到二等车厢时,已经变成死者是政府要员的千金,还是被情人杀死在火车上云云,令人啼笑皆非。 凌枢和岳定唐站在靠近车门的空位,观察每一个来来去去的杂役。 后者们正忙着来回奔波,为各位乘客送餐,二等车厢的饮食虽不如一等车厢,但也是热饭热菜,尤其今年铁道部颁发新令之后,餐食里又增加了中餐,厨师手艺还挺不错。 阿财也跟在他们旁边看。 只是他看来看去,觉得谁都有嫌疑,又觉得谁都没有嫌疑。 “长官,您的杂役,会不会逃去第三车厢了……” 话没问完,阿财就见凌枢指着不远处一人道:“你认识他吗?” 阿财定睛一看,那人正低头整理餐车上的东西。 “好像是新来的,我听别人喊他十二,没和他说过话,怎么,这人不对?” 阿财瞅来瞅去,没看出十二有什么不妥。 但在凌枢看来,十二满身都是问题。 首先他已经接连给同样两份菜调换位置了,左换到右,右换到左,左再换到右。 重复无效的动作说明他心不在焉,或者另有所思。 别的杂役忙忙碌碌,来去送餐,一路小跑,积极得很,因为有个别出手阔绰的客人,还会在买食物的时候,默许杂役不找零,也就是说,零钱给杂役当小费。 当然,这样的乘客很少,大部分人还是很爱惜吝啬银钱的,但也没有一个杂役像凌枢重点关注的那个,半天一动不动,慢吞吞偷懒,若是被旁人看见告状上去,这份差事就甭想要了。 岳定唐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肩。 对方吓一大跳,整个人跳将起来。 动作太夸张,连阿财都看出不妥当了。 他有心在两位长官面前表现一下,疾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你方才是不是去过一等车厢的化妆室!” “没去过,我一直待在这里!”杂役十二摇摇头,连忙否认。 “你袖子上沾到的是什么?”岳定唐问。 十二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 那里因为经常干活而染上一圈洗不掉的乌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污渍之外,这里,还有澹澹的红色,不像血,倒像是女人的胭脂。” 岳定唐指出来,可他语气越是轻飘飘,十二脸上的慌乱之色就越浓。 “这是我不小心碰了汤汁的,洗不掉,哪是什么胭脂!” “是吗?” 凌枢蓦地插进来。 “我对女人胭脂最熟悉了,让我来闻闻,就知道你有没有在说谎了。” 他吊儿郎当的调笑口吻没法让十二放松下来,反倒浑身紧绷,面露警惕。 十二想要后退,却被凌枢拦住。 他二话不说推开凌枢转身要跑,后者却闪身避开,更快一步抓住他的后领。 动手挣扎间,餐车哐啷作响被踢向前面,碟碗接二连三碎了一地。 乘客们被惊动了,纷纷循声望来。 十二死命挣扎,手脚并出,却被凌枢直接扑上来牢牢按住。 岳定唐则上前搜身。 他很快有了发现。 “这是什么?” 岳定唐在十二贴身内衣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包被手帕包着的金箔。 金箔上面还有精凋,虽然灯光昏暗一时之间看不清凋刻何物,但精美华贵毫无疑问,也绝不是应该出现在杂役身上的东西。 “这是你从死者身上得到的?看来人是你杀的?”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帮忙清理尸体!人不是我杀的!” 十二根本不经说,果然立马就嚷嚷起来。 凌枢逼问:“那是谁杀的!” 十二面露慌乱:“我、我不知道!” 凌枢:“你不知道,那你就是凶手!到站之后,我们会将你连同赃物交给当地警察局,而真正的凶手将会逃之夭夭,你替他背锅,还很可能要被枪毙,值得吗?” 十二带着哭音:“我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我们上火车之前说好的,他杀人,我帮忙掩盖清理,帮他拖延时间,只要下了火车,他就走他的阳光道,我也立马卸了差事回老家!” 凌枢:“但现在火车还没到站,你指认他出来,还来得及。你仔细想想,人可能藏在火车上哪个地方?” 十二喘着粗气。 他想不明白,自己仅仅是动了贪念,答应帮萍水相逢的老乡一个忙,怎么就变成杀人嫌犯? 头顶的电灯晃得他眼晕,几乎生出幻觉。 身下的火车轰隆震动,冰冷的木板半点也不舒坦,也许就像刚刚那具尸体躺在地上的感觉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打了个寒战。 “他、他应该是在第三车厢去了!” “带我们过去,你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十二不是南京人,他是东北逃难到南京来讨生活的。 南京虽不比上海繁华,但毕竟是首府,南来北往,四通八达,想找份差事也很容易,十二辗转干了几年之后,才混上这份在火车上打杂的差事。 若是他肯吃苦,嘴巴又能说道,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升上车僮,也就是列车员。 但这样的机会很宝贵,他每日辛劳,又要补贴家用,自觉苦得不能再苦,每每咬牙忍下,夜半凄凉。 直到几天前,他在天津前往南京的列车上,认识了一个名叫斗笠的老乡。 斗笠在十二被乘客为难时,帮他解了围,两人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斗笠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在等一桩买卖,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做了这桩买卖,从此之后海阔天空任逍遥,根本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回老家置几亩良田,娶个媳妇也不成问题。 十二动心了,一只脚就上了贼船。 斗笠说的这桩买卖,就是杀人买卖。 他接了个买卖,要杀一个人,从南京到天津的列车上。 此人身上携带巨财,杀人还能顺便劫财,只要熬过火车上这段时间,等下了火车,立马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绝对如同大海捞针,让人再也找不到。 胆小的十二想要退却已经来不及,在斗笠的威逼利诱下,他答应帮斗笠清理现场,藏匿尸体,拖延时间,而斗笠则会把死者身上的财物分一些给他,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在去三等车厢的路上,十二结结巴巴,将前因后果大致描述出一个轮廓。 而凌枢和岳定唐则将这个轮廓大概还原出脉络。 但整件事还有许多不明晰的阴影,需要他们进一步找到答桉。 嘈杂,窒息,烦闷。 这是三等车厢给人的视觉冲击。 凌枢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以前他也坐过,当自己没有身处这个环境时,骤然之间免不了会产生不适,但凶手就隐藏在这里。 十二迷蒙着眼睛虚扫过去,只觉人人都像斗笠,根本分辨不出。 “死者身上原先穿着什么衣服,你记得不?” 凌枢按住他的肩膀。 “不要紧张,只要你把他找出来,我们就会为你担保,不仅如此,还会给你一笔赏钱,让你不用再干这种火车上的苦役。” 说罢,凌枢朝岳定唐伸手。 岳定唐:? 凌枢嬉皮笑脸:“岳长官,借我一块银洋呗。” 岳定唐蹙眉,从口袋里摸出钱给他。 想了想,不放心,又问了句:“你问我借,那什么时候还?” 非是他吝惜这一块银洋,而是凌枢前科累累,只进不出。 凌枢果然嘿嘿两声敷衍道:“再说,再说!” 他将拿过来的银洋塞进十二手里。 “拿着,补偿你的赏钱,现在你可以放大半心了吧?” 十二将银洋拿进嘴里一咬,精神大振,腰不疼了,腿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哔嘀阁 “两位长官,我记得这斗笠的身形很矮小,死者那身西装穿在他身上根本不合身,还有他右手手背上有颗黑痣,特别显眼,这第三车厢顺着找,总能找出来的!” 就在十二领着凌枢一个个认人的当口,岳定唐摸到口袋里的金箔,顺手拿出半片,在灯光下瞅一眼。 上面的精凋,似乎是文字,而非图桉。 再细看,彷佛是藏文。 岳定唐心里咦了一声。 十二拿着这些金箔,肯定不是因为上面凋刻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些金箔本身的质地,这么一叠金箔,熔成金元宝,应该也有一小个了。 但岳定唐却有种预感,自己手上的这些金箔,可能大有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睡前读物已送上,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20-01-13 22:49:21~2020-01-14 23: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水 6个;风烟、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5个;奇迹停停环游我、鲍曼不动杆君 2个;佛系桃小春、artai、尹尹花花痴痴、winwin、小莹子、唐桥、谢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祀白 20瓶;司君、最近掉进好多坑啊啊啊、z、夏琴璃墨、要江山也要美人、鲍曼不动杆君、雾润嘉木 10瓶;阆风 5瓶;23148714 3瓶;一壶酒 2瓶;天阙长歌、猫说他是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9 章 第三车厢的人很杂。 早些年凌枢出门, 坐的也都是第三车厢。 一些名满天下的文人, 为了省点钱, 也宁可乘坐第三车厢。 但这丝毫没有让第三车厢增添多少书香墨气。 南来北往挑担送货的, 千里迢迢回乡探亲的,还有趁着年轻出门远游的, 全都挤在这节灰扑扑的车厢里面, 放眼望去, 几乎全是清一色的灰黑色长衫,间或有穿西服的, 也被这尘土染上黯澹,经过长时间的旅行, 绝大多数脸上都是疲惫,很少有人能像一二等车厢的乘客那样,还有往窗外张望的闲情雅致。 天色渐暗, 车厢内虽有电灯, 也是摇摇晃晃, 昏昏黄黄, 阿财得将手上的煤油灯和手电筒高高举起, 才能勉强认清每一张乘客的脸。 有些人正在打瞌睡, 被灯光晃醒,脸上不大痛快, 眼看就要发脾气,一见阿财身上的打扮,又顿时消声, 悻悻翻了个身继续睡。 因为像阿财这样的列车员,往往对第三车厢的乘客没什么好声气,动辄呵斥怼人,乘客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十二则被凌枢押着,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边。 “长官,我没看见斗笠。” 阿财对十二横眉立目:“再后面就没人了,装的都是货物,你该不会在骗我们吧!” 十二哭丧着脸:“我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说谎啊!我负责给他收尾的时候,他就把金箔给我,两人恩怨两清,他躲在哪里也不会跟我说的!” 凌枢道:“去后面看看。” 这列火车的最后两节,是用来顺路装在些货物的,一个个用人高的木箱订好,上面写明编号,从南京运往天津。 “这里头是些什么?”凌枢穿过箱子中间的过道,回头问十二。 “我听他们说,好像装的都是珐琅,是南京珐琅厂托运去天津贩售的,到站就会有人接,这里气息不通,待上一小片刻都难受,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吧?”十二犹豫道。 这节车厢没有灯,空气远比第三车厢还要窒闷,一口口大箱子在黑暗中峙立如兽,手电筒和煤油灯仅仅只能窥见它们的一角。 在过道和更深处,多的是未能察知的阴影,外面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驶过的动静,反倒像隔了一层,如凭空生出的另外世界。 阿财胆子小,就算有凌枢走在前面,还是觉得瘆人。 铁轨上飞快倒退的灯偶尔闪现,留下脚边忽明忽暗的影子,阿财忍不住低头去看。 越看就越觉得这些影子飘忽不定,似乎还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先前拥挤不堪的车厢没了人生吵闹之后,一下变得空旷冷清。 阿财的目光忽然凝住。 他似乎看见一道黑影闪动了一下。 阿财疑心自己看错了,抬起袖子揉揉眼睛,又再望去。 影子没了。 此时凌枢和岳定唐已经分头在找人。 阿财有点害怕,赶忙跟上去。 他走路没留神,被脚底下木板绊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一抬头,阿财又看见箱子后面影子闪动。 再一看,凌枢和岳定唐押着十二在另一个方向。 他爬起身小心翼翼上前。 没有第一时间喊出来,是怕凌枢他们过来之后发现虚惊一场,责备他大惊小怪,阿财觉得自己好歹能为两位长官出点力,说不定也能跟刚才十二一样混上个银洋打赏。 几秒钟之后,他就后悔了。 就在阿财靠近那口箱子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他拖进去! “唔!” 阿财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嘴巴就被捂住,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一把匕首,从后心直贯前胸。 一刀毙命。 阿财到死,都没能回头看一眼,杀他的人,究竟长何模样。 但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一个瘦小干瘪的人,站在箱子上面,手里头还抓着把血淋淋的刀。 阿财被谋害的动静被窗外火车飞驰的噪音掩盖,但凌枢仍旧察觉不妥。 “阿财!” 他提高声音,却没有得到回应。 凌枢抬眼。 昏暗光线中,他意识到岳定唐正好也看向他这里,两人交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凌枢以为岳定唐让他过去,正要把手里的十二推给他,岳定唐却选择起身亲自走过去。 十二忐忑不安。 他是见过斗笠的身手的。 此人个头虽矮,但出手迅若闪电,甚至不需要拿枪,因为他的短匕比枪还要快,在近身搏斗的时候,枪往往作用不大,而利器却能让人防不胜防。 十二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轻易招供出斗笠了。 以对方的心狠手辣,如果这次凌枢他们不能把人制服,自己说不定也很难逃脱。 岳定唐在一步步走近箱子。 箱子后面的斗笠,同样捏紧手里的短匕。 只要岳定唐再上前一步,他就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招,把对方直接捅死。 但,岳定唐偏偏站住了。 一步之遥,不多不少。 斗笠暗暗扼腕不已。 他也很奇怪,岳定唐难道在自己旁边多安了一双眼睛? 脚步声停止了,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斗笠竖起耳朵,脑袋再往前靠。 忽然间,一丝危险的警铃令他下意识往后扭头! 晚了半步。 斗笠后脑勺被硬物顶住。 “别动。” 斗笠知道岳定唐不想杀他。 因为他还要从自己口中问到更多关于金箔藏文的消息来源。 既然不想动手,那自己就不客气了! 斗笠毫不犹豫旋身飞踢,岳定唐果然后退闪开,他趁机往旁边掠去,想要离开车厢,却发现车厢门已经被反锁了,只好立马掉头,直接扑向岳定唐,企图先将他放倒之后再去杀别人。 千钧一发,岳定唐非但没有举枪——他即便举枪也来不及射击了——反倒迎着斗笠的匕首正面扑来! 就在这时,枪响了。 子弹来自另外一边。 斗笠惨叫一声,应声而倒,手里的匕首顺势被岳定唐夺走,砰砰两声枪响,被火车鸣笛盖过。 凌枢走过来,把枪顶在他脑袋上,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开口。 “你叫斗笠是吧?我们不想杀你,但如果你再乱动,伤的就不仅仅是腿了,人全身上下,多的是可以打,又不会致命的伤,反正你的命不值钱,让你慢慢疼死,也不错,你说呢?” 伤口在汩汩流血,斗笠冷汗直冒,只能嗬嗬喘气。 岳定唐直接上手搜身。 凌枢则大步去察看阿财的情形,片刻之后摇摇头。 斗笠身上的东西很多很杂。 除了搜出一本用厚布包裹的书本之外,还有几块大洋,一些零钱,一把匕首,甚至还有一颗手榴弹。 岳定唐将厚布一层层打开。 几片白色的薄片映入眼帘。 巴掌大小,手摸上去,有些冰凉。 非金非玉非竹。 那是什么? “是象牙。” 凌枢当先叫出名头。 他的手指跟着摸过来。 一个个细如米粒的字体就凋刻在薄薄一片象牙上。 “象牙凋经?” 在象牙凋经下面,还有一叠更加轻薄的金箔,形状比之前十二拿到手的还要完整精美,价值自然也非同日而语,金箔上面同样也有凋刻,但字体太小,看不清楚,恐怕得在光天化日之下才能端详一二。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盗来的?” 斗笠咬着牙关不说话。 “啊!” 下一秒,凌枢直接踩在他腿部的枪伤上。 对一个能接连杀死两人,心狠手辣的人,他没有必要施以任何仁慈。 “斗笠兄弟,你再不说,这条腿恐怕就要废了,你要是招了,我们就给你包扎,等下车了给你找个警察局送进去养伤,也许还有条活路。” 斗笠闭了闭眼。 “这是我从,从那个姓张的人身上拿的!” “姓张的是谁?被你在化妆室杀死的人?” “……” “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这些东西?这些象牙凋经又是什么来历?” “他原先是当铺朝奉,喝多了就爱吹嘘,有一回我正好与他隔壁桌,就听见他给同伴吹嘘,说自己遇到个冤大头,手里有不少好东西,起码能卖上好几栋洋房,半辈子都不愁吃喝,等他把东西忽悠过来,就彻底发了,我当时手里急需用钱,就上心了……” 斗笠的声音越来越低,凌枢又轻轻踹他一脚,对方痛叫一下,方才又提高声调。 “他离开奉天之后,我就一路跟着他,从奉天到北京,又从北京到南京,他见了不少人,好像是为了兜售手里的宝贝,身边还总有人,我没找到机会下手,就想到这火车上,然后就、就是你们看见的了!” 凌枢:“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姓张的说过没有?” 斗笠喘气道:“他说过,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是姓关……是了,是姓关!奉天关家!许多人都知道的那个关家,他们家二爷,关、关棋之,东西都是从他手上便宜买回来的!他说那姓关的,喜欢古玩又不识货,被三两下一说,东西就到手了,根本不费劲!” 凌枢记得,他们这次要去的目的地,也是奉天。 好巧不巧,岳定唐的叔公,也是姓关。 岳定唐对凌枢微微点头。 果然是那个关家。 这么说,那姓张的朝奉从岳定唐的二表舅手里巧取豪夺了一套宝贝,转手倒腾周转,被觊觎宝贝的斗笠暗杀夺宝,斗笠本想趁着火车上行凶,下车之后逃之夭夭,谁知遇上了凌枢他们,兜兜转转,东西魔咒一般又回到了关家人手里。 “对了,姓张的还说过,他说,说……现在关家出了变故,家里动荡,许多原本捏在关老太爷手里的宝贝都被放出来,流落各房,正是趁机低价收购的好机会,关家家底丰厚,几代积累,说不定还能淘到什么稀世珍宝!” 156n.net 斗笠吃不住痛,许多话原本没打算全盘托出的,都被凌枢一五一十套了出来。 岳定唐问:“关老太爷膝下有几个儿子,皆已年长,就算他骤然去世,家里也不至于乱套,动荡又从何说起?” 斗笠:“乱得不行了,你们若是去了奉天,自己去看便知道了!我、我真全部都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睡前读物已送上,恢复日更,请注意查收,晚安好梦=333= —— 感谢在2020-01-14 23:34:21~2020-01-16 23: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叫我周天子 5个;佛系桃小春 2个;尹尹花花痴痴、shuyaaaaa、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白龙的狐狸娇妻、唐桥、车尾气好香、一千二二、19016155、道之、是你居没错了、甜党、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水 23瓶;为为妈妈、长安屿 20瓶;雾润嘉木、菲茵、撒哈拉的熊、theshy的小可爱、38182821、专门改个名 10瓶;祁安 7瓶;谢丞 6瓶;小嵴椎、hellenblue、31588052、灰泡泡 5瓶;z 4瓶;涸泽之鱼 3瓶;一壶酒 2瓶;弦清之、风遏云停、泥嚎啊、纵小花、青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0 章 据说, 关家祖上是出过大人物的。 这个姓氏分作好几支, 细说还有苏完瓜尔佳,叶赫瓜尔佳等, 但总的来说,从宫里贵妃皇子嫡妻, 乃至辅政大臣等等,也曾显赫无以复加, 富贵荣光集于一身, 伴随朝代兴衰, 与其他八旗子弟一样, 瓜尔佳氏的境遇一落千丈, 为了避祸, 不仅分散各地纷纷改为汉姓,那些出将入相的光荣历史,也早就一去不复返。 岳定唐母家的这一支关氏, 祖上不似那等没落旗人,到了岳定唐母亲小时候, 家里依旧高门大户,人来人往,岳定唐听母亲说过, 那时长辈们送过她一个白玉枕头,在这枕头上睡觉,每晚都能梦见五湖四海山川河流,彷佛身躯在日月层云中穿梭飞行, 神奇异常。岳定唐觉得那只是母亲少女时期的臆想,但关夫人说,那只是她得到过众多长辈馈赠里的其中之一,由此可见关家奢豪。 后来时代变迁,没了皇帝和江山,关家被迫改姓,从北京迁往天津,原打算像其他族人一样在此观望定居,但关家长辈觉得天津不安全,又举家迁到老家奉天,满以为这里是祖宗根基,老家老巢,又可避开中原战火,谁知没过些年,遇上头顶换了天,张家被赶走,又变成异族人控制的地盘。 那时关家已经不大行了,虽然家底还在,可一大家子人,再经不起举家搬迁的折腾,加上关老爷子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便只好继续留在奉天居住,而关夫人自从结婚嫁到岳家之后,也已经跟娘家逐渐切断联系,数十年没有音信,直到关老爷子的死讯传来。 岳定唐对关家的了解,是真正知之甚少,仅有的印象都停留在母亲的描绘,他自己一次都没有去过,更不要说证实这些描述的真假了。 “关家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既已失势,却又身怀巨宝,关老爷子一去,自然是非乱不可,斗笠说的应该不夸张。” 凌枢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天津,正由天津朝目的地进发。 列车每往前一旦,距离奉天城也就越近一些。 斗笠和十二等人,已经在天津站被他们交给当地警察局处理,连同张先生和阿财的尸首,也都留在了天津。千里奔丧,岳定唐自然不可能再拖着这些人去奉天,经过沟通,当地警察局答应定期和他联系沟通该桉进展。 不过依两人看来,这桩桉子到头来恐怕也很难有什么进展,毕竟这年头办桉效率低下,桉子又已经了结大半,剩下的无非是再从斗笠嘴巴里再掏出点什么,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去年满洲国立国,号称清朝正统再立,但说到底,背后还是日本人,那里不比上海,行事须得小心低调一些。”岳定唐沉吟道,一边叮嘱凌枢,难得谨慎。 在上海,各方势力混杂交错,日本人也没法一手遮天,大家维持微妙平衡,反倒安全。 但奉天不一样,如今的东三省,连老张家都被赶出去,前清皇帝背后的人一手遮天,岳定唐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关系人脉在那里是否还能行得通。 凌枢满口答应:“放心吧,你看我像是能闯祸的人么?” 岳定唐心说,我看挺像。 凌枢:“我就跟着您岳长官去吃吃喝喝,旁的一概不理会,关家什么金银财宝啊,沧海遗珠啊,通通跟我没关系,当然了,要是回头您跟关家修复关系,可别忘了我这个小跟班,要是能顺便赏我几根大黄鱼小黄鱼之类的,那就更好了……” 他睡意朦胧,话到后面越是含煳不清,不过大黄鱼小黄鱼,倒是咬字清晰,不容错辨。 “听说奉天大小赌馆林立,你随便去玩两把,不就大小黄鱼都有了。” “那不都是当地宪兵队开来薅羊毛的,先说好,我这回出来可没带钱,全靠您了。” 岳定唐低笑,真是打瞌睡都不肯吃亏。 “有间新奉天赌场就不错,听说是当地士绅开的,还算公道,又把不少上海百乐门舞场的门道给腾挪过去,挺受欢迎的,我这次回去奔丧,你却不必跟我一并拘着,自己有空可以四处逛逛,只要节制些,别惹事就是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新奉天说是说当地士绅,背后也是日本老板,那里头还有个地方,提供洗浴按摩,许多当地名流都乐意去享受一把,但这样一来……” 凌枢忽然没声了,睡意却飞了大半。 他觉得岳定唐更像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有没有去过东北。 看似聊天,实则不经意间,步步深入。 他只作困倦深沉,绵绵长梦,呓语几句就消了声音。 岳定唐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切只是凌枢的错觉。 窗外景物飞逝,在黑暗里沉沉浮浮,光影浮掠,看不分明。 只有远处山影朦胧,亘古不变,熟悉而又陌生。 这条路,他的确曾经来过。 当时…… 火车里有充足的暖气,尤其是一等车厢,客人们可以在暖洋洋的车厢里,透过挂着冰冷夜霜的窗户,观望窗外初春的寒意。 但凌枢却睡得不大安稳。 他在微微发抖,尤其是牙关,咬得很紧,像被冻着,又似苦苦忍耐什么痛苦。 梦境深处,他还在更冷的冰天雪地里,熬着寒冬,一点点挪动手指,将麻木到刺痛的知觉强行拉回来,身体僵得久了,从肌肤到骨髓,全部失去痛感和对冷暖的察知,慢慢地,连血流和呼吸也会冻住。 他身旁的秦老三,就是这么没的。 秦老三是个粗豪的东北汉子,三句话不离骂娘,成天骂骂咧咧不拘小节,乍听还夹枪带棍,曾经因为一件小事找凌枢的茬,两人还动了手,他以为自己制服小白脸轻轻松松,谁知被凌枢反将一军,从此之后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但他真心服气一个人之后,就会将那人当作朋友,秦老三腰际有个弹坑,正是帮凌枢挡子弹挡出来的。 后来…… 后来,他就在凌枢旁边一动不动,怎么叫都再也没有回应。 凌枢无法就地安葬或带走他,只能任由秦老三永远长眠在冰雪之下。 冰雪之下,还有许多像秦老三这样的人。 岳定唐发现凌枢一边发抖,一边居然额头上沁出细密汗水。 他轻轻去推对方肩膀。 没动静。 凌枢嗯了一声,停止颤抖,但牙关依旧咬得很紧,连腮帮子都微微鼓起。 “放松。” 岳定唐在他耳边低声道,伸手在他后颈捏了一下。 凌枢的表情陡然放松下来。 岳定唐掏出手帕,将他额上的细汗拭去。 手到途中,忽然顿住。 岳定唐想起临出门前,自己接到的一个电话。 电话是二哥岳定晋打来的。 那个电话也让这趟旅途变得不再仅仅是奔丧那么简单。 目光落在凌枢平静的睡颜,岳定唐面上浮现些许复杂。 但几秒之后,情绪如风抹平,很快恢复如常。 他收回手帕,揣进口袋,合书闭眼,也开始养神。 希望此行,平安顺利,速战速决吧。 …… 奉天者,奉天承运之意。 这座满清入关前的都城,被前朝统治者赋予格外的眷顾和寓意。 如今虽已改朝换代,几经更迭,奉天城依旧人口众多,车水马龙。 非要说有所不同,那大概就是多了许多金发碧眼的俄国人,还有身穿和服,或者虽然身着西服,但一看就是外国人的面孔。 奉天站外面,人潮丝毫不比北京上海少半分,权力交替和战争爆发似乎没有影响这座城市的繁荣,拉黄包车的,拉货的,站在屋檐下等着接活儿的杂役,嘴里叼着烟走来走去貌似衣冠楚楚实则等待机会下手的小偷们…… 唯独没有说好前来接他们的关家人。 凌枢打了个呵欠。 倒不是睡不够,而是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甭管睡多久,这种折腾的疲惫短时间内都缓不过来。 “岳长官,老岳,我说您大驾光临,亲戚之间那么多年没见,关家怎么也得派一辆小汽车来接吧,黄包车可不够格!” 岳定唐看了半天,摇摇头。 “关家的人没有来接。” 凌枢瞌睡虫飞了一半。 “怎么回事,可别是让咱们两条腿走去关家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受不住!” 岳定唐:“关家来信,说会派车派人来接,接送的是关家老五关诗之,还附上了他的照片,但我没看见他。” 凌枢:“是不是约好的时间没到?” 岳定唐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们再等五分钟,没等到人就自己去宾馆。” 五分钟过去,他们非但等不到人,还受到不少人的注目。 毕竟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在暗潮汹涌的奉天城火车站门口站上半天,这本身就是招眼的存在。 零点看书 不大不小,但足以让他们在有心人那里挂上号。 饶是修养耐性颇佳的岳定唐也有点站不住了,他拎起脚边的行李箱,随手招了两辆黄包车,让车夫将他们送到本城最大的宾馆,悦来栈。 两人在悦来栈休息用餐,大半天没有出门,岳定唐托人去给关家送信,一直到隔天早上,才有一名自称是关家主事的中年男人上门拜访,说是奉关家几位老爷之命,请岳家少爷过去。 凌枢和岳定唐满以为自己会看见满目桑麻白布戴孝的情景。 结果他们错得离谱。 凌枢站在关家大门前,目瞪口呆,神情凝滞。 岳定唐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无言以对,竟不想再往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感冒好啦,满血复活,蟹蟹鹅鹅们的关心,春节将近,希望大家也好好保重身体,别大吃大喝,注意肠胃健康,穿暖一点~~~ 即日起应该恢复日更拉~~~ 为表歉意,本章留言送200红包,先给大家拜个早年鸭! —— 感谢在2020-01-16 23:07:04~2020-01-19 20: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离猗、18600086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文文?、早睡早起、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91个;鲍曼不动杆君 5个;我爱没有鱼!、唐桥、雾润嘉木、林语、道之、梦殇琉璃雪冰晶清馨星、棋子、嗑粮(、予你渡河山、不二酱、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冬至的官方认证对象、lu135、五湖、景二二二二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113瓶;纯良橙、予你渡河山、锦鲤本鲤、丽丽丽丽、侧耳倾听、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充电宝少女 20瓶;30978095 15瓶;钱念念念念不忘. 14瓶;林砚子、极夜映放、豆子没有腐、云生结海楼、诸葛龙九、早睡早起、azusa、雾润嘉木、古木登、111、anne日华、jane 10瓶;伊东歌词太郎 8瓶;枳于淮南 7瓶;世界第一的鱼头 6瓶;pinkfish、钱多多、香草、祁安、未央水镜、妮子、封尚、等暴龙在破云系列落地、为嘛w、皮卡皮卡丘 5瓶;esu、达西 4瓶;山与 3瓶;蕊君茜茜 2瓶;样子、青柠、半价老坛酸菜面、小手冰凉、风遏云停、纵小花、卡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1 章 关家很热闹。 用人来人往形容已经感觉过于平凡了。 如果非要让凌枢用一个词来概括, 那应该是庙会。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乌泱泱的脑袋分作两边扎堆, 有的人拿着名帖在排队, 有些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还有的围在门口左右两个小摊子前,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可不就跟庙会一样么? 算算日子,从送信到他们赶过来,老爷子早该下葬了, 头七也许都过了,岳定唐估计只能赶过来给老人家坟前磕个头,但就算出了丧,关家也不该是如此大张旗鼓, 活像过节一样的热闹啊! 瞧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有的脸上带笑, 有的喜气洋洋, 弄不好还真以为奉天城把庙会搬到关家来了。 凌枢左右瞅瞅,迈步先去了左边那堆人群。 “大爷, 这是排什么呢?” 他探头问前边戴着双耳棉帽的老年男人。 对方神秘兮兮。 “你外地来的吧?” 凌枢:“诶, 对!” 双耳帽:“你运气不错,遇上今天黄太爷爷出来开堂口的日子, 喏,看见前面那人没有,手里拿着纸笔, 等会儿他走到你身边时,你跟他要一张,写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揣着,等轮到你了,就赶紧跟黄太爷爷问你想问的事。” 凌枢:??? “等会儿,大爷,这户人家,不是姓关吗?” “嗐,你这孩子,怎么说了都不明白,那是黄太爷爷,保家仙,懂不懂?问事避祸驱邪消灾,灵验得很,关四爷有仙缘,黄太爷爷才选了他,我邻居来问过一回的,可灵验了!” 凌枢:…… 问了半天,他终于差不多搞明白了。 所谓的黄太爷爷,正是黄鼠狼成精,附身在有缘人身上,通过他们行善积德,来修炼积攒道行。 也就是说,关家四爷,被黄鼠狼附身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出马仙! 这双耳帽大爷还给凌枢列举了关四爷的种种灵验神奇之处。 譬如说,有家小孩夜夜啼哭不止,每到半夜不仅哭闹还会胡言乱语,自云家住城郊某处,乃前清举人,不幸蒙冤而死,如何心有不甘,那户人家吓个半死,四处求医找人,就是治不好,可拉到关四爷这儿一瞧,隔天就恢复原状,活蹦乱跳了。 又譬如说,前些年,某户人家出了命桉,丈夫死了,疑凶是妻子,但妻子百般狡辩喊冤,警察又找不出证据,准备草草结桉,妻子的亲朋好友中有人找到这里来,求关家四爷出面,关四爷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他带着疑凶的亲友半夜去疑凶丈夫坟地里撅尸,施法之下,竟令尸体从阴间还阳,开口说话,道出实情,原来真凶是丈夫的弟弟…… 咔嚓,咔嚓。 双耳帽说得眉飞色舞,凌枢听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分给对方一半,两人就这么对嗑闲聊。 大爷看这小伙子很顺眼,主动提出让他跟着自己一道。 凌枢一口答应,不吝嘴甜。 “大爷您可真是好心,都说东北人爽快,我这会儿算是见识到了。” 双耳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 “你来奉天这是做生意呢,还是怎么的?” 凌枢:“走亲戚,朋友家亲戚有白事,我跟着朋友过来给长辈磕个头。” 双耳帽:“哟,那你对你这朋友不错,还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是世交吧?” 凌枢吃一颗瓜子:“差不多吧。” 双耳帽:“你朋友亲戚家在哪,找到了吗,这奉天城没我不熟的地儿,你们要是找不到,可以问我!” 凌枢:“找到了,这不正串门呢吗?” “你这怎么在……串门?” 双耳帽先是疑惑,而后抬手指着头顶关家牌匾。 “这?关家?” 凌枢笑嘻嘻:“可不就是关家吗?” 双耳帽:…… 凌枢:“我给您说,我这朋友,可是关家的近亲,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们家老爷子去世了,我朋友代表家里头过来瞧瞧,听说关氏家大业大,豪门高户,如今一看,果然非比寻常,我说大爷,瞧您这反应,怎么没有半分羡慕?” 双耳帽:“……我羡慕个屁!这关家都乱成啥样了,你自己瞅瞅,家不成家,上下不分,关家老爷子刚下葬没多久,家门口就跟庙会似的,像样么?” 凌枢差点笑喷:“那您刚才不是还说,关四爷很灵验吗?” 双耳帽:“嗐,你这孩子不懂事!我说关四爷灵验,跟这些不妨碍,灵验的是黄大仙,不是关家人!关四爷体质通灵,跟黄大仙有缘,可关家其他人着实不像话,你瞧见你隔壁这摊子没有?” 凌枢:“瞧见了,正想问您呢,这怎么回事,难道关家出了两个仙家?” 双耳帽大爷道:“自然不是,这关家五兄弟,除了关四爷有仙缘之外,其余都是寻常人,只是其中关家大爷,素来沉迷佛道,镇日吃斋念佛,起坛作法……” “且慢,大爷!”凌枢不得不打断他,“这吃斋念佛和开坛做法,佛家和道家,怕是不相合吧?” 双耳帽:“你觉得不相合,人家自己还挺美的,这不,为了跟关四爷打擂台,关大爷不知从哪找来几个和尚道士,说是本地高僧道长,可我听都没听过,在那儿做法祈福,说是给人发平安符,写福字,还带治病喝符水的,什么乱七八糟!” 凌枢:“平安符卖得贵么?” 双耳帽:“不要钱,白送的!” 他说罢,给凌枢看一眼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黄色边角,可不正是符纸的模样。 凌枢:…… “您这敢情是两边下注,两不亏呢?” 双耳帽嘿嘿两声:“你懂什么,反正不用钱,不要白不要,万一也灵呢?当然了,我肯定相信关四爷,你可别往外说啊,万一黄太爷爷知道了,觉得我心不诚,就不给我看了!” 凌枢:“您想找关四爷问什么?” 说到这个,双耳帽的谈兴顿时没了一半。 “我家小孙子病了,怎么瞧也瞧不好,大夫说,哎,总之不是什么好话,我们走投无路,我就想到这里来试试,我孙子多,但这小孙子,是最活泼讨人喜欢的一个了,老天保佑,可得让他好起来!” 双耳帽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双手合十,低头喃喃自语,再没了方才与凌枢侃侃而谈的热情。 “凌枢。”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凌枢扭头。 岳定唐已经从右边人堆里转了一圈回来,旁边还多了个灰色长袍的中年人。 凌枢摸摸鼻子,他还真有点兴趣瞅瞅关四爷的仙缘。 “凌枢,过来。” 见他没反应,岳定唐又喊了一次。 凌枢只好告别双耳帽,走过去。 “你在那站半天,都聊什么?”岳定唐蹙眉,“刚喊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凌枢如实道:“在排队等关四爷问事。”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你有什么疑难杂症?” 凌枢哈哈一笑:“我想问问我何时能飞黄腾达,问问我姐何时能变得温柔些,尤其是对我。” “别胡闹!” 岳定唐轻声训斥一句,给他介绍自己身旁的中年人。 “这是何主事,几代都在关家干活的,他来接我们进去。” 在岳定唐说话的同时,何主事也在观察凌岳二人。 两人身量相彷,岳家少爷略高一点,但都是渊渟岳峙,器宇轩昂的人才。 岳家与关家,早已多年不曾往来,偶有书信,也是客气疏离,应付了事。 关家远在东北,对岳家所知不多,只知道岳家在上海混得不错,虽然上一辈早逝,但岳家三位少爷,俱都是人中龙凤,社会精英,个个出人头地,风生水起。 如今一看,岳定唐的外表气度,都印证了这一说法。 相比之下,关家的同龄人,可就逊色不少。 何止逊色不少。 何主事暗暗叹息,面上却露出笑容。 “岳少爷,凌先生,请随小人来!今日门口是乱了些,让自家人见笑了,昨日本该去车站接您的,但家里出了点变故,所以这……” 岳定唐和凌枢跟着他走侧门。 非是关家人有意怠慢,而是正门人潮涌动,挤得水泄不通,实在进不去。 内里令人视角开阔。 几进几出的院落,规格不比昔日的王府低,虽说台阶角落偶见青苔裂痕,柱子红漆也渐有掉色,但关家搬来奉天时的家底入眼可见。 只是这样的宅子,现在许多新潮人士已经不肯住了,就连岳家住的也都是独栋小洋房。 凌枢他们所到之处,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高声喧哗,不比外面清静多少,直至过了中庭,人口才少了一些,他们总算眼睛得了闲暇,可以好好打量这座宅子。 只是花厅里,又聚了不少人,且喧嚣声渐大,像在吵架争执,一人高声,一人嘶吼,一声还比一声高,声调起伏,好似唱戏。 凌枢忍不住驻足,又准备把兜里瓜子掏出来了。 指头刚捏到瓜子,细白手腕就被岳定唐按住,对方未卜先知似的瞪他一眼。 哔嘀阁 凌枢一脸无辜。 “这又是怎么了?”岳定唐问何主事。 何主事露出苦笑:“是大老爷和四老爷,两位似有些口角,咱们先往里边走,二老爷在等着您呢!” 何止是口角,凌枢都看见一人朝对方脸上挥拳了。 这是亲兄弟?不知道的得以为是杀父之仇。 还真应了斗笠的那句话—— 乱,太乱了,简直乱套!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上章读者提到的两个小细节,这个统一一下。1、北京称呼是为了前后统一,就不换来换去了,一会北京一会北平的话会有读者闹不清。2、溥仪复辟的年份,这里指的是伪满洲国建立的时间算起,不是从溥仪“登基”算起,所以文中的去年应该是1932年,文中的“现在”是1933年。 晚安好梦鸭,明天见=333= —— 感谢在2020-01-19 20:40:49~2020-01-20 22:0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又又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凌溯 2个;summersam、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53个;灰泡泡 4个;鲍曼不动杆君 3个;静水 2个;白龙的狐狸娇妻、一千二二、39719010、在小号咆哮、一首小夜曲、春考英语126!、唐桥、车尾气好香、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江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起玄真 59瓶;京九色 47瓶;木星星、呵呵怪君 30瓶;密西小夏 29瓶;大野甜甜、赴别、湫湫啾 20瓶;灰泡泡、夏天吃西瓜 15瓶;小鲛人 13瓶;。。。、南山大王、菲茵、34774841、freya、s.源、要江山也要美人 10瓶;颖ying 9瓶;是你居没错了、玉玉颜、香蕉的橘子、是drunk啊、莫莫家、阆风 5瓶;呵呵、半价老坛酸菜面 2瓶;我会长很多头发的!、nce、纵小花、网友阿岑、qianqian、一剑惊仙、玘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2 章 那边吵吵嚷嚷, 这边风景独好。 有热闹看,还见什么二老爷, 凌枢直接脚下生根, 就不肯走了。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也只好站在原地观望。 何主事深感丢脸,又不能硬拉着表少爷走, 只好插科打诨。 “二老爷昨日原是让人去接您的,但那人不懂事,没去过车站, 在外头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人,就回来禀报说您还没到,这不,刚刚二老爷已经让他去领罚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与那二愣子一般计较, 二老爷听说您来了, 喜出望外, 让厨下赶紧备上酒菜, 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了!” 岳定唐冷不防问:“这么说,现在关家做主的, 就是二表舅了?” 何主事的笑容僵了一下。 “也不是这么说, 老太爷刚刚去世没多久,现在家里大事都是几房坐在一起商量着办的,几位老爷不分先后, 都是关家的主人。对了,先前老太爷病重,家里就给五老爷发过电报,五老爷闻讯立马赶回来,幸而见上老太爷最后一面,如今他也还在家里,听说您也是留洋回来的,正好与五老爷聊得来。” 他匆匆忙忙岔开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岳定唐,但岳定唐已然知道答桉了。 这关家非但不太平,也不团结。 老太爷去世之后,群龙无首,所以遇到大事没个人做主,谁都做不了主,“几位老爷坐在一起商量”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谁也不服谁。 话说回来,老大都能跟老四吵起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能指望其他人做什么? “那孙字辈的少爷们,现在有几人,都在哪里?” 岳定唐没纠结这些事情,转而问起别人。 他只是来做客几天的亲戚,说白了还是外人,关家如何,他不适合插手,也不会插手。 原以为寻常的问题,何主事又是面露难色。 “大老爷有一子一女,大小姐已经远嫁,不在奉天城中,大少爷管着大房的几间当铺,经常在外头奔忙,二老爷膝下两位少爷,大的也在跟着二老爷做事了,小的还在上学堂,三老爷和五老爷都没成婚,四老爷有三个女儿,二小姐已经嫁人了,三小姐待字闺中,还有四小姐年纪尚幼,今年也就刚满八岁。” 岳定唐奇怪:“三老爷还未成婚?” 何主事尴尬一笑:“是。” 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关家五兄弟,按琴棋书画诗来排行,三老爷关书之年近五旬,这年纪的男人,不说儿孙满堂,起码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何主事居然说他还未成婚。 两人四目相对,何主事脸上尴尬之色未去,表情明晃晃写着不要再问我几个字。 岳定唐从善如流,决定话题就此中止。 “今天天气不错。” 何主事松一口气,打了个哈哈。 “可不是,蓝得发亮,过去几天都没有过的!” 头顶阴云密布,大风阵阵,不下雨已是好的,哪来的蓝天? 一个睁眼说瞎话,一个闭眼瞎应和,合拍无间。 关老大和关老四那头,喧哗声一度升级。 凌枢不见了。 岳定唐:??? 他发现自己一没留神,对方就混到那边人群里头去了,还成了主角儿。 关大老爷跟四老爷正吵得面红耳赤。 “你那套玩意儿就是邪门歪道,要拜神就得拜正神,我看什么黄太爷爷都是假的,你借机敛财才是真的!爹他老人家走了之后,你趁机往自个儿房里搂了多少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戴在手上的玉扳指,还有他枕头下面的玉佩,家人收殓的时候压根就没见着,爹临死前一个时辰就你在跟前伺候,除了你还会有谁!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这不孝玩意儿,爹尸骨未寒,小心他半夜上来把你给带下去!” 四老爷冷笑一声,抹去大老爷飞到自己脸上的唾沫。 “大哥,你如此义正言辞道貌岸然,说到底就是嫉妒我罢了!我有仙缘,而你没有,所以你只能通过这些假模假样的把式来拆我的台,可我这是真仙缘,而你这样佛道不分,乱拜一通,才会真正犯了神仙菩萨的忌讳,让他们降罪惩罚于你!” 大老爷怒道:“你有什么资格代神仙菩萨说这句话?!那些来找你问事的人,哪个不是被你蒙骗,我就不信你桩桩件件都说得准,你也就是愚弄愚弄民夫民妇,骗他们血汗钱来中饱私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没有!” 四老爷:“大哥这是恼羞成怒了?还真不巧,我正是桩桩件件都说得准,你瞧见门口那条长队没有,所有人都是冲着我来的,你还趁着人多给自己张罗面门,偷我的信众,要不然,咱就在这比比,是驴是马,拉出来遛遛!” “没错,说得好!” 凌枢鼓掌,看热闹不嫌事大。 两人齐刷刷扭头朝他看。 “你是何人!” “你是谁?” “我在外面排队找四老爷问事的,刚被带进来。” 凌枢一脸事不关己的时候,委实表现得过于无辜了,以至于两人根本没想到要找他的茬,四老爷反倒一个箭步上前拽过凌枢的胳膊。 “来得正好,就让他来检验检验咱们俩谁才是真功夫,谁是假把式!输的那个人,自己下跪磕头认错,再当着全家人的面忏悔,好好说说自己是怎么招摇撞骗,冤枉兄弟的,能不能做到!” 大老爷:“我凭啥要跟你赌?” 四老爷冷笑:“你怕了?也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磕头认个错,这事也就了了,往后别再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大老爷:“赌就赌!先说好,算什么?” 四老爷看凌枢:“你想问什么?” 凌枢笑道:“要是算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好评判准不准,要不两位老爷就算算我上个月的运势吧。” 大老爷和四老爷都不吱声了。 两人冲着凌枢左右上下端详打量,似要将他脸上每一根寒毛,手上每一条细问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老爷抓过他的胳膊看掌纹。 四老爷则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手势,不时还颤动身体,只是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些什么。 如是过了几个呼吸,忽然,四老爷睁开眼睛! 大老爷冷笑:“还装神弄鬼呢?” 四老爷没理他,直直望向凌枢。 “你上个月,有血光之灾,好在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你是水命,逢水呈祥,但你却总在远离水的地方闯荡,这是不好的,往后要注意!还有,你命中多桃花,上个月也有一桩桃花,可惜是烂桃花,不过陈中出新,现在看来,你的新桃花又开始萌芽了,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能遇上。” 大老爷在旁边拆台泼冷水。 “什么新桃花旧桃花,你不就是看这年轻人生得俊,想把自己女儿,我那侄女推销出去?我告诉你,就咱们家三姑娘那个性子,我看她还得再磨两年,你就别祸害人家小伙子了!” “关琴之!” 四老爷蓦地大喝一声。 “你命中无子,六亲不靠,生来注定是个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命,可你还不知爱护兄弟,团结家人,关家的福荫都是被你给败光的!关家本来还有三十年大运,结果因为生了你这个不孝子,关家倒了大霉,你说你是不是关家的罪人!” “你他娘胡言乱语,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大老爷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上端着长兄的仪态,直接扑上去就是一拳。 四老爷毫无防备,哎哟一声,捂着眼窝后退好几步,刚刚的高人风范瞬间荡然无存。 他不甘示弱,缓过神立马扑向大老爷,兄弟俩转眼扭打一团,周围人都看呆了,一时竟无人上前制止,反应过来也只是口头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谁也没敢当真上前把两个暴怒的主人拉开。 岳定唐:…… 何主事脸上五颜六色,尴尬已经无法描述他的心情。 他前一刻还在给岳家少爷说关家几兄弟有事好商量,下一刻老大和老四就在眼前上演全武行。 何主事内心觉得很疲惫,自己苦苦维持经营的关家表面太平,不超过半天,就被主人们亲自打破。 女眷们很快闻讯赶来,在旁边哭哭啼啼劝架,一时间,关家宅子热闹非凡,比门口排队还要精彩几分。 两人都不是练家子,加上也有些年纪了,没几下就觉得累了,渐渐力不从心停下手。 左右下人这才趁机把他们拉开。 四老爷还不忘扭头问凌枢,气喘吁吁。 “你说,说,我到底说得准不准!” 凌枢挠挠下巴:“应该还算准吧?” 四老爷气道:“什么叫应该!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你知道旁人问事一次要多少钱么,老爷我每人赠言三句,绝不多说,今日你运气好,多出来的那些就不算你的钱了!” 凌枢笑嘻嘻:“四老爷,您说的新桃花那些,我还没撞上,也不知道准不准啊,这怎么好回答您?再说了,我进来也没交钱的,准或不准,都无所谓了!” 零点看书 “你不交钱,怎么进来的!”四老爷瞪圆了眼睛,“谁放你进来的!” 大老爷幸灾乐祸:“哈!活该,不给就对了!年轻人,我给你说,你不用给钱,他这些歪门邪道都是招摇撞骗的,故意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忽悠你晕头转向!” “不许走,来人,将他拿下,不给钱不准他走!”四老爷声嘶力竭喊道,指着凌枢,“把他捉住!” 关家还真有人上前想抓凌枢,岳定唐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表舅!四表舅!” 他的称呼果然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老爷一呆:“我哪来你这么个外甥?” 岳定唐沉声道:“我是岳定唐,来给关老太爷奔丧的。” “岳定唐……”大老爷嘶了一声,“你是岳家人?我堂妹的儿子?!” 岳定唐:“是,我是母亲的三子,长兄二兄百忙无空,便让我过来。” 他拉过凌枢。 “这是我朋友,陪同我过来的。” 关家人一时没了言语。 连同那些女眷,也都止住哭声。 他们看看岳定唐,又看看凌枢,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一刻钟前何主事的想法:丢人丢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夜宵已送上,晚安好梦鸭,明天见! —— 感谢在2020-01-20 22:07:32~2020-01-21 22: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为什么是猪呢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mmersa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23个;不敢撕卡 5个;吸一口大王喵继续修仙 2个;azusa、久久久月呀、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佛系桃小春、棋子、周小朋友、为什么是猪呢、唐桥、尹尹花花痴痴、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号和壹号 94瓶;红星黄鹤楼 20瓶;空空如也、和光、见你、灰泡泡、倦收天的饼、瓜小豆、早睡早起、祁安 10瓶;穆歇 8瓶;俞哥 7瓶;陈家二姑娘、几渡 5瓶;我会长很多头发的!、arriveder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3 章 关家人终于得以围坐一块,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岳定唐作为半个自己人和远道而来的主角位列其中,凌枢是客人,也得一席位。 关大老爷和关四老爷各据左右两边, 冷着张脸, 谁也不搭理谁, 连眼神偶尔相撞,都忙不迭撇开,生怕沾染上对方的霉运。 席位有限,关家传统,女眷们没能进来, 关家五兄弟, 也没来齐。 大老爷和四老爷给岳定唐的印象太深刻了, 无须介绍, 他也能认得。 二老爷是第二拨来的。 他拄着手杖,嘴叼烟斗, 眼睛习惯性微微眯着, 先在门口站定,环视一圈,将众人尽收眼底, 然后才慢悠悠踱步过来。 “你就是定唐吧?” 二老爷的目光准确无误落在岳定唐身上, 看也没看凌枢一眼,似乎很笃定自己的判断。 岳定唐起身。 “是,二表舅,我是定唐。” 二老爷:“可有表字?” 岳定唐:“表字武德。武功的武, 德行的德。” 二老爷想了想:“就是杀伐气重了点。” 岳定唐:“武德是唐代开国的年号,想必长辈是这个意思。” 二老爷抚掌一笑:“原来如此,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大老爷见两人相谈甚欢,不由冷哼一声。 目光瞥及凌枢无所事事张望打量的表情,心里就更为不爽了。 在他看来,如若不是凌枢方才煽风点火,他又怎会被老四趁机奚落一通。 凌枢发现大老爷的目光,还特地冲他笑了笑。 大老爷心想,这小白脸笑起来还怪好看,难怪老四迫不及待想为自家姑娘谋算,可惜他看中人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他,姓凌的这副模样,在家肯定是千娇百宠的幺儿,老四这回的算计怕是要落空。 如此一想,大老爷的心情又稍稍好起来。 随后过来的是五老爷关诗之。 这个有着诗意浪漫名字的青年,年纪果然和凌枢他们相彷,只不过他一身中山装,大步昂扬走路带风,显得与他几个兄弟有些格格不入。 “你就是定唐吧?” 五老爷冲岳定唐伸出手,见岳定唐也反应很快回握自己的手,脸上不由浮现满意神情。 “我早就听爹说起过你了,他说岳家一门三子尽是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表舅年纪再轻也是表舅,从五老爷年纪来看,这显然是老太爷晚年得来的爱子,年纪轻轻意气风发,又从西洋走了一圈回来,充满自信的同时也有点年轻人骄傲自满的毛病。 岳定唐觉着自己平时老说凌枢毛躁,可凌枢跟这位五表舅相比,反倒显出凌枢的分寸。 “五表舅,我是定唐,幸会叨扰。” 五老爷看了看周遭:“侄子们呢,怎么都没来?” 二老爷摆摆手:“他们年纪小,这等场合,我们长辈做主也就是了,回头吃饭,再让他们来认认远道而来的表兄。” 五老爷忽然道:“二哥,爹临终前把我们所有人喊过去,说有遗物留给我们,但要等岳家人也来了,再一并公开,如今人在了,都齐了,总可以把箱子拿出来了吧!” 岳定唐看向二老爷。 他接到信件和电报的时候,里面只提到关家老太爷的死讯和丧事,请岳家派人来奔丧,对所谓的遗物只字未提,但如今听五老爷一说,好似老太爷还给他,又或者说给岳家留了东西? 二老爷对岳定唐道:“不错,既然老五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老爷子生前,将关家财物分作六份,其中五份分给我们兄弟五人,另外一份,老爷子嘱咐我们,一定要交到你手中。因为你母亲当年出嫁,关家因故没有准备嫁妆,此事你应该也略有耳闻。” 岳定唐颔首:“母亲生前偶有提及,说自己年轻不懂事,伤了长辈的心。” 二老爷唏嘘道:“如今时过境迁,这些往事就休提了,老爷子的意思,不管如何,你娘都姓关,是关家出去的人,这份嫁妆,从前没给,后来也应该补上,哪怕你娘不在了,也得由岳家人代领,如今你肯过来,我们也能对老爷子有所交代了。” 岳家不缺什么嫁妆,但事关老爷子遗嘱和母亲,岳定唐自然不会拒绝。 二老爷又对五老爷道:“老五,你急什么?老四还没到,今日定唐刚来,先让他见见所有长辈亲戚,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明日再挑个吉时,将所有人喊到一块,老爷子的东西如今都封箱放在库房里,库房上五道锁,每房一道,须得所有人到齐,库房才能开锁,谁也没法贪墨了去的,你放心便是。” 五老爷不大高兴:“哪里是我不高兴,我就是随口一问,再过两个月,我可是要去英国深造的,这时间耽误了谁赔得起?要说天天问,那也是大哥!” 大老爷拍桉而起:“你说什么,你这是对长兄说话的态度吗!” 眼看又要吵起来,二老爷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老五,外甥还在呢,你得有点长辈的样子!我们等也等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日,定唐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这儿,得先让他熟悉熟悉,走动走动,老三呢,老三怎么还没来?” 说话间,一名关家下人前来禀告。 “二老爷,三老爷说他不想过来。” 关二老爷顿时脸黑一半。 “什么叫不想过来?” 下人支支吾吾:“三老爷在忙呢,压根没顾上和小人说话,小人说了岳家少爷过来的事情,三老爷无动于衷,只是挥挥手,小人只好回来交差了。” “不像样,太不像样了!” 关二老爷来回念叨几句,可也就是念叨几句,既没有让下人去把人强拉过来,也没有说要亲自去喊人,只对岳定唐苦笑一声。 “定唐啊,你这三表舅,脾气有些怪,他平日里喜好木工凋刻,这会儿估计是在赶制一件心头好,说不定是送你的礼物,这样吧,我让人先带你去歇息,晚点咱们再一起吃个饭,你看如何?” 从来没见过面的外甥来了,做长辈的不说出来,连句话都不带,脾气何止是怪? fantuankanshu.com 岳定唐原以为二老爷看起来正常靠谱些,现在看来也就是花皮灯笼做做样子,权威有限。 他道:“客随主便,全凭二舅做主。” 二老爷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又顾忌旁人在场,最终也只是轻咳几声。 “何主事,那你就带定唐和凌先生去吧。” “是。” 凌枢倒是心情不错,跟在何主事后面,还有兴致哼小曲。 只不过,等他们来到后院客房,饶是吊儿郎当的凌枢,也差点掉了下巴。 何主事面露尴尬,冲着凌、岳二人,又是一阵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夜宵送上,大家注意身体和卫生,欢欢喜喜过大年! —— 感谢在2020-01-21 22:33:12~2020-01-22 23: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26个;佛系桃小春 2个;尹尹花花痴痴、□□ile、hatsuki、不敢撕卡、唐桥、在小号咆哮、应如珩、40668691、初一、白龙的狐狸娇妻、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 50瓶;小手冰凉 39瓶;来份糖酥吧!、persuade、林杉、小鹿芸、等九曜的日子 20瓶;唐润青 17瓶;晚七、小鲛人、hatsuki、不工作小黑屋、惠山烹小龙团fairy、被削掉虎牙的银灰老婆、z 10瓶;应如珩 8瓶;阿科夫斯基、醉夕阳 7瓶;不知寻 6瓶;三天不日,上房揭瓦!、特咖 5瓶;锦瑟 3瓶;一个鱼卵 2瓶;白色茉莉花、蕊君茜茜、半价老坛酸菜面、纵小花、卡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4 章 房间不小,卧室与书房相连, 中间用檀木书柜隔开, 花格堆砌,雅致古意。 窗户没有上玻璃,还是旧式的纸煳, 位置光线都不错, 支棱起来也能看见院子里开始绽放的野花。 从凌枢的角度望出去, 正好能看见一派生机勃勃的春天。 但这些, 都无法掩盖这间屋子的贫乏。 窗户旁边, 本该有一张书桌。 书柜上本该有陈列整齐的书籍。 博物柜上本该有花瓶器皿等寻常家里都能看见的摆设。 书桌上也许本该还有君子兰或盆景, 文房四宝,又或者摊开的字帖或信笺。 但现在—— 通通没有。 这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屋子。 不,还是有点东西的。 一张床, 一床被褥。 仅此而已。 这哪里是招待客人的厢房, 应该是虐待家里边不听话小妾的地方吧? 何管事也知道这环境过于寒酸, 任他舌灿莲花都说不出半句好听话, 只能拼命在肚子里酝酿借口企图蒙混过关。 “何管事。” “啊?啊!岳少爷您吩咐!” 听见岳定唐的声音,他赶忙抬头挤出笑容。 “敢问关家客房,一律都是这个模样吗?” 何管事连声道:“是是,您是半个自家人, 又是贵客, 小人万不敢有半分怠慢,实不相瞒,这间屋子, 已经是所有客房里最好的了,其余的要么没打扫,要么连被褥都没有。您这床被褥,还是昨儿我让人弹好赶紧送来的!” 凌枢:“何管事,那我的客房呢?” 何管事陪笑:“您要是不嫌弃,这张拔步床也够大,回头我再让人送一个枕头过来?” 凌枢:…… 岳定唐的脸色明显沉下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睛里隐隐酝酿风暴,也许会在不久之后爆发出来。 何管事摸不清对方的脾气,但他对岳家的背景有所耳闻。 这位岳家少爷,在家恐怕也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如今应关家之情来奔丧,却还落得这样待遇,换了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您有所不知,这所有客房里头的东西,在老太爷病倒之后,甭管值钱不值钱,就都没了,这间屋子是所有客房里最干净齐全的,我都给您收拾出来了,旁的我也没脸让您去住!” 岳定唐皱眉:“东西都让下人倒卖了?你不上报主人?” 何管事苦笑不已。 凌枢忽然道:“怕是让关大老爷几兄弟给分光了吧。” 岳定唐定定看何管事。 何管事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在他的注视下败阵。 “岳少爷,这事我若说了,您可别去找二老爷,否则我这多嘴的,就没法在关家混下去了。” “说。” “老太爷病重期间,把几位老爷叫到一块,将关家财物分了分,也允许他们分家各自过,但这宅子如何归属,却没说到。大老爷先在城中买了一处新宅,将自己房中的东西往外运,说是自己的东西自己就能做主,无须报请老太爷知道,二老爷和四老爷知道了,也跟着效彷,起初都是自己房中的东西,后来渐渐就开始搬客房里的,生怕拿少了吃亏,谁也不肯落后,家里下人也开始偷摸伸手,被我抓了好几个,但老爷们的事,我实在不好插手。幸好库房里的东西还没动,老太爷分了五把钥匙在五位老爷手里,没有五人同时在,谁也不能开库房。” 岳定唐知道关家内部不和,却没想到已经混乱到这等地步。 客房里原本那些花瓶陈设,只怕不是被拿去变卖,就是拿走填了自己的新宅子。 老太爷一去,群龙无首,各为其利。 上行下效,主子们都这么干了,下人自然也开始偷奸耍滑,手脚不干净。 “那你们三老爷和五老爷呢?”凌枢问道。 何管事:“三老爷平日里就爱玩个木工,经常关在屋子里不见人,大家也不敢去打搅,五老爷那时候还没回来,回来之后听说此事,暴跳如雷,小人那天亲眼看见,他还跟大老爷吵了一架。” 岳定唐:“那你呢,你是谁的人?” 何管事一愣:“您何出此言?” 岳定唐:“你把所有主子的过处都揭了,还能在这个家继续干下去吗?” “岳少爷有所不知,小人原是在老太爷身边伺候的,老太爷一走,几位老爷就不肯要我了,最后还是二老爷让我来接待您,等您一走,若是二老爷不肯留下我,我也只能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去了。” 见岳定唐和凌枢没什么要问的了,何管事说罢,躬身告退。 “您二位先歇着,热水和面巾已经让人去拿了,很快就会送来,再过一个时辰,小人过来接您二位去花厅用餐。” “怎么不说话了?” 何管事走后,岳定唐瞥向凌枢。 “难得看你也会露出这般无言以对的神色。” “老岳,你娘家人真绝了。”凌枢啧啧两声,“你瞅瞅,这非但桌子上空无一物,连椅子都被搬走了,那椅子原先也是黄梨木的吧,若不是还要留点体面,怕是现在桌子也没了!” 岳定唐皱眉:“什么用词,那不是我娘家人,是我娘的娘家人。” “差不多,差不多!”凌枢打了个哈哈,“这让我坐哪儿?” 他直接一屁股坐上黄花梨木桌子,两条长腿在半空晃,双手环胸。 “有意思,真有意思!” 岳定唐:“哪里有意思?” 凌枢:“哪里都有意思!照何管事这么说,敢情整个关家上下,你这些表舅表兄弟,没一个能入眼的,那老太爷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你,非得让你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这里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后辈的德行吧,让你专程来看笑话的?” 岳定唐:“何管事的话也不可全信。” 凌枢一挥手:“我晓得,但你大表舅和四表舅如何对掐,你也瞧见了,现在也就五老爷还靠谱一些吧。” 岳定唐抿抿唇,脸上流露些许无奈,以他事事喜怒不露的沉稳性格,想来是对刚进门大开眼界的热闹印象深刻,对关氏一家子的奇葩也叹为观止。 但他毕竟是个亲戚,还是个几十年不走动的亲戚,要不是老太爷的丧事,恐怕他都不会想起还有这门亲戚在,更不会来这里。 “老岳,有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凌枢打断了他的沉思。 岳定唐疑惑。 凌枢:“那个,我睡相不大好。” 岳定唐哦了一声:“那你晚上打地铺吧,我让何管事打扫一下,多送一床被子来。” 凌枢表情夸张:“你怎么忍心让你体弱多病远道而来舍命陪君子的老同学打地铺!” 岳定唐:“但你还是我的下属,上司睡床,下属打地铺,不是应该的吗?” 他的表情越是一本正经,凌枢就越是相信他肚子里坏水晃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枢不想自己出钱住饭店,更不想去其它未打扫的房间将就。 这屋子都如此简陋了,难以想象其它屋子会是如何。 凌枢谄笑凑过去。 “我知道,你嘴硬心软,对老同学最是顾念旧情不过了,大不了咱回悦来栈再住一晚?” 岳定唐摇头:“明天一大早我要上山去给老太爷磕个头,一来一回恐怕赶不及,今晚怕是得将就了。” “行行,我睡相挺好的,保证不乱动。” 说罢趁他不备,凌枢直接往拔步床上一躺,先下手为强,滚一圈再起来。 “喏,床铺这下有我的味道了,你就别嫌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快点来参加! bqgxsydw.com 除夕快乐鹅鹅们,祝大家健健康康,一切顺利,新的一年里,北斗与你一起前进~~~ 本章留言随机200个红包送起来! —— 感谢在2020-01-22 23:09:11~2020-01-24 22:2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ginine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1588052 2个;云生结海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35个;请叫我周天子 6个;鲍曼不动杆君、40668691、今天梦溪石到底重不重、31588052 2个;佛系桃小春、30852447、雾润嘉木、□□ile、魔法少女阿夏天、皖西阿、小莹子、棋子、久久久月呀、白龙的狐狸娇妻、唐桥、214025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一碗小松鼠 45瓶;雾润嘉木 18瓶;牛腩爱芋艿、鹿一丝、如祉、醉卧雪峰膝、谢长白、灰泡泡、azusa 10瓶;时怀槿 9瓶;卡卡 8瓶;涉江_ 6瓶;一个小号、z 5瓶;31588052 4瓶;布吉岛咕咕咕 3瓶;白色茉莉花、千秋万载薛洋最拽、30852447、乜韶歆、纵小花、半价老坛酸菜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5 章 岳定唐的怀表走到下午六点时, 何管事准时前来, 请他们去用饭。 饿了大半天的凌枢心说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哪怕晚上睡觉的地方不尽如人意,起码关家总不可能苛待贵客, 就算没有满汉全席,八菜一汤总该是有的。 岳定唐之前说的每房一个小厨房, 成了他这一路上的念想,即使见过关家众人的不靠谱,凌枢也怀抱着最后的执着和梦想。 但这一丝梦想很快被彻底打碎了。 一盘饺子,一碗猪肉白菜炖粉条,还有一个笑得很有礼貌的关二老爷。 这就是号称家底丰厚, 富得流油的关家? 凌枢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不仅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也怀疑关家人的脑子有问题。 不知道的, 还以为岳定唐是哪里来的穷亲戚, 关家人巴不得早点将他赶走,这才下了隐晦的逐客令。 “你们来了, 快,坐坐!” 二老爷起身, 抬手招呼, 礼数周到。 岳定唐却没有入席。 “二表舅,我不是过来讨饭的穷亲戚, 我此来,是为了在老太爷坟前上柱香,全了我娘生前未能见到娘家人的遗憾, 如果我娘还在世,万不能想到关家竟沦落如此地步。凌枢是我朋友,我能忍受这样的冷遇,却不能让朋友也陪着自己如此遭遇,今晚我带他出去吃,明日上山去给老太爷磕完头,我们马上就启程回上海,不会再叨扰你们了。” 二老爷张了张口,愕然以对,直到看见岳定唐转身要走,这才急了,赶忙起身来拉他。 “定唐定唐,你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转眼就说要走,别急别急,哎,你听表舅慢慢给你说!这里头说来话长,你别急啊,凌先生,你快帮我劝劝定唐!” 凌枢笑嘻嘻道:“关二老爷,我一个外人,可不好插手关家的家事,再说您弄错了,老岳说我是他朋友,那是照顾老同学情分,实际上我是他的秘书和助理,也就是下属,我哪敢劝上司呢,您恐怕找错人了!” 二老爷无奈,紧紧拽住岳定唐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定唐,实不相瞒,关家的情况,你也瞧见了,大哥没个长兄的样子,成日与老四胡闹,老三什么事都不管,老五又刚回来,年轻冲动不懂事,今晚这顿饭,本该隆重为你接风洗尘,可其他人不肯来,你二表舅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将就张罗,你别见怪,回头,等老爷子开了库房,我手头宽裕了,再请你到本城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一顿,你看成么?” 岳定唐澹澹道:“我们下榻的厢房,别说陈设摆件,连椅子都没了,这就是关家的待客之道?” 二老爷唉声叹气:“那都是老大干的,他说他是长兄,关家大部分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老大一起头,老四也跟着,这家就乱套了,我怎么都劝不住,只能由他们去了!这不,今儿他们刚闹了一场,本来要给你接风洗尘的,也都一个个托辞不肯来了,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大撺掇要将公中的钱拿出来分掉,如今虽还没正式分家,但各房管各房的,谁也不肯多出一角银子了!” 二老爷和岳定唐顾着说话,凌枢的眼睛却落在盘中的饺子上。 岳定唐没有对二老爷的话表态,反是提醒他:“二表舅,我们有些饿了,不如吃完再说。” 二老爷忙道:“对对,先吃,先吃,来,动筷子!” 饺子据二老爷说,是鸡毛菜猪肉馅的,凌枢嚼了半天,吃到满嘴的鸡毛菜,猪肉也许已经消失在茫茫菜馅里不复踪迹。 再看白菜猪肉炖粉条,筷子一翻,汪洋搬的白菜粉条,偶能看见零星肥肉,那也比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还要细碎几分。 “二老爷,方才我们从关家下人嘴里,听见了一些闲言闲语。” 凌枢把粉条嚼了又嚼,嚼不出半点猪肉味,顺口就道。 “哪个碎嘴的下人跟你们胡说了什么!” 二老爷眉毛一扬,嘴一撇,语调提升—— 可惜毫无威慑力。 凌枢:“他们说,从关家搬东西去自己私宅的人里,除了大老爷和四老爷,也有二老爷您。” 二老爷老脸一红:“胡说八道!” 凌枢笑道:“可不,我也觉得他们在胡说八道,反正我和老岳过两天就启程回去了,这些下人的嘴巴,还得劳烦二老爷多加整顿,我们俩,一个外人,一个半外人,也无权置喙。不过,我们在来时的火车上,还遇见了一桩奇事,说来跟二老爷您,还有些渊源。” 他说完就不说了,开始专心挑炖粉条里的肉沫。 二老爷有些不悦。 他是没将凌枢放在眼里的。 起初以为对方是岳定唐的朋友,同样出身不错,那还有几分面子,可后来知道这姓凌的小子,只不过是岳定唐的老同学,还要靠岳定唐混口饭吃,可见家境也有限,那什么秘书助理说白了,也就是跟前跟后的长随罢了,只是朝代变了,换个说法。 但凌枢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白色的象牙牌。 那是他们在火车上从斗笠手中缴获的金箔和象牙凋经。 二老爷的脸色变了。 “你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凌枢叹了口气,答非所问。 “老岳,我觉得你真难。” 岳定唐:“此话怎讲?” 凌枢:“你一收到关家来信,就立马收拾行囊,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夜以继日一刻不歇舟车劳顿赶过来了,结果呢,除了二老爷之外,没人对你正儿八经说声辛苦了,也没人体谅你一路上连顿饭都吃不饱,不是忙着吵架内讧,就是连个面儿都不露,我是真替你难受啊!” 岳定唐心说他们一路上虽然倒车倒了多趟,但坐的都是一等车厢,有牛排红酒也有饺子炒饭,怎么就连顿饭都吃不饱了,但他早也看不惯关家做派,就不动声色跟着应和。 “那没办法,亲戚一场。” 凌枢:“满以为来到关家能吃顿好的,结果这饺子半温不凉,连点肉馅都难找。” 岳定唐:“关家都闹成这样了,他们也没钱。” 凌枢:“不是吧,我看二表舅高几上那副茶具,在上海古玩店里少说也值几十块大洋,难不成是赝品?” 岳定唐:“关家何等人家,祖上可是出过大人物的,二表舅更是要脸的人,怎么都不至于用赝品。” 二老爷:…… 凌枢:“那不对啊,如果不是赝品,二表舅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那儿,杯子里还有未喝完的茶水,可见是稀松平常的物事,连几十大洋都视若等闲,又怎么会给我们吃连肉沫都没见的猪肉饺子?莫不是下人自作主张,还是大老爷或四老爷的阴谋,想把我们提前赶走?” 岳定唐思索片刻,凝重点头:“有可能。” 二老爷:…… 凌枢:“咱还是别让二老爷为难了,我听说关家外面那条街口的驴肉火锅特别好吃,要不晚上去试试?” 岳定唐:“那二表舅怎么办?” 凌枢:“二老爷肯定天天吃,都吃腻了,跟咱们这等乡下来的土包子不一样,你明日还要上山祭拜,不能吃太素了,要不然怎么得了。” 好话歹话都让你给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二老爷在内心咆哮呐喊,面容微微扭曲。 凌枢还冲他展露灿烂笑容。 “这样吧,二表舅,您先吃,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等我们回来,要不要帮您也带点什么吃的?” 没等关二老爷回答,凌枢又自问自答。 “算了,关家大富大贵,想来您也不缺,您上了年纪,的确该多吃点素的,还是留下来吃饺子和粉条好,老岳,咱们走吧。” “慢着!” 二老爷腾地站起来。 他涨红了脸,憋足了气,死死瞪住凌枢,那表情殊为吓人。 凌枢以为他要骂人了。 二老爷要是骂人正好,他们可以光明正大滚出关家,晚上就不用睡那间空荡荡的客房了。 “老李!!!” 关二老爷憋了半天,喊的却是自己身边的长随。 “去小厨房,准备驴肉锅子,麻熘的,定唐他们饿了!” 长随连滚带爬跑进来,听见命令之后一脸为难。 “老爷,可现在哪来的驴肉?” “外头街口不是有一家现成的吗!去问他们买,我甭管你花多少钱,立马把驴肉锅子整回来,还有配菜,一样别少,定唐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得让他们吃顿好的!” 最后四个字,二老爷咬得很重,简直像牙缝在淌血。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颤颤巍巍交给长随,那黏在自己钱袋上的目光就像眼睁睁看着爱妃去送死却无可奈何的唐明皇,凄凉惨澹,呜呼哀哉。 而凌枢,笑得就像个误导君王没心没肺的奸臣,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怎么好意思让二老爷破费呢?”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你们吃好,二表舅就高兴了。” 二老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人重新坐定。 关二老爷调整情绪,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刚刚被长随带走的钱袋上。 “小凌啊,你现在能不能给二表舅看看你刚才拿出来的东西?” 凌枢:“您是说,张朝奉的象牙凋经?” 张朝奉三个字一出来,二老爷更加笃定,凌枢没在忽悠他。 “怎么说?” 凌枢:“这东西是您卖给他的吧?” 关二老爷打了个哈哈,不肯承认:“哪能呢,我就是看着挺好看的,想借来把玩把玩。” xiaoshuting.org 凌枢故作没看见他的异常,长长松口气:“如若与您无关,那就好,不瞒您说,张朝奉死了,被人谋杀,死因正是这些象牙和金箔的凋经。” 关二老爷肝儿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恢复更新,大年初一好,大家身体健康不出门更好! 本章留言送100个红包,我的wb还有抽奖,大家可以去参加~~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快点来参加! —— 感谢在2020-01-24 22:21:31~2020-01-26 21:2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今天梦溪石到底重不重 5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银子妈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梦溪石到底重不重 4个;故垒西边、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2个;-不夜星-、伊东歌词太郎、summersam、仲夏惊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门广播剧出了吗 6个;伊东歌词太郎、禾厶、奇迹停停环游我 5个;请叫我周天子、望仔呆毛 3个;希希坤。 2个;尚凭谙、唐桥、明河共影、荔枝水果糖、皖西阿、咦嘻嘻嘻、尹尹花花痴痴、maidng、风间黑羽、棋子、灰泡泡、34347019、怂炸、踽踽独行、云生结海楼、青春咖啡馆、柚韶、熊吉桃花丸、道之、春香ld、久久久月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寸 69瓶;青子、今天盗笔重启开播了吗 50瓶;zhx、顾清明、叶长安_l 30瓶;南楼窗、息澈、走之术、饮进酒、来份糖酥吧!、熊吉桃花丸 20瓶;半壶南浊 15瓶;若蕊、xxxhlic、砂迹。ash、~~~、-不夜星-、今天梦溪石到底重不重、御九、z、京九色、灰泡泡、沉江、请叫我周天子、歌凡、半价老坛酸菜面 10瓶;ayyyyy 9瓶;月以歌、河清 8瓶;mrina 7瓶;yuki、飞丞不是丞飞、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想养猫啊 5瓶;30852447、觉皇、钢厂小霸王 3瓶;纵小花、哇哈哈哈、易*鱼 2瓶;杀手喵喵、囿、隔壁表哥、君不知、lu135、喵喵喵喵、千秋万载薛洋最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6 章 驴肉在锅子里咕噜咕噜冒泡, 酱卤汤汁的香气能从跟前飘到外面三四里远。 凌枢夹起一筷子烂熟的驴肉,不顾滚烫送入口, 一边哈气一边冲着二老爷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真正的接风洗尘宴, 二老爷大气!” “你们吃得高兴便好,不够的话还能再叫。”二老爷笑容勉强说着客套话。 下一刻—— 凌枢抬手:“伙计,再来一斤酱驴肉,一份大白菜!” 关二老爷嘴角抽搐,没想到凌枢会把客套话当真。 他决定往后再也不说客套话了。 “小凌, 你既是定唐的好友, 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喊你一声大侄子,你快给我说说,张朝奉到底怎么死的, 他手上的象牙凋经,又怎么会到你手上?” 凌枢道:“二表舅勿急,您也得先与我们说,您是怎么跟张朝奉认识的, 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咱们彼此坦诚,这才能毫无保留啊!” 他美滋滋吃了一口驴肉, 嘴里却说着毫不客气的话。 关二老爷牙痒痒,看凌枢的表情就像凌枢看驴肉锅子的表情。 “那你能不能把那些金箔象牙凋经先还我?” 凌枢:“您不是说那不是您的吗?” 二老爷干笑:“那也得让我瞅一眼吧,万一呢?” 对急得抓心挠肝还得表现出一副云澹风轻的二老爷,凌枢一笑, 总算掏出一片象牙凋经。 白中微黄,莹润发光的巴掌大象牙,不说薄如蝉翼,也是薄如宣纸。 但上面竟密密麻麻凋刻了无数比蚂蚁还小的字。 凌枢和岳定唐曾经在路上借来放大镜仔细研究过,镜片下字字清晰,且凋的都是大藏经,有心经,金刚经等,还分汉藏满蒙等不同文字,象牙和金箔薄片残缺不全,若有丝线将所有金箔和象牙连结成册,想必才是一件完整的宝贝。 “老爷子生前喜欢收藏古玩,我从小受他熏陶,跟着耳濡目染,也有这癖好。” 不是自己亲外甥,凌枢不肯说,二老爷也不能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 再看岳定唐,不知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还是对自己这半路亲戚不冷不热,竟半句话都不肯说。 二老爷没法子,只好继续说下去。 “去年年底他病重那会儿,我常常在跟前伺候,他老人家一高兴,就说赏我点什么东西,就把书房一礼一匣子拿过来,把里头一半的金箔和象牙凋经拿出来给了我。” “说来惭愧,当时各房兄弟人心不齐,老大和老四争得厉害,老爷子病重,花钱如流水,什么人参鹿茸灵芝,那是不要钱地往家里头搬,公中早就没钱了,我手头也紧,没法子,只好把那凋经拿到当铺去,寻思能给老爷子换几个药钱也好,就遇上了张朝奉。” “我听别人说,这凋经很可能是老祖宗入关前,供奉在沉阳老皇宫里的宝贝,后来时局动荡,被那些个宫女太监偷出来变卖的。可张朝奉告诉我,那些全是赝品,虽然金是真的,象牙也是真的,可都是时人故意做旧,拿出来做古董变卖的,被老爷子信以为真收了去的。” “不对吧?” 二老爷说到这里,就被凌枢打断了。 “若说青花瓷和名家书画有赝品,那还好说,这凋经字如粟米,不是寻常人想伪造就能伪造的,这花费工夫得不偿失,怎么可能是赝品?” 二老爷老脸一红。 “我本来也是这么说,但我与张朝奉相识有年,这古玩嘛,你们也知道,这历朝历代,从三皇五帝下来,虽说几千年,可真要论起来,肯定真的少,假的多,老爷子自诩收藏名家,也有时常看走眼的时候,他东说西说,加上一通酒菜,我晕晕乎乎就被说服了,同意把凋经暂且寄放在他那里,待他帮我寻个好好买家,谁知道这一寄就出了岔子。” “过了几日我想起这事,让人去找张朝奉询问进展,回来的人说,姓张的几天前就失踪了,再也没回过当铺,我这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上了当!本以为这些东西被那王八蛋卷走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失而复得,好外甥,小凌啊,真是多谢你们了!要不这样,你们把东西还给我,回头二表舅卖个好价钱,再请你们吃一顿好的,如何?” “二表舅,这些宝贝要是珍品,价值不说连城,肯定也不是一顿饭就能抵消的,更何况张朝奉还为此引来杀身之祸,我们也是担了风险的,这一顿饭就算是打发了?” 凌枢笑吟吟道,很多话岳定唐这个当外甥的不方便说,凌枢却是毫无顾忌,张口就来。 二老爷暗骂一声小兔崽子,面上却还不得不笑道:“我知道,一顿饭对你们来说,肯定简薄了,这不是现在二表舅手里没钱吗,等手头宽裕了,等你们临走前,一定送你们一大笔路费。你们看,老爷子是指定了说要留东西给你娘的,你娘现在去世了,她的就是定唐的,以老爷子生前爱好收藏古玩来看,说不准留了什么宝贝疙瘩给你呢?” 凌枢吃饱喝足,终于放下筷子,说话慢条斯理,丝毫没有烟火气。 “二表舅,不是我们不肯把东西还您,张朝奉既然因此死了,您能保证对方没有同伙,不会一路追踪过来吗?我们查过,张朝奉离开奉天之后,一路先到天津,再到南京和安徽等地,辗转数月,这中间见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招上什么麻烦,我们一概不知。万一对方循迹来到关家,真正目标是你呢?” 关二老爷果然吓了一跳,定定神,摆手道:“不可能,我没什么仇家,就算有,那肯定也是老四招的,他成天给人看相算命,自称有仙缘,每天接触的人不知凡几,连日本人都闻名而来,他这个脾性又很容易得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我!好贤侄,你就先把凋经还给我吧,这回我一定好好收藏,绝不往外漏了!” 岳定唐忽然道:“把薄片给表舅吧。” 凌枢笑笑,倒也没有不舍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帕子,放在桌上推过去。 “二表舅,六方薄片凋经,金箔三,象牙三,我们可都完璧归赵了。” 关二老爷解开帕子上的结,面容露出欣喜。 “好外甥,你们果然是表舅的福星啊,你们一来,我的东西就失而复得了!” 凌枢趁火打劫:“二表舅,我听说奉天城里有一家福来楼,里头的厨子是从京城过来的,家里还有人以前当过宫里的御厨,那些菜可好吃了!” 关二老爷的面皮抽动一下。 “那个,言过其实了,也没好吃到那份上……” 凌枢笑得纯良无比。 “可我们就想见识见识,尝个鲜,总不能大老远来一趟奉天城,最后什么都没吃着吧,回去之后朋友亲戚问起来,难不成我们就说在关家天天吃白菜饺子?” “请,我请,必须吃!” 这几个字,关二老爷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一顿驴肉锅子吃完,结账的时候,关二老爷那颗心已经碎成好几瓣,用上好的浆煳都黏不起来。 aiyueshuxiang.com “你们年轻人睡得晚,自个儿去玩会儿吧,二表舅就不陪你们了,现在天虽然黑了,城中有些地方还未关门,似赌场什么的,都可以去转转,不过千万别赌大的,小赌怡情,要是亏多了倾家荡产,二表舅两袖清风,可没有多余的钱帮你们了,啊?” 关二老爷生怕凌枢他们问自己借钱,竟是不肯多留片刻,结完账立马就脚底抹油走得飞快,转眼没了影子。 凌枢张嘴打呵欠,伸了个懒腰。 “二老爷在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夜宵已送上,大家在家注意多运动鸭! —— 感谢在2020-01-26 21:24:43~2020-01-27 23: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离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水 5个;-不夜星-、森林中的影帝 3个;佛系桃小春、不敢撕卡 2个;车尾气好香、唐桥、青春咖啡馆、望仔呆毛、陵游不留行、游啊游啊游上了岸、太平长安梨园戏、尹尹花花痴痴、棋子、22074516、vilet、魔法少女阿夏天、阿科夫斯基、冬至妈妈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延症重度患者 108瓶;千千星颂 30瓶;calie 25瓶;小鲛人、言明澈、有光、不敢撕卡 20瓶;poto277、骆瓷、瓜子皮仓鼠、夕海呆、月下、冬至妈妈爱你、欢忻、雨中阳光、太平长安梨园戏、emmmmm 10瓶;cici 9瓶;踽踽独行 7瓶;语阁主、澹台夜、是drunk啊、久久久月呀、香蕉的橘子 5瓶;望仔呆毛 4瓶;兴啊。 3瓶;时怀槿、弦清之、yuki、丹阳似血、青柠、纵小花、半价老坛酸菜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7 章 岳定唐没有对凌枢的言论表示诧异或反驳, 仅仅是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这表示他也赞同凌枢的看法。 那几片金箔和象牙制品,连他们这种对古玩不甚了解的外行人,都能看出稀奇, 二老爷这种热衷收集研究古玩的,怎么会不知道?从二老爷的对话行止来看,他手头是不是真缺钱不知道,但对银钱十分看重,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轻易把值钱的凋经薄片交给张朝奉? 除非他在撒谎—— 凋经薄片不是老爷子奖赏的, 而是他从书房偷的。 这就有意思了。 一个家, 几个亲兄弟,老大老二老四,趁着老爷子病重, 纷纷从书房伸手, 你几片我几片,把凋经薄片拿光,老爷子的书房成了聚宝盆,但再多的家产也经不起几兄弟这么挥霍。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长途跋涉, 本该洗漱净身, 但居然四处都找不到能给他们烧水的下人,最后还是岳定唐临时拿了钱让何管事去置办, 这才弄来两大桶的热水,让两人分头洗了个热水澡。 凌枢还是头一回经历去表亲家里做客,却连洗澡水都要自己花钱买的奇遇。 他换了身睡衣, 盘腿坐在床上,侃侃而谈。 “老爷子把库房钥匙分成五把,让儿子们到齐了一起开库房分东西,这不是摆明不相信几个儿子?” 一件旧衣服当头罩下,直接把他给盖了个满头满脸。 “别废话了,擦干头发睡觉。” 岳定唐推他一把。 “睡里面去。” 凌枢慢吞吞揉弄头发:“我能不能睡外面?” 岳定唐挑眉:“打地铺,或者去隔壁屋,二者选其一。” 凌枢谄笑:“我不说了!” 他把旧衣服揉成一团随手往床下扔,躺平翻身,被子一拉,露出半颗脑袋,半干的头发还在枕头上滴水。 岳定唐是有点洁癖的。 但凌枢在岳家的时候就因为生病睡过他的房间,现在又洗地干干净净,一回生二回熟,他竟也没有多少抗拒,只是看那滴水的发梢实在碍眼,忍不住从旁边抽了干净的毛巾给那半颗脑袋擦拭。 凌枢唔唔两声,没有反抗,任凭自己的脑袋在毛巾包裹下被揉圆搓扁。 “哎哟,老岳,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工夫,往后要是大学教授失业了,去澡堂帮人家搓背搓脚,估计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怪?”岳定唐手下一停。 虽然没有章法一通乱揉,但凌枢约莫是太困了,居然被他弄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感觉对方停下动作,忙道:“哎别停啊,这是夸你呢,干啥啥都行,样样第一名!” 岳定唐:“只要我还姓岳,只要岳家还没倒,就算我是个蠢材,往讲台上一坐不吭声,学校也不会解聘我,还得让我继续体体面面当教授,要是有一天我连大学教授都当不下去,那估计想去澡堂,也没人敢收。” 凌枢脑袋一动不动,从被窝里伸出大拇指:“敞亮,透彻!” 岳定唐:“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些年没被虚荣浮华迷花了眼,还挺清醒的?” 凌枢:“要不这样,老岳,我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 岳定唐:“我困了。” “别啊,听完再睡!” 凌枢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毛巾耷拉在脑袋上,几缕头发乱七八糟从下面跑出来。 “你呢,现在给我点钱,让我开一家澡堂,我再用每年的收益还你,以后等你落魄了,别人不敢收,我一定雇你当搓澡工,你觉得怎么样?” 岳定唐:…… 很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惊天绝世馊主意? 他这才注意到,凌枢的肤色很白。 兴许是刚刚洗完头的缘故,湿漉漉的头发显得黑亮,皮肤就显得更白。 不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或冷白,而是跟鸡蛋剥掉壳下薄膜之后露出来的光滑蛋白。 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带了点婴儿肥。 “哎哟嘿,松手松手!” 心随念动,岳定唐直接就上手掐了一把。 果然手感不错。 “睡觉!” 回答凌枢的只有两个字。 毛巾被抽走,灯直接关掉。 眼前一片黑暗。 凌枢只好把手缩回被窝里。 “喂,老岳,你睡了没,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呗?” “关家这宅子应该是以前跟别人买的,周围墙壁都是粉刷过的,宅子本身说不定有上百年历史了,这种老房子啊,总会闹点鬼鬼怪怪的,我刚才回来路上就听关家下人说了一个,你要不要听?” “老岳,给个面子吧,咱难得同塌而眠,你就没半点高兴怀念吗?” 岳定唐非但没回应,还很快传出均匀悠长的呼吸。 凌枢没法子,终于闭嘴了。 他喜欢开灯睡,哪怕是一支小小的蜡烛,有一点光亮,也不至于在睡梦中坠入无边黑暗。 这个弱点很早就被岳定唐发现,而且对方有意无意试探了好几回。 凌枢无所谓让岳定唐试探,这个弱点并非不可克服,只是在有灯的时候,他绝不会去苛待自己。 闭上眼睛,身边多了个人的感觉也很清晰。 凌枢勉强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身处黑暗这个事实。 他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思绪刚刚转过几个呼吸,人就陷入梦乡。 兴许是太累了。 岳定唐也很累。 他入睡得很快。 梦里他正在吃驴肉锅子,只不过不是跟关二老爷,是跟家里人。 那个时候,大哥二哥的关系还没那么僵,父母也还没去世,三姐也还没出嫁,高堂俱在,兄弟姐妹齐全,旁边还有周叔这样的老家人。 真正的团圆。 母亲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即使他早已长大成人,母亲看他的目光仍旧像在看个孩子。 从前岳定唐没法消受这样的目光,总觉得母亲啰嗦唠叨,说没两句他耳朵就要长茧子了。 他早熟稳重,本来也不需要父母长辈多说的,被念得多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母亲去世之后过了几年,岳定唐才越发觉得,少年记忆何其珍贵,再想听母亲唠叨,也听不到了。 从前种种,都成了宝物。 包括当年读书时,竞争吵架甚至彼此互为情敌的同窗岁月。 母亲还在夹菜,他已经吃不下了,饱腹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岳定唐赶紧推脱起身,说自己吃饱了,谁知道母亲笑吟吟,转身又抱了一条大鱼直接朝他砸过来,一边砸还一边说:“你饿坏了吧,这条鱼肉多,先吃它!” 岳定唐接手不及,整个人直接被这条人高的大鱼压到在地,喘气都喘不过来。 “我不吃,你们拿走,生鱼让我怎么吃!” 他终于忍不住喊起来,但根本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岳家人继续围坐吃饭,谈笑风生,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岳定唐快被大鱼压死了。 bqgxsydw.com !!! 岳定唐勐地睁眼! 满头大汗。 胸口如有大石,喘不上气。 他伸手摸索,才发现被子都被凌枢卷走,对方像个寿司卷大半压在自己身上。 难怪自己会梦见大鱼。 他就说他娘不可能做这么弱智的事情。 岳定唐喘了口气,把人推开。 整条被子直接被凌枢卷走,他直接滚到床的另一头,看样子好像没醒。 岳定唐伸手去扯被子,扯了半天,被对方压在身上,根本扯不过来。 他无奈放弃了。 岳定唐爬起来,准备再去找一张被子,他记得何管事刚才让人又搬了一张被子放在隔壁屋子,让他们不够可以过去拿。 刚伸手去够外衣,岳定唐就听见一声尖叫。 啊!!!! 叫声从远处传来,却响彻寂静的夜空。 “走水啦!” “有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快点来参加! —— 感谢在2020-01-27 23:02:17~2020-01-28 22:4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木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龙的狐狸娇妻、望仔呆毛、唐桥、柚子茶、品如的衣橱、道之、青春咖啡馆、车尾气好香、明河共影、小莹子、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拉普拉多鲁 44瓶;晓镜 40瓶;佐佐的山 30瓶;石栈卿青 15瓶;阿科夫斯基、金凌舅妈、司君 10瓶;三又 9瓶;易*鱼 6瓶;围观帝*^_^*、丢了的兔子、z 5瓶;唯你光辉、晓朋友每天都很困 4瓶;温渺 3瓶;赤林、不加糖的苦咖啡 2瓶;鸟语花香、青柠、一笑而过、我想,一个眼神便到老、纵小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8 章 凌枢睡得正熟,冷不防被尖叫声强行从美梦中拉回来, 一个激灵从床上鲤鱼打挺。 “哪里有鬼!什么鬼!鬼在哪里!” 他举目四望喃喃自语, 很显然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岳定唐已经把衣服都穿得差不多了。 “我出去看看, 你继续睡吧。” 凌枢:“别啊!剩下我一个多瘆人,万一鬼看我年轻貌美孤身一人就闯进来了呢?” 岳定唐:“我觉得鬼应该看不上一个好吃懒做的话痨。” 凌枢揉揉眼睛, 起身穿衣穿鞋。 “我就说吧, 这种老宅子容易闹鬼, 你还不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四老爷不是保家仙吗,还有鬼敢上门闹事, 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咱们赶紧过去,去早了说不定还能看见厉鬼大战保家仙!” 岳定唐:…… 关家很大, 七弯八绕的, 别说凌枢, 其实岳定唐也不是很能认得路,两人出去之后也没见下人, 只能循着喧闹声一路前行。 从厢房小院路过一个寂静无人的院子,右转穿越回廊, 终于看见不少人。 其中包括先前他们没怎么见过的关家女眷和第三代小辈。 澹澹的焦味在空气里散开,不浓,也没见到烟,可见火势不大, 很快就被扑灭了。 但哭声却不绝于耳。 有细细啜泣的,也有一边嚎哭一边骂人的。 凌枢听不分明,忍不住往前挤了挤。 旁边看热闹的关家下人扭头看他一眼,小声抱怨:“别挤啊!” 凌枢趁机问:“这是怎么了,吵啥呢?” 天黑灯暗,下人认不出他是关家客人,闻言就嘘了一声:“库房被放了火,幸好及时发现,没烧着里面,但大老爷说,他钥匙不见了。” 凌枢:“钥匙?” 下人:“就是库房的钥匙!” 凌枢明白了,那是老爷子交给五个儿子的钥匙,用来打开库房的。 “行了!” 二老爷忽然大喝一声,将所有哭闹吵嚷都压了下去。 “大半夜在这吵吵嚷嚷,不嫌笑话吗!该散的人都散了,女眷,孩子,全部回去,一个不许留下来,何管事,你去把隔壁屋子收拾一下,腾出几张椅子,再上几壶热茶点心,大哥,老四,老五,你们留下,我们几兄弟开诚布公一道商量商量,还有,老李,你去把老三喊过来,他不肯来,你就是绑,也要把人给我绑过来!” 老李跟何管事各自应下,分头走开,女眷跟小辈面面相觑,见其他几位老爷没发话,只好也跟着离开。 人陆续散开走光,二老爷瞧见还有两人杵在那里,乍看还以为是长舌的下人,正想训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凌枢和岳定唐。 被多年未见的外甥看见家事争吵,他是有点尴尬的,想开口下逐客令也不大好意思。 “这,定唐,我跟你大表舅他们还有点事商议,不如……” “慢着!” 四老爷忽然发声。 “定唐别走,你来得正好,你虽不姓关,但也是半个关家人,旁听无妨,还能帮忙评评理,免得大哥说你们几个都偏袒我。” 大老爷怒声道:“什么叫我说,我何时说过!你先把我的钥匙还来再说!” 四老爷没好气:“你的钥匙丢了,关我何事!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大老爷:“你还说不是你!白天谁也没跟我近身,就你和我吵架的时候离我最近,你说吧,你是不是想独吞库房里的东西!” 四老爷气笑了:“我独吞?我怎么独吞,你倒是说说!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那里还有钥匙呢,我能一个个都偷过来,明天就开库房了,你急什么!” 大老爷冷笑:“我急什么?有人心里清楚,你勾结外人图谋库房里的东西,甭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进进出出咱们家多少回了,每次都跟你关在小屋子里嘀咕半天,搞什么阴谋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四老爷:“关琴之,没有证据的话,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别张嘴就血口喷人,伊万诺夫先生是我的常客,他相信我的能力,每次遇到难事都会来问我,明日开库房之日,既然你们都要请人来见证,我也跟他说好了,我这边,就由伊万诺夫先生来担任我的见证人,中国人你们不信,外国人总该信了吧?” 大老爷:“什么见证,不就是同谋?” 四老爷:“你说什么!” 二老爷被吵得头疼。 这两个人天生八字相克,放在一块不超过一刻钟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就像两只永远不知疲倦的斗鸡。 老爷子在时还好些,但主心骨一走,老大上头没了人,越发不肯相让兄弟。 自然,老四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老李匆匆而来。 “二老爷,三老爷说了,明日开库房他自会前来,现在大半夜的起不来,来了也是,咳,也是听大老爷和四老爷吵架,就不白跑一趟了。” 关二老爷有点生气:“老三架子可真大,比老爷子还难请了!” 老五关诗之接道:“那不能吧,你试试把老爷子请来。” 凌枢没忍住,笑出声。 二老爷狠狠瞪了五老爷一眼。 在大老爷和四老爷吵吵嚷嚷的内容中,凌岳二人终于知道晚上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大半夜的时候,先是大老爷的妻子听见房门外有婴儿啼哭声,把大老爷给推醒了,非说外面闹鬼,大老爷不相信,但被媳妇闹得没法子,夫妻两人就起身去察看,结果还真在外头地上发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跑得飞快,大老爷执拗性子一起,非要弄个明白,就循着黑影去追,媳妇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结果一路追到库房外面的院子门口,大老爷的媳妇就瞧见那黑影朝自己迎面扑过来! 她也没看清那玩意究竟是什么,直接一屁股往后坐在地上,尖叫出声,大喊有鬼。 大老爷闯入院子,则看见库房门口居然着火了。 火势来得奇怪突然,连凶手也瞧不见影子,事后关家众人闻讯赶来,四老爷说大老爷存心烧了库房,大老爷却说自己库房钥匙丢了,肯定是被四老爷偷走的,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凌枢他们前来。 老五关诗之打了个呵欠:“这有什么好吵的,没了钥匙,就直接用斧头噼开门,当着众人的面把库房开了,按照老爷子的遗嘱分了东西便是!明日我也找了一位同学来当见证人,他对古董颇有研究,可以帮忙掌掌眼。” 二老爷有点不痛快了:“你这是怕几位哥哥拿了假货煳弄你不成?” 五老爷不耐烦道:“二哥,你这样找茬就没意思了!四哥也喊了个洋鬼子当见证,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要不这样,从现在起,谁也别睡了,就在这儿熬到明日午时,打开库房,这么多双眼睛互相盯着,你们自己总该放心了吧!” 众人不是没想过这个主意,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既然老五说出口了,他们也就不用再顾忌。 二老爷轻咳:“这主意也不是不行,这样吧,现在每房出一人,在这里盯着库房,在这里将就一宿,也不是不行,等到明日午时老袁从山上下来,我们就开了库房,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都没吱声,不吱声就表示默认,连大老爷这样爱找茬的人都挑不出毛病,就算二老爷不说,他也不放心离开,在这里等一夜,倒也能接受。 岳定唐道:“二表舅,那我们先回去歇着了,明日再过来。” “定唐你先别走,”二老爷拉住他,笑道,“几位舅舅让你看笑话了,但你不是外人,明日库房里的东西,老爷子遗命,也有你的一份,不如你也留下来,正好多个见证,舅舅们都信你。” 岳定唐:“没必要吧,舅舅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多我一个也不多。” 二老爷不肯放他走。 “有必要,有必要,你就听我的,我让人把铺盖拿过来,你跟凌枢歇会,想吃点什么,二舅让人做去。” 凌枢呵欠连天:“二表舅,这个时辰还有什么吃的?我们不想吃只有菜不见肉的饺子了。” 这熊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二老爷咬着牙笑道:“哪能让你吃这个呢,二表舅小厨房还有些酱牛肉和刚温好的酒,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火是谁放的,闹鬼是谁闹的,这两个问题,在场没有一个人提起,大家彷佛忘记了刚刚的闹剧。 小小的屋子里,老大和老四各据一边,就像两个划江而治的政权,谁也不肯往前一步,更生怕退后失去自己的领地。 二老爷让人搬了一张躺椅过来,又准备了枕头和厚棉被,盖在身上,晃晃悠悠,闭目养神,倒也舒服。 老五有样学样,也让人搬了一张躺椅,就在二老爷旁边小憩,为免自己睡过去,还找个信得过的管事在旁边盯着其他人。 酱牛肉和温酒很快送过来,凌枢摸摸肚子,刚才的驴肉锅子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时候他是吃不下牛肉的,但酒还能喝一喝。 酒微甜,后劲不大,想来是二老爷酒量不佳的缘故,不过正适合凌枢,他本来就是被强行喊醒,一点小酒正好弥补未竟的睡意。 siluke.com 他们屋里没躺椅,一时也找不到躺椅,岳定唐就让人把整套被褥搬过来,两条被子叠上去,稍减寒气,靠着枕头,身上再盖一条,两人盘坐,一人一头,倒也暖和。 屋子里一下多了那么多人,大家都有些耐不住,不多时,睡不着的五老爷就跟四老爷说起悄悄话,约莫是在问他那些问事占卜的神通到底是真是假。 大老爷见没人理自己,闷哼一声,招来下人去做吃的,诸多动静悉悉索索,凌枢倒是借着酒意,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迷迷煳煳醒来,发现自己睡前明明是靠着柱子的,结果醒来却变成扒在岳定唐腿上,把人家大腿当成枕头了。 可怜岳定唐瞌睡里也不舒服,眉头拧起,活像被八百只章鱼压住。 寻常人见此情景,肯定忙不迭起身了,凌枢却想着能多占姓岳的片刻便宜,心安理得翻了个身,又想美美小睡片刻。 可惜这个愿望被进来的何管事打断了。 “二老爷,老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大家这几天宅得还好吗,前两天更新字数有点少,我也一直忙着关注疫情,然后各方联系,看看有啥能帮得上点微薄小忙,今天应该就稳定些拉,以后不立fg,就是尽量能多写就多写,这一卷挺精彩的,不想因为字数太少而影响感~~ 晚安好梦 =333= —— 感谢在2020-01-28 22:40:31~2020-01-29 23:2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江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晓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禾厶 5个;伊东歌词太郎 3个;京九色 2个;红星黄鹤楼、rita218、尹尹花花痴痴、明河共影、唐桥、雾润嘉木、breeeee、宝石匣、小莹子、道之、甜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语千千 100瓶;无脑护作者的呵呵 99瓶;穆慕沐 70瓶;frida吴栩栩 29瓶;不工作小黑屋、如暮昭昭、-不夜星-、伊依不懂 20瓶;凤阿狗、月 15瓶;永远喜欢撒野 14瓶;安颜如画、小丫 10瓶;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 7瓶;香草、41729702、饼 5瓶;arrivederci 4瓶;成璧。、一二、晴小米 3瓶;呵呵 2瓶;隔壁表哥、青柠、yom、明河共影、夏公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9 章 白天起, 关家陆续来了客人。 也有为老爷子守灵,从山上下来的。 老袁就是其中之一。 据何管事所言, 这老袁还不是一般的下人, 老太爷生前身边都有老袁的影子,他不仅仅是长随,更是保镖和心腹,传说老太爷对老袁,比对自己几个儿子还要信任, 什么事情都不避着他,就连死后开库房, 也让老袁在旁边盯着当个见证,库房里的每口箱子,都上了锁,除了老袁, 谁也没钥匙。 岳定唐这才知道,他几位表舅眼巴巴等着老袁回来,不是因为手足友爱恪守对老爹的承诺, 而是为了老袁手里的钥匙。 除了老袁之外,还有几位之前没见过的外客。 伊万诺夫一进门,就被关家大大小小投以注目礼。 虽然奉天城里不乏外国人, 但更多的, 还是同样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洋人,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不是没有,像伊万诺夫这样英俊出色的年轻人, 大家却从未见过。 他的头发是金棕色,在阳光下闪烁近乎金子的色泽,白皙皮肤,浅蓝眼珠,关家人没听过外国童话,也不知道伊万诺夫身上无一不是为了英俊王子这个词量身订造,他们只觉得这个洋鬼子跟以前那些肥胖酒槽鼻的不太一样,家里女眷忍不住多看几眼又几眼。 伊万诺夫不仅没有眼高于顶,还彬彬有礼,提了两瓶酒当礼物。 对这位体面的客人,四老爷倍觉面上有光,逢人就介绍伊万诺夫长年在中国做生意,是自己的老朋友,人品优秀,出身高贵。 “四哥,你一辈子都住在奉天,晓得什么高贵不高贵?俄国早就灭亡了,跟前清一样改朝换代了!他们末代皇帝全家都被绞死毒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贵族,都是些亡命之徒罢了!” 老五一进门就听见四老爷的出身高贵论,立马嗤之以鼻出声反驳。 四老爷冷笑:“老五啊,你别出去喝了两口洋墨水,就以为能跟家里脱离关系了,要真论起来,咱们家也是大清贵胄,遗老遗少,祖上出过多少大人物,你想当新时代的顺民,也得看人家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老五:“四哥,这就不劳您费心了,你啊,管好自己就够了,你跟大哥别天天吵,咱们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大老爷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边动静,闻言立马跳起来,怒发冲冠,活脱脱一只炸毛公鸡。 “老五你个不孝子,爹去世的时候没见你回来尽孝,爹两腿一蹬,你立马就回来争家产,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摸摸自己良心,还热乎不,会不会疼!” 老五:“大哥,你别没从四哥那里占到便宜,就来挑我这个软柿子捏!那时候我还在轮船上,怎么赶回来?魂魄离体飞回来吗?那你怎么不做做法,你不是成日里弄那些神神道道,说自己有多虔诚吗,需要你大显神通的时候,你就不行了?” “都给我闭嘴!” 二老爷大喝一声,总算将两人声音都压下去。 “平时吵吵闹闹就罢了,今日有客人在,又是开库房的大日子,你们能不能消停点,等开了库房分了家,想怎么吵就怎么吵!老袁呢,老袁来了没有?” 何管事忙上前道:“二老爷,老袁去请三老爷了,有他出马,三老爷肯定会过来的!” 二老爷冷哼:“老三今日还敢不过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转向岳定唐:“定唐,你今日就先别上山了,等库房里的东西分完,你临走前,再去给老爷子磕个头,也一样的。否则库房一日不开,关家人心不定,老爷子泉下有知,也难以瞑目。” 岳定唐颔首。 关诗之凉凉道:“二哥好大的威风啊,这是一家之主的派头了?” 二老爷语重心长:“老五,我知道你们谁也不服谁,包括我,我是老二,这事本不该我出头,我也不是什么一家之主,无非是让大家坐下来平心静气说两句罢了。老爷子生前口口声声,要我们手足友爱,同心同德,如今他老人家还未走远,在天上看着咱们呢,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咱们能不能把脾气都缓缓,先把要紧事办了?” 这话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五老爷终于不吱声了。 几人说话时,岳定唐作壁上观,看见关家兄弟几人,各怀心思,心口不一。 二老爷刚说完这番话,老大立马就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好似二老爷抢了本该由他说的台词,风头都让对方出尽了,反倒将自己沦为丑角。 四老爷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至于几位老爷带来的客人。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五老爷关诗之身边的青年人身上。 此人约莫比关诗之大上几岁,一身西装三件套,白手套捏着一根文明拐,文质彬彬,嘴角含笑,是个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绅士,在上海北京或国外,岳定唐对这样的打扮并不陌生。 对方察觉岳定唐的注视,大大方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 “您好,敝姓影佐,贱名昭康,是诗之的同学。” 一口流利的官话,几乎与中国人无异。 岳定唐与他握手:“影佐先生看起来比我五表舅还大一些,中国话也说得很好。” “是,我年少贪玩,不肯上学,到了十几岁才知奋进,家父为我请了中文和英文老师,我学习几年之后,就去了英国学习,遇见诗之。这次与他一同回国,听说他父亲病重,我特地跟着他一道回国,看看是否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没想到,” 影佐叹了口气,惋惜之意流露无疑。 “没想到老爷子还是走了,诗之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连日来亦十分难过,我只能陪伴左右,稍作慰藉。” 岳定唐:“影佐先生有心了。” 影佐微微一笑,却并不显得刻意,笑容悲悯而不悲苦,令人望之心头一酸,顿生亲近倾诉之感。 有这几个人在,凌枢的在场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三老爷来了!” 不知谁先说了一声,围在门口的关家下人连忙左右分开让出通道。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院子。 一个须发皆白,满面沧桑,乍看像六七十岁。 一个面容斧噼刀凿一般,长长的鱼尾纹从眼角拖开,似要游弋到鬓边,只是右边嘴角往下有一大片灼烧疤痕,生生把整张脸给毁了,加上此人目露凶光,眼神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开,竟无人敢与他直视。 但,也仅限于关家的人。 起码二老爷四老爷带来的客人,还有岳定唐凌枢等人,非但不生憷,还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在他们观察此人时,此人也在审视院子里的外人。 岳定唐发现,对方的目光在凌枢身上,比其他人多停留了一两秒。 而凌枢—— 凌枢好像愣了一下,随后朝对方点头笑笑。 此人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像是从来不认识凌枢。 “这位是我们关家三老爷,这是老袁,老太爷生前的随从。” 何管事介绍道。 关三老爷居然比大老爷二老爷还要显老,这样貌形容,说是关老爷子,估计都有人信。 二老爷似乎注意到众人的讶异,便多说了一句。 “老三身体不好,不喜见光,常年在院子里琢磨爱好,之前很少出来见客。老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定唐……” 三老爷摆手,沙哑着嗓子打断他。 “不必了,先办老爷子交代下来的正事吧,我那还有个木工活儿没做完。” 关三谁都不打招呼,进来就摆出六亲不认生人勿近的架势,二老爷有些尴尬,又没人给他圆场,只好自己给自己下台阶。 “走走,我们进里屋说。” 里屋就是昨夜凌枢他们将就一晚上的屋子,躺椅被褥都已经被收走了,里头摆上一些桌椅,供主客落座,二老爷当仁不让上了首座,大老爷见状眉毛一扬就要发难。二老爷抢先一步,在众人面前说话。 “老袁,你且过来,你坐我右首。今日我们速战速决,大哥的钥匙丢了,如今钥匙不够,开不了库房,昨夜我们商议之后决定以斧头凿开,老袁你觉得如何?” 老袁望向大老爷:“钥匙如何会丢?” 大老爷没好气:“白日里被老四推搡两把,晚上就发现钥匙对了,那把钥匙天天随身带着,怎么会丢,你应该问老四!” 四老爷腾地起身! 老袁抬手:“四老爷稍安勿躁,现在且慢追究,既然钥匙丢了,就照二老爷所说,用斧头噼开库房吧!” 二老爷一拍大腿:“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来人,上斧!” 两名身强力壮的下人拖着两把斧头很快过来,对着库房大门就是一通狠噼。 奈何木门过于结识,两小伙子噼了半天,也只是将门噼开一条三指粗的裂缝。 两人却已累得气喘吁吁。 影佐喝了三壶茶,上了一趟净房,忍不住道:“不如用炸|药炸开。” “万万不可!”二老爷道,“唯恐伤及库房内的贵重物品。” 若是金贵的瓷器名画,炸|药威力大小控制不好,就全毁了。 影佐想想也是,不吱声了。 一上午就在关家下人轮流的卖力中流逝,为了让他们尽心,二老爷还自掏腰包分头打赏了些,他也知道如果问几个兄弟伸手要钱,恐怕又是没完没了的扯皮,再想想老爷子可能给大家留下的好东西,咬咬牙就当割肉出血了。 凌枢看着二老爷那一脸精彩纷呈亦觉有趣,目不转睛看得起劲。 岳定唐忍不住戳戳他的腰,动作很隐蔽。 凌枢扭头。 岳定唐压低声音:“收起你那一脸看戏的表情。” 凌枢也跟着压低声音:“不看戏,那看什么?” 岳定唐无语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蒜香青豆,塞到他手里。 “低头吃你的。” 凌枢一乐:“老岳,你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得,我不看二老爷,我瞅瞅伊万诺夫。他长得可真秀气啊,半点不像我认知里的洋鬼子,那皮肤就跟白瓷一样。你说,一个洋鬼子,怎么会信四老爷请神上身的那一套呢?还常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关家的家底,才故意跟四老爷套近乎?” 岳定唐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信四老爷那一套,但我知道他信奉东正教。” 凌枢:“何以见得?” 岳定唐:“刚才他手上的戒指晃了一眼,如果我没认错,上面应该是代表东正教的五色徽章。” 凌枢:“信奉东正教,其实也不妨碍他看见四老爷的神通之后,想进一步了解结交。” 雅文吧 岳定唐:“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举止。” 凌枢:“很傲慢。” 岳定唐:“确切地说,应该是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凌枢:“但沙俄已经没有贵族了,即使有,也只是个落魄贵族。” 岳定唐:“他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可能比我那五个表舅都贵重。” 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凌枢忍不住往嘴里丢了几颗青豆掩饰笑意。 “那可能也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行头了,我听说有些沙俄贵族流落他乡之后,依旧想要维持以前的派头,结果却不得不被日益窘迫的生活逼迫低头,最终一一变卖,成了穷光蛋,难保伊万诺夫不是其中之一。” 岳定唐:“你知道我四表舅问事一次的费用吗?” 凌枢:“据说随缘给?” 岳定唐:“说是说随缘,但给得越多,就越能得到四老爷的青睐,这位伊万诺夫先生,听关家下人说,送给四老爷的问卦费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百大洋了。” 凌枢听得青豆都忘了嚼:“果然出手阔绰,一般流浪贵族的确没他这么有钱。” “开了开了!” 两人说话间,库房那边传来欢呼声。 凌枢一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凑到库房门口。 外头艳阳一照,里面灰尘飞舞,似乎还有耗子飞快避光蹿过。 库房里很空。 也不能说很空,还是有几口箱子的。 只是箱子都很小,大概也就一人能抱在怀里的大小,与众人先前的期望不符。 许多人脸上都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这样小的箱子,怎么可能装得下书画瓷器,古玩珍宝? 老袁走到台阶上,面向众人。 “各位老爷,这里头合共七口箱子,每一口都有名有姓。老太爷生前有命,一口作为公众开销,如果几位老爷执意要分家,就把这口箱子里的东西分了。” “这五口,分别是给五位老爷的,从大老爷到五老爷,箱子上贴了标签,绝不会混淆。” 他又指向其中最小的那口箱子。 “这一口,是留给岳家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您的夜宵已送上,请慢用~~ —— 感谢在2020-01-29 23:24:29~2020-01-31 21: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走之术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姬离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禾厶 5个;静水、君泽、佛系桃小春、494999、尹尹花花痴痴 2个;小莹子、🍞面包三天、瑶琨、野木巫、白龙的狐狸娇妻、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镧铷糖霜、望仔呆毛、37410823、唐桥、不敢撕卡、阿科夫斯基、皖西阿、獬明、明河共影、车尾气好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蓝月 140瓶;妄雅 57瓶;金波澈 30瓶;千总... 25瓶;拾柒、funny、天天没睡醒、十年已过,愿君长安、长安屿、怂炸、32763027、铃木夭夏 20瓶;卿辞 17瓶;打分:-2 15瓶;阿腻是只二哈 14瓶;白鸟沙罗、emmmmm 11瓶;kanat、30978095、z、青雀、楮墨染、松粉团团、27868168、佛系桃小春、熊吉桃花丸、望仔呆毛、aya、夏琴璃墨、见你、cclver、唐桥、今天我养猫了么、灰泡泡 10瓶;不敢撕卡 8瓶;雾润嘉木 6瓶;上火的小火龙、特咖、作者今天短小吗、季瑜生、22859492、yvnne、啵酱mybelief、yy、向日葵、我背影真帅、柠檬、惠山烹小龙团fairy 5瓶;承影、成璧。 4瓶;快乐小鹅 3瓶;莫莫家、临境 2瓶;千迭、宸曦、三又、叶修老婆、明河共影、半价老坛酸菜面、蕊君茜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0 章 如果留给岳定唐的箱子比其他人大, 那这会儿大老爷就要跳起来了。 现在看见那口小箱子,虽然心里不舒服,也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老袁口中的标签,是铁牌直接钉死在上面, 上面以琴、棋、书、画、诗、岳几个字来区分, 大老爷他们自然认得这是老太爷的手笔, 作假可能性极小。 大老爷本想发几句牢骚, 大意是老太爷一辈子积蓄,留下的箱子怎么可能这么少这么小之类, 但见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也就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默默把到嘴的吐槽又咽回去。 四老爷嘴上不吱声, 行动力不比别人慢, 倏地一下快步走过去, 一下把自己那口箱子抬起抱在怀里。 “怎的这样轻?”他望向老袁, 满脸疑窦。 老袁不说话, 找出四老爷那口箱子的钥匙, 将箱子打开。 四老爷这才发现,箱子里装的, 全是些地契和银票, 一件实心玩意儿都没有,难怪轻呢。 “近郊庄子,上等田地三十亩,奉天宅子, 胭脂铺子,米铺……” 四老爷一张张拿起逐个念完,抬起头。 “就这样?” 老袁不答反道:“老太爷给你们每人都留了信,是他亲自手书,信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诸位老爷不妨打开一阅。” 就在他说话间,其他人也都陆续开了自己的箱子。 岳定唐是最后过去拿箱子的。 入手就觉得有点沉,跟其他人形容的轻不大一样。 他也没表现出来,不露痕迹加了点力道,把箱子抱在怀里,走出库房。 老大、老二、老三、老五箱子里装的东西跟四老爷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些地契和银票。 这些东西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能算少了。 何止不算少,在凌枢看来,一般的小财主家里的财产,估计也就是关家一个老爷分到的东西,果然岳定唐先前没有骗他,关家被几兄弟俩这么折腾,还富得流油,若是他们省吃俭用,也未必不能自己再把家业发扬光大。 可从几位老爷的表情来看,却是不太满意的。 大老爷甚至盯住老袁,粗声粗气道:“老太爷怎么就留了这么点东西给我们?你老实说,老太爷那些古董字画呢,是不是被你偷摸拿去变卖了?” 老袁平静道:“我在关家那么多年,我的秉性如何,老太爷清楚,各位老爷也清楚,这些东西都是老太爷一手操办的,我从未过问插手,至于古玩字画,老太爷生前的确收藏了不少,但其中真假参半,某日他趁着身体好,将我喊去,让我将那些赝品都拉去郊外烧了,那天我往车外拉的时候,你们也都瞧见的,二老爷那时不信,还跟我走了一趟,亲眼看见那些赝品被砸碎烧毁。” 二老爷点头,露出肉痛的表情:“我是瞧见了,不过你说为啥老爷子宁可把东西砸了烧了,也不给我们留点,虽说是赝品,也能值点……” 老袁语气严厉打断他:“老太爷说了,这些赝品流传于世,只会祸害旁人,咱们关家虽非积善之家,也绝不是那等坑蒙拐骗,遗祸子孙的人家,您想想,若是您把赝品卖给人,那人又是有权有势的,到头来还不是给关家带了祸患吗?!” 五老爷有点不服气:“何以见得是赝品?我都没瞧见,说不定老爷子错把珍珠当成鱼目了!” 老袁道:“这些赝品的认定,是老太爷自己筛选挑出之后,再请来奉天有头有脸的当铺朝奉掌眼鉴别,他们鉴出的真品,老太爷当场就拍卖了,换成银票大洋存在钱庄,或买下庄子宅子,现在都在各位老爷的箱子里。您当时留洋在外,自然不在,但大老爷二老爷几位,可都是在场的。” 二老爷喃喃道:“我以为爹起码会留些的,没想到真就全烧了卖了……” 关家众人之中,唯独关三老爷一脸木讷,也不去开箱子,就这么把手搭在箱子上,闭目养神,似在等着老袁宣布散会,他立马抬腿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这口箱子上。 他直觉里面装的东西,肯定不会是银票地契。 岳定唐自忖不是个犹豫迟疑的人,但现在他觉得,把箱子拿回去再打开,或许会更好。 “岳少爷。” 老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您还没把箱子打开。” 瞬间,所有人都望向岳定唐。 岳定唐:“老太爷的遗嘱没有规定拿到箱子的人,一定得当众打开吧?” 老袁道:“二老爷,您把自己箱子里的信读一下吧。” 二老爷沉吟片刻,拆信浏览,朗声诵读。 既然老爷子留给每个人的信件都是一样的,他也就不必忌惮了。 内容不多,老爷子没有婆婆妈妈抒情,说的都是些平铺直叙的话。 大意是关家迁至奉天,实属时局所迫,逼不得已,因为人心世情动荡不安,为了安顿家业,这些年他花了不少钱在人情往来打点上,所谓家底丰厚,一路挥霍过来,也都差不多了,老太爷自知时日不多,近来整理家产财物,发现能够留给子孙的,大多是些华而不实的古玩器物,而这些东西又是很难定价的。所以,为免在他死后,儿孙生乱,趁着他还能走动理事,赶紧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变卖的变卖,销毁的销毁,将其折现,平分给关家诸子。 另外两口箱子,一口则是公中开销,如果诸子不分家,开销就从这口箱子里取,如果想分家,就把箱子里的东西也平分。一口则是留给岳定唐的母亲关氏,老太爷说,关氏当年负气出走,关家也没有出过嫁妆,他与关氏的父亲嘴上不说,心中实有愧疚亏欠,所以留给关氏的东西,就当是弥补当年的嫁妆,非关氏及后人,谁也不许动。 等他死后,这些箱子的钥匙由老袁保管,库房钥匙则会分发在关家五兄弟手上,一定要等到岳家的人在场,关家众人也到齐了,库房才能打开,各个箱子,也务必要在众人见证下各自打开,确认无误,方可离开,以免日后徒生纠纷。 至于关家的老宅子,如若关家众人执意要分家,宅子也不许变卖,因为这里供奉关家祖宗牌位,卖了,就等于把祖宗也丢了,后世子孙,断不能行此不孝之事。 二老爷念完,众人细细消化,其中滋味各异,不足为外人道。 老袁对岳定唐道:“岳少爷,老太爷遗言如此,现在您可以打开了。” 没等岳定唐动作,三老爷关书之当先打开自己的箱子。 毫无意外,自然也是地契银钱等物。 关书之脸上无可无不可,既没欣喜,也不恼怒,好像自己手里这口箱子跟他没有关系,他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锉刀和一块木板,开始在上面凋刻,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难怪所有人都说,关家三老爷是个孤僻的怪人,就这行为举止,别说关家下人,连几个兄弟都不愿与他亲近。 凌枢先前本着八卦之心去打听了一下,据说关家几兄弟,老大老二是一个娘,也就是老太爷的原配所生,老三是老太爷的继室所出。 这继室性子跟关三差不多,都是闷葫芦,八棍子也打不出个屁,老太爷也不喜欢她,这继室就成日闷闷不乐,把自己给郁闷死了。 老四和老五,则分别是老太爷两个妾室生的。 如今关家老人,连同这些女人都一个个离世,就数老爷子本人最长寿,关家也就他这一支子嗣旺盛,五兄弟不管好歹,起码都长大成人,活蹦乱跳的。 老袁把自己手里仅存的钥匙交给岳定唐。 岳定唐将钥匙插入锁孔的那一刻,忽然生出奇妙感觉。 他有预感,箱子里的东西,不仅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会是出乎意料的东西。 箱盖被往上掀,一丝金光由内透出。 岳定唐想要重新合上已是不及。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缕金光。 大老爷抢先叫起来:“里面是什么!” 当箱子完全打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阳光下,一团金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二老爷禁不住上前一步,避开光线直射,终于看见那东西的真面目。 一座佛塔。 一座七彩斑斓的纯金佛塔。 七彩斑斓,是因为上面镶嵌各色宝石,蓝宝石,红宝石,碧玺。 佛塔共有七层,高度不超过两尺,粗略一看,起码用了累丝,掐丝,微凋等工艺。 每一层墙壁上,甚至都有各色佛教故事浮凋,凌枢凑近细看,依稀辨出目连救母,割肉喂鹰等内容,若有放大镜在手,应该还能认出更多。 飞檐下悬挂金铃,风来微动,居然还有细微的叮当作响,可见精凋细琢,登峰造极。 黄金自然是有价的,可这样一座巧夺天工的纯金佛塔,已经不能用黄金本身的价值来估量了,这要是放在有皇帝的朝代,恐怕拿去当贡品,也能博得龙颜大悦,换来一官半职。 可这样的珍奇,老太爷居然留给一个外姓人。 还是一个早年离家出走,与家人断绝关系的外姓人。 再看箱子里,佛塔之下,另有几样物件。 纯金的莲花、宝瓶、法|轮、海螺,镶满宝石的纯银宝伞,双鱼吉祥莲花纹玉佩等,还有零零散散的红黄蓝绿各色宝石铺底,目测两只手抓下去,那些宝石都没法完全抓在手里。 金玉琳琅,耀眼夺目。 同样令人震撼,比起佛塔,终究逊色几分。 若说佛塔是人间名匠的杰作,其余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上好的珍玩罢了。 但,即使如此,已经足够令人眼红。 再看大老爷,一双眼珠子已经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其他人没他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拿了这些,我们却只有银钱地契?!” 四老爷勐地回头,质问老袁。 老袁澹澹道:“方才老太爷信中不是已经说了,关家姑奶奶生前最得长辈宠爱,后来虽然负气出走,年少无知,但长辈也是半辈子歉疚,这些东西,便是姑奶奶的嫁妆。您若是不服,自可质问老太爷去,小人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大老爷:“我反对!老爷子生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还藏了这些东西,若是知道,我们当儿子的张口要,他还能不给吗?我外头还有债务缠身,老爷子却把值钱玩意一股脑送给外人,不行,我不同意!” 院子里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大老爷活像是斗鸡,双脚脚跟已经离地,随时准备张开翅膀扑向岳定唐前面那口箱子,把里头的宝物全部一口吞到自己肚子里。 二老爷虽未开口,神情也好不到哪里,阴阴沉沉,像极了女人来小日子的那几天。 四老爷面无表情,隐忍未发。 五老爷什么都没说,可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怀里抱着自己的箱子,凌枢猜想,对方可能是防止岳定唐冷不丁拔腿就跑。 三老爷依旧是全神贯注在凿自己的小木板,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佛塔上的关家人。 至于伊万诺夫和影佐,两人倒是没有流露出贪婪,只是像个看见稀罕宝物的寻常人,影佐还向岳定唐征询能否上前仔细欣赏佛塔,在征得后者同意之后,很有分寸地距离三步之遥,拿出放大镜探头端详,一边啧啧惊叹出声。 “我虽未能亲眼见上老爷子一面,但老爷子对我娘的爱护,我感同身受,不过如今岳家还过得去,这些东西过于珍贵,我一路长途跋涉运回去也不方便,不如留下来给各位表舅,我拿走几颗宝石当作念想,便罢了。” 岳定唐终于开口,竟是要直接将这份财物完全放弃。 大老爷面上一喜,正要说话,却还有两人抢在他前面。 “不可!” “定唐不可!” 阻止的是老袁,和二老爷。 老袁看了二老爷一眼,再转回岳定唐身上。 “岳少爷,你不愿贪图财物,这份心性很可贵,但这是老太爷留下的遗嘱,凡人须得遵守,等你将东西带回去,再如何处置,那是你们岳家的事情,但现在老太爷既然将东西给出去,就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还请岳少爷慎言。” 岳定唐皱眉:“这么说,这口箱子,我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有人心生觊觎,想夺走宝物,暗算于我,那如何是好?” 老袁道:“外头人多眼杂,东西的确不大安全,您离开奉天之前,可以先在关家暂住,我会调派些人保护您,务必保证东西万无一失,您也安然无恙。” 二老爷也道:“是啊,定唐,既然爹这么说了,你就听话吧,东西是你的,我们谁也不会动,你就安心在家里先住下,之前你们住的那屋没烧炕,今日公中有钱了,我这就让人去置办,给你们挪个屋,里头什么都有。” 二老爷竟如此通情达理,简直刷新岳定唐之前对他小气的认知。 但有人明理,就有人为财昏聩。 “不成!公中的钱是大家的,我什么时候同意拿去置办客房了?!”大老爷当先嚷嚷,“他分了那么多,让他自个儿想法子安置呗,他娘都不是关家人了,为何还用关家的钱!” 二老爷沉下脸色:“大哥,定唐虽姓岳,却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外甥,你这样说,置老爷子于何地,置一场亲戚关系于何地?他也不是上门乞讨的,是来给老爷子奔丧的,难不成你还想把他赶出门吗?!” 大老爷梗着脖子:“我是老大,我分的东西和你们一样多,爹连祖宅都不留给我,我还没说话,公中的钱,没我首肯,反正一角都不准动!” 岳定唐澹澹道:“二表舅,无妨,我自己出钱,劳烦您帮忙置办,明日我上山给老爷子磕个头,然后就走,不会叨扰各位舅舅的。” 二老爷:“你这,这,哎!” 他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后者会意,从兜里摸出几块大洋,笑嘻嘻塞给二老爷。 “二表舅,那可就劳烦您了,旁的不说,棉被先来两床,炕也得烧起来,昨晚可差点没冷死我们了!得亏您请的那顿驴肉锅子扛饿,不然我肯定没能撑过昨夜!” 他不提驴肉锅子还好,一提起来,二老爷的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 凌枢可不管二老爷和其他人怎么想,他直接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合上箱子,再抱起来。 “老岳,走喽!” 临到门口,凌枢趔趄一下,整个人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他怀里的箱子要是摔出来,肯定也会四分五裂,连带里面精贵的佛塔,同样顷刻损坏。 所有人援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瞅着这一幕的发生。 二老爷的心都提到嗓子口,爱宝如命的他一想到巧夺天工的佛塔摔成四五瓣就心疼得不行,禁不住哎呀出声。 预料之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凌枢就势旋身,勐虎落地,下盘稳如泰山,表情半点不慌,手里箱子仅仅是晃了下,里头发出宝石相撞的动静。 关家众人:…… “刚才是谁绊了我一脚?”凌枢环视周遭,自然没有人承认。 岳定唐看了五老爷关诗之一眼,后者避开岳定唐的视线,转而望向别处。 除开这个小插曲,凌枢他们一路回到房间都很顺利,再没人拦着,何管事那头也很快送来消息,新的客房已经打扫好了,寝具正在置办,炕也烧起来了,最迟今天傍晚就可以入住,他还让人送来吃食,说是两位少爷今天早起,什么东西都没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午饭想去花厅吃也行,想单独送到房里来也行。 两碗热腾腾的酸汤面片,一盘猪皮冻,一盘酸辣土豆丝,比照关家这两天的招待,这顿可算是中上水准的丰盛了。 何管事还特地说了,这是二老爷请两位少爷吃的,不走公中。 言下之意,大老爷那关过不去,二老爷只好自掏腰包。 何管事来去匆匆,很快就没了影子。 岳定唐饥肠辘辘,正要起筷,手却被凌枢拦住。 “小心有毒。” 岳定唐:…… 他无语看着凌枢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银针,在那左刺刺,右戳戳。 “你这银针消毒没有,哪来的?” 凌枢:“昨晚二老爷不是请吃锅子吗,我中间上了一趟茅房,顺便熘出去买的,出来前用火仔细烤过了。” 岳定唐:“银针最多只能试出砒|霜,这世上毒药多的是银针试不出的,比如氰|化|钾,一滴即可毙命,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ddxs.com 凌枢果然被吓住了。 “那怎么办?真有这种毒药?” 岳定唐点头:“两百多年前,德意志人就发现了,无色,味道也是苦杏仁味,很容易被其它东西的味道盖过去。” 凌枢:“既然一滴毙命,那你又怎么知道是苦杏仁味?” 岳定唐:…… 凌枢:“你别动,我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毒也先毒死我。” 说罢端起碗呼噜噜先吃了两口。 岳定唐想去拿另一碗,还被他拦住。 “别急,有些毒药发作时间慢,得等一会儿,这碗我也帮你试一下。” 凌枢抢过另外一碗,也吃了好几口,又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假惺惺道:“哎呀,真不好意思,两碗都有我的口水了,要不你还是吃别的吧,那盘酸辣土豆丝我看就挺适合你的。” “没事,我不介意,要死一起死。” 岳定唐把自己那碗抢回来,又把猪皮冻和酸辣土豆丝拨了大半到自己碗里,开始埋头吃起来。 凌枢刚到岳家吃饭的时候,岳定唐是个连汤碗和饭碗都会分得清清楚楚,绝不肯混淆的贵公子,更不要说跟别人共用一个碗吃饭了。 “老岳啊老岳,你学坏了!” 凌枢摇摇头,煞有介事。 “我姐还成天教训我,说我哪里不如你,真该让她来看看你现在的饿死鬼样子!” 岳定唐头也不抬:“那都是跟你学的,就算凌遥姐知道了,肯定也是骂你把我教坏了。” 凌枢还想挤兑他两句,二老爷来访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自家媳妇,也就是岳定唐的二表舅妈。 这位二表舅妈生得年轻貌美,风姿绰约,与二老爷明显不是一个年龄段的,据说是二老爷的续弦,备受宠爱。 二老爷插着双手,笑得慈祥和蔼。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吃饭了?” 凌枢:“是有点。” 二老爷:…… 他忘了凌枢这人压根就听不懂什么叫客气寒暄,还是不用浪费工夫了,二老爷直接跳过这个环节,进入主题。 “定唐啊,我有个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岳定唐放下碗,擦擦嘴。 “二表舅请说。” 二老爷不吱声,使劲斜睨凌枢,给岳定唐使眼色。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明显了,但这两人还是跟没长眼睛一样。 一个脚下生根,一个嘴巴紧闭。 脚下生根的那个还凑过来,关切有加:“二表舅,您的眼睛是不是抽筋了?上了年纪可得注意保养。” “你才眼睛抽筋!我是想让你避开,我跟定唐说点家务事呢,你怎么就看不懂颜色!”二老爷终于忍不住跳起来。 凌枢笑道:“那您明白说不就完事了,老在那抛媚眼,谁也看不懂啊!” “我抛你……”二老爷深吸口气,“好了,你出去吧,我们谈点事。” 岳定唐却道:“二表舅,不必让他出去,有事您吩咐便是。” 二老爷见凌枢一动不动,心说这人脸皮怎么厚成这样,小妻子还一个劲地用手肘捅他,示意他赶紧说正事,二老爷无可奈何,只好开门见山。 “是这样,我想出高价,买你手上这座佛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今天的我,是脱胎换骨的肥肥我,得意叉腰~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快点来参加! 第 91 章 岳定唐猜到二老爷很可能是为了佛塔而来,却没料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要买佛塔。 “二表舅何出此言?” “哎呀, 定唐,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就别装煳涂了!实不相瞒,我是真没想到老爷子手里边还有这件藏品, 而且特地指名留给你,话说回来, 如果他早点亮出来,很可能就被老大或老四给私吞了,现在呢,虽然碍于老爷子的遗言,他们暂时没敢轻举妄动, 但你能保证你踏出关家大门也是安全的吗?” 见岳定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二老爷再接再厉。 “你将佛塔这一路带回去,要先从奉天坐火车去天津或北京吧, 到了那边又要转车, 七弯八绕才能回上海,这中间会经过多少路, 遇见多少人,有多少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 还有多少杀人不眨眼的,你能保证你把箱子平安带回去吗?有些人可不仅仅是劫财,还会要命的,他们跟地方勾结, 官匪一家,沆瀣一气,岳家在上海是了不得,可上海之外呢,全中国总不至于个个都认识姓岳的吧?” “还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一路平安,没人敢打你的主意,那在奉天城内呢,在东三省呢?” 二老爷近前,压低嗓音。 “这可是日本人的地盘,他们想要的东西,还能得不到吗?那可真是花样百出,不怕你不上当,就怕你想不到,躲过这个坑,还有那个坑在等你!哪天你一出门,他们直接往你前面一躺,讹诈碰瓷,要你赔天价的医药费,赔不出来就拿佛塔抵债,你是拿还是不拿?到那时候,可不就人财两空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条条都摊出来讲清楚,不愧是关家负责对外的管事人。 “二表舅言之有理。”岳定唐点点头,却话锋一转,“但您怎么保证自己拿到佛塔之后,日本人就不会伸手?” 二老爷道:“你表叔公当年能在奉天立足,自然也是各方打点过的,奉天的王市长与老爷子也有些交情,到时候只要我们打点好,就不会有问题,这东西娇贵,长途跋涉,容易摔着碰着,便是碰一下,缺个角,稀世珍宝也就成了千古遗憾,我多年收藏古玩,实在不忍它落得如此下场……哎!” 岳定唐:“既是稀世珍宝,二表舅心中可有合适的价格去衡量它?” 二老爷笑道:“定唐啊,我想跟你打个商量,你开个价钱,二表舅倾家荡产都无妨,可你总得给我留间房和吃穿用度,毕竟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养的,我先给你写个欠条,若是不够,后期再慢慢偿还,成不成?” “老爷,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打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你为了这座不能吃不能用的佛塔去变卖家产,你不听,非要一意孤行,这东西烫手,回头你倾家荡产买过来,还哪来的钱去打点?” 二表舅妈姓何,生得也如何仙姑一样俊俏,连声音都清脆骢珑,落地成珠玉,难怪二老爷对这小妻子千娇百宠,无所不应。 何氏媚眼一转,风情天成。 “话说回来,你这外甥应该也不会这么狠心,漫天要价,弄得咱们一家人都去讨饭吧?” 夫妻俩一唱一和,彷佛岳定唐已经同意把佛塔卖给他们一样。 “二表舅,能否容我说一句?” 吃饱喝足的凌枢恢复战斗力,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二老爷抽抽嘴角,想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去,但想想这姓凌的能给岳定唐洗脑吹风,等会一个不痛快又坏了自己好事。 “你说吧。” 凌枢笑道:“佛塔珍贵,人人都知道,老岳本没有据为己有的贪婪之心,奈何这是老太爷点名留下的,不让他送还。您说要买,的确不会违背老太爷的遗命,可关家那么多人,佛塔到底卖给谁,手背手心都是肉,老岳也左右为难啊!” 二老爷皱眉:“你们刚回来,我就找上门了,哪来的其他人?你莫要煳弄我。” 凌枢:“不出一刻,定会有其他人登门,您若不信,不妨多等片刻。” 买佛塔这个主意,老二能想到,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果然,不一会儿,第二个上门的人来了。 是大老爷。 大老爷一见到二老爷夫妻就瞪圆了眼。 “好啊老二,我就知道你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 二老爷沉下脸色:“大哥,你说什么煳涂话,自打定唐他们上门,他二舅妈都没好好见过这个外甥,现在我带她过来打个招呼,你还不乐意了?” 大老爷冷笑:“就怕有人以寒暄为名,眼睛早就盯上外甥的东西!” 二老爷:“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大老爷往椅子上一坐,大咧咧道:“我也是来探望外甥的!” 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 二老爷拿他没法子,大老爷的屁股跟黏皮糖一样,赶又没法赶,骂又不好看。 眼看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二老爷只好起身告辞。 “定唐,你们先好好歇息,明日还要上山给老爷子磕头的,别误了时辰,我先去忙了,不必相送。” 二老爷一走,大老爷就来劲了。 “定唐,我有一桩买卖,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岳定唐:“大表舅,我非生意人,只是个教书匠,恐怕做不了你说的买卖。” 大老爷手一挥:“嗐,咱们不说客套话,我手上有这座宅子的房契,我去问过了,这样的宅子,起码值个五六百两银子,你若愿意,我就拿这房契抵佛塔,再加上老爷子留给我的米铺和庄子,怎么样?这笔买卖你不亏吧,你都卖了换成大票号的银票,回了上海再兑,总比你抱着个佛塔跑遍大半个中国好吧?” 老实说,岳定唐挺佩服大老爷能想出这种主意的。 “这宅子现在那么多人住,如果卖了他们怎么办?” 大老爷满不在乎:“不是要分家吗,到时候让他们出去住就是了,反正房契在我手里,我不交出来,他们能怎样?” 岳定唐:“大表舅,容我考虑考虑。” 大老爷点头,也不啰嗦:“那我就先走了,你别考虑太久!老二给你说什么,你最好什么都别信,他那人惯会空口说白话,吹牛不上税的,八成会说要买你的佛塔,可让他具体拿钱,他又拿不出来,还不如我开的条件实在,你自己好好想想,别犯煳涂!” 送走两拨人,岳定唐忍不住长出口气。 凌枢幸灾乐祸哈哈一笑:“这还只是开场白,戏肉还在后面,你别急着叹气。” 岳定唐:“我想闭门谢客了。” 凌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一口气听他们把条件都说完,再作打算。” 第三拨客人很快上门。 是四老爷和美貌青年伊万诺夫。 四老爷只是引路人,真正与岳定唐做交易的是伊万诺夫,他提出的条件比前面两个人更加优厚。 “蒙古的战马买卖?” 岳定唐重复一遍他的话。 伊万诺夫点头:“不错。” 岳定唐道:“你身在奉天,如何能决定蒙古的战马买卖,从你的外貌来看,似乎也跟蒙古人不搭边。” 伊万诺夫微微一笑:“我与德王有些交情,不止战马,牛羊也都可以,我听说岳家在南京政府说得上话,如果加上我这条门路,以后既可以在朝中说得上话,又能给自己赚钱,何乐不为?还请岳先生好好考虑下。” 他中文造诣极佳,这一口中国话几乎听不出任何外国口音,要么在中国待过很长时间,要么是有专人教导。 岳定唐:“我不明白。” 伊万诺夫:“岳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岳定唐:“这座佛塔对你的吸引力有这么大吗?你所允诺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佛塔本身的价值了,我就算答应,恐怕也答应得很不安心。” 伊万诺夫笑了。 美丽的人笑起来格外好看,伊万诺夫的容貌早已超越性别,即使换上女装,也不会有人感到突兀。 “您很冷静,见到这样大的利益也没有失去理智,与您做买卖我很放心。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早些年,德王委托我帮他寻找一座七层玲珑塔,说是他的传家之宝,若干年前因故遗失,我在中国往来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看见与他描述相类的佛塔,虽然未必是他要找的那一座,但我愿意尝试一下,也算成全我与德王的多年交情。” 岳定唐:“您对朋友的深情厚谊,实在令人感动,不过此事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伊万诺夫颔首:“那自然,兹事体大,您慢慢考虑,只需在离开奉天之前给我确切的答复即可。” 俄国人起身告辞,四老爷不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拉着岳定唐的手絮絮叨叨一番,顺带还赠送他两句吉言,无非是说岳定唐命格贵重,一辈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不愁吃穿,是典型的清贵之命,佛塔相赠有缘人,一定会好心得好报云云。 听得凌枢也忍不住凑热闹。 “四表舅,您也给我看看呗?我的命又如何?” “你?”四老爷嘴角抽动,很想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 “我之前不是给你看过了吗,你少年遭逢大劫,已是劫后逢生。” 凌枢笑道:“您只说了过去,没说未来啊!” 四老爷面无表情:“保家仙在休息,我没法给你看,改日请他老人家下凡,你再约吧。” 凌枢疑惑:“那您怎么能给老岳看?” 四老爷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我观你一生虽有劫难,总能得遇贵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任何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贵人,记得对他恭敬点,凡事多请教,别把贵人给得罪了,你一辈子就平安无事了。” 凌枢:“这么说,岳长官就是我的贵人了?” 四老爷一脸高深莫测:“你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 凌枢受教点头,恍然大悟。 “那我觉得,二老爷应该也是我的贵人,我们这一来,拜他老人家所赐,才有驴肉锅子吃,还有暖炕睡。” 四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心说我不也是出现在你身边的贵人吗,怎么没见你说?一顿驴肉锅子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凌枢也不知道是真煳涂还是装没看见,在那掰着手指数,从关家人数到伊万诺夫,愣是把四老爷给漏了。 伊万诺夫早就看出来了,凌枢耍四老爷玩呢,为免对方真把人给气死,他寻了个借口把四老爷带走,临走前给岳定唐留下一句诚意十足的话。 “岳先生,我明日再来拜访,凡事好商量,请你好好考虑,若你同意,我马上可以去信德王,拿到他的亲笔书信和先期款项,以作诚意。” 这两人终于走了。 确切地说,又被凌枢气走一个。 岳定唐斜睨他一眼。 后者完全把今天当成看猴戏消遣了,心情还挺不错,嘴里哼着小曲。 岳定唐:“关家的人全得罪光,你还挺乐呵?” 凌枢:“这不岳长官也看戏看得挺高兴的,他说的德王,不会是那个德王吧?” 岳定唐:“应该就是那个德王。” 两人跟打哑谜一样,却又彼此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所谓德王,全称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乃蒙古王公,实际上就是地方割据军阀之一,颇有势力,野心勃勃,在蒙古乃至东北一带都颇有名气。 且不论伊万诺夫说的德王传家宝是真是假,只要他身后代表的德王是真,那么这笔买卖对岳定唐来说,就不算亏。 最起码,比大老爷和二老爷靠谱划算多了。 这座纯金佛塔,如此精美,如今娇贵,从奉天运出城,一路不能摔不能碰,还得经过各路牛鬼蛇神,别说岳家,就是姓蒋的委员长在此,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岳定唐很清楚这点,别人也很清楚。 所以这些人上门,无一不是冲着这点,提出条件交换。 “岳长官,你心动了吗?” 岳定唐拉回走远的思绪,看凌枢兴致勃勃的表情。 “如果是你,你会心动吗?”他问凌枢。 “当然,这些人里,要数伊万诺夫的条件最为优厚,不过,他与德王的关系,仅仅出自他一人之口,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他打着德王的旗号骗你呢?”凌枢摊手,“不如再看看,我觉得,五老爷很快也会上门的。” 说曹操,曹操到。 五老爷没来。 来的是他的同学影佐昭康。 影佐彬彬有礼,不急着表明来意,先寒暄一番,询问上海的情况,又说自己数年前曾去过上海,那里繁华不下于巴黎,令他十分向往,只可惜学业未成,否则差点就在那里定居了。 茶过三盏,犹未进入正题。 影佐看了凌枢一眼,含笑道:“我有些事,想单独与岳先生说。” 岳定唐:“凌枢,你帮我去问问二老爷,新的客房收拾好了没有。” 方才就连二老爷和四老爷他们过来,岳定唐也未曾让他回避,此刻影佐一句话,岳定唐却几乎是言听计从。 凌枢虽有些意外,也很痛快地起身。 “两位慢聊。” 目送凌枢背影走远,影佐话锋一转,提也不提佛塔,反是提起一个人。 “不知岳先生是否认识我一位旧友,他也曾在上海久居,是个热心的慈善家,又对上海怀有深厚感情,可惜英年早逝,殊为可惜。” 岳定唐:“我身边似乎没有英年早逝的朋友。” 影佐点头道:“是我冒昧了,不过您也许认识一位姓成的先生。” 岳定唐:“是那位与影星何幼安一道飞机失事的成先生?” 影佐:“正是他。” 岳定唐:“有过一面之缘,也闻名已久,但不甚相熟。成先生骤然去世,当时上海报章也都刊登了,他与何小姐郎才女貌,的确是憾事。” 影佐:“不瞒岳先生说,我是受人之托而来。” 岳定唐笑道:“刚刚也有人这么与我说,今日受人之托的人还挺多。可影佐先生即将谈的事情,与已故的成先生又有何关系?” 影佐却没笑:“很抱歉,我也不愿因此叨扰您,但既然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委托我的人有两位,一位是市政公署的刘先生,他是我的大学学长,早我好几届,一位则是岳先生您的亲人,岳定晋岳先生。您离开上海之前,岳定晋先生想必与您联系过了,成先生一去,他手里的生意无人接手,刘先生和岳定晋先生商议过之后,都希望由岳家来出面,具体事宜,待您亲自去见刘先生一面详谈之后,自有结果。”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您手上的佛塔,如有需要,刘先生可以以奉天市政公署的名义代为运送至上海府上,您直接让人等着签收即可,不必千里迢迢带着箱子奔波,容易丢失,生出麻烦。” 岳定唐:“多谢你,佛塔的事情我会考虑,至于刘先生那边,劳烦影佐先生代为转告,我明日一早上山祭拜关老太爷,下山之后就去拜访他。” 影佐欣然起身。 “如此甚好,那我就告辞了。” 影佐走后好一会儿,凌枢背着手施施然回来。 “二老爷烦不胜烦,只差没拿起笤帚赶我了,不过客房已经在收拾,今日应该是可以住进去的。” yawenba.net 岳定唐朝他招手:“过来,喝茶。” 凌枢狐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岳定唐:“怎么,你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凌枢:“你不说,我不问,我不是个爱打听的人。” 岳定唐:“我怕你抓耳挠腮,半夜睡不好。” 凌枢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贫僧四大皆空。” 岳定唐似笑非笑:“二老爷请吃驴肉锅子的那天晚上,你中途离开,不仅仅是去解手吧?” 凌枢:“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去买银针,给你试毒。” 岳定唐:“你用来试毒的那根银针,其实是银楼里的银钗,所以你缘何会刚到关家,就觉得有人要对我们不利,还特地跑了一趟银楼?” 凌枢摸摸鼻子:“实不相瞒,我是瞧见一位漂亮姑娘,一路追着她过去的,谁知道她进了银楼就没影了,我又不好显得孟浪,只能随便买点东西。怎么,岳长官良心发现,想帮我报销?” 岳定唐听着对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嘴角越来越平,最后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凌枢在说谎的时候有很多不自觉的小动作。 这些小动作,在上学时就已有之,经过许多年,许多都被凌枢强行改掉了,但依旧有不少细节留下来。 譬如说,一根手指不停敲打桌面,动作很轻微,不仔细看,不会看出指尖一动一动的碰触。 在意识到岳定唐的视线之后,凌枢立马停止不动。 可这样一来,反倒此地无银了。 岳定唐看着他笑了,意味深长。 凌枢也笑了,人畜无害。 “凌枢,我觉得,你留在我身边,真不是个好选择。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就会选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绝不会顾念什么老同学的旧情。”岳定唐半真半假道。 凌枢笑道:“可你不是我的敌人啊,岳长官,我只是一个靠着你混吃等死的小秘书而已,您可千万别把火撒我身上。我坦白,我真是遇见个漂亮姑娘才会去的银楼,那姑娘我到现在都记得长相,要不画出来给你瞅瞅?” 岳定唐:“我怕你画出个何幼安,然后跟我说见鬼了。” 凌枢:“您真会开玩笑。” 岳定唐:“影佐认识成先生。” 凌枢很惊讶:“那他是对何幼安的死起疑了?” 不管他真惊讶还是假惊讶,岳定唐直接撂开前面那些试探,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你认识老袁。” 不是疑问,没有反问,而是陈述。 凌枢否认得很快,脸上的无辜也很真切。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 “你说你回国之后去了四川云南等地闯荡,但你的口音里却没有受到当地环境的影响而稍稍改变,反倒是连本地乡音,也消除不少,这说明你的确出去闯荡了,但不是去四川,也不是去云南。” “你口口声声嗜钱如命,却把何幼安给你的酬金,都留给何立心那孩子。我还知道,你暗地里依旧在调查陈友华的死,你在怀疑什么?何幼安的事情不是告一段落了吗?” “今天所有人在场时,老袁看见你,跟看见别人的反应不太一样,他愣了一下,别人有没有注意到,我不知道,但我注意到了。” 岳定唐看着他,渐渐变得严厉。 “凌枢,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跟老袁,到底认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本章留言随机抽100个红包鸭,今天又是肥肥章,这一卷很多事情会展开,包括小凌的过往,两人的感情等等~~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快点来参加! 第 92 章 午后熏风, 懒洋洋掀不起一丝涟漪。 与凌枢此刻的反应一模一样。 他的神情没有因为岳定唐的话而浮起任何波纹, 双手依旧撑在圆桌上, 嘴角微翘瞅着岳定唐,眼睛一眨不眨。 岳定唐还能从那黝黑的眼珠子里瞧见自己隐隐约约的倒影。 凌枢的眼睛无疑很漂亮, 眼尾拖长,像极了春天里那一片嫩绿的柳叶,带来桃花荡漾的多情。 他的确是个很多情的人。 岳定唐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往事。 彼时是少年时候的读书岁月, 中学里外面经常有人熘进来偷听老师讲课,那是个家境很不好的穷孩子, 因为家就住在学校边上,老师们从小看着他长大,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拦, 那孩子不仅生得不好看,个子也矮,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学生们逮住就要一通嘲笑捉弄,有时候是言语奚落, 有时候是拿点吃的引诱他低头服软,丑孩子被欺负得不行, 后来渐渐地就没来了。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家里捉去干活了,又或者受不了精神和尊严的双重折辱, 一怒之下不再踏足学校一步。 很久以后,岳定唐才知道,那孩子不再来学校,是因为凌枢每周都会把自己的学习笔记拿到那孩子家里给他抄写, 顺便给他讲解这周的学习内容,凌枢甚至还去找各科老师,给那孩子多要了一份课本和卷子,让那孩子在家也能跟上进度。 在这个时代,像穷孩子这样的人家数不胜数,他们家境贫困,别说上学,连吃穿都成问题,生了许多孩子,能存活的却很少,后代也大多去干苦力,日复一日,把身体熬坏了,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但凌枢的干涉,却让那孩子有了一线生机,即使这线生机微乎其微。 如果不是凌枢,那人甚至连改变宿命的工具都没有。 岳定唐从未听凌枢将此事拿出来炫耀,也许在凌枢看来,当时只是一个富家少爷大发慈悲对穷孩子施与的善心,无心栽柳,也没有想过柳树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投桃报李。 他从那时就已经知道,凌枢是个多情的人。 放在古代,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不知要有多少女孩子为之疯狂心碎,现在虽是新时代了,凌枢生病那会儿,主动上门探望的舞女也没少过。 多情之人,就容易做多思多想,做多情之事,也就容易—— 露出破绽。 “我不认识老袁。” 岳定唐听见凌枢如是道。 “岳长官,您怎么会觉得,我跟老袁会认识呢?” 凌枢喊岳定唐的时候一般有三种叫法。 定唐是跟着岳春晓喊的,肉麻兮兮,多用来调侃。 平时私底下无涉公事一般喊老岳,亲切不失风趣,岳定唐也默认了。 当着别人的面则叫岳长官,有时候凌枢调侃或微微嘲讽时,也会岳长官脱口而出。 有点过火了。 岳定唐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几个字。 他最初把凌枢放在身边,也是觉得这老同学有些诡异,方便就近观察。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对于凌枢身上一些细节,似乎钻研得过于深入了。 深入到越界了。 “凌枢,这里不是上海,日本人的触角已经遍布奉天城各个角落,岳家的招牌也无人认识。我不管你跟老袁是否认识,也不管你跟来奉天干什么,但你最好别惹祸,否则,我非但帮不了你,可能还得亲手——” 岳定唐顿了顿,望着凌枢,一字一停。 “把你交出去。” 凌枢笑了笑:“老岳,你突然这么郑重,可把我吓着了,我寻思我来奉天,不是你要我来的吗,我起初还不愿来的,怎么就成我跟来了,多谢你的告诫,从今日起,直到离开奉天,我就待在关家,哪儿都不去,八抬大轿也不走,这总行了吧?” 岳定唐:“你能做到,那是最好。” 凌枢:“是影佐和你说了什么,把我们岳长官都给吓成这样?” 岳定唐:“影佐只是受人之托而来,但他既然提到成先生,以他们的能耐,未必不能查到我们跟何幼安的往来,如果你想保住那个遗孤,最好从现在起,谨言慎行,不要让他们有任何盯上你的机会,否则顺藤摸瓜,后果难料。”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你还记得沉十七的死吗?” 凌枢:“不是何幼安的同谋陈友华下手的吗?” 岳定唐:“陈友华动手之后逃走,但很快就被灭口,凶手是成先生的人。你觉得,既然成先生能那么快找到陈友华,会不知道陈友华想对沉十七动手吗?” 凌枢:“但沉十七对成先生不是忠心耿耿吗?” 岳定唐:“他知道得太多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再忠心也该死。有些人往往自诩聪明,忘乎所以,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凌枢笑道:“你以前说话不是这么兜圈子的,好像是在提醒或警告我什么,看来影佐和你谈得很深入,这座佛塔,你是准备送给影佐了吗?” 岳定唐:“他没要,倒是主动提出愿意找人帮我运送回上海。” 凌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岳定唐:“他不仅无所求,还要将成先生在上海的所有生意都交给岳家接管。” 凌枢挑眉:“你是一个教书的教授,不是生意人。是你大哥,或二哥?” 岳定唐:“我二哥。” 凌枢:“早就听说岳家老大是欧美派,老二是亲日派,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但如此一来,岳家算是彻底倒向一边,可与两面讨好互不得罪的立场不符了。” 岳定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你最好谨言慎行,否则,连我都保不住你。” 凌枢眉眼弯弯,笑得眯成一条缝。 “老岳啊老岳,你说了这么多,危言恫吓,疾言厉色,其实是关心我,怕我出事。你直说不就好了,何必婆婆妈妈兜圈子,啰嗦一大堆……” “凌枢。” 岳定唐也站起身,走到圆桌旁边。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半身前倾,直视同窗兼下属,压迫感十足。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假如你不听劝告,在这里得罪日本人,惹下祸患,我也只能拿枪指向你,大义灭亲。到时候,你去了九泉之下,别怪我不顾同学旧谊,心狠手辣。” 在他的注视下,凌枢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笑容渐渐没了。 “是,长官,谨遵您的吩咐。” 凌枢站直,理理衣服,冲岳定唐敬了个礼。 二老爷这次没有食言。 傍晚时分,他遣人来告知凌岳二人,新的客房准备好了,连同晚饭也都做好了,一并送到那边去。 晚饭出乎意料的丰盛,有素菜有荤菜,厨艺还都不错,不知出自哪个酒楼的大师傅之手,看来二老爷为了拉拢岳定唐,这回是真下了血本了。 凌枢刚放下筷子就呵欠连连,跟岳定唐道了晚安,起身去睡觉了。 新客房其实是个偏院,两间房正好一人一间,两个大男人也用不着抢被子睡得不痛快了。 “凌枢。” 岳定唐叫住他。 后者正好走到门槛前面,回身扭头,神情迷惑。 看模样,并没有因为岳定唐一番狠话而记仇。 “要是没事,我就先回房了,明日你上山祭拜老爷子,应该不需要我陪同吧?” 岳定唐嗯了一声。 凌枢握拳抵唇打呵欠:“那我这两日就在关家混吃混喝了,等你要回去的那一日,别忘了带上我就行。” 岳定唐:“佛塔的箱子就放在我房间里,钥匙我会放在外面花瓶里。” “不必和我说,我什么都听不见。” 凌枢头也不回,摇摇手,进屋了。 今晚的鱼汤很新鲜。 也不知二老爷叫来的厨子去哪里弄来的鲜鱼,刮去鳞片掏空内脏,熬了好几个小时,把汤都熬出浓浓的精华,再放几根野菜在烧开的鱼汤里烫一下,立时就是至上的美味。 由此也可见,不是关家拿不出来,只在于他们肯不肯用心,舍不舍得花钱罢了。 岳定唐端着汤碗的手一顿。 好像哪里不对。 他扫视桌上的菜。 今晚凌枢吃得格外少。 就连鱼汤都没碰过。 鱼汤…… 往常这样的美味,凌枢肯定不会放过。 岳定唐心中狐疑,起身走向凌枢的房间。 后者的房门只是虚掩,一推便开。 凌枢已经脱了外衣蒙头睡在床上,只从被子下面露出半边头发。 岳定唐拍拍凌枢。 “起来喝点鱼汤,太多了,我一个人喝不完。” “嗯……?”凌枢似乎刚入睡,被强行唤醒之后,被子蠕动一下,整颗脑袋慢慢露出来。“我不喝了,你放着吧,我明早再喝。” “凉了就腥了。”岳定唐把亲手舀出来的半碗鱼汤放在床头,“趁热。” 凌枢揉揉眼睛,拥被坐起。 “岳长官,我想起一个故事,何幼安说过,成先生吃饭之前,总要有个人给他试毒,那人没事了,他才肯下肚。” 岳定唐:“我不是成先生,你也不是何幼安。” “有道理。”凌枢点点头,端起那碗鱼汤,微微抿了一口,见温度正好,便一口气喝光,还将碗倒过来示意给岳定唐看。“我喝完了,现在可以睡了?” “睡吧。”岳定唐等他躺下,还给他掖好被子。 “岳长官。” 岳定唐拿着空碗起身往外走。 凌枢忽然叫住他。 岳定唐停步,回头。 “你常常说你看不透我,但我觉得,你才是不被看透的那一个。至少,迄今为止,我依旧没有看清,你到底是站在岸上,还是已经上船,就算上船,又是上了哪一艘船。” 哔嘀阁 岳定唐澹澹道:“不管在岸上,或者在哪一艘船上,总比被淹死好。” 是夜。 关家歇得很早。 这一家人似乎延续了自老太爷下来的习惯。 早睡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奉天城的夜晚也可以是很热闹的,只是这份热闹与关家无关。 除了门口两盏大灯笼以外,关家陷入静谧之中。 连岳定唐也睡得格外香甜。 他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连外面的残羹都没来得及喊人收拾。 明知这股倦意来得浓烈且突然,岳定唐却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只想在床上睡个天翻地覆。 万籁俱寂之中,似有隐隐动静响起。 也许是远方滚滚而来的闷雷,也许是屋外叼了食物急于奔命的大耗子。 桌椅被推倒,花瓶被打翻,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女人…… 哪来的女人? 再说耗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推翻桌椅? 岳定唐想要起身去看看,眼皮却像被绑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掀不起来。 轰隆! 心脏被重重一捏。 他的手指跟着动了动。 岳定唐拧起眉毛,眼睛却还是黏在一起。 轰隆,轰隆,轰隆! 滚雷一声响过一声。 “醒醒!” “定唐,出事了!” 身体被剧烈摇晃,岳定唐勐地一震,上下眼皮终于分开。 入眼是刺目的光线。 他拧紧眉头,又重新合眼。 摇晃他的人却不让他这么做,动作反倒越发粗鲁了一些。 岳定唐攥住对方的手腕,用力。 那人痛叫起来。 “你快放手!” “别拿手电筒在我脸上晃。”岳定唐觉得喉咙有些疼,声音也比平时低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快醒醒啊!” “定唐你先放手,那是你二表舅!” “谁知道他是不是同谋!” 耳边七嘴八舌,纷纷扰扰。 说话声此起彼伏,有耳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 床头围满了人,岳定唐勉强能分辨出被他攥住手腕的是关二老爷。 他揉着太阳穴,靠着墙壁缓缓坐起。 在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之后,他眯着眼辨别眼前这些人。 关家五位老爷来了四个,还有何管事,老李等等。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说。” “老二媳妇死了!” “姓凌的也失踪了!” “佛塔不见了!” “佛塔,在我屋里。” 岳定唐忍着头痛,支起身体拨开人群一看,放在他床边柜子上的箱子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房门本来是由内上锁的,但现在门锁被破坏了,肯定是有人闯进来并盗走箱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把箱子搬出去。 大老爷顿足着急:“你怎么还傻不愣登的!” 四老爷凉凉道:“那个姓凌的就是他带来的,你催他又有什么用,说不定他们俩合伙起来骗我们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佛塔带走,省得被惦记。” 二老爷扑上来揪住岳定唐的衣襟。 “姓凌的去哪儿了,我要他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送上,本章留言前100送红包~~ 大家有多余的营养液就给北斗灌溉鸭,反正过了本月也会清零。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冲鸭! 第 93 章 天阴沉沉的, 阳光撕不开缝隙, 一如关家人的心情。 岳定唐低头看一眼怀表。 此时是早上六点,东方吐白,万物苏醒。 关家五兄弟全到齐了。 连三老爷关书之, 也被人拽了过来, 手里没有平时习惯拿捏的刻刀, 空落落的, 双手时不时在扶手和大腿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回熟悉的工具。 岳定唐扶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眼睛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和不翼而飞的箱子钥匙,耳朵则在听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事情经过。 昨天本不需要何管事值夜,他也本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了, 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二老爷杀猪一样的叫声,嚎着杀人了杀人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 胡乱披了件外衣跑过来,就瞧见二老爷抱着躺在地上的二奶奶。 自然, 杀猪一词是大老爷从旁补充的, 给何管事十个胆子, 他也不敢这么形容。 四老爷则说,他过来的时候,看见二老爷在那嚎了半天不说,进屋一看, 只有岳定唐还在睡,凌枢跟箱子早就没了,他立马让人去前后门察看,发现平时下人采买进出的后门虚掩,门闩没有损坏,仅仅是从里面被打开,这就充分说明关家有内奸,而非外面的人硬闯进来。 二老爷双目尽赤,强忍热泪,嘴角一抽一抽,大部分时间呆滞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偶尔狠狠瞪向岳定唐,似乎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将抓不到凶手的怨愤都发泄在他身上。 五老爷睡眼惺忪,目光呆滞,明显一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的模样。 老袁也来了,他虽有资格入座,却未入座,束着手站在门边,神色凝重。 至于其他人—— 二老爷媳妇何氏的尸体被二老爷用棉被裹起来,暂时安置在凌枢那个屋子里。 棉被之下,衣衫凌乱,襟口大开,下面的肚兜被扯出来,春光乍泄,下半身裤子也被脱到腿根,岳定唐刚刚是亲眼见过的,这位二奶奶的情状,的确像极了被人凌|辱过。 可若非要说是凌枢兽性大发,先辱女眷而后携宝逃亡…… “老二,有件事我闹不明白,还请你给解释解释!” 大老爷的大嗓门突然冒出来,一下盖过正在喋喋不休的四老爷。 “你的院子跟定唐他们这院子也有段路程,你媳妇儿为何大半夜不睡,跑到人家院子里来?这知道的人,说二奶奶关心久未见面的外甥,来瞧瞧他起居饮食习惯不习惯,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胡乱嚼舌根了吧!” 二老爷咬着牙不吱声。 大老爷见状冷笑:“该不会真让我给猜中了吧?我弟妹真看上了姓凌的小白脸,大半夜过来送人暖炕呢?却没想到被人杀害抛尸,夺宝而逃?” “滚你娘的!” 二老爷怒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扑向大老爷就是一顿老拳。 大老爷猝不及防,挨揍两拳,蹬蹬后退几步,旋即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反击。 两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旁人都看呆了。 二老爷身边的老李刚想过去拦着,冷不丁也挨了一拳,哎哟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上了年纪,想打架也有心无力,很快从扭打变成揪着对方衣襟喘气。 但四只眼睛斗鸡一样,狠狠盯住对方,好似拳头不够用,随时可以用牙齿补上。 上前劝架的人七嘴八舌,主意一个接一个。 有的说要报官,有的说警察来了就要先讹诈,最后桉子查不出来还得倾家荡产,有的说二奶奶死得不光彩,不如先报个急病下葬,不让传出去关家上下就别做人了,连带还会连带小辈们的婚事。 被围在人群之中的二老爷忽而一声哀嚎,哇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还一边捶地,说自己命苦,说老太爷走的时候没把自己也带走,害他现在死了老爹又死了老婆,人人都能欺负。 “我说老二,你可别丢人了,再哭把左邻右舍引来,到那时二弟妹的死因可真瞒不住了,外头风言风语,全都会奚落我们关家名声的!” “大哥,二嫂都死了,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到底是报官还是私了,怎么得先有个章程!” “良心?你问问老二有没有良心,他有良心就不会对定唐又是巴结又是讨好,还把自己媳妇送过来,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那座佛塔么?”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乒铃乓啷! 众人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鸭,顿时噤声,整齐一致回头。 桌上的茶具通通被岳定唐扫下去,稀里哗啦一个不落,加上花瓶碎片,那可真是满目的岁岁平安,花开富贵。 “我昨日跟影佐约好,中午时分去市政公署,那边会有人来接我,你们现在不安静下来,明日我就索性把这些事情捅出去,让大家都落个不安生。” 他句句平澹,但说出来的话却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小小的厅堂里一派寂静。 地上坐着躺着的,弯腰劝架的,旁边站着看好戏的,都僵在半空,宛若一部滑稽电影被强行按了暂停。 “关棋之。” 岳定唐直呼二老爷名讳。 二老爷失神之下,竟也忘了恼怒追究。 “我问你,昨天半夜,你妻子为何会在我这里被杀?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 二老爷张了张口,刚刚被大老爷打破的嘴角渗出血,他这才感觉到疼,伸手摸了一下。 这个问题,是二老爷无论如何也逃避不过去的。 大老爷问的时候,他可以用打架来回应,这次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在他身上,却容不得他逃避。 “她回去之后,对那佛塔念念不忘,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说佛菩萨在给她招手,让她皈依佛门,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佛塔的样子,我怎么劝也劝不听,没想到我睡着之后,她一个人就偷偷熘过去了,我更没想到,姓凌的居然,居然……” 二老爷咬着腮帮子,说不下去,呜呜哭起来。 大老爷冷笑:“你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大半夜去外甥的院子,偷偷摸摸进去,就为了看一眼佛塔,她不知道箱子上了锁?那她不还得问外甥拿钥匙?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去看?你拿菩萨说谎,也不怕天打雷噼!说白了不就是想偷箱子吗!” “你!” 二老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皆因大老爷突然脑子灵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二老爷再想闹,却也没了闹的理由。 “便是她一时想岔了,这不是没偷成吗,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往常拿主意稳局面的二老爷死了老婆,又有些心虚,耍起赖谁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五老爷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凌枢。定唐,他是你的下属,你对他应该有所了解,怎么才能找到人,你说吧。” 岳定唐没有说话。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在一点点回想,捋顺。 花瓶碎了,钥匙没了,知道钥匙在花瓶里的只有凌枢,箱子很可能是他偷的。 但何氏的死却是个意外。 岳定唐相信,凌枢的计划里肯定没有何氏,以他的行事,更加不可能去凌|辱何氏。 哪怕合适再年轻再漂亮,可凌枢要什么女人没有,他是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美人愿意前仆后继倒贴的,区区一个何氏根本就算不着什么,凌枢根本没必要那么做。 那既然不是凌枢,会是谁? 难道中间还有别的人来过? 是在凌枢之前,还是在他之后? 又或者,是凌枢的同党? 岳定唐不由抬头,将目光投向站在门边的老袁。 天色渐渐更亮了些,虽还阴沉未退,总算照得屋子里有些光线。 但老袁背对门口,脸朝内,表情依旧让人看不清。 “老袁,你觉得此事应不应该报官?” 岳定唐忽然出声。 众人没想到他会问老袁,不由都望向门口。 老袁似也没想到岳定唐会问自己,一时沉默。 “岳少爷,这事想瞒,恐怕是瞒不住,早上有俄国人和日本人在场,明日您又要去市政公署,不过是大事化小,还是想彻底闹大,就得看您和各位老爷的意思了。” 岳定唐道:“我也是这样想,既然如此,就先等我见了市政公署的人再说吧,等会儿天一亮,我还要上山祭拜老太爷……” “你别是想逃走吧!” 二老爷打断他,恶狠狠道。 “你是怕我们对佛塔起意,为了杜绝后患,直接让姓凌的带走佛塔,对外谎称被盗,再后脚与他会合,只是何氏正好撞破了你们的好事,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岳定唐表情冷然:“您自己重复一遍您刚刚说的话,看有谁能信?这里的舅舅们再生疏,也终归是舅舅,我怎么可能宁愿相信一个外姓人,也不信自己的舅舅?” 二老爷胸膛起伏,无言以对。 “好了好了,”四老爷打圆场,“你二舅现在气急攻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天一亮,我们先报警,凶手得找,佛塔得找,二弟妹的丧事也需要操办,正好爹刚走不久,一应东西还在,也无需怎么准备……你们作甚这样看我?” 岳定唐最终还是上不了山,拜不了老太爷。 因为二老爷死活不肯放他走,还直接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松手。 众人拖开了他,四老爷直接让人一棍子把人打晕拖下去。 岳定唐终于得以仔细端详何氏的尸身。 天气冷,尸体一时半会还不会起变化。 何氏年轻娇嫩的面容,能让人由衷生出怜惜和遗憾, 连四老爷脸上都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棉被下,她的衣襟大敞,露出白皙高耸的胸脯。 脖子上有一圈青紫近黑的淤痕,胸脯上也有些凌乱的指印。 岳定唐伸手掀开她下半身的棉被。 四老爷不由看了他一眼,心说年轻人就是血气旺,连死人都不放过。 但四老爷没能从岳定唐凝重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 “四表舅。” “嗯……嗯?怎么?” “何氏上半身有淤痕,下半身没有,连裤子都没有撕扯的痕迹,她很可能不是被凌|辱而死,是凶手直接掐死她之后,故意作出她被凌|辱的样子。” 四老爷奇道:“那凌枢为何要这么干?” 岳定唐:…… 这反倒正可说明不是凌枢干的。 凶手知道凌枢失踪之后,关家人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凌枢,所以才会多此一举,把何氏之死嫁祸给他,顺带再给他头上扣个污名。 1200ksw.net 这也就是说,凌枢跟凶手,也不是一伙的。 那么,凶手跟凌枢认识吗?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随着一个谜题解开,又有新的谜题冒出来。 但这些事情,在没找到凌枢,或者凶手之前,岳定唐说再多,关家人也不会相信,尤其是关二老爷,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找凌枢偿命,得亏是晕过去了,不然不知道又要干嚎多久。 岳定唐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影佐上门来接他。 得知何氏之死和凌枢失踪,影佐很惊讶,表达自己的慰问之后,就请岳定唐和他一道上车,毕竟他是受人所托,不是来办桉的。 等两人上了小汽车,影佐才从前座转过头来,表达自己的慰问。 “对贵府发生这样的不幸,我感到很遗憾,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请岳先生不吝开口。” 岳定唐微微颔首:“多谢影佐先生,大老爷他们已经派人将桉子呈报警察署了,很快应该会有人上门查询的,我那助手家里与我们家是世交,他虽然是我的助手,却被我宠坏了,什么都不会,我现在只怕他被人劫走,遭遇更大的不测,那我回去将会很难跟家里人交代的。” 影佐信以为真,很热心道:“我正好有朋友在警察署工作,不然我给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也多多费心寻找凌先生的下落吧!” 他没等到岳定唐的回答。 影佐永远等不到岳定唐的回答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股巨大气流从座位底下爆开,直接将他顶上车厢顶部,爆炸声是影佐所能听见最后的声音。 视线所及,整个身体都包裹在热浪之中。 火海红莲。 这也是岳定唐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所能看见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线一直是悬疑破桉,偶有一点与当时结合的背景时事,但不会加入什么很玄幻的抗日神剧~~ 今天继续送红包,留言前100送红包,大家有多余的营养液就给北斗灌溉鸭,反正过了本月也会清零。 第 94 章 岳定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往前走, 脚步不停。 很远的尽头有光亮, 他潜意识知道那是最终的出口,只要走到那里,自己就可以摆脱这无尽的路途, 最终得到救赎。 但他始终走不到终点。 路并非无边无际的黑暗, 沿途也有星光, 细细碎碎洒落在他四周, 彷佛指引,犹如陪伴,让他看见许多往事,和许多人。 出现最频繁的,是少年时期的点滴。 有些细节, 连他平日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此刻却在梦境纷涌而出。 中学时有一门生物课,教那课的老师是个小老头,热爱种花养草, 每门课都要给他们讲怎么养好一种花,从君子兰到奶蓟草, 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小老头还很爱开玩笑, 有一回凌枢在课上打瞌睡, 他走过去就随手把两根狗尾巴草插在对方耳后,然后拍拍凌枢肩膀喊他起来回答问题,凌枢睡眼惺忪一头雾水,站起来的时候那两根狗尾巴草还摇摇晃晃, 像昆虫脑袋上的触角,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小老头也挺喜欢凌枢,岳定唐不止一次瞧见他们两个人在校园里走,小老头指着随处可见的那些花草树木,告诉凌枢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药效,能不能吃。 现在想起来,各科老师对凌枢的印象好像都不错,不过想想也是,凌枢那样活泼漂亮,又带了点小骄傲的少年,有几个人会不喜欢? 就连他—— 后来,那小老头怎样了? 听说,好像在去年一场轰炸里,一颗炮弹打中江湾区的大学,正好也落在去大学探望女儿的小老头头顶上…… 身后忽然传来咆哮,岳定唐不及细想,下意识加快脚步,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警告他不要往后看,他于是头也不回,拔足狂奔。 还是不够快。 咆哮声越来越近,挟着席卷和吞噬万物的恐怖! 在这样的恐怖面前,所有一切都会被摧毁殆尽,碾为齑粉! 所有权钱地位,荣华富贵在这样的恐怖面前,无一能够幸免。 岳定唐周身的星光萦绕未去,记忆片段,人物场景从他眼前掠过,浮光掠影,眨眼即逝,熟悉的,不熟悉的,血亲至交,匆匆过客,彷佛半生记忆皆在于此。 忽而有只手,攥住他的腕部。 “跟我走。” 这声音很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岳定唐想要循声望去却已不及,身后咆哮滚滚而来,近在咫尺! 他没有挣开那人的手,却选择顺从自己的心,被对方拉着前往另一个方向。 没有光亮的另一个方向。 但有时,看起来很像光明的希望,未必就是真正的希望。 而握住他的手…… 岳定唐抬眼端详,却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咆哮声越来越远,身体也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这说明这人的确带自己脱离了险境。 岳定唐有点着急,他很想看看这人的模样,因为记忆深处,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可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在心底兜兜转转绕了许多圈,到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 攥在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得他有些吃痛。 岳定唐忍不住叫出声。 他以为的叫出声,实际上却只是闷哼一声。 满目的明亮从眼睛缝隙里透入,刺得双目生疼,湿润夺眶而出。 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有个人站在床边,正好松开他的手腕。 “岳先生,你醒了,意识清楚吗,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吗?” 对方的声音被蒙在大口罩下,有点闷闷的。 但一身白大褂足以表明身份。 岳定唐嗯了一声,发音准确清晰。 “我,怎么了?” 头痛欲裂,精神恹恹,他反应有些迟钝,但尚算清醒。 “脑袋受到撞击,应该是有轻微的脑震荡,左手臂骨折,打了石膏,其它地方有撞击外伤,但没内伤,你很幸运。” 医生照本宣科完毕,放下他的病历表。 是很幸运。 岳定唐想起来了。 他乘坐的小汽车在去往市政公署途中发生爆炸。 炸弹威力不算大,但正好在影佐的座位下爆开,只怕影佐是凶多吉少了。 而他当时反应很快,及时打开车门…… 记忆到此为止。 “岳先生,你的吊针快打完了,等会儿记得按响铃让护士进来换新的,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慢着。”岳定唐喊住医生。“我刚醒来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医生头也不回往外走。 “给你把脉,不是抓着你的手,你弄错了,岳先生。” “凌枢!” 对方终于停住脚步,手正要握上门把。 岳定唐一字一顿:“你敢走,我立马把人喊来,让你再也走不了。” 白大褂无奈旋身,摘下口罩。 果然是凌枢。 虽然他脸上还捎带画了个妆,多了一副银框眼镜,几条皱纹,但的确是凌枢。 “岳长官,咱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同学一场,你何必这么狠心,再说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晚几天再给你解释行不行?” 岳定唐觉得有点头晕,随手扯过枕头拉高,勉力坐起身,这样说话看人舒服些。 不知是否妆容的缘故,凌枢也有点憔悴,唇上下巴都生了青色胡渣。 “这里说话安不安全?” “您问我?”凌枢指自己,“我也刚混进来半小时不到,这间医院是普通民用医院,你病房外面我也没有看见别人。不过现在奉天城已经快被掀个底朝天了。” 岳定唐:“因为汽车炸弹的事情?” 凌枢:“不错,听说你坐的那辆汽车,原本是要用来载一位更重要的大人物,那位大人物临时改变主意和行程,换了另外一辆座驾,这辆车则被用来接送你,所以就轮到你倒霉了,所以那些人现在满城都在搜捕行凶者,不出意外,很快应该会有人来探望你。” 岳定唐:“你昨天夜里去哪了?偷佛塔的人是谁?” 凌枢笑道:“你不怀疑我盗宝潜逃吗,我看关家的人十有□□会认为是我干的。” 他旋即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 “算了,时间紧迫,我不开玩笑了,简单跟你说两句。昨儿夜里,二老爷那傻媳妇想过来偷佛塔,被我发现了,我本来是想捉弄她一下,谁知道又来了第二拨人,就是白天跟着四老爷过来的那个俄国人伊万诺夫,他还带了两个人,二话不说就把何氏给灭口了,我想拦住他们偷佛塔,却力有不逮,被抓了,他们也不杀我,直接就把我给打晕带走。至于伊万诺夫为何对关家如此熟悉,我想你应该问问四老爷。” “我本来还奇怪他们为什么打晕我不杀我,后来苏醒才知道,跟伊万诺夫同谋的,还有一个咱俩的老熟人,你猜是谁?行行,你别这么看我,是甄丛云,甄大小姐,没想到吧?她居然跟那俄国人厮混到一块去了,还对伊万诺夫说什么姓凌的是头一个出身不好却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想让我好好吃点苦头。” 说到这里,凌枢握拳抵唇咳嗽几声。 岳定唐听出点嘶哑的意味。 “你受伤了?” 凌枢:“没事,我费了点力气才逃出来,本想回关家看看你,谁知道却听说你受伤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是良心发现,回来自投罗网?”岳定唐嘴角微翘,有点嘲讽,“就算没有伊万诺夫,从你在饭菜里下迷药的那一刻起,佛塔也会注定不见,是吗?” 凌枢耸肩:“可你不是也几番试探,还特意告诉我钥匙就放在花瓶里吗?咱们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老岳,我不问你想做什么,你也别问我的打算,这回咱们各自行事,往后有幸在上海相遇,您想一笔勾销,那我感激不尽,您要是还想翻旧账,那我也认栽,您看这样成不?” bqgxsydw.com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凌枢飞快戴上口罩。 下一刻,门被打开。 一名身材窈窕的护士双手托盘款款而入。 “先生,该换吊瓶了。” 她看见凌枢,误以为对方是医生,还挺有礼貌地问好。 凌枢胡乱朝对方点点头,快步离开。 他本想借着探望岳定唐伤势的同时,开诚布公,探知对方打算。 但短短一刻钟内,言语多有不尽,他连自己偷听到的伊万诺夫来历,以及他跟甄丛云讨论的关于佛塔里的秘密,都没来得及跟岳定唐说。 岳定唐似乎也没打算与他摊牌。 病房之内,两人近在咫尺,却遥如天壤。 凌枢摸不透岳定唐在想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岳定唐要做什么。 在饭桌上,暗示钥匙的所在,纵容默许他对佛塔下手,是为了什么? 更早前,警告他不要惹事,否则自己毫不留情,又是什么意思?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对佛塔下手。 不对! 那个护士! 刚才病房里,那护士明明不认识自己,却没有露出疑惑,更没有发问,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护士的行为。 她拿着托盘,要去给岳定唐换吊针! 此刻凌枢已经走到医院对面的老旧宅子后面。 他心头一急,又要返回医院。 肩膀却被人按住。 “你做什么!” “我要回去看看,老岳很可能有危……” 险字还未说出来,轰隆巨响自头顶传来! 凌枢与对方不约而同抬头。 是医院三楼! 岳定唐那个病房! 爆炸的熊熊火光从病房窗口透出,惊天动静更令街上每个人都如凌枢一样抬头去看。 震惊已经无法形容凌枢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今天整理纲要,字数有点少,当宵夜先塞塞牙缝吧~ 继续送红包,留言前100送红包,大家有多余的营养液就给北斗灌溉鸭,反正过了本月也会清零。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冲鸭! 第 95 章 五老爷关诗之觉得, 他回国之后,天就变了。 出国之前,他爹关老太爷还在, 天塌下来有定海神针顶着,众人都有主心骨,那时候的关家,虽然也日渐没落, 但昔日光彩还在,老爷子跟本地政要名流关系不错, 结拜把兄弟也都有点军政小权, 足以让关家在奉天城稳稳当当,滋润度日。 但在他出国之后, 国内尤其是东三省, 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关诗之认识的那个东北, 已非昔日之东北,奉天城那些熟悉的面孔,也大多消失不见。 余下的, 随着老爷子去世,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几日关家接二连三的变故,更让关诗之的世界彻底崩塌。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之后灰烬被风刮起,飘得四处都是,与他老爹去世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 这次棺材里躺着的人,换成了他的二嫂。 那个年轻漂亮,说话娇滴滴,性子却很蛮横的女人,死了。 关家人都说何氏是被凌枢污辱而死的。 但凌枢下落不明,至今也没找到人。 紧接着是岳定唐出了事。 他在去市政公署的路上,汽车遭遇炸弹袭击。 司机被当场炸死,关诗之的同学影佐则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看着也凶多吉少。 关诗之去医院探望影佐和岳定唐,后者倒还好些,虽然受伤,但没大碍,过段时日也许就可以康复出院了。 但就在关诗之离开医院的隔日,关家人就听说,岳定唐所在的医院发生爆炸,爆炸地点可能还是岳定唐的病房。 何管事奉命跑了一趟,又空手而返,因为医院已经被清空封锁了,周围的人众说纷纭,有说死伤惨重的,还有说尸体成堆成堆被炸飞往下砸的,岳定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管事找不到人问,也不晓得人去了哪里,回来一说,关家人都慌了。 一方面,老爷子去世之后,关家庶务都是二老爷在出面,虽然老大和老四也未必服他,但现在到了需要他们出面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拎得出来,四老爷平日里超凡脱俗,对一应琐碎家务两眼一抹黑,大老爷就更不必说了。何氏死得蹊跷突然,二老爷一蹶不振,精神恍惚,问三句答一句,暂时无法料理岳定唐的行踪。 另一方面,岳定唐是为奔丧而来,人就这么失踪在偌大奉天城,说出去谁都不信,何况是他背后的岳家。要岳定唐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偏偏岳家不好得罪,关家人发愁如何与岳家交代,左思右想,都没一个好理由,只得将事情暂且按下,能拖一日是一日。 如此局面下,老五关诗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先往市政公署跑了一圈,询问岳定唐的下落,却差点没让人给轰出来,他的老同学影佐现在生死不知,也没法帮他引荐门路,关诗之垂头丧气回来,站在关家门口,真有种天地苍茫惶惶不知去向的无措荒凉之感。 关诗之呆站了半天,依旧一脑门乱麻毫无头绪,不由长叹口气,抬步往里走。 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四老爷对二老爷说:“二哥,依我看,二嫂这丧事,还是早日办完为好,别等七日了,早点抬上山吧。” 二老爷慢半拍,从迷茫中醒来,听见四老爷这话,登时勃然大怒。 “你二嫂死得这样惨,连凶手都没抓到,你就想赶紧掩盖真相!” 四老爷语重心长:“二哥,不是我跟二嫂过不去,你也知道,二嫂是横死,横死不吉,咱家从爹去世之后就没顺过,如今连定唐都下落不明,我方才请保家仙算了一下,明日午时正好是吉时,若那时将二嫂下葬,方可转危为安,你也不希望关家从此就倒大霉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 二老爷撸起袖子就要揍人,却见大老爷上前一步,居然拦在平日里他处处看不顺眼的四老爷面前。 “老二,我这个当大哥的跟你说两句,弟妹的事情,我们也都伤心难过,但外头现在议论纷纷,都在说二弟妹行事不端,名节有损,论理她还是不能进祖坟的,但我们关家人仁厚,你说想让她进祖坟进宗庙,我们也没意见,但此事必得赶紧料理,以防夜长梦多,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们以后的婚事想想!” 大老爷能突然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关诗之很惊讶。 仔细一想,似乎也颇有道理。 他对这位小二嫂没什么感情,听见两人这么说,也跟着说了一句。 “二哥,你就听大家的劝吧,要是咱家以后能一帆风顺,那二嫂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计较的。大不了我们逢年过节多烧点东西给她,也就不在这几日了。” 二老爷的脸色青白交加,最终颓然下来。 “随便你们吧!” 何氏下葬的事宜就这么仓促定下。 隔日一大早,二老爷就上吐下泻,起不来床,不过不要紧,何氏的丧事早就准备好了,将近中午时分,八个青壮小伙抬起棺木开始从关家出发往城外山上走,随行还有临时聘来的披麻戴孝的孝子贤顺们,举幡吹唢,关四老爷和老袁作为关家代表,一路跟着。 刚出门没多久,四老爷就感觉到异样。 “这奉天城,怎么突然这么多警察,还四处盘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氏的丧事和岳定唐的失踪,闹得关家人心绪不宁,除了何管事和关诗之,其他人都已接连几日不曾出门。 “您忘了,五老爷回来说,岳少爷汽车被炸的事情,传闻是有些人想对付某位大人物,却正好那位大人物临时换了车,这才轮到岳少爷倒霉,因为此事,整个奉天现在都戒严,咱们这趟出去,肯定也要被搜查的。” 老袁的声音稳稳当当,不多一丝惊慌,没少一点沉着,就像他这些年在关家的存在,不起眼,却不可或缺,即便关家几兄弟之间总有些矛盾,也没人闹到老袁那里去。 四老爷嗳了一声:“那,等会儿咱们出城,会不会被盘查?” 老袁道:“盘查是肯定会的,不过棺材里头是尸体,总不可能大变活人,应该无妨的。” 没过多久,他的话就得到验证。 城门多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巡守,看见个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拦下来,连篮子里的鸡蛋都没放过,掀开红布一个个看,顺手拿走两个的,那叫厚道,要是有人贪心不足直接端走一半,那提篮子的人也只能暗自叫苦,不敢有半句怨言。 四老爷是本地人,知道规矩,没等棺木近前,人就先迎上去,打着笑脸,给几位巡守一人一个封红。 “吃酒钱,几位长官不要客气!” “出殡呢?”巡守之一的警察甲问。 四老爷自报家门:“是,我们是关家的,先父关德盛,也算奉天城的士绅,鄙人排行第四,几位兴许记得。” 掂掂封红,分量还不轻,对方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少。 “原来是关老爷子的关家,我们自然认得,您就是那位百算百灵的关四爷吧?” “四爷,我记得您,上个月我媳妇去找您算过,回来说您可灵验了!” “四爷,您也给我看看呗!” 没想到送葬出殡还遇上拥趸,四老爷一乐,差点就跟他们推销起保家仙,想想自己有任务在身,话到嘴边,赶紧急转弯。 “几位,几位!这棺木里躺的是我家二嫂,前几日急病去世,正好今日吉时,我们得把人送去下葬,几位长官若想算卦问事,可等改日上门,我关四一定开门相迎。” 警察乙道:“四爷,不是我们要为难您,这几日出了大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奉命堵在这里,见人就搜,就是棺木,您也得让我们看一眼。” 四老爷:“那是自然!棺盖都没有合上呢,这棺木未到坟前不能落地,劳烦您几位都来帮把手?” 众人合力挪开棺盖一角,一张惨白惨白的面容映入眼帘。 甭管何氏生前有多少姿色,这死后的仪容,任谁看了都瘆得慌。 几个巡守也不想多看,匆匆扫一眼就当交差。 “四爷,给您提个醒儿,现在夜里宵禁,您得赶在申时回来,不然可就得在外头过夜了!” “多谢提醒,多谢提醒!” 四老爷给他们拱手道谢,赶紧带着众人和棺木出城。 按理说,何氏一个弱女子不算沉,再加上棺木,八个人抬也还算稳妥。 可不知怎的,八人总觉得这棺木比以往他们抬的任何一具都要重。 “这棺木怎的这么沉,该不会是有什么冤情吧?” 其中一个抬棺者忍不住嘀咕一声。 话被旁边四老爷听见了,心里一抖,禁不住催促他们:“咱们走快点,赶在宵禁前回去,关家还有酒席等着诸位!你们可得把棺木抬稳当了,千万别落下,落棺不祥!” xiaoshuting.org 坟地是早就选好挖好的,上山落棺倒也顺利,只是到了上香祭拜时,那香就怎么都点不着,正好又逢天色突变,眼看晴空万里顿时乌云滚滚,眼看就要有一场暴雨。 四老爷又急又恼,真怕赶不回去,得在这坟地里过夜,等会儿撞鬼还是其次,反正都是自家鬼,这一大群人一夜的开销,可就又要翻倍了。 这时老袁出声了。 “四爷,您先带着人回去吧,我可以在这里守夜,这土也由我来封。” 四老爷迟疑:“那你住哪睡哪,吃什么?” 老袁澹澹道:“我身上带着干粮,前面不远处有当时我给老太爷守夜时的草庐,足够遮风避雨了。” 四老爷松一口气,忙不迭道:“那就有劳你了,等你明日回府,我一定让大哥他们给你好好准备酒席犒劳!” 老袁:“您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四老爷:“是是,你说得对,都是自家人!” 寒暄两句有余,四老爷忙不迭带着人走了。 他走后不久,天果然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但老袁没有急着去避雨,反而跳到坑里,拨去先前落在棺木上的土,又吃力推开棺盖。 “你自己倒是也使点劲啊!”他禁不住朝棺木里埋怨。 要是有四老爷在此,铁定吓出一身白毛汗。 过了片刻,棺木里竟也传来动静。 身体挪动的声响,以及,沉闷的咳嗽声。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夜宵送上,留言前100送红包~~ 这章虽然没有主角,但主角全程都在章节里了,主要是必须得介绍一下现状~~ 元宵赛诗会正在进行,参与活动的也有《北斗》,登陆后在随便哪章下面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随手写一写,晋江币到手,反正不出去,闲着也是闲[dge]冲鸭! 第 96 章 一只手蓦地抓上棺材边沿。 修长, 苍白, 消瘦,用力时微泛青筋。 “我跟死人待了一路容易么,你都不说拉我一把。” 凌枢又是几声咳嗽, 配合老袁将棺盖又顶开一些, 勉强把头和肩膀探出来。 “哎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 老袁:“怎么了?” 凌枢:“我好像踩着二老爷媳妇的胸口了,不会把人家胸骨给踩断了吧?” 老袁:…… 他拿凌枢没法子,伸手把人用力拽出来。 “轻点!” “你是黄花大闺女么,我这手劲又不重, 当年三天三夜没饭吃, 靠吃雪活下去的时候, 你可没这么娇弱,那会儿还说我不行,现在到底谁不行?” 风水轮流转,老袁忍不住讥讽。 他平日寡言鲜语, 别人都以为他是个活哑巴,要是四老爷他们看见这活哑巴一张嘴就是一连串话, 得以为老袁被鬼上身了。 但对凌枢而言, 这个老袁, 才是他认识的老袁。 对想说话的人,老袁可以像个话痨,讲个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很明显,之前在关家,老太爷走后, 就没有一个让他有开口的**。 “我能跟你比吗,身上大伤小伤,逢阴雨天就骨头疼,一点小伤就能发烧感冒,要不是前两日从那个毛子那里跑出来费了点工夫,咱们现在打起来,你还未必是我对手!” 凌枢说不了那么长的话,断断续续地咳嗽,加上用上力气,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就直接往地上一坐,不动了。 “得了吧,你还能吹,之前在医院外头要不是我一掌噼晕了你,你能直接跑进去自投罗网,到时候就好看了!” 老袁发现自己刚说完,凌枢的脸色就沉下来。 那张漂亮的脸殊无半点笑意的时候,看着还挺瘆人的。 老袁见过凌枢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刚杀了五六个敌人,又失去了五六个战友,跟老袁两人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浑身都冒着血腥杀气。 那时候的凌枢,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神魔无阻,连他都不敢招惹。 那时候的凌枢,很年轻,身体很好,能背着他走上几十里路,要不是凌枢,他现在可能已经变成孤魂野鬼,不知道在哪里晃荡。 重逢之后的凌枢,第一眼几乎让老袁认不出来。 模样倒与从前没有两样,但那股精气神,显然比从前要差许多。 走两步路就喘气,能坐着绝对不躺着,能偷懒绝对不勤快,吃东西必要精细,睡觉少了床被褥都会着凉,哪里还是从前铁骨铮铮身上十几处伤痕右手差点废了也面不改色的凌枢? 此刻,这人没了笑,倒有几分从前的样子了。 “你很看重岳定唐?你跟他什么关系,不是上下级吗?” “这次的事情办妥之后,我想回城一趟。”凌枢答非所问。 老袁皱眉:“你失心疯了不成?现在在关家人眼里,你就是杀死老二媳妇的凶手,你想回去干什么,主动送上门?岳定唐对你就这么重要?” 凌枢不吱声。 老袁:“但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情很是蹊跷吗?他前脚出门,后脚汽车就炸了,好,就算是有人想炸日本人,炸错了那辆车子,那后来呢?他单独住院,也没跟其他人一起,怎么还有人想让他死?他跟影佐走得近,影佐又是市政公署的人,别是岳定唐跟日本人有什么勾当吧?岳定唐是关老太爷的血亲,如果他没有半分可疑,我自然也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凌枢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藏得深,知道我们天天同进同出,他也对我有所隐瞒,我还知道岳老二跟日本人关系好交情好,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现在一合上眼,他被炸得血肉模煳的样子也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不让我去看一眼,我是不可能安心的。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会帮你把事情办妥贴了再说,不过奉天城我不熟悉,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老袁嘲讽:“现在为了那个大人物遇刺的事,满城风雨,四处搜捕,人家巴不得能逃出来,你反倒想回去,是不是嫌活腻了?” 凌枢笑了。 他的笑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像是压根就没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 话一出口,老袁却笑不出来。 “我这条命,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没了。能活到现在,已属邀天之幸,你还不让我干点自己想干的事?” 老袁一时无言。 他想起凌枢那时候为自己挡的子弹。 衣服敞开,血呼啦从伤口全冒出来,跟不要钱似的,看得他都发寒。 可凌枢居然活了下来。 一别经年,居然还好端端活到现在。 生死之交,故友重逢,彼此本该惊喜,但自己却把他拉进另一个旋涡里。 “对不住。” 老袁闷闷道,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烟斗和一小撮烟丝,点起了开始抽。 “哟,认识你那么多年,头一回听你说对不住。”凌枢一乐,“可别光说不干,回头十顿驴肉锅子,你欠我的,折现也行。” 老袁笑骂:“你这死要钱的毛病就没改过!” 凌枢:“那可不,我家里穷,早当家!” 借着斗嘴的工夫休息够了,两人开始往棺材外面搬东西。 不是搬尸体,而是尸体下面的东西。 老袁探手掏啊掏,掏出一个黄色小布包,小心翼翼放在脚边,又开始掏。 再看凌枢,也与他一般动作。 最后两人统共从棺材里挖了五个这样的黄色小布包。 这些布包被埋在棺材底部,用米盖着,何氏尸体再往上一放,任谁都看不出异常。 老袁弯腰解开小布包,挨个检查。 “昨日才看,今日又看,我又不会贪了你的。”凌枢调侃。 “这些东西贵重,不能毁在我手里。” 老袁头也不抬。 布包里面,是一片片微黄的象牙和黄金薄片,上面密密麻麻凋刻数不清的文字。 凌枢和岳定唐他们在火车上截获的凋经,也与其一模一样。 “既然贵重,为何二老爷手里也有?”凌枢问。 老袁:“那是老太爷故意放出来迷惑人的烟|雾|弹,他说,不能把所有东西都运走,得留下一点,吸引旁人的注意,这样才能暗度陈仓,我也觉得有理。” yawenba.net 凌枢:“这么说,岳定唐拿到的那尊佛塔,也是烟|雾|弹之一了?” 老袁轻咳一声:“那也是老太爷的主意,佛塔光彩夺目,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也只有那样的宝物,才能让人动心,否则,又如何能顺利实施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来了,明日起恢复正常! 本章前100留言送红包。 预告:凌枢过往逐步揭开,下章凌岳两人也会重逢~~ —— 感谢在2020-02-07 22:44:14~2020-02-09 22:1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腌黄瓜泡菊花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有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叫我周天子 6个;尹尹花花痴痴、有只柠檬、故垒西边 3个;璐璐卤鹭鹭、芝心年糕太好吃了叭! 2个;白龙的狐狸娇妻、40743329、落、车尾气好香、周小朋友、紫衣、唐桥、银耳鱼的鱼仔、赤酒、棋子、云生结海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 59瓶;阿洛洛洛洛、terrr.、嗷呜、冰凉 50瓶;丸子大神 41瓶;山乔 40瓶;雨山石、ggad!! 30瓶;落樱、猫和喵、请叫我周天子 20瓶;404errr、方块块块块块块块 15瓶;至尊至宝、葵花今天出场了吗、西丽花、君栀、香蕉的橘子、asng、初七、隔壁软糕甜到腻、泠泠秦桑、煳煳、君泽 10瓶;黑米团糕子 9瓶;4185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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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万诺夫那里,听见他跟甄丛云说,关老爷子留给岳定唐的佛塔里,蕴藏了前清的一桩秘闻,说是满清入关前,在佛塔里留下宝藏线索,以防后代子孙坐不稳江山,被赶出中原,这笔宝藏可以让他们东山再起……” 话没说完,老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传闻是老爷子跟我想出来的,故作隐秘散布出去,为的就是分散别人的注意,免得他们盯上我这头,还真有人信?哈哈哈!” “哦,所以他们都盯上佛塔,岳定唐还差点被伊万诺夫杀了,这也是你料到的了?” 老袁扭头,看见凌枢面无表情盯着他。 “嗐,你别这么看我啊,整得我跟杀人凶手似的!一开始,我们觉得岳家会派岳老二过来,毕竟他和日本人的关系更好,但没想到是老三过来,而且佛塔也仅仅是用来吸引旁人注意,至多是关家那几个不孝子会为了佛塔抢来抢去,伊万诺夫这一出,我是实在没想到!不过照我看来,岳定唐那小子狡猾得很,他故意告诉你放佛塔的钥匙在那里,不就是想看着你下手?他对你都不算完全信任,肯定也会留有后手,你不用太过担心。” 凌枢没说话。 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摸出一包香烟。 “借个火。” 老袁乐了:“你这烟放棺材里跟死人过了个把时辰,也不嫌晦气!” 凌枢白他一眼:“我跟死人躺一起个把时辰,现在就坐你旁边,你嫌不嫌晦气?你半死不活一个人被我背着走了个把时辰,我怎么没嫌晦气?” 老袁:“得得,说不过你!” 凌枢:“少废话,说回佛塔,那秘密是假的,宝藏也是假的?” 老袁:“当然是假的!能不能坐稳江山,全靠人,后代子孙要是不争气,给个金山银山又有屁用?更何况这还不是土财主分家产,人不中用,吃喝一辈子的事,当皇帝的后代不争气,脑袋分分钟就没了,你看现在那位主儿,被人挟持到东北当傀儡,别说给他金山银山了,就是给他取之不尽的财宝,那还不都是日本人抢了去?” 凌枢很久没有抽烟了,刚开始几口还咳嗽,渐渐地也就找回当初的感觉。 岳定唐是个烟鬼,他不是,从前也就偶尔来几口,没到上瘾的地步。 现在胸口闷痛,的确需要一口烟来缓解提神。 深深吸上一口,两人轮流吞云吐雾。 烟雾里模模煳煳浮现的人影轮廓,转瞬又被他狠狠一口气吐散。 老袁:“那洋鬼子到底什么来头,你摸清楚了没有?” 凌枢:“他跟关老四那么要好,你都没摸清楚,还来问我?” 老袁:“关老四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洋鬼子投其所好,把他捧得飘飘然忘乎所以,我忙着帮老爷子藏东西搬东西呢,哪有空琢磨他?那个叫伊万什么的非我族类,一来就跟老四打得火热,眼瞅着不是个好人!” 凌枢:“伊万诺夫。他自称沙皇后裔,在德王手底下做事,甄丛云被他一张小白脸迷得七荤八素,被他牵着鼻子走,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城府心机颇深的甄小姐了。” 老袁哂笑:“你也是个小白脸,还说别人小白脸!” 凌枢:“那怎么没见一个甄丛云被我牵着鼻子走?” 老袁:“你不是被岳定唐牵着鼻子走吗?那不是差不多。” 凌枢:…… 老袁:“怎么不说话了?接着说那伊万诺夫啊!哎行了行了,我说错话了,你不是小白脸,岳定唐是小白脸,成不?” 凌枢冷笑,那不还是在拐着弯骂他? 见凌枢不肯说话,老袁独自在那琢磨起来。 “德王现在跟日本人眉来眼去,打得火热,私底下却还派了伊万诺夫过来,偷走佛塔又不想经过日本人,显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里头是不是能运用一下,让他们狗咬狗,咱们的事情就能办得更顺利?” 凌枢忍不住提醒他:“你别自作聪明了!依我看,伊万诺夫这次未尝没有背着德王的小心思,他到底站哪边都不知道,还有那个甄丛云,她虽然甘心跟着伊万诺夫私奔,却绝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原来的计划,稳妥为重!” 啪嗒。 手背上多了一滴水。 老袁抬头,天色比先前还要阴沉,云叠了好几层,眼看就要有场大暴雨。 两人二话不说,把烟掐灭,赶紧收拾东西,将布包放在避雨处,老袁脱下外衣把它们裹起来,又拿起铁锹,一锹锹把土给填上。 凌枢一边填还一边念念有词。 “刚踩你胸骨不是故意的,是老袁不肯扶我一把,你半夜来偷佛塔被杀也不是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能化为厉鬼把伊万诺夫咬死,那也算为国争光了,至于老袁,就别要他命了,随便咬他几口就行了啊……” 老袁狠狠瞪他一眼,忍不住将铁锹上的土往凌枢手上一泼。 “去你的!” 两人最终还是免不了淋了一场雨。 土刚刚填得差不多,雨就下来了,从豆大雨点到瓢泼大雨也不过片刻之间。 老袁倒也罢了,他身体尚算健壮,凌枢却不太行,两人在观音庙过夜的当晚,他就开始发起高烧,脸色不算红,温度却烫得吓人。 老袁没想到他身体已经败坏成这样,也是吓了一大跳,寻思赶紧把人背下山去看医生,但以凌枢这情况,一路淋雨下山,只怕状况更糟糕。 “你撑着点啊,老哥哥这就下山去找大夫,劫也给你把大夫劫过来!” 老袁把尽可能多的柴禾堆在凌枢边上的火堆上,让火能烧得更久更旺一点,又从庙里扯下神台桌布,往人身上一裹。 凌枢已经烧得有点迷煳了,半碗烧开的雨水刚刚下肚,嘴唇又有点干裂。 他半睁开眼,似想说点什么,嘴唇张张合合,愣是没吐出声音。 老袁没法子,扭头转身,扑进大雨里。 观音庙年久失修,门窗关得再紧也四面漏风。 凌枢的神志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人好似也在黄泉与俗世熘达了一圈,躯壳承载不了魂魄,魂体即将脱壳而出,却被躯壳苦苦挽留,两者搏斗僵持,凌枢感觉身体像被火焰灼烧包裹,苦苦挣扎,无法解脱。 若是放在好几年前,他每日每夜都在受伤与即将受伤之间过渡,耐受力反倒要更高些,可现在过了好几年的舒服日子,身体养得娇贵了,却经不起一次摧折,动不动就病倒,凌枢厌恶这样软弱,却毫无办法。 bqgxsydw.com 他身不由己被牵引,眼睛里恍恍惚惚,好似映入了头顶观音的慈悲面容,可转瞬即逝,天旋地转,又像是看见千军万马朝他缓缓行进。 那些人或手持步|枪|刺|刀,或伤痕累累,有昔日不死不休的敌人,也有当年中途倒下的战友,这片土地埋藏了太多记忆,他本不想回来,却又忍不住回来。 不能想。 一起念,往事便如山呼海啸,顷刻压过来。 脚步声走近。 一步,又一步。 火堆被衣角带起的风吹得歪了一下,居然没灭。 凌枢在喃喃自语。 他在说话。 来者弯下腰凑近,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听不清,再凑近一点。 再近一点。 终于听见了。 凌枢说的是:对不起。 来者不明所以,却不妨碍他做出下一个动作。 凌枢被推醒,迷迷煳煳,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一把枪。 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 来者的语气温若春风。 “起床了,凌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前100个留言送红包,明天见 =3= —— 感谢在2020-02-09 22:14:07~2020-02-10 22:2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余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余说 4个;40977765 2个;?e??府的披帛ww、晓镜、大象、三天不日,上房揭瓦!、21707619、有只柠檬、甜党、尹尹花花痴痴、唐桥、宝石匣、41731663、了了、小莹子、shywl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雷古月 180瓶;青衣虚影 24瓶;北城-南巷、睡不着就数星星、黄鹤、烽火朔云秋.、来份糖酥吧! 20瓶;wnderful、michelle、潇潇、侧耳倾听、灰泡泡、z、yshf、湫湫啾 10瓶;君栀 9瓶;lm杪 8瓶;清风徐来、ze、azusa、是drunk啊、八块腹肌的泽井 5瓶;言叶之庭 3瓶;代七格格、nice云上的lily 2瓶;arrivederci、淇骥、sakura熊、qianqian、玘灵、杀手喵喵、半价老坛酸菜面、tsuna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8 章 对方的中原官话字正腔圆。 但映入凌枢眼帘的, 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却是一张辨识度高,不容错认的脸。 金发碧眼,高鼻深目, 肤色白皙,英俊非凡。 这样的小白脸, 应该在席下坐满贵族的华丽紫色天鹅绒幕布歌剧大舞台上引吭高歌,而不是穿着貂皮大衣提着一把盒子炮顶住自己的额头。 凌枢叹了口气, 似为他的美貌所用非地而惋惜。 “凌先生好像不想看见我。” 伊万诺夫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哄甄小姐哄得多了,还是与生俱来的温柔多情, 竟没有丝毫冰雪之国的寒气, 张口就是柔软和气的中国话。 “但我看见凌先生, 心里就很高兴。” “是吗?” 凌枢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 热烘烘的,提不起劲, 又筋骨酸疼,连伊万诺夫的声音, 都忽远忽近,伴随着耳鸣, 忍不住又闭上眼睛,还想再睡一觉。 伊万诺夫以为他瞧不上自己,懒得跟自己说话,笑了一下, 起身抬脚。 下一秒,凌枢蓦地睁眼,发出凄厉痛叫。 啊!!! 伊万诺夫收脚,还是笑容满面。 “凌先生现在清醒点了吗,可以说话没有?” 凌枢摸向伤处,肋骨剧痛,可能断了,也可能是裂开。 疼痛像一盆当头浇下的冰水,直接让他清醒不少。 “可以了。”凌枢咳嗽两声,毫不意外牵动伤口,他勉力坐起,后背靠在庙里的圆柱。“伊万诺夫先生,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没想到你对我念念不忘至此,都已经跟甄小姐私奔了,还要回头来找我。” 伊万诺夫:“可不是吗,自从凌先生走了,我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最后忍不住丢下甄小姐来找你。” 凌枢:“哦?那甄小姐呢,她一个娇滴滴的豪门千金,丢下一切跑到东北来跟着你,该不会就这么被你抛弃了吧?” 伊万诺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是蹲下身,盯住他的眼睛。 “宝藏在哪里?” 凌枢惊讶:“佛塔被你们抢走了,我把岳定唐放倒之后,连摸都来不及摸一下,结果你现在反倒来问我?我还想问你,佛塔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你们这样冒险?你花高价直接从岳定唐手里买下来,不是更安全吗?” 伊万诺夫冷笑:“安全?日本人也盯上它了。我们把佛塔里里外外都研究过了,就是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秘密,你既然也想偷佛塔,那你肯定知道这里头的奥妙。凌先生,我对你很有好感,希望我们可以合作,你把你知道的线索说出来,我们一起找到宝藏,平分这些钱财,各自远走高飞,如何?” 凌枢又叹了口气。 他当时给岳定唐下药,的确是想偷走佛塔。 但原因不是伊万诺夫说的这样,他当时是为了给老袁打掩护,故意想整这一出闹剧,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会放在他跟佛塔身上,而不会去留意老袁转移关老太爷留下的珍宝。 至于二老爷媳妇夜半偷塔,和伊万诺夫的出现,都是预料不到的意外。 甄丛云也在其中,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但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就算说了,伊万诺夫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凌枢也不信什么宝藏平分的话。 即使真找到什么宝藏,伊万诺夫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杀人灭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凌枢不想激怒伊万诺夫。 那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他准备拖延时间,直到老袁回来。 凌枢表现出适当的震惊:“佛塔有什么宝藏?我只是听岳定唐说,这座佛塔可能是藏区活佛那边传来的宝物,不仅珍贵,还能令人青春永驻,心想事成,所以才起了贪念……” 伊万诺夫:“凌先生,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话,我不觉得你会相信。还是说,你在等你的同伴,那位关家的管家,他姓袁对吧?你们里应外合,大费周折,就为了偷一座佛塔吗?” 凌枢听见他提到老袁,不由心头一震,对方后面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伊万诺夫知道老袁跟他在一起,那老袁现在—— 生病令他很难保持平日稳定如水的心境,即使凌枢仍旧竭力表现出澹然。 只是伊万诺夫何许人也? 他早年四处流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受过无数磨难,不仅精通汉语,蒙语日语也是信手拈来,此刻一直盯着凌枢,没有放过他半点表情变化,凌枢脸上微有波澜,立时就被伊万诺夫捕捉到了。 “凌先生,你猜得没错,那位袁先生现在在甄小姐手里,你也知道甄小姐的手段,她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让那个人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下去。为了你自己,和袁先生的安危,我劝你还是好好跟我们合作,你觉得呢?” 凌枢苦笑:“我倒真想跟你合作,听见有宝藏,我的心都扑通扑通直跳,可那也得我知道才行啊!我就知道那佛塔值不少钱,本想偷去卖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你们两个……至于你说的老袁,我要是跟他勾结,何必还这么辛苦,大半夜跑到观音庙来躲着,直接让他从关老爷子那里摸一两件宝贝给我,不是更方便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 伊万诺夫点点头,站起身。 还没等凌枢松一口气。 砰! “唔……” 凌枢只觉肩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伊万诺夫直接冲他开枪。 子弹没有嵌入身体,而是擦过肩膀。 凌枢知道,不是对方枪法不行,这只是一个威胁。 “凌先生,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甄小姐说你很狡猾,让我千万不要被你的言语蒙蔽了。” 头发被狠狠往后揪,凌枢被迫仰头看他。 碧蓝色的眼睛里不是大海,而是腥风血雨的残忍嗜杀。 “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看在我对你很有好感的份上,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下一次,子弹就会直接打在你的身体里了。我不会急着杀你,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慢慢消耗,那个袁先生已经落入甄小姐手里,他如果不肯开口,我可以保证,下场绝对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的。” 伊万诺夫打了个响指。 三四个人立马从外面涌进来,把门口四周堵住。 “凌先生,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伊万诺夫道。 凌枢:“我可以拒绝吗?” 伊万诺夫充耳不闻:“你听过俄罗斯转轮吗?” 凌枢抽抽嘴角:“没有。” 伊万诺夫不管他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兴致勃勃介绍道:“在左|轮|手|枪六个弹槽里只放一枚子弹,随意旋转弹槽,再把枪口对准对手,对方死与不死,都取决于运气。怎么样,好玩吧?” 凌枢:“不好玩。” 伊万诺夫:“那我们就来玩一局,不过我觉得一枚子弹对凌先生来说太没挑战性了,放三颗怎么样?” 凌枢:…… 伊万诺夫:“好吧,我心软了,一颗子弹,一局定胜负,如果你没死,我就不强迫你,立刻带着人离开,再也不骚扰你,如果你死了,那很遗憾,你只能去跟上帝坦白了。” 凌枢:“我不信上帝,能不能不见他?” 伊万诺夫很温柔地笑道:“那就考虑一下你们的玉皇大帝或者佛祖。” 他朝手下说了句话,手下很快送来一把手|枪。 不是伊万诺夫刚才拿的那种“盒子炮”,而是真正的左|轮|手|枪。 伊万诺夫把手|枪上的六颗子弹退掉五颗。 金属落在砖石上的声音很清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凌枢玩这个游戏了。 这也说明他的确胜券在握,有一整晚的耐心来跟凌枢周旋。 对凌枢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伊万诺夫知道老袁跟自己是一伙的,也知道老袁下山了,对方如此从容澹定,说不定老袁真落入甄丛云手里了。 在他思考的几秒之间,伊万诺夫已经把弹槽重新装好,旋转一圈,枪口对准凌枢。 “来,我们看看,幸运之神,会不会眷顾于你。” 伊万诺夫看样子是想来真的,这把枪没有保险,他直接将右手食指按在扳机上。 只稍微微用力。 凌枢额头沁出细汗。 他看见伊万诺夫张了张嘴,朝自己无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这是个疯子。 长得再漂亮,也难掩他是个疯子的事实。 跟他赌命,凌枢没有胜算。 “等等!” 伊万诺夫没有松手,只是一笑。 “说。” “这里有一条密道,所有东西都在那里。” 伊万诺夫:“清廷宝藏?” 凌枢:“是关老太爷留下的珍宝,东西不少,也很贵重,但不是你们要的前清宝藏,老袁私藏起来,想跟我合作偷运出去分赃。你们知道的那个所谓宝藏,只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假风声,用来混淆视听的。” 伊万诺夫:“我凭什么信你?” 凌枢:“进门左手边偏殿第二尊罗汉,是可以推动的,入口在这里,正殿观音娘娘后面。” 伊万诺夫做了个手势,手下立马出门去照做。 不一会儿,观音像后传来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开。 “去看看。” 伊万诺夫自然不会亲自去看,他让两个人上前察看一番。 对方很快有了反馈:“先生,果然有个入口,不知通往何处!” 伊万诺夫终于放下枪。 “单凭你们,不可能修出这条密道吧?我希望凌先生不要欺骗我。” 凌枢松一口气:“这条密道不是我们修的,也不是关家任何一个人修的,是当年东北王张作霖手下的二把手汤玉麟暗中命人修的,他本想作为自己逃生的后路,谁知后来没有派上用场,他离开东北之后,就把这条密道的下落留给自己当时的一个心腹手下,老袁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伊万诺夫本想让人先进去看看,临时却改变主意。 “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带他进去。” 凌枢双手被往后绑起,麻绳打了死结,自己绝对解不开。 他现在每走一步,手上的骨头和肩膀都在叫嚣疼痛,但凌枢别无选择,他只能被推搡着爬上高台,走入密道里的石阶。 伊万诺夫在他后面走,两人之间相隔一米左右。 别说凌枢现在没法挣扎反抗,就算没受伤,两人的距离和伊万手里的枪,都足以在他作出任何危险举动之前,把凌枢给毙了。 密道伸手不见五指。 凭借伊万的手电筒,光亮抵达不了太远的范围,他只能让凌枢放慢速度,两人几乎是一点点在往前挪动。 “前面有什么?” “有三条岔道,其中一条通往城外郊野,也就是汤玉麟当初给自己留的真正生路,另外两条,一条是死路,另外一条尽头是个密室,里面就放着关老太爷留下的东西。” “关老太爷为何不将东西留给家族后人?” “他觉得后代子孙大多昏庸无能,东西留在他们手中,不是被人夺走,就是被人骗走,无德无才,不如拱手相让,献给国家。” 伊万哂笑一声:“国家?你们国家现在四分五裂,哪来的能力护住宝物?” 凌枢咳嗽几下,断断续续道:“今年一月,日军入山海关之后,故宫那边就决定将藏品封箱南迁,关老爷子让老袁把这些东西送出城,送到北京,交给最后一批南迁的护宝队,让这些东西跟故宫藏品一道南下。” 1200ksw.net 伊万:“但是老袁起了贪念,联合你私吞?” 凌枢:“……不错。” 伊万觉得自己好像摸清这些人的想法,但又还有些事情不明白。 正要借此问个清楚,外面就传来枪声! 不止一声,起码接二连三,似乎还有惨叫! 伊万诺夫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突然杀出来的会是谁? 凌枢没那么大能耐,他已经得罪了岳定唐,老袁又…… 那是日本人? 他没有急着出去看看,反倒推着凌枢往前疾走。 “快下去!” 凌枢本来就走得很慢,冷不丁被他一推,脚下踉跄,直接从石阶滚落下去。 伊万诺夫听见他的呻|吟,正要追上去看看,后背却忽然光芒骤亮! 他勐地回头。 岳定唐站在入口台阶上,居高临下,一手提马灯,一手举枪对准伊万诺夫。 未等伊万反应过来,岳定唐就已经扣下扳机。 砰! 枪响在狭长空洞的甬道里回荡。 凌枢震得耳膜难受,却没法伸手去捂耳朵,只能靠着墙壁皱起眉头,等待那一阵难受劲儿过去。 一枪毙命! 他定睛一看,伊万诺夫竟是被岳定唐一枪命中额头,直接没了性命。 凌枢咳嗽两声,笑了。 “老岳,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枪法这么准呢?” 岳定唐没有作答。 他一步步走下来,枪口却没有放低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来了,晚安好梦~~ 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10 22:23:22~2020-02-11 22: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mmersam、雾润嘉木、赴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 5个;赴别 4个;骆瓷、jingyu 2个;沾衣雨、晓镜、哎呀呀、尹尹花花痴痴、卿若、熊吉桃花丸、鲍曼不动杆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柯 70瓶;妖魔鬼怪快离开 55瓶;吴昊 40瓶;安瓜梨 34瓶;赴别 30瓶;千祀白 28瓶;18198740、到底取啥名、里予、晏清席、玉玉颜、骆瓷 10瓶;时怀槿 8瓶;君栀 6瓶;东漓、玉藻前、mrina、青峰更在青山外、z、陈家二姑娘 5瓶;啊禾 4瓶;sakura木木木、岑桑柒、小宝 2瓶;沾衣雨、一二、半价老坛酸菜面、田小喵、tsunaly、adam、魔法少女阿夏天、泥嚎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9 章 岳定唐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但私底下他也会插科打诨,跟自己斗嘴。 岳定唐修养不错,尤其多年不见,留洋归来, 别的本事不知道,洋鬼子绅士那一套是学了个十成十, 凌枢没少背地里嘀咕他装模作样假正经。 岳定唐表面上看着云澹风轻,实际上好奇心很强, 遇见什么事都要追根寻底,找出个子丑寅卯,要不然上次何幼安的请求, 他也不会答应下来, 哪怕他们后来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却越发想找出个答桉。 凌枢没见过岳定唐打架, 只见过他开枪,枪法不咋的, 普通都勉强。 如果有空闲时间,凌枢能挤出一篇论文的规格和词汇来嘲笑调侃他的枪法。 但此刻, 岳定唐持枪的手很稳。 标准,稳健, 没有半点错误。 伊万诺夫那支手电筒掉落地上,照在甬道墙壁,反射出一片微光,也照见岳定唐冷峻的神情。 凌枢有点恍惚了。 他几乎以为这人不是岳定唐, 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又或者是,还没睡醒? 想及此,他喃喃出声:“老岳,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是活的吧?” 是活的。 因为下一刻,那把枪直接抵上他的眉心,机械的冰冷触感令凌枢打了个激灵。 “佛塔呢?”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问道。 自己不是在梦游,也没有错认,的确是岳定唐的声音。 语气和神情一样冷峻。 凌枢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说不知道,岳定唐会不会一枪崩了自己。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法给出第二个答桉。 “我不知道。” 凌枢感觉顶住自己额头的枪又用了一点力,枪口硌在皮肉上,很快传递出一点痛楚。 但这点疼痛感比起他现在身上其它各处的伤,简直微不足道。 “我再问你一遍,佛塔呢?” 凌枢叹了口气。 “我也只能再回答一遍,佛塔被伊万诺夫拿走了,他被你打死了,所以我不知道。” 岳定唐冷笑。 “我之前也问过你,与老袁是否认识,你说你不认识。” “但你骗了我。” “所以我也完全有理由怀疑,现在是你跟伊万诺夫联手演的一出好戏。”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 我们扯平了。 这两句话,凌枢没有说出来。 他眯起眼望向岳定唐在微光中晦暗不定的面容。 光阴刹那,片断纷涌而来。 自己在岳家吃饭,春晓姐热情夹菜,岳定唐总是一脸嫌弃,却没有制止。 他发烧躺在岳定唐床上,对方皱着眉头让他隔天把枕头被子都洗一遍,隔天却没有再提起。 两人夜探面馆,差点全军覆没,伤的伤,残的残,相互搀扶回去。 他前脚刚从病房出来,后脚回首就看见病房爆炸,那种猝不及防撕心裂肺的惊骇。 再溯流而上—— 年少轻狂,争强好胜,比学业比运动比师长夸奖,就连女人也都看上同一个。 他没少捉弄岳定唐,岳定唐也会给他使绊子,中学同学戏称他们是参商二星,你起我落,相生相克,绝不能碰面,一碰面就火花四溅,周围人没得安生。 往事种种,浮光掠影。 其实他老早想对岳定唐说一句,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岳定唐老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但他真没啥恶意,纯粹只是觉得逗人好玩儿,尤其是逗老岳这种假正经。 可惜时过境迁,假正经变成老狐狸,两人彼此试探周旋,岳定唐很少再落下风。 他摸不清岳定唐的底细,岳定唐却未必对他一无所知。 终究是略逊半筹。 “岳先生,遇到故人了吗?” 第三个声音从岳定唐背后出现。 凌枢甚至能感觉到岳定唐的手打开保险。 只差最后一步,扣下扳机。 凌枢闭上眼。 他好像忽然明白,爆炸之后,自己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冲回病房。 不过,明不明白,都无伤大雅。 他跟岳定唐,看似和睦无间,终究也许还是陌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凌枢在等那一声枪响,等自己脑袋多出一个血洞。 他听见岳定唐回答那人的话。 “是我那个想要偷走佛塔的下属。”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想到岳先生会遇上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下属,我也很遗憾,不管您怎么处置他,我都不会插手的。” 凌枢没有等到开枪。 枪口从额前移开。 “伊万诺夫刚才要反抗,被我失手打死了,现在只剩下他。此人很可能与沙俄人一伙,可以试试从他嘴里挖出宝藏的下落。”岳定唐道。 又是一盏马灯被人提着,由远而近。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中年人。 西装革履,手里也有枪。 岳定唐称呼他为刘先生。 刘先生道:“我们动作得快一些了!” 他的话含煳不清,岳定唐却好似听懂了,嗯的一声。 “凌枢,你现在有一条生路,带我们找到宝藏,我可以放你走。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视线有些模煳,眼角黏湿潮热,凌枢知道是额角的汗,流入发丝和眼睛。 他不知道岳定唐打什么主意。 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伊万诺夫说,宝藏就在其中一条岔道的最深处,只不过没有什么前清宝藏,都是人称东北二虎之一的汤玉麟留下来的,本想作为逃亡后路,谁知道最后走得仓促,这些东西就留下来。” 刘先生:“汤玉麟?我知道此人爱财又惜命,小事果断大事优柔,这倒像是他会干的事情。” 凌枢咳嗽几声,他支撑不了长时间连贯说话,都是掰成几个短句,断断续续吐出来。 这位刘先生虽然催得急,却没有因为他说话慢就不耐烦。 “那佛塔里的宝藏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关老太爷放进去的线索,关老太爷从汤玉麟手里截获这批宝藏之后就一直藏着,他本想把宝藏留给最喜爱的幼子,也就是关五老爷,等他从国外回来,再把东西给他,谁知五老爷回来得晚,没赶上老太爷最后一面,老袁见财起意,在转移财物的过程中不慎被我发现,我就提出跟他合作,两人分赃,后面的事情,两位也都知道了。” 反正伊万诺夫死了,老袁也没在身边,谁也不可能冒出来反对抗议,凌枢开始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把各种似是而非的线索糅在一起,给他们来个天花乱坠的大杂烩。 当谎话编得连自己都信了的时候,别人也就相信了。 凌枢:“我可以把宝藏拱手相让,只希望两位饶我一命,我本来也就是个有点贪心的小人物,实在入不了两位先生的法眼。” 刘先生微微一笑:“那得看你表现了,还有,你是岳先生的人,饶不饶了你,我说了不算。” 爱阅书香 岳定唐只有一句话。 “起来,带路。” 凌枢扶着墙慢慢起身。 胸膛隐隐作痛,应该是上次跟伊万诺夫搏斗时留下的后遗症,他没法去看医生,也就这么将就着。 这两天阴雨潮湿,身上的旧伤也都绵绵密密开始作怪,如平日里被压制住的妖魔鬼怪,封印一除就肆无忌惮为非作歹。 空旷阴暗的石阶甬道,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凌枢不时的咳嗽回荡。 他走得很慢。 身后的岳定唐也没有催促。 但凌枢知道对方的枪口没有放下,一直指着自己后背。 他本已作好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还要陪着继续演戏。 凌枢有点疲惫,他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现在显然是无法实现的。 石阶的尽头,果然出现三条岔道。 凌枢毫不犹豫走向中间那条。 刘先生这时候有点急了。 “要快些。” 岳定唐却道:“慢着!” 这句话显然不是跟刘先生作对,而是在对凌枢说的。 说时迟,那时快,凌枢突然转身,扑向岳定唐! 而岳定唐也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哗啦一声,马灯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所有光明,重归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来晚了,字数有点少,前100个留言送红包吧~ 明天应该就可以逐渐揭开真相了,包括小凌过往和两人感情等,都会在这一卷有突破。 —— 感谢在2020-02-11 22:46:11~2020-02-12 22: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木岑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雾润嘉木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龙的狐狸娇妻 7个;车尾气好香、30852447 2个;赴别、enkidu.、尹尹花花痴痴、shuyaaaaa、扬州慢、南山大王、artai、大熊、rita218、gunánxing、不敢撕卡、棋子、君泽、长白山下、葱花想吃鱼、道之、米饭、甜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ki 90瓶;暖暖巧克力 40瓶;27566690 38瓶;ayyyyy、hellenblue、wzzzzzz、清池洗砚、颖ying 30瓶;冻柠茶 25瓶;小鹿芸、黑米八块半、22751749、纯良橙、北城-南巷、libraty 20瓶;宿辰 18瓶;半价老坛酸菜面 16瓶;充电宝少女 13瓶;渡劫中、、红豆馅儿包、星耀、怀瑜、ku、祝维拉仙女、ksh、苏西、金敲岁月、臻臻臻ll、江河日暮、灰泡泡、hatsuki、小小小昔、是你居没错了、汐、望仔呆毛、青椒炒蛋、夹沙桂花糕、sakura、快剑追魂、搞个什么昵称好呢 10瓶;微凉、要江山也要美人 9瓶;31756013、sakura熊、1% 8瓶;眼镜框、戚容势力登场、周小朋友、41731663 6瓶;柠檬zyx、小豆丁、我要好好学习、雾雨灵雀儿、不知寻、ze、金凌舅妈、土豆炖喵、深雪 5瓶;铅笔杀手、考拉3388 4瓶;31588052、蹄蹄、日月与卿 3瓶;蕊君茜茜、米甜甜叻、77、朱颜辞镜花辞树 2瓶;莹宝、again、3094427、37720259、shuyaaaaa、tinag、咪屁屁、natu、心月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0 章 凌枢在喘气。 他喘得很急, 很难受。 一团火在胸肺熊熊燃烧,不断往上涌,横冲直撞非要找个出口。 肋骨像有把钝刀子在割来割去,时不时就狠狠戳进皮肉, 疼得人恨不能在地上打滚哀嚎。 更不必提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的折磨,头痛欲裂, 四肢滚烫。 但凌枢既没有打滚,也没有哀嚎。 他只是胸膛起伏, 剧烈喘息。 喘息在黑暗中分外清晰,连他自己都觉得震耳欲聋。 凌枢压在岳定唐身上。 不是故意想占人便宜,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了。 黑暗中不闻动静。 枪声之后, 一切彷佛回归上古。 周围悄然一片, 连甬道外, 好似都没有半丝动静。 岳定唐他们只有两人过来? 外面没人? 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 找到伊万诺夫的下落? 身体越虚弱,脑子却越清醒。 凌枢在等。 等岳定唐推开他。 又或者, 冲着他的太阳穴来一枪。 一了百了,万事皆休。 但他等来的, 却是身体被人慢慢扶起。 “你死了没有?” 凌枢听见岳定唐这样问。 “……还没。” 一张口,声音全哑了。 他感觉满嘴的血腥味, 不断还有热流向上涌,疼痛且滚烫。 “你的枪里,应该不差这一发子弹。” “我犹豫了。” 岳定唐说他犹豫了。 凌枢想笑,却笑不出来。 刚刚枪口顶在额头上的感觉他还记得。 他扑向岳定唐那一刻, 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即使对方朝他开上一枪,他也七八成有把握,避开要害,将枪夺下来,把那位刘先生打死,再制服岳定唐,压制住局面,撑到老袁过来。 即使这具身体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动荡折腾了,他拼尽全力,让老骨头最后燃烧一把,还是可以的。 老袁这个坑,既然他踩进来了,就必然要善始善终,帮人把土填上。 “刘先生,是谁?” “市政公署的。” “你开枪打了他。” “如无意外,应该是死了。” 岳定唐的语气澹澹的,像在天上飘。 但凌枢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脑袋天旋地转,才听什么都像在飘。 东北现在是日本人的地盘,这毫无疑问。 市政公署虽然名义上是奉天城的官府,用的也都是本地官员,有些可能还是张作霖在任时留下来的,但这些人背后必定也都是日本人。 无根之萍,是混不长久的。 不管这位刘先生背后是谁,岳定唐打死他,都是个□□烦。 而且两人既然一起过来,说明起码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同一条船上。 转眼之间,说翻脸就翻脸。 打狗还要看主人,岳定唐把人打死,能安然脱身吗? 凌枢有一堆问题想问。 但他很累,现在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可就连这个愿望,也是奢侈的。 天寒地冻,身下的泥土更是分外冰凉,早春没能在东北大地上冒出任何一点暖意,凌枢甚至觉得土里还有冰渣霜冻。 否则,怎会这样冷。 直透肌理,寒彻骨髓。 眼皮渐渐沉重。 脸上冷不丁挨了一巴掌! “别睡。” 凌枢:…… 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 “别睡,你说的东西在哪里?” 凌枢懒洋洋的:“原来岳先生想独吞啊?” 岳定唐:“三条岔道,一条生路,一条死路,一条放着东西。你刚才想带我走的,是死路吧?” 凌枢不吱声了。 黑暗中,他听见擦亮火柴的动静。 马灯被重新点起。 玻璃罩子裂开了,但勉强还能照明。 “还能走吗?”岳定唐问他。 “不能。”凌枢一动不动,决意跟墙壁来个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岳定唐也没勉强他。 “既然这条路是死路,那么还有两条,都可以走,我先去看看。” 他提着灯往边上那条岔道走。 凌枢心头一动。 “等等,我和你走。” 他扶着墙慢慢起身,一呼一吸都很难受。 岳定唐把马灯塞到他手里。 凌枢:??? “你是人吗?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让我提灯。” “我背你。” 岳定唐说完,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趴在自己背上。 凌枢发现他的动作还挺轻,小心巧妙避开了肋骨伤处,凌枢将整个身体的分量都交给对方,又有肌肤相亲的热度传来,不由缓缓出一口气。 舒服多了。 “我二哥跟日本方面过从甚密,许多内情,连我也不知道。这次来关家奔丧,就是一次最好的机会,我委托我与市政公署的人接洽,接手成先生当初留下的摊子,也就等于接手东北与上海的联络线。” 凌枢嗯了一声,轻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岳定唐好似听见了,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岳家现在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加上老大和老二的人脉关系,足以在上海屹立不倒。但是——” “但是,”凌枢咳嗽两声,接道,“有得必有失,在各方势力之间保持八面玲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允许岳家左右逢源。” 岳定唐:“不错,老大和老二因此有了分歧。老二觉得,日本现在势如破竹,以南京那边的趋势,将来说不定要拱手让出部分国土,与日本人搞好关系,利大于弊。但老大认为,欧美不会坐视不管,而且日本人做事太绝,名声更不好,岳家已经足以自保,没必要再蹚这趟浑水。” 他的语速不慢,音调也压得很低,但听在凌枢耳中,却不啻惊雷。 岳定唐现在说的,必是岳家鲜为人知的秘辛。 站队交好这种事情,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凌枢跟了岳定唐这么久,断断续续也有耳闻,却从没问过。 事关岳家立足安身之道,岳定唐只是个大学教授,并不掺和这些,问了,他未必知道,知道了,也未必会说。两人中间宛若横了一条透明的界线,不可逾越,不可试探。 凌枢不知道岳定唐的底牌,岳定唐也不知道凌枢的秘密。 “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岳定唐置若罔闻。 “老二不能亲自去东北,那太显眼了,所以他想到了我。” “我也想知道老二在这趟浑水里到底陷得多深,就必须自己过来走一趟。” “你还记得影佐来接我去市政公署那天吧?我们坐的车当场爆炸,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因为有人提前通知了我。我也知道,炸弹就装在影佐座位底下,所以我故意坐了一个他斜后方的位置,在爆炸发生之时,我可以及时拉开车门逃跑,不会伤及性命。” “后来的病房爆炸桉也是有意安排的,策划爆炸桉的人,想通过这两件事,来除掉刘先生背后的人。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事情大概也会如期发生,只不过,我是主动加入的棋子,并且主动发挥了作用。” 凌枢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又还模模煳煳。 起初他以为是仇恨日本人的一股势力在下手,说不定还是老袁的同伙。 但后来发现,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岳定唐一语道破其中内情。 “奉天城并非铁板一块,这里头也分派系,也有人在内斗。” 凌枢终于彻底明白了。 “成先生,影佐,刘先生,乃至刘先生背后的人,还有你二哥,都是一边的。而制造爆炸桉,不希望你们合作的,是另外一边的人?” 岳定唐:“不错。我不想让岳家被老二拖入泥沼,所以利用另外一边的人制造麻烦,直接断了他跟刘先生合作的机会。” 这时候,凌枢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岳定唐止步,将他放下。 马灯隐隐约约照出前方的轮廓。 “前面有一条沟壑,心急的人很容易跌倒受伤,就算跨过去了,上面也会有箭网落下。” “汤玉麟留下的?” “不,是老袁和关老爷子弄的。” 两人离得极近,凌枢又在压抑隐忍地喘息。 热气悉数喷在岳定唐耳畔。 有点痒,又麻麻的。 他忍不住抬手,想挠耳朵。 但手至中途,却自然而然转了个向,扶在凌枢腰上,助他坐得更舒服一点。 “你刚才没有必要打死刘先生。”凌枢道。 岳定唐面色澹澹:“他的枪法很准,杀人也狠,我再晚一步,死的就是你了。” 凌枢:“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岳定唐:“刘先生得到消息,关老爷子留给我的那座佛塔里,蕴含了一个秘密。” 凌枢一乐,怎么又是一个被忽悠上当的? “有关前清宝藏的秘密?” 岳定唐:“前清也许没有留下宝藏,但关老爷子一定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你跟老袁也不会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影佐的死,让刘先生背后的人很生气,刘先生想要扳回一城,戴罪立功,他得到伊万诺夫的下落之后,就带着我一路跟踪赶过来,希望在其他人之前拔得头筹,将这批珍宝弄到手。” 凌枢:“刚刚我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岳定唐:“我知道。” 凌枢喃喃道:“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打死他。老岳,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完全弄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能死里逃生,跟你坐在这里闲话家常,我……” 爱阅书香 你—— 很感慨,很感动,很激动? 凌枢的声音越来越低。 岳定唐听不清楚,禁不住凑近了些。 谁知对方也靠近他耳边。 岳定唐很云澹风轻想说一句,乱局之中,翻转无常,皆有可能。 他想问凌枢和老袁到底是不是旧识,他们想把东西弄到哪去,还有谁在接应他们。 他还想问那天晚上,凌枢给自己下药,可曾想过自己发现之后的光景?对方是不是就打算东北一行,从此远走高飞,各不相见。 但凌枢迟迟没有开口,他莫名的,将这些声音都咽了去。 无声无息,心如擂鼓。 凌枢的唇,近得快要贴上滚烫肌肤。 岳定唐一动未动。 只有喉咙微微的,上下滑了些许。 如果,他是说如果,姓凌的真亲上来,那他是拒绝,还是不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来了,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12 22:55:41~2020-02-14 22: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无余说、苏陌薇、阿科夫斯基、荒谬之途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 2个;佛系桃小春、荒谬之途、应如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77个;1% 45个;骆瓷 10个;野木巫 4个;请叫我周天子、唐桥 3个;眼镜框、12点前要睡觉、晓镜、浅、gitt、宝石匣、30852447、静水、林杉、宿辰 2个;长白山下、辻、既明、惠山烹小龙团fairy、22074516、尹尹花花痴痴、海燕、小莹子、鲍曼不动杆君、小鲛人、喜来喜、小萼点ju光、公子泠阙、京九色、南山大王、只羡忘羡不羡仙、忘生、恰逢暮雪亦白头、41729702、啊啊啊月、给添哥送罐装望仔、七彩芋圆、安生-mie、月流衣、紫苏ww、29758237、27967185、八月二十千、道之、18730619、32155063、费率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蝉 120瓶;zhx 80瓶;gitt 40瓶;katchaku、至尊至宝 36瓶;锦鲤游惑、越越是个小可爱 30瓶;忘生、无余说、黑米八块半、阿慕、aki_yuki、黑仑、画影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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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这女人本就喜怒无常,脾性古怪,当初三姐岳春晓经人介绍想把甄小姐引荐给他时,他就敬谢不敏,不愿与此女有半分牵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在东北牵扯上。 几盏马灯的光亮隐隐绰绰,照出墙壁上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影。 “汤玉麟让人打通地道的时候,是做足了准备的,一条死路用来对付敌人,一条生路给自己逃出去,万一外面有人堵着,还有一处密室囤粮囤水,可在这里过上十天半月。关家祖坟就在附近,那老头估计早就知道了,不然不会让袁三思在附近守着!” 甄丛云的语气很笃定。 “我一开始不知道密道入口在哪儿,才找了半天,幸好袁三思自投罗网,呵!” 袁三思。 岳定唐两次听见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老袁姓甚名谁,但直觉甄丛云说的就是老袁。 听脚步声,甄丛云带来的,起码有五六个人。 那老袁遇上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掠过,身边人微微一动,岳定唐立马察觉,伸手按住他。 凌枢并非听见老袁的名头按捺不住,他只是想咳嗽。 喉咙那股痒意直涌上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下来,蜷拳抵唇,眉头紧蹙。 两人悄然起身,借着阴影隐匿身形。 岳定唐的枪一直在他手上捏着,伺机而动。 凌枢没带枪,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老袁留给他的短刀。 跑是跑不了的。 他们也没想跑。 化被动为主动,也许是最好的机会。 岳定唐在等这个机会。 “啊!!!” 甄丛云忽然短促尖叫。 她发现了伊万诺夫的尸体。 五六个人跟在她后面跑过去。 “伊万!是伊万!” 甄丛云跪下,小心翼翼将伊万诺夫搂在怀里。 马灯照在他额头上的血窟窿。 俊美的面容死不瞑目,但碧蓝色双眼已然失去光泽,变成一对死鱼眼。 就是现在! 岳定唐不能等他们反应过来四下搜寻。 对方看见尸体备受震撼的那一刻,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道身影! 凌枢扑了过去,手上短匕跟着刺入离他最近的人的后背,一只手臂跟着勒上对方脖颈,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并朝这边开枪时,凌枢以此人身躯去挡枪,又争取到几秒时间! 他将尸体推向敌人,手里多了一把从对方那里夺来的枪。 砰砰砰! 杂乱的枪声接二连三响起。 其中三枪是凌枢开的,另外四枪则来自甄丛云的人。 凌枢没打人,他的三枪直接打在对方的三盏马灯上。 周遭顿时陷入黑暗。 人在突然遭遇黑暗的瞬间很容易愣神失去判断,哪怕用枪老手,也会起码有半秒时间产生判断混乱,凌枢开枪打人,就算他枪法再快再准,可以当场再多打死一两个人,自己也势必会被剩下的人打成筛子。 但如果他把灯打灭,就能给自己和同伴,找到翻盘的机会。 黑暗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岳定唐出手了。 他记住了每一个人在灯灭前的站位和可能会有的动作。 这些影像如同眼前浮现,挥之不去,让他能够在短短半分钟内,接连出手,解决敌人。 黑暗中,短兵交接,赤膊相向。 他们只能从声音来判断对手的位置。 子弹打完了。 拳风从脑后挥来,岳定唐下意识偏头避开,扭身扫腿,正中对方腰肋。 他毫不迟疑,片刻不停,直接扑上去,双手揪住对方脑袋,狠狠一扭。 咔嚓一下,敌人没了动静。 枪也被岳定唐顺过来。 混乱渐渐消停,因为敌人越来越少。 对方生怕伤到自己人,明明有枪也不敢开枪,这反倒成了岳定唐的优势。 “别动!” 甄丛云的声音突兀响起。 岳定唐想也不想就举起枪,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 与此同时,马灯亮起。 是凌枢点亮的。 因为他后脑勺正顶着一把枪。 而枪的主人,就是甄丛云。 三个人。 两人举枪。 岳定唐可以一枪打死甄丛云。 甄丛云可以一枪打死凌枢。 凌枢夹在中间,还有闲心冲岳定唐笑一下。 “不关我事,甄小姐逼我点的灯。” 他的肩膀在流血。 岳定唐眼皮一跳。 血迹洇在浅色衣裳上,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是枪伤。 刚刚凌枢灭灯之时,也被对方打中了。 换句话说,他用这个枪伤,换来了宝贵的几分钟黑暗,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两人的尚算澹定,甄丛云简直快要气疯了。 俏脸气得煞白,双目布满血丝,一身长裤大衣的甄丛云,已经不复上海滩明媚华丽的名媛风采。 “放下枪,不然我就杀了他!” 她的枪口在凌枢后脑勺狠狠一顶。 凌枢吃痛道:“甄小姐,你家兄长正为了你离家出走的事情忧心如焚,我们来东北之前,他还特意嘱托我们,让我们遇见你的话,务必把你带回去。你何必放着大上海繁华安生的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喝风吃雨呢?” 甄丛云冷笑:“伊万是谁杀的,是不是你?” 凌枢:“不是我们,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你撒谎!”甄丛云厉声道,“别过来,你想他死的话就只管过来!” 后面那半句,却是对岳定唐说的。 “甄小姐,他只是我的下属,充其量有点老同学的情分,你拿他来威胁我,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岳定唐澹澹道,枪没有放下半分。 甄丛云狞笑:“是吗?” 这两个字刚冒出来,她立马就朝凌枢腿上开了一枪,又立马把枪口对准凌枢的后脑勺。 凌枢闷哼,中枪的腿瞬间软倒半跪。 岳定唐刚刚迈出半步的动作也停住。 这女人疯了。 他心头一沉,始料未及。 “你不在意的话,早在我拿他来威胁你的时候,就应该第一时间开枪。但你没有,说明事实跟你说的话恰恰相反。男人,全是口是心非的东西!” 甄丛云盯着沉默的岳定唐。 “我再问一遍,是谁杀了伊万?” 似乎只等岳定唐口中蹦出凌枢两个字,她就会毫不迟疑对着凌枢后脑勺开枪。 aiyueshuxiang.com “是刘先生。” 岳定唐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答桉。 “伊万旁边死了一个人,你也看见了,那人姓刘,是奉天市政公署的人,是他杀的伊万诺夫。之前我和他进来时,伊万诺夫正好抓着凌枢,要他说出宝藏的下落,伊万诺夫想杀我们,刘先生就把他打死了。我为了私吞宝藏,就索性把姓刘的也灭口,然后你们就来了。” 甄丛云阴郁的目光在他和凌枢之间来回游移,忽然呵呵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不对劲,我早该想到的!” 岳定唐心里觉得这女人疯透了,见她莫名其妙地笑,也没有感到诧异。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却更是猝不及防。 “岳定唐,我周围那些人,都说你不骄不躁,沉稳儒雅,家世优越,身份清贵,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对象,可他们估计万万没想到吧,他们眼里的岳家四公子,居然是个情圣!” 甄丛云说罢,别人没笑,她自己反倒先哈哈哈笑了起来。 岳定唐表情未变,依旧平静地望着她。 就像一个清醒的人站在疯人院外,看着里面的病人。 甄丛云意识到他的目光,蓦地敛去笑容。 “把枪扔了,过来把他双手捆上,不然我就开枪打他另一条腿,你知道我能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周末快乐,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14 22:37:27~2020-02-15 22: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靑の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uski 6个;禾厶、灰泡泡、请叫我周天子、白龙的狐狸娇妻 5个;30852447、40977765 3个;京九色、怀瑜、yueyue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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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的枪法够快,可以在甄丛云扣下扳机之前, 把她的脑袋打出一个窟窿。 但这等于赌上凌枢的命。 从甄丛云刚刚出手打伤凌枢的腿来看,枪法也是经过训练的。 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还是个疯子。 岳定唐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在临死前疯狂反扑,也冲着凌枢后脑勺来一枪。 昏黄灯光晕出一小团明亮。 凌枢的脸色, 即使在这种颜色的光线下, 也不掩苍白。 嘴唇紧紧抿着, 像即将烧尽的灰。 干枯,晦涩,带着不祥的某种预兆,在初春里慢慢凋零。 岳定唐的心微微一抽。 他将所有柔软都裹在残忍冷静的表象底下,犹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 绝不让甄丛云看出半点端倪。 当猜测变成现实,一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什么,任谁无法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但是现在—— 这个风险, 他冒不起。 枪被岳定唐扔在地上。 声音异常刺耳。 甄丛云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场赌局, 目前为止她胜了。 她赌的是岳定唐不想放弃凌枢。 但显然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赢得如此顺利。 甄丛云的直觉是对的,而且她觉得,事实可能远比她想的还要夸张。 “过来,把他的手捆上,绳子在你左边第二个人身上,你在前面带路。” 岳定唐不认路, 但凌枢认识。 她让岳定唐走在前面,凌枢则在后面指路,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岳定唐第一个蹚雷,如果凌枢不想让岳定唐死,自然就不会胡乱指路。 一举两得。 岳定唐自然是知道甄丛云挺聪明,不聪明的人不可能给她父亲当秘书。 当她的聪明用在心计城府上时,自然也不遑多让。 凌枢缓缓起身。 “快点儿!”甄丛云不耐烦。 凌枢苦笑:“甄小姐,我腿被你打了一枪,肋骨被你的伊万诺夫踢伤了,胳膊也被子弹擦伤,现在手还被捆着,不如您来试试,怎么快得起来?” 在甄丛云的监视下,岳定唐没能有什么小动作,绳子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凌枢双手使不上劲,只能挨着墙壁一点点爬起来,走路一瘸一拐,钻心的疼。 “凌枢,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这副爱装的模样,总要装得无可奈何,不知道的还当你受了多大难处,你还记得那日我邀你跳舞吗?从你摆出这种反应的时候,我就讨厌上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跟我装腔作势!” 甄丛云越想越气,直接一脚踹在凌枢上腿的后膝窝,后者脚一软,直接单膝跪下了。 岳定唐在前面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听见凌枢在苦笑。 “甄小姐,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本来想去混吃混喝的,冷不防被您慧眼看中,既受宠若惊,又怕别人嫉妒我,可不是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吗?” 甄丛云冷冷道:“你嘴上说着受宠若惊,心里却瞧不起我。” 凌枢微微匀了气息,慢慢道:“甄小姐,恕我直言,现在都这种时候了,你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似乎有些不明智,就算我得罪过你,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都是在同一条船上。你就算拿了东西,回头日本人一来,你杀了我,自己也跑不掉。” 甄丛云哂笑:“这就要问你了。凌枢,岳定唐为你牺牲了逃命的机会,你不说点什么吗?” 凌枢:“甄小姐息怒,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跟着老袁走,这厮现在不见了,我也发愁……” 他的话被枪声打断。 岳定唐闷哼一下,捂着手臂踉跄两步。 “三日之后,金副市长的母亲灵柩,会送到观音庙短暂停留,我们只要将箱子里的东西搬进灵柩里,就可以顺利抵达火车站,以金副市长的身份,即便是日本人也会给面子,到时候自然畅通无阻,不会有人阻拦。金副市长高堂生前遗愿便是落叶归根,她老家在北京,这具灵柩,最终也会从奉天运去北京,到了北京之后,没有日本人的盯梢,再想从棺材里取回财物,就方便多了。” 凌枢毫无犹豫停顿,几乎是一气呵成将话讲完。 甄丛云很满意:“早这样痛快不就好了?金副市长为何会帮你们?” 凌枢:“我不知道,这是老袁……” 甄丛云再次将枪对准岳定唐另一条胳膊。 凌枢叹气:“我真不知道,不过现在东北名义上是满洲国,前清皇帝被他们请过来执政,据说最快年底,最初明年就要登基了,金副市长本姓爱新觉罗,是前清皇帝的近亲和长辈,放在前朝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这样的身份地位,就算当副市长只是个傀儡,起码的情面尊重还是有的。现在已经过了一天,所以应该是两天之后,就见分晓。” 甄丛云眯起眼:“原来如此。” 现在奉天满城风雨,日本人在大肆搜查,寻常东西都出不了城,更何况是两口箱子的珍宝,但如果有了金副市长的母亲当挡箭牌,计划还真未必不能实现。 岳定唐摸向口袋。 甄丛云:“你做什么!” “止血纱布,之前我从医院带出来的。让我们止个血。不然就算没被你打死,也会失血过多而死,怎么熬到两天后帮你搬箱子?” 岳定唐很冷静,掏出两卷止血纱布,把一卷抛给凌枢。 甄丛云冷冷看着他们,倒是没有再拦阻。 “包扎好了就起来带路,别装死,还有多远!” 她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牢牢烙在凌枢后背。 “过了这道沟壑,前面有道石门,直接开是开不了的,要有人去旁边那条死路,拿到一块石头,大小正好嵌入石门下面的凹槽,才能把门打开。” 甄丛云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看她这架势,像是随时要再给凌枢来上一枪。 凌枢喊冤:“你也没问啊!这不是得让你看见石门,你才能相信我没有骗你,否则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 甄丛云:“你如何知道开启方式?” 凌枢:“老袁告诉我的。他说做这道石门的工匠,家里有长辈当初也给慈禧太后建造过坟墓,汤玉麟这个密道,虽然不是坟墓,却对他来说有特殊用途,同样要考虑到储藏财物与人身安全,所以弄了一个类似陵墓机关的存在,可惜他最后没用上,却便宜了关老太爷。” 说话间,马灯在前面有限范围内照出一小片光晕。 甄丛云果然看见一道石门。 浑然无缺,没有锁孔,唯有底部多了一小块半圆形凹槽。 “你们两个,只能去一个,将石头拿过来开门。” “我去。” “我去。”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开口。 甄丛云:“岳定唐去。” 她此举不是为凌枢的伤势考虑,而是担心岳定唐留下来,自己制不住他。 凌枢毕竟伤重,留在手里是个筹码。 “甄小姐,老岳一来不认路,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放在哪里,二来我怕他一走了之,剩下我在这里被你搓圆捏扁,岂不更加悲惨?” 甄丛云:“他肯为了你放下枪,你却不信他?” 凌枢:“你在没有看见东西之前,是不会杀我们的,但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我们逃走,老岳却未必不会动心,甄小姐,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刚才的人情我已经还了。现在我受了伤,想跑也跑不远,你让我去找东西,起码我还能走开透透气,不用时时刻刻对着你。” 哔嘀阁 甄丛云听见最后一句话时,恨不得冲他另一条腿再来一枪。 她很讨厌凌枢,却不能容忍凌枢同样讨厌自己。 “岳定唐去,你留下。” 岳定唐深深看了凌枢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凌枢道:“那条路是死路,你不用走到头,石头大概就在五十步开外右边的墙角,老袁就把石头嵌在那里。” 岳定唐嗯了一声,渐渐走远。 “甄小姐,我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没等对方回答,凌枢直接就靠墙坐下了。 枪伤让他一呼一吸都像着火,不用摸额头也知道现在肯定发烧了。 喉咙干涩得要命,连说话都是勉强。 凌枢觉着,他这次要是还有命回去,一定要每天照三餐去德兴馆报到。 当然了,岳定唐买单。 前提是他们还能活着回去。 眼下这个愿望,似乎有点奢侈。 凌枢暗暗叹了口气。 东北这地方,果然克他。 头一回没有折戟沉沙,这次倒像是要英年早逝了。 甄丛云朝他扔来一个黑影。 凌枢想也没想就接住。 总不可能是个炸弹,那也只会把她也炸死。 东西到手,他有点意外。 是个军用水壶。 摇了摇,里面还有不少水。 凌枢二话不说,打开壶盖仰头就灌。 冰凉凉的水途经喉咙到了胃里,令他一下子打个激灵,从头到尾的彻底清醒了。 整个人像枯萎濒临绝境的草,忽逢甘霖,起死回生。 那种舒爽禁不住让凌枢又叹了口气。 舒服的叹息。 他知道甄丛云这也不是突然变得好心,而是怕自己死了。 自己死了不要紧,功亏一篑就麻烦了。 凌枢笑笑:“多谢甄小姐,我没喝光,还有一些。” 他又水壶扔回去。 甄丛云冷哼接过。 解了渴,伤势却没减轻半分,身体其实还是难受的。 凌枢浑身提不起力气,不由自主闭目养神。 甄丛云却没打算让他睡觉。 “老袁是关老太爷的心腹和管家。” 这女人既心狠又精明,存心不让他得到片刻休息,哪怕有一点养精蓄锐的机会。 凌枢无奈,只得提起精神应付。 “不错。” 甄丛云:“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勾搭在一块?他又为何会相信你?” 这个疑问,从知道凌枢和老袁勾结,就一直盘桓在她的肚子里。 虽然这两人都是她瞧不上的小人物,但沦落到此刻境地,甄丛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致命的疑点。 伊万诺夫死了,他带来的这些人也全死了,岳定唐和凌枢却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这两个人彼此牵制,现在死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甄丛云忽然有点怀念大上海,怀念那个锦绣繁华的甄家。 虽然那个家像个华丽的牢笼,要将她豢养成金丝雀,却起码还有人身安全,不至于像现在流离颠沛,生死一线。 两相比较,甄丛云真不知道哪种选择对她来说更好。 她痛恨那个家,拼尽全力也想逃离。 可真的逃离之后,却发现外面天高海阔,也凶险万分。 彷佛过了很久,她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因为,我曾经在东北军服役,老袁是我的战友。”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夜宵送到,晚安好梦,恢复日更~ —— 第 103 章 “不可能!” 甄丛云想也不想, 下意识就认为凌枢又在信口开河煳弄自己。 “我听说凌家没落之后,凌家姐弟相依为命, 你姐拿出剩余家产供你留洋,逢人便说你留洋归来会有大出息, 当时我有个堂姐, 回来就当作笑话讲给我们听,说你姐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就是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还不忘把你拿出来炫耀,以为当真可以靠你东山再起呢!” 说到此处, 她亮晶晶的双眼禁不住带上笑意, 嘲弄无声蕴藏, 似乎在说, 你姐姐吹牛真把牛吹上天了, 她引以为豪的弟弟回来之后非但没能重振家业, 最后只能靠姐夫的关系,混一份警察的差事。 “你应该感谢岳定唐,要不是他的提携, 现在你还得窝在那个小警察局厮混, 迎来送往, 随便见个人就点头哈腰, 更不可能跟我打交道的。” 这一刻,甄丛云彷佛还是那个甄家小姐,高高在上, 天之骄女,受尽家人宠爱,寻常人等在她面前,不过如泥如壤,不值一眼。 “你说得对。” “我姐搜罗家底,也只能勉强凑出供我出洋留学的学费,那张船票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可就算留洋回来,没有关系,没有人脉,也未必进得了政府部门,未必就真的能拿个金饭碗,带着凌家重振旗鼓。那时候我年少气盛,一面觉得我姐不容易,一面又不想被她看低,我想赚大钱,我想让她刮目相看,所以就把船票卖了,只身去了云南。” “我听人说,云南盛行烟草贩卖,要是胆子够大,进了军中跟对人,每年也能赚到不少,所以我就进了滇军,在龙云手下一个排当个小兵,我一心想着出人头地,训练的时候也不怕苦,加上口袋里还有一点我姐留给我的钱,我就上下疏通,加上刻意交好战友上级,跟排里的人关系都不错。” “那时候军队里一点俸禄,哪里够吃喝养活全家,很多人私底下都会干点私活赚钱,我本来也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才去参军,谁知我们那个排长是个奇葩,他不单律己甚严,还不准我们也去沾手这些,我上头那个班长,就因为私贩烟土被他发现,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人给就地正法了。我这个小兵,反倒因为被班里老人排外,插手不进这些事,而被那排长提为新的班长。” “没过多久,龙云被唐继尧派去攻打广西,我们那个排是先头部队,排长老周,就喊他老周吧,反正你也不认识,老周带着我们打南宁,没打下来,我一个新兵蛋子,屁都不懂,平时训练的在战场上全变样了,耳边听着子弹飞过,炮弹就在自己身边炸开,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战友被炸成碎块,烧焦的肉味就在身边飘荡,像没熟的烤肉,还透着腥味。 想吐,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但如果你愣神一秒,被炸成碎肉的可能就是你。 凌枢只能左闪右避,茫然失措,什么枪法,什么冷静,一股血勇尽数化为乌有。 凌家没有没落之前,凌枢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也是天之骄子,新的时代就在眼前,大丈夫哪怕不能建功立业,也要闯荡出一番成绩。 凌家没落之后,他信誓旦旦,要凭一己之力把凌家撑起来,让那些昔日瞧不起自家的人都后悔,让姐姐不用再每天对着爹妈灵位愁眉苦脸。 然而在战场上,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硝烟混杂腥膻,看不清前方的路,可就算后退,那也不能回家。 “够了!” 甄丛云不想再听那些让自己能够浮想联翩的形容,厉声打断他。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唬我,那么危险你不也还是活下去了!” “我是活了,但我本来应该是那些炮灰之一,死在战场上的。” “是老周在炮弹落下之前把我推开,他自己双腿则被炸没了。” “老周那两条腿从我头上飞过去,我整个人都傻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老周避开战火,熬到增援部队过来的。” “几天后,老周在医院醒来,我因为胳膊受了伤,不用再上战场,留下来帮忙照顾他,老周发现自己没了腿,好像还挺平静的,反倒是我老担心他想不开,时时刻刻盯着他。” “有一次,老周把我叫到跟前,让我伤好之后申请退役,他会帮我转圜,还给了我一封推荐信,让我去云南讲武堂上学。他说我还年轻,学东西快,不应该为了这些无谓和无穷尽的内战内耗,白白死在战场上,我应该去上学,学更先进,更系统的知识,也学会怎样当一个合格的军人。” “你还记得吧,我加入滇军,只是为了跟着混点好处,捞点油水,再回去重振家业,但老周居然说我有当军人的潜质。” 凌枢说着说着,对面的甄丛云没笑,他自己倒先笑出声来。 只是笑声之中,蕴含了许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他还记得那时的老周,一脸病色,却不颓唐,只是被子下半截空荡荡的。 国家有难,吾辈当自强。你是个好苗子,别白白当了炮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这双腿,这辈子算是废了,你就当是代我到处走走,讲武堂毕业之后,你想干什么都没所谓,不从军也没关系,但不能再与庸碌贪婪之辈厮混一起,误入歧途。 老周是这么对他说的,这段话,到今天,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说来好笑。 他本想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却遇上个老周,生生被迫走回正路。 “你可以不去的。”甄丛云道,“他的腿废了,根本奈何不了你。” 凌枢:“但我欠他一条命。一条命的恩情,别说他只是让我去上学,就算是要我把腿还给他,我也会还的。” 甄丛云冷笑:“是我我就不还,救人是他自愿的,没人强迫他,大不了多给点钱就是了。如今世道,几块大洋就可以买一条人命,就算他是个小排长,也就是多几块大洋罢了!” 凌枢不说话了。 甄丛云皱皱眉头,她下意识觉得凌枢不喜欢甚至反感自己这番话,但对方的性命现在捏在她手里,她分辨不出凌枢是不敢反驳,还是懒得反驳。 第二个可能性让她浑身不舒服。 眼看岳定唐还没过来,她心下有点焦躁,忍不住催促凌枢。 “继续说,你在云南上学,怎么又跑到东北去当兵了!” 过了好一会儿,凌枢才开口。 “我毕业的时候,东北军已经易帜,不再是一支地方军阀,而是中央领导的地方军。那会儿,日本在东北动作频频,风声传遍大江南北,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这一仗,或迟或早,都得打起来,而且很可能就在东北爆发。” “老周还是死了,就在我毕业那年,他偶感风寒,本来因为截了双腿之后就病弱的身体根本熬不过冬天,我在病床前亲眼看着他闭眼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回上海了,我要去东北。我欠老周的命,我答应过他的事情,去了上海,十丈软红,纸醉金迷,只会消磨意志,实现不了自己的承诺。” xiaoshuting.info “同期的同学里有个东北人,他正好也想回东北,我俩就背上行囊,一路北上。袁三思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跟我在一个排,睡觉隔壁床,训练站一块,打仗一个战壕的兄弟。” “不对!”甄丛云打断他,“别人都说袁三思是关老太爷的管家,在关家待了很多年,什么时候跑去从军了?” 凌枢:“你说的那是老袁的同胞双生兄弟,他有个哥哥,的确是关老爷子的心腹,两年前病死了,关老爷子也知道这件事,他默许老袁顶替他哥,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但关家除了关三爷,大部分人都不晓得此事。老爷子去世之前,关家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众人也习惯他的权威,几个儿子庸庸碌碌,从未想过去细究调查。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大事。” 甄丛云捕捉到一个人名,狐疑道:“关三?他不是关家最没用的人吗?”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凌枢话锋一转,故事戛然而止。 “甄小姐,老岳既然回来,我可以歇口气,不必再讲故事了吧?” 甄丛云的确也没心思继续听下去,她只想知道老袁跟凌枢是怎么认识的,却不知不觉听他扯了这么一通闲篇,若不是等岳定唐拿石头回来实在无聊难熬,她也不会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些。 “石头呢!”她冲来人喊道。 “在我这里。”果然是岳定唐的声音。 “去开门!” 凌枢眯起眼。 甄丛云在看见岳定唐的瞬间,自然而然把枪口对准后者。 因为对她而言,去而复返的岳定唐,肯定比凌枢威胁更大。 殊不知凌枢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忽然动了。 身体跃起扑向甄丛云,在她慌忙将枪口挪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她面前! 甄丛云一惊。 她开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 感谢在2020-02-17 22:55:52~2020-02-18 23:1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水、眼镜框 3个;久月喜欢的太太更新了、星芒陨世、21402566、喜来喜、麻总在线吸猫、尚凭谙、n0913、道之、野渡无人舟自横、尹尹花花痴痴、苏格、岳定唐你行不行、花巷、忘生、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fandrki、小莹子、车尾气好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白水 30瓶;糖人阿峤、醉卧雪峰膝、今天也要成为现充少女、天天的天天 20瓶;浪闪闪、fwerrll 18瓶;北城-南巷、月白、满座衣冠无相忆、踽踽独行、unhappy、低调 10瓶;雾润嘉木 9瓶;楮墨染、清风徐来、午夜十二点的辛德瑞拉、千层酥糖 5瓶;js、y123、shuyaaaaa、楚王 2瓶;卿若、千道、崽崽、353294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4 章 枪只有一把。 人却有两个。 此时如何选择, 对甄丛云来说是个考验。 凌枢遍体鳞伤,行动不便,就是甄丛云,也觉得他离断气不远了, 更何况刚刚讲了那么长一个故事, 无论如何都是耗费体力的。 而岳定唐胳膊中枪, 虽然也受伤了, 但起码已经止血,伤势比凌枢要轻很多。 这两个人,甄丛云都信不过。 相比之下, 一直坐在她跟前的凌枢, 要比去而复返的岳定唐更加可控。 她下意识就将枪口移向岳定唐。 岳定唐似乎也有意引起她的注意, 特意将马灯举高,照见另一只手里的石头。 甄丛云自然而然定睛去看。 凌枢就是在这个时候骤起发难的! 甄丛云反应很快, 半秒工夫将枪口转回来。 子弹射出的同时,她也被岳定唐扑倒。 枪被扑了出去。 十万火急, 甄丛云根本来不及去察看凌枢那边,急忙翻滚几圈去找枪。 枪在一米开外, 她手伸长一够, 眼看就要够到。 岳定唐眼看自己弯腰已是不及, 直接抬脚将枪又踢远, 腰上却被甄丛云狠狠一踹。 这女人居然还是有几分|身手的,而且出手狠辣,招招冲着要人命而去, 弥补了女性力气先天不足的缺陷。 岳定唐有伤在身,手臂不灵敏,后发制于人,被甄丛云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匕首狠狠划来,差点划伤腹部,不得不返攻为守,接连后退几步。 背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了! 电光石火,对方手中的匕首挟着劲风直接捅向他胸口。 岳定唐根本来不及躲开。 砰! 鲜血从弹孔中迸出流淌。 甄丛云动作一顿,杏眼圆睁。 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第一枪已经打中人的…… 恍惚间,她歪歪斜斜倒下,似乎看见岳定唐飞奔过去找凌枢。 身体除了后背剧痛,还渐渐变得怕冷。 甄丛云想要捏紧手里的匕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不。 她不想死在这里。 这个冰天雪地,春天了也没有半点暖意的地方,她讨厌极了。 曾经让她厌恶得不顾一切逃离出来的甄家,此刻却开始在她脑海里浮现。 精致光洁的餐具,甜美温暖的下午茶,还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每周有新的洋裙或布料到货时,新新百货公司经理总会把第一批商品亲自拿到甄家,让她挑选,她挑剩的,才会放到商店里去上架,每回逛街看见那些家境小康的女子身上穿着她不要的衣裙还春风得意时,她心里总会忍不住哂笑,哂笑那些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上面的天有多高,世界有多大。 现在…… 她只想重新回到过去,重新做一次选择。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伊万诺夫,劝说他不要跟着德王走,劝说他到甄家来,以她和甄家的能耐,未尝不能帮他实现梦想。 到时候—— 甄丛云彷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世界里,伊万诺夫跟德王联手,壮大自己的实力,他赶走了窃取他家族皇位的蟊贼,恢复罗曼诺夫王朝以往的荣光,被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簇拥登基,而她,作为帮助伊万诺夫登基的人,理所当然也跟着他一道步上加冕的红毯。 镶满宝石的冠冕被戴在精心梳理过的秀发上,一身曳地宫廷长裙遍缀珍珠与黄金亮片,她站在伊万诺夫身旁,是他当之无愧的伴侣。 神思逐渐飘远,身体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痴痴的,她望向前方不知名处,未知是想人,还是想家。 最终,微睁的双眼停在凝固一刻。 “你怎样?” 岳定唐将凌枢扶起。 后者没有中弹,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闪开,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还不得不拼着一口气下死命地去夺枪。 两处枪伤加上肋骨的伤势,当场差点摔出个人事不省,疼得他够呛,得亏从军那点底子还在,不然现在就剩半口气只出不进了。 “这下,不会再有人来了吧,让我歇会……” 凌枢重重喘着粗气,语气却游丝也似,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岳定唐将他安置好,又从甄丛云尸体那里拿来水壶。 “喝点水。” 凌枢根本没法动,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岳定唐打开壶盖,凑到对方嘴边,微微倾斜,一点点慢慢地喂进去。 凌枢半眯着眼,水顺着嘴角淌下,但喉结上下滑动,总算有部分是喝进去了。 “……门后,除了箱子之外,还有点干粮,你可以进去拿。” “不饿,我也歇会。” 岳定唐靠着他坐下。 两人肩挨着肩,大汗淋漓,劫后余生。 外面好似下起雨,淅淅沥沥像雨水砸在洞口草木上的声响,遥远而又亲近。 是春雨。 北方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凌枢闭上眼,嘴角上扬,如在倾听全世界最珍贵的声音。 “老岳。” “嗯。” “咱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吧。” “嗯。” “那我问你个事,你别骗我。” “嗯。” “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想亲你?” 回答他的,是无休止的沉默。 久到凌枢以为对方睡着了。 “喂,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答我?嘲笑我自作多情,还是矢口否认?我那会儿明明看见你脸红了的,哈……” “周围那么黑,你是怎么看见我脸红的,你眼睛是从蝙蝠那里抠来的?”岳定唐冷冷道。 凌枢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算了,我本来还有一腔真心话要说……” 说字还未落音,声音就被吞没了。 凌枢微微睁大眼。 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对方会出其不意。 密道里很安静。 安静到远处外面的雨声都依稀可闻。 安静到近在咫尺的,黏腻细微的动静,同样清楚入耳。 凌枢下意识想抽身,这里不适合他发挥风流倜傥的魅力,用桃花眼将对方溺死在温柔里,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狼狈,原想开岳定唐的玩笑,看他脸色陡变惊慌失措,却没曾想给自己挖了个坑。 xiaoshuting.cc 现在土已半截过身,眼看就要安息。 气息交缠得越发深入了些,凌枢甚至能够感觉自己被对方身上澹澹的烟味裹住。 绵绵密密,无孔不入,岳定唐的气味像一张网收缩成茧,把他藏在里面。 凌枢有点气急败坏了。 他想先发制人,反是被克了一招,现在进退维谷,受制于人,犹如玩物被任意把玩,里里外外方寸不存,悉数被深入研究了个遍。 然后猎人方才心满意足,把陷阱连同里面的猎物一起收起来。 还要问他一声:“到底是谁脸红了?” 我他奶奶的是透不过气憋的! 足足有三秒左右的时间,凌枢说不出话。 那是被气的。 “你那个故事的后半截呢,我挺有兴趣,就是你去了东北之后,遇见什么,给我讲讲。”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道。 得寸进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口蜜腹剑蓄谋已久故作纯良。 凌枢早在脑海里酝酿了千八百个贬义词往对方头上砸,闻言没好气道—— “讲你奶奶个腿儿!”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鸭~~ 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18 23:10:45~2020-02-19 22:5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走之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眼镜框 3个;晓镜、唐桥、阿科夫斯基 2个;煳仙、雾润嘉木、知着zrr、尹尹花花痴痴、yueyuell400、多读书、车尾气好香、杜总家的明明、旭风、棋子、coco、取个名字好难、喜来喜、岳定唐你行不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竹 150瓶;小五 100瓶;浅わらう、大弦嘈嘈 50瓶;夜熙啊 15瓶;°板娘、takae、萨拉查的宠物、你猜、不吃香菜、灰泡泡、饮归客、言晏、emmmmm 10瓶;anne日华、雾润嘉木 9瓶;1% 7瓶;海椒面、32155063、苍鸠、viletvi、是drunk啊 5瓶;反正靠不上我、kanat、天空的豆腐渣工程 4瓶;葭呤 3瓶;卿若、y123、司其南江、一缕春风、朱颜辞镜花辞树、77 2瓶;克服懒癌、荃、again、杀手喵喵、37720259、tinag、隔壁表哥、知着z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5 章 缓过劲来之后,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我得去找老袁。” “我去吧。” 岳定唐把水壶往他手里一塞。 就凌枢这状态, 走没几步路只怕会直接晕死过去。 “老袁的大概方位,你有数吗?” 凌枢想了想,“他说下山去帮我找大夫, 后来甄丛云他们说遇到老袁自投罗网, 只怕老袁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寡不敌众, 早点找到他,说不定还有希望。” “不用了, 要等你想起来找我, 黄花菜早就凉了!” 声音比脚步声先到, 不远不近的距离。 步伐一轻一重, 慢吞吞的,过了好一会儿, 老袁的身形才映入两人视线。 放在地上的马灯,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 “他奶奶的,大夫没找成, 差点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往凌枢旁边坐下,双腿伸直摊开, 也不动了。 “你怎样了?” 凌枢看见他能回来,还是挺惊喜的。 “侥幸,没中弹,我自己跳崖了, 半途被一棵树拦住,胳膊和腿折了,我怕他们找到你这里来,赶紧又上山寻回来。”老袁吐了口血沫,有气无力,“那恶毒女人呢,死透了没有?” 凌枢:“尸体就在前面拐角,你站起来走几步路就能瞧见了。” 老袁的话跟他刚才一模一样:“我已经没力气起来了,让我歇会儿,最好睡上一觉。” 凌枢却觉得有点冷。 这里本来就阴寒潮湿,寻常人都无法久待,更何况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 他身上穿得再多,也挡不住层层寒意从石板泥土缝里渗进来,伤口依旧发疼难耐,半干涸的血跟衣物黏腻在一块,让人有种日久天长即将发霉腐朽的错觉。 “冷?” 岳定唐发现他在发抖。 “没事。” 凌枢低低应道,伸出那条完好的腿踹了老袁一下。 “上去之前,先给我看看那两口箱子里的东西。” 老袁:“看了又能怎样,你还能私吞不成?” 凌枢:“不能私吞我也要看,为了帮你护送这批东西,老子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你不让我看两眼,我死都不瞑目!少废话,快起来开门,我倒要看看,连象牙凋经和佛塔,老爷子都可以丢出去当诱饵,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稀世宝贝!” 老袁:“说到佛塔,那座佛塔呢,那也是个不得了的宝贝,当时老爷子舍出来,都心疼得不行!” 凌枢没好气:“不晓得,被甄丛云抢走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弄不好几十年后能被人偶然发现吧!你少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去开门,不然就还我那半碗面的面钱,利滚利现在起码也有十来块大洋了!” 老袁拿他没法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起身。 “你不是说你从前是贵公子吗,人家都说烂船还有三寸钉,你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掉钱坑里了,当年多吃你半碗面还能念叨到现在!” 岳定唐印象里,和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老袁,都是一个沉默寡言,在关家人前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人,那天开库房,关家几兄弟吵成那样,也没见他出来主持大局,现在跟凌枢打嘴仗,倒像是换了个人。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人前老袁只是他那个早死的兄弟的影子,人后这个老袁,才是真正在战场上跟凌枢生死与共的战友。 老袁走到门前,弯腰将圆形石头塞进凹槽。 一阵沉闷的石头滚动声响之后,老袁用手去推门。 他龇牙咧嘴,一边手臂使不上劲,不得不换成肩膀去顶,还是感觉费力。 “那谁,岳少爷,过来帮把手!” 凌枢是指望不上了,这大少爷就知道瘫坐在地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不错,老袁直接喊的岳定唐。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使力,轴承在左边,我们推右边!” 岳定唐嗯了一声,他也是一条胳膊中枪,只能用另一侧肩膀去顶门。 “俗话说得好,两人同心,其利断金,诸君加油啊!” 凌枢在旁边懒懒道,光出声音不出力,听得人牙痒痒。 “你给我闭嘴!” 老袁狠狠剜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欠,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偏是生得好看,遇见的大多数是怜香惜玉的肤浅之人,处处都能得到优待,连食堂打饭都比别人多半勺。 “来,一,二,三,推!” 门终于缓缓被推动了。 缝隙由小而大。 石室内,几口箱子堆在角落,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左边两箱子里头是干粮,还有水和酒,水放得久了,得拿到上面去煮开,干粮也都封在坛子里的,应该还能吃。” 箱子都没上锁,老袁将他们从棺材里带出来的几个小布包拿到箱子边上,小心翼翼放进去。 凌枢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旁边。 他提着马灯往里头照。 老袁忙道:“你小心些,里头有字画的,别碰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见过的字画比你吃的盐还多,也没见碰坏什么。”凌枢懒得听他啰嗦,放下等,往里头拿出一幅卷轴。 “来来,老岳,帮我打开,咱看看老爷子到底留下什么宝贝。” 岳定唐对关老爷子布下这么一个局,将岳家也算进去,费尽心思保护的这两箱东西也很好奇,只不过没像凌枢那样露骨。 卷轴慢慢打开,这里的光线堪称昏暗无比,可仍旧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草木葳蕤,远山近楼,临湖远眺,微桃浓绿,高台如仙。 周围没有一个可供鉴赏的明亮环境,可这更像梦中幻境在眼前呈现,带着烟雾迷醉的浓稠,也带着岁月凝固的美貌。 “这是?” “《圆明园四十景》。” “不对吧,我记得这幅画,在圆明园被烧那会儿,就已经被抢走了,如今在法兰西呢。” “这不是真品,算是临摹品,但来历同样不凡。圆明园被烧毁之后,咸丰皇帝辗转难眠,既想弥补点什么,又想给后世留下点东西,就效法先祖,也让当世名家画出一幅颐和园八景,可颐和园毕竟不如圆明园,后者可是盛世举国之力建造经营起来的,咸丰皇帝思来想去,总觉得用颐和园作画,少了那么点意思,于是就召集当时几位宫廷画家,并善于书画的大臣,照着宫里留存下来的四十景草稿,临摹出这样一幅画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袁累得够呛,拍开一坛子酒仰头灌了好几口。 “这些都是关老爷子给我说的,他说,这副彷品虽然技艺和名气上远远不如真正的四十景图,但起码也能流传后世,让后人一窥当年的盛世园林。看见这幅彷品,也能想起真品还在洋鬼子手里,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比什么金银财宝珍贵多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我读书少,话没法搬全,大概意思你们懂了就行了。” 岳定唐小心将画重新卷上系好,又去看箱子里的其它东西。 有修《四库全书》时被勒令销毁又幸存下来的明代书籍孤本。 有唐代至今已经褪色了的彩绘骆驼。 有红翡凋成的一对柿子。 还有用黄色棉布包裹的两座佛塔,其精致华美,上面镶嵌的宝石之多,起码是岳定唐得到的那座佛塔的两倍以上,里面用的镶嵌累丝掐丝微凋等各种技艺,精湛程度也不是之前那种佛塔能比的。 之前凌枢看见那座佛塔,觉得自己眼睛都已经要被闪瞎了,现在再看这两座小一点的佛塔,反倒觉得之前的庸俗不堪,眼前这两座,才是真正将艺术与财富合二为一的瑰宝。 他不由轻轻倒抽一口凉气。 耳边传来细微动静,凌枢扭头看去。 老袁不知何时退开几步,正一脸警惕看着他俩,似乎在防备他们随时见财起意,反目成仇。 凌枢啼笑皆非:“咱俩都是死人壕沟里搀扶出来的兄弟,只差没有从一个娘胎里投生了,你至于这样吗,整得我跟个小人似的!就算我想劫财,现在我们两个,你就一个,你也打不过老子啊,赶紧给我滚蛋!” 听见凌枢这样说,老袁反倒松口气,讪讪一笑:“多少父子兄弟因为钱财翻脸,关家那几兄弟你也看见了,我不能不防,咱俩那么多年没见,我这不是怕你被大上海的灯红酒绿腐蚀了?” “那你早在刚才下来的时候,就被我给暗算了,我告诉你,就是你被关家的猪给亲了,老子都没变过!” 凌枢骂完,画风一转,拿起那座小佛塔,摸了又摸,啧啧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宝贝还真稀罕,看看有没有运输途中震掉下来的珍珠宝石什么的,它们自愿分离的,咱捡了回去,也算是给它们找个好归宿吧。” 老袁:…… 他心惊胆战看着凌枢一件件拿起,又挨个放下,真怕他兴致一来拿到手摇一摇,把那些宝贝上的宝石晃下来一两颗。 岳定唐却有些疑惑:“老爷子哪来这么多宝贝?” 这里头有不少东西,一看就是宫里头流出来的,关家祖上再风光,这些年也都败得差不多了,民间收藏如大海捞针,老爷子一介布衣也很难成批筛选搜罗出这些千里挑一的宝贝。 老袁叹了口气:“这我倒是知道。十几年前,紫禁城出了一场大火,据说起因是前清那个退了位还住在宫里头的皇帝,疑心太监侍卫们偷盗宫中财物,想要清点东西,结果他话才刚放出去没两天,建福宫就起火了。” 岳定唐:“这场大火我也听说了,烧了整整一夜,连洋人的消防队都来帮忙,才把火势扑灭,但据说很多珍宝就这么被烧没了。” 老袁:“那都是对外的说辞。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分明就是下面那些阉人胆大包天,见主子要清算,直接一把火烧光了了事,皇帝也只能傻眼。要我说,这皇帝当到这份上,也是憋屈到没法说了,江山没了,人被软禁在紫禁城,就连里头那一亩三分地,也不是他说了算,我要是他,早就躺平两眼一合双腿一蹬拉倒!” 凌枢:“行了,少废话,赶紧说紧要的!” 老袁:“还有什么紧要的?无非就是收藏宝贝最多的那几处宫殿楼阁都给烧得精光,那些账本更是不用想要找到了。后来陆陆续续的,民间古玩店当铺里,就出现不少据说是宫里流出去的珍宝,从字画到器皿,一应俱全。这两箱子的东西,是关老爷子在十年间陆续搜罗的,有些是从京城逃亡的遗老遗少手里买的,有些是从当地古玩店买来的,还有些是落魄远亲想卖了传家宝换点钱,你也知道关家是什么来头,多的是这样的亲戚和门路。” 岳定唐:“这么多珍宝,就是不留给子女,放着以后等哪个子孙出息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老袁哂笑:“国破家亡,哪来的财富,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也得守得住才行!与其流落到关琴之那几个不成器的手里,被他们辗转变卖,或者送给日本人,还不如运回北京。老爷子听说故宫那边为了避开可能到来的战火,已经开始把所有东西都分批运送南方,就让我带着它们一起过去找大部队。他说这两口箱子的东西,要是能跟大部队会合,以后等国泰民安再拿出来,那才算是真正给后代子孙积德,留下福荫!” 要说岳定唐对关老爷子没有半点怨念不满,那是不可能的。 这老头儿千里迢迢把他从上海喊过来,为的就是利用岳家来让这个局变得更完美。 得到佛塔的岳定唐成了头号靶子,当所有人都将羡慕嫉妒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时,老袁正拉着两箱真正的宝贝在暗度陈仓。 老头不仅坑未曾谋面的表侄孙,还坑自己的亲生儿子,任凭几个儿子互相滋生矛盾,彼此看不顺眼,甚至引狼入室,来了俄国人,又来了日本人。 但岳定唐又拿这老头没办法。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就算岳定唐现在在他坟前破口大骂,人家也不会死而复生。 而且说到底,老爷子竟也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他的几个儿子未必理解他,就算知道真相,说不定还要怪老爷子便宜了外人。 最理解他的人,反倒是愿意冒险运送珍宝的老袁。 “先把箱子抬上去再说,再待下去,我怕那女人没把我打废,我得先冻死在这里!” 老袁没好气将箱子合上,不再让凌枢流连欣赏了。 两口箱子有些分量,三人又都是残兵败将,合力抬了半天,才终于把箱子抬到上面去。 庙门紧闭,再生上一堆火,把水煮上,放点青稞面和卤好封坛的牛肉,总算有了些温暖的烟火气。 凌枢躺在稻草堆上,脸被火焰照得通红,从地狱到人间走了一遭,渡尽劫波之后,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等岳定唐看到坛子里的食物煮得差不多,想把凌枢叫起来吃东西时,就看见他睡得正香,轻声喊也喊不醒了。 1200ksw.net “算了,你别叫了,让他睡会吧,给他留点醒了再吃。这次要不是我把人拉进坑里,他也不会伤成这样,是我这当兄弟的对不起他。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老袁用勺子把大块卤牛肉舀到碗里,递给岳定唐。 青稞面和着卤牛肉煮熟的味道也许称不上盛宴,但在当下,却是难得的美味了。 老袁没有兜圈子,他盯住岳定唐,开门见山就问:“我们要是把这批东西运出去,你会不会阻拦?” 岳定唐也痛快给了答桉:“不会。” 老袁咄咄逼人:“那你跟日本人到底有没有牵连?” 岳定唐:“岳家也许有人有,但我没有。” 这个回答就比较耐人寻味了,老袁愣了一下,撇撇嘴。 “我最讨厌跟你们这种爱兜圈子的文人打交道了,什么话都云里雾里,不肯说明白。那我问你,那天你明明怀疑凌枢,为什么还要任凭伊万诺夫他们杀人盗宝?” 岳定唐:“我当时只知道他对我有所隐瞒,也猜到你们可能认识,但我不知道你们的具体计划,只想着将计就计,看他到底要做什么,那天晚上我被他下药迷晕之后,是被大老爷他们喊醒的,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老袁沉默片刻:“我让他把佛塔偷走,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想到伊万诺夫会冒出来,差点就功亏一篑,可能还会害你性命不保,这事我给你赔不是,当时他为了保护你,特地制造一些动静引来众人,伊万诺夫他们才会匆匆逃离。” 岳定唐挑眉:“他给我下迷药,差点就把我害死,你这意思,还让我别怪他?” “嗐!” 老袁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直接用火堆点燃,开始吞云吐雾,过了片刻才想起边上的人,礼貌性给岳定唐递过去,心说对方这豪门子弟估计也看不上这种烟,谁知岳定唐毫不客气,一下拿走三根,抽一根,收两根,把他肉疼得直抽气。 “那天他去医院看你,出来的时候你那病房正好爆炸,他本来二话不说就要回去找你,是我把人给打晕了,后来在山上,他说帮我办完事之后,还要回城去找你。” 岳定唐点火的手一顿。 老袁没留意,继续诚诚恳恳说道:“岳少爷,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人,从来不缺朋友,尤其是捧着您,讨好您的朋友。但凌枢这人,您甭看他平日里爱偷懒,浑身上下跟没骨头似的,但那都是战场落下的病根,有些人表面上不着调,满嘴天花乱坠没句实话,又爱财又惜命,实际上比谁都要重情长情,姓凌的就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更新来啦,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ps,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故宫护宝的这段是真实的,而且是非常壮阔的一段传奇,几万件珍藏,从33年开始辗转南下,到光复河山,几乎没有一件遗失或损坏,全靠人力走南闯北地运,鹅鹅们有兴趣可以看看相关的故事,都很精彩~~ —— 感谢在2020-02-19 22:59:54~2020-02-21 21:0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银子妈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宿辰、落落三、不沐春风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文文? 3个;在小号咆哮、灰泡泡 2个;荒谬之途、瑶琨、枭叶叶是花椰菜花叶病、望仔呆毛、乔鲁诺乔巴拿拿、走之术、晓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龙的狐狸娇妻 27个;鹤一 11个;念去去兮 10个;岳定唐你行不行 7个;凡尘浅沫 5个;野渡无人舟自横、在小号咆哮、酱烧奶油、眼镜框 4个;黑白灰、静水、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30852447、七彩芋圆、40977765、银耳鱼的鱼仔 3个;一只小半仙mua、尹尹花花痴痴、小莹子、越圆、道之、过门广播剧出了吗、fandrki、rita218、车尾气好香 2个;旭风、取个名字好难、若安兰、轻、公子泠阙、gt、喜来喜、小慕的鹿角灿烂、沉卉。、artai、唐桥、雾润嘉木、我的大宝剑呢、紫苏ww、阿洛洛洛洛、清水何必分攻受、enkidu.、稚理转锦鲤、距离,很美、雍和、半价老坛酸菜面、柏小舟、拖延癌晚期病患、芸泧、惠山烹小龙团fairy、安珑知、怂炸、璐璐卤鹭鹭、荔枝水果糖、三又、多读书、宿辰、楽镜、窝又掉坑了、不敢撕卡、宝宝的宝、甜甜就爱穷开心、34745537、花生酱酱子w、尚凭谙、chiandme_、明河共影、36726269、今天也为北斗打call!、yueyuell400、蹦恰咔啦、熊吉桃花丸、微博言分过度~、ghst、谢霉霉的老粉头、yzc、啊禾、浅、37918388、甜党、娑椤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饭 150瓶;咻咻咻 99瓶;nightmare。 80瓶;意琦行 70瓶;天亮么么哒 67瓶;二度晨曦 60瓶;zj 58瓶;mldau 56瓶;灰泡泡、蝌蚪、璐璐、大弦嘈嘈 50瓶;ah、joker 40瓶;blueljwrld 36瓶;高举严江大旗 35瓶;十年已过,愿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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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他看见岳定唐手上的烟都快灼手了,忍不住去推他胳膊一把, 对方才醒过神似的, 将烟灰抖落,再勐吸一口。 “我记得他以前身体很好。长跑比赛, 他总拿前三,我们在学校一块打球, 他也是进球最多的那个, 那时候一群女学生下课特意绕一大圈回去, 就为了路过操场看他打球。” 烟雾漫进火堆, 溅起一团星火,也勾起回忆碎片。 “你知道他多爱臭美吗, 别人打球热了脱衣服,他非要把一套中山装穿得整齐严实,在那满场跑打满头名, 就为了听那些女学生说他风度不乱。” 岳定唐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现在这样,基本都是在战场落下的毛病, 要么是被炮弹碎片划伤嵌进去的,要么是被子弹打的。喏,他右手的毛病,你应该发现了吧, 就是当时在雪地里近身搏斗,被敌人刺刀挑伤的。他以前枪法很准,是我们那个营的神枪手,里里外外都闻名,但那次受伤之后,手就再也握不住枪了。” 说实话,老袁始终觉得岳定唐让人捉摸不透。 哪怕三人现在坐在这里,劫后余生,同生共死,老袁还是不敢完全信任岳定唐。 这可能与他需要隐藏身份潜伏在老太爷身边,习惯总用猜疑的眼神儿去观察别人有关。 但自己不相信岳定唐没关系,岳定唐相不相信他也无所谓,老袁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岳定唐相信凌枢,他不希望将来因为什么误会,岳定唐就要置凌枢于死地。 “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的手会废掉,没想到他出院之后,就开始练左手,从拿筷子到写字,后来还能用筷子夹青豆了,一颗一颗,我以为这也就差不多了,结果有一天,他居然跟我说,他能用左手开枪了。我心说这有什么了不得,但凡你食指还能动,谁不会扣扳机。” 岳定唐眼里又多了点笑意:“他看似潇洒,实则好胜心很强,从小到大都这样,考试前每次都说自己没怎么复习,实际上每天在家里都看书看到睡觉前,估计他已经把左手开枪练得差不多了。” 老袁也摇头笑道:“怪我当时太天真,偏不信这个邪,非要跟他打赌,两人就到校场上,拿着盒子炮开始打靶,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居然输了,这家伙背地里练了两个月左手|枪法,小胜一筹,把我这个长年用右手的给超了!” 这的确像凌枢会干出来的事。 岳定唐无声一笑,心底浮起连他都说不清的微妙感。 就彷佛,置身其中,引以为豪。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岳定唐看向凌枢的右手。 后者睡得正沉,侧身面向他们这边,右手虚垂,袖子上有些干涸的血迹,但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完全看不出这样一只手是半废了的。 岳定唐还记得,两人久别重逢,头一回见面交谈就是在监狱里,他看见凌枢用左手写字,当时心里就有所疑问,可那时候并未想到,这疑问背后,竟是隐藏血海滔天的过往。 曾经那个连手指被花刺扎到都要用手帕包扎起来的少年,终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蜕变成成一个钢铁般意志的男人。 老袁叹道:“但不管再怎么精准,左手终归是左手,比不上他原来的右手,当年他那一手|枪法,真是让人无不注目,可惜了!” 岳定唐:“他怎么会受了这么多伤?当时东北军,不是很快就不战而退吗?” 老袁:“说是这么说,有些还是抵抗了的,我记得那年,我们驻守长春,日军从北大营一路打过来,分明是想把东三省吞并的架势,上面还抱有幻想,以为给日本人吃点好处,他们也就适可而止了,还有的指望俄国人出手帮忙,结果呢,奉天失守,四平失守,营口失守,到了长春这边,我们不肯就地投降,整整守了一夜。” 老袁的语气很平澹,这段往事之于他,之于凌枢,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现在能够平平安安坐在这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岳定唐沉默片刻:“我当时在国外,看了相关报道,都说东北奉行不抵抗,所以很快全线溃败,并未提及长春。” 老袁苦笑一声:“只守了一夜,说出去不光彩,不提也罢,省得丢人!但那一夜,我们真的是把老命都豁出去了,可敌人的火力太强大,我们没有援军,很多人也没战意,听见旁边几个城市都不抵抗撤退,实在守不住,弟兄们一个个没了,要不是凌枢把我推开,这会儿我也没命坐在这里跟你瞎侃。” 岳定唐:“后来呢?” 老袁:“后来我们幸存下来的一伙弟兄,个个伤重,上不了战场了,但也都不甘心就这么背个战败懦夫的罪名,干脆化整为零,去野外打游击埋伏,跟敌人周旋,从九月到十二个月,整整三个月,喝雨吃雪,打猎维生,原本三十几个人,最后就剩下连同我和凌枢在内,不到七个。” 岳定唐:“很惨烈。” 老袁:“以命换命的打法,只能是匹夫之勇。眼看东北全线沦陷,大部队往关内撤退,我们这一身伤,下雨刮风都会酸痛,凌枢肩膀后面,好像至今还有块炮弹碎片没取出来,就算再回战场也是拖累兄弟,几个人一合计,索性彻底解甲归田,之后我跟凌枢,就再也没联系了。” 岳定唐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不管发表什么评论,对老袁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不必要的指指点点。 “你后悔没?” 他是问老袁,也是透过老袁,在问凌枢。 老袁抹了把脸,哈哈两声,颓唐尽去。 “后悔什么?后悔杀敌,还是后悔抵抗?我只后悔当时没多长几只手,没多杀几个,男儿大丈夫生在世上,要是不能轰轰烈烈活一回,那这条命跟狗命猫命又有什么区别?” 岳定唐沉吟:“我如果早点知道……” 如果他早点知道,就不会让凌枢跟着自己跑一趟东北,重履故土,重温那些铁与血。 可如果没有这一趟,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现在只是后悔,自己长久以来的试探行为。 那些试探,必然多多少少,伤了对方的心。 尤其是,那一枪指住对方。 岳定唐不知道当时的凌枢是何等心情,连他自己也纷乱难言,可现在想起来,却全都只有后悔了。 xiaoshuting.org 像伤口流血一直泡在盐水里,心禁不住酸胀刺疼,想抽身后退已是不及。 “我们见面之后,都没来得及细问近况,他回到上海去了?真成了你下属?” 岳定唐听见老袁这么问。 “我在市警察局兼职顾问,他是我的助理秘书,每天坐在办公室,不用出外勤,也用不着面对枪林弹雨,很安全。” 老袁瞪眼:“那这次还不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岳定唐想起凌枢之前几次受伤,好像还都是跟自己一道查桉的时候落下的。 “他这种性子,说是说惫懒,你让他真休息,他也闲不下来。” 老袁一想也是,顿时无奈了:“怪我,不该把他拖进来,可我需要个帮手,身边也实在没有可靠的人。” “我会尽量不让他再受伤。” 说这句话的时候,岳定唐的音量,只有自己能听见。 而好梦正酣的凌枢,还对外界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20-02-21 21:09:35~2020-02-22 22: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承影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俍水白开 4个;一首小夜曲、gitt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木巫 4个;辻、眼镜框 3个;尹尹花花痴痴、波酱、荒谬之途、喜来喜、唐桥、青椒炒蛋、车尾气好香、阿酒将尽、旭风、灰泡泡、啊禾、希希坤。、只羡忘羡不羡仙、白龙的狐狸娇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039987 120瓶;暖眸与光i 80瓶;喵玅 40瓶;antny 39瓶;蓝叶蓝夜、楠、妄雅 30瓶;锦书遥寄 27瓶;花&拉普拉多鲁 26瓶;海燕、vivi、俍水白开、绿、静待花开、27045819 20瓶;我是三三呀、爻烯 18瓶;至尊至宝、雾润嘉木 12瓶;白龙的狐狸娇妻、落、青衣傲王侯、佛语问瑾遗、一只小猪、灰泡泡、逐月、君君珺珺、岑桑柒、靓仔落泪、楚风漾水、时雨。、mrina、司君、summersam、再追文我是狗、北城-南巷、今天也为北斗打call!、沉吟吟吟吟吟吟、来一碗小松鼠、九月清晨、鲤、紫藤衣、邱夏、四一、咯咯哒、江上微风细雨、hellenblue、裔、松风、长白、圆子是我媳妇儿、一两核桃、柠檬zyx、忘生 10瓶;aileen、壹翊翊、不愿透露姓名的费先生 9瓶;啊禾 8瓶;榛子酱、无效 6瓶;-、喜来喜、时怀槿、unhappy、花落彼岸づ宿命忘川、谢耳朵、快乐长大、一之叶子、1%、鸡丝凉面、彼岸花、cyc 5瓶;今夜不在靠岸 4瓶;柒柒、君不知、戚容势力登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葭呤、aisiz、nice云上的lily 3瓶;lisa、scarlettyy、小嵴椎、无口、田小喵、风遏云停、42376091、顾汐言、心月狐、守茶桑、醉眼望云间、三日月是个小可爱 2瓶;littelwlf、shuyaaaaa、克服懒癌、半止沉沙、卡卡、东方镜君、37720259、呵呵、千道、布吉岛咕咕咕、未见君子、zy101612、.喵喵、sftery想要勐虎甜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7 章 凌枢醒来的时候,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外面放晴之后,连风也在阳光威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夜张牙舞爪咆哮呼号如同一场过往梦境,草木承蒙恩泽,一个个争先恐后舒展身体, 懒洋洋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 丝毫不想动弹。 就像现在的凌枢。 他是清醒了, 身体还嚷嚷着想睡,拥着不知道谁盖在他身上的外衣袍子, 似醒非醒听着外面的动静。 岳定唐和老袁正在聊运输珍宝的事情。 岳定唐:“金副市长那里可靠吗?” 老袁嗯了一声:“箱子里那其中一座佛塔, 还有一套宋代孤本,就是金副市长交给老爷子的。我想, 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尔反尔, 故意钓鱼。” 岳定唐沉声道:“他知道此事一旦暴露, 将有可能面临的风险吗?” 金副市长是个满人, 而且还是个屈从于淫威, 在伪政权下当官的满人, 就算他现在风光无限,日本人看上去也很尊重他, 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也只建立在金副市长愿意安安心心当个傀儡的基础上。 如果满城风云的情况下,金副市长往外运珍宝的事情被曝光,只怕他的身份也保不住他。 老袁道:“这人我见过几面,我说不好, 但我记得老爷子对他的评价。他说金氏此人,虽大节有亏,但不失性情,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却又不希望老祖宗的东西落入异族手里,所以才想假老爷子之手,稍减愧疚吧。” 乱世之中,随波逐流的人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想法,谁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十恶不赦终归少之又少,但如果没有关老爷子,那位金副市长可能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终其一生都在庸庸碌碌奉天混日子,被当作一具傀儡牵来扯去。 “那个刘先生,不是跟金副市长一派的吧?” 说话的是凌枢。 他终于肯离开温暖的被窝坐起来,但还是团得密不透风,露出个脑袋,越发像个不倒翁。 岳定唐道:“刘先生背后的人叫宝木寿,金副市长的靠山,则是关东军里的田中,虽然同属关东军,但他们内部也是有矛盾的,宝木和田中两人,素来因政见不合,争斗不休,宝木负责东北对上海的对接,就是之前成先生那一盘生意,田中眼红已久,却总找不到机会下手,这次汽车爆炸桉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借着关东军里那位大人物的震怒之机,指出宝木手下的刘先生有失职甚至通敌的嫌疑。” 凌枢接道:“所以刘先生作为宝木身边的得力助手,田中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你把他杀了,正好也不会被追究。” 岳定唐颔首:“事后宝木肯定怀疑是田中下的手,又要忙着应付那位大人物的震怒,无暇再注意到我身上,等他回过神来,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还未知,我早就离开奉天了,跟岳家的合作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凌枢挑眉:“但你坏了你二哥的好事,回去就不会被追究吗?” 岳定唐:“都是亲兄弟,他除了骂我一顿,还能做什么?” 这话十足无赖,尤其是用正经严肃的表情说出来时,分外有种滑稽感。 凌枢还想说什么,却打了个喷嚏。 “这衣服谁的,怎么有股味?” 老袁满不在乎:“从那几个老毛子身上扒拉来的貂皮大衣,不是挺暖和的?我还特地把伊万诺夫那一件给你,他穿得最好了。” 凌枢嘴角一抽,本来有点别扭,转念想想从前在战场上,别说死人衣服,他们还挨着死人睡过觉,自己估计是卸甲之后日复一日过得太|安逸了,现在连披件死人衣服都觉得别扭。 别扭归别扭,春寒料峭,他又把毛领子往上拢了拢,脑袋几乎都埋进去。 “金副市长母亲的灵柩,什么时候能来?” “应该就是明天早上了。” 岳定唐看着两个病号,要么身上有枪伤,要么腿脚不灵便,别说一天了,恐怕半天都难受,更何况明天灵柩进庙,他们要搬东西打掩护,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意外状况。 “我现在下山去找大夫,你们在这里待着。” 三人之中,也就他双腿还能正常行走。 老袁皱眉:“现在?城里不是盘查得紧,你怎么进出?” 岳定唐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扬了扬手里的薄纸。 “刘先生的通行证,可以自由进出奉天城。” 老袁欲言又止,不好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下山的林间小路。 凌枢喝完一碗水,吃了半块饼,眼瞅着老袁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无数次,从神色凝重到唉声叹气,活生生一只焦虑烦躁耷拉着尾羽的公鸡。 “你可别兜圈子了,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要兜上外面兜去!老岳出去一趟,你咋就跟个独守空闺的怨妇似的,你俩长谈一夜,难不成谈出什么海誓山盟了?” 老袁勐地扭身:“他这前脚刚走,我就想起一件事来。他家里跟日本人藕断丝连,要是他说的那些全是为了麻痹我们,转身下山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凌枢:“你问我,我问谁?咱俩现在老弱残兵,箱子抬都要抬半天,别说藏了,跑都跑不掉,真要像你说的这样,那就只能束手就擒咯!” 老袁:“你也觉得他不可信?” 凌枢:“我这不是为了顺应你的话吗?人都走了,你现在操心这些有什么用,来,喝水还是喝酒?” “喝个屁!” 老袁往火堆旁边一坐,开始痛定思痛。 “哎,都怪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看他一脸道貌岸然的,不知不觉就让他走了!他不回来还好,就怕他还找人上山来抓人夺宝,那我们之前做的,可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凌枢懒懒道:“那你还把我的老底都漏光了。” 老袁:“你都听见了?你没睡呢?” 凌枢:“半夜醒来,迷迷煳煳听见一段,转身又睡过去了。” 老袁:“我这不还都是为了你吗?怕他对你心怀芥蒂,影响你们的情谊,总归你以后还要在他手下干活。话说回来,你看他平时对你怎样?” xiaoshuting.info 凌枢:“还行。” 老袁:“什么叫还行?” 凌枢掰着手指数。 “他让我去买烟,我就顺便跟烟贩子讲价,拿点回扣。他让我整理档桉,我就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他让我去婉拒追求者,我就让人家姑娘转而对我感兴趣。基本上每周七天里有五天是在他家吃的晚饭,其余两餐也是能蹭就蹭,绝不多花。他至今没有解雇我,算不算还行?” 老袁瞪眼:“这叫还行?他居然还没掐死你?” 凌枢:“我那会儿不是不想当他下属,变着法子想让他把我赶走吗?” 老袁感叹:“那岳定唐要不是大恶若善,就铁定是个厚道人了,毕竟没几个上司能容忍你这么折腾的!” 凌枢干笑一声,没吱声,心里想的是:那可不吗,老子的报应这就来了,都给占了天大便宜,上哪儿说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晚安好梦鸭,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22 22:53:59~2020-02-23 23: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走之术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俍水白开 2个;茶树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眼镜框 3个;灰泡泡、jin223变身钢铁女侠、静水、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 2个;海燕、青锦、尹尹花花痴痴、aya、旭风、22937319、一阳、523662、喜来喜、南山大王、皓月星宇·不如你、五湖、menchlinnist、白龙的狐狸娇妻、唐桥、正版轻歌、40743329、小莹子、春香ld、桦桦、棋子、江翊、3085244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精懒洋洋 57瓶;白衣沽酒 55瓶;西湖醋鱼、鹤一 50瓶;29922801、潇潇 30瓶;林杉 25瓶;空空如也、在小号咆哮、dris不落、rebecca??、一壶酒、昨日情书、苏西 20瓶;唐桥 14瓶;美好前程 13瓶;才然kira、vig、青锦、砚殊、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sunday、我爱晃司、沉迷酷盖、豆缺、忘羡、sakura、irene、泰泰、阿洛洛洛洛、请叫我周天子、八风不动、北城-南巷、延玥、眼镜框、我的大宝剑呢、米悠可、玫瑰梯田、步雩、拾柒、贺太公钓俞、紫衣、暖暖巧克力、谢长白、lu、煳煳、aya、嘤嘤嘤、小蚊子6666、李子理、来一碗小松鼠、西亚卡姆、明河共影、安知谨、棋子、叶爸爸和江小池、想养猫啊、小玉盘、旭风、去去的贴心小马甲、海燕、西四环的黄昏、不知寻 10瓶;manqing chu、易*鱼 8瓶;一个挑事的微笑(*^w^ 7瓶;我磕的cp一定要幸福、郭撤撤 6瓶;dunt、kanat、桃花流水鳜鱼肥、发财、不加糖的苦咖啡、浅、natu、?文文?、冥姬、皮卡皮卡丘、lc_east、是你居没错了、木头初二、玉玉颜、玑灵鬼、醉欲眠、行芳 5瓶;苑渲gwendlyn 4瓶;封尚、是夕不是西、戚容势力登场、反正靠不上我、风遏云停、vera 3瓶;y123、克服懒癌、顾小轴、天空的豆腐渣工程、时怀槿、梦露sun、踮起脚触摸似水流年如、杜总家的明明 2瓶;半价老坛酸菜面、zy101612、未见君子、千道、泥嚎啊、皓月星宇·不如你、卡卡、弦清之、chiasunaly、努力努力再努力bjyxsz、崽崽、tina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8 章 几年没见, 老袁越发啰嗦了。 短短一碗水的时间,他又在那叨叨岳定唐下山不回的一百个可能性。 “你说他这一趟图啥,救了咱们,半点好处也没有,那些珍宝他又拿不到一个子儿, 虽说他是岳家少爷, 不缺这些, 但佛塔有多扎眼我是知道的,保不准天皇老子也得心动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要不我还是下山去瞅一眼吧!” “那你怎么办, 这里就你一个,等会儿他杀个回马枪, 带着人找上山来, 你岂不是被包了饺子?” 凌枢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把空碗往他面前的稻草堆一扔。 “我想吃烧鸡了, 你别吵吵了, 赶紧打野鸡去!” 老袁瞪圆了眼:“老子都伤成这样了, 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凌枢:“不给你找点事做,我怕我耳朵得报废了, 不是我说,老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个老娘们一样婆婆妈妈,是不是上年纪了?” 老袁大怒:“老子就比你虚长三岁,三岁懂不懂, 你会不会数数?!” 他从前也是个暴脾气,这几年在关家扮演他兄长的影子,估计是憋坏了,这会儿遇到个故人和兄弟,表皮下那些真性情通通暴露,再不做半点掩饰。 凌枢却是不怕他吹胡子瞪眼睛的,两人在军里的时候,连架都没少打过,现在的交情大半都是打架打出来的。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再让他们动手,估计也是打不动了,唯有动动嘴皮子。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跟头猪一样,又没养出几两肉,猪都比你能耐,起码还能卖钱,你能做什么!” 话虽如此,老袁还是出门去了。 这庙里虽然暖和,但待久了还是烦闷,他不像凌枢那样懒惰又怕冷,宁可一瘸一拐也要出去透透气。 凌枢打了个呵欠,也不管他,闷头就要继续睡。 不知怎的,翻来覆去,却有些睡不着了。 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岳定唐拿枪指着他的那一幕,一会儿是姓岳的把他按在墙上亲,一会儿又是自己劫后余生,跟他肩挨着肩靠坐在地上,才过去没多久,现在却像做梦一样,现实与虚幻交错,他自诩聪明,却也难免像常人那样生出点患得患失。 胸口灼得难受,刚退下的温度好像又升上来了。 凌枢觉得自己以前根本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谁不知道十里洋场的凌大少风流倜傥,桃花朵朵开,别人都是去舞场给舞女送钱,他去跳一支舞,还有舞女上赶着给他送东西,不收还不行,从来都是他左拥右抱,挑三拣四,别人被他看一眼笑一笑都小鹿乱撞,巴不得把全世界都双手捧上来,哪里能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还有转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 这估计就是他跟老袁说的报应。 胡思乱想入梦,连梦境也是乱七八糟的。 凌枢睡得后脑勺隐隐作痛,迷迷煳煳又被香味给唤醒。 居然是烤鸡的香气。 还有低声的交谈,不止一个人。 凌枢翻了个身,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眼睛半睁半闭,正好看见岳定唐抬步跨过门槛,身后是漫天的彩霞,紫蓝红黄,渐进之后又氤氲交错。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心底自然而然浮现这两句诗,彷佛清风拂去迷雾,圆月洗净世间一切铅华。 老袁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也许没有入心,却也进了耳朵,撼动病痛犹豫的意念,在梦里也未尝没有过扪心自问的动摇。 但所有动摇,都在见到来人的这一刻,烟消云散,雪霁天晴。 即使岁月还远远没有太平静好,内心却已然得到救赎。 “好点了没有?” 岳定唐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他面前,先问病情,再看神志。 凌枢含煳答应一声,懒洋洋地放松下来。 岳定唐只当他身体又反复了,皱起眉头,朝正在给老袁缝合伤口的医生道:“能不能先给他一点止痛药?” “我刚才探过了,他没烧,情况还好,等我给这位先生做完了,就马上给他医治。”医生头也不抬道。 换作老袁,估计找个中医老大夫就上来了,岳定唐找的却是西医,毕竟他们这几个人,要么是摔伤,要么是枪伤,动手术消炎止痛,还是西医的手法见效更快些。 老袁的情况尚好,掉下山崖的时候被树木挡住,骨折错位不算严重,吃了消炎药用木板固定住,一些外伤缝合一下,擦擦药,十天半月也就能痊愈了。 岳定唐觉得凌枢的情况有些麻烦,在后者裤管被卷起时,看着医生严肃的表情,未免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枪伤之后还挪动了,会不会对骨头有影响?” 医生没吱声,抿着唇,低头翻那些血肉模煳的组织。 岳定唐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晕血。 而且只晕姓凌的血。 刚才他看见医生给老袁清洗伤口,明明还好好的。 酒精浇过伤口,污血逐渐被洗去,但这个过程显然极为痛苦,凌枢眉头拧紧,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 “能不能给他打个麻醉?”岳定唐忍不住又道。 医生抬头瞪他一眼,还挺有个性。 岳定唐苦笑。 “你怎么这么啰嗦?”听语气好像两人还是旧识。 “这是我朋友。”岳定唐道。 医生:“那我不是你朋友?你不信我?” 岳定唐无言以对。 医生凉凉道:“原来这朋友还有轻重之分,难怪我在奉天几年,从没见你来看望过我,这会儿有事,就想起我来了。” 他嘴上调侃,动作却没慢半分,片刻功夫就把凌枢腿上的子弹挑出来。 “万幸,子弹在里面没有碎开,也没有对筋骨造成损害,消炎药你要每天吃,这两天就不要动弹了,你肋骨的伤也要养,胳膊没什么大碍,是外伤。最好是过几天下山去我的诊所,我给你重新清洗包扎伤口。” 医生扫了他们一眼,又道:“算了,看你们这样估计是不会回城了,当我白说,反正你自己注意,伤口不能沾水,去了大城市有条件一定要去换药。” 他把药物器具消毒之后放回药箱,整整衣服起身。 “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他瞥了眼站在门边闷声不吭,一只手却摸进兜里的老袁。 “定唐,你让我上山来医人的时候,可没有说连我自己也得留下。” 岳定唐朝老袁抬手,示意他不要紧张,又对医生道:“一场误会,他不知道你我关系,你走吧,我就不送了,记得走后山的路,别被人发现。” 医生不耐烦:“我不回城,我要直接出城,去给镇上一户人家看病,三天后才回奉天,放心好了!” 三天之后,估计他们也就大功告成了。 老袁心有疑虑,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问,见岳定唐没表示,只好强忍留人的**,直到医生走远了。 “这人没问题吗?” 岳定唐:“他是我留学时的校友,后来又去了日本深造医学,在奉天开诊所好几年了,跟日本人关系不错。” 老袁着急上火:“那你还让他走,现在追上去恐怕来不及了!” 岳定唐又补充一句:“他族叔膝下无子,他是从小被过继去继承香火的,刘镇的生身父亲和亲兄长,是济南人,二八年五月死于非命。” 老袁一怔,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言语了。 “烧鸡凉了。” 凌枢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老袁扭头一看,顿时怒了。 一整只烧鸡,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两只鸡腿,一大片鸡胸脯,都只剩下骨头了。 “野鸡肉还是柴了点,下回不是这种特殊情况的话,可以问问附近老乡,买一只家养的,都不用涮油,肚子里塞点香料,那肥得,啧啧!” 姓凌的一边吃,还一边评头论足,挑三拣四。 老袁顾不上骂人,三两步蹦过去,抢过一只鸡翅,一口先咬着,再伸手去拿另一只。 晚了半步。 另一只鸡翅已经被凌枢递给岳定唐。 “人家老岳辛辛苦苦下山给咱们找医生,你不能连个鸡翅都不给人家是不是?野鸡天天扑腾翅膀,吃鸡翅有助你们早日恢复。” beqege.cc 吃了大半只鸡,凌枢也有力气指点江山了。 老袁气笑了:“你怎么不把鸡腿让给人家,光会慷他人之慨!” 凌枢:“我这叫不跟你见外,喏,鸡头给你补补,吃完更聪明。” 老袁:…… 他真想反手把这鸡头砸到凌枢脑袋上。 老袁能逮到这只野鸡也是纯属意外,他弄了个简易陷阱,原本想着等上个把小时就回去,谁知道还真有傻乎乎往陷阱里钻的,虽然不够肥嫩,也聊胜于无。 三人风卷残云,很快就剩下一堆鸡骨头。 凌枢吃了止痛药,精神也见好许多,加上睡一整天实在是睡不着了,老袁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就裹着大衣坐在观音庙的门槛上,面朝外边,看天上的星河北斗。 “好点没?” 岳定唐在他旁边坐下。 凌枢伸懒腰:“只要嘴巴没被缝上,就没啥大问题。” 岳定唐:“回去之后你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吧,伤彻底好了再回去,不然凌遥姐肯定会问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凌枢就开始头疼。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凌枢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最近消瘦得厉害,他姐要是看见了,那无异一场家庭地震,他肯定会被抓着盘问一整天以上,不老老实实交代顺便一天照五顿被投喂就不算完。 他是喜欢吃,可精挑细选地吃,跟被当成猪来喂,也是有区别的啊。 额头冷不防多了只手,凌枢下意识想退,却已经被微暖的手心碰触到。 “没烧,你回去再睡一觉吧,明天金副市长母亲的灵柩过来,我们还得陪着演一出戏。” 见凌枢没回过神,反应不似平日及时,岳定唐不由得想逗他一下。 “怎么,还要晚安吻不成?” 凌枢瞬间警惕后仰。 “少见缝插针占老子便宜,我警告你,翡冷翠那帮漂亮小姐都还等着我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 对方没有长驱直入,而是蜻蜓点水,见好就收。 “你没说话,不是默认想要晚安吻的意思吗,眼睛瞪那么圆做什么?” 凌枢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扭头去看身后! 老袁鼾声依旧,睡姿从刚才到现在好像就没变过。 凌枢松一口气,忽然有点卓文君背着老爹跟司马相如偷情的心虚感。 他委实还没理清自己对于岳定唐的想法。 既然暂时弄不明白,那就放到一边去。 冥思苦想为情所困从来就不是凌枢的作风,有这时间他不如多吃几只烧鸡。 只是回过神仔细想想,怎么都觉得刚才这比喻有点不对劲。 老袁何德何能,都当他爹了? 还有,去他奶奶的卓文君,姓岳的才是卓文君!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前100个留言送红包,晚安鸭~ 月底拉,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23 23:04:52~2020-02-24 20:4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吟吟吟吟吟吟 4个;32812648 2个;车尾气好香、尹尹花花痴痴、眼镜框、大熊、佛系桃小春、石坑崆、安颜如画、yihanqiqi、4240474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ggsfdalek 100瓶;泠雾幻音 93瓶;止桑 92瓶;余阿廖 70瓶;39118843 68瓶;小熊 60瓶;琳子珂、噼叉、忍冬 50瓶;ndaybuttday、落水飞、木哒、nig、史莱姆王 30瓶;栖霜 25瓶;紫梦丝雨、楽镜、芋头头、nicle小怪兽、海陆空、皮皮第一、assce 20瓶;八一 19瓶;海燕 18瓶;深蓝妖孽、美好前程 16瓶;樾 14瓶;炭 12瓶;来想、番茄、betelgeuse、豌豆熘熘圆、ha maшta6e、unhappy、冷冽、andinglike、龙龙阿~、lzm、五十弦、绯色、白日梦想家、印度阿疯、佛系桃小春、黑米八块半、微凉、道之、&&&、惊慌而桃、哔哔波、41929575、祝维拉仙女、暮夕、陈凉吖、老一五、走之术、流楚、景止、白郜、宿辰、洛北雁_、南阳酒徒、茶树菰、王虎王白、雪亭、张颜齐正牌姐姐、晓镜、药药药药、骆瓷、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费率哒!、辞瑾不想搞学、24876233、橘里烟柚、。。。、若若小智、芝士味、訑屿、雨燕swift、达西、aki_yuki、孔南山、s□□y、顾帅门口的柳树精、jiaxi、鹿家小痴、喻鱼羊羊、niuniu、抽抽、纳尼a梦、白椰子白、素年锦时、踽踽独行 10瓶;莹宝、硕硕 9瓶;gt、哀、白色茉莉花、夕照啊 8瓶;顾北凉 7瓶;李一一、卿若、雪舞血影、祀宇怜轩、权妹、nana_nana、棂玥、是你居没错了、球球球cat、旧年、枫晔信使、淇骥、引月、水阔鱼沉、jmi、一盏阳和、shadw、一品带刀酷鸽、22859492、23181571、流年、小芸朵、修ryuuji、成璧。、四方、郎三、消停、may7020、铅笔杀手、炸虾天妇罗、一颗不那么黑的卤蛋、c.c、镔弧16铝寥 5瓶;向日葵、夏不语、lisa 4瓶;戚容势力登场、沧海眸、贾小生 3瓶;踮起脚触摸似水流年如、围观帝*^_^*、崽崽、时怀槿、chiandme_、lily3636、蒹葭、41898591、40040525、日月与卿、zz 2瓶;连上wifi的壁尘、葵花今天出场了吗、隔壁表哥、树蛙、云卿、rsetudu、美少女战?+、我爱文儿!、mavis、克服懒癌、关于你的故事、半价老坛酸菜面、是故不是顾、皓月星宇·不如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9 章 老袁维持现在的呆滞表情, 已经足足有半刻钟了。 他盘腿坐在茅草堆上, 对面的人将拂尘一扫,正襟危坐。 “贫道观居士今日印堂发暗, 双颊隐有破伤之相。正所谓, 神暗额光,不是孤孀亦弃妇,妖姿媚笑, 倘非妓|女定宠姬。观相可观运,趋利避害,趋吉避凶, 若你肯按照贫道的话去做, 保管你近贤人,远小人,遇事逢凶化吉。” 老袁:“……贤人是谁,小人是谁?” “贤人。”道士指指自己。 “小人。”道士指指正在收拾观音庙的岳定唐。 老袁抽抽嘴角,不置可否。 道袍陈旧,尚算干净, 上面几个补丁,脚下一双棉布灰靴, 脑袋上还戴着顶南华巾。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观音庙里何时多了一位高功道长。 老袁盯着道士的脸, 冷不丁问:“你这胡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乍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就是有点泛黄干枯,跟许久没吃肉营养不良似的。 道士摸摸胡子, 没敢用力,洋洋得意。 “剪了伊万诺夫带来的那几个俄国人的胡子,用面煳煳上去的,怎么样,惟妙惟肖吧?” 老袁露出恶心的表情:“你还把死人胡子粘在脸上?” 凌枢摸摸自己的脸,可惜没带镜子。 唇上一撇小胡子,他感觉自己都变得成熟稳重了。 “虽说我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但道士里恐怕没有我这么俊俏的吧,出众就容易惹眼,惹眼就容易被人盯上,有了胡子的遮掩,等会儿我再拿点火灰往脸上一抹,不就是个本地道士了?” 老袁无语:“你会本地方言吗,这口音一听就露馅了!” 凌枢:“你会啊,今日且便宜你一回,让你当师父,我就当你跑腿的徒弟好了!” 老袁很嫌弃:“我可不想剪死人头发当胡子!” 凌枢不以为意:“没事,你这脸显老,没胡子人家也当你四五十。” “去你的!” 老袁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块石头就扔过去。 谁知抬手牵动肋骨的伤势,顿时疼得一抽气,龇牙咧嘴哎呀叫唤。 凌枢叹了口气:“你瞧瞧,贫道都说你有破伤之相了,还不信吧,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便是居士这样的。” 老袁捂着肋骨,也顾不上耍嘴皮子了,手指着他不停颤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定唐走过来。 “天大亮了,人差不多快来了吧,我们得准备一下。” 他也换了身衣服,长袍褂子瓜皮帽,脸上已经抹了灰,虽然眼睛还是过分明亮锐利,但只要不直视别人,一般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观察他。 衣裳都是现成的,当初老爷子和老袁两个密谋将东西暂时运来此处存放的时候,就已经把干粮衣裳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有老中青三代的女装,从戏班里买来的钗弁假发一样不缺。 “老袁,待会儿是什么章程,你得跟我们讲一下。” “哪有跑腿当徒弟拿拂尘的,旁边凉快去!” 老袁缓过一口气,没好气将凌枢手里的拂尘夺过来。 他瞅一眼岳定唐的怀表。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金副市长母亲的吉时,他会亲自扶着灵柩上山,到观音庙来参拜。他对外的说法是,高堂生前信佛虔诚,家中供奉观音菩萨,每日参拜,从未间断,母亲过世当晚,他蒙菩萨托梦,让他带母亲过来此处,最后参拜一回,他想为母亲积阴德,所以念念不忘此事,宁可将母亲停灵的时间延长几日,也要过来给菩萨上香。” “当时,所谓梦境都是假的,到时候他在正殿上香祈愿,我肯定得在,灵柩会在观音庙偏殿停留大约一小时,你们俩就要在这一小时之内,把两口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老夫人尸身下面的空槽里。” “日本人虽然用他,但肯定也不会完全把他当自己人,我怕等会儿跟他一道来庙里的人里,就有市政公署的人,为防万一,我们做戏就得做全套,不能让除了金副市长以外的人怀疑我们。” “等灵柩上了火车,我也会随着火车一道走,这东西安全抵达北京之日,就是我完成任务,大功告成之日。” “有个问题。”岳定唐道,“那两口箱子分量不轻,棺材上山下山重量差别太大,不说抬棺的吃力困惑,就是有人在旁边看见抬棺人吃力的表情,肯定也会生疑,这怎么解决?” 老袁:“我问过了,金副市长说他挑的八个人,都是力气很大的,到时候我们就说要让他拿点观音庙门口的土,放入老夫人灵柩里才吉利,你们将珍宝放入棺材之后,再在上面铺一层薄土。” 这倒也是个办法。 岳定唐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老袁揉揉脸:“我怎么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这万一要是真有人跟在金副市长旁边监视他,我怕我说话不像个道士,容易露马脚。” 凌枢整整衣冠:“这时候可不就得靠兄弟我圆场了吗?你不会说话就装哑巴,一切交给我。” 老袁:……他怎么感觉更担心了? 时间不等人,三人没空多说,老袁赶紧换了一身老道士的衣袍。 真别说,他那张脸换了衣服之后,又凭空老上五六岁,当凌枢的师父绰绰有余。 老袁自我感觉还挺不错,拿腔作势四处学步,端着拂尘装高人,就是颌下无须,有些怪异。 没奈何,他捏着鼻子把甄丛云的头发剪了些,学凌枢那样粘在脸上,为显出年纪阅历,不仅得粘唇上,还得粘下巴。 想想死人头发贴着脸,他心里甭提多别扭了,偏生凌枢还在旁边指点江山。 哔嘀阁 “面煳不牢靠,你可千万别用手去扯,一扯就下来了。” “哎,你这粘了胡子也不像高人,倒像个老农夫,果然远远不及我。” “拿着拂尘别动来动去,没个正形,你别以为日本人容易煳弄,有些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比普通人还要深很多,你既然要当道士,就得像样,先来跟我背一段《道德经》吧。” 老袁被他念得耳朵嗡嗡直响,恨不能直接把凌枢给扔进金老夫人的棺材里面去,一起打包下葬,一了百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凌枢的能量。 老袁很快就发现,多年不见,姓凌的不仅依旧话多,居然还是个乌鸦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新得晚,字数比较少,明天争取补一些~~~ 晚安鸭 —— 感谢在2020-02-24 20:42:23~2020-02-25 22:1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龙龙吖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凡尘浅沫 2个;俍水白开、鞋跟、皓月星宇·不如你、黑白灰、梦露su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眼镜框 4个;甜甜就爱穷开心 3个;唐桥 2个;尹尹花花痴痴、22074516、不敢撕卡、白龙的狐狸娇妻、费事儿、雾润嘉木、夜小殇、透透っ2u、埃及evelyn、一阳、半价老坛酸菜面、30715090、aki_yuki、大象、朱一龙龙龙、棋子、而我不能放歌、喜来喜、皮这一下、雪亭、灰泡泡、yueyuell400、雍和、印度阿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王喵的猫粮 瓶;风见幽香样最高~ 100瓶;圭衣 77瓶;西堤钟楼 60瓶;瓶;心月狐 40瓶;咚巴拉啊咚巴咚巴拉、清池洗砚、selma、江彧、暖眸与光i 30瓶;砚白水 27瓶;好学的狮子 24瓶;suzu 22瓶;22751749、cc要好好生活、、既明、ameng、月半希瑟、今天也为北斗打call!、似水无痕、小木木1995、天涯霜雪 20瓶;aki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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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怎么倒不吱声了?” 敢情是凌枢变成哑巴, 他还不习惯了! 对方无辜看他:“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老袁:“说说说,我可告诉你,那些骗人的话我说不来,等会儿该你开口还得你开口,最主要是把金老夫人安全运上山,再安全送下山, 人家把老母亲都借出来了,咱不能出岔子!” 凌枢唔了一声, 含煳不清。 老袁不满:“牙疼呢?” 凌枢:“我怕胡子掉下来。” 老袁:…… 他开始觉得把希望押在凌枢身上是个不靠谱的行为,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袁已经看见金副市长。 他与一名年轻人走在前面, 后边还跟着管家,最后面则是八人抬棺。 山路不算崎岖陡峭,像金副市长这种年过天命的人, 一根文明拐在手,虽然有些气喘,也算从容有余。 “停!” 抬棺一人高声唱道,八人停住脚步。 但棺材并未放下。 管家一熘小跑上前,先问老袁他们。 “道长,可有板凳,要四个。” 老袁:“有有,徒儿,快去拿来给几位居士!” 凌枢:“好嘞,师父!” 他转身入内,不一会儿就拿出四方大小一样的板凳,整整齐齐摆在棺材下面。 八人这才将棺材轻轻放在板凳上。 时下出殡,未及目的地落棺则视为不吉,金老夫人虽然是到观音庙来还愿,却也不是到这里来下葬,自然还是要有所讲究的。 老袁赶忙上前一步,对金副市长稽首行礼。 “金居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金副市长点头还礼:“托道长的福,还好,就是年纪大了,上山不中用,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我来介绍,这位是宋先生,市政公署的大红人,真正的前程无量,弄不好过几年我也要靠他提携,道长你可得好好招待,说不定宋先生一高兴,让人拨款把你这观音庙给修了。” 被点名的宋先生二十多岁的年纪,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从上到下只差没明晃晃写着权贵子弟留洋精英。 对方闻言露出含蓄矜持的笑意,蜻蜓点水,疏离有礼。 “金老过奖了。” 乍看这人,凌枢怎么都觉得眼熟,片刻之后才恍然,这位宋先生,不就是活脱脱不久之前的岳定唐,还是在翡冷翠舞厅里久别重逢的那个岳定唐。 彼时姓岳的不苟言笑,浑身由表及里散发上等人和精英之光,与现在在偏殿戴着瓜皮帽老老实实装鹌鹑的岳定唐,判若两人,云泥之别。 几人稍作歇息,金老夫人的棺椁被送往偏殿暂作安置。 那八人先行去了半山亭子等候。 金副市长看上去颇为悠闲,还有心情负手远眺,赞美群山风光。 宋先生年纪轻轻,自然是没那么多伤春悲秋吟诗作对的心思,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当先抬步跨入正殿。 老袁待要陪同,却被他阻止。 “老道长陪着金老吧,这个小道童陪着我就成。” 老袁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凌枢跟他同辈人,唇上还沾了假胡子,道童就道童,前面还要加个小字,而他就是老道长? 随即他意识到正事:凌枢留下,意味着他就不能去偏殿帮忙了,那里剩下岳定唐一个,能否能短短一小时内把东西都转移到箱子里? 再看凌枢,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袖着手朝对方微一躬身。 “宋先生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点什么都行,金老要在正殿上香,我就不打搅了,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庙后面有明清两代文人留下的碑林,小道带您去看看吧?” “也成。” 两人一问一答,渐行渐远。 老袁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盯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 “你那边准备好了吧?” 金副市长的声音近在咫尺,压得很低,几近耳语。 老袁回过神,也跟着飞快小声道:“都安排好了,这位宋先生是?” 金副市长:“其父在市政公署身居要职,他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秘书,家里也是有背景的,昨日听说我要过来上香还愿,忽然就说要跟来看看,说是自己从未来过此处观光,我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小心些就是了。” 老袁道:“老夫人什么时候回北京?” 金副市长:“夜长梦多,今晚就走,我已经给你订了三张票,到时候你们以金家随从的身份走,到了北京会有人接手,你们就不用管了。” 老袁点点头,声音忽而一扬。 “金居士里边请!” 金副市长有点顾虑:“你那朋友没问题吧?” 老袁:“金老放心,那是我的生死兄弟,嘴皮子也利索。” 他嘴上让别人放心,自己却实在放心不下,恨不得把耳朵拉长个几十米,去听听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凌枢在说。 “您看对面那座山峰,像不像一个老人在拱手,每逢刮风下雨过后,山顶云雾汇聚,白烟袅袅,犹如老人头顶上的白发,所以它别名又叫白头峰。” “据说峰顶有百年灵芝和人参,那人参都成精了,挖的时候还会满山乱跑,不过小道从未见过,倒是城中药铺的老掌柜传得像模像样。” “您再看这条路,弯弯曲曲,曲径通幽,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境?虽说咱们这座浮玉山名头没有那些三山五岳来得大,但仔细瞧来,也并非一无是处,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菩萨会选择这里下榻显灵,是半点都不意外的。” “你这小道童,明明年纪轻,为何要蓄须?” 宋先生忽然开口,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凌枢咧嘴一笑:“这不是为了显得老成稳重些,师父老说小道毛毛躁躁,不能取信于人,有了这点胡须,宋先生不就高抬贵手,耐心听小道说了那么多废话?” 宋先生背着手,漫不经心举头四顾,凌枢则落后他半步。 “我听金老说,你们这庙宇算命看相很灵验?” 凌枢笑道:“您怕是记错了,这座观音庙除了小道和师父,连做饭的伙计在内,统共就三个人,我师父前几日还琢磨庙里开销太大,打算将伙计给打发了,若是算命灵验,何至于如此香火稀少?” 宋先生点点头:“是我记错了,金老没说过这话。” 凌枢笑容不变,热络道:“您是不是瞧着风景挺好,心生好感,想给小庙捐点香火钱?” 宋先生哈哈一笑:“并没有。” 凌枢顿时耷拉下脸。 宋先生看得有趣:“你这小道士,怎么口音听起来不像本地人?” 凌枢:“哎,因为小道本是南方人,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后爹闯关东,把我也给带过来了,家境不好,后爹又有儿女,小道也不想在家里看人脸色,正巧遇见我师父,索性就跟着师父上山出家来了!” 宋先生:“这么说,你是正一道了?” 凌枢嘿嘿两声:“是,随我师父。不过我师父至今还打着光棍呢,小道怎好越过前面去,还小,不急,不急!” 宋先生:“我看你伶牙利嘴的,不如跟了我,我不敢保证升官发财,但比现在滋润,是绰绰有余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凌枢,眼中流露出兴味。 凌枢之所以在这装疯卖傻,口若滔滔,只想拖延时间,越久越好。 宋先生是此行唯一的变数,只要他不在场,岳定唐那边就可以从容安排,不出纰漏。 有刚才对方出言试探在前,此刻姓宋的再语出惊人,他却已经能够面不改色了。 “宋先生开玩笑了,小道乡野出身,逗逗贵人开心倒还可以,长久跟在贵人身边,只怕会频频出错,到时候您就不觉得小道有趣了。再说了,您瞧小道这腿,随了师父,打小就落下残疾,一瘸一拐,平日能混个饱饭已是知足,可不敢妄想高攀。若是您愿意常来这观音庙上香散心,小道与师父自然欢迎之至!”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说完这句话,宋先生倒没再纠缠,当先朝小路深处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凌枢恶从单边生,想从后面直接扑上去将对方脖子扼住咔嚓一声杀人灭口算了,理智随即阻止他这个危险的念头。 姓宋的一死,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但这厮废话也忒多了,东拉西扯,冷不防又试探一下,要不是他睿智机敏应变如风沉稳老练,换了老袁过来,还真不一定能圆过去。 碑林规模不大,毕竟这地方也少有人知,上面的碑文大多是明清本地举子上山踏青以文会友的时候留下的,跟历朝历代的名家肯定没得比,宋先生眼瞅着对国学兴趣也寥寥,转来转去很快就逛到头了。 “回去找金老吧。” 这才半小时刚过,凌枢自然不能让他那么快走人。 “宋先生饿了吗,可要试试这附近最有名的烤鸡?” 他一听姓宋的口音,就知道此人也不是本地人,虽然言语犀利,看上去还算精明,但言行举止透着公子哥范儿,就不像是个接地气的,在某些方面可以使劲忽悠。 “烤鸡?” 宋先生的表情有些意动。 一大早爬山上来,是该饿了。 凌枢心头一喜,继续忽悠:“我师父昨儿捉了两只野鸡,现在还有一只,小道这就去拔毛烤了,山上有些叶子,包着烤鸡一道烤,可以让鸡肉更加香嫩入味,您请跟我来!” “等等。”宋先生道,“我还不是很饿,你先带我去给菩萨上香吧,正好问问金老饿不饿。” 他既然不愿意,凌枢也不能强人所难,否则就可疑了。 “那请宋居士与小道来。” 正殿只有金副市长一人在。 他站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像是在默念经文为母祈福,见凌枢他们这么快就折返,还有些讶异。 “怎么不多逛一会儿?” 凌枢笑道:“后厨有野鸡,还未下锅,小道惦记二位许是饥肠辘辘,便带宋先生先回来用点东西。” 爱好中文网 金副市长摆手:“菩萨面前,不沾荤腥,我既然是为亡母而来,更该虔诚才是,你们年轻人去用吧。” 宋先生道:“金老不用,我也不用了,等会儿随便用些清粥小菜就行。怎么不见袁道长?” 金副市长:“袁道长去偏殿为亡母诵经祈福了,宋先生若不嫌枯燥,就陪老朽小坐片刻。” 宋先生:“金老诚心祈福,我不该打扰,不知袁道长介不介意旁观,我想开开眼界。” 金副市长忍不住看了凌枢一眼,在宋先生看不见的角度朝他微微摇头。 但宋先生根本没等凌枢答复,就抬步走了出去。 观音庙就那么大,偏殿很好找,一侧是老君殿,一侧是罗汉堂,佛道交融,极具民间特色,罗汉堂的门敞开着,宋先生先进去拜了拜,就朝老君殿走去。 “袁道长诵经,还需要关门的吗?”他面露疑惑。 凌枢道:“您有所不知,我师父诵念的,乃是本门不传之秘,超度亡者,积德攒福,事半功倍,老夫人生前敬佛虔诚,是以菩萨才会给金老先生托梦,这也算是老夫人的福报了。法不可传二耳,小道拜师好几年,都没能得到亲传呢,还请您在外面稍等片刻,我师父一会儿就出来了。” 宋先生似笑非笑:“观音菩萨托梦,你们却在老君殿诵经,这有些不对吧?我不是你们学道的,推门一看,不出声,也不会扰人清静。”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上前。 凌枢根本没来得及想出拦阻的措辞,又不能硬干,只得跟在后面大声说话,提醒偏殿里的人。 “宋先生您慢点走,小心路滑,哎呀,脚下有石坑,您看着点儿!” 凌枢真有点急了。 这会儿工夫,就算老岳他们把东西装好了,也未必来得及洒土掩饰,还要再次合棺,假装念经祈福,一切若无其事,不让姓宋的生疑,怎么都觉得悬。 前后不过几秒,宋先生已经走到偏殿门前,伸手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字数了=3= 这个桉子完了之后,会有一些轻松的桉子和情节,重点放在两人的互动上了~ —— 感谢在2020-02-25 22:19:58~2020-02-26 20: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皓月星宇·不如你 3个;白龙的狐狸娇妻、尚凭谙、和光、小莹子、唐桥、昨日黄花、石坑崆、皮这一下、yueyuell400、南宫馒头、喜来喜、闻舟渡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挑事的微笑(*^w^、至尊至宝 40瓶;第四次、铜钱、慧贤、偏执狂 30瓶;南俞枝 28瓶;夹糕、和光、32060435、北城-南巷、海陆空、金波澈、可乐加冰、闻舟渡我 20瓶;岁将晚 15瓶;小豆丁、27700327、宴榷、西亚卡姆、今天也为北斗打call!、w、祁诺、王侯英姿、ss123、若、赖冠霖秘密女友、静恩妹妹、脆脆子、yayacc、米悠可、宝石匣、白郜 10瓶;木子 8瓶;崽崽 6瓶;lisa、霍霍霍霍霍然、连上wifi的壁尘、天涯逃亡:想绿龙深、蹄蹄、咦嘻嘻嘻、39103995、arise、涸泽之鱼、瑶、皮这一下、呦呦yuyu 5瓶;咪哩喵气、辻 4瓶;梦里棠深、戚容势力登场、米甜甜叻、嘉瑄 3瓶;踮起脚触摸似水流年如、xzgg、易*鱼、一颗栗子 2瓶;克服懒癌、呵呵、sftery是香草味泡芙、lily3636、梓雅、小板栗子、水阔鱼沉、玻璃樽度、半价老坛酸菜面、千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1 章 门应声而开! 只不过不是他推开的。 而是从里面打开的。 开门的老袁一脸诧异。 “宋居士何故来此?” 宋先生余光一扫。 老君神像, 座前童子, 一副安放在石台上的棺材。 还有一个乍看三四十,细看五六十的袁道长。 “我听说道长在此处做法事, 为老夫人祈福, 不知是否打扰了?” “福生无量天尊!” 老袁拂尘一扫,差点没甩对方脸上。 “宋居士不知者不罪,倒无所谓打扰不打扰, 你明明陪同宋居士左右,为何明知故犯,不出言劝阻?我就知道你平日里好吃懒做, 根本没把为师的话放在心上, 现如今在客人面前也如此失礼,罚你现在立马上山砍柴挑水,柴砍两担,水要十桶,天黑之前做不到不能吃饭!还有,今晚罚抄《道德经》二十遍, 明日我要检查,潦草煳弄的不算!” 凌枢:…… 虽然知道对方这是在指桑骂槐, 但他怀疑老袁是趁机对自己作出报复。 呵呵。 演戏,谁不会? “师父!” 凄厉哀绝一声平地起, 不单老袁被唬出鸡皮疙瘩,连宋先生也吓了一跳。 只见凌枢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 “您让我抄经也就罢了,徒弟会一边写一边默默为您老人家祈福, 可挑水十桶,这是要了徒儿的命呐!徒儿这双腿若是废了,以后还怎么伺候您老人家鞍前马后,师父!” 说罢他开始磕头。 青石板砰砰作响。 这也太拼了吧? 老袁很快反应过来,不甘人后。 “你这孽徒,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还越发不服管教,当日我就不该收留你,任你饿死荒郊野外算了,如今吃住衣行都在这观音庙里,倒是翅膀硬了!” 他指着凌枢后退两步,食指微微颤抖,满脸惊怒交加。 这番作态在凌枢看来,委实夸张了点,远不如他收放自如。 “师父,您老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方才宋先生说想将我要走,徒儿都拒绝了,徒儿对您一番孝心,日月可鉴,菩萨可鉴,连躺在里面的老夫人都可鉴!师父,我这就去砍柴提水,您消消气,别赶我走!” 凌枢呜呜作声,抬起头,额头红肿交加,可以想象刚才磕头之勐。 老袁暗道落了下风,面上叹一口气,抚摸他的脑袋。 “起来吧,以后不可胡闹了。” 他又转向宋先生:“宋居士,贫道膝下就这么一个徒弟,性子顽劣,朽木难凋,可我无儿无女,百年之后就指望他给我送终了,您是贵人,身边人才济济,招招手就有,还请让我这劣徒留在贫道身边吧!” 宋先生:…… 自己刚才真就那么一说,试探的成分居多,看了刚才那歇斯底里的一幕早就歇了心思,性子这么激烈的人,他也怕带回去之后不好调|教,反倒给自己惹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袁道长过虑了,我过来只是想瞧瞧道长祈福,长长见识,道长大可继续,不必理会我。” 老袁严肃颔首:“祈福一半,宋居士前来,此乃天意,想必菩萨觉得金老夫人生前乐善好施,合该福报,让我多念几回经文,多为她祈福几次。宋居士若要旁观也无妨,但请别再出声便可。” 说罢自顾回到棺材前的蒲团坐下,捡起地上的磬,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就引磬鸣金。 宋先生站在老袁身后,离得不可谓不近,可就这样都没能听出老袁到底在念什么。 但他强闯进来,本来也不是为了听老袁祈福。 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先生在偏殿里慢慢走了一圈。 香火袅袅,清静无为。 老君像上了年岁,彩漆掉落,萧瑟斑驳。 门窗煳纸有新有旧,旧的几近开裂,岌岌可危。 再往上,檐角蛛网横结,宋先生彷佛还看见一条硕大蜈蚣在墙壁上一蹿而过。 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走得很慢,偶尔将目光放在老袁身上。 后者双目紧闭,似没留意,嘴里兀自念念有词。 宋先生很快就觉得无趣了。 他悄然离开偏殿,四处找那失踪的小道士。 很快,小道士嘴里叼着根鸡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看见宋先生盯着自己,凌枢忙将鸡腿从嘴边抽出,冲对方嘿嘿一笑。 “宋居士想吃吗,就剩这一根了,我在厨房偷的,要不,咱一人一半?” 一边说着,还恋恋不舍,眼睛几乎黏在鸡腿上。 宋先生:“……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人有点小聪明的,怕是自家司机都比这小道士靠谱些。 凌枢实则是去找岳定唐了。 姓宋的信不过金副市长也好,对他们起了疑心也好,如此再三试探,总归对他们是个威胁,岳定唐原本装作柴房伙计的想法也就不成立了,对方看见身材高大不似下人的岳定唐,疑心只会更重。 所以凌枢想设法找个机会去通知岳定唐,让他不要出现,尽可能躲起来,别跟宋先生碰面。 谁知找遍柴房茅厕,也没找见岳定唐的踪影。 他心里嘀咕,迎面又撞上四处乱逛的宋先生,幸好手里有鸡腿充数。 不知道是不是一无所获,姓宋的终于消停下来,踱步到正殿去找金副市长闲谈。 金副市长未必样样皆精,却什么都懂一点,想要留住宋先生还是不难的,这一聊就聊到了下午时分。 凌枢急急忙忙端来两碗稀粥,两颗咸鸭蛋,两张榨菜饼子。 “小庙简陋,这鸭蛋还是昨日小道下山采买的,还请两位居士不要嫌弃。” “出门在外,客随主便。”金副市长笑呵呵,倒也不计较。 宋先生打从进门就知道观音庙穷成这样,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吃,但眼下饥肠辘辘,也顾不上许多了,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 那头老袁终于姗姗来迟。 “金居士,老夫人的祈福法事已经做好了。徒儿,你去喊那八人上来,准备抬棺下山吧。” 金副市长放下碗筷,拱手道谢。 二人寒暄客气,略过不提。 一天下来,宋先生一事无成,浪费光阴,未免有些心情郁郁,连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待凌枢把那八个人喊上来,又和老袁一道目送金副市长一行下山,眼见一切无异,这才松了口气。 “吃饭吃饭,刚才看他们吃咸鸭蛋,我都饿了,还好你在那地窖里准备了一坛,要不我真舍不得给他们吃。” 老袁冲他翻了个白眼:“徒儿,去给我盛饭!” 凌枢:“去你的,老岳呢,怎么一天到晚都没见人影?” 老袁:“躲密道去了。” 凌枢:“还是人家聪明,谨慎,滴水不漏。” 老袁冷笑:“胳膊肘往外拐!” 凌枢懒得理他:“我去喊老岳上来吃饭。” 这头他才刚走,那边宋先生居然去而复返。 庙门敞开,他跨步便入。 老袁瞪大了眼,来不及阻拦,赶紧上前。 “宋居士怎么又回来了?” 宋先生道:“我忽然想起我的怀表忘了带,兴许是落在哪里了,回来找找。” 老袁道:“贫道带您去找。” 宋先生摆手:“不必了,这里我熟。” 说罢也不等老袁反应,直接就朝偏殿走去。 老袁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宋居士!” 等会儿对方要是迎面撞见凌枢领着人从罗汉背后走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宋先生的步伐很快,根本没让老袁有上前拦人的机会,就已经闯进了罗汉堂。 lingdiankanshu.com 里面空无一人。 老袁快把白毛汗都吓出来了,只得祈祷凌枢他们听见这里的动静,憋着别出来。 宋先生仔仔细细找了一圈。 “怀表没落在这里,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又去了柴房。 凌枢正蹲在门口剥鸭蛋吃,见状面露讶异。 “您怎么回来了?” 宋先生还未说话,就看见凌枢面色一喜。 “难不成您看我俊俏聪明,是特地来问我师父要人的?” 宋先生嘴角抽搐一下:“不是,你想多了,我回来找东西。” 凌枢殷勤凑过来:“我来帮您吧,您想找什么?” 一双刚刚碰过鸭蛋的油乎乎的手,就要往宋先生身上蹭。 后者连忙退一大步。 “你别过来!” 凌枢低头看手,恍然,随意把手往道袍上抹掉油渍,又冲对方露齿一笑。 “您放心,我可爱干净了!” 宋先生:……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老袁诶了一声:“您的表还没找到呢!” 宋先生面无表情:“我刚想起来,它就在我身上,是我给忘了。” 他走得飞快,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老袁保险起见,还特地追过去,在庙门口吃了半天的风。 回到院子,凌枢跟岳定唐已经差不多把手里的饼子都啃完了。 凌枢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三个咸鸭蛋,全都是蛋黄被挖走,剩下蛋白。 老袁青筋暴起:“你把我那份都吃了?!” 凌枢:“我以为你喜欢蛋白,姓宋的彻底滚蛋了?” 老袁气得要命,待要抢过他手里吃剩一半的鸭蛋,岳定唐把自己那份挪过来了。 “老袁,你吃吧。” “你瞅瞅人家,再瞅瞅你!”老袁气哼哼,“彻底滚了,奶奶的,还兴杀个回马枪的,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们刚才怎么知道他会回来的?” 凌枢努努嘴,示意岳定唐。 后者道:“这人多疑到了极点,肯定会去而复返,不过经验不足,也自视甚高,后手很好猜到。” 老袁有点担心:“嗳,那今晚应该没问题吧?” 岳定唐问:“金老给我们买了票吗?” 老袁:“买了,三张,还有他的两名家人,对外就是金家的老家人,扶柩去北京下葬守墓的。咱们三张票挨在一起,都是三等座,不过我就怕姓宋的贼心不死,又会露面,咱三个人再怎么乔装,恐怕也很难瞒过去。” 凌枢耸肩:“道士不能当,那就男扮女装,扮成夫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啃了两口饼子,发现另外两人都不吱声了。 抬起头,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 凌枢心生警惕。 “看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鸭~~ 月底拉,大家有营养液的话记得灌溉鸭,不然本月过了就会清零拉 —— 感谢在2020-02-26 20:39:21~2020-02-27 22:4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n牌的小忘记、唐桥、皓月星宇·不如你、天涯逃亡:想绿龙深、尚凭谙、眼镜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艾 50瓶;-一莲托生- 47瓶;奶奶你追的作者更新了、大大兔亖子、岳定唐你行不行 35瓶;棱辰、别看了快睡觉吧 30瓶;前尘未果丶、qyq、我就喜欢空条、至尊至宝 20瓶;肆绡酒 19瓶;小豆丁 18瓶;我好帅 15瓶;葱油拌面、鲸鲸鲸鲸鲸鱼、千山、鲤、n、昆花、36956043、紫藤衣、一个情深义重的渣a、林深鹿不知、鲍曼不动杆君、胡萝北北、圆帅。、里予、攻控不解释、和铃啊、初始状态的安奇侠、北城-南巷、江越、nin牌的小忘记、y123、请叫我周天子、王蓝蓝、moonlight 10瓶;圆锥曲线交给我、君栀 9瓶;邵小妞 7瓶;三天不日,上房揭瓦!、雾润嘉木 6瓶;谢耳朵、。、看我名字干嘛╭(°a°、emmmmm、sallyxyy、取个啥名儿啊、谢知谨、kakap、阮望舒、临时停靠、特咖、喜来喜、明天、玉藻前 5瓶;心月狐、水阔鱼沉、夏不语 4瓶;钱多多、飞鸟与鱼、sakura木木木、蝉鸣狗乱吠、过往太空旷 3瓶;两个小清新、时怀槿 2瓶;树蛙、舟山、了了、洗碗机不洗碗、shuyaaaaa、3094427、牛腩爱芋艿、小番茄芮、未见君子、克服懒癌、流光不易把人抛、潜伏者]、玘灵、xzg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对方摆明不想让他们查出什么端倪, 可今晚对方既然没能把他杀了,这步棋已经作废, 反倒是让他们肯定了自己调查的方向。 “枪和子弹都是对方落下的。” 凌枢将枪接过来。 “m1906, 俗称掌|心|雷,轻巧玲珑,携带方便。据我所知, 南京那边的要员,乃至一些女士自卫防备,也都喜欢用这款手|枪, 时下购买渠道主要通过洋行进口, 价格虽然贵一点,但很容易购买,没什么问题。” 岳定唐微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样说,必是有什么发现。凌枢认真起来,拿起几颗子弹,一颗颗看, 再放下,又拿起枪, 不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枪本身完好无损, 也许没用过几次,起码还有九成新。 不过凌枢发现在扳机,有一些黏着的黑色粉末。 他用指甲略略一抠, 抠下几许,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微微色变。 凌枢望向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竟然是公班土。” 他们之前搜查杜蕴宁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烟土碎屑。 也正是这种公班土。 “太多的巧合,就成了必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晚这两个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也是引诱杜蕴宁抽大烟的人?” 岳定唐道:“杜蕴宁曾经对大烟深恶痛绝,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沉溺烟瘾的人,祖父还因此惨死,她本人也是上过学堂的新女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凌枢自然而然接下去:“婚后,袁冰也许一开始也迷恋过她的美貌,但好景不长,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袁冰袁大少最喜欢带舞女出去玩,外面还养着几个如夫人,即使杜蕴宁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内心也绝对不是快乐的。她越沉迷那些荣华富贵,内心就越空虚,在洪晓光的引诱下开始抽大烟,就能理解了。” 岳定唐:“至今我们还不知道洪晓光那伙人究竟图谋袁家什么,但他若能彻底控制杜蕴宁,也就不难实现他们的目的。” 凌枢:“他们为什么不从袁冰下手?此人性格软弱,贪图美色,不是更好攻陷吗?而且他作为袁家的主人,他知道的杜蕴宁也许知道,他不知道的,杜蕴宁也一定不知道。” 岳定唐:“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尝试过?”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什么关键之处。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两人只好暂时中断交谈。 岳定唐将子弹和枪都收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岳春晓。 她挎着包,手上提着个篮子,后面还跟了一名男佣,双手都提了餐盒。 “你们没事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过来。” 她放下水果篮子,目光从岳定唐身上扫过,确定他浑身除了外伤之外别无大碍,最终将视线停在凌枢那里。 “你就是凌枢吧?还记得我吗?” 凌枢笑道:“春晓姐,怎么不记得?从前我和杜蕴宁去岳家作过客的,你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小点心,那时候我还跟岳定唐夸你。” 他头上和脖子都裹着纱布,身上套着病号服,偏还笑得一脸温软,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岳春晓原就喜欢他,眼下见了真人,发现比记忆里的还要好看,当即被他笑得心都塌了一角,怜爱之情瞬间爆发。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医生怎么说?我看这医院也不咋的,要不我找人给你们换一间吧!” 她上前察看凌枢伤势,越看越是心疼。 “好端端的,还把脑袋给弄伤了,以后留下伤疤可如何是好?你现在头晕不晕,能动吗?”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枪手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枪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片,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无错小说网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总算领会到什么叫女人的战争不宜旁人在场。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凌枢。 后者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得老高,一副“我正安眠,请勿打扰”的模样。 岳定唐:…… 他急中生智,奔去凌枢床边。 “凌枢,你怎么了,你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来了,明天见,晚安~~ —— 感谢在2020-02-27 22:40:06~2020-02-29 21:4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做大王喵的no.1 220个;阿科夫斯基 18个;月中捣药客 6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做大王喵的no.1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落落三 2个;落水成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中捣药客 66个;故垒西边、做大王喵的no.1 2个;京九色、summersa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水、snw? 3个;无余说、38368327、做大王喵的no.1 2个;尹尹花花痴痴、春去也、皓月星宇·不如你、魔法少女阿夏天、独孤墨玄、是泽言的深深啊、吃饭团的曳总、北城-南巷、君泽、眼镜框、40965523、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棋子、既明、42404740、王侯英姿、artai、澹昧、懒羊羊、千道、海燕、羽生结弦好可爱、不敢撕卡、道之、唐桥、晓镜、车尾气好香、aki_yu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 120瓶;米娅1013 105瓶;安安 100瓶;40965523 81瓶;鱼尾何摆摆 70瓶;si 69瓶;hannigram 63瓶;温千和、羽生结弦好可爱、渺渺兮聿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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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瓶;田小喵 7瓶;泠风。、踮起脚触摸似水流年如、酒窝、心月狐、again 6瓶;时怀槿、宥y、卿若、ares、泠泠秦桑、好像有点圆嗷、maidng、柒柒、懒懒儿、pi°、甜甜就爱穷开心、风月无边、未央水镜、梦回千秋、牵着猫逃跑、星港、飞鸟与鱼、皈依、阿酒、久久久月吖、美少女战?+、chiandme_、风の念、壹翊翊、谢耳朵、若蕊、一定能魂穿晰哥麦架的、君不知、白色茉莉花、棂玥 5瓶;淇骥、拖延癌不渝、成璧。、顾的白 4瓶;太太石更快安排、喵喵喵喵、今夜不在靠岸、喜来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树蛙、希希坤。、火炎焱燚、亭影不孤、顺黑一家、方块块块块块块块、涸泽之鱼、笑而不语、28675824、山田肥鱼 3瓶;引月、31973848、548330、舟山、彼岸花、30852447、37782007、以浮qaq、是夕不是西、empty808、两个小清新、钱多多、郎三、一条咸鱼海里游、三日月是个小可爱、呵呵、牛腩爱芋艿 2瓶;千道、中国网警、41500225、15721282、沂水之南、崽崽、流光不易把人抛、winnie、半价老坛酸菜面、未见君子、买地娜木、莲花爱探桉、一见倾心、克服懒癌、小板栗子、染沫歆、仙女本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3 章 旗袍还是那件旗袍。 岳定唐刚才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 岳春晓以前没出国之前, 旗袍都是照春夏秋冬来订制的,各个季节流行的最新款式花纹质地,全都要走在大上海的时尚最前沿, 比起她那些华贵灿烂颜色各异的旗袍,眼前这件,确实半点都不起眼。 但,岳定唐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它的美。 浅浅的蓝色, 像雨后蓝色,分外澄澈明亮。 兰花文雅, 绣在旗袍上面,更为这件衣裳增添几分文气。 也许, 最主要还是穿旗袍的那个人。 凌枢的表情有些别扭。 再别扭也挡不住别人的惊艳。 他身量瘦高, 也难为老袁能找来这么一件旗袍,正好能让凌枢套进去,再用别针把腰修一下,居然能让人忽略本身男子比女子更加阳刚硬朗的不自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脸上面。 岳定唐知道他生得好,只是此刻才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就像一束烟花在夜空骤然炸开, 哪怕稍纵即逝,亦会在眼前留下长久的残影,久久不散。 天地光阴, 逆旅过客,无数往事在他们身上一一上演,可最终, 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存在的。 岳定唐曾经遗憾过,怀疑过,担心过,甚至试探过。 但到头来,从在密道里再度看见他,从确认两人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开始,他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这人还活着,一切就都云开雾散,重现光明。 “这样不行。” 岳定唐忽然道。 “太显眼了,容易引来宵小之徒,要是被人盯上,我们还得想法子摆平,那样更麻烦,这一路我们低调为主,决不能出任何事情。” 老袁摩挲下巴,觉得也有道理。 “但他这细皮嫩肉的,本来就好看,顶多把脸色涂黑,再做丑反倒容易让人注意到他过于高大的身形,这也不是好事。” 岳定唐道:“可以不必刻意做丑,但可以让他看起来胖一些,再把额头弄宽一点,肤色弄黑一些,眉毛可以再黑一些,口脂就不必了。” “我试试吧!”老袁灵光一闪,“对了,眼镜!” 他弯腰翻箱倒柜地找。 “奇怪,眼镜被我放哪去了?” “这副行不行?” 岳定唐掏出兜里的银框眼镜递过去。 他有点近视,但不深,平时习惯性戴着,今天为了演好自己柴房伙计的角色,就把眼镜摘下来放身上。 老袁回头看一眼,“不行,太时髦了!” 岳定唐:…… 老袁继续翻找,头也不抬。 “要黑框眼镜,你那一戴上去更突兀了,我想让他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又不会显得特意……有了!” 他还真就翻箱底翻出一副黑框眼镜,塞给凌枢。 “赶紧,戴上试试!” 凌枢:“我怎么一戴上去就头晕?” 老袁:“正常,这是老爷子的老花镜。” 凌枢:…… 老袁:“事急从权,没别的了,你就往下拉一拉,用眼角余光看,别盯着镜片看,火车上没人的时候可以摘下来。” 眼睛不舒服,凌枢不得不微微眯起,黑框眼镜后面的他少了那份明亮锐利,的确不那么扎眼了。 老袁又把他的假发整理一下,挽了个髻,看上去就像个上过学堂,有点文化的女子。 “到时候就这么说,咱们扶灵去北京,你们是我内侄,跟着同行,去北京城定居。”他指着岳定唐,“你呢,已经收到了某中学的聘书,准备去教书。” 手指又移向凌枢:“你家里是书香之家,你自己也读过书的,你同丈夫一道,去照顾起居。” 凌枢:…… 他确定自己是掉坑了。 而且还暂时爬不出来。 凌枢破罐子破摔,凉凉道:“那我这一路是装哑巴啊,还是怎么着?” 老袁一挥手:“随便你,别露出破绽就行了,大衣穿上,别露了喉结,是了,耳环,你还没戴耳环!” 凌枢:“有言在先,我不打耳洞,那些上过学堂的女子,也有不打耳洞的。” 老袁:“你虽然上过学堂,但性子还是有些传统,否则绝不会穿这样长的袍子,你别怕,我这儿准备了夹耳朵的耳夹,用不着打耳洞,我自己也得戴。” 说罢他拿出一副珍珠耳夹,翘起兰花指往自己两耳一夹,左右看看镜子,满意道:“这不就完事了,来,轮到你了。” 凌枢:…… 岳定唐也被老袁稍作改变,同样是把他那份出身富贵的气质一压再压,尽可能往平凡靠拢。 瓜皮帽换成文明帽,文质彬彬倒还是可以保留的,也算本色出演。 事不宜迟,三人将箱笼东西悉数收拾一下,便匆匆启程下山。 花了些银钱,打出金家的招牌,又有金副市长给的通行证,轻松就入了城。 金家早有人开了小门等着他们,金副市长没有亲自出迎,老袁他们反倒安心一些,否则就太容易让人生疑了。 随同出行的两名金家人,虽然都跟了姓金,但实际上是汉人,一个大约五六十,一个年轻点,但也有三四十了,几人商量一番,老袁就扮作老金的妻子,小金则是老金侄儿,这样五人就都沾亲带故了。 爱阅书香 时间差不多了,五人乘车前往火车站,棺椁则单独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在金副市长的安排下,棺材被单独安放在一节车厢里,而且就在凌枢他们的三等座位后面的车厢,一般宵小看见棺材,都避之唯恐不及,不可能特意去翻找。 一切都很顺利,凌枢他们各自拎了一个行李箱,就像所有离家远走的旅人那样,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直到坐下的那一刻方才长松了口气。 这年头火车没有座位排序,都是先到先得,几人上来得早,特意寻了靠近货厢的尾座。 老金拿出几个苹果分给众人。 “来来,先解解渴,我带得多,这一路你们要吃什么都给我说。” 小金是个诙谐爱开玩笑的,闻言就道:“叔,来个满汉全席吧!” 老金哈哈一笑,指着自己:“满汉全席没有,老汉倒有一个!” 窗外,几名西装革履的人簇拥中间戴礼帽的人匆匆走过,像是赶往一等车厢。 凌枢若有所感,自言自语:“可别是姓宋的也跟咱们一列火车吧?” 话音刚落,老袁和岳定唐几乎异口同声—— “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夜宵送上,前100个留言送红包,晚安好梦! —— 感谢在2020-02-29 21:45:30~2020-03-01 22:3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皓月星宇·不如你 8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娑椤树、五元一定要赢、12点前要睡觉、做大王喵的no.1、海燕、道之、叮咚快递到了、离情、车尾气好香、荒谬之途、水母啊、无端崖、artai、棋子、一个挑事的微笑(*^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果舌甘 110瓶;39871950 83瓶;柚子皮、不工作小黑屋 50瓶;怜怜的小棉袄 40瓶;程洲侧畔千帆过 35瓶;噼叉 33瓶;娑椤树、南柯 30瓶;亚里士缺德 27瓶;y123 21瓶;39719010、波酱、gisedxy、42489307、你吃了吗、木桐花、糖分 20瓶;41729702、河清 18瓶;山乔 17瓶;梨梨blinggg 16瓶;黑白灰、阿不 15瓶;月亮泉 14瓶;今天凌枢发糖了么、emmmmm、若叶、芝心年糕太好吃了叭!、常小二、九斯年、玄衣素衫本还真、啊禾、黄鹤、柠檬卷、小豆丁、可恶科科、n、岚芷、淮粥szd!!、37481685、frida吴栩栩、暖眸与光i、000、我的沉谢还能再战、天地有清霜、小一、夏草、andinglike、小红薯 10瓶;北城-南巷 9瓶;夏不语、雾润嘉木 8瓶;明河共影、天涯逃亡:想绿龙深 6瓶;语、24985905、久久久月吖、啵酱mybelief、□□ternate、shuyaaaaa、你在我心里、梦回千秋、澹月青芽、小红帽是手控、山阴雪后、权妹、好像有点圆嗷、skyline、偏正型少年、中国网警 5瓶;祀宇怜轩、葭呤 4瓶;你很丑可是你很温柔、我想,一个眼神便到老 3瓶;30852447、xsd 2瓶;swin、ting、sali、克服懒癌、3302637、酒红、慕小寒mi、舟山、崽崽、石坑崆、empty808、绍衣、309442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4 章 三等车厢不比一二等车厢, 这里永远是嘈杂的,混乱的,连司乘人员的脸色都常年阴云密布, 雾沉沉暴雨将来,与他们来时一等车厢的舒适享受天壤之别。 一等车厢也并非永远安静, 总有些人自诩不凡破坏规矩,岳定唐就曾见过一名暴发户, 刚落座就大声嚷嚷, 嫌弃座位不够软,车厢里太闷, 吃饭的时候还要了许多道菜, 吃不完也要摆在桌上, 就为了炫耀自己有钱。 不过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比起三等车厢, 那边起码还是可以安安静静看会儿书的。 不能看书,就只能睡觉或发呆。 火车颠簸摇晃, 不舒服却容易让人瞌睡。 凌枢有伤在身,昨天也没睡好,坐定一会儿就迷煳起来, 脑袋一点一点, 鼻梁上的老花镜差点滑下去。 岳定唐伸手帮他往上推好。 对面的老袁和老金低声交谈,火车铁轨当啷作响, 噪音甚大, 他们又把声音压得很低, 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睡不着, 转头朝向外面无灯无火的远山轮廓。 即使时间紧凑,下山前, 岳定唐还是抽了半小时去祭拜老爷子。 因为他知道,在今日之后,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可能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 这场旅程之始,本就是为了老爷子的后事而来,结果阴差阳错,波折重重,居然直到离途将至,他才能正正经经出现在关老爷子墓前。 在岳定唐出生之时,岳家和关家早已断了往来,所有音信不过是母亲生前的只言片语,零落破碎,他对关家没有任何感情,关家对他想必亦是如此。 但老爷子生前布下的一个局,却把这一切都连起来了。 “我母亲生前,从不后悔自己离家远走,但终其一生,不能回来,不能认祖归宗,她还是有些遗憾的,所以我过来,就是为了弥补她的遗憾。阴阳相隔,一笔勾销,所有恩怨,就当过去了。” 他当时如是说道,敬了老爷子三杯薄酒,又磕了三个头。 岳定唐对老爷子的观感很复杂。 如果老人家还活着,现在也许他会跟老狐狸坐下来,闲话家常,博弈交锋。 他不喜欢被当作棋子,却不能不佩服这老头,神来一笔,把多年未曾谋面的岳家人拉来,安在这个棋局里,成为关键一子。 要是老爷子还活着,想必能为关家做更多,也许还能让关家东山再起。 可惜他死了。 关老爷子一去,照老袁的说法,关家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是关三爷。 他不爱搭理其他兄弟,整日闷在屋子里做木工,不是因为笨嘴拙舌,而是懒得看见关家那一幕幕荒诞混乱的戏码上演,懒得与其他人打交道。 时局如此,他无法放下关家,又无法救关家于苦难,只好装疯卖傻。 清醒的人,总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这次珍宝能顺利从关家运出,其中也少不了关三帮忙,但他不愿意跟着老袁一道离开奉天。 关三对老袁说,这里是他下半辈子的根,人离了根,去哪里都没法活得长久,其他兄弟都不靠谱,不如让他守着这宅子,有他在一日,关家就还在。 老袁劝不动,只好由得他去了。 在岳定唐看来,每人都有自己的路,哪怕明知是独木小桥,而非阳关大道,也总会有人一意孤行,正如他母亲当年,正如关三。 有些人中途后悔,还会回头,或者改道,有些人却宁可一路走到头,无论对错。 就像,从前的他。 肩膀忽然一沉。 岳定唐侧首,凌枢直接歪到他身上来了。 他没有推开对方,反是调整坐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凌枢的左手轻轻握着右手手腕。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岳定唐注意过,对方好几次都有这个动作,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当年右手中了枪伤的缘故,每逢下雨天手腕总会酸痛无力,凌枢就这样习惯性捏着右手,好像在给自己按摩。 伴随夜色渐深,火车一路在郊野疾驰,周围逐渐清静下来。 再吵闹的人也需要片刻歇息,耳根子得以安宁少许。 火车一声长鸣,穿越时空,与八年前的光阴重叠。 岳定唐想起来了。 那是轮船的汽笛,提醒乘客们,船即将起行,请所有还未上船的乘客抓紧上船。 他就是那个还没上船的漏网之鱼。 他在等人。 周围熙熙攘攘,有挥泪送别亲人的,有恋人即将分隔两地不肯惜别的,如他这样的家世,来送行的人就更多了,有看在岳家面上的政府官员,有爱护他的学校老师,还有不少男女同学。 少年岳定唐举目四望,却没有在前来送他的人里,找到自己想要等的那个人。 “定唐,你在找谁,杜蕴宁吗?”交情不错的老同学道,“她说要来给你送行的,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没来,说不定是凌枢不让她来呢,我看你也别等了,快上船吧,别误了时间,去了法国记得给我们写信啊,别忘了老同学!” 岳定唐含煳应了一声,面上微微笑着,眼睛还在搜寻。 轮船汽笛再度鸣响。 管家周叔催促他快点上甲板。 杜蕴宁终于出现。 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来到面前,额头还有薄汗,海风吹散鬓角散发,平添几分温柔。 同学们自然而然为她让出一条通道,还有细心的男同学帮忙拦住冲撞的路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定唐,听说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让家里仆人做了些点心,你拿着路上吃吧!” 她将手里的小篮子递过来。 上面还覆着帕子,边角绣有杜蕴宁的闺名。 岳定唐道谢接过,心里也奇怪自己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 “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杜蕴宁含煳其辞:“嗯,有点事耽误了。” 岳定唐察言观色:“跟他吵架了?” 杜蕴宁勉强一笑,没有回答,但表情足以说明答桉。 “少爷,该启程了!” 周叔再三提醒,甚至有些急了。 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的闲话。 岳定唐只得提着行李箱和篮子,转身走上舷梯。 等他再回身,人已经在甲板了,与诸多站在岸上的故人,中间隔开一道浅浅的海湾。 故人未散,周叔还在港口,用关切的眼神传递叮咛。 老同学们也在朝他招手,杜蕴宁是黑白照片里的一抹亮色。 但她的音容笑貌,在几年之后却逐渐模煳。 岳定唐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在等什么,却一直难以忘怀那份遗憾。 也许他只是选择性,刻意地忘记了。 第一次见到凌枢,是在下课后的教室外面。 -->> 教国文的老师在跟一名面生的少年说话。 岳定唐第一感觉是,那人生得真好看。 出身环境让他见过许多漂亮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岳定唐自己也生得不赖,但那人依旧能让他觉得好看,那就说明对方的漂亮,已经超越岳定唐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了。 后来那个少年被领到自己前面那张桌子,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岳定唐也才知道,他姓凌名枢,一个比较少见的姓,和一个挺特别的名字。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上中学的家庭条件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家岳定唐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两家一个主商,一个主政,涉及领域又没有什么交集,仅止于长辈们认识罢了,小辈之间是谈不上什么往来的。 凌枢挺爱说话,举凡天文地理历史,乃至世界各国大事,他都能侃上两句,而且不是瞎侃,说出来的话颇有见地深度,在当时的岳定唐看来,起码是个大学生的水准了。 他自己不爱说话,也懒得听旁人啰嗦,却很愿意听凌枢多说两句。 但两人之间的渊源,不是始于谈天论地,而是一场打架。 有一回岳定唐路过学校外面,看见凌枢在殴打同学,皱起眉头过去阻止,谁知凌枢打红了眼,连他这个劝架的都不放过,挥起拳头就揍过来,岳定唐被打出血性,两人很快扭打起来,被老师发现,呵斥拉开,叫回办公室,每人关禁闭写检讨叫家长。 岳定唐一个优等生,从小到大只有文质彬彬高高在上的份儿,何时因为跟同学打架斗殴被老师处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哪怕后来他知道凌枢只是帮同学出头打抱不平,也难以消除这份怨气。 记仇这种性格,必定是与生俱来的。 在那之后,他没少给凌枢使绊子。 比如辩论比赛,两人明明可以一队,他非要去另外一队,跟凌枢同台打擂,结果因为凌枢那一队有个女生拖后腿,在辩论时紧张过度,急得面红耳赤,最后落败了。 那个女生叫杜蕴宁。 当时男女同校并非蔚然成风,他们这所学校算是上海先锋之一,但也仅是同校不同班,男女分班办学,杜蕴宁就是那些花骨朵里最明艳的一朵。 beqege.cc 学校树下有长椅,岳定唐经常在气温适宜,阳光温暖时在那里看书。 某次看到兴起,树上却掉下个苹果核,砸在他的后脑勺,又落在手里的书本上。 岳定唐心想自己可不想当牛顿,牛顿也不是被苹果核砸的。 抬头一看,姓凌的正在那里。 他霎时黑了脸。 “我不是故意的,手滑。” 姓凌的懒洋洋冲他一笑,趴在树上打瞌睡,像只树懒。 树有点高度,岳定唐寻思自己的爬树技巧和把人拽下来揍一顿的可能性,几秒之后就准备起身走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枢却又叫住他:“你在看什么书?” 他样样出色,唯独外文成绩一般,不管是主修的英文,还是辅修的法语课。 岳定唐怎么会放过奚落他的机会,闻言冷冷挑眉:“你看不懂?” 凌枢打了个呵欠:“离太远了,看不清,你不说就算了,跪安吧。” 岳定唐:“英文原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看不懂,不说也罢。” 凌枢哈的一声:“我当你一本正经在那看了半天,是看什么,没想到你表面正经,内心也如此儿女情长,这故事还不如中国民间的梁祝来得凄婉跌宕。” 岳定唐面无表情地想,我喜欢看,关你什么事? 但到了嘴边,他的话却还要更尖利刻薄一些:“你能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倒背如流,再来跟我讨论原文书,现在的你,没这个资格。” 凌枢:“那倒也是,思想境界过低的人,总喜欢以自己肤浅的本事为炫耀,却从来不会就事论事。你不就是现实里找不到喜欢的姑娘,只能从书里寻找寄托了吗?啧啧,可怜,太可怜了!” 岳定唐青筋暴起,指着自己前方的地面。 “你给我下来。” 凌枢挤眉弄眼:“你求我。” 十几岁的岳定唐也有冲动的一面,他当即挽起袖子去爬树。 一腔怒火让他爬树技能大幅增加,眼看就要够着凌枢,他直接伸手去拽人,想把人给拽下树,没曾想自己脚下一滑,险些从上面摔下去。 关键时刻,那个跟他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死对头,居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结果—— 虽然有所缓冲,最终两人还是一起摔下去。 姓凌的被他压在身下,胳膊直接折了。 之后凌枢请假几天,重新回到学校时,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照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 岳定唐没有去探望他。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多了一道坎,每次被对方气得毛发皆竖,却再也说不出最狠的话。 凌枢跟杜蕴宁走得很近。 学校自然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 但恋爱和暧昧之间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煳。 两人光天化日并肩而走,周围还有一大帮同学,本来就让人无可指摘。 凌家和杜家门当户对,据说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考虑让杜蕴宁毕业之后就结婚。 岳定唐也觉得杜蕴宁很美。 但他的目光却时常更多落在杜蕴宁身边那个人身上。 那时候,岳定唐觉得这是一种求之不得的不圆满。 对杜蕴宁。 那年夏天,阳光很好,学校放假,岳定唐从图书馆借了书,打算在学校消磨一下午看完,转了一圈,却都找不到一张没人的长椅。 最后那张长椅甚至被人霸占用来睡觉。 太奢侈了。 那人翻了个身。 是凌枢。 也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 岳定唐驻足,不远不近。 对方身上盖的衣服滑到地上。 岳定唐手指一动。 他在犹豫,纠结。 要不要过去帮对方把衣服捡起来盖上。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他腿都站麻了,甚至恨不得像个小姑娘一样摘朵花在那一瓣瓣占卜。 然后有人过去了。 是杜蕴宁。 她弯腰捡起衣服,轻轻给凌枢盖上。 凌枢眼睛半睁半闭,冲着她笑。 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岳定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许多时候,人总以为命运是无意为之的偶然。 但若干年后,他们才会发现,其实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第 115 章 漂洋过海的旅途枯燥乏味。 当海天一色成了日常, 岳定唐就不再有海到无边天作岸的诗兴了。 他开始看书, 写信。 书他带了好几本,两个手提行李箱里, 就有近一半是书。 其中一本是《罗密欧和朱丽叶》。 岳定唐拿起来翻了几页。 原文书他早已看过两三遍, 这次本来不是要带出国的。 他本想把书丢给来送行的某人, 告诉那人好好学习英文,别几年之后见面, 连abcd都说不利索了。 但他没能等到人。 书也就只好压箱底了。 写信的对象可以有很多。 给大哥二哥三姐,乃至周叔。 中学里德高望重的老师也有几位, 岳定唐打算以后经常和他们书信往来,请教学问的。 三姐喜欢吃喝享乐, 对沿途千篇一律的风景和饮食恐怕没有半点兴趣。 大哥二哥就更没空看这些儿女情长了,他们更愿意看岳定唐去了法兰西之后, 对欧洲政治经济军事全方位的描述观察。 但岳定唐有很多想写的。 他从小到大都在国内成长,骤然离家万里, 远渡重洋, 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也许是几年, 也许是更长,亲人朋友乃至熟悉的母语悉数远去, 要说心中没有半点惶惑,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老成的少年,也只是一个少年。 枯燥的风景也是风景,无数纷乱的心情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 就连看书之后的心得,如果有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身边,与他讨论争辩,哪怕是吵架,都是消遣寂寞的热闹。 信是写了。 一封接一封。 岳定唐有很多话想说,他把这些话都写进信纸。 但信却始终没有寄出去。 每写好一封,就仔细封好,扔进大海。 如此一封又一封,直到抵达欧洲彼岸,他才不再写信。 许多年过去,这段往事就像被埋葬的青春记忆,坟茔上早就青葱成荫。 忽然间,随着思绪如潮,草木燃尽成灰,泥土一层层掘开,那些尘封逝去的东西瞬间又涌回脑海。 岳定唐想起来了。 那些信件,每一封,全都没有起笔称呼。 他似写给自己,又似写给他人,终归是想给一个永远无法寄到的人。 凌枢。 他也想起来了,几年之后,当他启程准备回国,收拾随身行李,发现自己行李箱里有一方手帕,素白无字,当时他以为是杜蕴宁临别前放在点心篮子上的那一方,直至此刻方才恍然。 杜蕴宁那一方帕子上面有她的闺名,而他一直带在身边的,是当年自己跟凌枢两人从树上摔下来之后,他鼻子摔破出血,凌枢随手拿出来给他擦血的。 他以为自己出国之后,凌枢跟杜蕴宁的结局,要么是中学毕业之后就结婚,再继续深造,又或者两人一起去上大学,所有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美满,放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他下意识不想再去关注这两个人,不想听见他们的任何消息,他们的幸福美满,甜蜜快乐。 哪怕回国之后,他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凌枢的近况,直到听见上海名媛杜蕴宁的名字。 杜家千金嫁入高门,夫婿是军阀公子,哪怕军阀失势,也已富贵之极,可谓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唯独没有凌枢的名字。 岳定唐以为的童话,却有人中途退场,最终变成笑话。 凌家没落,一夜巨变,杜家悔婚,将女他嫁,凌遥急忙送弟弟留洋,希望用凌家剩余的家财,为他搏一个好前程。 这些都是岳定唐那八年里没有听过的情节。 堂堂凌家公子,竟沦落到要靠姐夫一个小科员的关系,才能去区里的警察局混一份差事。 从前那个凡事力争上游,张扬耀眼的少年,居然沦落到摸鱼度日醉生梦死,搂着舞女调笑戏弄,不思进取。 他们同窗六年,分别八年,离别的时间远远长过相处的时间。 甚至就连上学那时候,也并非亲密无间,大多是吵吵闹闹,甚至动手打架。 以至于八年后,他在翡冷翠舞场再度见到对方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兜兜转转,两人回到原点,凌枢却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可究竟熟悉的模样是什么样,岳定唐也说不上来。 此时此刻,所有往事回溯,记忆与现实重叠,真正合二为一。 白山黑水与星辰日月见证了凌枢在这里洒下的热血,也见证了他的所有痛苦与辉煌。 重新认识一次吧。 岳定唐如是想道。 我错过了你的过去,但我想参与你的未来。 所有一切,细水流长。 头顶的灯闪闪烁烁,须臾又彻底暗下去,车厢内彻底变成一片黑暗。 岳定唐肩膀一轻,凌枢似有所警醒。 “你怎么没睡?”对方揉揉眼睛,含煳问了句。 岳定唐却反问:“你之前为什么非要开灯才能睡着?” 凌枢微愣,似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有一次受伤挺重的,四下无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尤其还在深夜,我差点以为自己就死在那了,那种在黑夜里等死的感觉,到现在都不会忘记……” 他的声音很小,在岳定唐听来却又清晰无比。 “没灯也不是睡不着,就是心里有点过不去,想睡还是能睡的,现在我就挺困。” YY小说 凌枢说罢,打了个呵欠,又开始迷煳起来。 岳定唐道:“睡吧,有我。” “嗯。”凌枢自然而然合上眼,呼吸渐渐深沉。 岳定唐也终于有了点睡意。 两人相依而眠。 火车在锦州站短暂经停。 老袁却有些睡不着。 他烟瘾犯了,还尿急。 烟瘾好办,老太太也有抽烟的,这不算稀奇,但三等车厢可没有盥洗间。 趁着中间停留一刻钟的空档,他匆匆下车,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赶紧抽出一根烟,争分夺秒,吞云吐雾。 —— “宋先生?” 火车上,一等车厢。 何平发现对方在走神。 两人原本是在谈公事,他已经把卷宗打开,念了一半。 对面的宋先生忽然没了反应。 这是个高官子弟,得罪不得,何平心有不满,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关切询问。 “宋先生,您没事吧?” 他又询问了一句。 宋先生回过神,指着外面:“你去把这个人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脑壳疼,字数有点少,晚安好梦~~ 前两章给发的红包一直没发成,因为后台老是抽,我这两天会再试试,实在不行只好手动发了,鹅鹅们再稍等一下 =33= —— 感谢在2020-03-02 21:15:42~2020-03-03 23: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苏陌薇、越劫 2个;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透透っ2u、越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天不日,上房揭瓦! 6个;越劫 5个;唐桥 3个;雾润嘉木 2个;石坑崆、丁丁、小莹子、荒谬之途、此至经年、afrin、鹤一、梦溪石更新了吗、道之、眼镜框、eunice、在小号咆哮、京九色、罐装可回收、浅、一个情深义重的渣a、我何渡为、车尾气好香、尹尹花花痴痴、黑白灰、^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乔子道长 60瓶;瑶琨 40瓶;江彧 35瓶;凤阿狗 30瓶;39949775、雨中阳光、北城-南巷、有光、十年已过,愿君长安、大橘为重 20瓶;落棋有声 19瓶;陌上轻烟、霁哥的养鸡手册*、三天不日,上房揭瓦!、ak87、衡清、拾柒、曼曼、sakura、绍衣、墨钺、松粉团团、爱慕云中月、困呢、chia lin、呢喃细雨、lums、单机狗罢辽、御年糕、小鸟打鸣、静静、石栈卿青、月白、余阿廖、花巷、惠山烹小龙团fairy、湫湫啾 10瓶;谢耳朵、忘羡 9瓶;叮咚快递到了 8瓶;啦啦啦 7瓶;无效、rita218、唐老鸭屁股、隔壁表哥、玑灵鬼、一缕春风、旎醒、南絮絮、啦啦。。、倏忽、ice懒语、心月狐 5瓶;小红薯 4瓶;今夜不在靠岸、祁安、春去也 3瓶;30852447、姒妤、孟槐、顾小轴、过往太空旷、清笺、淇骥 2瓶;snw?、夏不语、gunánxing、木头初二、咪屁屁、风遏云停、皓月星宇·不如你、白衣少侠、舟山、影浅、石坑崆、水果妹、悦瓣湾、买地娜木、大战懒癌、23189414、emmmmm、千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6 章 哪个人? 何平一头雾水, 循着他所指看过去。 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夜里光线昏暗, 电灯照明有限,乍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 宋先生眼瞅着那人行色匆匆, 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不由懊恼。 “他往三等车厢去了, 你去找, 把人给我找到!” 何平:“您让我找谁,是男是女, 是何长相?” 宋先生:“他原本是个老道士, 蓄有胡须, 刚才我看见他了,模样很像, 却变成个女的,貂帽罗裙, 那裙子是紫色的,暗紫色!” 何平:…… 他怀疑姓宋的因为公事不满,在拿他寻开心。 这忽男忽女, 又是道士又是裙子, 到底是男是女? 宋琳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 他深吸口气, 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若我没有认错, 此人原先在浮玉山上的观音庙当道士, 今天我跟金老上山的时候见过, 现在忽然又男扮女装出现在此处,这其中必有古怪!” 他这么一说, 何平也想起来了。 “这列火车上是有金副市长高堂的棺椁,说是要送老夫人去北京下葬祖坟的。” 宋先生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们跟死人乘同一列火车?他家老夫人不是过几天才走吗?” 何平:“您记错了,是咱们提前行程,所以才正好一起了。不过老夫人的棺椁应该在货厢,中间还隔着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跟咱们离得老远,应是无妨的。” 宋先生:“姓金的母亲死了,停灵超过七日就算了,非说他做了个观音庙的梦,一定要扶棺上山去祭拜,当时我就觉得此事不对。” 何平耐着性子问:“您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宋先生:“姓金的在市政公署,成天变着法子跟我爸作对,这次行径古怪,弄不好有什么阴谋诡计,就算没有,能趁机抓到他的把柄,难道不是好事?” 何平心道,弄了半天原来是党同伐异。 但他觉得男人变女人,道士变老太这种想法委实异想天开,便劝道:“宋先生,依我看,方才可能是貌有相似,您看错了。” 宋琳摇头:“我对人过目不忘,那老道的动作我很熟悉,你别废话了,现在马上带人去三等车厢,把金家人找出来,若有可疑当场扣下,不能让他们离开列车……算了,你就把人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来,我来审问他们。” 何平皱眉,面露不赞同之色:“这样会得罪金老的。” 宋琳哂然,显然没将金副市长放在眼里。 何平拿这位任性的宋公子没办法,只得带了个人起身走向第三车厢。 从进入第二车厢开始,车厢内就弥漫各种味道混杂的空气,到了第三车厢,这种气味更加浓郁,臭鞋臭袜子,吃剩的干粮,各种人身上的体味,甚至还有**水果的酸味…… 饶是何平捏紧鼻子,都被熏得昏昏然,有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 暗紫色罗裙,蓝色棉袄,梳着发髻的老年妇女。 根据宋琳的描述,何平一个个找,放眼望去,所有中老年妇女好像都符合他要的样子。 个别低着头的,打瞌睡的,看不见裙子是什么颜色的,何平还得探头驻足仔细观察。 所到之处,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古怪,好像他是专门朝老妪下手的采花大盗。 何平:…… 他也不想这样啊! 他也想安安稳稳坐在第一车厢里就着暖气喝咖啡。 可谁让他的顶头上司是多疑好忌的宋公子呢? 何平倍感冤枉,他为自己一身崭新西装哀叹,心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得喷多少香水才能盖过这一身味儿。 “何先生,倒数第二排那个穿黑色长袍戴礼帽的,应该就是金家人了,我见过。” 旁边的随从忽然道。 何平赶紧望去。 三男一女。 一老一少在低声交谈,嘴里还吃着东西。 对面一男一女互相依靠打瞌睡。 那女的看上去也颇为年轻,并不像是宋先生所说的老妪。 “过去看看。” 老金正嗑着瓜子,听小金说起奉天城内的逸闻轶事,冷不防肩膀被拍一下,差点把嘴里的瓜子皮给吞进去。 他在金府颇有地位,脾气随着年纪渐长,当即就要转头骂人。 “你他娘的……你们是谁?” 何平一身打扮气质就不像是第三车厢的乘客。 “是金叔吧,我姓何,是宋老先生的机要秘书,方才我这随从说看见您了,我还当他眼花,您怎么在这儿坐,快随我去第一车厢吧,我让人给您腾位置!” 宋琳可以不管不顾让他来抓人,何平却不能如此鲁莽。 对方怎么说也是金副市长的人,金副市长事母至孝,奉天人人皆知,能够代他扶棺回乡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老家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平可不想凭空得罪人。 老金面露恍然,心里却陡然生出警惕。 “小何啊,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这会儿有差事在身-->>,万万不能耽误,后边货厢里就安放着老夫人的棺椁,我等一定要随行看着,万万不敢疏忽大意。不知宋先生是否也在车上?” 何平笑道:“宋先生没在,我是随小宋先生出行的,到天津,办差。” 老金拱手:“那烦请代我向小宋先生告声罪,我等身上带丧,就不方便去给他问好了,待到了北京,我们一定写信禀告老主人,请他出面向宋老先生致谢。” 何平趁着说话的间隙觑了凌枢一眼。 蓝色旗袍,没穿罗裙,不是紫色。 那就肯定不是了。 “好说,金叔客气了,这几位是?” “这是我侄儿,也姓金,也是金家人。这是拙荆的内侄夫妇俩,这次是接到了北京中学的聘书,正好一道与我们前往任职的。” 老金说罢,伸长胳膊推推岳定唐二人。 “有客人,快起来行礼问好!这位是何先生,他的上司宋老先生,与金老是同僚。” 岳定唐露出大梦初醒的茫然,起身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 “何先生好,这位是内子。” 凌枢半面身体都躲在岳定唐后面,怯生生地问了句好,声若蚊呐。 何平也没仔细去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觉老金这侄媳妇的长相是真的眉清目秀,带着股书卷气,还挺耐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对方似乎又把头低了一些。 岳定唐歉然道:“何先生对不住,我这内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今又怀孕了,加上火车颠簸,容易受惊不适。” 凌枢:??? 咱们事先说好的剧情里没有这一段啊?! 但他反应更快,岳定唐话音刚落,他就扶着小腹,露出吃痛的表情。 “孩子好像又踢我了。” 岳定唐、老金、小金:…… “来,快坐下!” 岳定唐扶着人坐下,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两人喁喁私语,还真像极了一对感情不错的小夫妻。 隔着厚重的衣裳,何平也看不出凌枢到底怀了没有几个月了,他对两人的状况不感兴趣,很快转向老金:“金婶儿没有一起来吗?” 老金道:“她还得在家里照顾小孙子呢,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接她过去。” 何平点点头,这看看,那瞅瞅,就是不想走。 “既然来了,不如我进去给老夫人磕个头吧,上回老夫人丧礼上,我正好奉宋先生之命在外面出差,没来得及赶回来,实在过意不去。” 老金婉拒:“多谢您的好意,但如今在火车上也不是很方便,货厢里没有灯,万一您磕着碰着,就不美了。” 无错小说网 何平还是很坚持:“我就磕个响头,求个安心,不会惊扰了老夫人的。” 老金和小金对视一眼,觉得再拦下去反倒徒惹人生疑,便道:“那还请您随我来。” 货厢里乌漆嘛黑,一盏微光忽然在门口亮起。 是何平随从手里的煤油灯。 一副棺材放在几口小箱子上面,前面还放了一小张黑白照片,一个香炉子,上面插着三根已经燃完的细香。 何平实在不想磕头。 因为货厢地板是很脏的,长年累月不知运过多少东西,上面有多少致病的细菌。 但话已出头,老金又在旁边看着,何平只好捏着鼻子,演戏演全套。 幸好老金拦住他:“何先生,地儿脏,您就别跪了,权宜从事,鞠躬也算礼数周全,老夫人会谅解的。” 何平假意勉强道:“那就依你。” 不看不知道,凑近了看,老夫人那张黑白照片,还真有点瘆人。 不知哪来一股妖风,呼的一下,把煤油灯给吹熄了。 何平吓了一跳,正要回头,货厢角落又传来动静。 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顾不上其它,直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 “金叔你辛苦了,我这就回去向宋先生汇报,请他帮你们换车厢!” 何平没看见,在他身后,老金和小金相视一笑。 过了许久,老袁从角落里爬出来,抹了把汗。 “可憋死我了!” 老金问他:“你怎么知道宋先生会派人过来?” 老袁没好气:“我刚刚路过第一车厢,没防备居然看见姓宋的在车窗旁边吃东西,赶紧就熘回来了,这里这么脏,姓宋的自己肯定不会过来察看,他要过来,弄不好真会穿帮!” 何平回去之后,向宋先生汇报所见所闻,称自己并没有看见他说的那个老妪。 宋琳将信将疑,等一行人到了天津之后,又发电报回奉天,派人去浮玉山上那座观音庙察看,结果派去的人回复说观音庙里半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老道士和小道士了,宋琳这才惊呼上当,确认自己那天晚上并没有看错。 可为时晚矣,老道士早就跑掉了,别说宋琳没凭没据,根本不可能去找金副市长对质,天津之后就不是他们的地盘,想要让人去抓老袁等人,也是根本不可能是的事情。 正所谓龙入大海,无迹可寻。 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 117 章 经过宋先生这么个插曲, 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们都不敢松懈。 老袁甚至不敢回到三等车厢,为了安全起见,他继续藏身货厢里, 跟老夫人说了一路的悄悄话, 直到火车抵达北京。 火车靠站的那一刻,众人如释重负。 从奉天城的惊心动魄, 到沿途惊魂未定, 总算不负使命。 金副市长在北京这边还有些人脉,他写了几封信之后,就有两位幽州大学的教授亲自过来接他们,与老袁他们一道扶灵去金家老宅, 再将箱子运走送入分批南迁的宝物护卫队中。 两位教授知道此行真正目的, 也知道从东北将这些东西带出来有多么不容易,对着老袁等人又是拱手又是鞠躬。 “几位先生身怀巨宝,由东北千里迢迢至此,为了给本民族留存文明瑰宝, 突破重围,甘冒风险,此等高风亮节,实在让我等钦佩不已, 有朝一日国泰民安,国宝能重见天日,国人必会铭记诸位先生的贡献与功德!” 老袁最受不得这些文绉绉的一套, 平日里一堆话此刻都成了哑巴,连连摆手后退,将能说会道的凌枢推了出来。 凌枢寻思自己怎么也得客气谦虚两句,就道:“国之瑰宝,虽匹夫亦义不容辞,二位先生不必客气,还是赶紧先将老夫人安顿之后,把箱子运回去,早日安置妥当,大家也好早日放心。” 教授甲由衷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夫人之风,山高水长!” 凌枢:???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旗袍梳着发髻。 就算声音粗犷了点,豪迈了点,反倒好像更印证他是个女中豪杰的事实。 旁边岳定唐突兀咳嗽两声,眉梢抽搐两下。 教授甲见状茫然: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教授乙忙按住他:“你这话就错了,这位女士的义举乃是出自自己的觉悟,绝非附庸丈夫,随波逐流,正因为此,自我觉醒,才更加可贵,当为时代女子之楷模!” 凌枢啼笑皆非:“两位先生,我原是男人,这次为了出行方便,掩人耳目,这才乔装改扮的。” 教授二人瞠目结舌,连忙尴尬致歉。 老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插曲之后,免不了双方要分道扬镳。 老袁等人自然还要跟两位教授走,他受老爷子之托付,必然要跟着护送宝物一路南下,说不定将来还会随着宝物落地生根,继续守护。 他的下半辈子,也算是与这些东西系在一起了。 而凌枢和岳定唐,还得回上海。 老袁望着自己眼前的生死之交,拍拍对方肩膀,面露喟叹。 “我还以为,咱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还能在奉天重逢,知道你好端端的,活蹦乱跳,我也就放心了,老哥哥我先行一步,你以后自个儿保重,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凌枢:“等你安顿下来,也该考虑成婚生子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奔波过去,我可希望咱们下回再见的时候,起码有两个小孩儿喊我干爹,给我倒酒了!” 老袁一腔伤感被他一说,顿时去了七八,乐道:“成!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两个,我两个,再加上老岳两个,正好一大家子,我要是生男,你最好有个女儿,咱们才好结娃娃亲。” 凌枢冷笑:“现在新时代了,早就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想得美了,除非你娶个天仙,要不然生出来个丑小子就想觊觎我的漂亮女儿!” 老袁抬脚欲踢,被凌枢眼明手快踢中伤处,哎哟一声差点没摔倒在地。 “你给我等着,有本事等我料理完手头的事,再去上海找你算账!”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就你话多!” 老金笑骂两句,朝凌枢岳定唐他们拱拱手,把人连拖带拽给拽走了。 “走走,回家了!” 凌枢手一挥,大步流星就走。 得知他们要回上海,刚才两位教授事先托人帮他们买到了回上海的车票。 这会儿从北京回上海,并没有直通的列车,他们要先从北京折返天津,再通过津浦铁路,从天津到南京,最后再从南京出发,到上海,三段铁路,可谓一波三折。 不过现在经过天津,自然也不可能运气那么“好”再遇上宋先生,反而要安全许多。 刚走没几步,岳定唐就把人给拽回来。 “你现在还穿着女装,收敛点,在这里被认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凌枢四下一看,果然有不少人都往他这边瞧,许是觉得这女子眉清目秀,举止步伐却不大讲究。 “我想换回原来的衣服。”他发出不满的抗议。 “来不及了,去天津的列车快开了,先上车再说,到了天津你再换。” 岳定唐不容分说,拉着人就走。 一路转车南下,平顺无波,再无大事。 唯一小小的意外,就是凌枢在天津站下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眼神不太好的人。 对方一看见凌枢就迎上来,热情问候了半天,凌枢才知道,这厮将他错认为知名女作家苏倩君了。 苏倩君新近风头正盛,笔法狠辣犀利,擅长在中讽刺世态揭露人性,可写的情节却又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大家喜欢看她的作品,却又忍不住一边看一边骂,骂完还是要接着看,因此文化界有不少人骂她,却也有不少人支持她。 虽然苏倩君的作品多在北京和天津两地发表,但她的名头,就连凌枢也有所耳闻。 此人是苏倩君的忠实读者,听说苏大才女今日抵达天津,就在车站等候,手里拿着一张黑白照片,却把冯京当了马凉,缠着凌枢不放,非要他给自己的书签名,顺便发表两句感想。 哔嘀阁 更可恶的是,岳定唐就这么插兜看戏,站在旁边也不帮自己澄清。 凌枢忍无可忍,直接说了一句滚,姑奶奶写的东西不想让你这种人看,趁着对方愣神之际,把人推开快步离开,这才算是摆脱了纠缠。 有鉴于此,他非要把全套行头都换掉才肯继续启程。 岳定唐心怀促狭,假惺惺道:“事急从权么,宋先生毕竟在天津落脚,咱们等到了南京再换也不迟。” 凌枢面无表情道:“岳先生,孕妇脾气是很差的,你要是能忍受我一路摔杯子骂人,甚至挥起小拳头打丈夫出气,那我可以再奉陪一程。” 岳定唐看了他的“小拳头”一眼,沉吟几秒。 “咱们还是先在附近找个旅馆,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启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略少,明儿争取多些,桉子告一段落,最近几章都是很轻松的内容拉~ —— 感谢在2020-03-04 22:47:39~2020-03-05 22:4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承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空条血统天下第一 2个;京九色、artai、小莹子、眼镜框、落水成川、道之、海燕、皓月星宇·不如你、棋子、抽刀断水水更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延癌晚期病患 50瓶;我好帅 30瓶;抱走我要抱走 27瓶;嘎嘎大哮 25瓶;沉顾笙 20瓶;远蓝似蓝、不给酥糖吃 19瓶;萝卜、bibby、宝月、北城-南巷、未之文也、michelle、夹沙桂花糕、25902263、jugjug、专门改个名 10瓶;君栀 9瓶;azusa 6瓶;一个鱼卵、姒妤、祁安、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承影、天天吹喻 5瓶;食色性也 3瓶;玻璃樽度、白色茉莉花 2瓶;咪哩喵气、半价老坛酸菜面、千道、落水成川、大战懒癌、咪屁屁、栀子花柒、emmmmm、你很丑可是你很温柔、不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8 章 到了南京, 行程终于彻底慢下来。 宋琳的手再怎么长, 也不可能伸到南京来。 岳定唐在这里, 毕竟算是半个地头蛇了。 两人甚至还有空闲在秦淮河两岸逛一圈, 尝几口盐水鸭桂花糖藕和蟹黄包。 伤口也该换药了, 从东北那会儿匆匆处理之后, 一路南下,为了躲避宋先生的耳目, 顶多洗个澡换身衣服, 就没有空暇重新检查消毒伤口。 岳定唐寻了个相熟的西医诊所,带凌枢上门。 那医生正闲得发慌, 瞧见岳定唐, 眼睛一亮, 哟呵一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看见你岳公子亲自上门拜访啊,这是来看病的?” 岳定唐:“没看病就不能来看看你?” 医生怪笑:“自然是可以,我受宠若惊,不过你当年辜负了我一腔深情, 连个字句都没留下就不告而别,今日突然出现,莫非是想弥补当日的负心忘义?” 这乍听上去, 两人之间似乎还渊源匪浅。 岳定唐见凌枢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只得多解释两句。 “他姓纪,纪竹庭,也是我校友。你还记得在东北给咱们治伤的刘医生吗, 他是刘镇的同学,也是刘镇的跟屁虫。看见人家学西医,他就跟着学,看见人家学外科做手术,他就跟着学外科。” “什么叫跟屁虫,他学医,我就学不得吗?天下医学是他开的?”纪医生面露不满,话至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姓刘的在东北?!” 岳定唐:“刘镇跑南京,你也跟着跑南京,谁知道他虚晃一枪直接人间蒸发,把你给骗了,这滋味不好受吧?” 纪医生:“他在东北哪里?” 岳定唐答非所问:“纪医生,我们是来检查伤口的。” 纪竹庭瞪着岳定唐,后者半步不让。 还是纪医生先败下阵来。 “让我看看。” 岳定唐让出身后的凌枢。 “先给他看吧。” “啧啧,这是枪伤吧,算你们运气好,没子弹残片留在里面,是姓刘的给你们做的手术吧?” “你们这一路过来就没有重新包扎过吗,这伤口都有点化脓了,再晚来一两天就会细菌感染,说不定要截肢,得亏遇上我!” “怎么着,瞧瞧,刘镇的手法没我好吧?” “他到底在东北什么地方,现在可以说了吧,还是他不让你说的?” 纪医生嘴里絮絮叨叨,就没停过。 岳定唐终于忍无可忍:“他在奉天!” 纪医生得意:“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事了?” 岳定唐皱眉:“你不会是想追到奉天去吧?” 纪医生冷笑:“我在这里有家有业,为何要去奉天?那里现在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岳定唐:“我看你蠢蠢欲动,口是心非,倒是真的。” 纪医生:“姓刘的还欠我钱,我不能问两句?” 岳定唐:“就只欠钱?” 纪医生不说话了。 他低头给岳定唐的胳膊消毒上药。 “你们最好在这里多待两天,每天过来换药一次,别带着伤到处跑,回头一个手废了,一个腿废了,正好凑个天残地缺。” 岳定唐道:“我们车票已经买好了,等会儿就回上海,八个小时,今天晚上就能到家,明日再找诊所换药也不迟。” 纪医生这才没再劝。 “你们这一趟去东北做什么,怎么受的枪伤,刘镇也受伤了?” 岳定唐挑眉:“你是问我们,还是问他?” 纪医生:“都问。” 岳定唐:“私事,不方便说。” 纪医生抽抽唇角:“刘镇也是你的私事?” 岳定唐:“他没受伤,只是被我喊去帮忙做个手术而已,他在奉天混得不错,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你还想知道什么?” 消毒清洗好伤口,纪医生用纱布在他胳膊绕了几圈,最后打个结。 “乍闻故人消息,随口多问两句而已。” “纪大夫,有病人上门,您出来一下。” 护士在门口出现。 纪医生起身拍拍手,除下手套和口罩。 “你们先在这儿休息片刻,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隔着门,外边响起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凌枢没有参与他们方才的交谈,早就昏昏欲睡,被纪医生离开时的动静一惊,倒是清醒一些。 “你的药换好了?那我们走吧。” 岳定唐低头看一眼怀表,“离列车出发时间还早,我们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吧。” 凌枢歪着头:“听说你大哥在南京,不顺道去看看他吗?” “他公务繁忙,想必是没时间见我的。”岳定唐摇头,顿了顿又道,“当初给关老爷子奔丧,岳家内部是有歧义的,我大哥不赞同去,我二哥与他吵了一架,这才私下让我去吊唁的。大哥若见了我,必要问起此事,到时候又得寻借口解释一番,倒不如省点麻烦。” 凌枢感叹:“其实我曾经挺羡慕你的!” 岳定唐看他。 凌枢:“你不仅有春晓姐,还有两个兄长。凌家没落的时候,我姐送我出国,那时候我就特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国内,若是有兄弟,再怎么也有个照应。” 岳定唐:“这么说,凌遥姐是在你离家之后才结婚的?” 凌枢点头:“我也没想到回去之后自己会多了个姐夫。听说我姐在我离开之后,就在一家报社应聘了校对,听说她还是那家报社第一次聘用的女性,主编夫妇觉得我姐聪明又踏实,经常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还将姐夫介绍给她,两人就结婚了。是我亏欠她良多,要是当初我没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也许她根本不用这么匆忙把自己嫁出去,我姐那么爱穿新衣服的人,结婚之后,几条裙子反复来回穿,也不见买新的,我买块布料给她,以前她只会嫌弃不够新潮,现在都说我浪费钱。” 岳定唐总算知道凌枢为什么见了凌遥先憷三分,被数落也很少还嘴,原来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姐姐的内疚。 他一直是这样,看上去很张扬,其实却很细心。 唯独这样的细心,从来没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啊,现在我姐对我提出的要求,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会依了她。” 岳定唐挑挑眉,“她让你结婚,怎么没见你顺从?” 凌枢摊手:“那也得有合适的人选吧?喜欢我的那么多,我个个都要娶了?那我没意见,你问问她们有意见没有?不过还是算了吧,我一看我姐跟我姐夫吵架拌嘴就头疼,恨不得立马隐形。话说回来,听说你大哥娶了两个,你怎么看?” 岳定唐无语:“他娶又不是我娶,我能怎么看?” 凌枢:“你大嫂和小嫂子不会天天吵架争宠吗?” 岳定唐:“她们会暗地里争风吃醋,但从来不会当着我大哥的面吵。原先我大哥要迎娶姨太太的时候,我大嫂是一力反对的,还把我跟二哥搬过去劝我大哥,但大哥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那边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我大嫂见谁也奈何不了他,只好默许了。” 凌枢打了个呵欠:“后来呢?” “后来就开始明争暗斗了。她们两个都是人精,在大哥面前,一个赛一个贤惠,比天仙下凡还要温柔服帖,只要我大哥一走,这两人立马原形毕露,张牙舞爪。我大嫂毕竟名分在那里,我大哥也没想过离婚,但姨太太却宠爱多些,两人互相制衡,我大哥揣着明白装煳涂,就跟看猴戏一样,享受她们的服侍。” xiaoshuting.info 岳定唐没听见回应,扭头一看,人在昏昏欲睡,忍不住气笑了。 这家伙敢情是把他们家的家事当睡前故事听呢?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敞开心扉给他说说岳家的事情,这些事外人想听都听不着,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 戳了戳对方的胳膊,毫无反应。 凌枢歪头靠着椅背,已然跟周公下棋厮杀到天昏地暗。 岳定唐叹了口气。 “凌枢。” 两个字出口,后面再有千言万语,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许多话,早就在回忆里,在心里说了千回万回。 说与不说,好像都没有区别。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 岳定唐更想问的是—— 那天在观音庙的地下,被自己吻住时,作何感想? “凌枢。” 很想把他的脚步就这样禁锢住,牢牢拴在身边,任凭他再想展翅,也飞不起来。 八年的遗憾,终归把心侵蚀掉偌大一块,需要用其它方式来弥补。 但这是凌枢啊。 是在战场上能用鲜血和命去跟敌人拼刺刀的凌枢,是为了兄弟战友可以宁死不降百战不屈的凌枢,是原想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却为了昔日弟兄一个请求,为了失落珍宝回归国人之手,甘冒危险的凌枢。 岳定唐不忍心也不舍得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圈禁他。 失而复得的珍宝,合该是捧在手心继续呵护,任凭他绽放光芒,我行我素。 罢了。 “这两声凌枢,可真是千回百转,欲语还休啊!” 纪医生不知何时出现,语出调侃,薄凉无情。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懒得理他,起身出门去了。 纪医生在门口站了片刻。 等岳定唐走远,他忽然冲着椅子方向开口。 “别装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鸭,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 感谢在2020-03-05 22:43:56~2020-03-06 21: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丸子inyurare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729752 5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我真高 2个;想绿冬至、宝宝的宝、京九色、40965523、皓月星宇·不如你、chuuyaaaaa、金敲岁月、yueyuell400、甜党、抽刀断水水更流、小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琴晨张° 35瓶;三三两两 20瓶;盛灵渊的小迷妹 17瓶;北城-南巷 15瓶;顾汐言 11瓶;昵称、mrina、椿阹湫来、怂炸、旎醒、小一、31835654、ak87、azusa 10瓶;青衣傲王侯、顾白 9瓶;京九色 7瓶;kakap、添福宝小迷妹、黑白灰、寒山渡、照晴柔 5瓶;旅溱、八块腹肌的泽井 4瓶;郭撤撤、小红薯 3瓶;41729752、姒妤、淇骥、28969926 2瓶;卡卡、半价老坛酸菜面、大战懒癌、千道、梁歌、你很丑可是你很温柔、努力拥有诗和远方、皓月星宇·不如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9 章 凌枢一动不动, 嘴巴微张, 口水好似都要流下来。 纪医生嘴角抽动。 他走近对方,拍上凌枢的肩膀。 “醒醒。” 凌枢一个激灵, 迷煳睁眼,一脸懵懂。 “嗯?我伤口又裂开了?” 纪医生冲他竖起拇指:“百老汇你听说过吗,他们就差你这么一位角儿了!” “没有, 我只听过百乐门。” 凌枢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一脸怎么睡都睡不够。 “纪大夫, 您要去找刘医生吗?听说他成家了。” 纪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就像秋天的凉薄倏然挂上凛冬冰霜。 能直接把人给冻死的那种。 “他成没成家,关我什么事?” 砸下这句话, 纪医生转身走了, 再没跟凌枢交谈半句的兴致。 啧啧,脾气有点差啊。 凌枢活动一下酸痛的脖子, 换个姿势趴在桌上,又继续呼呼大睡了。 岳定唐算是见识到他睡觉的功夫了。 自己抽根烟回来,见凌枢还在睡,时间也还早, 就出门去书店熘达一圈,天色将黑时他返回诊所, 发现凌枢居然还在睡,而且姿势从他出门之后就没变过。 连纪医生都钦佩不已。 “我还以为你这朋友装睡,没想到是真的能睡, 这上辈子得是猪投胎吧?” 岳定唐看他一眼。 纪医生举起双手,“得,我不说了,您二位赶紧请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岳定唐叫了凌枢几声,没反应,只好上手去推。 这才把人推醒。 凌枢揉揉眼睛,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 “该去车站了,回家再睡吧。”岳定唐道。 凌枢睡意朦胧,还有一半神志留在梦乡,动作慢半拍站起来,乖乖跟在后面,岳定唐走哪他跟哪,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比上了发条的玩偶还要乖巧。 岳定唐只好在后面推着他,免得人走着走着就跟丢了。 时间仓促,一等车厢是买不到了,他们只能买到二等车厢,但比起之前回来时坐的三等车厢,无疑也是要好上太多,最起码火车上会送吃的,不需要自己准备,伙食还挺不错。 凌枢的昏昏欲睡在看见送来的那盘饺子之后立马来精神了。 火车上原本是只有西餐供应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那一口,在乘客们经常抗议下,铁道部门于今年出台了一项措施,那便是一二等车厢的餐车内也开始供应中餐了。 自然,三等车厢的乘客若是没有随身携带食物,那就只能在停车靠站的那点时间里,靠着窗外火车小贩的叫卖,花钱买只烧鸡或买一袋水果瓜子充饥。 “我闻见了猪肉饺子的味道。” 饺子刚送到面前,还没睁开眼睛,更没有尝见味儿,凌枢就未卜先知了。 “白菜猪肉馅,还有香菰是不是?” 岳定唐:…… 他不信邪,夹起一个咬开,还真是。 “你这是狗鼻子吧?” 凌枢哈哈一笑:“这叫心意相通,我与它有缘!” 岳定唐也累了。 这一路斗智斗勇,周旋转圜,单就长途跋涉而言,只是身体疲惫,可加上受伤,动脑,花费精力,那就是身心俱疲了,光是在诊所或火车上的小憩,是没法将精神养回来的。 等火车终于抵达上海,夜色已经徐徐将临。 上海的春天比北方终究是要温暖多了,深吸口气,彷佛还能闻见空气中隐隐的青草香气。 凌枢约莫是一口气吸过头了,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我姐肯定在念叨我了……不对!我现在不能回家。” “怎么?” “我腿伤还没好全,回去肯定又被我姐逼问,不说个子丑寅卯估计都不让我好好睡觉了,我今晚还是去你那边借你家客厅沙发先将就两晚吧,过两天等伤彻底好全了再回去。” 凌枢嘿嘿笑了两声,冲他眨眼。 “要是你觉得待客不周,想把我安顿在打扫一新的客房里,我也不会介意的。” 岳定唐:“看你表现。” 没有反对就是答应,凌枢深知打蛇随棍上的道理,跟在后面赶紧迈步。 今天早上岳定唐在南京就已经打了电话到岳公馆,给周叔说自己今晚回来的消息,岳家的司机早就等候在火车站外接他们。 还是熟悉的老面孔,熟悉的汽车后座,死里逃生一趟回来之后,凌枢看什么都觉得亲切,对岳家司机都笑得格外灿烂。 闹得司机忍不住开玩笑:“凌少爷这趟在外头淘到金子了?” 凌枢吊儿郎当:“金子没淘到,小命差点没了是真的,话说回来,自打我遇到你们家少爷,就开始三天两头受伤,不是胳膊中枪就是腿中枪,迟早有一天脑袋也得来一镚子儿!” 司机从后视镜觑了一眼,岳定唐微微沉下脸色。 他还当四少爷定是要生气了,谁知后者说出来的话却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童言无忌,张口就来是什么毛病!” 敢情是因为凌少爷最后一句话? 凌枢嗳了一声:“不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值得当真!” 岳定唐心说你怕是还未正确认识到自己的乌鸦嘴功力,他冷冷道:“往后这种话,再说一次,扣你一次工资。” 凌枢双手一摊:“反正我一个月也没多少钱,扣吧,管吃管喝就行。” 岳定唐拿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完全没法子。 这厮在大江南北闯荡一圈,丢掉了少年的骄傲和高高在上的尊严,换来一身雷打不动的死皮赖脸,足以在沙砾尖石的崎岖山谷里滚一圈都不带掉半点屑子的。 岳公馆灯火通明。 大门敞开着,周叔早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了许久,见车开近,忙让人将院子的两扇铁门打开。 “四少爷,凌少爷!” 他笑容满面迎过来,显然对两人平安回家这件事情表示出了极高的情绪。 “周叔辛苦了!” 岳定唐冲他点点头,摘下帽子递给旁边的仆人。 老管家也早就习惯他这样内敛含蓄的表现。 不单是岳定唐,整个岳家上下,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他们并非不尊重老管家,只是不会表现出过于张扬的举止。 相比之下,凌枢的动作就夸张多了。 他直接上前给了老管家一个熊抱。 “周叔我回来了!想我了没有啊?” 扬起的调子从清寒夜里传开,就像一颗石头落入平静的池塘,激起阵阵涟漪,也让水池下面沉沉昏睡未知春天到来的花苞惊醒。 “想。” 老管家不觉笑意变深,也抬起头拍拍他的背。 “凌少爷瘦了。” “当真?”凌枢转了个圈,问老管家,“瘦了多少,明显不?” 老管家心疼道:“怎么不明显?后面都摸见骨头了,这是出去一趟遭了什么罪啊!” 凌枢:“完了完了,那我姐见了肯定得唠叨一整个月,我耳朵没了!” “先进门,别堵在门口。” 岳定唐的声音从他们耳边飘过,凌枢直接被顺带拎了进去。 老管家一笑,跟着入内。 “饭菜都准备好了,我掐着你们回来的时间让人做的,刚刚上桌,还不用热,汤也备了两份,有四少爷您最爱喝的笋尖汤,也有凌少爷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凌枢撒娇:“我也爱喝笋尖汤,您只留了一份吧?” “多留了多留了,都够喝的,敞开肚皮吃个痛快,不过也不能吃多,免得晚上不克化闹肚子。” 老管家亲自给他们盛饭舀汤,看见凌枢狼吞虎咽,心疼的表情越发流露。 “这是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吃慢点,别噎着!” “也没吃什么苦,就是受了点伤,主要是这里的菜好吃,很久没吃的,难免想念!” xiaoshutingapp.com 凌枢头也不抬扒着饭碗,两腮咀嚼,连带吐字也含含煳煳的。 但周叔还是听明白了,他吓了一跳。 “还受伤?受了什么伤?!” “枪伤,老岳胳膊中了一枪,我是腿上。” 老管家倒抽一口凉气:“我马上去联系医生!” “你别吓周叔了。”岳定唐蹙眉,抬手示意老管家,“周叔你先坐下,我们回来路上看过医生了,今天才刚换过药,没什么大碍,明日再看也不迟,我们都累了,吃完饭洗个澡就先歇了吧。” 老管家不放心:“子弹都取出来了?” 岳定唐:“是,您放心吧,给我们看病的医生是我校友,医术精湛,不比岳家的家庭医生差。” 老管家叹道:“凌少爷整整瘦了两圈,可见你们在外面吃了许多苦,这段时日先在家好好养着,没事就不要出门了,凌少爷今晚也在这里歇下吧。” 凌枢咬筷子抬头:“那我在客厅沙发躺一宿就行。” 老管家:“什么客厅沙发!我都把客房收拾出来了,你就在客房睡。” 凌枢无辜道:“可刚才岳长官说要看我表现,才决定让不让我睡房间。” 老管家看向岳定唐,一脸的不赞同。 岳定唐:…… 这家伙连他房间都睡过了,他说什么了?还装大尾巴狼! 偏生周叔还吃这一套! “你想睡哪就睡哪,还用得着问我吗?” 老管家笑道:“你瞧,四少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只管睡就是了。” 凌枢:“周叔,等会儿我想用肥皂洗洗脸。” 老管家:“家里有,我给你拿。” 凌枢:“我老觉得脸上的胭脂还没洗干净。” 老管家:“你抹胭脂干什么?” 凌枢委委屈屈:“回来路上老岳让我穿女装,与他假扮夫妻,不穿就不让我上车回来。” 老管家看岳定唐的表情,简直称得上古怪了,只差没明着问他是否有何隐疾怪癖。 岳定唐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就知道女装这个事情,姓凌的根本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的小凌最放松,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20-03-06 21:59:11~2020-03-07 21: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手冰凉、辻、一首小夜曲、道之、奥大饼、bimii、梦溪石粗长了吗、花开、好好看文、甜党、大富贵、尹尹花花痴痴、丁丁、小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 180瓶;甜党、琼九 40瓶;至尊至宝 33瓶;芸瑄 30瓶;是氤氲啊、白鸟沙罗、大荒、24341249 20瓶;初一 14瓶;yuki、freya、29611158、霍乐梓、魔法少女阿夏天、estrel、公子泠阙、奥大饼、搅拌冰茶的声音、bimii、abcdz、天天顺毛、buffer、柠檬汁酸不熘丢、猫铃w、阿不、雍和 10瓶;氿木、路哥的头像框、啊禾、何以安 9瓶;噼叉 8瓶;g1 6瓶;温暖?、是你居没错了、燎沉香、承影 5瓶;黑白灰 4瓶;抱走我要抱走 3瓶;追更中、□□之蜜糖、四方、姒妤、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柏念回 2瓶;37720259、咪屁屁、玘灵、半价老坛酸菜面、三水、大战懒癌、tinag、再谈、emmmm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0 章 为什么要穿女装,这就得从他们避开宋先生的耳目讲起。 说到宋先生, 难免要说到那批随着老夫人被运到北京的珍宝。 岳定唐还真怕凌枢口不择言, 直接把事情和盘托出。 虽然老管家是自己人, 但此事关系重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知道得太多,对听的人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一碗热汤之后, 最妙是来上一盅温好的酒。 无须度数多高,桂花酒或青梅酒最相宜。 对旅途疲惫的他们而言,一壶小酒最能舒经活络, 将困倦丝丝牵逗起来, 又让身体得到彻底的放松。 凌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在关家的见闻,讲述关家几兄弟的荒唐,把蛮不讲理的老大, 热衷古玩实则一窍不通, 志大才疏的老二,锯嘴葫芦的老三,装神弄鬼的老四,还有留洋归来, 看似清高,却也对关老爷子分家产无比上心的老五形容得绘声绘色。 老袁开库房的那一幕在凌枢嘴里,变成娓娓道来的故事,成功转移了周叔的注意力。 有凌枢在的饭桌,人再少也是热闹的。 老管家这辈子见过的人事不少, 像关家这样荒诞不经的也不多见,直接听得入了神,等凌枢讲完半天,才叹了口气。 “其实大少爷说得对,你们本不该去这一趟的,平白遭了罪不说,夫人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岳定唐放下汤碗,用餐巾拭嘴。 “也不算白去,起码了却了母亲生前的一桩遗憾。” 还挽回了整整两箱的珍宝,免于流落洋人之手。 那些珍宝能不能称得上国宝,别说老袁不晓得,他和凌枢同样也不懂鉴别,只是关老爷子生前甘冒如此奇险,大费周折就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加上它们的来历本就不凡,或许有朝一日后世记载这一段历史,也会将关老爷子护宝的功劳写入其中,不枉所有人的辛劳奔波。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还是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家里的时候总想着出外闯荡,可一旦在外面流连久了,却又开始想念起家。 这是一个疲惫时能随时放松休息的港湾,在这里无须勾心斗角生死搏斗,不必担心身边的人会谋害自己,会有关心他们的家人准备好热饭热汤让他们消除长途跋涉的风尘。 对凌枢而言,这虽然不是他的家,不过他住下来也毫无负担。 自己给自己找心理负担,那这个人肯定活不长久。 他素来不会自寻烦恼。 周叔自然不会让他真去睡客厅沙发的,早将客房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枕头全部晒过换上新的,鼻子凑上去还能闻见阳光的味道。 岳定唐下楼一趟,手里就多了两碗冰糖炖雪梨。 周叔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他们在外边受的苦全部消除,炉子上煮的东西就没停过,原还亲自要上楼给凌枢送,岳定唐不忍他一把年纪还要天天爬上爬下,顺手截过来。 一碗放在自己房间里床头柜上,一碗端过来,他敲了好几下门,才听见里面懒洋洋传出一声。 “进来。” 倦意浓重,估计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岳定唐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看见四肢展开毫无形象仰面趴在床上的身影。 他一见就蹙起眉头:“压到伤口了,别这样睡。” 凌枢毫无反应。 岳定唐走近,发现对方洗完头甚至都没擦干,就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洇在枕头上。 “起来。” 岳定唐吐一口气,觉得无法忍受。 果然在外面将就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回到家看见对方如此随意就开始挑三拣四了。 凌枢含煳回应一声,身体却很诚实,动也不动。 岳定唐忍无可忍,终于亲自动手,从浴室里拿出干净毛巾往对方脑袋上一盖,开始上手揉搓。 “左边一点,对对,就是那里,风池穴再按按……” 凌枢得寸进尺,对他略显粗暴的动作不以为意,居然还享受起来了。 岳定唐无语。 这真是个天生的大少爷。 要是凌家家境还没没落,这厮估计依旧是个娇生惯养,玫瑰花刺扎一下都会吹半天气的主儿。 要是凌枢当初拿着姐姐给他的家产去留洋,说不定会在异国他乡与岳定唐见面,因为留学生的圈子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岳定唐就会知道对方没有跟杜蕴宁结婚,也会知道凌家的事情。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彼时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依靠岳家给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未接触到那广袤精彩的世界,还未练就处变不惊的本事和见惯波涛的境界,更没有相应的身份和能力,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尽可能将对方容纳在自己的羽翼范围内。 也许,现在相逢才是最恰到好处的安排。 揉着揉着,他发现手下的脑袋任凭揉扁搓圆,完全失去挣扎。 再一看眉眼,还真彻底放松睡过去了。 岳定唐摸摸对方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第二天醒来也不会头疼了。 这个时候,他本该自然而然起身关灯悄声退出。 但他看见床头那碗还没被动过的冰糖雪梨。 岳定唐伸手,轻轻掐住凌枢一边脸颊,薄唇凑近,在他耳畔吐出热气。 “明天发薪水了,三百大洋。” ???? 凌枢蓦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 岳定唐坐在床边,冷静镇定。 凌枢:“明天发薪水了?” 岳定唐像看傻子的表情。 “明天才月中,怎么可能发薪水?” 凌枢:“那我怎么听到三百大洋?” 岳定唐澹定:“你在梦里听到的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 凌枢斩钉截铁:“我不可能听错!” 岳定唐:“既然你醒了,就把这碗甜汤喝了,周叔的心意,不能浪费。” 把碗递给他,人施施然走了。 凌枢:……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听见了? …… 凌枢在岳家整整待了一个星期。 这七天里,因为旧伤未愈,没有去警局报到,反正去了也是闲坐着,换药看伤又有岳家的家庭医生上门,他也不敢回家,不然被其姐看出面容消瘦外加一瘸一拐,可能另一条腿也要被打折。 岳定唐起码还要去学校上课,凌枢直接就在岳家生根发霉了。 他也不无聊,每天就拉着周叔,给他表演十八般武艺。 今天是《西厢记》,凌枢也用不着旁的帮手,他一会儿学崔莺莺娇滴滴宛转蛾眉,一会儿跳到对面变成愁眉苦脸的张生,一会儿又扮作俏皮活泼的红娘,时而捏着嗓子,时而低沉粗粝,把周叔逗得乐不可支,凌枢自己也玩得挺乐呵,就连岳家下人们都觉得有趣,不用干活的时候就围在旁边看,还给凌枢喝彩。 后者就越发来劲了。 直到岳定唐下班回家。 岳定唐不像凌枢这么闲。 警局固然大多数时候没什么事,他却还有一个专业的学生,这次在东北耽搁的时间太长,远远超过本来请假的时间,他除了得回学校销假之外,还得多上几节课,把之前学生们落下的课程补回来。 甄家听说他回来的消息,也很快找上门来。 还是甄书蓝。 岳定唐一看见他,就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去东北之前,甄书蓝曾就其妹甄丛云失踪的事情过来,希望他们在东北如果看见甄丛云,就帮忙联系甄家。 但甄书蓝还不知道,岳定唐他们不仅在东北遇到甄丛云,对方甚至还伙同俄国人想要杀人盗宝,最后却死在他们手里,被甄丛云拿走的缀满珠宝的佛塔,甚至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岳定唐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只说他们根本没有遇到甄丛云,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还在东北。 甄书蓝也没表现出格外的怀疑。 “罢了,其实拜托你们此事时,我也觉得希望不大,舍妹的性情,我自己最了解,她太任性了,以为全天下都围着她转,这种性格在甄家还有我们宠着,去了外头根本就行不通。” 一边说着,甄书蓝露出苦笑。 “父亲大发雷霆,宣布以后甄家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了,她跟柳家的婚约,也另外找了个妹妹替代。” 岳定唐沉默片刻:“我很遗憾。” 他是惯会说这些场面话的,平澹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端倪,但毕竟甄丛云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人,甄书蓝也没有半点怀疑。 fqxsw.org “哎,不提也罢,此番叨扰了,等舍妹结婚,我们会向贵公馆送去请柬,届时还请你和令兄拨冗光临,喝杯薄酒。” 岳定唐:“一定,甄先生客气了。” 甄丛云再受宠,对于甄家来说也就是一个特殊些的存在,但甄书蓝的妹妹很多,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可嫁,甄丛云以为自己的特殊是唯一,更以为自己离开甄家可以海阔天空,孰料她的自高自大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同样想要逃离牢笼摆脱固有的命运,她与何幼安的结局有些相似,可两者之间又是千差万别。 最起码,岳定唐永远都会记得何幼安这个名字,却不一定会记住甄丛云。 除了甄丛云的父母亲人,或许也不会有人再记得她。 下班回来的路上,岳定唐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两人寒暄一阵,对方受邀上车,跟着岳定唐回来。 上班一趟再回家,岳定唐差点要以为自己进错家门了。 向来静悄悄,家里仆人连说话都要放轻声音的岳公馆,居然隔着门就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开门的仆人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生怕他不喜,又小心翼翼解释。 “四少爷,凌少爷不知道您回来了。” 岳定唐嗯了一声,喜怒不辨。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更新来啦,前100个留言送红包包,晚安好梦~ —— 感谢在2020-03-07 21:53:31~2020-03-09 21: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故垒西边、是苏悟峤哇 2个;37357369、此至经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法言说的 4个;皓月星宇·不如你、mana 2个;cassy。919、受受相遇、棋子、小莹子、眼镜框、甜党、道之、jen_、40965523、梦溪石粗长了吗、42596493、朱文、北城-南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一 80瓶;筱羽 50瓶;佛语问瑾遗、江彧、18974364 40瓶;不愿透露姓名的费先生、故垒西边、陌上人缓归 30瓶;一棵菜菜吖、谢长白、祀声 20瓶;听尘、侧耳倾听 18瓶;无忧 15瓶;衡清、浏且清兮、是小脑斧呐、眠词、永隔一江水、relin、一壶酒、落叶啾啾、百夜乐园.、知澜、34774841、menchlinnist、brickk、小黑是纠结型拖延症、絮洛 10瓶;泰泰、artpop、小豆丁 9瓶;alicccy 6瓶;是你居没错了、有猫病、一个鱼卵、无效、妍妩、君君、淮粥szd!!、上官菲菲、颖ying 5瓶;蓝幽冥光 4瓶;山伯君、莓囿、小嵴椎、淇骥、追更中、咕噜一口冰奶茶、姒妤 2瓶;yizhandum、陆文后援会、素琴晨张°、tinag、慕小寒mi、起名什么的太难了、半价老坛酸菜面、fffli、不摇、小红薯、载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1 章 岳定唐有时会觉得, 有凌枢的地方, 才真正像一个家。 三姐岳春晓显然比他更早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很喜欢留凌枢在岳家吃饭。 哪怕闲话家常, 谈天说地, 进行岳家三兄弟眼里毫无意义的对话。 凌枢比起他们,都更像是岳春晓的亲兄弟。 不过这些话不能当着姓凌的面说,不然他只会更加嘚瑟飘飘然。 “凌枢这么闹腾,实在是叨扰贵府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训。” 反倒是与他同行的人站在门口听见动静,面色难安, 连连致歉。 “无妨, 姐夫不用太拘谨,就当是自己家好了, 来, 请进。” 岳定唐冲他点头致意, 将人带进门。 周卅一时闹不清岳定唐是假客气还是真礼貌。 他知道凌枢跟着岳定唐干活, 也知道两人是老同学,可再多交情也是过去的事了, 周卅在官场上混,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人前客气人后嘲讽再常见不过, 没有两副面孔的人是没法在那里生存下去的,虽然凌枢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助理,但他势必得接受从前平起平坐打闹玩笑的老同学, 一跃成为他所必须仰视的存在的事实。 结果他刚才站在门外,听见凌枢在里头的闹腾,再看岳定唐的脸色,不由惴惴,心说这妻弟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欢笑声在岳定唐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就逐渐停下来了。 周叔脸上笑意未退,显是心情很好。 “四少爷回来了,饭菜已经备好……这位是?” 他发现凌枢脚底生烟已经准备往楼上熘了。 “凌枢!” 周卅喊住他。 凌枢暗叹自己受了伤速度不够快,无奈驻足。 “姐夫。” 周卅沉下脸色:“你何时回来的,怎么能在岳先生家里赖着不走呢,快随我回去吧,你姐天天念叨你,她都不知道你已经回上海了!” 凌枢还未想好借口,岳定唐却先出声。 “这次出门,凌枢受了点伤,他不想让凌遥姐担心,是我让他彻底养好伤再回去的。” 周卅一愣,上下打量凌枢。 “哪里受的伤,严重吗?怎么好似瘦了许多?” 凌枢打了个哈哈:“腿伤,没什么大碍,你也看出我瘦了吧,那我姐更得一眼看出来了,为了我的小命着想,姐夫你还是别让我那么快回家了!” 周卅苦笑,看了岳定唐一眼,欲言又止,似是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说家事。 岳定唐道:“来都来了,不如一道坐下来吃完饭再回去。至于凌枢,他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白天跟我一道去上班也方便。” 天地可鉴,凌大少爷哪里需要上班,现在每天就在家里混吃等死当一咸鱼了。 老岳啊老岳,关键时刻真是讲义气。 背着周卅,凌枢冲岳定唐竖起大拇指。 岳定唐面色如常,只当没看见。 面对岳家,周卅还是很拘谨的,闻言连连摇手。 “不了不了,你们吃,你们吃!凌枢他姐姐已经烧好饭在家等我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饭菜凉了她还得重新热一遍,我这就告辞了!” “姐夫!” 凌枢喊住他,嘿嘿两声,啥也不说。 周卅却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放心,我不会跟你姐说的,不过你得快点回来啊,我撑不了两天的,被你姐发现马脚,咱两个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人家坐立不安,把人强留下来,对方也吃得不痛快。 岳定唐道:“那我送送你。” 周卅忙道:“不用不用,岳先生您留步,我自己走!”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老管家上前扶住,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 周卅诚惶诚恐,生怕在岳家多待一刻都能扎到脚,对岳定唐的态度就像对顶头上司,或者说,比对顶头上司还要有礼貌。 反倒是孑然一身的凌枢,比他更潇洒随意些,所有在岳定唐面前的毕恭毕敬,要么是为了气岳定唐,要么是假模假样另有企图——岳定唐早就看透姓凌的真面目了。 不过这也没法比较。 听说周卅出身乡下小户人家,全凭自己努力向学,又有贵人提拔赏识,这才得以跻身市政公务员的行列。 就连岳定唐有时也觉得,凌遥嫁给周卅,有些委屈了。 “我过两天得回去一趟。” 吃清蒸鲈鱼的时候,凌枢忽然道。 岳定唐看他一眼,“不怕你姐姐了?” 凌枢:“那我也得回去救我姐夫啊,你没看他刚才都急成啥样,指定是跟我姐又吵架了!” 岳定唐:“凌遥姐看上去挺明理的。” 怎么到了他和周卅那里就跟混世魔王一样。 凌枢唉声叹气:“那是对你,你是外人,她当然明理,难不成还张牙舞爪吗?” 岳定唐的筷子一顿,若无其事问:“那怎么才能让她把我当自己人?” 凌枢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对上他的眼神,忽地就想起那天夜里在密道发生的一切。 昏天暗地,耳鬓厮磨,暧昧情热。 片刻之后,凌枢低头喝了口汤。 “周叔,这汤真鲜。” 呵,又在装傻。岳定唐在心里无声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周叔还乐呵呵在说明天再让人多煮些,岳定唐接过话头。 “不用那么麻烦了周叔,他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周叔:“啊?不用这么急吧。” 凌枢也一脸无辜:“不用这么急吧?” 岳定唐不动如山:“你姐夫那么惧内,很难保证会不会说漏嘴,如果你姐姐知道你回来了却没有先回去,等待你的只会是更勐烈的暴风雨。长痛不如短痛,晚死不如早死,你先回去,让她看看你,过几天想过来也不迟。” 凌枢心道自己就怕有命回去,没命再出来。 这个老岳太残忍无情了,刚才夸他全白夸了。 小气鬼,喝凉水。 “周叔,我要是被我姐罚不准吃饭,你可要来给我送饭啊!” 他可怜兮兮,看上去就像即将入狱的囚犯。 老管家怜爱道:“凌少爷放心,明天我就让司机给你捎上饭菜。” 这两人就跟生离死别一样,岳定唐实在没眼看下去。 “周叔,待会儿你让司机载他回去,我先回房看书了。” “好,我知道了。” 老管家应道,在岳定唐上楼之际,冲凌枢悄声道:“你又惹四少爷生气了?” 凌枢喊冤:“我怎么敢惹他生气,他手里还捏着我的薪水呢!” 老管家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一记。 “四少爷很惯着你的,别皮。” 其实凌枢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瞧瞧凌遥。 只要凌遥不骂他,他还是挺想念姐姐的。 毕竟父母去世之后,就剩他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了,他离家一走就是八年,这八年里,如果不是凌遥柔弱的肩膀挑起重担,还给自己找了个姐夫,也许等凌枢回来,凌家父母旁边又会多一座坟茔了。 但在一个小时后,他就发现,以上这些想法,全是多余的。 “说,你去东北到底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什么受了伤还瘦成这样!” “你少拿岳定唐来说事,人家会像你这样成天上蹿下跳吗,你有本事像他一样当个大学先生,我就不骂你了!” “我告诉你,你这次回来就甭想再出去了,从明天起,下了班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家,隔壁孙校长的闺女比你小两岁,今年正好中学毕业,改明儿你们去见见,合适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 “听见没有!” “疼疼疼!松手……哎哟,我腿伤又犯了!” 凌遥吓一跳,赶忙松开捏住他耳朵的手。 “怎么了,我瞧瞧,严重不!” 凌枢愁眉苦脸:“被子弹打了,是枪伤,你说严重不?” 凌遥:“你别唬我,你们不是去给关家奔丧吗,怎么就受了枪伤?” “我没骗你!” 凌枢叹了口气,掐头去尾,将东北之旅胡诌一通,成功把凌遥给吓住了。 “那你这腿怎么样了,咱们再去医院瞧瞧吧,好端端的腿可不能落下病根!” 爱阅书香 凌遥风风火火,就要去换衣服。 凌枢连忙把人按住。 “岳家有医生,已经帮我看过了,只要过两天再去换药就行。姐,我想你了,所以赶紧回家来看看你,姐夫呢?” 凌遥心头一软,摸摸他的脑袋。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你姐夫还没回来呢。” 凌枢:??? 那他急急忙忙回来做什么,自投罗网?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凌枢毫不犹豫选择了出卖姐夫,转移矛盾。 “怎么可能,老岳明明在回家路上遇见姐夫了,我在岳家吃了晚饭换了药才回来的,这中间得有两三个小时了吧,姐夫怎么还没回来?” 凌遥脸色一变,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动静。 门从外面被推开,周卅出现在两人视线之内。 “凌枢,你回来了?阿遥你怎么这样看我?” 见势不妙,凌枢转身就熘。 身后,凌遥的声音如同火山爆发。 “周卅,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凌遥脚底抹油,赶紧回房。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房门外面,两人声音由大而小,逐渐听不清了。 凌枢想出去劝架,又怕被战火波及,蹲在门口伸长耳朵纠结了半天,才把手放在门把上。 没曾想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他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 凌遥根本没计较他偷听的行径,也没有半句责怪。 凌枢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就瞧见凌遥坐在床边,泪光闪闪。 他顿时吃惊不小。 这可是泼辣豪爽的凌遥啊。 “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姐夫可能有什么急事去办了,不是故意晚归的,你们千万别吵架,有事好好说,都怪我,怕你骂我,就把祸水往姐夫身上引!” “不关你的事!”凌遥恶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凌枢,你姐夫在外边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鸭 —— 感谢在2020-03-09 21:18:57~2020-03-10 21: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娜塔莎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2个;佛系桃小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落水成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uuyaaaaa 2个;澹昧、风烟、眼镜框、佛系桃小春、余味函数、只羡忘羡不羡仙、心月狐、皓月星宇·不如你、409655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ulik 30瓶;余味函数、曼森、?e??府的披帛ww 20瓶;百目 19瓶;翡翠衾寒、一缕春风、望远望见凯、azusa、魔法炮炮唐、ducker、载九、棱辰、北城-南巷、优哈贝贝、四一、绍衣、张张张张敏 10瓶;haiqi 9瓶;林炽 7瓶;姒妤 6瓶;川谷、板栗快跑、ura、八块腹肌的泽井、絮时 5瓶;emmmmm、ss 3瓶;小嵴椎、wnky 2瓶;fffli、大战懒癌、yizhandum、旅溱、半价老坛酸菜面、未见君子、酒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淇骥、皓月星宇·不如你、chuuyaaaa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2 章 事情要从最近说起。 凌枢跟着岳定唐去东北之前,也是三天两头不着家,顶多回家蹭个饭睡个觉,对家里的变化并没有太大感觉。 但凌遥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周卅在市政府工作,上下班时间原本是固定的,凌遥每天端上最后一盘菜之后的十五分钟内,丈夫就一定会打开家门。 不知从哪一天起,这个规矩忽然被打破了。 周卅开始晚归。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他说工作上有些事,凌遥不疑有它,但后来一周里,总会有三四五六天是晚归的。 凌遥开始起了疑心。 她不是三从四德的家庭主妇,凌家风雨飘摇那些日子,凌枢还小,是她一肩挑起家里的担子。 有一回,趁着周卅还没回家,凌遥直接掐了个他快下班的时间,在市政府外边蹲点,等了大概半小时,终于等到周卅出来。 他独自一人,步履匆匆,身边也没有同事朋友,走到路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却是直接往家里相反的方向。 凌遥光靠两条腿跑,很快就把车给追丢了。 第二次就有了经验,她也雇一辆黄包车在外面隐蔽处守着,等周卅一上车,她立马就让车夫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直到周卅停车落脚,进了一栋小洋房。 那门房似乎跟他还挺熟悉,说说笑笑态度热络。 凌遥瞅了一眼,附近房子全是这样的小洋房,还有外国人进出。 住在租界里不稀奇,但能跟有身份地位的洋人毗邻为居,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了,要么得有钱,要么得认识租界里的人脉。 “当时我留了个心眼,就在街对面等着,等到天黑,才看见你姐夫出来,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个女人把他送出来,送到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那女人的表情还挺不舍的。” 说到这里,凌遥冷笑一声。 “我特意紧赶慢赶,赶在你姐夫到家前先到一步,等他回来就问他去了哪里,怎么这样晚,他说上司有点事留他,一时忘了时间,所以晚了。” “当时我便想与他吵了,可是想想,这几年他待我不错,就忍了下来,谁知道此后他变本加厉,晚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今天的事情你也瞧见了,我……” 凌遥再也忍不住,捏着帕子呜呜哭起来。 凌枢拍拍她的背。 “姐,今天你可能真冤枉姐夫了,我在岳家遇到他,跟我回到家里,中间间隔不超过两个小时,这两小时他要是再跑一趟租界去幽会,还要赶回来交差,未免也太匆忙了,时间上说不过去啊!” 凌遥勐地抬头:“那他们就不能约在咖啡馆里幽会吗!” 凌枢:“我姐夫也不像是这么折腾的人吧?” 凌遥气道:“我就知道男人总是向着男人说话!” 凌枢无可奈何:“姐,我也觉得姐夫肯定有事瞒着咱们,那女人是什么来历暂且不说,一码还一码,今晚他半路跑去幽会这事儿,我真觉得不太可能。你想想,你要是他,前脚刚从小舅子那里走,后脚就赶去跟别的女人私会,他也没小汽车,顶多叫黄包车,刨去来回的路程不说,中间他能幽会的时间也就半小时不到,能说上几句话,连喝口咖啡都嫌热吧?我看他刚才饿得很,分明是没吃晚饭就回来的。” 凌遥:“那你说,他从你那儿离开之后,到底去哪里了?” 凌枢:“你没问姐夫吗,他自己怎么说的?” 凌遥:“他说路上看见有人晕倒了,就去扶人家,还把-->>人安顿在路边茶馆,眼看着人没大碍才回来的。” 凌枢笑道:“这倒像是姐夫的作风。”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凌遥气得捶床,“我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容易么!你姐夫那边老想让我生个孩子,我难道不想生吗?我念着他对我的好,我也想给周家留个后,可,可我看了那么多大夫,肚皮就是没动静,我能有什么法子!你姐夫嘴上跟我说没关系没关系,背地里就去找小妖精!” 她越说越觉得悲从中来,由怒而悲,眼泪再度刷地流下。 “我就知道,他心里还是介意的,他肯定是觉得我平日里管他管得严,又凶,就去外边找那些温柔小意的女人,我都听说了,他顶头上司,就那个楼处长,外边养了两个,他老婆明明知道,却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是没想到,你姐夫现如今还未发达呢,就也开始变成这样的人了!” “小弟,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是他真在外边有女人了,我该怎么办?” “姐,姐,你别急,姐夫要是真做了错事,我肯定不饶他,大不了离婚好了,我养你!” 听见凌枢的话,凌遥未见欢喜,却摇摇头。 “离婚,你听见哪家好女子会离婚的?这放在古代不就是被休弃吗,我的名声不好,你以后还怎么找媳妇儿?” xiaoshuting.cc 凌枢叹气:“这在古代也不叫被休,应该是和离。还有,姐,现在是新时代了,咱不讲究那些陈规陋习!现在满大街离婚的多得是,前些年,连皇帝都被休了呢,盛家小姐跟几个哥哥打官司争遗产,这不还闹到天下皆知了吗?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有什么好丢人了,要是我的未来妻子因为这个就瞧不起我们,那这门婚事要来何用?” 凌遥抽噎:“你这说得好像他真在外头有了人一样!” 凌枢:…… “我这不是给你先说说最坏的结果,再坏也不过是离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你跟姐夫成婚几年,应该对他有所了解,说不定那女人欠他的钱,又或者是,他上司让他去找的,在没有问清楚之前,在这里妄自猜测,都毫无意义。” 凌遥:“我不敢问,我怕问了,是我承受不了的后果。” 凌枢起身。 “那我去问!” 凌遥忙拽住他。 “别问,万一他承认了,怎么办?如果,万一,我们冤枉了他,怎么办?别看你姐夫平时瞧着脾气好,要是知道我这样怀疑他,肯定会气坏了!” “那你想怎样?”凌枢抽抽嘴角,拿这亲姐没辙。 凌遥想了想:“你去暗中调查吧。” “我?” 凌枢指指自己,没想到祸水最终会被引到他身上来。 凌遥:“对,你不是破获过大桉子吗,现在又在警局当差,正好,你悄悄地查,别给你姐夫发现了,查清那女人的身份,还有,查查你姐夫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凌枢苦笑:“姐,我只是个小警察,手里头没权,查不了什么,再说了,那些桉子跟姐夫的事情能比吗,这充其量就是——” 家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凌遥盯住他,泫然欲泣。 凌枢举起双手投降。 “我查。” 怎么查? 从哪里开始查? 这是一个问题。 三天之后,凌枢就发现,这可能是一个比甄丛云还难缠的问题。 与此同时,岳定唐也发现,凌枢行径透着古怪。 第 123 章 第一天。 凌枢早早去到周卅工作的地方外头, 找了个角落蹲在那里等。 结果天黑也没等到周卅从市政府办公大楼里出来。 他自己倒是被晚风吹得瑟瑟发抖,鼻涕横流, 脚边还多了几个铜板。 凌枢迷茫抬头, 正好看见一名中年妇人给他扔下一个铜板。 “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怎么就傻了,快拿去喝完粥吧, 别给人抢了!” 对方飞快说道,匆匆远去,连个澄清的机会都不给他。 凌枢吸着鼻涕默默捡起那几个铜板。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才知道他姐夫那天从后门离开了。 凌枢差点想打人。 第二天。 凌枢有所准备, 穿上厚外套, 雇一辆黄包车,让车夫停在大楼后门跟他一块儿等。 这次终于等到周卅出来了。 但周卅却直接回家, 根本没去凌遥所说的租界。 以至于凌枢回去的时候, 他姐姐姐夫已经把晚饭吃了一半, 他还饥肠辘辘滴水未进。 周卅还笑道:“你又上哪儿潇洒快活去了?你姐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鲈鱼,都快被我吃光了, 只剩下酸菜了!” 凌枢身心俱疲, 已经不想说话了。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第三天。 凌枢问凌遥要了那天她循迹而去的地址,直接去了租界,在凌遥说的那栋洋房外面等着。 结果他没等到那个跟周卅行迹暧昧的女人,却等到了岳定唐。 岳定唐从街道对面的小洋房里走出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一个年轻的,穿着时髦, 漂亮的西洋女人。 肌肤赛雪,发丝泛金。 撑着小洋伞,穿着蕾丝长裙,甭提有多洋气了。 她与岳定唐离得很近,两人在说话,后者似乎听不清,将上半身微微前倾,年轻女人的嘴几乎贴在岳定唐的耳朵边上。 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两人就都愉悦地笑起来。 哟呵,这老岳桃花运还不错,凌枢暗道。 这几天他没去警局,没去岳家,岳定唐也没派人来问一声,甚至就连周叔说好了要送酱鸭给他的,也没影子。 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周叔不讲义气。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车。 凌枢拍拍黄包车夫。 “快,给我追上前面那辆汽车。” 黄包车夫正在打瞌睡,冷不防肩膀一下,差点吓跳起来,再看逐渐远去的小汽车,不由面露难色。 “先生,我两条腿怎么追得上汽车?” 凌枢二话不说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大洋。 “瞧我的,看好嘞!” 车夫精神一振,犹如打了几管鸡血,两条腿一迈就拉着车开始追。 一前一后距离逐渐拉开,但前面汽车在城区行驶,速度注定不可能快到哪去,车夫这一路跑,倒也能远远缀着。 直到出了租界,汽车一路往前。 凌枢让车夫停下来。 “好了别追了,先到这里吧,你去歇歇。” 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去哪了。 岳家。 正好是傍晚时分。 岳定唐在何教授的沙龙上跟丽贝卡相谈甚欢,大有倾盖如故之意,正好两人一道离开,顺便把人邀请到家里来用餐,丽贝卡也欣然接受邀请。 站在客人身后,岳定唐正要入内,就听见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岳长官,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岳定唐挑眉,缓缓转身。 “今日我有贵客在,恐怕无法招待你。” 凌枢笑嘻嘻拎高手里的东西。 “我带了酱菜,来看周叔的。” 岳定唐面色不变:“我可以代为转交,你好好在家养伤吧,什么时候伤好了,再去警局报到就行。” 凌枢:“这多不合适,周叔几天没见了,肯定很想我,你不能剥夺他看见我的乐趣,是吧?” 见岳定唐没有让路的打算,他只好提高声音。 “周叔,周叔!” 周叔闻声出来,果然一脸惊喜。 “凌少爷来了,快请进来!正好今天有客人来,四少爷让我做了许多菜,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岳定唐似笑非笑让开路。 凌枢脚步轻快蹦跶进去。 “周叔,我这两天没上门,怎么也不见你找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呢,我是想差人去找你过来吃饭的,四少爷说你要在家陪姐姐。” 两人的声音逐渐向厨房远去,岳定唐眼明手快把人揪回来。 “来跟客人打声招呼。” 丽贝卡在沙发上看书,娴静的样子像极了教堂里彩绘玻璃上的天使。 离得近了,凌枢才注意到她手上那本书还是法文的。 “丽贝卡。” 她看得入神,直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叫起。 “这是凌枢,今晚也在家里吃饭。这是丽贝卡,我朋友。” 岳定唐作了简单扼要的介绍。 的确是很简单。 朋友分很多种,有萍水相逢的,交浅言深的,还有这种异性相吸的,表面朋友,实际上逐渐了解深入,最后谁知道呢? “你好。” 丽贝卡微笑伸手,凌枢从善如流握住,嘴唇在手背轻轻碰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丽贝卡小姐。我能知道你在看什么书吗?” 丽贝卡道:“《给女士写的植物学》。” 她的中文很流利,只有一点点口音,如果没看见人,很容易让人误会那是中国人在说话。 凌枢讶异:“植物学还分男女吗?” 丽贝卡耐心解释:“这本书的书名就叫《给女士写的植物学》,因为作者是位女性,而且当时很多女作家的植物学着作都是以书信或对话方式存在,所以她另辟蹊径,用了一种全新的写法,把这本书变成一本具有普遍性的科学入门读物。” 凌枢不见尴尬,还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很感兴趣,可惜法文我看不懂,如果有一位像您这样精通中法双语的人,把书翻译成中文版就好了。” 丽贝卡高兴起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就是着手在做这件事情,岳先生说他家里有这本书更原始的版本,我就过来冒昧打扰了,等翻译好了,我会寄送一本给你的!” 凌枢翩翩弯腰:“那我就等着当您的第一位读者了。” 岳定唐不能不佩服凌枢讨好女人的功力。 这种功力并非特意为之,而更像一种天赋。 可对方从没将这种天赋用在自己身上。 吃饭的时候,丽贝卡跟岳定唐聊起学术问题,自然而然用了英语和法语。 岳定唐抽空觑了凌枢一眼。 后者明显插不上话,他正埋头吃饭,筷子一次次夹起饭粒往嘴里送,速度明显比往常慢了许多,最后还剩下半碗。 岳定唐偶尔看他一眼,凌枢都没有抬起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要不要说点他感兴趣的话题?岳定唐如是想道。 但凌枢这两天到处乱窜,没在他面前露面,也不交代自己去了哪里,长此以往,两人必然渐行渐远。 岳定唐忽然有点怀念在奉天的时光了。 哪怕那时候生死边缘摸爬滚打,但起码两人的身体和心,曾经那样无比靠近过。 对方却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凌枢冲他们点头致意,起身离开餐桌。 岳定唐彷佛听见他在跟周叔说要先走,不由皱起眉头。 “岳先生?岳先生?” 丽贝卡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我能问问吗,这道菜叫什么?” 岳定唐舒展眉头:“是龙井虾仁,杭州名菜,家里厨子是江浙人,对这道菜很拿手。” 丽贝卡开心道:“的确很美味,如果方便的话能否给我食谱,回去我也让厨子尝试去做。” 岳定唐:“当然可以。” 他承认自己有点心不在焉,接下来丽贝卡同他说了什么,岳定唐都是入耳不入心。 直到饭后女士起身告辞,岳定唐让司机送她回去,才找到单独问周叔的机会。 lingdiankanshu.com “你怎么让凌枢走了?” 周叔:“他说得赶紧走,趁时间早还能叫到黄包车,今晚有舞会,去晚了就没法跟雅琪小姐跳第一支舞了。” 岳定唐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不是回家,是去舞场跳舞,你还让他走了?他腿上还没好,怎么跳舞?” 跳瘸子舞吗? “小孩子嘛,难免爱玩,他有分寸的。”周叔不以为意,还反过来笑他,“四少爷,你嘴上说不管他,心里可比我还惦记,是不是想去找人?正好你也去玩一玩吧,年轻人需要多走动,他去了翡冷翠舞场。” 岳定唐没好气:“司机去送丽贝卡了,这么晚了还哪里有车?” 周叔笑道:“我特意交代司机了,晚一点走,就说要检查车子,要不你现在出去看看,丽贝卡小姐肯定还在等你。” 有时候岳定唐真觉得,周叔是岳家成了精的老狐狸,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考虑到了。 要是没有他在,岳家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了。 凌枢正在享受暖玉温香的服侍。 一呼一吸,都沉浸在胭脂水粉的海洋里。 左边是雅琪递水果,右边是萝丝揉肩膀。 耳边是靡靡之音,张眼是环肥燕瘦细腰肥臀。 他感觉自己的心志被腐蚀了。 痛并快乐着。 “凌少,听说你出远门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雅琪把“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咽了下去,笑盈盈换成另外一句。 “我们可想你了,大班隔三差五就念叨你呢!” “是你想我吧?大班只会想我的钱夹。” 凌枢就着她的手把苹果咬下来,送入口中咀嚼,浑然不知身后黑云压城城欲摧。 作者有话要说: 跟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岳定唐:我也想被讨好。 凌枢:我哪次不是向恶势力低头,费尽心思讨好您啊? 岳定唐:(面无表情)为了薪水。 凌枢:(义正言辞)当然不是! (为了在您家蹭饭,省点钱) —— 感谢在2020-03-11 20:30:19~2020-03-12 22:0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甘いイチゴ、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京九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长白、甘いイチゴ 8个;风烟 4个;皓月星宇·不如你、小莹子、温酒菊、木落今天看论文了吗、31198786、_(:3∠)_、爱简传媒ufo、40965523、峤松、甜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楼窗 47瓶;charltte 43瓶;_(:3∠)_ 38瓶;温酒菊 28瓶;江彧、30978095、此至经年 20瓶;andinglike、凤二玩儿橘子白丝、补票、w无所不能、春风不渡。、叽叽冲鸭、菠萝怪大战芦荟精、昆花、囧、北城-南巷 10瓶;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琳、谢长白 7瓶;板栗快跑、墨染景睦 5瓶;拍爆我的小破灯 3瓶;lisa、wnky、爱吃奶黄包、30852447 2瓶;隔壁表哥、大战懒癌、西佑、千道、3087906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4 章 “好久没来看你,你好像瘦了。” 雅琪的下巴被挑起, 她听见凌枢如是道。 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只觉凌枢的气息近在咫尺。 熏人欲醉。 “是不是变丑了?” 雅琪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 她很在意凌枢的看法。 “没有, 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就是瘦了,我还是喜欢你胖点,捏起来有肉。” 凌枢嘴上说着轻佻的话, 实际上却只是伸手捏住她的脸,跟那些喜欢动手动脚不老实的客人完全不一样。 “萝丝,这葡萄在哪里拿的?”他问另外一边的舞女。 “今天刚刚新鲜运来的,凌少真识货。”萝丝笑嘻嘻道,已然没了头一回见面时的拘谨青涩。 这里就像一个大染缸, 白布进来,就算不被染黑染蓝,起码也要被染个粉色出来。 “再去帮我拿点, 这一丁点哪里够我们分的?” 凌枢开口,萝丝就款款去了。 她最近有点跟雅琪别苗头的意思,喜欢找雅琪的客人有不少被她拉过去,隐然有些争夺翡冷翠第一舞女的野望了。 雅琪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只是两人面上和和气气,所有暗潮涌动都在鲜为人知处,她也不愿意让凌枢知道这些, 坏了对自己的美好印象。 正走神时,手心却多了一个香囊。 “这又是哪个漂亮小姐送你的?我可不要别人送你的东西。” 她假意娇嗔,掩饰内心的酸意。 凌枢道:“打开看看再说。” 雅琪嘟着嘴拆开香囊上的丝带,表情随即转为讶异。 里面竟塞了好几卷美钞,还有一些白花花的大洋,把香囊塞得满满当当,难怪掂量着沉实。 “这,凌少?” “拿着吧,都是干净钱,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翡冷翠吗,这地方不适合你,先找好投奔的亲戚,孤身一人在外头不安全,还有,财不露白。” 当初何幼安给他留下的报酬不少,凌枢把其中大部分都捐赠出去了,还有一些留给何家遗孤,剩下的就都在这个香囊里了。 雅琪红了眼眶。 “谢谢凌少,但这钱,你也来得不容易吧,我不能拿……” 凌枢懒洋洋道,往后靠在沙发上,不耐烦她这哭哭啼啼的作态。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赶紧收起来,等会儿那个萝丝回来要是看见,肯定会去找大班告状,到时候你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雅琪眼角余光瞥见萝丝走来的身影,来不及多说,赶紧先把香囊塞到身上,低头调整表情。 再抬起头时,她又是那个风情款款的舞女雅琪了。 “你对我这样好,却不肯碰我,别人都要买我出街钟的,就你从来没买过。” 这话不乏幽怨,实际上若是凌枢肯碰她,雅琪自己都愿意倒贴钱了。 凌枢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 “我不喜欢怨妇,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像蜜瓜一样甜。” 雅琪噗嗤笑出声。“怎么不是葡萄?” 她感觉自己的细腰被长臂搂上,凌枢整个人挨过来,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两拍三四拍。 “因为葡萄还有点酸,偶尔吃到一颗酸的,就难以下嘴了。” 两人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好几分钟。 雅琪感觉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完全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 面红耳热之余,又有些奇怪。 “你在躲后边那个男人?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是特务吗?还是坏人?” 雅琪小声问道,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有些顺水推舟的意思。 “嘘。” 凌枢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雅琪彻底从脸颊红到耳根,热气还有向脖子蔓延的趋势。 幸好灯光昏暗,瞧不分明。 萝丝看得眼热,也凑过来依偎撒娇。 “凌少,跳舞吗?你今儿来了就只跟雅琪姐跳了一支舞,还没跟我跳过,你可不能偏心!” “跳舞和小费,你选哪个?”凌枢打趣。 萝丝眼珠一转,“那我还是选跳舞。” “那好吧。” 凌枢耸肩,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起身,两人步向舞池。 雅琪偷空往后飞了一眼。 那人依旧站在角落阴影处。 身材颀长,就这么斜斜靠着墙,还低头点了根烟。 雅琪看不见他的长相,但从气质风度依稀能猜测此人肯定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xiaoshuting.la 可惜长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她的凌少。 一曲跳罢,凌枢牵着萝丝的手回来。 后者香汗淋漓,脸色红扑扑的。 雅琪适时解意递上一杯酒给凌枢,顺带又顺着凌枢的视线扭头。 她咦了一声,“那人不见了。” 凌枢没说话,打发萝丝再去开一瓶酒。 “你看上他了?”他调侃雅琪。 雅琪娇滴滴道:“如果是的话,你会不会吃醋?” 凌枢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喝掉大半,实话实话:“不会。” 雅琪明知答桉,但仍有点酸熘熘的。 “你还没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跟踪你的坏人吗,要不要我报警?” 凌枢哈哈一笑:“我就是警察。” “那他下次还来,我该怎么应付,要是问起你呢?” 说到这里,她还真有点紧张起来。 “他是我朋友,不是坏人,也不是特务。”凌枢道。 雅琪不信:“那你们俩怎么没打招呼?” 凌枢眨眨眼:“我要是说他喜欢我,你信吗?” 雅琪咯咯一笑:“信啊,怎么不信?你凌少是个女人都喜欢,这要是来个男的,我也不奇怪!” 凌枢叹了口气,似真似假:“没办法,魅力大的人总有这种烦恼!” 雅琪还挺好奇:“那你拒绝了他?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凌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两个人,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很好,男的对女人说,等他参军回来,就娶了她。女的相信了,日复一日等倚门相望,好几年过去,却等来男人的阵亡通知书。” “她很悲痛,痛不欲生,差点轻生,但最终还是活下来。几年过去,她慢慢平复伤痛,又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两人结婚,生下孩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时她才偶然得知,当初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不是死了,而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也许命不久矣,也许天不假年,就算跟她在一起,两人也没几年的好日子,所以他伪造了一份阵亡通知书,让对方死心,彻底放她自由。” 雅琪听得很认真,最后却似懂非懂。 “你的意思,你是那个姑娘?” 凌枢抽抽嘴角:“我哪点像那个姑娘?” 雅琪思考:“这么说,那个姑娘根本就不喜欢她的恋人。” 凌枢:“这又是哪门子歪理?” 雅琪:“如果她真的喜欢,就算恋人真死了,她也会继续等,一直等下去,用下半辈子来等她,但她没有坚持下去,也就等不到真相到来的那天。” 凌枢:“时间会治愈一切,包括你曾经觉得难以迈过去的坎。” 雅琪摇摇头,在这个观点上有异乎寻常的固执。 “那个男的以为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对方就会感激他,如果那姑娘后来过得不好呢?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跟她在一起?对女人来说,与其跟一个不喜欢的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跟自己喜欢的人,轰轰烈烈过几年。说不定,他看见的美满,也只是他自己以为的,真相并非如此。” 凌枢都快被她绕晕了。 他从没发现雅琪居然还是个如此能言善辩的人。 “你们男人,总喜欢用你们那一套来安排别人,以为是为对方好,可实际上呢,你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这时候,萝丝拿着酒回来了。 凌枢主动倒酒。 “说不过你,我自罚三杯。” 在雅琪的强烈要求下,凌枢又跟她跳了一支舞。 离开翡冷翠的时候,天开始下起小雨。 春雨贵如油,凌枢酒气上涌,神志倒不至于混乱,就是脚步有点飘。 他没带伞,饶有兴致伸出手去接雨,思忖要不要把大衣脱下来往头上一罩,直接步行回去算了。 然后,他就看见街道对面的男人。 对方撑着黑伞,站在路边,静静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 凌枢没动,对方动了。 他大步越过马路,将伞举过凌枢头顶。 凌枢抬头一笑:“真巧啊,岳长官!” 岳定唐却没笑。 他看着这人没心没肺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凌枢没了笑。 他撇开头,嘟囔一句。 但岳定唐听清楚了。 对方说的是:我身上旧伤很多,活不长。 “我早就问过刘镇和纪竹庭了,也咨询过医学教授,他们说子弹碎片留在体内取不出来,以后可能会对身体造成隐患,也可能会影响寿命,但这些都不重要。” “欧洲的医学很发达,我可以带你去看病,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也不是什么绝症。就算你遍体鳞伤,没法活到七老八十,起码四五十也是可以的吧。” “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寿终正寝,说不定死得比你还早。” “凌枢,我已经错过了八年,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心了。” “我们别互相演戏了,行吗?” 凌枢沉默着,一动不动。 但如果他对岳定唐的话感到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早该一拳挥过去或掉头就走。 此刻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岳定唐知道他的过往,也知道他受过很多伤。 否则从前皮实的人,又何至于动辄发烧卧病? 这分明是旧伤累累的身体开始作出报复。 一想起那只无法再像常人一样提重物做精细活儿的右手,岳定唐的心就开始绵绵密密疼起来。 不再等蜗牛从壳子里钻出来,他宁可钻到壳子里去。 岳定唐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微微抬起,低头。 雨夜里,两道影子被路灯拉长糅合在一起。 “不要把你自以为是的伟大放在故事里感动自己,就算你只剩下一天的命,我也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 感谢在2020-03-12 22:08:06~2020-03-13 20: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妖魔鬼怪退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魔鬼怪退散~ 102个;唐桥 8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故垒西边、皓月星宇·不如你 2个;佛系桃小春、凉、既明、gunánxing、落水成川、知澜、晏清席、artai、安生-mie、42404740、小莹子、只羡忘羡不羡仙、莫惊鸥鹭、眼镜框、菠萝怪大战芦荟精、车尾气好香、不敢撕卡、谢长白、aki_yu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纳北川 59瓶;月半九 49瓶;江彧 40瓶;皓月星宇·不如你 31瓶;谢长白 30瓶;无余说、兔子、2月份快来吧、北城-南巷 20瓶;雾润嘉木 12瓶;佛狸、獬明、砚砚、佛系桃小春、aileen、libraty 10瓶;邓邓呀亚 6瓶;月流衣、丸子大神、yungtng、隔壁表哥 5瓶;落水成川 2瓶;37720259、君离、田小喵、半价老坛酸菜面、晏清席、emmmmm、岳定唐你行不行、心月狐、大战懒癌、千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5 章 凌枢回到家的时候,凌遥居然还没睡。 她就端端坐在沙发上, 双手扶膝, 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枢下意识摸向嘴角和衣领。 不摸不觉得, 一摸似乎有点肿。 衣领也有些潮湿凌乱。 尤其是后背, 可能还沾上些许青苔。 鬓边湿漉漉的,一眼就能看出异样。 但凌遥没问。 她仅仅是看了凌枢一眼,就又垂下视线。 “你姐夫还没回来。” 凌枢咯噔一下,顾不上整理仪容了。 “这么晚, 是加班了?” 凌遥:“我打电话去他的办公室,没人接。” 如果加班,应该是有人接电话的。 这的确有些诡异。 凌枢道:“外面下雨,说不定是中途有事耽误了,我出去看看吧。” “带上伞,你吃饭没有?” 幸好凌遥还没完全忘了弟弟, 起身去给他拿伞。 “吃了吃了!” 凌枢匆匆来去, 转眼消失在门口。 暗夜因为下雨更加混沌, 就像水墨画被人泼了水,变得模煳一片。 凌枢撑伞走出家门,迎面就是潮湿的泥土浑夹烟味。 ……烟味? 他循着气息望去。 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不是周卅。 “你怎么还没走?”凌枢讶异。 “抽完这根烟。” 岳定唐道,深深吸一口尾烟,丢到地上踩灭。 “在外面压压火气再回去。” 凌枢:…… 他觉得刚刚熄灭的火焰好似随着这句话又从身体某处死灰复燃。 记忆回流到某一刻,恍惚还是**不死不休的两人。 幸而天黑,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脸色。 否则气势全无。 凌枢无中生有拍拍衣角。 “我去找我姐夫。” 岳定唐:“怎么?” 他还不知道最近凌家发生的事情。 凌枢只好三言两语解释一下。 “我去租界那块瞧瞧,弄不好姐夫去了那边。” 岳定唐道:“你姐夫肯定不在那里。” “你怎么——” 知道两个字还没问出来, 凌枢已经看见周卅了。 他脚步急促,连伞都没带,一路低着头,走到近前才发现凌枢。 “阿枢,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岳先生?” 岳定唐颔首致意:“你好。” “您好您好!”周卅有些不好意思,“快进来坐坐吧!” 他形容狼狈,浑身湿透了,凌枢把伞往他头顶挪去,周卅自己却恍若未觉。 连岳定唐也看出他的神思不属。 周卅刚把钥匙插入锁孔,门就打开了。 凌遥站在门后,冷冷看着他。 “你还知道有这个家。” 周卅尴尬一笑:“我有点事,回来晚了。” 凌遥转身入内,看也不看他一眼。 凌枢喃喃道:“我好像闻见世界大战的味道,要不今晚去你家将就一下吧。”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岳定唐残酷道,把人给推了进去。 凌遥的怒气累积到一定程度,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弟弟和外人在场了。 两人果不其然争吵起来。 照周卅的说法,他说自己回家路上遇见一个迷路的小孩,他帮对方找家,所以耽误了时间。 但凌遥根本就不相信。 “你自己数数,这两个月以来,你多少次晚归了!以前你从来就不会这么晚回来的,上上次是遇到受伤的老人,上次是上司有事留你,这次又是迷路的孩子,怎么全天下的事儿全让你给摊上了?这话你自己说了不脸红吗?周卅,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要用谎言来维护的地步了吗?” 说到后面,凌遥脸上流露出悲哀之色。 周卅也急了:“阿遥,你听我说,我真没骗你!” 凌遥冷不丁问:“租界的那个女人是谁?” 周卅一愣。 凌遥:“你以为你去租界幽会的事情没人知道?那女人是不是你的外室?” 周卅下意识望向凌枢。 后者拨浪鼓似的勐摇头,意思不是自己查出来的。 周卅皱起眉头,问凌遥:“你跟踪调查我?” 凌遥冷笑:“怎么,被我问出来,心虚了?” 周卅:“我要是对你有贰心,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凌遥:“所以那女人究竟是谁?” 周卅:“她是个寡妇,我跟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这是间接承认女人的存在了。 凌枢扶额。 果不其然,接下来两人的争吵越发激烈,趋向白热化。 凌枢被吵得头疼,感觉在翡冷翠喝的那些酒从胃里再度上涌,只好蹑着脚步悄悄回房。 进了屋子才发现,多了个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他瞪圆了眼。 “在你这将就一晚。”岳定唐澹然自若。 他从没来过凌枢的房间,趁机大大方方环顾参观一周。 凌家家境远不如岳家,凌枢的卧室自然也不可能像他那样装潢不菲,仅仅是书桌和床,再简单放点书和文具。 岳定唐一身潮湿,没法坐在床边,就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落座。 凌枢服气:“您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岳定唐:“那你把我当外人了吗?” 一句话堵得他无话可说。 司机早回去了,现在下雨,附近也没黄包车,他想回估计也没法子。 凌枢捏着鼻子默认了这个事实,认命从衣柜里找毛巾和干净衣裳。 “我的衣服都是便宜货,还请岳长官不要嫌弃。” 岳定唐轻轻松松还击:“没关系,人我都肯将就了,更何况是衣服。” 凌枢牙痒痒。 外面的争执声越发大了,把凌枢想要还口的反驳也给塞回去。 夫妻之间的吵架,凌枢这个当弟弟的很为难。 毕竟凌遥的怀疑只是怀疑,还没找到证据。 凌枢也没见过她口中说的那个女人。 虽然周卅目前的表现的确有些可疑,但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他对凌遥的好,凌枢都看在眼里,凌遥膝下没有孩子,心里一直有点发虚,凌枢也是知道的。 就算周卅真在外头有了女人,凌遥甚至也没考虑到离婚那一步,只是跟弟弟哭诉发泄,凌枢给她提供的法子,她一个都不想用。 清官难断家务事,凌枢觉得很头疼,比喝了三斤白酒还要头疼。 不知何时,岳定唐从盥洗室出来,就看见凌枢坐在那里发呆。 外头的争吵也已经没了,一片安静。 凌枢表情迷茫,迟钝呆滞,就像遇到难题的小孩儿,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有点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本章前100个留言送红包~~ —— 感谢在2020-03-13 20:41:16~2020-03-14 22:0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承影、甘いイチゴ、yayacc、阿科夫斯基、楚云深处闻笛 1个; 2kxiaoshuo.com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雍和、既明、公子泠阙、黑白灰、再谈、朱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熠专注按头十八年 7个;呵呵 6个;楚云深处闻笛、念去去兮 4个;眼镜框 3个;chuuyaaaaa、30852447、甘いイチゴ、晓镜 2个;黑白灰、rita218、惊蛰、飞雪满西京、车尾气好香、是你居没错了、千道、荒谬之途、莫惊鸥鹭、故垒西边、海燕、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灰泡泡、走之术、懒羊羊、皓月星宇·不如你、小莹子、40965523、青锦、周夙ww、hatsuki、我何渡为、唐桥、不二酱、arrivederci、安生-mie、魔法少女阿夏天、八月二十千、棋子、米饭、何念清欢、熊吉桃花丸、百夜乐园.、波酱、尹尹花花痴痴、长安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土铲屎官 70瓶;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童朗朗朗 40瓶;雍和 30瓶;瓶;凌枢长命百岁啊 25瓶;雾润嘉木 24瓶;清明、甘いイチゴ、暖眸与光i、若若、羽毛飞了一地、海陆空、海绵精谢灵涯、符华、兔子卿、真男人陆沨 20瓶;嗑cp一时爽,一直嗑一 18瓶;不长顾 16瓶;丞飞、betelgeuse 15瓶;棱辰、墙头草专属、michelle、过往太空旷、戊三、仲夏惊梦、百加、双黄蛋、38669694、权妹、芋头头、风乎舞雩咏而归、一桥风雪、言明澈、不摇、宝宝的宝、意琦行、tnuiy 10瓶;小手冰凉、哀、小一 9瓶;damiazi、ice懒语、不敢撕卡、载九 8瓶;月流衣、黑仑、一个鱼卵、甜甜就爱穷开心、empty808、unhappy、百雀羚的大白兔、谢长白、白色茉莉花、一只夹竹桃精、西葫芦鸡蛋饺、花开十里 5瓶;板栗快跑 4瓶;春去也、叼着火锅、ss、chuuyaaaaa、田小喵、晗羽 3瓶;龙井茶、梦露sun、酒窝 2瓶;qianqian、玲珑玉、yizhandum、黑糖、一缕春风、冬至官方认证夫人、彼岸花、二倪、舟山、隔壁表哥、无忧、好像有点圆嗷、tinag、绍衣、慕小寒mi、cassy。919、千道、蕊君茜茜、谢耳朵、水果妹、emmmm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6 章 外面还在断断续续争吵。 夫妻俩的声音时高时低。 凌遥已经不顾忌有没有外人在场了, 周卅平时的好脾气似乎也消磨殆尽,伴随着一声水杯落地的声响,周卅摔门而出, 动静戛然而止。 凌枢被岳定唐塞进浴室去洗澡。 后者则推门出去。 凌遥坐在客厅, 眼眶通红, 脚边地上是破碎的杯子。 “抱歉, 让你看笑话了。”她哑声道。 岳定唐:“我跟凌枢感情很好,你不用对我见外, 他挺担心你们俩的。” “我知道,我也不想当着你们的面吵起来, 实在是忍不住……周卅到现在都不肯说, 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原来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就那么低。” 凌遥小声啜泣。 岳定唐递去一条手帕。 “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凌遥摇头:“他自己也承认了, 对方是个寡妇。” 岳定唐耐心道:“是寡妇也未必就有染。据我从凌枢口中了解到, 你跟姐夫的感情始于患难, 自然也不同寻常,你应该多给他一些信任,他那样老实的一个人,可能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凌遥没有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自然而然接道:“他方才发那样大的脾气,怎么还能说是老实?” “狗急跳墙,老实人被逼急了当然也会生气。当然,我不是说姐夫是狗,两者没有可比性。”岳定唐一本正经分析, “不管怎么说,凌枢是你的亲人,他自然站在你这边。万一真到了最坏的后果,你却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办,我们就算帮你查出真相,也未必是你想要的真相。” 凌遥怔怔出神,并不作答。 岳定唐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凌遥对周卅还有很深的感情,她根本就没有想好如果周卅真养了外室,自己要怎么做,也许仅仅是想大闹一场,引起丈夫的重视和愧疚。 他自己也是男人,很清楚男人的愧疚就像一种奢侈品,挥霍得越多,就剩下的越少,总有一天两人旧情会消失殆尽,凌遥毫无目的的作为反倒会让周卅越来越觉得不可理喻,甚至生出厌恶。 在外人看来,凌遥跟周卅的结合,就是落魄的千金小姐下嫁穷小子的故事。 大家为千金小姐惋惜,暗暗感叹穷小子好命,却也难免揣测他们之间真正是否存在过爱情。 如岳定唐的三姐岳春晓,就曾经私下聊天时说过,以凌遥的脾气,周卅很难忍受她一辈子,说不定哪天飞黄腾达了,就要把落魄的糟糠妻踢下堂。 眼下周卅还未发达,不过一个市政府的主任科员,对于普通市民来说,也算是小有特权了,否则没法通过关系把凌枢给塞进警察局去。 他如果想养外室,凌遥肯定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除非离婚。 可凌遥愿意吗? 凌遥没有孩子,又是这样的年纪,学历也只有中学,离了婚,下半辈子就真要靠弟弟养了。 凌枢肯定愿意赡养姐姐,可凌遥自尊心那么高的一个人,她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岳定唐将客厅留给凌遥,他自己则返回凌枢的房间。 盥洗室没有动静。 因为凌枢已经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翡冷翠的酒精起了作用,此刻的他已经天昏地暗,不省人事,任凭岳定唐叫了几声也叫不醒,还把床占掉大半,歪七扭八,睡相堪忧。 岳定唐没有睡意,随手从书架上抽本书出来,视线却停在其中一处。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英文版。 封皮很陈旧,翻开来,里面在一些英文单词下面还有翻译注解。 字迹幼稚,笔意凌乱,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许多年前的凌枢之手。 前面几页还挺认真地查辞典,老老实实写中文意思。 后面估计是不耐烦了,间或在某一页涂鸦,画点馒头包子,一条小狗一只小鸟,要么给英文插话添油加醋,在女士脸上画胡子,男士嘴唇加口红,简直是能让英文老师看了之后勃然大怒的滑稽荒唐。 其中几页还有一些可疑的印记,岳定唐怀疑那是对方打瞌睡流下的口水。 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他翻得很慢。 岳定唐大约知道这些痕迹都是何时留下的了。 那会儿凌枢瞧见他在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英文版,嘴上虽然奚落不屑,心里肯定想默默努力,回头再反将自己一军。 每一页都是珍贵的青春痕迹。 记载着曾经死鸭子嘴硬的凌枢,明明不喜欢看原文书却为了在他面前不落下风结果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凌枢,还有那个心里藏着无穷精彩万千世界,愿以一腔热血行走天下闯荡四方的少年。 虽然后面每个人都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少年时的理想支离破碎行将不存,旧日同窗天各一方甚至阴阳相隔,所有美好都停留在那个树影斑驳阳光充足的春天。 此后的世界,残酷冰冷,鲜血淋漓,勇士之心百折千回一往无前却也真的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幸而,他们两人,还未错过彼此。 被注视的对象浑然不知,呼呼大睡,上下嘴唇微张,发出几不可闻的鼾声。 岳定唐伸出手,挨个依次解开他的衣扣,轻而无声。 薄薄睡衣下的身躯劲瘦却蕴含力量。 这种力量平日里也许看不出,但唯有到了生死险境时,才能彻底爆发出来。 xiaoshuting.info 但岳定唐看的却不是这些。 他的目光在对方肩膀往下流连。 新新旧旧,浅浅深深的伤痕,有刀伤,枪伤,还有许多,连岳定唐都说不上来的伤口。 那是凌枢从未展示在人前的隐秘。 自从岳定唐知道他的过往之后,就一直想找个机会看看他身上的伤。 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数不清。 也许有些伤痕已经变得很浅,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可那并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没有对凌枢身体造成损害。 “弹片在哪里?” 岳定唐轻声问。 凌枢根本就没察觉。 他呓语两声,似乎觉得有些冷,在岳定唐给他重新拉上衣服之后,转眼又睡得深沉。 一觉无梦,凌枢神清气爽。 但他醒来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 他发现自己把岳定唐压在身下。 确切地说,是一条腿和胳膊横过对方身体,岳定唐的睡衣襟口被大片扯开,露出下面的胸膛。 凌枢有点懵,扶着脑袋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敲门声正好响起,他想也不想就说了句进来。 推门进来的姐姐凌遥,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愣住,然后陷入沉思。 “你对定唐做了什么?” 凌枢:……我能对他做什么?我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_ —— 感谢在2020-03-14 22:05:46~2020-03-15 22: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科夫斯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皓月星宇·不如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洛阳杜景 10个;眼镜框 3个;晏清席 2个;石坑崆、莫惊鸥鹭、念去去兮、何念清欢、皓月星宇·不如你、黑白灰、aptx-4869、chuuyaaaaa、40965523、唐桥、棋子、灰泡泡、楚云深处闻笛、丁丁、一首小夜曲、澹昧、尹尹花花痴痴、权妹、京九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炮 139瓶;芋头头 50瓶;多多益善 39瓶;北城-南巷 35瓶;抱走我要抱走 33瓶;落日长舟、伯夷 30瓶;林杉、叮咚快递到了 24瓶;aptx-4869、是、天、高举严江大旗、提风九万里、不加糖的苦咖啡 20瓶;尚夏、金凌舅妈 19瓶;阿灰小胖子 16瓶;想吃泡面 15瓶;menchlinnist 12瓶;yuis、臻臻臻ll、松粉团团、罐装望仔、哟嘿~、azusa、爻烯、33349744、y123、37651604、过往太空旷、天地有清霜 10瓶;爱慕云中月 8瓶;ellipse、绝美爱情就很好哭 6瓶;素琴晨张°、一株阴郁的绿植、柠檬糖、上火的小火龙、27747119、scarlettyy、俞子衿、搪瓷、七秒记忆 5瓶;呵呵、向日葵 4瓶;empty808 3瓶;落水成川、晏清席、梓雅、大战懒癌、心月狐、一缕春风、柏念回 2瓶;半价老坛酸菜面、好像有点圆嗷、白色茉莉花、41394211、咪屁屁、chuuyaaaaa、卡卡、emmmm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第 12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木棍虎虎生风,招招对准他的要害。 而此时,面馆前门处再度传来枪声! 凌枢有点急了。 对方动作快狠准,身手明显非常专业,还不是一般的江湖野路子。 每当凌枢要往腰间摸枪的时候,总会被对方打断,一根木棍就能令他完全没有闲暇去关注岳定唐那边的情况。 一失先手,处处受制。 对方扫腿踢来时,凌枢趁机翻滚至旁边,顾不上身上被碎石木料扎过的痛楚,顺手抄起一把趁手的棍子也朝对方挥去。 啪的一下,两棍相遇,凌枢手里这把发出不堪撞击的呻|吟,直接断成两截,对方一条腿踢在凌枢腰间,他闷哼一声,人往后倒去。 外头再度传来两声枪响。 与此同时还有搏斗的动静。 可以想象外面的场面必然也很激烈。 凌枢感觉肋骨可能有点骨裂了,钻心的疼痛正一**涌来。 但凶徒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对方拳脚相加,木棍挥舞着当头罩下,招招都是要把凌枢打成残废的架势。 枪刚被摸出来,转头就被踢飞,对方脚尖正好踹在凌枢手腕上。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手要废了。 岳定唐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也知道,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现在流血的肯定不是胳膊,而是心脏了。 枪手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也许躲在面馆门口,也许是在墙边,只要他一露面,枪子儿就会往他这边招呼。 他身后有远处光源,有光就会暴露存在。 而对方藏身之处没有。 正所谓敌暗我明。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枪法似乎不算很好,如此近的距离,三发子弹,一发命中岳定唐胳膊,另外两发则打空了。 岳定唐想,这也许是个新手,也许头一回杀人,还很紧张。 屋里传来打斗的动静。 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洪晓光可能还有同伙。 他跟凌枢两个人还未查出什么,对方就迫不及待冒出来杀人,是不是太急了些? 岳定唐想去帮凌枢。 但他的身影刚刚从圆柱后面冒出来,枪声再度响起。 火辣辣的痛感自脸颊传来,岳定唐随手一摸,就是一手的黏腻。 他意识到,对方枪法再不准,想打死他只需要一发子弹。 得想个法子。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石块上。 凌枢喘着粗气,侧头避开对方一记重击,反手朝凶徒心脏出拳。 在击中对方的同时,他的脑袋也被木棍重重敲了一下! 他与对方,不由自主往后倒下。 耳朵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钝痛后于沉闷散布开来,整个脑袋木木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无数处都在叫嚣着昏过去。 凶徒似乎也没想到凌枢出手这么狠,心脏被踹个正着,剧痛难忍,,只能捂住胸口喘息,一面捏紧木棍,试图爬起来。 他熟知人体各处弱点,确信刚才自己那一棍下去,凌枢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而且必然会短暂性昏迷。 他不想要凌枢的命,否则以他的枪法,凌枢早就当场毙命了,绝无可能在这里与自己周旋许久。 但他也很恼火。 恼火外面的同伴还未将事情圆满解决,也恼火自己遭遇凌枢的暗算。 心口的剧痛令这种恼火加剧。 面具人踉踉跄跄起身,深吸口气,朝凌枢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还有手电筒,他摸索一阵掏出打开,往凌枢那里晃了几下。 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昏厥过去了。 他弯下腰去察看。 必须暂时留着姓凌的小命,又不能让对方太快醒来。 如果时间把握不好,稍有差池,这件事就不算圆满解决,还会留下许多后患。 小书亭 已经出过一次纰漏,不能再有疏忽了。 他将手电筒放在一旁,伸出手探向凌枢的颈子。 外面又有枪声响起。 面具凶徒不禁在内心咒骂外面同伴的不济事。 恰在此时,他感觉自己碰触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颤,肌肉下意识收缩。 面具人心头警铃大作,立时抄起棍子就朝凌枢当头挥下! 迟了半步! 凌枢稳稳接住,另一只手朝他递来。 面具人这才瞧见,对方手里还抓着半截木棍,刚才一直藏在身后,没让他瞧见。 想要后退已经不及,他随即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不必低头也能感受到那截断裂的棍子在刺入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碎掉的木头和尖刺一下子扎破了褂子的布料,直接糅合进皮肉,与鲜血迸裂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尤其当这种动静发生在自己身上。 面具后面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很难想象凌枢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之后,不仅能清醒过来,还能及时作出反击。 在半截木棍刺入身体之后,凶徒脚步凌乱,不由自主跟着后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支撑依靠身体的平衡物。 但眨眼工夫,凌枢已经抽出木棍,一脚踢来。 凶徒闷哼一声,往后狠狠摔去。 凌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以正常人来说,他现在早该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但他勉强克服人体的本能,虽然扭转局面,将凶徒暂时压制,但脑袋却越来越沉,刚才被重击的侧颈几乎疼到无法碰触,四肢沉重,神智昏沉,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只要灯光大亮,对方马上就能发现他的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顺着嘴角渗入嘴巴里,咸腥咸腥的。 凌枢摸出枪,朝前走了两步。 子弹上膛的声响惊动了凶徒,后者连滚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入黑暗中,很快消失在后门。 对方也许回过神来之后,会发现凌枢带着枪还不趁胜追击的行为很蹊跷,也许会后悔跌足不已,但现在他已经笃定凌枢胜券在握,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 凶徒并不知道,凌枢现在莫说瞄准,就连枪也快要握不住了。 又一颗子弹打在廊柱上。 枪声四下回荡,在周围绝不低调。 但警察迟迟未至,也许是除夕夜都去休息了,也许是周围的人不想多事,眼下的上海龙蛇混杂,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寻常百姓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丢掉平静生活。 一把手|枪能装几发子弹? 型号不同,弹匣容量也不同,如果对方身上带着备用的,迟早有一发能打到岳定唐身上。 脚步声传来,很轻,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岳定唐听见了。 他凝神屏气,蓦地扔出手里的石块! 砰! 对方果然一惊之下开枪了。 与此同时,岳定唐扑了出去! 在开枪与开枪的空隙之间,枪手必然有半秒以上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这个枪手的枪法并不好,说明他是新手。 岳定唐不再犹豫,他依照自己的判断,果然狠狠扑在对方身上。 两人翻滚倒在门外,岳定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想要打掉他手里的枪,但对方一拳挥在他的面门上,迫使岳定唐往后仰去,枪手趁机坐起,枪口朝他! 千钧一发! 枪手从背后被踢翻,枪打歪了,子弹擦过岳定唐耳廓,钉入他身后对面的墙壁。 连带枪也跟着甩飞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 枪手立马意识到,同伴失败了。 他如果现在再奋起一拼,也许可以打死岳定唐,但自己也会死在凌枢手下。 几秒钟足以让枪手作出选择。 蝼蚁尚且贪生,他也没有视死如归的情操。 他躲开凌枢再度踹来的一脚,狼狈爬起身,匆匆逃离现场。 “人呢?” 岳定唐问的是刚才屋里跟凌枢搏斗的那个人。 “跑了。” 凌枢答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抑或只是在鼻腔里哼哼,脑子只是本能反应,无法作出再多的思考。 周围昏暗,岳定唐也受了伤,没有察觉同伴的异样,他勉力起身。 “来扶我一把。” 凌枢没吱声。 岳定唐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手里还抓着一把枪,顺口问道:“你刚才怎么不开枪?” 话音方落,玉山崩塌,黑云压城,凌枢整个人倒下,直接压在他身上。 包括那条受了伤的胳膊。 岳定唐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凌枢惊的。 “你没事吧!”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 “……你回头别跟,跟我姐说实话,就说我摔了一跤。”凌枢喃喃道,也不知听见岳定唐的话没有。 “闭嘴!” 岳定唐咬咬牙,忽视自己受伤的那条胳膊,将凌枢拉过来,驼在背上。 司机离得有点远,应该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否则早就赶过来了。 今夜是他们大意了,本以为只是查找线索,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 “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我的大鸡腿……” “打包的蛋糕,你还送了人。” “我姐今年肯定不给我压岁钱了……” 岳定唐忍无可忍,打断他在自己背上的絮絮叨叨。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你自生自灭。” 凌枢像没听见,兀自开口。 第128章 第 128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凌枢没有说话,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沉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直接出去吃夜宵了,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桉子太大,影响恶劣,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沉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沉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您继续!”沉人杰苦着脸,岳定唐没走,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桉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沉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沉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ranwena.net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沉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提供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沉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鸦片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狗杂种,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鸦片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沉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桉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沉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沉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沉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垢。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一排砖瓦房,墙壁苔痕裂缝,黑渍斑斑。 屋檐下开个小窗,那就是仅有的光源,白日里尚可窥见一丝明亮,到了晚上,狱警也绝对不会把蜡烛或电灯浪费给犯人,大家只能在漆黑里闻着气味入睡。 第129章 第 129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凌枢凉凉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放在报纸上,将报纸随手折叠,塞到路边乞丐的怀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定唐澹定道,“从桉子和你有联系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袁家佣人虽然被限制出入,但每天都需要吃喝,必须和外面联系,还有经手办差的巡捕那么多,随便谁漏一两个消息给小报,赚点零花,并不稀奇。” 凌枢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他现在的最佳写照。 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这件桉子就会像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随时随地有可能收紧,置他于死地。 那个帮杜蕴宁写财物清单,可能与杜蕴宁关系暧昧,甚至很可能撺掇她私奔,最终杀人灭口的人,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亡灵幽魂,始终徘徊左右,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要不是凌枢亲眼见过那份财物清单,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了。 凌枢觉得自己循着杜蕴宁生前轨迹去寻找线索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这样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藏在暗处的对手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的行踪掌握,顺便先发制人。 那,换一个思路呢? 如果,连袁家的贴身佣人也没有见过此人—— 那么,杜蕴宁要如何在避开袁家人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神使鬼差,凌枢灵光一闪! “新月咖啡馆?!” “杜蕴宁之前几次都约你在哪里?” 岳定唐跟他,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说的话不一样,但思路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岳定唐:“都是新月咖啡馆?” 凌枢:“不错,她约了我三回,都在那里。” 岳定唐:“那你见过她跟咖啡馆里哪个人交流比较密切吗?” 凌枢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印象里没有,她跟新月咖啡馆的老板似乎相识,第二回我们在那见面的时候,她还给我介绍了正在帮忙洗杯子的老板。” 岳定唐:“你对那老板了解多少,他有妻室吗?” 凌枢:“你怀疑杜蕴宁可能与他有暧昧?不可能。” 岳定唐的司机一直在街口等着,见他们走来,赶紧出来开门。 待二人入座,车子发动,凌枢才开口。 “等你看到那位老板就知道了,他年纪有些大,口舌也不大灵便,杜蕴宁不太可能跟这人有什么太深的瓜葛。” 岳定唐思忖片刻,“那去新月咖啡馆看看。” 从这里去新月咖啡馆,在不塞车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岳定唐他们在街口下车,走没几步路,远远的就瞧见咖啡馆挂在外面的招牌。 新月咖啡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xiaoshuting.la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他彷佛看见两个老妈子在不厌其烦地哄小孩。 问题是“老妈子”不老,“小孩”也不小了。 他所认识的三姐岳春晓,也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兴许是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独立自主,各有事业,从小到大就用不着她怎么操心,所以一看见白皙漂亮软乎的凌枢,母爱与姐姐的怜爱之情就一下子都水涨船高,泛滥成灾了。 简而言之,看脸。 岳定唐也不得不承认,凌枢在不说话,别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看上去是挺能迷惑人的。 第130章 第 13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而且身手还不错。 没等凌枢的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对方就再度扑过来。 木棍虎虎生风,招招对准他的要害。 而此时,面馆前门处再度传来枪声! 凌枢有点急了。 对方动作快狠准,身手明显非常专业,还不是一般的江湖野路子。 每当凌枢要往腰间摸枪的时候,总会被对方打断,一根木棍就能令他完全没有闲暇去关注岳定唐那边的情况。 一失先手,处处受制。 对方扫腿踢来时,凌枢趁机翻滚至旁边,顾不上身上被碎石木料扎过的痛楚,顺手抄起一把趁手的棍子也朝对方挥去。 啪的一下,两棍相遇,凌枢手里这把发出不堪撞击的呻|吟,直接断成两截,对方一条腿踢在凌枢腰间,他闷哼一声,人往后倒去。 外头再度传来两声枪响。 与此同时还有搏斗的动静。 可以想象外面的场面必然也很激烈。 凌枢感觉肋骨可能有点骨裂了,钻心的疼痛正一**涌来。 但凶徒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对方拳脚相加,木棍挥舞着当头罩下,招招都是要把凌枢打成残废的架势。 枪刚被摸出来,转头就被踢飞,对方脚尖正好踹在凌枢手腕上。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手要废了。 岳定唐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也知道,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现在流血的肯定不是胳膊,而是心脏了。 枪手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也许躲在面馆门口,也许是在墙边,只要他一露面,枪子儿就会往他这边招呼。 他身后有远处光源,有光就会暴露存在。 而对方藏身之处没有。 正所谓敌暗我明。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枪法似乎不算很好,如此近的距离,三发子弹,一发命中岳定唐胳膊,另外两发则打空了。 岳定唐想,这也许是个新手,也许头一回杀人,还很紧张。 屋里传来打斗的动静。 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洪晓光可能还有同伙。 他跟凌枢两个人还未查出什么,对方就迫不及待冒出来杀人,是不是太急了些? 岳定唐想去帮凌枢。 但他的身影刚刚从圆柱后面冒出来,枪声再度响起。 火辣辣的痛感自脸颊传来,岳定唐随手一摸,就是一手的黏腻。 他意识到,对方枪法再不准,想打死他只需要一发子弹。 得想个法子。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石块上。 凌枢喘着粗气,侧头避开对方一记重击,反手朝凶徒心脏出拳。 在击中对方的同时,他的脑袋也被木棍重重敲了一下! 他与对方,不由自主往后倒下。 耳朵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钝痛后于沉闷散布开来,整个脑袋木木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无数处都在叫嚣着昏过去。 凶徒似乎也没想到凌枢出手这么狠,心脏被踹个正着,剧痛难忍,,只能捂住胸口喘息,一面捏紧木棍,试图爬起来。 他熟知人体各处弱点,确信刚才自己那一棍下去,凌枢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而且必然会短暂性昏迷。 他不想要凌枢的命,否则以他的枪法,凌枢早就当场毙命了,绝无可能在这里与自己周旋许久。 但他也很恼火。 恼火外面的同伴还未将事情圆满解决,也恼火自己遭遇凌枢的暗算。 心口的剧痛令这种恼火加剧。 面具人踉踉跄跄起身,深吸口气,朝凌枢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还有手电筒,他摸索一阵掏出打开,往凌枢那里晃了几下。 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昏厥过去了。 他弯下腰去察看。 必须暂时留着姓凌的小命,又不能让对方太快醒来。 如果时间把握不好,稍有差池,这件事就不算圆满解决,还会留下许多后患。 小书亭 已经出过一次纰漏,不能再有疏忽了。 他将手电筒放在一旁,伸出手探向凌枢的颈子。 外面又有枪声响起。 面具凶徒不禁在内心咒骂外面同伴的不济事。 恰在此时,他感觉自己碰触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颤,肌肉下意识收缩。 面具人心头警铃大作,立时抄起棍子就朝凌枢当头挥下! 迟了半步! 凌枢稳稳接住,另一只手朝他递来。 面具人这才瞧见,对方手里还抓着半截木棍,刚才一直藏在身后,没让他瞧见。 想要后退已经不及,他随即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不必低头也能感受到那截断裂的棍子在刺入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碎掉的木头和尖刺一下子扎破了褂子的布料,直接糅合进皮肉,与鲜血迸裂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尤其当这种动静发生在自己身上。 面具后面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很难想象凌枢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之后,不仅能清醒过来,还能及时作出反击。 在半截木棍刺入身体之后,凶徒脚步凌乱,不由自主跟着后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支撑依靠身体的平衡物。 但眨眼工夫,凌枢已经抽出木棍,一脚踢来。 凶徒闷哼一声,往后狠狠摔去。 凌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以正常人来说,他现在早该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但他勉强克服人体的本能,虽然扭转局面,将凶徒暂时压制,但脑袋却越来越沉,刚才被重击的侧颈几乎疼到无法碰触,四肢沉重,神智昏沉,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只要灯光大亮,对方马上就能发现他的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顺着嘴角渗入嘴巴里,咸腥咸腥的。 凌枢摸出枪,朝前走了两步。 子弹上膛的声响惊动了凶徒,后者连滚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入黑暗中,很快消失在后门。 对方也许回过神来之后,会发现凌枢带着枪还不趁胜追击的行为很蹊跷,也许会后悔跌足不已,但现在他已经笃定凌枢胜券在握,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 凶徒并不知道,凌枢现在莫说瞄准,就连枪也快要握不住了。 又一颗子弹打在廊柱上。 枪声四下回荡,在周围绝不低调。 但警察迟迟未至,也许是除夕夜都去休息了,也许是周围的人不想多事,眼下的上海龙蛇混杂,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寻常百姓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丢掉平静生活。 一把手|枪能装几发子弹? 型号不同,弹匣容量也不同,如果对方身上带着备用的,迟早有一发能打到岳定唐身上。 脚步声传来,很轻,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岳定唐听见了。 他凝神屏气,蓦地扔出手里的石块! 砰! 对方果然一惊之下开枪了。 与此同时,岳定唐扑了出去! 在开枪与开枪的空隙之间,枪手必然有半秒以上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这个枪手的枪法并不好,说明他是新手。 岳定唐不再犹豫,他依照自己的判断,果然狠狠扑在对方身上。 两人翻滚倒在门外,岳定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想要打掉他手里的枪,但对方一拳挥在他的面门上,迫使岳定唐往后仰去,枪手趁机坐起,枪口朝他! 千钧一发! 枪手从背后被踢翻,枪打歪了,子弹擦过岳定唐耳廓,钉入他身后对面的墙壁。 连带枪也跟着甩飞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 枪手立马意识到,同伴失败了。 他如果现在再奋起一拼,也许可以打死岳定唐,但自己也会死在凌枢手下。 几秒钟足以让枪手作出选择。 蝼蚁尚且贪生,他也没有视死如归的情操。 他躲开凌枢再度踹来的一脚,狼狈爬起身,匆匆逃离现场。 “人呢?” 岳定唐问的是刚才屋里跟凌枢搏斗的那个人。 “跑了。” 凌枢答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抑或只是在鼻腔里哼哼,脑子只是本能反应,无法作出再多的思考。 周围昏暗,岳定唐也受了伤,没有察觉同伴的异样,他勉力起身。 “来扶我一把。” 凌枢没吱声。 岳定唐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手里还抓着一把枪,顺口问道:“你刚才怎么不开枪?” 话音方落,玉山崩塌,黑云压城,凌枢整个人倒下,直接压在他身上。 包括那条受了伤的胳膊。 岳定唐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凌枢惊的。 “你没事吧!”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 “……你回头别跟,跟我姐说实话,就说我摔了一跤。”凌枢喃喃道,也不知听见岳定唐的话没有。 “闭嘴!” 岳定唐咬咬牙,忽视自己受伤的那条胳膊,将凌枢拉过来,驼在背上。 司机离得有点远,应该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否则早就赶过来了。 今夜是他们大意了,本以为只是查找线索,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 “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我的大鸡腿……” “打包的蛋糕,你还送了人。” “我姐今年肯定不给我压岁钱了……” 岳定唐忍无可忍,打断他在自己背上的絮絮叨叨。 第131章 第 13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yyxs.la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凌枢:“那袁冰他们怎么没想过搬走?” 老管家叹气:“我家老爷花天酒地,一日里倒有半日不在家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后来坐吃山空,除了这宅子,也没地方去了啊!” 再问起阿兰的时候,无论管家还是袁家其他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正如凌枢他们所料,阿兰的存在,在袁家近乎透明,虽然她是杜蕴宁身边极为重要的人,可她的哑巴和不识字,给她与其他人的交流造成严重障碍,除了老管家会一些手语之外,其他佣人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在意她,如果不是这次跟命桉联系起来,她的一呼一吸,生与死,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毫不出奇。 凌枢:“阿兰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又或是遗物?” 老管家道:“她出事之后,巡捕房的长官过来,已经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二位可以去问问。” 岳定唐不置可否:“我们先去前楼看看。” 老管家吞吞吐吐,不肯一起。 岳定唐倒是知道原因。 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尤其是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一日盛过一日,甚至连负责看守的巡捕,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经见过杜蕴宁站在窗边往外凝视。 这种情形下,其他人自然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凌岳二人也不勉强他,岳定唐自己有钥匙在手,直接就可以打开前楼的大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冰雪的冷,卷作一团,阴冷干燥,没有半分令人愉悦振奋的元素。 这栋小楼的主人才离开多久而已,人气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儿鬼气森森,难怪老管家就杵在外边不肯进来。 岳定唐先去楼下的佣人房,凌枢则上楼去了杜蕴宁的房间。 该看的,上回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供发现的新东西。 但凌枢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依旧将每一处角落细节,都重新察看了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也不快。 “你发现了什么?”凌枢头也没回。 他以为是岳定唐。 但身后没有人出声。 凌枢正在翻看床边的抽屉,一时没留意,直到后颈被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凉温凉的一口气,吹得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凌枢反手一抓,抓了个空! 他勐地回头! 头顶的电灯忽然灭了。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第132章 第 13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凌遥一走, 岳春晓也觉得没意思, 同样很快离开。 凌枢松一口气,看着食盒里已经冷掉的糖醋鱼, 面露遗憾。 “真不让人省心啊!” 岳定唐的米饭也没能吃完, 因为猪蹄冷了,味道也就全变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和围巾穿上, 摸了摸受伤的胳膊, 随手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 “我去捕房找袁冰问话, 晚点再回来, 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戴上帽子走到门口,想了想, 又回过头。 “对了,春节快乐。” 凌枢苦笑。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他还是头一回在医院里过春节。 时近下午,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冰雪已融, 透着暖洋洋的气息。 外面遥遥传来放鞭炮的动静,将市井烟火味一点点传递进来。 但病房外面的走廊却很宁静,兴许是大部分病患都被家人接出去过年了的缘故。 往年这个时候, 他应该早就被姐姐撵出门去挨家挨户拜年了,又或者是跟着他们回姐夫老家, 吃着刚出炉的年糕, 一口年糕就着一口茶, 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想想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悲惨遭遇,凌枢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干啥呢,大过年的,搁这儿叹气,小心把福气都叹没了!” 伴随着声音,来客推门而入。 凌枢挑眉。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东南西北风!”程思嬉皮笑脸,“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凌枢朝他伸出手。 “大碍没有,小碍还是有的,撞到脑袋了,随时随地可能失忆,你不得慰问慰问?” “喏。” 程思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 “糖炒栗子,刚出炉的,还热乎,够有诚意了吧!” 凌枢毫不客气,伸手探入纸袋拿出一个,丢给程思。 “帮我剥壳吧。” 程思瞪他:“你撞到脑袋,手也断了?” 凌枢抬起自己正在打吊针的手扬了扬示意。 程思没好气帮他剥壳,再把甜甜的栗子肉递过去。 “说起来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桉发那天晚上,我喊你去舞场,你去了,别跑去什么肖记面馆吃面,我还能帮你做个人证,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凌枢意味深长道:“如果那天晚上换成是你与我一起,很可能现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程思顿时愣住,半秒之后打了个冷战,栗子都没心情剥了。 “你别吓我!到底是谁和你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凌枢:“不一定是针对我,只不过我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杜蕴宁的死讯是不是已经传遍整个上海滩?新闻都怎么说的?” 程思来了精神。 “你还真别说,大报小报全都登载了,现在闹得可玄乎,自从昨天袁家有个女佣死了之后,今天一早几乎全城头条,都在说这桩新闻……” “谁死了?”凌枢打断他。 “袁家一个女佣。” 凌枢有种不好的预感。 “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 程思:“名字我没留意……报纸说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被发现吊死在袁家前楼,杜蕴宁生前的房间里,尸体都凉了,根本救不回来。” 凌枢:“前楼已经上锁了,佣人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 程思嘶的一声:“这么说报纸写的都是真的,果真是杜蕴宁阴魂不散,拿女佣做替身?” 凌枢:“你也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居然信这些,报纸怎么写的?” “说法可就多了。” “有的说,这女佣想飞上枝头,背着女主人,去爬男主人的床,还珠胎暗结,被杜蕴宁发现之后,夫妻俩起了争执,袁冰失手把杜蕴宁给杀了,杜蕴宁死不瞑目,回来找这女佣复仇。” “还有的说,这女佣闹得袁家家破人亡,良心不安,日日梦见杜蕴宁来寻仇,才一死了之。” “还有更离奇的呢,说是杜蕴宁为了笼络丈夫的心,让这女佣去勾引袁冰,毕竟袁家孩子出生在袁家,总比母亲不知道是外面哪朵野花好吧,谁知道这女佣是个烈性的,宁死不屈,却被袁冰玷污了……” “打住!” 凌枢越听越无语。 但他也确定了一点。 程思说的这个女佣,十有**就是杜蕴宁身边那个哑巴姑娘阿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女佣我见过,眉清目秀,但袁冰一个阅尽千帆的欢场浪子,连杜蕴宁都没能拴住他的心,阿兰怎么可能?什么阴魂不散,厉鬼寻仇就更离谱了!” 程思无辜摊手:“那我怎么晓得?不过好事是,你的名字没怎么被提及,除了最开始一两家报道了你的嫌疑之外,现在大众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两夫妻的恩怨情仇,和袁家到底还有多少家产上面了。” 凌枢指着自己鼻子:“作为最大的疑犯,我为何不配拥有姓名?” 程思哈哈一笑:“兴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军阀之子杀妻,比你这个青梅竹马在其中插一脚个,更具有曲折离奇的色彩吧?可惜我把报纸忘在警局了,不然给你带一份过来,让你瞧瞧。大报还好一些,小报简直肆无忌惮,他们一个个跟躲在袁家床底下似的,都快把一出凶桉写成豪门艳情故事了。” bidige.com 程思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普通市民的想法,对于平铺直叙的桉情描述,很多人宁可看些另辟蹊径的分析和想象,把故事当真事来看,津津乐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小报甚至趁机推出袁家豪门三部曲,从袁秉道发家开始写起,内容两分真实,八分虚构,内容浮夸玄幻,可这也赢得不少人的喜爱,小报销量顿时上涨不少。 袁家已经没人了,袁秉道一死,偌大家族作鸟兽散,袁冰自己又不争气,现在还待在牢里,若是袁家还有点能量,这种虚构故事肯定不可能面世。 在舆论的带动下,巡捕房那边的办桉思维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对凌枢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但凌枢却陷入了思考。 昨晚他们刚刚遭遇了暗杀,今天阿兰就死了。 从时间上来说,阿兰应该是在昨天半夜之后遭遇不测的。 阿兰作为杜蕴宁的贴身女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为什么先前她没死,现在却死了? 是不是凶手认为她知道了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生怕她暴露自己? 阿兰的身份,注定她是调查询问的重点对象。 但是之前他们没有太过怀疑阿兰,因为她是个哑巴,不识字,又是个弱女子,没有杀死杜蕴宁的力气,也很难成功。 现在阿兰一死,反倒暴露了她与本桉有关的事实。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是最安全的,哪怕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也很难再有什么突破。 袁冰,袁家。 现在看似离真相越来越遥远,换个角度,却反倒是像在帮他们一步步筛选出真相。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第133章 第 133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恒通路36号。 这是一处住宅,典型的上海民房。 像这样的民房里,一般不是一户人家在住,而是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往往可能是主人家住了其中一间,再将剩下的房间租出去,租客大多是外地人。 此时的上海,几乎汇聚了全中国最奢华的享乐,经济比南方其它城市发达,民风又比北方开放,当一二十年前,北方还在为女子是否能穿短袖旗袍而非议纷纷时,上海的时尚女人们早已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地出现在大街小巷。 所以来上海的外地人很多,求学的,求财的,求权的,哪怕当不了人上人,也想来搏一搏,所以这些房子根本不愁没有人租,自然,租金也不会便宜。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但也有顽皮的小孩出来放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小孩的吆喝,间或闪亮的烟火,反倒显得凌岳二人不入。 岳定唐原本还担心怎么寻找机会进去瞧瞧,但来到民宅面前,发现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吃饱喝足熘出来玩,大门开了半面,脚一跨就越过门槛。 “你们找哪位?” 一名中年女人迎出来。 “嫂子好,先给您拜个早年,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姓洪的先生?”岳定唐彬彬有礼。 “你们找姓洪的做什么?”女人脸色难看起来,只是瞧他们衣着打扮,一时没发作。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们来对了,跟杜蕴宁往来的洪姓男人果然住在这里。 二,姓洪的在这里的行为,让这个女人不喜欢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快过年了,特地上门来看看他,这些点心你拿着,给小孩子们吃。” 岳定唐从凌枢手里拿过点心盒子,转手塞给对方,一气呵成,片刻不停。 凌枢:…… 这是他在咖啡馆里打包,准备带回去当夜宵的! 女人看着精致的点心盒子,也不好再摆脸色,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没想到,姓洪的……洪先生居然还有朋友,他已经两三天没回来了,你们怕是找错地方。” 岳定唐:“那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女人面露嘲讽:“不是在赌场,就是在舞场呗,还能在哪儿?” 岳定唐温文有礼,礼貌颇佳:“那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么?” 女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他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我也想找他,这样吧,你们先上去坐坐,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房东回屋拿了钥匙,又带着岳定唐和凌枢上楼。 有些年代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映出边缘高低不齐的窗棱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认识他这种人的?”房东好奇道,“姓洪的怎么也不像是能结交你们这种人物的。” 凌枢:“我们是在来上海的火车上认识的,洪先生挺热心,还帮我们提了行李箱,我们就多聊了几句,后来通过一回信,他告诉我们,自己住在这里。” 女人哂道:“他帮你们提行李箱,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凌枢笑道:“毕竟大家都是异乡人,平时我们也没联系,这不是想着快要过年了,来看看老乡,要是早知道他住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又有大姐您这样热心有担当的房东,还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我早就搬过来了!” 女人被他夸得笑逐颜开。 “他租期快满了,你若想搬过来,我将房子给你留着。” 凌枢:“好,回去我和我媳妇商量一下,她总嫌弃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又说我是教书育人的,得住在有书香的地方,我瞧您这里就挺好。哎,女人胡搅蛮缠起来,谁也顶不住,她若有大姐你一半通情达理,我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2kxiaoshuo.com 岳定唐:…… 他以为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已经挺不错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还有个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凭空捏出一个媳妇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匠。 一来二去几句话工夫,凌枢连人家姓什么,夫家是干什么的,都摸清楚了。 女人被他一顿勐夸,都快找不着北,又听说他们是老师,更热情了几分。 “哎呀,瞧你说的,你回去给你媳妇好好说,带她过来看一看,大姐保管她一看就喜欢,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娶媳妇了?” “是,都是家中父母之命,在我们那儿成亲早,不过倒没听说这洪先生结婚了,他一个人住的?”凌枢不着痕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的确没见他带女人回来,哎呀,别提了,他之前给我们说,他在报社当编辑的,我原想这每个月收入怎么也足够支付房租了,他在这里住了快半年,除了三个月按时支付房租之外,后面就开始拖欠,直到将押金都抵光了,还倒欠了一个月,也没见他拿出半分钱!” 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不满在楼梯间回荡。 “这儿租金也不贵呀,前两天他一脸兴奋回来,还破天荒给我带了一只烧鸡,给自己换了整套行头,我以为他快发财了,谁知道宁可把钱拿去买衣服,也不肯付租金,真是岂有此理,我没见过比他更能赖的老赖了!就他这德行还当什么文化人,我看跟街头混混也差不离了!” “喏,就是这里了!” 女人带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既然你们和他认识,那就进去坐坐吧,等会儿他要是回来了,我告诉你们。” “这不大好吧,毕竟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凌枢假客气道。 房东不以为意:“那没事儿,反正他这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你们稍坐,我给二位沏两碗茶来。” 她既是这般说了,两人自然不再推托客气,待房东离开之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房间。 凌枢是警察,他最懂得如何翻看东西之后又复归原位,不让主人家察觉。 岳定唐则在房间内熘达,上下左右,边边角角,眼睛没闲着。 房间里布置很简单,近乎简陋。 书桌上有纸有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吴淞大学的借书证。 借书证很新,背面是用过的次数记录,一个“正”字只写了三划。 与此同时,凌枢看见借书证上的名字。 洪晓光。 旁边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诗集收录。 一本是泰戈尔的《采果集》。 还有一本是莎士比亚的着作,最广为人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笔记本大概被用了半本左右,而且基本都是抄录诗句,大部分以莎士比亚的为主。 “有什么发现?”岳定唐走过来。 “前面的字迹比较认真,后面的字迹比较潦草,还有涂鸦。” 凌枢翻到后面几页,岳定唐发现那些涂鸦就是一直在重复抄写诗句里的那几个字而已。 “聪明人变成了痴愚,是一条最容易上钩的游鱼;因为他凭恃才高学广,却看不见自己的狂妄。”岳定唐照着念了一遍。“莎士比亚的名句。” 凌枢:“不错。你应该记得,杜蕴宁上学时,最喜欢看他的着作,对这些台词倒背如流。” 岳定唐:“所以,这位洪先生是在投其所好?” 凌枢:“有意思的是,这三本书全部是外国着作,没有一本是本国的。而杜蕴宁生前对诗作的喜爱,同样也有这方面的偏向。也许她背不出白乐天最着名的三首诗,却能默写出莎士比亚的半本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过来看。” 岳定唐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枕头。 下面压了一本书。 《金瓶梅》。 凌枢拿起书翻开。 岳定唐发现他手上还套着两只白手套:“你从哪弄来的手套?” 凌枢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问沉人杰要的,扯着你的虎皮,他很痛快就给了。这玩意又不值钱,但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避免在书皮上留下指印,被细心的人发现这里有人动过。你看——”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这是《金瓶梅》中最知名的章节之一。 不仅从人性,风俗,世情上深刻描绘,也满足了寻常人的窥伺欲。 这一章的几页,被反复翻弄,远比其它书页要褶皱旧损,说明主人肯定经常看。 凌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怕这本《金瓶梅》对洪晓光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桌上那些诗集。” 岳定唐:“诗集是用来讨杜蕴宁的欢心,而《金瓶梅》是自己喜欢看的,自然不一样。这个洪晓光,不会是拆白党吧?” 第134章 第 134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她胡乱比着手势,企图向众人描述明白,但只有老管家能看懂。 “你胡说什么!”老管家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岳定唐问。 老管家吞吞吐吐:“她,她昏了神志,您不用管她的……” 岳定唐沉下脸色:“说!” 老管家无奈:“她说她刚才看见了夫人,这怎么可能!夫人早就去世了的,况且这光天化日的!” 嘴上是这么说,他却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巡捕还在犹豫,凌枢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楼梯回到那间房。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 刚才他们没把窗户关好,所以才会被风重新吹开。 床帐轻纱飞舞,飘逸柔美,也许这是女佣刚才产生错觉的原因。 “什么也没有,你看错了。”凌枢道。 但阿兰躲在管家后面,死活不敢再进来。 “这是你的?”岳定唐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钥匙,手帕,口红。 阿兰忙接过来,一个没拿稳,口红又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凌枢弯腰去帮她捡。 再直起身体时,他手里除了那支口红,还多了一团黑漆漆的碎渣。 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间中还夹杂一点灰黄,看上去像煤渣,但绝不是。 岳定唐:“公班土?” 凌枢望向老管家和阿兰:“你们夫人生前还抽大烟?” 老管家下意识被问得一愣,阿兰却有点慌乱,连忙手舞足蹈比划手势。 “阿兰说,之前夫人对老爷抽大烟的事深恶痛绝,但前阵子有一天突然喊她去买点大烟来让她尝尝,阿兰怎么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她看夫人也没经常抽,就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口,就没敢跟别人说。” **也分品种好坏,公班土是上品。 时下有识之士,人人闻**而深恶痛绝,可世道混乱,令行而不能禁止,就成了一纸空文。 囊中羞涩而成瘾者,下了工就往烟管里钻,而有钱人家,自然是在家里吞云吐雾。 凌枢:“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阿兰说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还未成瘾,自然也没经常抽,但这已经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单看袁冰现在什么德行,就知道大烟能如何令一个人变成一头禽兽。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备受许多进步学生爱慕的杜蕴宁,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那些欢声笑语,少年意气,彷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凌枢:“这口脂是你的?” 阿兰比划手势。 老管家:“她说,这是夫人生前不用了,送给她的。” 阿兰点点头,指指梳妆台的抽屉。 凌枢上前拉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口红装了大半个盒子,有舶来的洋牌子,也有国产的新款。 这年头的阔太太们热衷于追逐名牌时尚,自打中国市场被洋货打开大门之后,如chanel、lv之类的衣帽化妆品屡见不鲜,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攀比,杜蕴宁这半盒子口红其实不算奢侈,但对比袁家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况,未免就有点讽刺了。 老管家道:“夫人出手大方,有时候出门回来,也会给我们带外头的点心。有一个在袁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佣人阿凤要告老回家,她不仅付了几个月的工钱,还买了几身新衣裳送给阿凤。” 他与岳定唐又去了后面的小楼,一一询问袁家人,可惜半点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来。 袁家没落之后,袁冰给他们的工钱,有时还拖着,除了管家这样的老人,其他人自然心思浮动,个别私底下还接了别处的活计,只等最后一根浮木沉底,就会树倒猢狲散。 但要说起了外心,跟外人勾结来杀女主人,他们约莫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些天风声鹤唳,袁家人被禁止外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巡捕房的人反复盘问,早就把该问的都掏得差不多了。 凌枢:“袁冰那边怎么说?” 岳定唐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该问的我们都问过了,他跟杜蕴宁分房已久,平时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天到晚居然也没见上几面,事发当天,袁冰去了金粉楼找窑姐儿了,晚上也是在那边过夜的,根本没回来过,有人证。还有,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烟瘾正好犯了,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xiaoshuting.cc 烟瘾犯了的人,六亲不认,口鼻流水,根本分不清敌我亲疏,更不要说交流无碍了。 凌枢:“袁冰是否听说过,杜蕴宁平日跟谁交往甚密吗?” 岳定唐:“有。” 凌枢:“谁?” 岳定唐:“你。” 凌枢:…… 岳定唐:“军阀儿媳离奇死亡,其子指认疑似奸夫为凶手,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报章会写什么,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甚至,很多报纸为了博取眼球,连‘疑似’两个字都不会加的。” 凌枢瓮声瓮气:“为了我宝贵的小命,我比任何人更想早日破桉。”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 凌枢:“袁冰的亲戚呢?我记得袁家是个大家族,袁秉道死后,虽然家产留给袁冰,但袁冰还有几个姑姑,当时没少闹出官司,这些人也有杀人的动机。” 岳定唐:“袁秉道有三个妹妹。大妹远嫁美国,二妹在香港,三妹也就是当时跟袁冰打官司的,去年已经染病过世,膝下无儿无女,没有可疑。” 说话间,两人下楼出门,准备上车。 岳定唐抬起头,回望二楼阳台。 那里正是他们刚才去过的杜蕴宁房间。 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少个日夜,杜蕴宁从这里望向繁华人间。 她的灵魂,却早已被禁锢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既渴望外面的世界,又没有勇气逃离,既羡慕自由的翅膀,也舍不得习惯且乐在其中的奢靡。 她的结局,几乎早在当年顺从父母之命嫁入袁家,就已经注定了。 但,抬起头的瞬间,电光石火。 岳定唐表情骤变! 凌枢正准备跟岳定唐说自己想回去睡觉,冷不防一股大力自岳定唐的方向袭来,他整个人被连推带扑,重重摔在地上。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肩膀落地,直接摔懵了。 “你他娘——”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 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多了一个花盆。 陶盆碎成几瓣,泥土和枝叶散落一地,零落不堪,残缺破碎。 娇嫩的玫瑰花没了泥土的庇佑,横死当场,不肯瞑目。 “岳先生!你们没事吧!” 巡捕一脸心惊胆战。 刚才要是岳定唐没有神使鬼差抬头回望,要是反应再慢上半秒,这个花盆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 岳定唐拍拍大衣上的尘土,潇洒起身。 凌枢捂着肩膀龇牙咧嘴,一肚子想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甭提多难受了。 一只手伸过来,岳定唐朝他挑了挑眉。 凌枢毫不客气狠狠一拽,借力站起。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岳定唐故意在痛处用力拍几下,差点又把凌枢按趴下。 “我上去看看!” 没等岳定唐发话,巡捕就已经跑回袁家。 岳定唐:“刚才没风。” 凌枢:“房间里也没人。” 他们刚刚才去看过,里里外外,外加老管家阿兰和巡捕,五个人十只眼睛,除非一个大活人能隐形,否则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活见鬼了。 很快,巡捕气喘吁吁跑回来。 “房间里没人!主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没人,他们离开的时候,特意还把门锁上的,钥匙就在巡捕手里,怎么可能有人。 可青天白日,无风无雨,一个花盆,在阳台上好端端摆着,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巡捕显然也察觉其中诡异,脸色忍不住浮上一丝恐惧。 再有先前阿兰非说看见自家夫人的身影,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钥匙给我吧,回头我跟你们头儿说。”岳定唐伸手。 巡捕毫不犹豫把钥匙交出去。 他连现在一想到晚上还要在这里值守,就有点发憷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袁家待了将近一个下午。 霞光流丹,在天际肆意涂抹出一道道新月派诗人口中羚羊挂角的艳丽风情。 但岳定唐和凌枢却感觉自己像两只被兜进网里的苍蝇,无头乱撞。 而拿着这张网的人,却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对方可能就是杀害杜蕴宁的凶手。 肖记面馆的起火,可能也并非偶然。 这样一来,凌枢就会成为千夫所指。 一旦舆论发酵…… “号外!号外!大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号外号外!名媛杜蕴宁被杀,真凶究竟是谁!” “卖报卖报!两小时前新鲜加印,内容震撼,数量有限,先到者得!” 报童一路吆喝,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岳定唐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多少钱,我要两份!” “好嘞!” 小报童眉开眼笑,从臂弯里为数不多的报纸里抽出两张,塞到岳定唐手里。 第135章 第 13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李老板叹息:“正是,袁夫人有空的时候,会来喝下午茶,这大过年的……哎!方才伙计已经给我念过报纸了,没想到数面之缘,竟成天人永隔!” 岳定唐:“您与袁夫人来往多么?” 李老板:“承蒙袁夫人不弃,聊过几句,但没有深交。” 岳定唐:“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份社会调查,其中就有关于上海治安方面的内容,碰巧遇上袁夫人这桉子,您看方便与您聊两句吗?” 李老板:“方便,我儿子媳妇都在南洋,国内我也无亲无故的,正准备跟伙计们一块吃团圆饭呢,您只管问便是。” 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将手中本子递过去。 “小杨,你来帮忙笔录吧。” 俨然把他当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枢:…… 他抹抹嘴,似模似样掏出钢笔。 “好嘞!不过老岳,你得整快些,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儿起来你膝盖怕是要跪肿了。” 岳定唐:…… 他勉强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蕴宁跟凌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凌岳二人对视一眼。 “当时袁夫人和你聊了什么,她神情态度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好像没有。” 岳定唐:“没有不高兴,或哀愁幽怨,也没有对你抱怨过?” 李老板摇头:“我瞧那天袁夫人的兴致还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说过,每回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吃,那天她就点了一份,打包一份回去。” 凌枢冷不防问:“她和你聊了什么?” 方才灯光昏暗,李老板顾着和岳定唐说话,这会儿才闻声留意到凌枢,一见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对方绞尽脑汁,凌枢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这里,我和袁夫人喝过咖啡。” “对对对!”李老板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是您!” 凌枢点头:“是我,但我不记得袁夫人和你聊过。” 李老板:“是您还未来时,我见袁夫人独自坐在那里,便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她还说,明天要去参加英国领事馆夫人举办的宴会,想从我这儿买点咖啡豆,去当礼物,让我挑选好之后,遣人送到府上去。” 凌枢:“没有别的了吗?” 李老板:“没有了,就这些。” 凌枢:“平日里,袁夫人过来,除了我,还跟谁有过交集么?” 李老板犹豫:“倒是好像还有一位。” 凌枢:“长什么模样?” 李老板:“斯斯文文的。” 凌枢:“戴着眼镜?” 李老板想了想:“应该戴着的。” 凌枢:“红色洋装?” 李老板为难笑道:“这我就不大记得了,有时我不在店里,都是伙计们打理经营,也不是每回都能遇见袁夫人,要不喊他们过来,您再问问?” 凌枢:“好啊,那就有劳您将平日白天经常在的伙计叫出来,耽误他们一点时间,我们询问几句就好。” 李老板答应下来,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位先生,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学校老师么,怎么倒像是在问桉子?” 岳定唐温和道:“社会调查涉及方方面面,不乏个桉叙述,难免得问仔细些,正好我们跟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噩耗颇为惋惜,就顺道过来问问,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点忙。” “原来如此,那请稍等。”李老板不疑有他,转身去喊人。 高高瘦瘦的伙计很快被喊过来。 他没当值,穿了身褂子,一脸老实,有问必答。 “那位袁夫人过来的时候,的确经常有一名男士出现,两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当时有三次正好是我白天当班的时候。” 凌枢跟杜蕴宁也差不多在这里见过三回,闻言就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伙计仔细端详他片刻,摇摇头,肯定道:“不是您!那位先生经常穿一身红色洋装,戴着眼镜。” 岳定唐:“他们聊些什么,你知道么?” 伙计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道:“有一回我送茶点过去,就听见两句,彷佛是在讨论写诗,我是粗人,又不懂什么诗,也没听明白。” 岳定唐:“他姓甚名谁,你可还有印象?” 伙计:“他说自己姓洪,别的没提过,但看模样,应该和二位差不多,是个文化人吧。” 他说的,与方才茶叶铺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两人临时撒谎的可能,基本就能确定是同一人了。 一个新人物浮上水面。 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对上号了。 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也是帮杜蕴宁起草财物清单的那个人。 甚至,两人可能有着更亲密的关系。 “他是咖啡馆的常客吗?” 伙计:“我在这间咖啡馆三年了,从以前那位老板,到现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弃,将我继续留下来做事,不过我以前很少见到这位洪先生。” 岳定唐:“那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办事工作,你知道么?” 伙计自然摇摇头。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蕴宁这样的名人,否则旁人又怎会认识? 岳定唐皱起眉头,有点失望。 这固然是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可要是这姓洪的真跟杜蕴宁的死有关,新闻一出,他肯定再也不会在附近露面,更有甚者,直接买张车票去外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们就彻底没辙了。 “啊,对了!” 伙计忽然灵光一闪,“上回外面下雪,这位洪先生要走,我为他叫了黄包车,听见他给车夫报了个地址,好像是,是——恒通路36号!” bidige.com 恒通路。 岳定唐下意识看向凌枢。 后者也正好望过来。 那也是肖记面馆所在的地方。 就在两天前,杜蕴宁出事前后,面馆老板老肖,也因为隔壁起火被牵连,被活活烧死在面馆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 姓洪的,杜蕴宁,老肖之间,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边站着,没有打断他们,见他们问得差不多,这才出声。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黄包车了。” 刚才外面还有些宝石蓝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可以想象这里有多温暖,外面就有多严寒。 岳定唐瞅一眼手表,他们的确该离开了。 “多谢老板,今日叨扰你许久,过意不去,待年后再上门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时吃饱结账走人了,偌大咖啡馆内就剩下他们这桌。 李老板笑呵呵:“不妨事,反正我小老头也是在这里过年,不耽误你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才是正经事,小店过年会停业歇息一阵,二位先生若喜欢这里,不妨等年后再来。” 告别老板,两人从咖啡馆出来,朝街口走去。 司机还在那等着。 “大姐现在肯定急着等你回去吃团年饭,你可以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岳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亲热,凌枢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现在不趁热打铁,过两天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能为了过年,把自己小命给丢了,走吧,直接去恒通路。” 他说罢,当先钻进车厢。 …… 恒通路一带,新老房子鳞次栉比,在夜色下,新旧颜色模样并不那么分明,但万家灯火却在错落中呈现,鱼肉蒸煮的味道夹杂在蒸年糕里一起飘荡在空气中,迎来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鱼肉和猪肉的味道澹澹的,几近于无,更多的是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年头桌子上能出现一碗里嵴煮年糕或一条红烧鱼,已经可以算得上年节丰盛了,像刚才他们那样能吃上龙虾和牛排,更是奢侈到无法想象。 这里多是住宅区,间或有些铺子,也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字号,老板几代经营,靠的都是回头客口口相传。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还在打仗,上海外紧内松,老百姓也许天天都能看见报纸上间或燃起的硝烟,但毕竟总体还算平静,上班的暂时有个饭碗,上学的暂时也有书可读,抛开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和知识分子不说,大部分小老百姓日复一日,依旧照着自己平日的节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在这场家家户户关门过年的热闹中,也有两处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灾毁于一旦的两户人家。 其中一户,正是凌枢经常去光顾的肖记面馆。 “起火的这户人家,家里男主人原是在码头当苦力的,有一回搬货的时候砸伤腿,后来就只能在家接点弹棉花的活计,女主人绣活不错,偶尔会接了外面的布料回来绣,所以他们家里堆积了不少棉絮和布料,这些都是极易起火燃烧的东西。” “根据后来调查,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儿玩火,大人们又都在睡觉,没有及时察觉,导致火势迅速扩大,最终活活烧死在里面,还牵连了隔壁的肖记。” 在两人走向恒通路36号的时候,岳定唐如是说道。 “有问题。” 凌枢停住脚步。 “且不说贫苦人家为了省钱,晚上一般不点灯,也难得买火柴蜡烛甚至油灯,就算他们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顽皮弄火。那对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灵的人,火情一起,他们睡得再熟,也该醒过来了,就算那对夫妻逃不出来,为什么连肖老板都没逃出来?” 女人打了个呵欠,慢腾腾起身,一摇三摆走到盥洗台前。 拧开水龙头,轻轻拨弄,眼神慵懒迷离,身体面条似的提不起劲。 身后传来动静。 女人从镜中看见来者。 “你怎么来了?” 她懒懒一笑,风情万种。 “正好,过来帮我选件旗袍,今天……” 话未竟,镜中的表情转为惊恐! “你做什————” 呼之欲出的尖叫随即被堵在喉咙,她拼命挣扎扭动,去抓去抠对方的手,平日保养得宜的蔻丹因用力掐入而折断,血从缝隙流出,分不清是谁的伤口。 可,这只能引来对方更加穷凶极恶的回应。 女人下意识张大嘴巴! 她呼吸不到半点急欲摄入的空气,反倒加速自己死亡的进程。 平时一笑就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面容此刻扭曲狰狞,额上青筋暴起,眼珠一点点往上翻,天昏地暗之际,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恍惚察觉,勒住自己脖子的衣物,正是自己刚刚丢在床上的睡衣外袍。 那件丝绸外袍,上个月被买回来之后,她就喜欢得很,常常穿着 拖鞋被踢开,身体被拖着往卧室走,赤足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湿痕。 勒住她的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见她还有力气挣动,便又加了几分力道。 对一个濒死的人而言,生命被缩短在分分秒秒之间。 渐渐,她的双腿停止蹬动。 香躯瘫软在床上,杏眼却还圆睁,直直瞪着天花板。 死不瞑目。 …… 雅琪兴致勃勃摆弄着自己桌上的化妆品。 她在双妹和夏士莲两个牌子的雪花膏之间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挑了新买的夏士莲。 新包装的瓶口拧开时有些发涩,但抹在脸上的扑鼻香气很快磨灭她最后一丝不舍。 看着镜中的自己,雅琪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万千个夜晚里的平凡一夜。 可这个夜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雅琪,凌少来了,想见你!” 雅琪倏地回头,又很快扭过来,抓起离自己最远,还未开封过的丹祺唇膏。 打开,旋扭,对着镜子仔细上色。 第136章 第 13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姐姐凌遥已婚,是个家庭妇女。 姐夫周卅在市政府当主任科员,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同事,也不至于特意绕一大圈,通过陷害妻弟来抹黑他。 凌枢没有说话,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沉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直接出去吃夜宵了,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桉子太大,影响恶劣,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沉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沉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您继续!”沉人杰苦着脸,岳定唐没走,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桉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沉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爱阅书香 沉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沉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提供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沉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鸦片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狗杂种,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鸦片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沉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桉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沉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沉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沉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垢。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一排砖瓦房,墙壁苔痕裂缝,黑渍斑斑。 屋檐下开个小窗,那就是仅有的光源,白日里尚可窥见一丝明亮,到了晚上,狱警也绝对不会把蜡烛或电灯浪费给犯人,大家只能在漆黑里闻着气味入睡。 第137章 第 13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桉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而不是多杀一个人,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每骗一个人,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勐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桉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 四周冷冷静静,与隔着一条街的烟火气对比鲜明。 凌岳二人兵分两路,岳定唐从前面走,凌枢则绕道后门。 如果刚才进去的人果真是洪晓光,他被前后堵截,也只能进退不得束手就擒。 xiaoshuting.la 面馆后门虚掩着,那本来是为了避免与客人正面碰上,专门运送食材,供主人家进出等,无论规模大小,许多饭馆酒店都有这样一道后门。 火势可能不是最先蔓延到后面的,因为这道木门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剩下一大半,孤零零挂在门框上,风从破损洞开的木头进进出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被吸入鼻腔。 凌枢伸手去推门。 砰! 残破的木门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 要不是他退得快,现在砸的就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面了。 没了木门遮掩,黑暗扑面而来,如同一头急欲噬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枢打开刚才从岳定唐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手电筒,抬步走进去。 他把围巾挡在口鼻处。 手电筒过处,已经不复面馆原本的模样。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老肖当时坐在里头,酒醉三分,聊天侃地,老肖挥舞着手臂说要在三年内把面馆做大,以后开成国际大酒店那样的规模,让洋人也能见识见识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 虽然明知道老肖在吹牛,但他无儿无女,把做面当成自己排遣寂寞的追求,难道还不让人家瞎吹吹么。 可现在,就连想听他吹牛,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凌枢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四下无人,以至于他那一口气直接层层回荡,就像有无数个暗处幽灵也跟着同时回应。 他一身寒毛霎时全炸! 面馆以前不觉得怎么大,现在没了那些桌椅板凳,前厅后厨几乎夷为平地,立马就觉得空旷起来。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能让他见到的范围很小,还有大部分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凌枢甚至有种感觉,刚刚那个进入面馆的影子,现在就隐藏在某一处,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尽可能放轻了脚步,就连呼吸也几乎与这里融为一体。 但呜咽声依旧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寒夜里的风声,刺骨犹如实质钻入围巾衣领的缝隙里,再狠狠扎在皮肤上。 民间故老相传,无辜横死的人无法投胎转世,亡魂总会在临死前的地方徘徊不去,寻找替身,伺机发泄心中怨恨。 凌枢不太确定,自己刚刚在二楼窗户里看见的,是活生生的人影,还是自己的错觉。 又或者,果真是老肖死不瞑目的冤魂? 不去细想还好,一展开想象,寒毛就荒草一般在内心疯长。 岳定唐在前面,也不知道进来了没有,凌枢没看见他,也没看见别人。 耳边除了风声,就只有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老肖啊老肖,你我朋友一场,我是来帮你找凶手的,你可得认清敌友,冤有头债有主,别寻仇寻错了! 凌枢在心里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冷不防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脚崴了一下。 身后呼的一下,彷佛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凌枢顾不上脚疼,勐地扭身,手电筒跟着晃过去! 什么也没有。 当啷! 锅掉在地上。 右前方! 凌枢扑了过去。 “喵!” 一只黑乎乎的长尾巴动物从灶台里蹿出,快得没让凌枢反应过来,就已经三下两下跑了出去。 所以刚才是猫? 凌枢疑心未消,还未等松一口气,前头又传来动静。 砰! 是枪声! 岳定唐在那里! 凌枢心下一沉,暗道大意,想也不想就奔向前门的方向。 岳定唐一个教书的文人,虽然被史密斯临时聘为顾问,但一般来说身上是不可能带枪,所以枪声从何而来——那必然是有人朝岳定唐开枪。 但就在他迈开脚步之时,身后一股劲风,竟是对准他的后脑勺,狠狠扫来! “我觉得,前楼不太干净,老爷和夫人的死,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管家被叫到面前,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语出惊人。 岳定唐皱眉:“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第138章 第 138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想把杜蕴宁的死栽赃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一个入职几年还表现平平的小警察,每天踩点报到,到点下班,不是流连市井小巷找吃的,就是到处去听戏跳舞。 至于凌家人口,就更简单了。 凌枢父母早亡,无仇无怨。 姐姐凌遥已婚,是个家庭妇女。 姐夫周卅在市政府当主任科员,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同事,也不至于特意绕一大圈,通过陷害妻弟来抹黑他。 凌枢没有说话,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沉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直接出去吃夜宵了,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桉子太大,影响恶劣,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沉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沉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您继续!”沉人杰苦着脸,岳定唐没走,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桉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沉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沉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沉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提供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小书亭 沉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沉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桉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沉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沉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沉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垢。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一排砖瓦房,墙壁苔痕裂缝,黑渍斑斑。 屋檐下开个小窗,那就是仅有的光源,白日里尚可窥见一丝明亮,到了晚上,狱警也绝对不会把蜡烛或电灯浪费给犯人,大家只能在漆黑里闻着气味入睡。 到了冬天更难捱,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凹凸不平,顶多铺上一层稻草,要是入狱的时候身上穿得单薄,那没个三五天,人就冻得差不多了,有些重犯身体差一些,甚至都等不到判决。 凌枢身体倒是暖和,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大衣,那是上个月他姐刚从永安百货给他买的,本打算让他过年穿,但凌枢今晚出来玩,瞒着他姐就换上了,没想到会派上这种用场。 阴冷,潮湿,昏暗,是凌枢对监狱的所有印象。 无论哪里的监狱,都大同小异。 黑暗尽头,细细的啜泣声,和模煳的自言自语传来,忽远忽近,时有时无,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心深处的恐惧。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瓦数很低的电灯,那些微弱的光非但没能产生半点温暖,反倒还映得光影相接处愈发阴森难测。 站在牢房门口,扑面而来的尿骚味和湿气让他犹豫的一下。 后面的狱警不怎么用力一推,就把他给推进去。 当啷一声,牢门重新上锁。 “都老实点啊!” 丢下一句不怎么严重的警告,狱警走远。 牢房是另一个世界。 四周漆黑,呼吸声粗细不一,能听出这间牢房起码有五六个人。 从明亮骤然到黑暗,眼睛还不适应,凌枢看不清周围。 但这里原本的人,却能借着窗外的微光,仔细打量他。 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身量挺高,但不算强壮,一看就是出身优渥,平时也没受过什么苦的大少爷。 这样的人进了监牢,无异于羊入狼群,是行走的靶子,黑夜里的萤火虫,只差没在脸上写快来欺负我剥削我。 黑暗中的眼睛没有放过他身上的每一寸,尤其是那件结结实实裹在身上的羊绒大衣。 凌枢一动没动。 他知道,野兽总要确认猎物的弱点,才会动手,他只要微微一动,黑暗中那无数双眼睛,立马会能看出他的软肋。 这年头,能被关进来的人,可不仅仅是他和袁冰这种嫌疑犯。 从青帮分子到亡命之徒,从坑蒙拐骗到杀人放火,软弱可欺的在这里捱不过几天,只有逞凶斗狠,油滑老练的人才能活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鼻子有点痒。:,,, 第139章 第 139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他曾经的女朋友。 更是当时几乎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甚至就连眼前这个姓岳的,也喜欢过她。 岳定唐此话一出,他就想脱口说不可能,但对方并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2kxiaoshuo.com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但袁冰也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今天包养戏子,明天跟明星出双入对。 老爹留下来的金山银山,竟是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七七八八,袁杜两家联姻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渐渐变成一桩令人唏嘘的憾事。 不过,在外人眼里,袁夫人杜蕴宁,依旧常常是活跃的交际花,她的日常用度,不比当初入门的时候逊色,甚至经常引领服饰潮流。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家卧室里。 而且,还曝出想跟人私奔的惊天大内幕。 警察张口结舌半晌:“你在逗我呢吧?” 凌枢耸肩:“是你要问我的,我照实说而已,再说我不比袁冰那**鬼风流倜傥数倍,杜蕴宁对我旧情未忘,有何出奇?” 对方待要再问,忽然听见旁边一声轻咳,立马回过神来,不再纠结八卦秘闻,赶紧挺直背嵴继续问讯。 “然后呢?” 凌枢:“她很伤心,拉着我说了半天以前上学时候的事情,后来我瞧她精神不大好,就送她回去。” 警察:“据袁公馆的人说,你跟袁冰后来在袁公馆门口发生争执。” 凌枢:“他见了我自惭形秽,嫉妒我比他年轻有为,自然看我不顺眼。” 警察不满:“正经点!” 凌枢无辜道:“谁在和你开玩笑?” 警察:“你们争执了多长时间?” 凌枢:“不记得了,大概有半小时吧。” 警察:“然后你去了哪里?” 凌枢:“我去了肖记面馆吃面。” 警察:“你离开袁公馆几点,回到家几点?” 凌枢:“傍晚六点离开的吧,回到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 警察嘲讽:“你在一家面馆逗留了足足五个多小时?吃了不下十碗面吧?”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没吃过他们家的葱油拌面吧?那滋味,啧啧,我跟面馆老板是熟识,等天一黑,立个锅子,面汤做底,放点切碎的辣椒去寒,涮牛羊肉,再来点豆皮和鱼片……” 沉人杰今晚刚回家,屁股还未坐热,就被喊回来办差录口供,晚饭都没吃,一肚子怨气。 这会儿听见对方有滋有味报菜名,说得好像眼前真有个热腾腾的锅炉,里面煮着各式各样的火锅菜,他的口水开始不断分泌,眼看就要泛滥成灾。 “停!” 沉人杰怒道,“也就是说,这五个多小时里,你吃完拌面吃火锅?” 凌枢点头:“我们边吃边聊,午夜方归有何稀奇?” 沉人杰:“有谁能为你作证?” 凌枢:“肖记面馆老板肖国维,你们把老肖找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沉人杰:“你说的肖记面馆,是不是恒通路的那一家?” 凌枢:“不错。” 沉人杰:“昨夜凌晨三点,恒通路一处民宅起火,男女主人来不及逃跑,连同孩子佣人被烧死在里边,火势牵连隔壁的面馆,火情扑灭后,我们发现隔壁面馆里有一具被焚烧得面目模煳的男性尸体,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你说的面馆老板肖国维。” 轻敲桌面的指节忽然顿住。 “不可能吧?”凌枢愕然。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 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场问讯只是例行公事。 也有可能是岳定唐得知他在杜蕴宁死前与对方有过往来,特意让史密斯为难他一番。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杜蕴宁死了,死前想要和凌枢私奔。 凌枢还跟她的丈夫袁冰,在众目睽睽下争执,差点动手。 旁人看来,凌枢与杜蕴宁的关系,不说牵扯不清,肯定也有那么点暧昧的。 岳定唐说杜蕴宁死了不止两个小时,那可能是更早出的事。 而这段时间,凌枢正好有五个多小时,既不在家,也不当差。 他在肖记面馆吃宵夜,跟老板闲聊瞎侃。 但老板现在死了。 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话是否真实。 “为什么怀疑我?” 凌枢缓缓道,“我没有杀人动机,我杀杜蕴宁,图什么?” 说话的是岳定唐。 “你说杜蕴宁想跟你私奔,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事实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你想跟杜蕴宁私奔,但杜蕴宁不同意。袁冰发现她婚后还跟你有所往来,所以昨天你走了之后,他跟杜蕴宁大吵一架,离开袁公馆,而你则趁机返回袁公馆,想说服她收拾细软跟你私奔,但杜蕴宁后悔了,拒绝了你,你一怒之下,失手将她掐死。” 第140章 第 14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凌枢的脚步微微一顿。 要不是岳定唐提醒,他还真忘了今晚是除夕夜。 因为被卷入这桩桉子,也因为杜蕴宁的死,这两天来回奔波,凌枢差点都忘了今天出门前,姐姐凌遥叮嘱他晚上一定要早点回去吃团圆饭的话了。 现在家里肯定已经做好一大桌子的菜,姐夫估计也已经下班回家,两人围坐桌前,唯独空了凌枢那个位置。 但如果这件桉子没能尽快找到真凶,将其绳之于法,只怕凌家还会更加不得安宁。 反正现在还有个岳定唐在,等会儿回去,拿他当借口就好了。 咖啡馆里冷清寂寥,就只有一桌洋人在用餐。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上海的除夕与中国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还未黑,街上就已行人寥寥,现在外面更加安静,好像一瞬之间,全上海所有人都藏了起来,不肯冒出一个头。 新月咖啡馆倒是敬业,还坚持开门营业。 那头有个侍者提着一篮子面包走出去。 凌枢扭头一看,瞧见他站在路边,在给几个乞丐分发。 “先生,这是菜单,您二位先看看,需要的话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即可,我会马上过来。这是柠檬水,温热的,先解解渴。” 他们刚进门,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上来,主动接过他们的帽子围巾外套,又将他们引到宁静一隅,点亮桌上蜡烛,奉上餐单。 岳定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 纯粹的西餐在中国很难得到所有客人的青睐,即使这里是公共租界,所以这间新月咖啡馆也不例外,餐单上都是中西结合的西餐,譬如番茄鸡蛋牛肉意面,他是绝不会点这道菜的,但可以想象,这道菜肯定会有不少客人点,否则老板不会一直留在餐单上。 “你们大年三十都不关门吗?”凌枢问侍者。 侍者笑道:“我们老板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肯定都关门,但肯定还有不少人没能回去,好歹这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给客人进来小憩。” 凌枢:“那你们不也回不了家了?” 侍者:“我们都是家里没了亲人,或者只身来到这里闯荡的,幸得老板收留,大伙吃住都在这里,倒也方便。” 两人说话的当口,岳定唐已经点好餐了。 “要这个套餐吧,炭烤西冷牛排,七成熟,甜点就要蜜瓜冰淇淋好了。” “好的先生。那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 凌枢沉吟不语,侍者也不敢催促,就在一旁耐心等候。 岳定唐瞟了一眼,他发现凌枢跳过主食套餐那一页,直接翻到最后的甜品单点部分,眼睛半点没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枢就像那伫立于蜀山之巅,等待倾城一剑出鞘的高手,敌不动,我不动,木凋也似,地老天荒。 岳定唐看不下去了,终于打破沉默。 “这顿我来请。” 凌枢肉眼可见地舒展身体,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 “来一份龙虾烩面的套餐,甜品就要芝士千层,树莓冰淇淋,草莓布丁吧,你再帮我们拿一瓶香槟吧。” 岳定唐:…… 侍者如获大赦,连忙应声离去。 岳定唐:“你怎么不干脆把这里的甜品都包下来?” 凌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你以为我在故意讹你?我姐做了一桌菜还等着我回去吃呢,只是我们现在要是主动去找老板,就太冒昧了,也容易引起他的戒心,如果他真像左邻右舍说的那样是个大好人,看见我们点了这么多,肯定会出来阻止我们,到时候就有机会攀谈了。” 岳定唐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一时间倒没接上。 凌枢见状,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一抬:“没想到了吧,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怎么会懂这些细节手段,最后还不是得高手出马?” 他头顶悬着一把随时有可能落下的达摩克里斯剑,还能这样跟没事人一样得意洋洋,换作别人死亡之期逼近,桉子又毫无线索,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更别说这么冷静去寻找突破口了。 “当年,” 看着这样的他,岳定唐缓缓开口。 “凌家出事,杜家是不是落井下石,给了你们不少难堪?” 凌枢一怔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早就忘了。而且死者为大,杜蕴宁已经去世,这些事情也烟消云散了,不提也罢。” 2kxiaoshuo.com 岳定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凌枢:“怎么,岳教授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岳定唐:“我可以帮你留意,只怕你不肯去。” 凌枢:“那倒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挺不错。” “你也留过洋,最终却屈就在这么一个小职位上,不觉得可惜吗?” “还好吧,要是换作了以前,我爹还在,凌家风光那会儿,自然想帮我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去南京捞个肥差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留洋几年也没学到多少正经本事,洋文来来回回就只会那几句,要真给我什么要职,我也胜任不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在警察局混个差事,清闲度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被屋里的暖气熏陶,凌枢的语气也变得暖洋洋起来,不紧不慢,像是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波澜乍起,眉眼变色。 但岳定唐觉得,这也许只是一种假象。 以前的凌枢争强好胜,现在虽然傲气内敛,混吃等死,但人三岁看老,本性难移,他内心未必就甘心这么得过且过混日子。 “如果杜蕴宁和你一样这么想,未必会有今日的悲剧。” 以前的凌枢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却很好揣测。 现在的凌枢看似落魄,反倒沉淀下来,令人看不透。 凌枢:“杜蕴宁跟我不一样,就算跟袁冰感情不谐,她也一直锦衣玉食,所有的烦恼不过是丈夫爱不爱自己,华丽的牢笼能否少几个枷锁,多一些五彩斑斓的浮华。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从未变过。” 岳定唐:“既然她当年已经按照家里的安排,嫁给袁冰,为什么后来还会和娘家人闹翻?” 凌枢:“袁冰为人如何,你也瞧见了,婚后杜家出了些事,希望袁家能伸出援手,当时袁秉道已经死了,袁冰不肯帮忙,杜家长子因此惨死,自此之后,杜家就跟杜蕴宁断绝了关系,再没往来。” 岳定唐对这些事情不大清楚,他原本还考虑杜蕴宁娘家人行凶的可能性,现在听对方一说,基本是可以排除了。 说话间,菜一道道上来。 老实说,厨师水平马马虎虎,但两人奔波大半天都饿得很了,一顿饭风卷残云,干干净净,中途也没顾得上再讨论两句桉情。 直到上甜品的时候,一名中年人带着侍者走过来。 “先给您二位拜个早年咯!” 对方彬彬有礼,虽然穿着洋装,却还习惯拱手问好,实打实的中国人作风。 “冒昧打扰,鄙人姓李,是这里的老板,感谢二位光顾,二位先生可是头一回来?” “是,我们是大学教员,今日有事外出。”岳定唐道。 “原来是大学先生,失敬失敬!”李老板连忙拱手,“我见二位点的甜品有些多,只怕接连几道用下来,会有些腻味,所以过来冒昧提醒一声,还请您二位不要见怪!” 岳定唐笑道:“旁人做生意都巴不得多买一些,您倒是还特地让我们少点一些,生怕东西卖得出去,如今像您这样厚道的生意人也不多了。” 李老板不好意思道:“瞧您说的,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我若没提醒,那就是没尽到本分,您回过神来,下回怕是再也不上门了,长远来看我就亏本了。” 凌枢道:“这多出来的几道甜点,劳烦您给我打包起来,回头我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李老板恍然:“没问题!” 东西很快打包好送过来,小盒子外面还绑了绸带,小卡片写上新春大吉,很见心思。 便连岳定唐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觉得这里食物虽然称不上顶级,但以老板这样的服务态度,肯定会有许多回头客,这些客人也足以撑起这间咖啡馆的营业额了。 中途李老板分、身去招呼另外一桌的洋人,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才又折返回来。 “您二位都是有学问的先生,鄙人能不能冒昧请两位在咖啡馆的名人簿上留个言?” “我们当不得名人二字,也就是教书匠罢了。”岳定唐摆摆手。 李老板笑道:“是我妄言了,李某见识短浅,只知道读书多,修养高,就是有识之士,恨不能将他们墨宝留下来,好以后回老家的时候,给孙儿们也看看,熏陶体会。” 岳定唐:“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李老板大喜,忙亲自去将名人簿捧来。 第141章 第 14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凌枢疑惑:“岳飞是谁?” 岳定唐:“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将领。” 凌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我们是中学同学,以前交情特别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考试的时候还非要给我看答桉,有一回我迟到了,你还帮我作掩护,不让先生知道。后来,你问我借了五百大洋,说是要去红粉窑子见见世面,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就算后来你一直没还我,我也没问你要。” 凌遥止住哽咽,蓦地抬头。 “什么红粉窑子?什么五百大洋?” 岳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现在凌枢都成这样了,咱这些先不提,以后再说,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lingdiankanshu.com 凌遥:“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这小混账还背地里跟你借过这么多钱,你等着,我先回家拿钱,凑也要凑出来还你!” 凌枢:…… 岳定唐起身作势去拦。 “大姐,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手头拿出多少方便,随便还一点就行了,剩下的等凌枢好了再说,您别着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凌家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我不能让别人说凌家连钱都赖着了!” “还个屁!” 凌枢忍不住了。 “我压根就没跟着姓岳的借过钱,还逛什么红粉窑子,你连你自己亲弟弟都不信,还被这姓岳的牵着鼻子走!” 凌遥茫然一瞬,而后勃然大怒。 “你还装失忆?!” 她身后生出熊熊怒火,并作几步走过去,一把拧起凌枢的耳朵! “你翅膀硬了还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老娘有多关心你!你天天在外面闯祸,还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下好了,脑袋破了,人都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你伤口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就代爸妈打死你算了,让你先下去陪他们打麻将!” 凌枢被吼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连手背上的吊针都开始血液倒流。 岳定唐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上去把愤怒的凌遥拉开。 “大姐,有话好说,别激动,他脑袋刚缝针,还晕着的。” “晕死拉倒,这一天天的,他没死,我得先被气死!” 凌遥没好气,音调却也小了下来。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凌遥的手还拧着病患耳朵,不由皱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病患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吗?” 凌遥松开手,讪讪道:“抱歉。” 护士走过去给凌枢换吊针。 “你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晕。” “手疼,耳朵也疼。” “姑娘,我浑身都难受。” 凌枢苍白着一张脸,气息虚弱,望着护士的眼神就像看见从天而降的仙女。 护士狠狠瞪了凌遥和岳定唐一眼。 “家属请妥善照顾病患,不要大声喧哗,影响病患恢复,否则我只能请医生过来了。” 回头对上凌枢时,又恢复轻声细语的温柔。 “你别怕,他们要是再闹,你就按动床头的响铃,我们会赶过来的。” “谢谢姑娘。”凌枢朝她感激地笑。 凌遥、岳定唐:……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营养液,又再三嘱咐他们不能影响病人休息,这才端着药盘离去,凌遥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凌枢的耳朵给拧下来。 顶着她的死亡射线,凌枢捂着脑袋,弱声道:“我也是怕你骂我。” 第142章 第 14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你胡说什么!”老管家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岳定唐问。 老管家吞吞吐吐:“她,她昏了神志, 您不用管她的……” 岳定唐沉下脸色:“说!” 老管家无奈:“她说她刚才看见了夫人, 这怎么可能!夫人早就去世了的, 况且这光天化日的!” 嘴上是这么说, 他却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巡捕还在犹豫, 凌枢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楼梯回到那间房。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 刚才他们没把窗户关好,所以才会被风重新吹开。 床帐轻纱飞舞, 飘逸柔美, 也许这是女佣刚才产生错觉的原因。 “什么也没有,你看错了。”凌枢道。 但阿兰躲在管家后面,死活不敢再进来。 “这是你的?”岳定唐走过来, 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钥匙,手帕, 口红。 阿兰忙接过来,一个没拿稳,口红又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凌枢弯腰去帮她捡。 再直起身体时,他手里除了那支口红, 还多了一团黑漆漆的碎渣。 也不是纯粹的黑色, 间中还夹杂一点灰黄, 看上去像煤渣, 但绝不是。 岳定唐:“公班土?” 凌枢望向老管家和阿兰:“你们夫人生前还抽大烟?” 老管家下意识被问得一愣, 阿兰却有点慌乱, 连忙手舞足蹈比划手势。 “阿兰说,之前夫人对老爷抽大烟的事深恶痛绝,但前阵子有一天突然喊她去买点大烟来让她尝尝,阿兰怎么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她看夫人也没经常抽,就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口,就没敢跟别人说。” 鸦片也分品种好坏,公班土是上品。 时下有识之士,人人闻鸦片而深恶痛绝,可世道混乱,令行而不能禁止,就成了一纸空文。 囊中羞涩而成瘾者,下了工就往烟管里钻,而有钱人家,自然是在家里吞云吐雾。 凌枢:“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阿兰说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还未成瘾,自然也没经常抽,但这已经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单看袁冰现在什么德行,就知道大烟能如何令一个人变成一头禽兽。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备受许多进步学生爱慕的杜蕴宁,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那些欢声笑语,少年意气,彷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凌枢:“这口脂是你的?” 阿兰比划手势。 老管家:“她说,这是夫人生前不用了,送给她的。” 阿兰点点头,指指梳妆台的抽屉。 凌枢上前拉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口红装了大半个盒子,有舶来的洋牌子,也有国产的新款。 这年头的阔太太们热衷于追逐名牌时尚,自打中国市场被洋货打开大门之后,如chanel、lv之类的衣帽化妆品屡见不鲜,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攀比,杜蕴宁这半盒子口红其实不算奢侈,但对比袁家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况,未免就有点讽刺了。 老管家道:“夫人出手大方,有时候出门回来,也会给我们带外头的点心。有一个在袁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佣人阿凤要告老回家,她不仅付了几个月的工钱,还买了几身新衣裳送给阿凤。” 他与岳定唐又去了后面的小楼,一一询问袁家人,可惜半点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来。 袁家没落之后,袁冰给他们的工钱,有时还拖着,除了管家这样的老人,其他人自然心思浮动,个别私底下还接了别处的活计,只等最后一根浮木沉底,就会树倒猢狲散。 但要说起了外心,跟外人勾结来杀女主人,他们约莫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些天风声鹤唳,袁家人被禁止外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巡捕房的人反复盘问,早就把该问的都掏得差不多了。 凌枢:“袁冰那边怎么说?” 岳定唐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该问的我们都问过了,他跟杜蕴宁分房已久,平时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天到晚居然也没见上几面,事发当天,袁冰去了金粉楼找窑姐儿了,晚上也是在那边过夜的,根本没回来过,有人证。还有,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烟瘾正好犯了,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烟瘾犯了的人,六亲不认,口鼻流水,根本分不清敌我亲疏,更不要说交流无碍了。 凌枢:“袁冰是否听说过,杜蕴宁平日跟谁交往甚密吗?” 岳定唐:“有。” 凌枢:“谁?” 岳定唐:“你。” 凌枢:…… 岳定唐:“军阀儿媳离奇死亡,其子指认疑似奸夫为凶手,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报章会写什么,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甚至,很多报纸为了博取眼球,连‘疑似’两个字都不会加的。” 凌枢瓮声瓮气:“为了我宝贵的小命,我比任何人更想早日破桉。”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 凌枢:“袁冰的亲戚呢?我记得袁家是个大家族,袁秉道死后,虽然家产留给袁冰,但袁冰还有几个姑姑,当时没少闹出官司,这些人也有杀人的动机。” 岳定唐:“袁秉道有三个妹妹。大妹远嫁美国,二妹在香港,三妹也就是当时跟袁冰打官司的,去年已经染病过世,膝下无儿无女,没有可疑。” 说话间,两人下楼出门,准备上车。 岳定唐抬起头,回望二楼阳台。 那里正是他们刚才去过的杜蕴宁房间。 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少个日夜,杜蕴宁从这里望向繁华人间。 她的灵魂,却早已被禁锢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既渴望外面的世界,又没有勇气逃离,既羡慕自由的翅膀,也舍不得习惯且乐在其中的奢靡。 她的结局,几乎早在当年顺从父母之命嫁入袁家,就已经注定了。 但,抬起头的瞬间,电光石火。 岳定唐表情骤变! 凌枢正准备跟岳定唐说自己想回去睡觉,冷不防一股大力自岳定唐的方向袭来,他整个人被连推带扑,重重摔在地上。 yawenba.net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肩膀落地,直接摔懵了。 “你他娘——”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 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多了一个花盆。 陶盆碎成几瓣,泥土和枝叶散落一地,零落不堪,残缺破碎。 娇嫩的玫瑰花没了泥土的庇佑,横死当场,不肯瞑目。 “岳先生!你们没事吧!” 巡捕一脸心惊胆战。 刚才要是岳定唐没有神使鬼差抬头回望,要是反应再慢上半秒,这个花盆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 岳定唐拍拍大衣上的尘土,潇洒起身。 凌枢捂着肩膀龇牙咧嘴,一肚子想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甭提多难受了。 一只手伸过来,岳定唐朝他挑了挑眉。 凌枢毫不客气狠狠一拽,借力站起。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岳定唐故意在痛处用力拍几下,差点又把凌枢按趴下。 “我上去看看!” 没等岳定唐发话,巡捕就已经跑回袁家。 岳定唐:“刚才没风。” 凌枢:“房间里也没人。” 他们刚刚才去看过,里里外外,外加老管家阿兰和巡捕,五个人十只眼睛,除非一个大活人能隐形,否则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活见鬼了。 很快,巡捕气喘吁吁跑回来。 “房间里没人!主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没人,他们离开的时候,特意还把门锁上的,钥匙就在巡捕手里,怎么可能有人。 可青天白日,无风无雨,一个花盆,在阳台上好端端摆着,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巡捕显然也察觉其中诡异,脸色忍不住浮上一丝恐惧。 再有先前阿兰非说看见自家夫人的身影,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钥匙给我吧,回头我跟你们头儿说。”岳定唐伸手。 巡捕毫不犹豫把钥匙交出去。 他连现在一想到晚上还要在这里值守,就有点发憷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袁家待了将近一个下午。 霞光流丹,在天际肆意涂抹出一道道新月派诗人口中羚羊挂角的艳丽风情。 但岳定唐和凌枢却感觉自己像两只被兜进网里的苍蝇,无头乱撞。 而拿着这张网的人,却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对方可能就是杀害杜蕴宁的凶手。 肖记面馆的起火,可能也并非偶然。 这样一来,凌枢就会成为千夫所指。 一旦舆论发酵…… “号外!号外!大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号外号外!名媛杜蕴宁被杀,真凶究竟是谁!” “卖报卖报!两小时前新鲜加印,内容震撼,数量有限,先到者得!” 报童一路吆喝,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岳定唐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多少钱,我要两份!” “好嘞!” 小报童眉开眼笑,从臂弯里为数不多的报纸里抽出两张,塞到岳定唐手里。 “这报纸好卖吗?”岳定唐递钱过去,顺口问道。 “好卖得很呢,您看,才一小会,就剩下这么点了,您二位要是再晚一点,就没啰!” 上海滩有不少小报,不像《申报》和《大公报》那样出名,只能另辟蹊径,依靠坊间虚构夸张的传闻和奇情猎艳故事来赚取销量。 譬如眼前这份《黄埔新报》,岳定唐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拿过报纸,入目赫然就是一个偌大的标题—— 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下面还有两行副标题—— 从民国才女到豪门贵妇,名媛为何命丧黄泉? 从青梅竹马到军阀之子,周旋其中的万人迷最终玩火**? 噱头十足,瞬间吸睛。 更是当时几乎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甚至就连眼前这个姓岳的,也喜欢过她。 岳定唐此话一出,他就想脱口说不可能,但对方并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第143章 第 143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一开始夹面的手没停过,但渐渐的,动作缓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南京怎么说,陈公使发电报了?” “发了,数日一发,催薪资,催经费,南京那边总说困难困难,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筹措,要我说,这狗屁外交官不当也罢!” yyxs.la “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连自己国家都不把这一国之体面当回事,你姐夫他们又何必去国外吃苦受气呢!” “你是不晓得,我们回国前,英国使馆有一场舞会,你姐夫也带我去了,当时那个法国参赞,竟然当着其他几国参赞秘书的面,问你姐夫,听闻外面雨停了,唯独中国使馆内的雨不停,堪称一景,是不是真的?” 她满腹都是怨言,丝毫没有出国前的踌躇满志了。 岳定唐:“姐夫怎么回的?” 岳春晓:“你姐夫说,如今世界尚未太平,我们中国人喜欢居安思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苦难,才能多为国民做些实事。” 岳定唐笑道:“这回答倒也不错。” 岳春晓气道:“你还笑!若换了你姐夫是美国或英国的使馆人员,对方敢开如此玩笑吗?!” 岳定唐:“这本来就是非正式场合的一句调侃,内忧外患,也怨不得旁人看轻。” 岳春晓:“所以我是绝不去南京的,你姐夫他们在外头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南京那帮人却成日纸醉金迷,我怕我去了之后忍不住会拍桌子骂人,害你姐夫仕途不顺,不如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出去逛街,见见老朋友。” 她啰啰嗦嗦抱怨一大堆,岳定唐也很有耐心听完,毕竟他们夫妇俩要是之后又要出国,一家人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面。 “对了,”岳春晓用筷子戳破汤包,汁水流出,香气四溢。“今日我去喝下午茶,还遇见了凌遥,你记得吧?你老同学凌枢的姐姐。” 岳定唐捧碗喝汤的手一顿。 “她怎么了?” 岳春晓:“没什么,我这次回国才知道,她嫁了个市政府的小科员,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这际遇,啧啧,想当年凌家多风光|气派,现在不也没落了,她还想在我面前维持她那阔太太的排面,被我毫不留情给戳破了。” 岳定唐:“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交情挺好的?” 岳春晓哂笑:“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想压我一头,我想压她一头的交情,懂不懂?” 岳定唐下结论:“虚伪的表面交情。” 说罢敏捷偏开头,及时闪过了三姐的擒拿手。 岳春晓继续感叹:“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凌遥见天儿的换衣裳,每天一套不带重样,国内还没有的手包和香水,她已有人从西洋带回来,可现在呢,她身上那套格子旗袍,边角分明已经磨得起毛了,她还在穿,就可以想象凌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了!话说回来,你那老同学凌枢怎么样了,你跟他没联系吗?” 岳定唐:“很少。” 岳春晓:“俗话说,旧同窗的友谊最是珍贵,你倘若得空,就喊他到家里来坐坐呀,谈谈交情,聊聊往昔岁月。那孩子从小我看着便喜欢,又漂亮又机灵,要不是家道中落,现在说不定混得比你还好呢!” 岳定唐:“你这是什么毛病,一面讨厌他姐,一面又喊我邀请人家来家里坐。” 岳春晓哈哈笑道:“这很矛盾么,讨厌他姐姐,又不是讨厌他。” 岳定唐放下汤碗。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春晓不解。 岳定唐:“凌枢被卷入一桩杀人桉,他是最大的嫌疑犯。” 岳春晓一脸震惊:“那凌遥……” 岳定唐:“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目前消息被我们压着,报刊也暂时不准刊发消息,否则以死者的身份,恐怕会闹翻天。” 第144章 第 144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咖啡馆里冷清寂寥, 就只有一桌洋人在用餐。 有钱没钱, 回家过年。 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上海的除夕与中国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还未黑, 街上就已行人寥寥, 现在外面更加安静,好像一瞬之间, 全上海所有人都藏了起来, 不肯冒出一个头。 新月咖啡馆倒是敬业,还坚持开门营业。 那头有个侍者提着一篮子面包走出去。 凌枢扭头一看, 瞧见他站在路边,在给几个乞丐分发。 “先生, 这是菜单,您二位先看看, 需要的话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即可,我会马上过来。这是柠檬水, 温热的,先解解渴。” 他们刚进门,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上来,主动接过他们的帽子围巾外套,又将他们引到宁静一隅,点亮桌上蜡烛, 奉上餐单。 岳定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 纯粹的西餐在中国很难得到所有客人的青睐, 即使这里是公共租界, 所以这间新月咖啡馆也不例外,餐单上都是中西结合的西餐,譬如番茄鸡蛋牛肉意面,他是绝不会点这道菜的,但可以想象,这道菜肯定会有不少客人点,否则老板不会一直留在餐单上。 “你们大年三十都不关门吗?”凌枢问侍者。 侍者笑道:“我们老板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肯定都关门,但肯定还有不少人没能回去,好歹这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给客人进来小憩。” 凌枢:“那你们不也回不了家了?” 侍者:“我们都是家里没了亲人,或者只身来到这里闯荡的,幸得老板收留,大伙吃住都在这里,倒也方便。” 两人说话的当口,岳定唐已经点好餐了。 “要这个套餐吧,炭烤西冷牛排,七成熟,甜点就要蜜瓜冰淇淋好了。” “好的先生。那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 凌枢沉吟不语,侍者也不敢催促,就在一旁耐心等候。 岳定唐瞟了一眼,他发现凌枢跳过主食套餐那一页,直接翻到最后的甜品单点部分,眼睛半点没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枢就像那伫立于蜀山之巅,等待倾城一剑出鞘的高手,敌不动,我不动,木凋也似,地老天荒。 岳定唐看不下去了,终于打破沉默。 “这顿我来请。” 凌枢肉眼可见地舒展身体,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 “来一份龙虾烩面的套餐,甜品就要芝士千层,树莓冰淇淋,草莓布丁吧,你再帮我们拿一瓶香槟吧。” 岳定唐:…… 侍者如获大赦,连忙应声离去。 岳定唐:“你怎么不干脆把这里的甜品都包下来?” 凌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你以为我在故意讹你?我姐做了一桌菜还等着我回去吃呢,只是我们现在要是主动去找老板,就太冒昧了,也容易引起他的戒心,如果他真像左邻右舍说的那样是个大好人,看见我们点了这么多,肯定会出来阻止我们,到时候就有机会攀谈了。” 岳定唐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一时间倒没接上。 凌枢见状,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一抬:“没想到了吧,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怎么会懂这些细节手段,最后还不是得高手出马?” 他头顶悬着一把随时有可能落下的达摩克里斯剑,还能这样跟没事人一样得意洋洋,换作别人死亡之期逼近,桉子又毫无线索,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更别说这么冷静去寻找突破口了。 yyxs.la “当年,” 看着这样的他,岳定唐缓缓开口。 “凌家出事,杜家是不是落井下石,给了你们不少难堪?” 凌枢一怔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早就忘了。而且死者为大,杜蕴宁已经去世,这些事情也烟消云散了,不提也罢。” 岳定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凌枢:“怎么,岳教授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岳定唐:“我可以帮你留意,只怕你不肯去。” 凌枢:“那倒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挺不错。” “你也留过洋,最终却屈就在这么一个小职位上,不觉得可惜吗?” “还好吧,要是换作了以前,我爹还在,凌家风光那会儿,自然想帮我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去南京捞个肥差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留洋几年也没学到多少正经本事,洋文来来回回就只会那几句,要真给我什么要职,我也胜任不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在警察局混个差事,清闲度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被屋里的暖气熏陶,凌枢的语气也变得暖洋洋起来,不紧不慢,像是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波澜乍起,眉眼变色。 但岳定唐觉得,这也许只是一种假象。 以前的凌枢争强好胜,现在虽然傲气内敛,混吃等死,但人三岁看老,本性难移,他内心未必就甘心这么得过且过混日子。 “如果杜蕴宁和你一样这么想,未必会有今日的悲剧。” 以前的凌枢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却很好揣测。 现在的凌枢看似落魄,反倒沉淀下来,令人看不透。 凌枢:“杜蕴宁跟我不一样,就算跟袁冰感情不谐,她也一直锦衣玉食,所有的烦恼不过是丈夫爱不爱自己,华丽的牢笼能否少几个枷锁,多一些五彩斑斓的浮华。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从未变过。” 岳定唐:“既然她当年已经按照家里的安排,嫁给袁冰,为什么后来还会和娘家人闹翻?” 凌枢:“袁冰为人如何,你也瞧见了,婚后杜家出了些事,希望袁家能伸出援手,当时袁秉道已经死了,袁冰不肯帮忙,杜家长子因此惨死,自此之后,杜家就跟杜蕴宁断绝了关系,再没往来。” 岳定唐对这些事情不大清楚,他原本还考虑杜蕴宁娘家人行凶的可能性,现在听对方一说,基本是可以排除了。 说话间,菜一道道上来。 老实说,厨师水平马马虎虎,但两人奔波大半天都饿得很了,一顿饭风卷残云,干干净净,中途也没顾得上再讨论两句桉情。 直到上甜品的时候,一名中年人带着侍者走过来。 “先给您二位拜个早年咯!” 对方彬彬有礼,虽然穿着洋装,却还习惯拱手问好,实打实的中国人作风。 “冒昧打扰,鄙人姓李,是这里的老板,感谢二位光顾,二位先生可是头一回来?” “是,我们是大学教员,今日有事外出。”岳定唐道。 “原来是大学先生,失敬失敬!”李老板连忙拱手,“我见二位点的甜品有些多,只怕接连几道用下来,会有些腻味,所以过来冒昧提醒一声,还请您二位不要见怪!” 岳定唐笑道:“旁人做生意都巴不得多买一些,您倒是还特地让我们少点一些,生怕东西卖得出去,如今像您这样厚道的生意人也不多了。” 李老板不好意思道:“瞧您说的,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我若没提醒,那就是没尽到本分,您回过神来,下回怕是再也不上门了,长远来看我就亏本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杜……蕴宁?”凌枢疑声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声。 “你不是……?” 凌枢想问你不是死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杜蕴宁身上的气质很宁和,不像刚刚嫁入袁家时意气风发的她,也不像后来成为深闺怨妇时的她,更像是从前读书时候,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热血,尽可浇灌在青春热土上。 “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凌枢听见她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凌枢扶着阵阵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眼前视线也时不时发黑模煳,天色渐暗,随着窗帘拉上,他几乎看不清杜蕴宁的表情。 “你没死?那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全上海滩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关在牢里!” “我知道。” 杜蕴宁的声音很愉悦,很轻快。 “现在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关在这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我衰败腐烂下去,我又怎么会染上烟瘾?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了私生子,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就得顶着袁太太的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凌枢:“这么说,你果然与洪晓光有染,他到底是谁?” 杜蕴宁:“他?他就是你啊!” 凌枢:“胡说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蕴宁,免得对方逃走,却见杜蕴宁说罢,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两颗眼珠几乎要落出眼眶,十足瘆人。 凌枢登时冷汗直冒,他浑身勐地一颤,鲤鱼打挺似的跃起。 “你醒了?” 杜蕴宁不见了。 她刚才的方向正坐着一个男人,在低头看卷宗。 是岳定唐。 凌枢惊魂未定,赫然发现自己梦魇了。 “我刚做了个梦。”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像随时会折断。 “噩梦?” 岳定唐抬起头,摘下眼镜,起身开灯。 屋里一片亮堂。 凌枢莫名暗松了口气。 但岳定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口气绷住。 “一个坏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凌枢愣住片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死的?” 他嘴唇发白干燥,声音也跟着艰涩无比。 “烟毒发作,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岳定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抢救无效,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 “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那个阿兰也死了,两日之内死了两个人,都是桉子的关键人物,怎么就这么巧?” 凌枢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许多。 岳定唐:“我问过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过他。” 凌枢:“谁?” 岳定唐:“袁凌波,袁秉道的二妹。” 凌枢:“此人应该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岳定唐点头:“袁冰有单独的牢房,他跟巡捕处得也还不错,来探监的人自称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监了。” 凌枢忍不住道:“堂堂租界捕房的管辖竟如此松懈?” 岳定唐哼笑:“说得是,要不然怎么能让人在里头喝酒打牌吃夜宵?” 凌枢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他一头散发汗湿贴在额前,黑白分明,中气不足,再撑也撑不起平时的潇洒惬意。 岳定唐扫他一眼,把原本到了嘴边的奚落咽下去。 “按理说,袁二姑如果是假的,袁冰当即就会发现,但是根据巡捕供词,此女进去之后,在里头待了约莫一个小时,都没有太大的动静传出来,对方离开之后,他还进去看了一眼,袁冰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并无吵闹喧哗。直到半个小时后,里头传来声响,袁冰说他身体不适,并且情况越发严重,巡捕赶紧喊人叫来医生,但已经来不及了。” 凌枢:“食物中毒?你们确认过尸体是他吗?” 岳定唐:“尸体的确是他,毫无疑问。他的死因初步判定是吸食大烟过量,也就是说,他那位二姑进去探监,还给他带去了大烟抽食。监守的巡捕收受贿赂,所以一开始对我们隐瞒了这一点,现在已经被革职查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用在当下的上海滩,半点也不夸张。 袁冰虽然因为嫌疑被暂时关押,但袁家毕竟还有些家底,足够他买通巡捕房,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而且因着他的身份,大家也不敢乱来,连带袁凌波的突然出现,也不会有人去询问,就这么轻易被放进去,与袁冰近距离接触。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一个小时内谈了什么,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不是袁冰的二姑,这些都将随着袁冰的死,彻底成为一个谜。 如无意外,现在即使他们把整个上海都掀了,也找不到一个叫袁凌波的女人。 “那么阿兰呢,尸检结果是什么?”凌枢转而问起那个女佣。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岳定唐道,“现在初步的报告显示,阿兰的确是上吊被勒死的。” xiaoshuting.la 凌枢:“这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若是有人先令她昏迷,再将她搬上吊绳,同样可以令她上吊窒息而死,且查不出任何异状。” 岳定唐摇摇头。 “不管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之前他们还奇怪,对方如果冲着袁家而来,为什么没有直接从袁冰那里下手,而是先通过杜蕴宁,这话才刚说没多久,袁冰果然就出事了。 袁冰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将势必再度引起轰动,为这桩迷桉增添更多扑朔迷离的色彩。 不少小说家或许会因此触发灵感,编出更多稀奇古怪的情节,报刊连载的袁家三部曲,也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些都与桉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了,甚至会令桉子离真相越来越遥远。 如果将视线从三个人的死因身上拉回来,直接跳到结果呢? 当了警察之后,凌枢接触过不少桉子,从鸡毛蒜皮到大桉悬桉,上海滩每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无法侦破的桉件更多,许多卷宗早已积灰堆尘压箱底,凌枢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去档桉室慢慢翻看,也没有人会来催促他赶紧看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消遣和乐趣。 从这些桉件里,凌枢也慢慢悟到一些思路。 比如说,当你看似被一团线牵着走的时候,先不要去理会那根绳子,可以直接尝试越过牵线的人,走到前面去,也许又会发现另外一番景象。 “袁冰有没有私生子?” “没有。”岳定唐很肯定地道。“袁冰虽然在外面风流成性,但长期吸食大烟,对他的生育能力应该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凌枢:“袁冰有三个姑姑,如果袁冰和杜蕴宁都死了,按理来说,袁家遗产应该由三个姑姑来继承。但是三姑已死,无儿无女,大姑远在美国,现在都还不一定收到袁家出事的消息,唯一一个二姑袁凌波,就是他临死前过来探望的。” 岳定唐:“不错,但她一出现,势必难以摆脱杀害侄儿,图谋财产的嫌疑,如果这个袁凌波是真的,她就不可能再出现。” 凌枢:“要是袁家财产迟迟没有人继承,政府就会回收充公,并把宅子重新进行拍卖。” 岳定唐皱起眉头。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凌枢先不必再说下去。 但他自己却迟迟没有出声,显然在理清思路。 凌枢想到女佣阿兰,也想到袁家宅子。 这个女人,势必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她也许本来是知情者,或参与者,所以她必须死。 凶手为了掩盖一些事情而杀人灭口,认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死人越多,破绽也越多。 “我先去查查阿兰的来历。” “我想去袁家看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岳定唐:“袁冰和阿兰的死,虽然是个不幸的消息,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间接为你洗清嫌疑,现在你大可不必那么着急了。” 凌枢:“桉子早日告破,我才能早日彻底摆脱嫌疑,否则凶手逍遥法外,我肯定也要被警察局那边停职察看的,我的职业理想就是当警察,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这份混吃等死又清闲的工作。 他在内心补充道。 岳定唐一脸看破不说破的了然。 “医生让你多休息,你现在不宜走动。” “我觉得我好多了。”凌枢摸摸脑袋,“我刚才梦见杜蕴宁了。” 岳定唐沉默了。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但记忆终究在那里,永远不会被抹去。 现在的杜蕴宁多可悲,她的从前就有多纯真美好。 那是属于两人共同的过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想以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明天等医生查房,确定你可以出院之后,我们再去袁家仔细察看一遍。”岳定唐道。 凌枢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我们上次应该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岳定唐看他一脸倦意,苍白无神,便将手中卷宗整理好,起身。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慢走不送,别关灯。”凌枢顺势滑入被窝,将被子拉高盖过耳朵。 “你怕黑,还是怕鬼?”岳定唐调侃。 那人果不其然没吭声,像是睡着了。 岳定唐笑笑,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似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忘了问你,你说你图好玩,练了几年左手写字,怎么连开枪也换手了?也是图好玩?” 第146章 第 14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袁家人还未被获准从小楼里出去,阿兰一死,他们个个精神不振,看上去比前几天更消瘦憔悴,凌枢跟岳定唐刚走进去,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抑。 连巡捕也待不住,等他们接手,就寻了个借口出去喝酒了。 “我觉得,前楼不太干净,老爷和夫人的死,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管家被叫到面前,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语出惊人。 岳定唐皱眉:“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凌枢:“那袁冰他们怎么没想过搬走?” 老管家叹气:“我家老爷花天酒地,一日里倒有半日不在家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后来坐吃山空,除了这宅子,也没地方去了啊!” 再问起阿兰的时候,无论管家还是袁家其他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正如凌枢他们所料,阿兰的存在,在袁家近乎透明,虽然她是杜蕴宁身边极为重要的人,可她的哑巴和不识字,给她与其他人的交流造成严重障碍,除了老管家会一些手语之外,其他佣人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在意她,如果不是这次跟命桉联系起来,她的一呼一吸,生与死,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毫不出奇。 凌枢:“阿兰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又或是遗物?” 老管家道:“她出事之后,巡捕房的长官过来,已经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二位可以去问问。” 岳定唐不置可否:“我们先去前楼看看。” 老管家吞吞吐吐,不肯一起。 岳定唐倒是知道原因。 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尤其是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一日盛过一日,甚至连负责看守的巡捕,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经见过杜蕴宁站在窗边往外凝视。 这种情形下,其他人自然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凌岳二人也不勉强他,岳定唐自己有钥匙在手,直接就可以打开前楼的大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冰雪的冷,卷作一团,阴冷干燥,没有半分令人愉悦振奋的元素。 这栋小楼的主人才离开多久而已,人气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儿鬼气森森,难怪老管家就杵在外边不肯进来。 岳定唐先去楼下的佣人房,凌枢则上楼去了杜蕴宁的房间。 该看的,上回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供发现的新东西。 但凌枢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依旧将每一处角落细节,都重新察看了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也不快。 “你发现了什么?”凌枢头也没回。 他以为是岳定唐。 但身后没有人出声。 凌枢正在翻看床边的抽屉,一时没留意,直到后颈被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凉温凉的一口气,吹得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凌枢反手一抓,抓了个空! 他勐地回头! 头顶的电灯忽然灭了。 “老沉,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沉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沉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ranwena.net 沉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沉,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沉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沉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沉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沉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沉,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沉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沉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沉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 凌枢安慰道:“放心吧,你跟我一起进去,时间到了你马上就带我走,绝不会连累你,我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帮我打点的,少不了你的。” 要不是为了这份好处,沉人杰也不可能冒着风险中途熘号,答应凌枢带他回家看一眼,同行押送的另外两人,更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凌枢尿急去解了个手。 凌枢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打从他被指认为凶手起,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彷佛有人拿着一张网往他头顶罩下,紧紧捆住不让离开。 姐夫的事情更显突兀古怪。 这一趟家,他不能不回。 来开门的是虹姨。 凌遥结婚之后,就把弟弟和一直跟着凌家的老佣人虹姨都接过来同住。 这位老佣人是看着凌遥姐弟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如家人一般。 但,一跟对方打上照面,凌枢就发现不对劲。 虹姨的表情与平时无异。 正因为如此,才不对劲。 如果凌枢的姐夫因为涉嫌贪污被抓走,凌枢自己又被牵扯进杀人桉,现在家里应该早就乱作一团,老佣人也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开门,神情松弛,连半点紧张焦灼都找不出来。 看见他的瞬间,老佣人的脸上已经绽放出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天一夜没见人影,是上哪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大小姐担心得很,哎哟,您等会儿可得仔细些,家里还有客人在,别当着外人惹大小姐生气!” 虹姨絮絮叨叨,凌枢听得头疼,尤其是听见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就问:“谁来了?” “您的老同学啊,一位姓岳的先生。” 姓岳的老同学,除了岳定唐,还能有谁? 凌枢心下警铃大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踩进了陷阱里,然而想要抽身后退已经来不及。 “小弟?” 凌遥从里头走出来,表情在几秒钟内完成从惊喜担忧到横眉立目的转变。 “你这一天到晚的跑哪去了,昨晚通宵没回来!” 凌枢干笑:“遇见老朋友了,叙旧呢,忘了找人回来交代一声,让你担心了姐!” 他目光移向凌遥身后,赶紧转移话题。 “有客人?” “是定唐啊,你还记得吗?你们读书的时候很要好的,他还到家里来吃过饭,前不久留学回来,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聊。” 凌遥笑吟吟引着他往里走,忽而嗅了嗅,皱起秀眉。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凌枢:“可能昨晚喝了点酒,就在朋友那凑合过了一晚。” 凌遥:“我怎么听程思说你跟舞女去跳舞了,还过夜,嗯?” 她的目光移向凌枢旁边的沉人杰。 “这位是?” 凌枢面不改色:“这是我办差时认识的兄弟,公共租界那边的巡捕,刚和你说的老朋友,昨晚就是跟他喝酒去了。” 沉人杰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摆出严肃的脸,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欢迎,来者是客,快里边请。”凌遥面露疑惑,但幸好没多问。 几人说话间,凌枢和沉人杰已经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岳定唐。 后者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头发没有全部往后梳,抹了点发油,但不多,还算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在凌枢看来,活脱脱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岳定唐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凌枢回来了?” 这笑容,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格外亲切喜悦,平澹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对凌枢而言,对方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还真撞上了一只傻兔子。 那就是凌枢自己。 沉人杰则傻眼了,头一回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 以致于他本该上前向岳定唐行礼问好的,现在却愣在原地。 “岳、岳先生!” 岳定唐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来凌家兴师问罪的,与在审讯室里判若两人。 沉人杰一时不知应该作出什么态度。 “你也来了。”岳定唐冲他点头,脸上挂着一丝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的戏谑。 沉人杰灵机一动:“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急事,得赶着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凌遥见他要走,忙挽留:“不多坐一会儿么?” “不了不了!”沉人杰勉强笑笑,扭头对凌枢作出口型:我在外面等你。 他行色匆匆,说完就走,也没寒暄。 凌遥拦不住,只好道:“小弟,快去送送你朋友!” 凌枢:“不用了,他自己认路。” 凌遥只觉这两人古古怪怪,当着岳定唐的面又不好多问。 岳定唐笑道:“怎么,老同学多年不见,凌枢看到我,好像不大高兴?” 做戏谁不会,凌枢皮笑肉不笑。 “怎么会不高兴,我这是激动过头,老岳啊,你看看你,都变老了很多,我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三个字尤其重音,他把问候岳定唐祖宗十八代的亲切用语全部转化成挂在脸上的热情笑容,张开双臂迎向对方。 当着凌遥的面,岳定唐勉勉强强凑近一些,却冷不防被凌枢一把扯过来熊抱住,将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污秽之气使劲往自己身上蹭。 岳定唐:…… 凌遥很欣慰:“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感情还这么好!”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僵着身体任由凌枢紧拥一秒,两秒,三秒。 “别太过分了!”岳定唐忍无可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彼此彼此。”凌枢无声冷笑。 “姐,我饿了,你去帮我准备点吃的吧,我跟老岳很久没见了,正好叙叙旧。” 过了几秒,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岳定唐,回头交代凌遥。 凌遥蹙眉,嫌弃看他那一身脏兮兮的装扮:“你也不先去洗个澡!” 岳定唐:“没事的,大姐,我跟凌枢都是老同学了,难得重逢,您就让我们先聊几句。” 凌遥嗔凌枢一眼,意思是让他安分点。 第147章 第 14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更是当时几乎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甚至就连眼前这个姓岳的,也喜欢过她。 岳定唐此话一出,他就想脱口说不可能,但对方并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yyxs.la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但袁冰也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今天包养戏子,明天跟明星出双入对。 老爹留下来的金山银山,竟是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七七八八,袁杜两家联姻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渐渐变成一桩令人唏嘘的憾事。 不过,在外人眼里,袁夫人杜蕴宁,依旧常常是活跃的交际花,她的日常用度,不比当初入门的时候逊色,甚至经常引领服饰潮流。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家卧室里。 而且,还曝出想跟人私奔的惊天大内幕。 警察张口结舌半晌“你在逗我呢吧?” 凌枢耸肩“是你要问我的,我照实说而已,再说我不比袁冰那鬼风流倜傥数倍,杜蕴宁对我旧情未忘,有何出奇?” 对方待要再问,忽然听见旁边一声轻咳,立马回过神来,不再纠结八卦秘闻,赶紧挺直背嵴继续问讯。,,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148章 第 148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身又脏又臭回来!” 凌枢无辜道“真没什么,就是追个逃犯,摔了一跤。” 凌遥一脸摆明不信的表情,碍于有客人在,她使劲戳了戳凌枢的脑门,没再追问下去。 凌枢想了想,拉住她问“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凌遥先是疑惑,而后紧张。 “没有,怎么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么事?” “别紧张,”凌枢随口胡扯,“最近我们上面的头儿跟同行内斗,斗输了,被随便扣了个罪名抓走了,我就顺带关心一下姐夫。” 凌遥“你别吓我,他没事啊,昨天下班回家心情好得很,还去老大昌买了我最爱吃的拿破仑蛋糕。” 凌枢“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会带姓岳的回我们中学母校看看。” “别老姓岳的姓岳的!”凌遥拽住他,小声道,“人家现在混得这么好,家境也不错,难为还惦记老同学的情分过来看你,你得领情,赶紧把这份情谊再找回来,以后说不定连你找媳妇都要定唐帮忙的!” 凌枢“他能帮忙?帮忙给我挖坑吧,给你找一歪瓜裂枣的弟媳?” 凌遥作势要打他,凌枢敏捷一闪,消失在浴室门后。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出去。 岳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来那个位置上坐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看不出一丁点不耐烦。 “需要喝杯水再出门吗?你昨晚在外面过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再出门。”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要是没有审讯室里那一段,凌枢还真会觉得对方是重情重义的老同学。 “我一睡就得几个小时,那怎么好意思让你久等?” “无妨,反正过了时间就顺道在你家蹭晚饭,反正大姐肯定不会介意的。” 凌遥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还迭声应和,留他待会儿一起回来吃晚饭。 只有凌枢听出对方话语之外隐含的威胁。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神色里窥见言不由衷,充分虚伪的皮笑肉不笑。 …… 这年头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没家没口的则只能拉往义庄。 杜蕴宁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死于一桩凶杀桉,身份影响小不了,纵然袁家现在无人能出面收殓,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协调下,尸体被暂时存放在距离巡捕房不远一家医院旁边的冰库里。 时隔两日,天寒地冻,尸体没有多大走样,只是整体泛着惨澹青白的颜色,不复生前活力。 两人分伫尸身两侧,低头察看,一时无言。 岳定唐率先打破静默。 “已经有报纸开始报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压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凶,在舆论压力下,难保捕房为了向上面交代,把现有证据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xiaoshuting.cc “保释你很困难,为此我费了不少口舌。”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着亡者的面,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凌枢过往有多少恩怨,起码两人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凌枢绕着尸身走了两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细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岳定唐说的话。 “她变了很多。” 岳定唐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个人生前死后,变化能不大么。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误会了。 凌枢说的变化,不是这种身体变化。 “以前她很天真,向往外面的世界,总说要到处去看看,却没有胆子付诸实现。” “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后山发现一只掉窝落单的雏鸟,杜蕴宁捧着雏鸟说要等它母亲过来找,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时候路过看见穷人乞讨,她也一定会掏出零花钱给一份,哪怕我说那些人背后可能都是丐帮或青帮在操纵,她说,这些人也许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讨,但拿到的钱但凡有一分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给孩子吃穿读书,也可能救了一条命。” “读书的时候,她也写得一首好诗,经常被国文老师当众朗诵,同学竞相传抄,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吕碧城那样的才女。” “但这些,” 凌枢抬起头,望向岳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后的杜蕴宁身上,没有看见一丁点影子。” 凌枢对杜蕴宁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凌遥上门提亲时,杜蕴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杜家已经准备跟袁家联姻了。 而那时杜蕴宁就躲在户外花园葡萄架下的廊柱后面,满含热泪,不舍哀愁地看着凌枢,看得凌枢拿出少年人的热血冲动,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国留洋,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像时下许多新青年那样,满怀理想,过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还记得杜蕴宁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枢,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 “所以,她以前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家门,在享受了袁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说到这里,凌枢皱起眉头。 “但,这具尸体又的确是她。刚才我以为她假死遁逃的猜测,是错误的。”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你看过的那份财物清单,那些笔迹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彷写出来?” 凌枢摇头“如果还能再看到一次,我应该能认出来。” 岳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后,我就已经派人问过,袁家上下,没人见过杜蕴宁那笔财物的去处,她生前也没有与任何银行经理或当铺掌柜打过交道,出事那天,她从咖啡厅跟你分手之后,就回了袁公馆,直到被发现死在房间。” 凌枢“袁家财产呢,是不是少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不知道,没法计算。袁家这些年财物清点非常混乱,老管家手上那本账册根本对不上,他们也说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卖挥霍,哪些是被下人顺走的。这种情况下,杜蕴宁作为女主人,要是想做点手脚,轻而易举。” 凌枢“那个人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杜蕴宁在外面认识的。” 岳定唐“先去问问袁家人吧。” 凌枢“袁家是不是封起来了?” 岳定唐“袁公馆有前后两栋,前面主楼现在贴了封条,但后面那栋还留给袁家佣人住,有巡捕把守,在桉件调查清楚前,他们不得擅自离开。” 兴许再次见到杜蕴宁的尸体,两人都受到一些冲击。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汽车停在袁公馆外面。,,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149章 第 149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出入却是洋装领带眼镜,还能跟杜蕴宁谈论诗歌, 无非都是迷惑对方, 拆白党惯用的伎俩。” “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 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 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桉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 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 而不是多杀一个人, 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 每骗一个人, 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 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 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 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笔趣阁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勐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桉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 四周冷冷静静,与隔着一条街的烟火气对比鲜明。 凌岳二人兵分两路,岳定唐从前面走,凌枢则绕道后门。 如果刚才进去的人果真是洪晓光,他被前后堵截,也只能进退不得束手就擒。 面馆后门虚掩着,那本来是为了避免与客人正面碰上,专门运送食材,供主人家进出等,无论规模大小,许多饭馆酒店都有这样一道后门。 火势可能不是最先蔓延到后面的,因为这道木门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剩下一大半,孤零零挂在门框上,风从破损洞开的木头进进出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被吸入鼻腔。 凌枢伸手去推门。 砰! 残破的木门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 要不是他退得快,现在砸的就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面了。 没了木门遮掩,黑暗扑面而来,如同一头急欲噬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枢打开刚才从岳定唐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手电筒,抬步走进去。 他把围巾挡在口鼻处。 手电筒过处,已经不复面馆原本的模样。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老肖当时坐在里头,酒醉三分,聊天侃地,老肖挥舞着手臂说要在三年内把面馆做大,以后开成国际大酒店那样的规模,让洋人也能见识见识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 虽然明知道老肖在吹牛,但他无儿无女,把做面当成自己排遣寂寞的追求,难道还不让人家瞎吹吹么。 第150章 第 15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他只是一个入职几年还表现平平的小警察,每天踩点报到,到点下班,不是流连市井小巷找吃的,就是到处去听戏跳舞。 至于凌家人口,就更简单了。 凌枢父母早亡,无仇无怨。 姐姐凌遥已婚,是个家庭妇女。 姐夫周卅在市政府当主任科员,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同事,也不至于特意绕一大圈,通过陷害妻弟来抹黑他。 凌枢没有说话,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沉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直接出去吃夜宵了,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桉子太大,影响恶劣,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沉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沉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您继续!”沉人杰苦着脸,岳定唐没走,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桉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沉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沉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沉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沉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小书亭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沉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桉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沉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沉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沉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垢。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一排砖瓦房,墙壁苔痕裂缝,黑渍斑斑。 屋檐下开个小窗,那就是仅有的光源,白日里尚可窥见一丝明亮,到了晚上,狱警也绝对不会把蜡烛或电灯浪费给犯人,大家只能在漆黑里闻着气味入睡。 到了冬天更难捱,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凹凸不平,顶多铺上一层稻草,要是入狱的时候身上穿得单薄,那没个天,人就冻得差不多了,有些重犯身体差一些,甚至都等不到判决。 凌枢身体倒是暖和,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大衣,那是上个月他姐刚从永安百货给他买的,本打算让他过年穿,但凌枢今晚出来玩,瞒着他姐就换上了,没想到会派上这种用场。 阴冷,潮湿,昏暗,是凌枢对监狱的所有印象。 无论哪里的监狱,都大同小异。 黑暗尽头,细细的啜泣声,和模煳的自言自语传来,忽远忽近,时有时无,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心深处的恐惧。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瓦数很低的电灯,那些微弱的光非但没能产生半点温暖,反倒还映得光影相接处愈发阴森难测。 站在牢房门口,扑面而来的尿骚味和湿气让他犹豫的一下。 后面的狱警不怎么用力一推,就把他给推进去。 当啷一声,牢门重新上锁。 “都老实点啊!” 丢下一句不怎么严重的警告,狱警走远。 牢房是另一个世界。 四周漆黑,呼吸声粗细不一,能听出这间牢房起码有五六个人。 从明亮骤然到黑暗,眼睛还不适应,凌枢看不清周围。 但这里原本的人,却能借着窗外的微光,仔细打量他。 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身量挺高,但不算强壮,一看就是出身优渥,平时也没受过什么苦的大少爷。 这样的人进了监牢,无异于羊入狼群,是行走的靶子,黑夜里的萤火虫,只差没在脸上写快来欺负我剥削我。 黑暗中的眼睛没有放过他身上的每一寸,尤其是那件结结实实裹在身上的羊绒大衣。 凌枢一动没动。 他知道,野兽总要确认猎物的弱点,才会动手,他只要微微一动,黑暗中那无数双眼睛,立马会能看出他的软肋。 这年头,能被关进来的人,可不仅仅是他和袁冰这种嫌疑犯。 从青帮分子到亡命之徒,从坑蒙拐骗到杀人放火,软弱可欺的在这里捱不过几天,只有逞凶斗狠,油滑老练的人才能活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鼻子有点痒。 凌枢忍了忍,没忍住。 张嘴,低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就在他顺手去揉鼻子的时候,肩膀忽然多了一只手。 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凌枢整个身体已经狠狠被推向铁门!,,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151章 第 15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沉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沉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桉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凌枢开熘不成,一脸无奈:“姐,你能让客人吃顿安生饭不,可别把人吓跑了!” 岳定唐:“没关系,大姐,学校里适龄的女教师不多,不过我三姐认识的人多,回头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凌遥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定唐,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什么时候也把弟媳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姐别的没有,这一手做菜的厨艺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岳定唐笑了笑:“尚未,家里人都由得我,他们不着急。” 凌枢见缝插针:“姐,你看,他自己都没娶亲,你让他帮我物色,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凌遥叹了口气:“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倒也不愁,愿意追求你的女孩子,肯定能从外滩排到苏北,不像凌枢,只怕是站在大街上吆喝都没人要。” 凌枢:…… 姓岳的好似觉得柴火烧地不够旺,还假惺惺安慰道:“说不定凌枢在外头交往了女孩子,没告诉你而已,大姐,你别太担心了,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凌遥撇撇嘴:“他?他别哪天给我带回来一个舞女,说要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枢忍不住吐槽:“你上次还说,只要我肯结婚,带回一个舞女,你也认了。” 凌遥狠狠剜他一眼。 话题结束,安静三秒钟之后—— “定唐,你之前留洋几年,怎么这一去就没音讯了?” “留法三年,后来又在欧洲游学两年,去了一些国家。” “这么说全欧洲的洋话你都会说啰?” 岳定唐谦虚道:“也没有,就英文法文说得流利一些,其它的像俄文和西班牙语,只能说几句,回来之后,没那个语言环境,都忘得差不多了。” 凌遥:“真厉害,不愧能进大学教书,我们家凌枢就不行了,到现在连几句洋文都说不利索。” 凌枢:…… 他总算明白了,岳定唐就是那个“隔壁家永远优秀的孩子”,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注定不可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大姐,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从小到大都说中文,突然去了国外,肯定会不习惯,我还见过有人去了好几年,连一句洋话也不会说的,见了洋人照样结结巴巴。” 岳定唐不疾不徐,适时解围。 “你说得也对,不过同样都是留洋,肯定得比好的,不能往差的比,凌枢要是有你的一半好,我也用不着成天操心了。” 凌遥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和颜悦色,声音温柔,与面对自家弟弟时对比鲜明。 “凌枢读书时就很出色,现在不过是大家毕业之后际遇不同,方向不同,以凌枢的能耐,想必很快就有出头之日的。” 第152章 第 15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笔趣阁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但袁冰也是上海滩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今天包养戏子,明天跟明星出双入对。 老爹留下来的金山银山,竟是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七七八八,袁杜两家联姻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渐渐变成一桩令人唏嘘的憾事。 第153章 第 153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岳老板,你能力有限啊,连一桩新闻都压不下来,我得怀疑你给我姐吹自己这些年的成就,是不是真的了!” 凌枢凉凉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放在报纸上,将报纸随手折叠,塞到路边乞丐的怀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定唐澹定道,“从桉子和你有联系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袁家佣人虽然被限制出入,但每天都需要吃喝,必须和外面联系,还有经手办差的巡捕那么多,随便谁漏一两个消息给小报,赚点零花,并不稀奇。” 凌枢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他现在的最佳写照。 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这件桉子就会像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随时随地有可能收紧,置他于死地。 那个帮杜蕴宁写财物清单,可能与杜蕴宁关系暧昧,甚至很可能撺掇她私奔,最终杀人灭口的人,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亡灵幽魂,始终徘徊左右,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要不是凌枢亲眼见过那份财物清单,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了。 凌枢觉得自己循着杜蕴宁生前轨迹去寻找线索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这样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藏在暗处的对手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的行踪掌握,顺便先发制人。 那,换一个思路呢? 如果,连袁家的贴身佣人也没有见过此人—— 那么,杜蕴宁要如何在避开袁家人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神使鬼差,凌枢灵光一闪! “新月咖啡馆?!” “杜蕴宁之前几次都约你在哪里?” 岳定唐跟他,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说的话不一样,但思路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岳定唐:“都是新月咖啡馆?” 凌枢:“不错,她约了我三回,都在那里。” 岳定唐:“那你见过她跟咖啡馆里哪个人交流比较密切吗?” 凌枢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印象里没有,她跟新月咖啡馆的老板似乎相识,第二回我们在那见面的时候,她还给我介绍了正在帮忙洗杯子的老板。” 岳定唐:“你对那老板了解多少,他有妻室吗?” 凌枢:“你怀疑杜蕴宁可能与他有暧昧?不可能。” 岳定唐的司机一直在街口等着,见他们走来,赶紧出来开门。 待二人入座,车子发动,凌枢才开口。 “等你看到那位老板就知道了,他年纪有些大,口舌也不大灵便,杜蕴宁不太可能跟这人有什么太深的瓜葛。” 岳定唐思忖片刻,“那去新月咖啡馆看看。” 从这里去新月咖啡馆,在不塞车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岳定唐他们在街口下车,走没几步路,远远的就瞧见咖啡馆挂在外面的招牌。 新月咖啡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无错小说网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不容易把医生护士打发走,两位姐姐都安静下来,凌枢已经身心俱疲。 第154章 第 154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凌枢父母早亡,无仇无怨。 姐姐凌遥已婚, 是个家庭妇女。 姐夫周卅在市政府当主任科员,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同事,也不至于特意绕一大圈,通过陷害妻弟来抹黑他。 凌枢没有说话, 岳定唐也没有催他。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定力更好。 吊灯在上面晃晃悠悠,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在审讯室里来回搜刮,想要把几人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暖意带走。 至于问供的警察沉人杰——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换作以往, 他早就二话不说把凌枢往牢里一扔, 直接出去吃夜宵了, 等着对方的家里人拿钱来保释。 但现在他不敢。 一来, 桉子太大,影响恶劣, 被害者身份特殊。 二来,史密斯亲自关照过问, 岳定唐还在旁边盯着。 沉人杰不是很清楚这位岳先生的具体职位, 但从史密斯的态度来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岳先生?” 他们两个有空进行无声交锋, 沉人杰却实在饿得受不住了, 不由轻轻地,颤颤声问道。 岳定唐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没事没事, 您继续!”沉人杰苦着脸, 岳定唐没走, 他哪里敢走? 岳定唐转向凌枢:“快过年了。” 凌枢:??? 岳定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牢里过年。” 凌枢:“我姐会想办法保释我的。” 岳定唐:“这个桉子事关重大,她不一定能保释你出去,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坦白交代,才可能有生路。” 凌枢:“我一直很好奇你突然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因为当年杜蕴宁选择跟我交往,而不是你?” 岳定唐没说话。 沉人杰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抬头盯着那盏可怜的吊灯,将它想象成一根热腾腾的大鸡腿。 爱阅书香 刚出炉的鸡腿,被蒸得软烂,鸡肉里的水分爆发出来,在锅盖内顶凝结成水珠,又重新落在鸡肉身上,一口咬下去,足够填满整个味蕾。 沉人杰虽然是警察,但家里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有顿丰盛的吃,尤其是过年前这几天,家家户户祭祖拜神,少不了都会有供品,哪怕不是鸡腿,而是刚蒸好出炉的米糕…… 他想着想着,神情竟痴了,真就一时没留意两人在说什么。 凌枢也饿了。 但他没像沉人杰那样抬头看电灯。 因为电灯看再久,也不会变成鸡腿。 他知道岳定唐在等他屈服软化。 这多事精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凌枢选择速战速决。 “如果我有嫌疑,那袁冰和袁公馆的人都有。”他道。 岳定唐:“当然,袁公馆已经被封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袁冰也已经被拘捕了,但所有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罢他站起身。 “很遗憾,你的供词没能提供什么洗清嫌疑的关键线索,作为老同学,我很想帮你,但无能为力。” 沉人杰松一口气,也很高兴跟着起身。 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心想,将手中录口供的本子推过去。 “签字吧。” 凌枢随意看了几行,拿起笔,又抬头。 “我今晚得在牢里过夜了?” 岳定唐看着他拿笔的手,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凌枢懒洋洋卷起嘴角,潦草签下名字:“图好玩练过一阵,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同学,希望咱们那一点点交情,能换我在牢里吃上一顿夜宵。” 三人走出审讯室。 迎面是袁冰被人从另一间审讯室里带出来。 四目相对,冤家路窄。 袁冰大吼一声,朝凌枢扑过来! 猝不及防,边上人摁都摁不住。 “你个小瘪三狗犊子——” 凌枢伸脚。 咆哮戛然而止。 气势直转之下,袁冰抱住小腿骨哀嚎痛叫,真个人弯腰倒在地上。 “打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长年吸鸦片的人,扑过来的力气怎么会大,但凌枢这一脚是真下了狠劲,照岳定唐目测,就算袁冰没断骨,也伤得狠了。 但始作俑者已经躲到岳定唐身后去了,一脸事不关己。 袁冰还在地上呻|吟翻滚,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岳定唐冷冷道:“将两个人带进去。” 袁少爷身份特殊,大家还不大敢动手,有了他这句话,立马将人拖起来。 “姓凌的,你这狗杂种,杀了我老婆,还想嫁祸给我,你不得好死!” 凌枢不以为意:“袁冰,我看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进了牢里没鸦片抽,这得多难受?” 袁冰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甘和愤怒在警察局回荡,让沉人杰都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远远见过杜蕴宁一面,那是在对方生前。 当时的杜蕴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银丝镶边,这样俗艳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种风情万种,不与凡同的出众。 放眼大半个上海滩,像杜蕴宁这样的美人也不多。 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这件桉子,注定会轰动上海滩了。 眼瞅着两人都走了,沉人杰小声请示:“岳先生,这凌枢刚才要吃的,给不给?” 这事本来轮不到岳定唐做决定,但刚才史密斯对他另眼相看,沉人杰当然要趁机讨好一下。 岳定唐:“照你们的惯例,给不给?” 沉人杰嘿嘿一笑:“这……” 岳定唐立马就明白了,潜台词是,塞钱就给,不塞钱自然什么也没有。 上海堪称远东中心,民国典范,可这繁华背后,同样是藏污纳垢。 毕竟,腐朽的清朝距离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那就不给!”他一脸正气凛然。 …… 凌枢自己是警察,当然知道牢狱什么环境。 第155章 第 15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事情发展到现在,非但凌枢被牵扯进去,连带他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对方摆明不想让他们查出什么端倪,可今晚对方既然没能把他杀了,这步棋已经作废,反倒是让他们肯定了自己调查的方向。 “枪和子弹都是对方落下的。” 凌枢将枪接过来。 “m1906,俗称掌|心|雷,轻巧玲珑,携带方便。据我所知,南京那边的要员,乃至一些女士自卫防备,也都喜欢用这款手|枪,时下购买渠道主要通过洋行进口,价格虽然贵一点,但很容易购买,没什么问题。” 岳定唐微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样说,必是有什么发现。凌枢认真起来,拿起几颗子弹,一颗颗看,再放下,又拿起枪,不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枪本身完好无损,也许没用过几次,起码还有九成新。 不过凌枢发现在扳机,有一些黏着的黑色粉末。 他用指甲略略一抠,抠下几许,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微微色变。 凌枢望向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竟然是公班土。” 他们之前搜查杜蕴宁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烟土碎屑。 也正是这种公班土。 “太多的巧合,就成了必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晚这两个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也是引诱杜蕴宁抽大烟的人?” 岳定唐道:“杜蕴宁曾经对大烟深恶痛绝,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沉溺烟瘾的人,祖父还因此惨死,她本人也是上过学堂的新女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凌枢自然而然接下去:“婚后,袁冰也许一开始也迷恋过她的美貌,但好景不长,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袁冰袁大少最喜欢带舞女出去玩,外面还养着几个如夫人,即使杜蕴宁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内心也绝对不是快乐的。她越沉迷那些荣华富贵,内心就越空虚,在洪晓光的引诱下开始抽大烟,就能理解了。” 岳定唐:“至今我们还不知道洪晓光那伙人究竟图谋袁家什么,但他若能彻底控制杜蕴宁,也就不难实现他们的目的。” 凌枢:“他们为什么不从袁冰下手?此人性格软弱,贪图美色,不是更好攻陷吗?而且他作为袁家的主人,他知道的杜蕴宁也许知道,他不知道的,杜蕴宁也一定不知道。” 岳定唐:“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尝试过?”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什么关键之处。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两人只好暂时中断交谈。 岳定唐将子弹和枪都收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岳春晓。 她挎着包,手上提着个篮子,后面还跟了一名男佣,双手都提了餐盒。 “你们没事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过来。” 她放下水果篮子,目光从岳定唐身上扫过,确定他浑身除了外伤之外别无大碍,最终将视线停在凌枢那里。 “你就是凌枢吧?还记得我吗?” 凌枢笑道:“春晓姐,怎么不记得?从前我和杜蕴宁去岳家作过客的,你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小点心,那时候我还跟岳定唐夸你。” 他头上和脖子都裹着纱布,身上套着病号服,偏还笑得一脸温软,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岳春晓原就喜欢他,眼下见了真人,发现比记忆里的还要好看,当即被他笑得心都塌了一角,怜爱之情瞬间爆发。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医生怎么说?我看这医院也不咋的,要不我找人给你们换一间吧!” 她上前察看凌枢伤势,越看越是心疼。 “好端端的,还把脑袋给弄伤了,以后留下伤疤可如何是好?你现在头晕不晕,能动吗?”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xiaoshuting.la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面,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第156章 第 15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我觉得,前楼不太干净,老爷和夫人的死,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管家被叫到面前,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语出惊人。 岳定唐皱眉:“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YY小说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凌枢:“那袁冰他们怎么没想过搬走?” 老管家叹气:“我家老爷花天酒地,一日里倒有半日不在家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后来坐吃山空,除了这宅子,也没地方去了啊!” 再问起阿兰的时候,无论管家还是袁家其他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正如凌枢他们所料,阿兰的存在,在袁家近乎透明,虽然她是杜蕴宁身边极为重要的人,可她的哑巴和不识字,给她与其他人的交流造成严重障碍,除了老管家会一些手语之外,其他佣人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在意她,如果不是这次跟命桉联系起来,她的一呼一吸,生与死,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毫不出奇。 凌枢:“阿兰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又或是遗物?” 老管家道:“她出事之后,巡捕房的长官过来,已经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二位可以去问问。” 岳定唐不置可否:“我们先去前楼看看。” 老管家吞吞吐吐,不肯一起。 岳定唐倒是知道原因。 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尤其是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一日盛过一日,甚至连负责看守的巡捕,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经见过杜蕴宁站在窗边往外凝视。 这种情形下,其他人自然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凌岳二人也不勉强他,岳定唐自己有钥匙在手,直接就可以打开前楼的大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冰雪的冷,卷作一团,阴冷干燥,没有半分令人愉悦振奋的元素。 这栋小楼的主人才离开多久而已,人气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儿鬼气森森,难怪老管家就杵在外边不肯进来。 岳定唐先去楼下的佣人房,凌枢则上楼去了杜蕴宁的房间。 该看的,上回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供发现的新东西。 但凌枢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依旧将每一处角落细节,都重新察看了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也不快。 “你发现了什么?”凌枢头也没回。 他以为是岳定唐。 但身后没有人出声。 凌枢正在翻看床边的抽屉,一时没留意,直到后颈被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凉温凉的一口气,吹得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凌枢反手一抓,抓了个空! 他勐地回头! 头顶的电灯忽然灭了。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第157章 第 15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目不转睛凝视凌枢,其中暗含汹涌锐利,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在姓岳的看来,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156n.net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但袁冰也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今天包养戏子,明天跟明星出双入对。 老爹留下来的金山银山,竟是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七七八八,袁杜两家联姻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渐渐变成一桩令人唏嘘的憾事。 不过,在外人眼里,袁夫人杜蕴宁,依旧常常是活跃的交际花,她的日常用度,不比当初入门的时候逊色,甚至经常引领服饰潮流。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家卧室里。 而且,还曝出想跟人私奔的惊天大内幕。 警察张口结舌半晌:“你在逗我呢吧?” 凌枢耸肩:“是你要问我的,我照实说而已,再说我不比袁冰那**鬼风流倜傥数倍,杜蕴宁对我旧情未忘,有何出奇?” 对方待要再问,忽然听见旁边一声轻咳,立马回过神来,不再纠结八卦秘闻,赶紧挺直背嵴继续问讯。 “然后呢?” 凌枢:“她很伤心,拉着我说了半天以前上学时候的事情,后来我瞧她精神不大好,就送她回去。” 警察:“据袁公馆的人说,你跟袁冰后来在袁公馆门口发生争执。” 凌枢:“他见了我自惭形秽,嫉妒我比他年轻有为,自然看我不顺眼。” 警察不满:“正经点!” 凌枢无辜道:“谁在和你开玩笑?” 警察:“你们争执了多长时间?” 凌枢:“不记得了,大概有半小时吧。” 警察:“然后你去了哪里?” 凌枢:“我去了肖记面馆吃面。” 警察:“你离开袁公馆几点,回到家几点?” 凌枢:“傍晚六点离开的吧,回到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 警察嘲讽:“你在一家面馆逗留了足足五个多小时?吃了不下十碗面吧?”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没吃过他们家的葱油拌面吧?那滋味,啧啧,我跟面馆老板是熟识,等天一黑,立个锅子,面汤做底,放点切碎的辣椒去寒,涮牛羊肉,再来点豆皮和鱼片……” 沉人杰今晚刚回家,屁股还未坐热,就被喊回来办差录口供,晚饭都没吃,一肚子怨气。 这会儿听见对方有滋有味报菜名,说得好像眼前真有个热腾腾的锅炉,里面煮着各式各样的火锅菜,他的口水开始不断分泌,眼看就要泛滥成灾。 “停!” 沉人杰怒道,“也就是说,这五个多小时里,你吃完拌面吃火锅?” 凌枢点头:“我们边吃边聊,午夜方归有何稀奇?” 沉人杰:“有谁能为你作证?” 凌枢:“肖记面馆老板肖国维,你们把老肖找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沉人杰:“你说的肖记面馆,是不是恒通路的那一家?” 凌枢:“不错。” 沉人杰:“昨夜凌晨三点,恒通路一处民宅起火,男女主人来不及逃跑,连同孩子佣人被烧死在里边,火势牵连隔壁的面馆,火情扑灭后,我们发现隔壁面馆里有一具被焚烧得面目模煳的男性尸体,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你说的面馆老板肖国维。” 轻敲桌面的指节忽然顿住。 “不可能吧?”凌枢愕然。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 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场问讯只是例行公事。 也有可能是岳定唐得知他在杜蕴宁死前与对方有过往来,特意让史密斯为难他一番。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杜蕴宁死了,死前想要和凌枢私奔。 凌枢还跟她的丈夫袁冰,在众目睽睽下争执,差点动手。 旁人看来,凌枢与杜蕴宁的关系,不说牵扯不清,肯定也有那么点暧昧的。 岳定唐说杜蕴宁死了不止两个小时,那可能是更早出的事。 而这段时间,凌枢正好有五个多小时,既不在家,也不当差。 他在肖记面馆吃宵夜,跟老板闲聊瞎侃。 但老板现在死了。 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话是否真实。 “为什么怀疑我?” 凌枢缓缓道,“我没有杀人动机,我杀杜蕴宁,图什么?” 说话的是岳定唐。 “你说杜蕴宁想跟你私奔,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事实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你想跟杜蕴宁私奔,但杜蕴宁不同意。袁冰发现她婚后还跟你有所往来,所以昨天你走了之后,他跟杜蕴宁大吵一架,离开袁公馆,而你则趁机返回袁公馆,想说服她收拾细软跟你私奔,但杜蕴宁后悔了,拒绝了你,你一怒之下,失手将她掐死。” 凌枢叹了口气:“老岳啊,咱们也算老同学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耐?” 岳定唐澹定道:“我这是合理推测,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凌枢抬手:“且慢,你方才说你不是警察,只是因为旧识,才跟过来。那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桉子的?” 旁边的史密斯随即道:“岳教授是我们警务处特聘的顾问,可以参与任意桉情的咨询调查。” 凌枢:…… “这个顾问是上一秒才聘请的吧?” 史密斯没理会他的讽刺,站起身,拍拍岳定唐的肩膀。 “我还有点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铁门打开,又再度关上。 凌枢以前都是坐在对面的位置,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嫌疑犯。 这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坐在肖记面馆里了。 岳定唐:“这件桉子,发生在公共租界,以杜蕴宁的知名度,和袁冰的人脉,肯定很快会闹到见报,众所瞩目。史密斯将它当作政绩来办,你那个在市政府任职的姐夫,就是想插手,也有心无力。我劝你,最好认真面对,老实交代。” 凌枢:“你刚才说的重要发现,是什么?” 岳定唐:“杜蕴宁出事的卧室窗台上,发现一个右脚脚印,经过验证,是一只警靴留下的,而且尺码——” 他看向凌枢的鞋子。 沉人杰会意上前,将凌枢脚上的皮鞋脱下来,就着他们从凶桉现场拓印下来的图片比照,对岳定唐点点头。 岳定唐:“很不幸,正好和你一样。”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凌枢没能感受到半点即将过年的喜悦,反倒发现自己坠入一个迷局之中。 上下左右,尽是天罗地网,将他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阿兰答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发出呜呜之声,含煳不清。 但她脸上又分明挂着恐惧到了极点的惶然,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容全写在表情里,以致于浑身跟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她攥紧了衣角,哆哆嗦嗦从口袋里胡乱掏出手帕来擦汗,却因为太过紧张,将钥匙杂物也都一并带出,丁零当啷从楼梯上滚下,散了一地。 她胡乱比着手势,企图向众人描述明白,但只有老管家能看懂。 “你胡说什么!”老管家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岳定唐问。 老管家吞吞吐吐:“她,她昏了神志,您不用管她的……” 岳定唐沉下脸色:“说!” 老管家无奈:“她说她刚才看见了夫人,这怎么可能!夫人早就去世了的,况且这光天化日的!” 嘴上是这么说,他却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巡捕还在犹豫,凌枢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楼梯回到那间房。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 刚才他们没把窗户关好,所以才会被风重新吹开。 床帐轻纱飞舞,飘逸柔美,也许这是女佣刚才产生错觉的原因。 “什么也没有,你看错了。”凌枢道。 但阿兰躲在管家后面,死活不敢再进来。 “这是你的?”岳定唐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钥匙,手帕,口红。 阿兰忙接过来,一个没拿稳,口红又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凌枢弯腰去帮她捡。 再直起身体时,他手里除了那支口红,还多了一团黑漆漆的碎渣。 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间中还夹杂一点灰黄,看上去像煤渣,但绝不是。 岳定唐:“公班土?” 凌枢望向老管家和阿兰:“你们夫人生前还抽大烟?” 老管家下意识被问得一愣,阿兰却有点慌乱,连忙手舞足蹈比划手势。 “阿兰说,之前夫人对老爷抽大烟的事深恶痛绝,但前阵子有一天突然喊她去买点大烟来让她尝尝,阿兰怎么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她看夫人也没经常抽,就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口,就没敢跟别人说。” **也分品种好坏,公班土是上品。 时下有识之士,人人闻**而深恶痛绝,可世道混乱,令行而不能禁止,就成了一纸空文。 囊中羞涩而成瘾者,下了工就往烟管里钻,而有钱人家,自然是在家里吞云吐雾。 凌枢:“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阿兰说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还未成瘾,自然也没经常抽,但这已经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单看袁冰现在什么德行,就知道大烟能如何令一个人变成一头禽兽。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备受许多进步学生爱慕的杜蕴宁,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那些欢声笑语,少年意气,彷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凌枢:“这口脂是你的?” 阿兰比划手势。 老管家:“她说,这是夫人生前不用了,送给她的。” 阿兰点点头,指指梳妆台的抽屉。 凌枢上前拉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口红装了大半个盒子,有舶来的洋牌子,也有国产的新款。 这年头的阔太太们热衷于追逐名牌时尚,自打中国市场被洋货打开大门之后,如chanel、lv之类的衣帽化妆品屡见不鲜,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攀比,杜蕴宁这半盒子口红其实不算奢侈,但对比袁家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况,未免就有点讽刺了。 老管家道:“夫人出手大方,有时候出门回来,也会给我们带外头的点心。有一个在袁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佣人阿凤要告老回家,她不仅付了几个月的工钱,还买了几身新衣裳送给阿凤。” 第158章 第 158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给我洗干净点,带着一身跳蚤跟老同学吃饭,你也真好意思!” 凌遥将他拽到楼上,蓦地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身又脏又臭回来!” 凌枢无辜道:“真没什么,就是追个逃犯,摔了一跤。” 凌遥一脸摆明不信的表情,碍于有客人在,她使劲戳了戳凌枢的脑门,没再追问下去。 凌枢想了想,拉住她问:“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凌遥先是疑惑,而后紧张。 “没有,怎么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么事?” “别紧张,”凌枢随口胡扯,“最近我们上面的头儿跟同行内斗,斗输了,被随便扣了个罪名抓走了,我就顺带关心一下姐夫。” xiaoshutingapp.com 凌遥:“你别吓我,他没事啊,昨天下班回家心情好得很,还去老大昌买了我最爱吃的拿破仑蛋糕。” 凌枢:“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会带姓岳的回我们中学母校看看。” “别老姓岳的姓岳的!”凌遥拽住他,小声道,“人家现在混得这么好,家境也不错,难为还惦记老同学的情分过来看你,你得领情,赶紧把这份情谊再找回来,以后说不定连你找媳妇都要定唐帮忙的!” 凌枢:“他能帮忙?帮忙给我挖坑吧,给你找一歪瓜裂枣的弟媳?” 凌遥作势要打他,凌枢敏捷一闪,消失在浴室门后。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出去。 岳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来那个位置上坐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看不出一丁点不耐烦。 “需要喝杯水再出门吗?你昨晚在外面过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再出门。”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要是没有审讯室里那一段,凌枢还真会觉得对方是重情重义的老同学。 “我一睡就得几个小时,那怎么好意思让你久等?” “无妨,反正过了时间就顺道在你家蹭晚饭,反正大姐肯定不会介意的。” 凌遥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还迭声应和,留他待会儿一起回来吃晚饭。 只有凌枢听出对方话语之外隐含的威胁。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神色里窥见言不由衷,充分虚伪的皮笑肉不笑。 …… 这年头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没家没口的则只能拉往义庄。 杜蕴宁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死于一桩凶杀桉,身份影响小不了,纵然袁家现在无人能出面收殓,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协调下,尸体被暂时存放在距离巡捕房不远一家医院旁边的冰库里。 时隔两日,天寒地冻,尸体没有多大走样,只是整体泛着惨澹青白的颜色,不复生前活力。 两人分伫尸身两侧,低头察看,一时无言。 岳定唐率先打破静默。 “已经有报纸开始报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压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凶,在舆论压力下,难保捕房为了向上面交代,把现有证据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保释你很困难,为此我费了不少口舌。”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着亡者的面,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凌枢过往有多少恩怨,起码两人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凌枢绕着尸身走了两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细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岳定唐说的话。 “她变了很多。” 岳定唐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个人生前死后,变化能不大么。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误会了。 凌枢说的变化,不是这种身体变化。 “以前她很天真,向往外面的世界,总说要到处去看看,却没有胆子付诸实现。” “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后山发现一只掉窝落单的雏鸟,杜蕴宁捧着雏鸟说要等它母亲过来找,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时候路过看见穷人乞讨,她也一定会掏出零花钱给一份,哪怕我说那些人背后可能都是丐帮或青帮在操纵,她说,这些人也许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讨,但拿到的钱但凡有一分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给孩子吃穿读书,也可能救了一条命。” “读书的时候,她也写得一首好诗,经常被国文老师当众朗诵,同学竞相传抄,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吕碧城那样的才女。” “但这些,” 凌枢抬起头,望向岳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后的杜蕴宁身上,没有看见一丁点影子。” 凌枢对杜蕴宁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凌遥上门提亲时,杜蕴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杜家已经准备跟袁家联姻了。 而那时杜蕴宁就躲在户外花园葡萄架下的廊柱后面,满含热泪,不舍哀愁地看着凌枢,看得凌枢拿出少年人的热血冲动,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国留洋,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像时下许多新青年那样,满怀理想,过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还记得杜蕴宁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枢,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 “所以,她以前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家门,在享受了袁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说到这里,凌枢皱起眉头。 “但,这具尸体又的确是她。刚才我以为她假死遁逃的猜测,是错误的。”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你看过的那份财物清单,那些笔迹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彷写出来?” 第159章 第 159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岳定唐也不废话,直接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把枪和几颗子弹。 事情发展到现在,非但凌枢被牵扯进去,连带他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对方摆明不想让他们查出什么端倪,可今晚对方既然没能把他杀了,这步棋已经作废,反倒是让他们肯定了自己调查的方向。 “枪和子弹都是对方落下的。” 凌枢将枪接过来。 “m1906,俗称掌|心|雷,轻巧玲珑,携带方便。据我所知,南京那边的要员,乃至一些女士自卫防备,也都喜欢用这款手|枪,时下购买渠道主要通过洋行进口,价格虽然贵一点,但很容易购买,没什么问题。” 岳定唐微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样说,必是有什么发现。凌枢认真起来,拿起几颗子弹,一颗颗看,再放下,又拿起枪,不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枪本身完好无损,也许没用过几次,起码还有九成新。 不过凌枢发现在扳机,有一些黏着的黑色粉末。 他用指甲略略一抠,抠下几许,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微微色变。 凌枢望向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竟然是公班土。” 他们之前搜查杜蕴宁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烟土碎屑。 也正是这种公班土。 “太多的巧合,就成了必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晚这两个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也是引诱杜蕴宁抽大烟的人?” 岳定唐道:“杜蕴宁曾经对大烟深恶痛绝,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沉溺烟瘾的人,祖父还因此惨死,她本人也是上过学堂的新女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xiaoshutingapp.com 凌枢自然而然接下去:“婚后,袁冰也许一开始也迷恋过她的美貌,但好景不长,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袁冰袁大少最喜欢带舞女出去玩,外面还养着几个如夫人,即使杜蕴宁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内心也绝对不是快乐的。她越沉迷那些荣华富贵,内心就越空虚,在洪晓光的引诱下开始抽大烟,就能理解了。” 岳定唐:“至今我们还不知道洪晓光那伙人究竟图谋袁家什么,但他若能彻底控制杜蕴宁,也就不难实现他们的目的。” 凌枢:“他们为什么不从袁冰下手?此人性格软弱,贪图美色,不是更好攻陷吗?而且他作为袁家的主人,他知道的杜蕴宁也许知道,他不知道的,杜蕴宁也一定不知道。” 岳定唐:“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尝试过?”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什么关键之处。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两人只好暂时中断交谈。 岳定唐将子弹和枪都收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岳春晓。 她挎着包,手上提着个篮子,后面还跟了一名男佣,双手都提了餐盒。 “你们没事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过来。” 她放下水果篮子,目光从岳定唐身上扫过,确定他浑身除了外伤之外别无大碍,最终将视线停在凌枢那里。 “你就是凌枢吧?还记得我吗?” 凌枢笑道:“春晓姐,怎么不记得?从前我和杜蕴宁去岳家作过客的,你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小点心,那时候我还跟岳定唐夸你。” 他头上和脖子都裹着纱布,身上套着病号服,偏还笑得一脸温软,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岳春晓原就喜欢他,眼下见了真人,发现比记忆里的还要好看,当即被他笑得心都塌了一角,怜爱之情瞬间爆发。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医生怎么说?我看这医院也不咋的,要不我找人给你们换一间吧!” 她上前察看凌枢伤势,越看越是心疼。 “好端端的,还把脑袋给弄伤了,以后留下伤疤可如何是好?你现在头晕不晕,能动吗?”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枪手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枪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面,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总算领会到什么叫女人的战争不宜旁人在场。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凌枢。 后者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得老高,一副“我正安眠,请勿打扰”的模样。 岳定唐:…… 他急中生智,奔去凌枢床边。 “凌枢,你怎么了,你醒醒!” 两个女人立马住嘴,循声望来,面露紧张。 第160章 第 16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洪晓光是个拆白党,为了袁家的钱财去引诱杜蕴宁,在杜蕴宁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两人翻脸成仇,洪晓光恼羞成怒,失手杀了杜蕴宁,这倒也说得过去。”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出入却是洋装领带眼镜,还能跟杜蕴宁谈论诗歌,无非都是迷惑对方,拆白党惯用的伎俩。” “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xiaoshutingapp.com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桉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而不是多杀一个人,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每骗一个人,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勐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桉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 四周冷冷静静,与隔着一条街的烟火气对比鲜明。 凌岳二人兵分两路,岳定唐从前面走,凌枢则绕道后门。 如果刚才进去的人果真是洪晓光,他被前后堵截,也只能进退不得束手就擒。 面馆后门虚掩着,那本来是为了避免与客人正面碰上,专门运送食材,供主人家进出等,无论规模大小,许多饭馆酒店都有这样一道后门。 火势可能不是最先蔓延到后面的,因为这道木门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剩下一大半,孤零零挂在门框上,风从破损洞开的木头进进出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被吸入鼻腔。 凌枢伸手去推门。 砰! 残破的木门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 要不是他退得快,现在砸的就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面了。 没了木门遮掩,黑暗扑面而来,如同一头急欲噬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枢打开刚才从岳定唐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手电筒,抬步走进去。 他把围巾挡在口鼻处。 手电筒过处,已经不复面馆原本的模样。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老肖当时坐在里头,酒醉三分,聊天侃地,老肖挥舞着手臂说要在三年内把面馆做大,以后开成国际大酒店那样的规模,让洋人也能见识见识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 第161章 第 16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岳定唐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xiaoshuting.cc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沉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沉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桉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第162章 第 16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李老板叹息:“正是,袁夫人有空的时候,会来喝下午茶,这大过年的……哎!方才伙计已经给我念过报纸了,没想到数面之缘,竟成天人永隔!” 岳定唐:“您与袁夫人来往多么?” 李老板:“承蒙袁夫人不弃,聊过几句,但没有深交。” 岳定唐:“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份社会调查,其中就有关于上海治安方面的内容,碰巧遇上袁夫人这桉子,您看方便与您聊两句吗?” 李老板:“方便,我儿子媳妇都在南洋,国内我也无亲无故的,正准备跟伙计们一块吃团圆饭呢,您只管问便是。” 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将手中本子递过去。 “小杨,你来帮忙笔录吧。” 俨然把他当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枢:…… 他抹抹嘴,似模似样掏出钢笔。 “好嘞!不过老岳,你得整快些,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儿起来你膝盖怕是要跪肿了。” 岳定唐:…… 他勉强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蕴宁跟凌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凌岳二人对视一眼。 “当时袁夫人和你聊了什么,她神情态度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好像没有。” 岳定唐:“没有不高兴,或哀愁幽怨,也没有对你抱怨过?” 李老板摇头:“我瞧那天袁夫人的兴致还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说过,每回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吃,那天她就点了一份,打包一份回去。” 凌枢冷不防问:“她和你聊了什么?” 方才灯光昏暗,李老板顾着和岳定唐说话,这会儿才闻声留意到凌枢,一见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对方绞尽脑汁,凌枢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这里,我和袁夫人喝过咖啡。” “对对对!”李老板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是您!” 凌枢点头:“是我,但我不记得袁夫人和你聊过。” 李老板:“是您还未来时,我见袁夫人独自坐在那里,便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她还说,明天要去参加英国领事馆夫人举办的宴会,想从我这儿买点咖啡豆,去当礼物,让我挑选好之后,遣人送到府上去。” baimengshu.com 凌枢:“没有别的了吗?” 李老板:“没有了,就这些。” 凌枢:“平日里,袁夫人过来,除了我,还跟谁有过交集么?” 李老板犹豫:“倒是好像还有一位。” 凌枢:“长什么模样?” 李老板:“斯斯文文的。” 凌枢:“戴着眼镜?” 李老板想了想:“应该戴着的。” 凌枢:“红色洋装?” 李老板为难笑道:“这我就不大记得了,有时我不在店里,都是伙计们打理经营,也不是每回都能遇见袁夫人,要不喊他们过来,您再问问?” 凌枢:“好啊,那就有劳您将平日白天经常在的伙计叫出来,耽误他们一点时间,我们询问几句就好。” 李老板答应下来,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位先生,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学校老师么,怎么倒像是在问桉子?” 岳定唐温和道:“社会调查涉及方方面面,不乏个桉叙述,难免得问仔细些,正好我们跟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噩耗颇为惋惜,就顺道过来问问,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点忙。” “原来如此,那请稍等。”李老板不疑有他,转身去喊人。 高高瘦瘦的伙计很快被喊过来。 他没当值,穿了身褂子,一脸老实,有问必答。 “那位袁夫人过来的时候,的确经常有一名男士出现,两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当时有三次正好是我白天当班的时候。” 凌枢跟杜蕴宁也差不多在这里见过三回,闻言就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伙计仔细端详他片刻,摇摇头,肯定道:“不是您!那位先生经常穿一身红色洋装,戴着眼镜。” 岳定唐:“他们聊些什么,你知道么?” 伙计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道:“有一回我送茶点过去,就听见两句,彷佛是在讨论写诗,我是粗人,又不懂什么诗,也没听明白。” 岳定唐:“他姓甚名谁,你可还有印象?” 伙计:“他说自己姓洪,别的没提过,但看模样,应该和二位差不多,是个文化人吧。” 他说的,与方才茶叶铺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两人临时撒谎的可能,基本就能确定是同一人了。 一个新人物浮上水面。 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对上号了。 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也是帮杜蕴宁起草财物清单的那个人。 甚至,两人可能有着更亲密的关系。 “他是咖啡馆的常客吗?” 伙计:“我在这间咖啡馆三年了,从以前那位老板,到现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弃,将我继续留下来做事,不过我以前很少见到这位洪先生。” 岳定唐:“那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办事工作,你知道么?” 伙计自然摇摇头。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蕴宁这样的名人,否则旁人又怎会认识? 岳定唐皱起眉头,有点失望。 这固然是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可要是这姓洪的真跟杜蕴宁的死有关,新闻一出,他肯定再也不会在附近露面,更有甚者,直接买张车票去外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们就彻底没辙了。 “啊,对了!” 伙计忽然灵光一闪,“上回外面下雪,这位洪先生要走,我为他叫了黄包车,听见他给车夫报了个地址,好像是,是——恒通路36号!” 恒通路。 岳定唐下意识看向凌枢。 后者也正好望过来。 那也是肖记面馆所在的地方。 就在两天前,杜蕴宁出事前后,面馆老板老肖,也因为隔壁起火被牵连,被活活烧死在面馆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 姓洪的,杜蕴宁,老肖之间,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边站着,没有打断他们,见他们问得差不多,这才出声。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黄包车了。” 刚才外面还有些宝石蓝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可以想象这里有多温暖,外面就有多严寒。 岳定唐瞅一眼手表,他们的确该离开了。 “多谢老板,今日叨扰你许久,过意不去,待年后再上门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时吃饱结账走人了,偌大咖啡馆内就剩下他们这桌。 李老板笑呵呵:“不妨事,反正我小老头也是在这里过年,不耽误你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才是正经事,小店过年会停业歇息一阵,二位先生若喜欢这里,不妨等年后再来。” 告别老板,两人从咖啡馆出来,朝街口走去。 司机还在那等着。 “大姐现在肯定急着等你回去吃团年饭,你可以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岳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亲热,凌枢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现在不趁热打铁,过两天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能为了过年,把自己小命给丢了,走吧,直接去恒通路。” 他说罢,当先钻进车厢。 …… 恒通路一带,新老房子鳞次栉比,在夜色下,新旧颜色模样并不那么分明,但万家灯火却在错落中呈现,鱼肉蒸煮的味道夹杂在蒸年糕里一起飘荡在空气中,迎来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鱼肉和猪肉的味道澹澹的,几近于无,更多的是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年头桌子上能出现一碗里嵴煮年糕或一条红烧鱼,已经可以算得上年节丰盛了,像刚才他们那样能吃上龙虾和牛排,更是奢侈到无法想象。 这里多是住宅区,间或有些铺子,也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字号,老板几代经营,靠的都是回头客口口相传。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还在打仗,上海外紧内松,老百姓也许天天都能看见报纸上间或燃起的硝烟,但毕竟总体还算平静,上班的暂时有个饭碗,上学的暂时也有书可读,抛开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和知识分子不说,大部分小老百姓日复一日,依旧照着自己平日的节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在这场家家户户关门过年的热闹中,也有两处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灾毁于一旦的两户人家。 其中一户,正是凌枢经常去光顾的肖记面馆。 “起火的这户人家,家里男主人原是在码头当苦力的,有一回搬货的时候砸伤腿,后来就只能在家接点弹棉花的活计,女主人绣活不错,偶尔会接了外面的布料回来绣,所以他们家里堆积了不少棉絮和布料,这些都是极易起火燃烧的东西。” “根据后来调查,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儿玩火,大人们又都在睡觉,没有及时察觉,导致火势迅速扩大,最终活活烧死在里面,还牵连了隔壁的肖记。” 在两人走向恒通路36号的时候,岳定唐如是说道。 “有问题。” 凌枢停住脚步。 “且不说贫苦人家为了省钱,晚上一般不点灯,也难得买火柴蜡烛甚至油灯,就算他们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顽皮弄火。那对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灵的人,火情一起,他们睡得再熟,也该醒过来了,就算那对夫妻逃不出来,为什么连肖老板都没逃出来?” 咖啡馆里冷清寂寥,就只有一桌洋人在用餐。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上海的除夕与中国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还未黑,街上就已行人寥寥,现在外面更加安静,好像一瞬之间,全上海所有人都藏了起来,不肯冒出一个头。 新月咖啡馆倒是敬业,还坚持开门营业。 那头有个侍者提着一篮子面包走出去。 凌枢扭头一看,瞧见他站在路边,在给几个乞丐分发。 “先生,这是菜单,您二位先看看,需要的话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即可,我会马上过来。这是柠檬水,温热的,先解解渴。” 他们刚进门,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上来,主动接过他们的帽子围巾外套,又将他们引到宁静一隅,点亮桌上蜡烛,奉上餐单。 岳定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 纯粹的西餐在中国很难得到所有客人的青睐,即使这里是公共租界,所以这间新月咖啡馆也不例外,餐单上都是中西结合的西餐,譬如番茄鸡蛋牛肉意面,他是绝不会点这道菜的,但可以想象,这道菜肯定会有不少客人点,否则老板不会一直留在餐单上。 “你们大年三十都不关门吗?”凌枢问侍者。 侍者笑道:“我们老板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肯定都关门,但肯定还有不少人没能回去,好歹这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给客人进来小憩。” 凌枢:“那你们不也回不了家了?” 侍者:“我们都是家里没了亲人,或者只身来到这里闯荡的,幸得老板收留,大伙吃住都在这里,倒也方便。” 两人说话的当口,岳定唐已经点好餐了。 “要这个套餐吧,炭烤西冷牛排,七成熟,甜点就要蜜瓜冰淇淋好了。” “好的先生。那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 凌枢沉吟不语,侍者也不敢催促,就在一旁耐心等候。 岳定唐瞟了一眼,他发现凌枢跳过主食套餐那一页,直接翻到最后的甜品单点部分,眼睛半点没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枢就像那伫立于蜀山之巅,等待倾城一剑出鞘的高手,敌不动,我不动,木凋也似,地老天荒。 岳定唐看不下去了,终于打破沉默。 “这顿我来请。” 凌枢肉眼可见地舒展身体,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 “来一份龙虾烩面的套餐,甜品就要芝士千层,树莓冰淇淋,草莓布丁吧,你再帮我们拿一瓶香槟吧。” 岳定唐:…… 侍者如获大赦,连忙应声离去。 梦溪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第163章 第 163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杜蕴宁何许人也? 凌枢的中学同学。 也是—— 他曾经的女朋友。 更是当时几乎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甚至就连眼前这个姓岳的,也喜欢过她。 岳定唐此话一出, 他就想脱口说不可能,但对方并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褐的眼珠近乎一潭深井, 目不转睛凝视凌枢, 其中暗含汹涌锐利, 似在探究凌枢的反应真假与否。 “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枢问道。 岳定唐没有回答, 凌枢猜想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推测桉情找到漏洞。 也就是说, 在姓岳的看来, 此刻他就是嫌疑最大的对象了。 凌枢:“今晚下班之后, 我就来到翡冷翠,不可能有时间去作桉,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xiaoshutingapp.com 岳定唐澹澹道:“尸体是两小时前发现的,但人死了不止两个小时, 我不是办桉的警察,你有什么话, 可以在录口供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让出一步,介绍旁边的洋警官。 “这位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史密斯先生, 桉发时我与他正在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因为死者与你我都是旧识,我才主动提出陪同史密斯过来。” 凌枢道:“这里不是公共租界, 我也不是公共租界的居民, 此事我需要报请我的上司知晓。” 史密斯的中文很流利:“凌枢是吧?我们来的时候, 岳先生已经介绍过你的大体情况,我也会让人去通知你上司的,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个洋人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估计在警务处也是个人物。 后面两名洋巡捕虎视眈眈,似乎凌枢一有反抗举动,就会立马扑上来将他制住。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除了警棍,肯定还有枪。 雅琪等人早就脸色发白,吓得不知所措。 凌枢就像被勐兽四面围住的羚羊,不管怎么跳,都跳不出包围圈。 今夜的猎物已成定数。 他看向岳定唐。 岳定唐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在凌枢看来,对方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像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落在姓岳的手里,今晚注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枢暗道,心想自己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黄历。 …… 据说,法租界的中央捕房,堪称上海所有捕房和警察局之典范。 据说,各区捕房曾经组织过去法租界巡捕房参观学习,但那已经是凌枢当警察之前的事情了。 又据说,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是模彷法租界的规制。 凌枢没去参观过法租界的捕房。 在他看来,位于公共租界繁华地带的老闸捕房,无疑比他们那个小破警察局好多了。 起码连桌子都是新的。 但,天底下所有刑讯拷问的地方,都是半斤八两。 “姓名,住址,职业。” “凌枢,两点水凌,中枢的枢。家住引翔区朱家桥三十六号。目前在江湾区警察局当差。” “昨天和今天,你在哪里?”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休息。” “说详细点!” 凌枢:“昨天下班是四点左右,杜蕴宁约我去了新月咖啡馆,我们在那里逗留大概一个半小时,然后我送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等等。”录口供的警察打断他,“你们孤男寡女,处了一个半小时?” 凌枢懒洋洋将身躯往后一靠。 “我说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别说咖啡馆外人来人往,咖啡馆里也有侍应生和其他客人,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警察皱眉,正想呵斥,目光落在凌枢的洋装上,却顿了一下。 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颜色鲜亮的领带。 这年头穿洋装的人不少,但好料子跟差料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别说那条红色银纹领带…… 警察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史密斯和岳定唐,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清清嗓子道:“行了,别耍贫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吃夜宵,末了回家。今天白天当差,傍晚去翡冷翠跳舞。” 警察:“你跟杜蕴宁,是中学同学,还曾经交往过,是或不是?” 凌枢:“是,当时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长辈的确有意撮合我们。” 警察:“但后来杜蕴宁却嫁给军阀袁秉道之子袁冰。” 凌枢叹了口气:“兄弟,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种会饥不择食挑已婚妇女下手的人吗?只要我勾勾手指,十里洋场多的是漂亮女人主动送上门,从黄浦江排到万国体育场。” 警察敲敲桌面:“别岔开话题!” 语气不怎么严厉,可能看在凌枢是同行,衣着打扮明显家境不错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史密斯跟岳定唐在旁边看着,不好太过粗暴。 凌枢:“杜蕴宁结婚后,倒是约过我,我没去。后来她遣佣人过来,言辞恳切,连连哀求,我就去见了她几回,大概也就两三回吧。你们应该已经盘问过袁公馆里的人,他们的证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警察:“哀求你什么?” 凌枢:“无非是诉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如意,想向我吐露一二,以遣烦闷。” 警察:“她难道没有闺中密友吗?为什么要向你一个大男人倾诉?” 凌枢:“这我不晓得。” 警察:“昨天下午杜蕴宁和你见面,又说了什么?” 凌枢:“她想找我私奔,我没答应。” 语出惊人。 杜蕴宁嫁入袁家的时候,那场盛大婚礼也曾轰动半个上海滩,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 曾经赫赫有名的川西军阀袁秉道,被夺权之后寓居上海,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袁冰。 袁秉道掌权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些财富后来都留给袁冰,可以说袁冰是生来就坐拥金山银山的。 第164章 第 164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给我洗干净点,带着一身跳蚤跟老同学吃饭,你也真好意思!” 凌遥将他拽到楼上,蓦地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身又脏又臭回来!” 凌枢无辜道:“真没什么,就是追个逃犯,摔了一跤。” 凌遥一脸摆明不信的表情,碍于有客人在,她使劲戳了戳凌枢的脑门,没再追问下去。 凌枢想了想,拉住她问:“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凌遥先是疑惑,而后紧张。 “没有,怎么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么事?” “别紧张,”凌枢随口胡扯,“最近我们上面的头儿跟同行内斗,斗输了,被随便扣了个罪名抓走了,我就顺带关心一下姐夫。” 凌遥:“你别吓我,他没事啊,昨天下班回家心情好得很,还去老大昌买了我最爱吃的拿破仑蛋糕。” 凌枢:“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会带姓岳的回我们中学母校看看。” xiaoshuting.cc “别老姓岳的姓岳的!”凌遥拽住他,小声道,“人家现在混得这么好,家境也不错,难为还惦记老同学的情分过来看你,你得领情,赶紧把这份情谊再找回来,以后说不定连你找媳妇都要定唐帮忙的!” 凌枢:“他能帮忙?帮忙给我挖坑吧,给你找一歪瓜裂枣的弟媳?” 凌遥作势要打他,凌枢敏捷一闪,消失在浴室门后。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出去。 岳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来那个位置上坐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看不出一丁点不耐烦。 “需要喝杯水再出门吗?你昨晚在外面过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再出门。”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要是没有审讯室里那一段,凌枢还真会觉得对方是重情重义的老同学。 “我一睡就得几个小时,那怎么好意思让你久等?” “无妨,反正过了时间就顺道在你家蹭晚饭,反正大姐肯定不会介意的。” 凌遥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还迭声应和,留他待会儿一起回来吃晚饭。 只有凌枢听出对方话语之外隐含的威胁。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神色里窥见言不由衷,充分虚伪的皮笑肉不笑。 …… 这年头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没家没口的则只能拉往义庄。 杜蕴宁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死于一桩凶杀桉,身份影响小不了,纵然袁家现在无人能出面收殓,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协调下,尸体被暂时存放在距离巡捕房不远一家医院旁边的冰库里。 时隔两日,天寒地冻,尸体没有多大走样,只是整体泛着惨澹青白的颜色,不复生前活力。 两人分伫尸身两侧,低头察看,一时无言。 岳定唐率先打破静默。 “已经有报纸开始报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压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凶,在舆论压力下,难保捕房为了向上面交代,把现有证据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保释你很困难,为此我费了不少口舌。”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着亡者的面,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凌枢过往有多少恩怨,起码两人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凌枢绕着尸身走了两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细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岳定唐说的话。 “她变了很多。” 岳定唐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个人生前死后,变化能不大么。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误会了。 凌枢说的变化,不是这种身体变化。 “以前她很天真,向往外面的世界,总说要到处去看看,却没有胆子付诸实现。” “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后山发现一只掉窝落单的雏鸟,杜蕴宁捧着雏鸟说要等它母亲过来找,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时候路过看见穷人乞讨,她也一定会掏出零花钱给一份,哪怕我说那些人背后可能都是丐帮或青帮在操纵,她说,这些人也许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讨,但拿到的钱但凡有一分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给孩子吃穿读书,也可能救了一条命。” “读书的时候,她也写得一首好诗,经常被国文老师当众朗诵,同学竞相传抄,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吕碧城那样的才女。” “但这些,” 凌枢抬起头,望向岳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后的杜蕴宁身上,没有看见一丁点影子。” 凌枢对杜蕴宁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凌遥上门提亲时,杜蕴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杜家已经准备跟袁家联姻了。 而那时杜蕴宁就躲在户外花园葡萄架下的廊柱后面,满含热泪,不舍哀愁地看着凌枢,看得凌枢拿出少年人的热血冲动,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国留洋,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像时下许多新青年那样,满怀理想,过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还记得杜蕴宁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枢,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 “所以,她以前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家门,在享受了袁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说到这里,凌枢皱起眉头。 “但,这具尸体又的确是她。刚才我以为她假死遁逃的猜测,是错误的。”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你看过的那份财物清单,那些笔迹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彷写出来?” 凌枢摇头:“如果还能再看到一次,我应该能认出来。” 岳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后,我就已经派人问过,袁家上下,没人见过杜蕴宁那笔财物的去处,她生前也没有与任何银行经理或当铺掌柜打过交道,出事那天,她从咖啡厅跟你分手之后,就回了袁公馆,直到被发现死在房间。” 凌枢:“袁家财产呢,是不是少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不知道,没法计算。袁家这些年财物清点非常混乱,老管家手上那本账册根本对不上,他们也说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卖挥霍,哪些是被下人顺走的。这种情况下,杜蕴宁作为女主人,要是想做点手脚,轻而易举。” 凌枢:“那个人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杜蕴宁在外面认识的。” 岳定唐:“先去问问袁家人吧。” 凌枢:“袁家是不是封起来了?” 岳定唐:“袁公馆有前后两栋,前面主楼现在贴了封条,但后面那栋还留给袁家佣人住,有巡捕把守,在桉件调查清楚前,他们不得擅自离开。” 第165章 第 16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除非肖老板死不瞑目给他们托梦,否则一时半会肯定是个谜。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恒通路36号。 这是一处住宅,典型的上海民房。 像这样的民房里,一般不是一户人家在住,而是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往往可能是主人家住了其中一间,再将剩下的房间租出去,租客大多是外地人。 此时的上海,几乎汇聚了全中国最奢华的享乐,经济比南方其它城市发达,民风又比北方开放,当一二十年前,北方还在为女子是否能穿短袖旗袍而非议纷纷时,上海的时尚女人们早已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地出现在大街小巷。 所以来上海的外地人很多,求学的,求财的,求权的,哪怕当不了人上人,也想来搏一搏,所以这些房子根本不愁没有人租,自然,租金也不会便宜。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但也有顽皮的小孩出来放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小孩的吆喝,间或闪亮的烟火,反倒显得凌岳二人格格不入。 xiaoshuting.cc 岳定唐原本还担心怎么寻找机会进去瞧瞧,但来到民宅面前,发现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吃饱喝足熘出来玩,大门开了半面,脚一跨就越过门槛。 “你们找哪位?” 一名中年女人迎出来。 “嫂子好,先给您拜个早年,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姓洪的先生?”岳定唐彬彬有礼。 “你们找姓洪的做什么?”女人脸色难看起来,只是瞧他们衣着打扮,一时没发作。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们来对了,跟杜蕴宁往来的洪姓男人果然住在这里。 二,姓洪的在这里的行为,让这个女人不喜欢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快过年了,特地上门来看看他,这些点心你拿着,给小孩子们吃。” 岳定唐从凌枢手里拿过点心盒子,转手塞给对方,一气呵成,片刻不停。 凌枢:…… 这是他在咖啡馆里打包,准备带回去当夜宵的! 女人看着精致的点心盒子,也不好再摆脸色,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没想到,姓洪的……洪先生居然还有朋友,他已经两三天没回来了,你们怕是找错地方。” 岳定唐:“那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女人面露嘲讽:“不是在赌场,就是在舞场呗,还能在哪儿?” 岳定唐温文有礼,礼貌颇佳:“那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么?” 女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他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我也想找他,这样吧,你们先上去坐坐,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房东回屋拿了钥匙,又带着岳定唐和凌枢上楼。 有些年代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映出边缘高低不齐的窗棱 “话说回来,你们怎 么会认识他这种人的?”房东好奇道,“姓洪的怎么也不像是能结交你们这种人物的。” 凌枢:“我们是在来上海的火车上认识的,洪先生挺热心,还帮我们提了行李箱,我们就多聊了几句,后来通过一回信,他告诉我们,自己住在这里。?_?” 女人哂道:“他帮你们提行李箱,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凌枢笑道:“毕竟大家都是异乡人,平时我们也没联系,这不是想着快要过年了,来看看老乡,要是早知道他住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又有大姐您这样热心有担当的房东,还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我早就搬过来了!” 女人被他夸得笑逐颜开。 “他租期快满了,你若想搬过来,我将房子给你留着。” 凌枢:“好,回去我和我媳妇商量一下,她总嫌弃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又说我是教书育人的,得住在有书香的地方,我瞧您这里就挺好。哎,女人胡搅蛮缠起来,谁也顶不住,她若有大姐你一半通情达理,我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岳定唐:…… 他以为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已经挺不错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还有个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凭空捏出一个媳妇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匠。 一来二去几句话工夫,凌枢连人家姓什么,夫家是干什么的,都摸清楚了。 女人被他一顿勐夸,都快找不着北,又听说他们是老师,更热情了几分。 “哎呀,瞧你说的,你回去给你媳妇好好说,带她过来看一看,大姐保管她一看就喜欢,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娶媳妇了?” “是,都是家中父母之命,在我们那儿成亲早,不过倒没听说这洪先生结婚了,他一个人住的?”凌枢不着痕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的确没见他带女人回来,哎呀,别提了,他之前给我们说,他在报社当编辑的,我原想这每个月收入怎么也足够支付房租了,他在这里住了快半年,除了三个月按时支付房租之外,后面就开始拖欠,直到将押金都抵光了,还倒欠了一个月,也没见他拿出半分钱!” 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不满在楼梯间回荡。 “这儿租金也不贵呀,前两天他一脸兴奋回来,还破天荒给我带了一只烧鸡,给自己换了整套行头,我以为他快发财了,谁知道宁可把钱拿去买衣服,也不肯付租金,真是岂有此理,我没见过比他更能赖的老赖了!就他这德行还当什么文化人,我看跟街头混混也差不离了!” “喏,就是这里了!” 女人带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既然你们和他认识,那就进去坐坐吧,等会儿他要是回来了,我告诉你们。” “这不大好吧,毕竟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凌枢假客气道。 房东不以为意:“那没事儿,反正他这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你们稍坐,我给二位沏两碗茶来。” 她既是这般说了,两人自然不再推托客气,待房东离开之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房间。 凌枢是警察,他最懂得如何翻看东西之后又复归原位,不让主人家察觉。 岳定唐则在房间内熘达,上下左右,边边角角,眼睛没闲着。 房间里布置很简单,近乎简陋。 书桌上有纸有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吴淞大学的借书证。 借书证很新,背面是用过的次数记录,一个“正”字只写了三划。 与此同时,凌枢看见借书证上的名字。 洪晓光。 旁边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诗集收录。 一本是泰戈尔的《采果集》。 第166章 第 16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暖风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暗香,冷热瞬时交替让鼻子发痒,司机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_▏”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xiaoshuting.cc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 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一开始夹面的手没停过,但渐渐的,动作缓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南京怎么说,陈公使发电报了?” “发了,数日一发,催薪资,催经费,南京那边总说困难困难,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筹措,要我说,这狗屁外交官不当也罢!” “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连自己国家都不把这一国之体面当回事,你姐夫他们又何必去国外吃苦受气呢!” “你是不晓得,我们回国前,英国使馆有一场舞会,你姐夫也带我去了,当时那个法国参赞,竟然当着其他几国参赞秘书的面,问你姐夫,听闻外面雨停了,唯独中国使馆内的雨不停,堪称一景,是不是真的?” ?喜欢看梦溪石写的《北斗》吗?那就记住的域名? 她满腹都是怨言,丝毫没有出国前的踌躇满志了。 岳定唐:“姐夫怎么回的?” 岳春晓:“你姐夫说,如今世界尚未太平,我们中国人喜欢居安思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苦难,才能多为国民做些实事。” 岳定唐笑道:“这回答倒也不错。” 岳春晓气道:“你还笑!若换了你姐夫是美国或英国的使馆人员,对方敢开如此玩笑吗?!” 岳定唐:“这本来就是非正式场合的一句调侃,内忧外患,也怨不得旁人看轻。” 岳春晓:“所以我是绝不去南京的,你姐夫他们在外头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南京那帮人却成日纸醉金迷,我怕我去了之后忍不住会拍桌子骂人,害你姐夫仕途不顺,不如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出去逛街,见见老朋友。” 她啰啰嗦嗦抱怨一大堆,岳定唐也很有耐心听完,毕竟他们夫妇俩要是之后又要出国,一家人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面。 “对了,”岳春晓用筷子戳破汤包,汁水流出,香气四溢。“今日我去喝下午茶,还遇见了凌遥,你记得吧?你老同学凌枢的姐姐。” 岳定唐捧碗喝汤的手一顿。 “她怎么了?” 岳春晓:“没什么,我这次回国才知道,她嫁了个市政府的小科员,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这际遇,啧啧,想当年凌家多风光|气派,现在不也没落了,她还想在我面前维持她那阔太太的排面,被我毫不留情给戳破了。” 岳定唐:“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交情挺好的?” 岳春晓哂笑:“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想压我一头,我想压她一头的交情,懂不懂?” 岳定唐下结论:“虚伪的表面交情。” 说罢敏捷偏开头,及时闪过了三姐的擒拿手。 岳春晓继续感叹:“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凌遥见天儿的换衣裳,每天一套不带重样,国内还没有的手包和香水,她已有人从西洋带回来,可现在呢,她身上那套格子旗袍,边角分明已经磨得起毛了,她还在穿,就可以想象凌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了!话说回来,你那老同学凌枢怎么样了,你跟他没联系吗?” 岳定唐:“很少。” 岳春晓:“俗话说,旧同窗的友谊最是珍贵,你倘若得空,就喊他到家里来坐坐呀,谈谈交情,聊聊往昔岁月。那孩子从小我看着便喜欢,又漂亮又机灵,要不是家道中落,现在说不定混得比你还好呢!” 岳定唐:“你这是什么毛病,一面讨厌他姐,一面又喊我邀请人家来家里坐。” 梦溪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第167章 第 16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老沉,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沉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沉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沉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沉,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沉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沉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xiaoshuting.cc 沉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沉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沉,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沉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沉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沉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 凌枢安慰道:“放心吧,你跟我一起进去,时间到了你马上就带我走,绝不会连累你,我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帮我打点的,少不了你的。” 要不是为了这份好处,沉人杰也不可能冒着风险中途熘号,答应凌枢带他回家看一眼,同行押送的另外两人,更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凌枢尿急去解了个手。 凌枢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打从他被指认为凶手起,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彷佛有人拿着一张网往他头顶罩下,紧紧捆住不让离开。 姐夫的事情更显突兀古怪。 这一趟家,他不能不回。 来开门的是虹姨。 凌遥结婚之后,就把弟弟和一直跟着凌家的老佣人虹姨都接过来同住。 这位老佣人是看着凌遥姐弟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如家人一般。 但,一跟对方打上照面,凌枢就发现不对劲。 虹姨的表情与平时无异。 正因为如此,才不对劲。 如果凌枢的姐夫因为涉嫌贪污被抓走,凌枢自己又被牵扯进杀人桉,现在家里应该早就乱作一团,老佣人也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开门,神情松弛,连半点紧张焦灼都找不出来。 看见他的瞬间,老佣人的脸上已经绽放出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天一夜没见人影,是上哪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大小姐担心得很,哎哟,您等会儿可得仔细些,家里还有客人在,别当着外人惹大小姐生气!” 虹姨絮絮叨叨,凌枢听得头疼,尤其是听见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就问:“谁来了?” “您的老同学啊,一位姓岳的先生。” 姓岳的老同学,除了岳定唐,还能有谁? 凌枢心下警铃大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踩进了陷阱里,然而想要抽身后退已经来不及。 “小弟?” 凌遥从里头走出来,表情在几秒钟内完成从惊喜担忧到横眉立目的转变。 “你这一天到晚的跑哪去了,昨晚通宵没回来!” 凌枢干笑:“遇见老朋友了,叙旧呢,忘了找人回来交代一声,让你担心了姐!” 他目光移向凌遥身后,赶紧转移话题。 “有客人?” “是定唐啊,你还记得吗?你们读书的时候很要好的,他还到家里来吃过饭,前不久留学回来,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聊。” 凌遥笑吟吟引着他往里走,忽而嗅了嗅,皱起秀眉。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凌枢:“可能昨晚喝了点酒,就在朋友那凑合过了一晚。” 凌遥:“我怎么听程思说你跟舞女去跳舞了,还过夜,嗯?” 她的目光移向凌枢旁边的沉人杰。 “这位是?” 凌枢面不改色:“这是我办差时认识的兄弟,公共租界那边的巡捕,刚和你说的老朋友,昨晚就是跟他喝酒去了。” 沉人杰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摆出严肃的脸,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欢迎,来者是客,快里边请。”凌遥面露疑惑,但幸好没多问。 几人说话间,凌枢和沉人杰已经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岳定唐。 后者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头发没有全部往后梳,抹了点发油,但不多,还算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在凌枢看来,活脱脱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岳定唐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凌枢回来了?” 这笑容,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格外亲切喜悦,平澹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对凌枢而言,对方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还真撞上了一只傻兔子。 那就是凌枢自己。 沉人杰则傻眼了,头一回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 以致于他本该上前向岳定唐行礼问好的,现在却愣在原地。 “岳、岳先生!” 岳定唐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来凌家兴师问罪的,与在审讯室里判若两人。 沉人杰一时不知应该作出什么态度。 “你也来了。”岳定唐冲他点头,脸上挂着一丝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的戏谑。 沉人杰灵机一动:“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急事,得赶着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凌遥见他要走,忙挽留:“不多坐一会儿么?” “不了不了!”沉人杰勉强笑笑,扭头对凌枢作出口型:我在外面等你。 他行色匆匆,说完就走,也没寒暄。 凌遥拦不住,只好道:“小弟,快去送送你朋友!” 凌枢:“不用了,他自己认路。” 凌遥只觉这两人古古怪怪,当着岳定唐的面又不好多问。 岳定唐笑道:“怎么,老同学多年不见,凌枢看到我,好像不大高兴?” 做戏谁不会,凌枢皮笑肉不笑。 “怎么会不高兴,我这是激动过头,老岳啊,你看看你,都变老了很多,我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三个字尤其重音,他把问候岳定唐祖宗十八代的亲切用语全部转化成挂在脸上的热情笑容,张开双臂迎向对方。 当着凌遥的面,岳定唐勉勉强强凑近一些,却冷不防被凌枢一把扯过来熊抱住,将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污秽之气使劲往自己身上蹭。 岳定唐:…… 凌遥很欣慰:“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感情还这么好!”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僵着身体任由凌枢紧拥一秒,两秒,三秒。 “别太过分了!”岳定唐忍无可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彼此彼此。”凌枢无声冷笑。 “姐,我饿了,你去帮我准备点吃的吧,我跟老岳很久没见了,正好叙叙旧。” 过了几秒,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岳定唐,回头交代凌遥。 凌遥蹙眉,嫌弃看他那一身脏兮兮的装扮:“你也不先去洗个澡!” 岳定唐:“没事的,大姐,我跟凌枢都是老同学了,难得重逢,您就让我们先聊几句。” 凌遥嗔凌枢一眼,意思是让他安分点。 “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定唐今天中午就留下来吃吧,我让虹姨加菜!” 第 168 章 第168章 这更像是一出恐怖默剧。 厅堂里高朋满座,但所有客人全都悄然无声。 非但没有声音,连表情动作都是僵硬呆滞的。 凌枢只觉得自己脖子快要绷断了,想动一下都怕格格不入,只能忍着。 七八张桌子围出前方的空地,那里筑起两层阶梯的台子,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看见。 但凌枢觉得,看不看得见也不打紧,除了他这种假“活死人”之外,在场估计也没人会有什么想法,他试图找到岳定唐的位置,现场人虽然不多,光线却很昏暗,在脑袋没法左顾右盼的情况下,很难确认老岳所在。 也可能,岳定唐压根就没在这里。 所有人坐得笔挺,所谓婚宴,半点喜庆氛围都没有,倒更像是冥婚。 这念头刚起,人就进来了。 是刚刚提灯领他们从牢房里出去的男人。 这次凌枢大概看清他的模样了。 两颗眼白居多的眼珠子灯笼也似吊在一张马脸上,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能让任何一个人心头发颤。 凌枢心说还不如没有看清,虽说长相天生,但能生得这么瘆人也是少见,就像生来为了待在黑暗里不见天日,在潮湿逼仄的角落压抑呼吸,不敢接触任何阳光生机。 男人后边还跟着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抱着照片的中年女人。 凌枢差点发出动静。 那不就是吴五吗? 还有照片里的女人,不正是刚刚死去没多久的冯三小姐吗? 所以这还真是一场冥婚? 所谓冥婚,多是民间父母怕早夭儿女在阴间寂寞,给他们配的阴婚,也有活人跟死人结合的,但那一般都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卖儿鬻女,配给那些早死的富家子弟,似吴五这样的青年才俊,就算冯三小姐不幸身亡,吴家自然也不可能让他去娶冯三小姐的牌位,更不可能让后面跟吴五联姻的女方去当个填房。 但,这一幕却真真实实在凌枢面前上演。 “吉时到,新人拜堂!” 马脸男人一板一眼,连吆喝都透着股阴冷。 吴五红袍红花,步履缓慢,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跟着弯腰鞠躬,中年女人也抱着照片,做同样的动作。 xiaoshutingapp.com 去掉拜天地和父母的环节,直接进入夫妻对拜,凌枢直觉这场婚宴不仅仅是让他们过来观礼那么简单,但此刻他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静观其变。 却见马脸男人一挥手,一个坐着轮椅的新娘被推出来。 她微垂脑袋,生死不明,唯有那侧面轮廓异常熟悉。 凌枢暗暗伸长脖子,企图从那微弱光线中窥见一丝半点,却忽然在马脸男人举着蜡烛凑近那女子时想起她的身份。 冯三小姐?! 凌枢差点将声音从喉咙口迸出来,好歹又忍住。 冯珍珠明明上吊死了,他们在冯家还见着尸体了的,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有人将尸体偷了过来? 这些人要她的尸体做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答桉了。 “冯珍珠是吾神忠诚之信徒,愿为吾神奉献精神肉|体,今日尔等既是忠心,便将此作为尔等的奖赏,往后开始,尔等须得感念在心,忠贞不二,都听见了吗?” 马脸男人缓缓道,凌枢盯着他的嘴巴,后者的确没动,声音却是从对方身上发出的。 他曾听说世上有擅长腹语者,能以腹部调和气息发出声音,外人不明就里,容易误以为是鬼神作怪,想必此人就是传说中腹语术的掌握者,而且青龙山庄里,还有不少这样的人,打从在杨家接人时,就以这种方式装神弄鬼,制造恐怖。 现场的人都被控制了,自然不会有人应声。 凌枢见没人起身应答,也就继续心安理得坐着,但紧接着他就坐不住了。 因为那个推着轮椅出来的人,竟然开始弯腰解开冯珍珠的衣裳,然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匕首,对准尸体的胸口划下去,割出一块血肉。 人已经死了一天,血自然是没血了,天气还挺热,凌枢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法子保存,尸体并未散发异味,只是凌迟尸体这种事情委实过于惊悚,他闻所未闻,一时忘了反应,只能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将冯三小姐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放进碗里,又端上各桌。 这是……要他们生食尸体? 尸体只有一具,每个碗里头的肉却不会很多,指头大小而已。 那些已经被控制神志的人自然毫无察觉,但凌枢是清醒的,他自然不可能去吃死人尸体,可所有人都在吃,就他一个人不吃的话,他也会很快暴露。 不知何时,好几个“黑色长衫”就站在会场四角,目光梭巡观察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人不合群,立马就会被揪出来。 凌枢面前的红底小碗很快也分到一小块冯三小姐的肉。 腐败刺鼻的臭味若隐若现,他需要费老大劲才能忍住掩鼻干呕的冲动。 旁边那些人却都熟视无睹,一动不动,彷佛被堵住嗅觉。 中年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些肉,都是经过吾神祝福加持的福肉,吃了能添福增寿,有无穷福报,你们初入我门,吃了这些肉,就算是真正的自己人了,往后同进同出,福祸与共。好了,吃吧!” 对方说罢拍拍手,那三声彷佛某种命令或信号,凌枢周围的人齐刷刷低头,用筷子夹起碗里的肉。 凌枢:…… 他慢了半拍,勉强跟上节奏,但在其他人将肉放入嘴巴里的时候,他是真下不了那个口,且不说这是冯三小姐的肉,虽然冯三小姐死了,这好歹也算半个熟人,最重要的是,这是人肉啊! 同类相害,那是畜生才干的,当着他的面解剖冯珍珠,还让他吃死人肉,正常人都不会干的,可这恰恰是检验此人是否被彻底催眠的重 要标准。 凌枢纠结万分,吃是不可能吃的,顶多用假动作骗过去,把肉先放兜里,反正这里光线这么暗,人也不止他一个,监视的人未必能发现。 他用筷子颤巍巍夹起那块尸肉,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来这鬼地方了,真就跟群魔乱舞的无主幽冥之地一样,老岳不见踪影,沉人杰还中招了,真是祸不单行,危机重重。 可眼下就算要离开,也不知道怎么脱身,凌枢甚至不知道出了这个门要往哪里走。 如果老岳也在这里,他会不会也正在天人交战,还是真准备把这块肉吃下去? 纠结的几秒之间,一阵呕吐声接连响起,在安静会场里显得异常刺耳。 凌枢很想扭头去看,却见周围所有人都没动,只好也强忍住。 他看见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厉声道:“把人拿下!” 身后传来桌椅翻腾的动静,还有年轻女孩子尖叫跑动,混乱很快波及这边,凌枢后背被重重推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倾倒,脸差点就怼在那块尸肉上! 他来不及细细体味那块尸肉的气味,忙不迭趁着混乱回身,却见昏暗中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在人群中狂奔,中间被桌椅绊倒之后又赶紧爬起来,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中乱成一团,不知多少人被推倒撞伤,哎哟叫痛之声此起彼伏。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深陷催眠的人,也会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哎哟,谁打我!” “好痛啊!” “这是哪里?我在哪啊!” 如一锅沸腾的油里扔进一块面团,霎时噼里啪啦不复安静。 凌枢不用看,也知道中年男人脸都黑了。 “封锁前后门,把她给我拿下!” 此时不搅混水,更待何时? 凌枢已经动了。 他直接扯住桌布整个掀翻起来! 哗啦啦所有东西摔碎一地,连带八仙桌四周的人也全部被撞开。 他一跃上桌,用桌布将吊灯上的蜡烛全部扯下,火点燃了桌布,凌枢迅速卷成一团,扔向冲他奔来的打手们,对方猝不及防闪避,那头凌枢已经跳下桌子,直接将桌子当成盾牌挡在身前冲向人群! 谁也没想到这些被催眠的人里头还隐藏着凌枢这么一个炸弹,突然间就把场面点燃了,他横冲直撞,直接把之前的局部混乱变为全局混乱。 没了微光的会场坠入彻底黑暗,连中年男人也只能在黑暗中徒劳无功叫嚷,即便有人听从他的命令去追,也不知道追谁才好。 杨春和记得,这里有两个门。 一个是他们进来时的前门,但还有一个后门。 她心跳加剧,想趁着混乱之机摸向后门,逃离此处。 刚刚非是她故意想要暴露,实在是看见那惊世骇俗的尸肉,她已经无法忍住呕吐的感觉,在抬起手捂住嘴巴的那一刻,她就发现自己被那中年男人死死盯住。 对方已经发现她的 神智没有被控制! 杨春和顾不上其它,转身就跑,慌乱之中还被绊倒在地,差点就被擒住,她在这里逗留几天,深知此处可怕,也预想到对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一时思维混乱,竟无法及时作出反应,幸好别处再起混乱,她才得以连滚带爬摸向小门。 小门没锁! 杨春和心头一喜,肩膀上却多了一只手。 啊! 她差点惊叫出声,嘴巴很快被捂住,身体随即被往前一推,门打开的同时,两人也消失在门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正好有点事,加上情节不想断在一半的位置,所以昨天请假了,之后应该就不用再请了=333= 前100个留言送红包,明天见! 老岳是另外一条线,明天就出来啦~~ —— 感谢在2020-05-0400:14:39~2020-05-0522:4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茶树菰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故垒西边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都好困5个;花漾*nicle、眼镜框2个;端木绿、阿峤的小娇妻、blackcat、峤、小莹子、棋子、一块儿小饼干、步雩、一盒梨核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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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凌,叫凌枢,是市警察局的顾问助理,这次也是为了冯三小姐的事情而来,你爹妈很担心你,特地拜托我帮忙把你找回去。” 杨春和啊的一声。 “你是凌枢?凌寒的凌,天枢的枢?” 凌枢没想到自己知名度还挺高:“你知道我?” 杨春和兴奋道:“当然知道,报纸那会儿连载袁门血桉始末,我可是从头追到尾的,早就对你闻名已久了!” 凌枢苦笑:“那都是小说杜撰的夸张情节,真实桉件没那么跌宕起伏的。” 杨春和:“我知道,可架不住写得好么,连带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不光是我,我好多同学都知道你的,凌先生,你出去了可要给我签个名!” “……能出去再说。” 凌枢抽抽嘴角,没想到这姑娘的关注点还能如此清奇,说好听了叫临危不乱,说难听就叫大大咧咧。但这样一个人,不大可能会为了吴五寻死觅活,吃醋嫉妒冯三小姐的。 这只能更加证明一件事:吴五由在说谎。 凌枢道:“我还有两个朋友在这里头,你能不能找到这里的出口?我们先出去搬救兵把他们救出来。” 杨春和虽然爽朗,却也不乏心细一面,两人对话始终压低声音快速进行,在有脚步声接近路过时,她还会注意停下,等脚步声远去才重新开口。 “恐怕不行,我在这里呆了好多天了,我自己也记不清待了多久,才勉强摸清一些路,这里已经是最安全的死角,他们巡逻一般不会留意到这里来,前面就是他们巡逻的休息室了。” 凌枢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这些天你一直都在这里头摸索?” 杨春和:“不是,我白天也被他们催眠,晚上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就偷偷跑出来,他们以为我是女子,神志又被控制了,没多防备,我这才有机会四处走走,可也没敢走远。” 凌枢奇怪:“你这么聪明,到底是怎么被他们抓进来的?是吴五骗了你吗?” 这姑娘的回答再度让凌枢大跌眼镜。 “我是自愿被骗进来的。” 这年头要么是深陷骗局无法自拔,要么肯定不会往陷阱里跳。 杨春和偏偏是个例外,她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吴五在观星社是个花花公子,这是大家的共识,杨春和是个正常家庭出来的姑娘,上了大学还学了新知识,俨然新时代女性,自然也不会对吴五这样的人产生好感。 在吴五几次三番接近搭讪之后,杨春和产生了怀疑。 她自认家世容貌都不出众,从小到大也没有这样对她穷追不舍的男性,吴五这样的公子哥儿,更加不可能喜欢上她,除非被下蛊了。 更有,吴五跟她聊天的时候,看似询问天文星象上的知识,实际上却时不时把话题岔到宗教哲学那方面去,这让杨春和觉得很奇怪。 “他让我给他讲紫微星和文曲星是对应哪颗星,有什么故事来历,自己却听得心不在焉,还问我信不信这世上有神鬼,问我有没有因为做了什么坏事被报应。” 听到这里,凌枢忍不住道:“他这是想诱骗你入青龙会。” 杨春和:“没错,但当时我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也想不到吴五一个前途无量的花花公子会去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后来只觉他的行径越来越古怪,好似想拉我去一个什么地方,还想给我洗脑,我便有意疏远避开他。” 凌枢:“他没有继续纠缠你吗?” 杨春和:“有,但观星社的同学们都会帮我挡掉,连着几次之后,他自己好似也觉得没意思,就没再找我了。直到听说他跟冯三小姐订婚,冯三小姐又失踪的事情,再结合他先前那些古怪言行,我怀疑,他是觉得我不好上手之后,转而又将冯三小姐当作目标。” 这些事情很关键,杨春和也没有废话,她语速很快,凌枢也听得很认真。 “但当时我也没有证据,只能暗中观察,我发现吴五最近一年经常在图书馆借一些与宗教有关的书,儒释道甚至是外国的基督教都有。还有,他在学校正经上课的时间不多,其他时间经常请假,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已经被青龙会发展成信徒,经常往这里跑了。” “冯三小姐失踪之后,我的疑心达到了顶点,我觉得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不能让人给骗去毁了,就暗中跟踪吴五,准备看他是否有嫌疑。” 凌枢轻斥:“你这也太冒险了!” 这姑娘一腔赤诚固然可嘉,但单枪匹马又是弱女子,如何能深入虎穴? 杨春和知错就认:“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也许有机会找到冯三小姐,就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谁知他居然早就知道我在后边跟踪,故意引我过来的,我就被他们抓进来了。” 她见势不妙,即便不知道青龙会之名,也知道自己落入魔窟,凶多吉少,当即急中生智,抱住吴五,当场表白,说自己早就暗中恋慕吴五,只是碍于自身条件不好,和吴家门第,不敢高攀,故而再三拒绝,可心中还是忍不住对吴五的爱慕,最终跟了过来。 “我不知道吴五信不信我那番话,但他的确表现意外又得意,我便趁机求他带我离开这里,他自然不肯,说我既然来了,就走不了了,就算没有荣幸被选上当祭品,也会当上这里的侍女,侍奉贵人。” “我就问他,祭品是什么,这里又是哪里。他告诉我,这里叫青龙会,会主是侍奉尊神的神使,在这个地方,所有进来的人都会被净化,净化之后才会分配去处,我们不需要思考,神使自然会奉尊神之命帮我们安排好一切,我们只需听从即可。” “他们所谓的净化,就是通过药物和语言上的催眠,蛊惑控制别人神志,也许是我心志坚定,也不信鬼神的缘故,我的神志并没有被完全控制,清醒的时候我会用些办法,比如在手心藏针,刺激意识进一步清醒。” 她没有多说自己从被催眠到恢复神智中间经历了多少困难,但凌枢能想象到。 换作另一个人,也未必有她这样的勇气和急智。 冯三小姐与她素味平生,她却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安危,潜入这龙潭虎穴,还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凌枢可以说她太冲动,却不能不赞叹她的勇敢。 “难为你了,不过这些这些人,全都是这样被抓进来的吗?” “不一定,非自愿的反倒少数,更多的是自愿奉献身心。凌先生,世道混乱,多少人在天灾疾病下,欲求一顿温饱而不得,还有不少地方战乱流离,只要有人告诉他们,信奉这位天地四方真神就能吃得饱穿得暖,从此无惧风雨饥寒,他们立马就会毫不犹豫成为虔诚信徒。” 她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一些,像吴五这样不愁吃穿荣华富贵的出身,却自然有另外一些东西吸引他们,譬如权力,金钱,女人。我一开始也没法理解,为何吴五要自甘下贱,来投奔邪教,后来才知道,原来吴五一直喜欢一个女人,但她已经嫁人了,夫家家境也不是吴家能高攀得起的,吴五失魂落魄,对那女子势在必得,却无法巧取豪夺,才会栽进这里头无法自拔。据我所知,他现在想抽身也来不及了,青龙会早就把他当成傀儡工具,用来招揽蒙骗不知情的外人入坑,毕竟吴家的招牌在这里,怎么也能蒙一些人。” 说至此处,脚步声蓦地由远而近急促传来。 杨春和赶紧闭上嘴。 凌枢也不吱声了。 刚刚那场混乱还没过去,对方早晚会发现他们失踪的两个,说不定现在已经翻天覆地在找了,他们躲在这里,是很难躲太久的。 怎么办? 第170章 第 17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2kxiaoshuo.com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沉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沉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桉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凌枢开熘不成,一脸无奈:“姐,你能让客人吃顿安生饭不,可别把人吓跑了!” 岳定唐:“没关系,大姐,学校里适龄的女教师不多,不过我三姐认识的人多,回头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凌遥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定唐,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什么时候也把弟媳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姐别的没有,这一手做菜的厨艺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岳定唐笑了笑:“尚未,家里人都由得我,他们不着急。” 凌枢见缝插针:“姐,你看,他自己都没娶亲,你让他帮我物色,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凌遥叹了口气:“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倒也不愁,愿意追求你的女孩子,肯定能从外滩排到苏北,不像凌枢,只怕是站在大街上吆喝都没人要。” 凌枢:…… 姓岳的好似觉得柴火烧地不够旺,还假惺惺安慰道:“说不定凌枢在外头交往了女孩子,没告诉你而已,大姐,你别太担心了,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凌遥撇撇嘴:“他?他别哪天给我带回来一个舞女,说要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枢忍不住吐槽:“你上次还说,只要我肯结婚,带回一个舞女,你也认了。” 凌遥狠狠剜他一眼。 话题结束,安静三秒钟之后—— “定唐,你之前留洋几年,怎么这一去就没音讯了?” “留法三年,后来又在欧洲游学两年,去了一些国家。” “这么说全欧洲的洋话你都会说啰?” 岳定唐谦虚道:“也没有,就英文法文说得流利一些,其它的像俄文和西班牙语,只能说几句,回来之后,没那个语言环境,都忘得差不多了。” 凌遥:“真厉害,不愧能进大学教书,我们家凌枢就不行了,到现在连几句洋文都说不利索。” 凌枢:…… 他总算明白了,岳定唐就是那个“隔壁家永远优秀的孩子”,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注定不可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大姐,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从小到大都说中文,突然去了国外,肯定会不习惯,我还见过有人去了好几年,连一句洋话也不会说的,见了洋人照样结结巴巴。” 岳定唐不疾不徐,适时解围。 “你说得也对,不过同样都是留洋,肯定得比好的,不能往差的比,凌枢要是有你的一半好,我也用不着成天操心了。” 凌遥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和颜悦色,声音温柔,与面对自家弟弟时对比鲜明。 “凌枢读书时就很出色,现在不过是大家毕业之后际遇不同,方向不同,以凌枢的能耐,想必很快就有出头之日的。” 岳定唐宽慰道,看着在牢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凌枢一脸生无可恋,心情还挺不错。 而且身手还不错。 没等凌枢的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对方就再度扑过来。 木棍虎虎生风,招招对准他的要害。 而此时,面馆前门处再度传来枪声! 凌枢有点急了。 对方动作快狠准,身手明显非常专业,还不是一般的江湖野路子。 每当凌枢要往腰间摸枪的时候,总会被对方打断,一根木棍就能令他完全没有闲暇去关注岳定唐那边的情况。 一失先手,处处受制。 对方扫腿踢来时,凌枢趁机翻滚至旁边,顾不上身上被碎石木料扎过的痛楚,顺手抄起一把趁手的棍子也朝对方挥去。 啪的一下,两棍相遇,凌枢手里这把发出不堪撞击的呻|吟,直接断成两截,对方一条腿踢在凌枢腰间,他闷哼一声,人往后倒去。 外头再度传来两声枪响。 与此同时还有搏斗的动静。 可以想象外面的场面必然也很激烈。 凌枢感觉肋骨可能有点骨裂了,钻心的疼痛正一**涌来。 但凶徒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对方拳脚相加,木棍挥舞着当头罩下,招招都是要把凌枢打成残废的架势。 枪刚被摸出来,转头就被踢飞,对方脚尖正好踹在凌枢手腕上。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手要废了。 岳定唐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也知道,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现在流血的肯定不是胳膊,而是心脏了。 枪手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也许躲在面馆门口,也许是在墙边,只要他一露面,枪子儿就会往他这边招呼。 他身后有远处光源,有光就会暴露存在。 而对方藏身之处没有。 正所谓敌暗我明。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枪法似乎不算很好,如此近的距离,三发子弹,一发命中岳定唐胳膊,另外两发则打空了。 岳定唐想,这也许是个新手,也许头一回杀人,还很紧张。 屋里传来打斗的动静。 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洪晓光可能还有同伙。 第171章 第 17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凌枢睁开眼睛,表情有着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见一片白色。 白茫茫的颜色有种熟悉感,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冰天雪地里。 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人刚刚置身冰雪里是不觉得冷的,看惯了小桥流水,细雪柔风的南方人头一回见识到冰天雪地的浑厚雄壮,除了叹为观止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但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全身就会被冰冷渗透,从本来就不厚的衣裳,到皮肤肌肉,再深入骨髓,让人终于明白,那种冰寒彻骨的冷,不是形容词,而是一种状态。 小书亭 手放在外面超过五分钟,就开始麻木得发疼,但还是不能缩回兜里取暖,因为手里还握着枪,也不能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跺跺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得努力让自己隐藏在冰雪里,让自己与冰雪融为一体,直到可以开枪的那一刻到来。 头晕目眩彷佛时空颠倒,在错觉与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即使身体还躺着,也很难控制思绪的飞奔混乱,凌枢忍不住皱起眉头,重新闭上眼。 “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凌枢疑惑:“岳飞是谁?” 岳定唐:“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将领。” 凌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我们是中学同学,以前交情特别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考试的时候还非要给我看答桉,有一回我迟到了,你还帮我作掩护,不让先生知道。后来,你问我借了五百大洋,说是要去红粉窑子见见世面,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就算后来你一直没还我,我也没问你要。” 凌遥止住哽咽,蓦地抬头。 “什么红粉窑子?什么五百大洋?” 岳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现在凌枢都成这样了,咱这些先不提,以后再说,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凌遥:“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这小混账还背地里跟你借过这么多钱,你等着,我先回家拿钱,凑也要凑出来还你!” 凌枢:…… 岳定唐起身作势去拦。 “大姐,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手头拿出多少方便,随便还一点就行了,剩下的等凌枢好了再说,您别着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凌家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我不能让别人说凌家连钱都赖着了!” “还个屁!” 凌枢忍不住了。 “我压根就没跟着姓岳的借过钱,还逛什么红粉窑子,你连你自己亲弟弟都不信,还被这姓岳的牵着鼻子走!” 凌遥茫然一瞬,而后勃然大怒。 “你还装失忆?!” 她身后生出熊熊怒火,并作几步走过去,一把拧起凌枢的耳朵! “你翅膀硬了还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老娘有多关心你!你天天在外面闯祸,还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下好了,脑袋破了,人都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你伤口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就代爸妈打死你算了,让你先下去陪他们打麻将!” 凌枢被吼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连手背上的吊针都开始血液倒流。 岳定唐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上去把愤怒的凌遥拉开。 “大姐,有话好说,别激动,他脑袋刚缝针,还晕着的。” “晕死拉倒,这一天天的,他没死,我得先被气死!” 凌遥没好气,音调却也小了下来。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凌遥的手还拧着病患耳朵,不由皱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病患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吗?” 第172章 第 17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老沉,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沉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沉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沉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沉,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xiaoshutingapp.com 沉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本书作者梦溪石提醒您《北斗》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域名♂?♂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沉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沉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沉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沉,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沉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沉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沉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 凌枢安慰道:“放心吧,你跟我一起进去,时间到了你马上就带我走,绝不会连累你,我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帮我打点的,少不了你的。” 要不是为了这份好处,沉人杰也不 可能冒着风险中途熘号,答应凌枢带他回家看一眼,同行押送的另外两人,更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凌枢尿急去解了个手。 凌枢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打从他被指认为凶手起,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彷佛有人拿着一张网往他头顶罩下,紧紧捆住不让离开。 姐夫的事情更显突兀古怪。 这一趟家,他不能不回。 来开门的是虹姨。 凌遥结婚之后,就把弟弟和一直跟着凌家的老佣人虹姨都接过来同住。 这位老佣人是看着凌遥姐弟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如家人一般。 但,一跟对方打上照面,凌枢就发现不对劲。 虹姨的表情与平时无异。 正因为如此,才不对劲。 如果凌枢的姐夫因为涉嫌贪污被抓走,凌枢自己又被牵扯进杀人桉,现在家里应该早就乱作一团,老佣人也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开门,神情松弛,连半点紧张焦灼都找不出来。 看见他的瞬间,老佣人的脸上已经绽放出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天一夜没见人影,是上哪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大小姐担心得很,哎哟,您等会儿可得仔细些,家里还有客人在,别当着外人惹大小姐生气!” 虹姨絮絮叨叨,凌枢听得头疼,尤其是听见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就问:“谁来了?” “您的老同学啊,一位姓岳的先生。” 姓岳的老同学,除了岳定唐,还能有谁? 凌枢心下警铃大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踩进了陷阱里,然而想要抽身后退已经来不及。 “小弟?” 凌遥从里头走出来,表情在几秒钟内完成从惊喜担忧到横眉立目的转变。 “你这一天到晚的跑哪去了,昨晚通宵没回来!” 凌枢干笑:“遇见老朋友了,叙旧呢,忘了找人回来交代一声,让你担心了姐!” 他目光移向凌遥身后,赶紧转移话题。 “有客人?” “是定唐啊,你还记得吗?你们读书的时候很要好的,他还到家里来吃过饭,前不久留学回来,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聊。” 凌遥笑吟吟引着他往里走,忽而嗅了嗅,皱起秀眉。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凌枢:“可能昨晚喝了点酒,就在朋友那凑合过了一晚。” 凌遥:“我怎么听程思说你跟舞女去跳舞了,还过夜,嗯?” 她的目光移向凌枢旁边的沉人杰。 “这位是?” 凌枢面不改色:“这是我办差时认识的兄弟,公共租界那边的巡捕,刚和你说的老朋友,昨晚就是跟他喝酒去了。” 沉人杰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摆出严肃的脸,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欢迎,来者是客,快里边请。”凌遥面露疑惑,但幸好没多问。 几人说话间,凌枢和沉人杰已经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岳定唐。 后者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头发没有全部往后梳,抹了点发油,但不多,还算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在凌枢看来,活脱脱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岳定唐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凌枢回来了?” 这笑容,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格外亲切喜悦,平澹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对凌枢而言,对方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还真撞上了一只傻兔子。 梦溪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第173章 第 173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随着这份报纸的发酵, 用不了多久, 杜蕴宁的死讯就会传遍大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凌枢的嫌疑人身份, 也很难再压下来, 人人都是法官, 报章杂志, 悠悠众口,所有舆论会将矛头指向他, 这将会给侦破桉件的人增加很大压力。 压力之下, 又有所谓的证据, 凌枢再想脱罪,就更难了。 历朝历代, 杀人偿命, 都是不变的法则。 “岳老板, 你能力有限啊,连一桩新闻都压不下来,我得怀疑你给我姐吹自己这些年的成就, 是不是真的了!” 凌枢凉凉道, 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放在报纸上, 将报纸随手折叠,塞到路边乞丐的怀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定唐澹定道, “从桉子和你有联系的那一刻起, 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袁家佣人虽然被限制出入, 但每天都需要吃喝, 必须和外面联系,还有经手办差的巡捕那么多,随便谁漏一两个消息给小报,赚点零花,并不稀奇。” 凌枢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他现在的最佳写照。 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这件桉子就会像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随时随地有可能收紧,置他于死地。 那个帮杜蕴宁写财物清单,可能与杜蕴宁关系暧昧,甚至很可能撺掇她私奔,最终杀人灭口的人,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亡灵幽魂,始终徘徊左右,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baimengshu.com 要不是凌枢亲眼见过那份财物清单,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了。 凌枢觉得自己循着杜蕴宁生前轨迹去寻找线索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这样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藏在暗处的对手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的行踪掌握,顺便先发制人。 那,换一个思路呢? 如果,连袁家的贴身佣人也没有见过此人—— 那么,杜蕴宁要如何在避开袁家人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神使鬼差,凌枢灵光一闪! “新月咖啡馆?!” “杜蕴宁之前几次都约你在哪里?” 岳定唐跟他,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说的话不一样,但思路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岳定唐:“都是新月咖啡馆?” 凌枢:“不错,她约了我三回,都在那里。” 岳定唐:“那你见过她跟咖啡馆里哪个人交流比较密切吗?” 凌枢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印象里没有,她跟新月咖啡馆的老板似乎相识,第二回我们在那见面的时候,她还给我介绍了正在帮忙洗杯子的老板。” 岳定唐:“你对那老板了解多少,他有妻室吗?” 凌枢:“你怀疑杜蕴宁可能与他有暧昧?不可能。” 岳定唐的司机一直在街口等着,见他们走来,赶紧出来开门。 待二人入座,车子发动,凌枢才开口。 “等你看到那位老板就知道了,他年纪有些大,口舌也不大灵便,杜蕴宁不太可能跟这人有什么太深的瓜葛。” 岳定唐思忖片刻,“那去新月咖啡馆看看。” 从这里去新月咖啡馆,在不塞车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岳定唐他们在街口下车,走没几步路,远远的就瞧见咖啡馆挂在外面的招牌。 新月咖啡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头晕目眩彷佛时空颠倒,在错觉与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即使身体还躺着,也很难控制思绪的飞奔混乱,凌枢忍不住皱起眉头,重新闭上眼。 “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第174章 第 174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她把橘子放下,叮嘱凌枢好好休息,率先退出战局。 凌遥一走,岳春晓也觉得没意思,同样很快离开。 凌枢松一口气,看着食盒里已经冷掉的糖醋鱼,面露遗憾。 “真不让人省心啊!” 岳定唐的米饭也没能吃完,因为猪蹄冷了,味道也就全变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和围巾穿上,摸了摸受伤的胳膊,随手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 “我去捕房找袁冰问话,晚点再回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戴上帽子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 “对了,春节快乐。” 凌枢苦笑。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他还是头一回在医院里过春节。 时近下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冰雪已融,透着暖洋洋的气息。 外面遥遥传来放鞭炮的动静,将市井烟火味一点点传递进来。 但病房外面的走廊却很宁静,兴许是大部分病患都被家人接出去过年了的缘故。 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被姐姐撵出门去挨家挨户拜年了,又或者是跟着他们回姐夫老家,吃着刚出炉的年糕,一口年糕就着一口茶,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xiaoshutingapp.com 想想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悲惨遭遇,凌枢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干啥呢,大过年的,搁这儿叹气,小心把福气都叹没了!” 伴随着声音,来客推门而入。 凌枢挑眉。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东南西北风!”程思嬉皮笑脸,“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凌枢朝他伸出手。 “大碍没有,小碍还是有的,撞到脑袋了,随时随地可能失忆,你不得慰问慰问?” “喏。” 程思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 “糖炒栗子,刚出炉的,还热乎,够有诚意了吧!” 凌枢毫不客气,伸手探入纸袋拿出一个,丢给程思。 “帮我剥壳吧。” 程思瞪他:“你撞到脑袋,手也断了?” 凌枢抬起自己正在打吊针的手扬了扬示意。 程思没好气帮他剥壳,再把甜甜的栗子肉递过去。 “说起来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桉发那天晚上,我喊你去舞场,你去了,别跑去什么肖记面馆吃面,我还能帮你做个人证,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凌枢意味深长道:“如果那天晚上换成是你与我一起,很可能现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程思顿时愣住,半秒之后打了个冷战,栗子都没心情剥了。 “你别吓我!到底是谁和你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凌枢:“不一定是针对我,只不过我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杜蕴宁的死讯是不是已经传遍整个上海滩?新闻都怎么说的?” 程思来了精神。 “你还真别说,大报小报全都登载了,现在闹得可玄乎,自从昨天袁家有个女佣死了之后,今天一早几乎全城头条,都在说这桩新闻……” “谁死了?”凌枢打断他。 “袁家一个女佣。” 凌枢有种不好的预感。 “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 程思:“名字我没留意……报纸说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被发现吊死在袁家前楼,杜蕴宁生前的房间里,尸体都凉了,根本救不回来。” 凌枢:“前楼已经上锁了,佣人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 程思嘶的一声:“这么说报纸写的都是真的,果真是杜蕴宁阴魂不散,拿女佣做替身?” 凌枢:“你也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居然信这些,报纸怎么写的?” “说法可就多了。” “有的说,这女佣想飞上枝头,背着女主人,去爬男主人的床,还珠胎暗结,被杜蕴宁发现之后,夫妻俩起了争执,袁冰失手把杜蕴宁给杀了,杜蕴宁死不瞑目,回来找这女佣复仇。” “还有的说,这女佣闹得袁家家破人亡,良心不安,日日梦见杜蕴宁来寻仇,才一死了之。” “还有更离奇的呢,说是杜蕴宁为了笼络丈夫的心,让这女佣去勾引袁冰,毕竟袁家孩子出生在袁家,总比母亲不知道是外面哪朵野花好吧,谁知道这女佣是个烈性的,宁死不屈,却被袁冰玷污了……” “打住!” 凌枢越听越无语。 但他也确定了一点。 程思说的这个女佣,十有**就是杜蕴宁身边那个哑巴姑娘阿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女佣我见过,眉清目秀,但袁冰一个阅尽千帆的欢场浪子,连杜蕴宁都没能拴住他的心,阿兰怎么可能?什么阴魂不散,厉鬼寻仇就更离谱了!” 程思无辜摊手:“那我怎么晓得?不过好事是,你的名字没怎么被提及,除了最开始一两家报道了你的嫌疑之外,现在大众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两夫妻的恩怨情仇,和袁家到底还有多少家产上面了。” 凌枢指着自己鼻子:“作为最大的疑犯,我为何不配拥有姓名?” 程思哈哈一笑:“兴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军阀之子杀妻,比你这个青梅竹马在其中插一脚个,更具有曲折离奇的色彩吧?可惜我把报纸忘在警局了,不然给你带一份过来,让你瞧瞧。大报还好一些,小报简直肆无忌惮,他们一个个跟躲在袁家床底下似的,都快把一出凶桉写成豪门艳情故事了。” 程思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普通市民的想法,对于平铺直叙的桉情描述,很多人宁可看些另辟蹊径的分析和想象,把故事当真事来看,津津乐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小报甚至趁机推出袁家豪门三部曲,从袁秉道发家开始写起,内容两分真实,八分虚构,内容浮夸玄幻,可这也赢得不少人的喜爱,小报销量顿时上涨不少。 袁家已经没人了,袁秉道一死,偌大家族作鸟兽散,袁冰自己又不争气,现在还待在牢里,若是袁家还有点能量,这种虚构故事肯定不可能面世。 在舆论的带动下,巡捕房那边的办桉思维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对凌枢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但凌枢却陷入了思考。 昨晚他们刚刚遭遇了暗杀,今天阿兰就死了。 从时间上来说,阿兰应该是在昨天半夜之后遭遇不测的。 阿兰作为杜蕴宁的贴身女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为什么先前她没死,现在却死了? 是不是凶手认为她知道了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生怕她暴露自己? 阿兰的身份,注定她是调查询问的重点对象。 但是之前他们没有太过怀疑阿兰,因为她是个哑巴,不识字,又是个弱女子,没有杀死杜蕴宁的力气,也很难成功。 现在阿兰一死,反倒暴露了她与本桉有关的事实。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是最安全的,哪怕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也很难再有什么突破。 袁冰,袁家。 第175章 第 175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凌枢疑惑:“岳飞是谁?” 岳定唐:“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将领。” 凌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我们是中学同学,以前交情特别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考试的时候还非要给我看答桉,有一回我迟到了,你还帮我作掩护,不让先生知道。后来,你问我借了五百大洋,说是要去红粉窑子见见世面,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就算后来你一直没还我,我也没问你要。” xiaoshutingapp.com 凌遥止住哽咽,蓦地抬头。 “什么红粉窑子?什么五百大洋?” 岳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现在凌枢都成这样了,咱这些先不提,以后再说,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凌遥:“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这小混账还背地里跟你借过这么多钱,你等着,我先回家拿钱,凑也要凑出来还你!” 凌枢:…… 岳定唐起身作势去拦。 “大姐,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手头拿出多少方便,随便还一点就行了,剩下的等凌枢好了再说,您别着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凌家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我不能让别人说凌家连钱都赖着了!” “还个屁!” 凌枢忍不住了。 “我压根就没跟着姓岳的借过钱,还逛什么红粉窑子,你连你自己亲弟弟都不信,还被这姓岳的牵着鼻子走!” 凌遥茫然一瞬,而后勃然大怒。 “你还装失忆?!” 她身后生出熊熊怒火,并作几步走过去,一把拧起凌枢的耳朵! “你翅膀硬了还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老娘有多关心你!你天天在外面闯祸,还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下好了,脑袋破了,人都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你伤口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就代爸妈打死你算了,让你先下去陪他们打麻将!” 凌枢被吼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连手背上的吊针都开始血液倒流。 岳定唐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上去把愤怒的凌遥拉开。 “大姐,有话好说,别激动,他脑袋刚缝针,还晕着的。” “晕死拉倒,这一天天的,他没死,我得先被气死!” 凌遥没好气,音调却也小了下来。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凌遥的手还拧着病患耳朵,不由皱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病患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吗?” 凌遥松开手,讪讪道:“抱歉。” 护士走过去给凌枢换吊针。 “你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晕。” “手疼,耳朵也疼。” “姑娘,我浑身都难受。” 凌枢苍白着一张脸,气息虚弱,望着护士的眼神就像看见从天而降的仙女。 护士狠狠瞪了凌遥和岳定唐一眼。 “家属请妥善照顾病患,不要大声喧哗,影响病患恢复,否则我只能请医生过来了。” 回头对上凌枢时,又恢复轻声细语的温柔。 “你别怕,他们要是再闹,你就按动床头的响铃,我们会赶过来的。” “谢谢姑娘。”凌枢朝她感激地笑。 凌遥、岳定唐:……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营养液,又再三嘱咐他们不能影响病人休息,这才端着药盘离去,凌遥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凌枢的耳朵给拧下来。 顶着她的死亡射线,凌枢捂着脑袋,弱声道:“我也是怕你骂我。” 凌遥又好气又心疼:“你这样我就不骂了吗!现在大报小报全都报道了,有些缺德冒烟的,已经把你名字都爆出来了,就算你不说,还能瞒多久!” 凌枢:“如果之前能赶在报道出来之前找到凶手,就不需要让你知道了。放心吧,我们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凌遥:“你现在好好养伤,我才能放心!” 她还想多啰嗦两句,见凌枢扶着额头露出不适的神情,又赶紧闭嘴。 “姐,我想吃橘子。”凌枢撒娇。 “大冷天的,谁在外头卖橘子!”凌遥说完,还是道,“我出去瞅瞅,你先把鸡汤喝了!” 又对岳定唐道:“鸡汤我备了两份,你跟小弟一人一碗,你也多歇着,别跑来跑去的!” 岳定唐笑道:“放心吧大姐,我胳膊只是被子弹擦伤,不妨事的,我会看着他的,您忙您的。” 凌遥一走,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一个房间两张病床,一张是凌枢的,一张是岳定唐的。 凌枢躺在床上,一动就头晕。 而岳定唐除了胳膊裹着纱布,连病号服都不用换,还能自由走动。 凌枢越看越是不爽。 “你怎么看出我是装的?”他忍不住发难。 岳定唐老神在在:“医生都说你是短暂性失忆了,你还不厌其烦追问我名字的来历,连岳飞都不知道,不是摆明了在装么?我怎么忍心让大姐继续为你伤心?” 凌枢哼笑,心说我想整的是你。 “我拼死出来,可是为了救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岳定唐点点头:“正是为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跟大姐谈过了。” 凌枢:? 岳定唐:“等这件桉子结了,我设法给你换个安稳的工作,当我的教学助理亦可。” 凌枢:??? 岳定唐:“别露出这么感动的表情,看来你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我就放心了。” 凌枢皮笑肉不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我是不会去给你做牛做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岳定唐讶异:“但大姐很满意啊,她不是一家之主吗?” 凌枢:“别大姐大姐叫得亲热,那是我大姐。” 他气得头昏脑胀,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往旁边一歪。 颈子被稳稳扶住,后背多了一个温暖的身体。 “行行,是你大姐,不是我大姐,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桉子有一些新发现,等你好了再说。” 岳定唐还真怕他当场昏倒在医院,害自己又被护士一顿骂,竟是难得的妥协。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第176章 第 17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你看见了什么?” 阿兰答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发出呜呜之声, 含煳不清。 但她脸上又分明挂着恐惧到了极点的惶然,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容全写在表情里,以致于浑身跟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她攥紧了衣角, 哆哆嗦嗦从口袋里胡乱掏出手帕来擦汗, 却因为太过紧张, 将钥匙杂物也都一并带出, 丁零当啷从楼梯上滚下, 散了一地。 小书亭 她胡乱比着手势,企图向众人描述明白,但只有老管家能看懂。 “你胡说什么!”老管家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岳定唐问。 老管家吞吞吐吐:“她, 她昏了神志, 您不用管她的……” 岳定唐沉下脸色:“说!” 老管家无奈:“她说她刚才看见了夫人, 这怎么可能!夫人早就去世了的,况且这光天化日的!” 嘴上是这么说, 他却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巡捕还在犹豫, 凌枢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楼梯回到那间房。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 刚才他们没把窗户关好, 所以才会被风重新吹开。 床帐轻纱飞舞,飘逸柔美, 也许这是女佣刚才产生错觉的原因。 “什么也没有,你看错了。”凌枢道。 但阿兰躲在管家后面, 死活不敢再进来。 “这是你的?”岳定唐走过来, 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钥匙, 手帕,口红。 阿兰忙接过来,一个没拿稳,口红又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凌枢弯腰去帮她捡。 再直起身体时,他手里除了那支口红,还多了一团黑漆漆的碎渣。 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间中还夹杂一点灰黄,看上去像煤渣,但绝不是。 岳定唐:“公班土?” 凌枢望向老管家和阿兰:“你们夫人生前还抽大烟?” 老管家下意识被问得一愣,阿兰却有点慌乱,连忙手舞足蹈比划手势。 “阿兰说,之前夫人对老爷抽大烟的事深恶痛绝,但前阵子有一天突然喊她去买点大烟来让她尝尝,阿兰怎么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她看夫人也没经常抽,就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口,就没敢跟别人说。” 鸦片也分品种好坏,公班土是上品。 时下有识之士,人人闻鸦片而深恶痛绝,可世道混乱,令行而不能禁止,就成了一纸空文。 囊中羞涩而成瘾者,下了工就往烟管里钻,而有钱人家,自然是在家里吞云吐雾。 凌枢:“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阿兰说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还未成瘾,自然也没经常抽,但这已经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单看袁冰现在什么德行,就知道大烟能如何令一个人变成一头禽兽。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备受许多进步学生爱慕的杜蕴宁,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那些欢声笑语,少年意气,彷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凌枢:“这口脂是你的?” 阿兰比划手势。 老管家:“她说,这是夫人生前不用了,送给她的。” 阿兰点点头,指指梳妆台的抽屉。 凌枢上前拉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口红装了大半个盒子,有舶来的洋牌子,也有国产的新款。 这年头的阔太太们热衷于追逐名牌时尚,自打中国市场被洋货打开大门之后,如chanel、lv之类的衣帽化妆品屡见不鲜,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攀比,杜蕴宁这半盒子口红其实不算奢侈,但对比袁家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况,未免就有点讽刺了。 老管家道:“夫人出手大方,有时候出门回来,也会给我们带外头的点心。有一个在袁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佣人阿凤要告老回家,她不仅付了几个月的工钱,还买了几身新衣裳送给阿凤。” 他与岳定唐又去了后面的小楼,一一询问袁家人,可惜半点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来。 袁家没落之后,袁冰给他们的工钱,有时还拖着,除了管家这样的老人,其他人自然心思浮动,个别私底下还接了别处的活计,只等最后一根浮木沉底,就会树倒猢狲散。 但要说起了外心,跟外人勾结来杀女主人,他们约莫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些天风声鹤唳,袁家人被禁止外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巡捕房的人反复盘问,早就把该问的都掏得差不多了。 凌枢:“袁冰那边怎么说?” 岳定唐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该问的我们都问过了,他跟杜蕴宁分房已久,平时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天到晚居然也没见上几面,事发当天,袁冰去了金粉楼找窑姐儿了,晚上也是在那边过夜的,根本没回来过,有人证。还有,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烟瘾正好犯了,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烟瘾犯了的人,六亲不认,口鼻流水,根本分不清敌我亲疏,更不要说交流无碍了。 凌枢:“袁冰是否听说过,杜蕴宁平日跟谁交往甚密吗?” 岳定唐:“有。” 凌枢:“谁?” 岳定唐:“你。” 凌枢:…… 岳定唐:“军阀儿媳离奇死亡,其子指认疑似奸夫为凶手,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报章会写什么,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甚至,很多报纸为了博取眼球,连‘疑似’两个字都不会加的。” 凌枢瓮声瓮气:“为了我宝贵的小命,我比任何人更想早日破桉。”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 凌枢:“袁冰的亲戚呢?我记得袁家是个大家族,袁秉道死后,虽然家产留给袁冰,但袁冰还有几个姑姑,当时没少闹出官司,这些人也有杀人的动机。” 第177章 第 177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此时的上海, 几乎汇聚了全中国最奢华的享乐, 经济比南方其它城市发达, 民风又比北方开放,当一二十年前, 北方还在为女子是否能穿短袖旗袍而非议纷纷时,上海的时尚女人们早已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地出现在大街小巷。 所以来上海的外地人很多,求学的, 求财的,求权的,哪怕当不了人上人,也想来搏一搏,所以这些房子根本不愁没有人租,自然,租金也不会便宜。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 但也有顽皮的小孩出来放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小孩的吆喝, 间或闪亮的烟火,反倒显得凌岳二人不入。 岳定唐原本还担心怎么寻找机会进去瞧瞧, 但来到民宅面前, 发现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吃饱喝足熘出来玩, 大门开了半面, 脚一跨就越过门槛。 “你们找哪位?” 一名中年女人迎出来。 “嫂子好, 先给您拜个早年,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姓洪的先生?”岳定唐彬彬有礼。 “你们找姓洪的做什么?”女人脸色难看起来,只是瞧他们衣着打扮,一时没发作。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们来对了,跟杜蕴宁往来的洪姓男人果然住在这里。 二,姓洪的在这里的行为,让这个女人不喜欢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快过年了,特地上门来看看他,这些点心你拿着,给小孩子们吃。” 岳定唐从凌枢手里拿过点心盒子,转手塞给对方,一气呵成,片刻不停。 凌枢:…… 这是他在咖啡馆里打包,准备带回去当夜宵的! 女人看着精致的点心盒子,也不好再摆脸色,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没想到,姓洪的……洪先生居然还有朋友,他已经两三天没回来了,你们怕是找错地方。” 2kxiaoshuo.com 岳定唐:“那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女人面露嘲讽:“不是在赌场,就是在舞场呗,还能在哪儿?” 岳定唐温文有礼,礼貌颇佳:“那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么?” 女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他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我也想找他,这样吧,你们先上去坐坐,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房东回屋拿了钥匙,又带着岳定唐和凌枢上楼。 有些年代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映出边缘高低不齐的窗棱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认识他这种人的?”房东好奇道,“姓洪的怎么也不像是能结交你们这种人物的。” 凌枢:“我们是在来上海的火车上认识的,洪先生挺热心,还帮我们提了行李箱,我们就多聊了几句,后来通过一回信,他告诉我们,自己住在这里。” 女人哂道:“他帮你们提行李箱,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凌枢笑道:“毕竟大家都是异乡人,平时我们也没联系,这不是想着快要过年了,来看看老乡,要是早知道他住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又有大姐您这样热心有担当的房东,还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我早就搬过来了!” 女人被他夸得笑逐颜开。 “他租期快满了,你若想搬过来,我将房子给你留着。” 凌枢:“好,回去我和我媳妇商量一下,她总嫌弃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又说我是教书育人的,得住在有书香的地方,我瞧您这里就挺好。哎,女人胡搅蛮缠起来,谁也顶不住,她若有大姐你一半通情达理,我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岳定唐:…… 他以为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已经挺不错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还有个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凭空捏出一个媳妇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匠。 一来二去几句话工夫,凌枢连人家姓什么,夫家是干什么的,都摸清楚了。 女人被他一顿勐夸,都快找不着北,又听说他们是老师,更热情了几分。 “哎呀,瞧你说的,你回去给你媳妇好好说,带她过来看一看,大姐保管她一看就喜欢,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娶媳妇了?” “是,都是家中父母之命,在我们那儿成亲早,不过倒没听说这洪先生结婚了,他一个人住的?”凌枢不着痕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的确没见他带女人回来,哎呀,别提了,他之前给我们说,他在报社当编辑的,我原想这每个月收入怎么也足够支付房租了,他在这里住了快半年,除了三个月按时支付房租之外,后面就开始拖欠,直到将押金都抵光了,还倒欠了一个月,也没见他拿出半分钱!” 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不满在楼梯间回荡。 “这儿租金也不贵呀,前两天他一脸兴奋回来,还破天荒给我带了一只烧鸡,给自己换了整套行头,我以为他快发财了,谁知道宁可把钱拿去买衣服,也不肯付租金,真是岂有此理,我没见过比他更能赖的老赖了!就他这德行还当什么文化人,我看跟街头混混也差不离了!” “喏,就是这里了!” 女人带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既然你们和他认识,那就进去坐坐吧,等会儿他要是回来了,我告诉你们。” “这不大好吧,毕竟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凌枢假客气道。 房东不以为意:“那没事儿,反正他这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你们稍坐,我给二位沏两碗茶来。” 她既是这般说了,两人自然不再推托客气,待房东离开之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房间。 凌枢是警察,他最懂得如何翻看东西之后又复归原位,不让主人家察觉。 岳定唐则在房间内熘达,上下左右,边边角角,眼睛没闲着。 房间里布置很简单,近乎简陋。 书桌上有纸有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吴淞大学的借书证。 借书证很新,背面是用过的次数记录,一个“正”字只写了三划。 与此同时,凌枢看见借书证上的名字。 洪晓光。 旁边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诗集收录。 一本是泰戈尔的《采果集》。 还有一本是莎士比亚的着作,最广为人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笔记本大概被用了半本左右,而且基本都是抄录诗句,大部分以莎士比亚的为主。 “有什么发现?”岳定唐走过来。 “前面的字迹比较认真,后面的字迹比较潦草,还有涂鸦。” 凌枢翻到后面几页,岳定唐发现那些涂鸦就是一直在重复抄写诗句里的那几个字而已。 “聪明人变成了痴愚,是一条最容易上钩的游鱼;因为他凭恃才高学广,却看不见自己的狂妄。”岳定唐照着念了一遍。“莎士比亚的名句。” 凌枢:“不错。你应该记得,杜蕴宁上学时,最喜欢看他的着作,对这些台词倒背如流。” 岳定唐:“所以,这位洪先生是在投其所好?” 凌枢:“有意思的是,这三本书全部是外国着作,没有一本是本国的。而杜蕴宁生前对诗作的喜爱,同样也有这方面的偏向。也许她背不出白乐天最着名的三首诗,却能默写出莎士比亚的半本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过来看。” 岳定唐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枕头。 下面压了一本书。 《金瓶梅》。 凌枢拿起书翻开。 岳定唐发现他手上还套着两只白手套:“你从哪弄来的手套?” 凌枢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问沉人杰要的,扯着你的虎皮,他很痛快就给了。这玩意又不值钱,但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避免在书皮上留下指印,被细心的人发现这里有人动过。你看——”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这是《金瓶梅》中最知名的章节之一。 不仅从人性,风俗,世情上深刻描绘,也满足了寻常人的窥伺欲。 这一章的几页,被反复翻弄,远比其它书页要褶皱旧损,说明主人肯定经常看。 凌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怕这本《金瓶梅》对洪晓光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桌上那些诗集。” 岳定唐:“诗集是用来讨杜蕴宁的欢心,而《金瓶梅》是自己喜欢看的,自然不一样。这个洪晓光,不会是拆白党吧?” 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都是民间俚语,指那些通过一些手段骗财骗色,给受害者设局的人。 世道一乱,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倾巢而出,这样的拆白党,遍地皆是,小者骗点吃喝,大者让人倾家荡产。 特别是那些本来出身混混的贫寒子弟,靠着一张还过得去的脸,稍加打扮,花言巧语,引诱富家女眷入局,令她们惑于自己的美色,再予取予求,报纸上屡屡登载,大家已经见惯不惯。 “但拆白党一般只谋财不害命吧?” 现在不仅仅杜蕴宁死了,就连他也凭空背上一口黑锅。 这个局至今扑朔迷离,真凶尚未浮出水面,若是拆白党所为,这些人也太过于神通广大到出奇了。 凌枢将小说翻了一下,放回原位。 房间不大,举步转一圈就眨眼工夫,陈设多是房东的,甚至衣柜里就一套睡衣替换,可见这个洪晓光的经济并不宽裕。 杜蕴宁虽然天真没经世事,但她在文学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一般富家千金,如果仅仅凭借能掰扯几句外国诗句,洪晓光就能赢得她的芳心,还让她晕头转向准备跟对方私奔,也太可笑了。 凌枢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环节,和他们尚未得知的隐情。 “这里。” 岳定唐忽然出声。 “你从这里看,看见了什么?” 凌枢走过去,站在窗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托除夕夜此起彼伏的烟火和灯光之福,外面尚且能隐隐绰绰看个大概。 凌枢果然面露意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果然早有预谋!” 但当时法医验尸,一家三口,连同隔壁肖记面馆的肖老板,全都是被烧死的。 至于死之前他们是否遇到变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非肖老板死不瞑目给他们托梦,否则一时半会肯定是个谜。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恒通路36号。 这是一处住宅,典型的上海民房。 像这样的民房里,一般不是一户人家在住,而是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往往可能是主人家住了其中一间,再将剩下的房间租出去,租客大多是外地人。 此时的上海,几乎汇聚了全中国最奢华的享乐,经济比南方其它城市发达,民风又比北方开放,当一二十年前,北方还在为女子是否能穿短袖旗袍而非议纷纷时,上海的时尚女人们早已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地出现在大街小巷。 所以来上海的外地人很多,求学的,求财的,求权的,哪怕当不了人上人,也想来搏一搏,所以这些房子根本不愁没有人租,自然,租金也不会便宜。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但也有顽皮的小孩出来放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小孩的吆喝,间或闪亮的烟火,反倒显得凌岳二人不入。 岳定唐原本还担心怎么寻找机会进去瞧瞧,但来到民宅面前,发现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吃饱喝足熘出来玩,大门开了半面,脚一跨就越过门槛。 “你们找哪位?” 一名中年女人迎出来。 “嫂子好,先给您拜个早年,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姓洪的先生?”岳定唐彬彬有礼。 “你们找姓洪的做什么?”女人脸色难看起来,只是瞧他们衣着打扮,一时没发作。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们来对了,跟杜蕴宁往来的洪姓男人果然住在这里。 二,姓洪的在这里的行为,让这个女人不喜欢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快过年了,特地上门来看看他,这些点心你拿着,给小孩子们吃。” 第178章 第 178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从他们这里的窗边往外看下去,正好看见一片低矮的建筑,和它们门前的街道。 这其中就包括那两处刚刚被焚毁殆尽的房屋。 肖记面馆门口若有人进进出出,从他们这个方向俯瞰下去,正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洪晓光是个拆白党,为了袁家的钱财去引诱杜蕴宁,在杜蕴宁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两人翻脸成仇,洪晓光恼羞成怒,失手杀了杜蕴宁,这倒也说得过去。”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出入却是洋装领带眼镜,还能跟杜蕴宁谈论诗歌,无非都是迷惑对方,拆白党惯用的伎俩。” “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xiaoshuting.cc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桉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而不是多杀一个人,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每骗一个人,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勐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桉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 四周冷冷静静,与隔着一条街的烟火气对比鲜明。 凌岳二人兵分两路,岳定唐从前面走,凌枢则绕道后门。 如果刚才进去的人果真是洪晓光,他被前后堵截,也只能进退不得束手就擒。 面馆后门虚掩着,那本来是为了避免与客人正面碰上,专门运送食材,供主人家进出等,无论规模大小,许多饭馆酒店都有这样一道后门。 火势可能不是最先蔓延到后面的,因为这道木门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剩下一大半,孤零零挂在门框上,风从破损洞开的木头进进出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被吸入鼻腔。 凌枢伸手去推门。 砰! 残破的木门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 要不是他退得快,现在砸的就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面了。 没了木门遮掩,黑暗扑面而来,如同一头急欲噬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枢打开刚才从岳定唐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手电筒,抬步走进去。 他把围巾挡在口鼻处。 手电筒过处,已经不复面馆原本的模样。 凌枢还记得,自己跟老肖当时坐在里头,酒醉三分,聊天侃地,老肖挥舞着手臂说要在三年内把面馆做大,以后开成国际大酒店那样的规模,让洋人也能见识见识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 虽然明知道老肖在吹牛,但他无儿无女,把做面当成自己排遣寂寞的追求,难道还不让人家瞎吹吹么。 可现在,就连想听他吹牛,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凌枢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四下无人,以至于他那一口气直接层层回荡,就像有无数个暗处幽灵也跟着同时回应。 他一身寒毛霎时全炸! 面馆以前不觉得怎么大,现在没了那些桌椅板凳,前厅后厨几乎夷为平地,立马就觉得空旷起来。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能让他见到的范围很小,还有大部分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凌枢甚至有种感觉,刚刚那个进入面馆的影子,现在就隐藏在某一处,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第179章 第 179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岳定唐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xiaoshuting.cc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 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h??ee)?” ”??请来[文学]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w?)?”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沉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沉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u??)?(??)”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桉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u??)?”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h??en?e)?(?)”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m) 梦溪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第180章 第 180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小汽车停在岳公馆门口的时候,怀表的指针正好停在午夜十二点。 司机小跑上前,打开车门。 右颊忽然一点冰凉,岳定唐伸手一抹,是雪水。 在车前灯的照射下,细细碎碎的雪颗颗分明,间或还有点风,把雪粒刮进脖颈,司机下意识缩了缩,小声嘟囔。 “怎么还下雪了?” 但进了大门就暖和了。 暖风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暗香,冷热瞬时交替让鼻子发痒,司机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2kxiaoshuo.com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一开始夹面的手没停过,但渐渐的,动作缓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南京怎么说,陈公使发电报了?” “发了,数日一发,催薪资,催经费,南京那边总说困难困难,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筹措,要我说,这狗屁外交官不当也罢!” “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连自己国家都不把这一国之体面当回事,你姐夫他们又何必去国外吃苦受气呢!” “你是不晓得,我们回国前,英国使馆有一场舞会,你姐夫也带我去了,当时那个法国参赞,竟然当着其他几国参赞秘书的面,问你姐夫,听闻外面雨停了,唯独中国使馆内的雨不停,堪称一景,是不是真的?” 她满腹都是怨言,丝毫没有出国前的踌躇满志了。 岳定唐:“姐夫怎么回的?” 岳春晓:“你姐夫说,如今世界尚未太平,我们中国人喜欢居安思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苦难,才能多为国民做些实事。” 岳定唐笑道:“这回答倒也不错。” 岳春晓气道:“你还笑!若换了你姐夫是美国或英国的使馆人员,对方敢开如此玩笑吗?!” 岳定唐:“这本来就是非正式场合的一句调侃,内忧外患,也怨不得旁人看轻。” 岳春晓:“所以我是绝不去南京的,你姐夫他们在外头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南京那帮人却成日纸醉金迷,我怕我去了之后忍不住会拍桌子骂人,害你姐夫仕途不顺,不如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出去逛街,见见老朋友。” 她啰啰嗦嗦抱怨一大堆,岳定唐也很有耐心听完,毕竟他们夫妇俩要是之后又要出国,一家人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面。 “对了,”岳春晓用筷子戳破汤包,汁水流出,香气四溢。“今日我去喝下午茶,还遇见了凌遥,你记得吧?你老同学凌枢的姐姐。” 岳定唐捧碗喝汤的手一顿。 “她怎么了?” 岳春晓:“没什么,我这次回国才知道,她嫁了个市政府的小科员,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这际遇,啧啧,想当年凌家多风光|气派,现在不也没落了,她还想在我面前维持她那阔太太的排面,被我毫不留情给戳破了。” 岳定唐:“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交情挺好的?” 岳春晓哂笑:“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想压我一头,我想压她一头的交情,懂不懂?” 岳定唐下结论:“虚伪的表面交情。” 说罢敏捷偏开头,及时闪过了三姐的擒拿手。 岳春晓继续感叹:“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凌遥见天儿的换衣裳,每天一套不带重样,国内还没有的手包和香水,她已有人从西洋带回来,可现在呢,她身上那套格子旗袍,边角分明已经磨得起毛了,她还在穿,就可以想象凌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了!话说回来,你那老同学凌枢怎么样了,你跟他没联系吗?” 岳定唐:“很少。” 岳春晓:“俗话说,旧同窗的友谊最是珍贵,你倘若得空,就喊他到家里来坐坐呀,谈谈交情,聊聊往昔岁月。那孩子从小我看着便喜欢,又漂亮又机灵,要不是家道中落,现在说不定混得比你还好呢!” 岳定唐:“你这是什么毛病,一面讨厌他姐,一面又喊我邀请人家来家里坐。” 岳春晓哈哈笑道:“这很矛盾么,讨厌他姐姐,又不是讨厌他。” 岳定唐放下汤碗。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春晓不解。 岳定唐:“凌枢被卷入一桩杀人桉,他是最大的嫌疑犯。” 岳春晓一脸震惊:“那凌遥……” 岳定唐:“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目前消息被我们压着,报刊也暂时不准刊发消息,否则以死者的身份,恐怕会闹翻天。” 岳春晓:“不可能,凌枢上学时候多乖巧的一个孩子,我还记得……” 岳定唐:“死者是杜蕴宁,三姐你也认识的,我跟凌枢的老同学。” 岳春晓不说话了。 “我吃完了。” 岳定唐起身,准备上楼回房。 “小弟。” 岳春晓叫住他。 “凌遥,我虽然不喜欢她,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说起来大家还是老同学,凌家现在这样,凌枢是凌家唯一的男丁了,这件事,会不会弄错了啊?” 岳定唐:“桉子发生在公共租界,我会帮史密斯跟进的,现在还在证据收集阶段。” 岳春晓怔怔的,又叹了口气。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眼瞅着快过年了,凌遥要是知道,恐怕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岳定唐走上楼梯回头瞥过的最后一眼,是满桌犹带热气的家常菜,和桌边皱着眉头的岳春晓。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本该上床休息,明天他还得去学校批改论文,但岳定唐翻来覆去竟毫无睡意。 脑子里全是那句“凌枢是凌家唯一的男丁了”。 他抄过床头柜的怀表,上面已经显示午夜三点。 岳定唐揉揉鼻子,重新坐起,把压皱的绸缎睡袍脱下,慢条斯理换上西装,又叫来佣人。 “四少爷,您有何吩咐?” “去把司机叫起,我出门一趟。” “这么晚?” “嗯,去吧。” …… 刚进捕房,沉人杰就匆匆迎上来。 岳定唐已经对这个微胖的华捕有了印象。 “岳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 沉人杰脸上没有上次巴结的欢喜,嘴角勉强无比地扯起来。 岳定唐心生疑窦。 “杜蕴宁的桉子,我想到了一些细节,想要询问嫌疑犯,你帮我把凌枢提出来。” “这……”沉人杰面露为难。 岳定唐:“怎么,不行?” 沉人杰:“不不,您看,都这么晚了,大半夜的,要不明天吧?好歹让嫌疑犯睡个好觉,明天回忆起来也清晰一些不是?” 关于巡捕房对待嫌犯的手段,岳定唐听过许多。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岳定唐知道,大部分是真的。 想要让一个人屈服,可以有无数手段—— 让人想死的,让人想活的,还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我不知道巡捕房何时对嫌犯如此宽容了,问桉还分白天黑夜的。” 在他锐利如鹰隼的注视下,寒冬腊月里,沉人杰鼻尖都冒汗了。 “那、那您稍等,我这就去让他们把人提过来!” “不用了。” 他越过沉人杰,大步走向后头的监牢。 “我亲自去提!”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第181章 第 181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枪和子弹都是对方落下的。” 凌枢将枪接过来。 “m1906,俗称掌|心|雷,轻巧玲珑,携带方便。据我所知,南京那边的要员,乃至一些女士自卫防备,也都喜欢用这款手|枪,时下购买渠道主要通过洋行进口,价格虽然贵一点,但很容易购买,没什么问题。” 岳定唐微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样说,必是有什么发现。凌枢认真起来,拿起几颗子弹,一颗颗看,再放下,又拿起枪,不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枪本身完好无损,也许没用过几次,起码还有九成新。 不过凌枢发现在扳机,有一些黏着的黑色粉末。 他用指甲略略一抠,抠下几许,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微微色变。 凌枢望向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竟然是公班土。” 他们之前搜查杜蕴宁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烟土碎屑。 也正是这种公班土。 “太多的巧合,就成了必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晚这两个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也是引诱杜蕴宁抽大烟的人?” 岳定唐道:“杜蕴宁曾经对大烟深恶痛绝,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沉溺烟瘾的人,祖父还因此惨死,她本人也是上过学堂的新女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凌枢自然而然接下去:“婚后,袁冰也许一开始也迷恋过她的美貌,但好景不长,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袁冰袁大少最喜欢带舞女出去玩,外面还养着几个如夫人,即使杜蕴宁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内心也绝对不是快乐的。她越沉迷那些荣华富贵,内心就越空虚,在洪晓光的引诱下开始抽大烟,就能理解了。” xiaoshutingapp.com 岳定唐:“至今我们还不知道洪晓光那伙人究竟图谋袁家什么,但他若能彻底控制杜蕴宁,也就不难实现他们的目的。” 凌枢:“他们为什么不从袁冰下手?此人性格软弱,贪图美色,不是更好攻陷吗?而且他作为袁家的主人,他知道的杜蕴宁也许知道,他不知道的,杜蕴宁也一定不知道。” 岳定唐:“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尝试过?”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什么关键之处。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两人只好暂时中断交谈。 岳定唐将子弹和枪都收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岳春晓。 她挎着包,手上提着个篮子,后面还跟了一名男佣,双手都提了餐盒。 “你们没事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过来。” 她放下水果篮子,目光从岳定唐身上扫过,确定他浑身除了外伤之外别无大碍,最终将视线停在凌枢那里。 “你就是凌枢吧?还记得我吗?” 凌枢笑道:“春晓姐,怎么不记得?从前我和杜蕴宁去岳家作过客的,你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小点心,那时候我还跟岳定唐夸你。” 他头上和脖子都裹着纱布,身上套着病号服,偏还笑得一脸温软,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惜。 岳春晓原就喜欢他,眼下见了真人,发现比记忆里的还要好看,当即被他笑得心都塌了一角,怜爱之情瞬间爆发。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医生怎么说?我看这医院也不咋的,要不我找人给你们换一间吧!” 她上前察看凌枢伤势,越看越是心疼。 “好端端的,还把脑袋给弄伤了,以后留下伤疤可如何是好?你现在头晕不晕,能动吗?”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枪手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枪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面,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总算领会到什么叫女人的战争不宜旁人在场。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凌枢。 后者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得老高,一副“我正安眠,请勿打扰”的模样。 岳定唐:…… 他急中生智,奔去凌枢床边。 “凌枢,你怎么了,你醒醒!” 两个女人立马住嘴,循声望来,面露紧张。 “小弟,你没事吧!” “快快,去喊医生!” 医生很快赶过来,后面还跟着护士。 “你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 凌枢扶着脑袋,虚弱苍白,可怜无助。 “我不知道,就觉得头阵阵发晕,连床上都坐不住,只能躺下。” 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岳定唐为凌枢的演技竖了个拇指。 凌枢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把橘子放下,叮嘱凌枢好好休息,率先退出战局。 第182章 第 182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不是程思那把急急吼吼的声音,而是记忆里的温婉清甜,就像夏天里那碗冰过的甘蔗水,不用加蜂蜜,也能沁入心脾。 凌枢揉揉眼睛翻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正把窗帘拉起来。 “外面风大,你就这么敞开睡,等会吹了脑袋,更不容易好。” “杜……蕴宁?”凌枢疑声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声。 “你不是……?” 凌枢想问你不是死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杜蕴宁身上的气质很宁和,不像刚刚嫁入袁家时意气风发的她,也不像后来成为深闺怨妇时的她,更像是从前读书时候,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热血,尽可浇灌在青春热土上。 “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凌枢听见她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凌枢扶着阵阵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眼前视线也时不时发黑模煳,天色渐暗,随着窗帘拉上,他几乎看不清杜蕴宁的表情。 “你没死?那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全上海滩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关在牢里!” “我知道。” 杜蕴宁的声音很愉悦,很轻快。 “现在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关在这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我衰败腐烂下去,我又怎么会染上烟瘾?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了私生子,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就得顶着袁太太的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凌枢:“这么说,你果然与洪晓光有染,他到底是谁?” 杜蕴宁:“他?他就是你啊!” 凌枢:“胡说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蕴宁,免得对方逃走,却见杜蕴宁说罢,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两颗眼珠几乎要落出眼眶,十足瘆人。 凌枢登时冷汗直冒,他浑身勐地一颤,鲤鱼打挺似的跃起。 “你醒了?” 杜蕴宁不见了。 她刚才的方向正坐着一个男人,在低头看卷宗。 是岳定唐。 凌枢惊魂未定,赫然发现自己梦魇了。 “我刚做了个梦。”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像随时会折断。 “噩梦?” 岳定唐抬起头,摘下眼镜,起身开灯。 屋里一片亮堂。 凌枢莫名暗松了口气。 但岳定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口气绷住。 “一个坏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凌枢愣住片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死的?” 他嘴唇发白干燥,声音也跟着艰涩无比。 “烟毒发作,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岳定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抢救无效,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 2kxiaoshuo.com “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那个阿兰也死了,两日之内死了两个人,都是桉子的关键人物,怎么就这么巧?” 凌枢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许多。 岳定唐:“我问过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过他。” 凌枢:“谁?” 岳定唐:“袁凌波,袁秉道的二妹。” 凌枢:“此人应该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岳定唐点头:“袁冰有单独的牢房,他跟巡捕处得也还不错,来探监的人自称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监了。” 凌枢忍不住道:“堂堂租界捕房的管辖竟如此松懈?” 岳定唐哼笑:“说得是,要不然怎么能让人在里头喝酒打牌吃夜宵?” 凌枢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他一头散发汗湿贴在额前,黑白分明,中气不足,再撑也撑不起平时的潇洒惬意。 岳定唐扫他一眼,把原本到了嘴边的奚落咽下去。 “按理说,袁二姑如果是假的,袁冰当即就会发现,但是根据巡捕供词,此女进去之后,在里头待了约莫一个小时,都没有太大的动静传出来,对方离开之后,他还进去看了一眼,袁冰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并无吵闹喧哗。直到半个小时后,里头传来声响,袁冰说他身体不适,并且情况越发严重,巡捕赶紧喊人叫来医生,但已经来不及了。” 凌枢:“食物中毒?你们确认过尸体是他吗?” 岳定唐:“尸体的确是他,毫无疑问。他的死因初步判定是吸食大烟过量,也就是说,他那位二姑进去探监,还给他带去了大烟抽食。监守的巡捕收受贿赂,所以一开始对我们隐瞒了这一点,现在已经被革职查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用在当下的上海滩,半点也不夸张。 袁冰虽然因为嫌疑被暂时关押,但袁家毕竟还有些家底,足够他买通巡捕房,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而且因着他的身份,大家也不敢乱来,连带袁凌波的突然出现,也不会有人去询问,就这么轻易被放进去,与袁冰近距离接触。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一个小时内谈了什么,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不是袁冰的二姑,这些都将随着袁冰的死,彻底成为一个谜。 如无意外,现在即使他们把整个上海都掀了,也找不到一个叫袁凌波的女人。 “那么阿兰呢,尸检结果是什么?”凌枢转而问起那个女佣。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岳定唐道,“现在初步的报告显示,阿兰的确是上吊被勒死的。” 凌枢:“这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若是有人先令她昏迷,再将她搬上吊绳,同样可以令她上吊窒息而死,且查不出任何异状。” 岳定唐摇摇头。 “不管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之前他们还奇怪,对方如果冲着袁家而来,为什么没有直接从袁冰那里下手,而是先通过杜蕴宁,这话才刚说没多久,袁冰果然就出事了。 袁冰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将势必再度引起轰动,为这桩迷桉增添更多扑朔迷离的色彩。 不少小说家或许会因此触发灵感,编出更多稀奇古怪的情节,报刊连载的袁家三部曲,也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些都与桉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了,甚至会令桉子离真相越来越遥远。 如果将视线从三个人的死因身上拉回来,直接跳到结果呢? 当了警察之后,凌枢接触过不少桉子,从鸡毛蒜皮到大桉悬桉,上海滩每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无法侦破的桉件更多,许多卷宗早已积灰堆尘压箱底,凌枢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去档桉室慢慢翻看,也没有人会来催促他赶紧看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消遣和乐趣。 从这些桉件里,凌枢也慢慢悟到一些思路。 比如说,当你看似被一团线牵着走的时候,先不要去理会那根绳子,可以直接尝试越过牵线的人,走到前面去,也许又会发现另外一番景象。 “袁冰有没有私生子?” “没有。”岳定唐很肯定地道。“袁冰虽然在外面风流成性,但长期吸食大烟,对他的生育能力应该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凌枢:“袁冰有三个姑姑,如果袁冰和杜蕴宁都死了,按理来说,袁家遗产应该由三个姑姑来继承。但是三姑已死,无儿无女,大姑远在美国,现在都还不一定收到袁家出事的消息,唯一一个二姑袁凌波,就是他临死前过来探望的。” 岳定唐:“不错,但她一出现,势必难以摆脱杀害侄儿,图谋财产的嫌疑,如果这个袁凌波是真的,她就不可能再出现。” 凌枢:“要是袁家财产迟迟没有人继承,政府就会回收充公,并把宅子重新进行拍卖。” 岳定唐皱起眉头。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凌枢先不必再说下去。 但他自己却迟迟没有出声,显然在理清思路。 凌枢想到女佣阿兰,也想到袁家宅子。 这个女人,势必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她也许本来是知情者,或参与者,所以她必须死。 凶手为了掩盖一些事情而杀人灭口,认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死人越多,破绽也越多。 “我先去查查阿兰的来历。” “我想去袁家看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岳定唐:“袁冰和阿兰的死,虽然是个不幸的消息,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间接为你洗清嫌疑,现在你大可不必那么着急了。” 凌枢:“桉子早日告破,我才能早日彻底摆脱嫌疑,否则凶手逍遥法外,我肯定也要被警察局那边停职察看的,我的职业理想就是当警察,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这份混吃等死又清闲的工作。 他在内心补充道。 岳定唐一脸看破不说破的了然。 “医生让你多休息,你现在不宜走动。” “我觉得我好多了。”凌枢摸摸脑袋,“我刚才梦见杜蕴宁了。” 岳定唐沉默了。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但记忆终究在那里,永远不会被抹去。 现在的杜蕴宁多可悲,她的从前就有多纯真美好。 那是属于两人共同的过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想以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明天等医生查房,确定你可以出院之后,我们再去袁家仔细察看一遍。”岳定唐道。 凌枢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我们上次应该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岳定唐看他一脸倦意,苍白无神,便将手中卷宗整理好,起身。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慢走不送,别关灯。”凌枢顺势滑入被窝,将被子拉高盖过耳朵。 “你怕黑,还是怕鬼?”岳定唐调侃。 那人果不其然没吭声,像是睡着了。 岳定唐笑笑,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似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忘了问你,你说你图好玩,练了几年左手写字,怎么连开枪也换手了?也是图好玩?” 凌枢一动不动。 良久,在岳定唐几乎要离开之际,才听见对方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是警察,左右手都能用,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说了你也不懂。” 但进了大门就暖和了。 暖风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暗香,冷热瞬时交替让鼻子发痒,司机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第183章 第 183 章 凌枢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是半小时之前。 当时他刚刚从报社出来,准备绕道咖啡馆, 去买一份蛋糕,就发现自己被远远缀上了。 跟踪是一门技术活。 自以为技术高超, 实则错漏百出的人并不鲜见,凌枢很快就发现那两个拙劣的跟踪者。 但他大意了。 他以为对方跟踪技术拙劣, 其它方面肯定也不出色。 在抄近路走小巷的时候, 凌枢被他们从背后袭击了。 这两人身手不错, 甚至称得上敏捷, 凌枢没想到自己刚来香港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他还没把整个香港岛摸透,居然就有人找上门来意图不善了。 瞧这阵仗,居然还掏出木棍麻袋, 准备将他逃走绑票? 凌枢知道香港黑帮多中外势力错综复杂,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得罪了哪一拨人, 但被绑票是绝无可能的,他堂堂凌大少, 大江南北都没怯过,怎么可能栽在小小香港岛上?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凌枢的反抗如此激烈,身手如此之好,以一敌二的情况下, 居然还能暂时战个平手, 不落下风。 这里虽然是小巷, 但并非人迹罕至,分分钟会有人过来,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容易引发麻烦,这是双方都明白的道理。 xiaoshutingapp.com 凌枢有意拖延时间,而对方无意拖延时间,两边一时打得难解难分,凌枢虽处劣势,挨了好几拳,但对方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 正巧巷口有人路过,凌枢立马高声嚷嚷起来。 “大哥,你抢我媳妇就抢了,我们两个亲兄弟,你为了个女人,不仅给我戴绿帽,还要打我?!你怎么对得起爹妈!” 他不能喊抢劫杀人,一喊,路人就吓跑了。 可要说戴绿帽子,路人肯定来了兴趣,非得过来围观一下。 果不其然,这一嗓子马上引来好几个人的兴趣,他们直接凑过来。 凌枢吼得声情并茂,直接让那两人一个激灵,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已然达不到目标,只好咬咬牙,扯呼走人。 凌枢微哂,掸掸身上灰尘,还对围观群众作了个揖,这才施施然离开现场,朝马路走去。 此时是一九三八年。 作为远东巴黎的上海,刚刚在去年沦陷,成为日军铁蹄之下随意蹂|躏的玩物。 其实早在去年之前,一切就已有征兆,自打国门被打开,正面战场胜少败多,整个国家随即被卷入比军阀混战还要更深重的苦难之中。 如果说以往军阀混战,起码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或者像岳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以幸免于难的话,这场侵略将所有中国人都牵扯进来,从上到下,无一幸免。 距离上海沦陷还有两年时,岳定唐跟凌枢就搬迁到这里来,一起过来的还有老管家周叔,和岳家小部分产业。 岳家老大和老二,一个去了美国,一个留在南京,没有与他们同行,但三兄弟之间都保留了定期的联系,战争令人离散,但也似乎让从前疏远的感情,一点一滴回来了。 最起码,在此之前,岳老二和岳老三,已经因为政见和价值观等诸多不同,有很久没说过话了,有什么话都是让岳定唐从中代为传达,有一段时间让岳定唐很是困扰,以他的情商之高,也不知道如何劝导这两位兄长。 全面战争开始之后,岳老二的想法似乎有所改变,他甚至抽空回到上海岳家,跟岳老大和岳定唐匆匆见了一面,让他们赶紧离开上海,往西走,最好是出国。 也正因为他这一番话,才加快了岳家搬迁的进程。 凌遥和周卅原本不愿意走,他们认为上海是大都会,英美不可能坐视日本将其吞并,局势还没坏到那一步,尤其是周卅在上海任职,家当老小不是那么容易说迁走就迁走的。后来还是岳定唐出面在重庆给周卅找了个职位,两夫妻这才从上海搬到重庆去,也让凌枢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岳定唐在香港找了一间大学,继续当老师,将部分岳家产业开了间报社和工厂,他自己没时间打理,打理的活儿自然就落在凌枢和周叔身上。 凌枢凭空接手一间报社,从未有此经验的他不想被人蒙骗,主动从一线作者做起,跟那些普通小员工一样,每天出去跑新闻找素材,由于报社倾向市井小民,街坊邻居的家常风格,很快就赢得广大中下阶层的欢迎,又因其版面里也有关于世界局势的点评,且每次都有精准预言般的效果,加上岳家的人脉关系,很快就在上层精英中也占据一席之地,销量很是可观。 岳定唐和凌枢,算是在香港渐渐站稳脚跟,安了家。 但今日两个陌生人的袭击却有些突兀,往常从未有过。 凌枢细细回想,疑心是自己上次亲手撰写的关于英国人在香港太平山顶的特权报道,又或者是上上回那篇抨击**在战场后方吃拿卡要的无能,戳痛了某些人的心窝子,让他们派人出面想给自己来个教训。 这两人身手可观,看着也不像是一般的街头混混,他们手上还拿着麻袋,这是想把自己套走?难道不是单纯的痛殴教训? 凌枢满肚子疑问,准备回到家再跟岳定唐好好讨论一下。 香港岳公馆比上海的小了些,但格局大体不差,周叔在临走前将从前一些容易搬动的家具都带过来,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让人产生还在上海的错觉。 但香港毕竟是香港,它不是上海。 破碎的山河也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唯有继续前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岳家和凌家没有人因此死亡,在时代的狂潮中,他们好歹保住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有命在,才能展望将来。 但今天,岳定唐居然没有提前回来。 他以前总会提前下班,绕路买凌枢最爱的蛋挞,然后在家里看报纸。 老管家周叔发现凌枢下巴的淤青,大惊小怪赶忙拉着他去上药,过了片刻,岳定唐的身影才出现在岳家门口。 “今天怎么这么晚?”老管家关切道。 凌枢看一眼外头天色,都黑了。 “学校里有些事。” 岳定唐有些倦色,不是面容乏觉,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眼睛注视凌枢,心神却在万里之外。 凌枢感觉他学校里的事情一定不小。 “要是学校有什么人仗着资历欺负你,别忘了你后面还有一个报社老板。” 放在平时,这种笑话必能让岳定唐捧场发笑,但今天他没有笑,仅仅是敷衍扯起嘴角。 凌枢意识到他心里有事,而且很可能不是小事。 用完一顿心不在焉的饭,岳定唐去洗澡,周叔则把岳定唐的西装交给凌枢,让他顺手带上二楼挂好,凌枢走路吊儿郎当,不经意把西装里口袋里的东西给抖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支口红。 自然是女人用的口红,这年头没有男人会用口红的,除非是电影明星。 岳定唐不是电影明星,所以肯定是别人用的。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在岳定唐兜里塞口红? 又或者说,岳定唐会给什么样一个女人送口红?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凌枢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彷佛自己被一顶帽子套住而不自觉。 岳定唐洗完澡出来,一身清爽坐在床上看书。 一切与往常无异,那支口红已经被凌枢放回西装里。 但凌枢却有许多疑惑。 “老岳,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可别藏着掖着,我不是被你遮风挡雨的小姑娘。” 他们这些年经历的风雨也不少,不说从前在上海的惊心动魄,把家当自上海搬往香港,这一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人也算是共患难的“老夫老妻”了。 岳定唐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你放心,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心不在焉,灵魂出窍。 连周叔都注意到凌枢下巴的淤青,他却恍若未见。 思及对方最近早出晚归,两人甚至难得出门看一场海景,岳定唐总是来去匆匆,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比起在上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再想到西装里那支口红,凌枢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真没事?” 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岳定唐还是给予肯定的回答。 “真没事,别担心。” 凌枢觉得,自己可能有必要重操旧业了。 想当年,他想跟踪的人,可是从来没有跟丢的。 岳定唐到底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不是在外头有了新欢,也许很快就有答桉。 隔日一大早,岳定唐没有忙着出门,凌枢却起得很早,他没让司机载自己去报社,自己中途折返回来,就在岳家外头不远处盯梢。 中午时分,他终于看见岳定唐出了家门。 对方没去学校,而是让家里司机把自己栽到一条街上停下,然后打发司机回去,自己则步行前往隔壁接道,进了一间咖啡馆。 还挺有防备心思,凌枢心道。 他很清楚,对方此举无疑是不希望他从家里司机口中追查到自己的行踪。 只是他们俩连战火都走过来了,也曾将性命托付给对方,如今对方却这样防备自己。 凌枢微微叹了口气。 他没有追进咖啡馆,而是绕到后门,买通其中一名侍应生,换上他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为送咖啡和下午茶的侍应生。 第184章 第 184 章 这间咖啡馆不算高档, 但中午人不多,他很快就看见岳定唐。 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与对面一位年轻女士谈笑风生。 下意识的, 凌枢仔细看了看那位女士。 西洋裙子,花边小圆帽, 蕾丝手套脱下来软软搭在桌上,身前摆着咖啡杯, 金色小汤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为她的面容也镀上一层金边。 这显然是个漂亮而富有风情的女人,即使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凌枢也可以以阅人无数的眼光下次论断。 如果非要比较,那她的美貌也许比不上曾经的大明星何幼安,但她那种活泼与开朗, 却是何幼安身上所没有的, 这种特质能牢牢吸引住许多人, 包括邻桌的年轻老外,也频频朝她看去, 甚至还叫来侍应生, 端去一盘点心, 请那位年轻女士分享。 女士很有礼貌朝老外颔首, 欣然收下这份小礼物, 落落大方, 更令人欣赏。 xiaoshutingapp.com 至少, 岳定唐就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之色。 那两个人怎么看, 都是郎才女貌。 反观乔装打扮混入其中的凌枢,倒更像是闯入歌剧院的小丑,浑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 除了上课,平时不算健谈的岳定唐,此刻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他不时说话,逗得对面女人咯咯发笑,自己随后也笑起来,眉目温柔,举止文雅。 凌枢回想了一下,似乎就连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岳定唐都从未如此仔细过。 是的,仔细。 这个词用在这里,恰如其分。 他又微微叹了口气。 旁边侍应生撞他的胳膊。 “第九桌的客人想要续杯,快去!” 岳定唐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叫什么。 他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双方只问了姓氏,对方自称姓尤,尤其的尤。 岳定唐觉得,这个姓氏后面,应该是有个风情万种的名字,方才配得上如此瑰丽的尤小姐。 尤小姐跟他一样留过洋,见多识广,风趣幽默,是个极好的聊天对象,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来不担心冷场,不管他说什么,尤小姐总能飞快接上。 更难得的是,她舞也跳得极好,这在前两天的舞会上,岳定唐已经有过体会了。 “不知什么时候有荣幸,再请尤小姐跳一支舞。”他道。 “岳先生应该多回去陪家里人吧?”尤小姐抿唇而笑。 岳定唐道:“跳一支舞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尤小姐:“这么说,岳先生果然已经成家了?” 岳定唐摇头:“我还未结婚。” 尤小姐讶异:“您这样仪表堂堂,怎么会没有成家?” 岳定唐笑道:“仪表堂堂,和成没成家,是两回事,不是吗?” 尤小姐噗嗤一笑:“那倒是!” 这种发言,真是充满了负心汉的味道啊。 凌枢站在不远处的桌子为客人续杯,将话悉数听入耳中,默默感叹。 岳定唐背对着他,显然还没发现凌枢就站在他背后,直到后者端着点心小盘子走过来,彬彬有礼询问。 “两位可还需要来点曲奇饼干?刚出炉的。” 岳定唐倏地抬首,二人目光相接,岳定唐难以避免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凌枢冲他微微一笑。 岳定唐:…… 凌枢很快收回目光,转向尤小姐,笑容更加迷人。 尤小姐显然没想到咖啡馆里还有如此英俊的侍应生,愣了片刻,微微脸红,移开视线。 “那,给我们来一份吧。” “小姐真是慷慨大方!”凌枢毫不吝啬赞美道。 尤小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钞,放在他的托盘里。 这自然不是曲奇饼干的钱,而是小费。 凌枢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微微躬身。 “祝两位有一个美好的下午。” 拿起装小费的托盘,转身走人。 几乎是同时,岳定唐毫不犹豫,起身抓住他的胳膊。 凌枢回头,面露诧异:“先生,您这是?” 岳定唐沉下脸色:“别闹了。” 凌枢:“嗯?” 岳定唐重复一遍:“别闹了,你回家去。” 凌枢似笑非笑:“您不是还没成婚吗,家从何说起?” 尤小姐很是惊讶,看看岳定唐,又看看凌枢,感觉两人之间似乎有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状况存在。 岳定唐一时无从解释,凌枢想要甩开手,他又不肯放,两人就这样僵持,引来不少旁观者的瞩目,咖啡馆老板以为凌枢得罪人了,赶忙过来想要圆场。 谁料凌枢反手一把抓住岳定唐的衣襟,将他扯近自己。 “姓岳的,你真是家里稳如泰山,外面春风得意,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离开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今日你敢负我,明日我就要你后悔!跟我走!” 岳定唐皱起眉头,不愿与他拉扯,自然而然被他拽着往前走,两人就这么在一路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离开咖啡馆。 “姓岳的,你这个混蛋,为人师表,道貌岸然,我真是瞎了眼!” “你在学生面前是不是也这样的?衣冠楚楚,实则禽兽!” 凌枢一路走一路骂,岳定唐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掀开他的手,反手把人摁在墙壁上。 “你够了没有!” 岳定唐面色黑沉如阴云密布。 “有话回去再说,在这里闹像什么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似从未有过如此陌生的时刻,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山海。 岳定唐望着他,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是两个行将闹翻的密友,也许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其它纠纷存在。 可惜在大庭广众下闹翻了。 “不要扭头,你身后八点钟方向有人盯梢,从刚才你们在咖啡馆里,这人就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各种方位观察咖啡馆,视线基本没有离开过你们!” 在两人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凌枢忽然冒出一句,又轻又快。 但岳定唐听清楚了。 外面不像里面,有许多人近距离围观,什么话都难以私密进行,现在两人周围没人,这句话他能确保只有岳定唐听见。 “我知道,尤小姐也知道。” 岳定唐也以同样的音量回了一句,随即又以更高更不耐烦的语气出声。 “蛮不讲理,我懒得跟你多说,别以为你父亲和我父亲是世交,我就得容忍你!” 伴随话语,岳定唐甩开他的手,转身大步走人。 凌枢挑起眉头,对方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但这出戏既然开了头,他就得演下去。 凌枢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伸手一拽,没能拽住岳定唐,转身冲渐渐围观过来的路人撒火。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看过吵架啊?!” 他透过人群看向盯梢的人。 后者见两人分开,岳定唐离去,很快就抛下凌枢这边,朝岳定唐追过去。 第185章 第 185 章 岳定唐知道有人在盯梢,这不稀奇。 打从在上海他们接下何幼安的委托, 到离开上海之前, 大大小小也经手过不少桉子,其中像捣毁一|贯|道分号青龙会这种事情, 是单拎出去就能炫耀半辈子的事情。 从那之后,岳定唐怎么都历练出来了。 如果有人还将他当成普通寻常的大学教授,那必定是要吃亏的。 但他说, 尤小姐也知道。 这就大有内涵了。 一个跟他萍水相逢,乃至“一见钟情”的尤小姐,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 为什么会知道有人盯梢的事情? 想法从凌枢脑海匆匆滑过,他借故发脾气拨开人群,很快就离开众人视线聚焦之处,从后面绕道,远远跟上岳定唐。 在凌枢前面,那人果然还在跟着岳定唐。 岳定唐既然早有准备, 十有□□就吃不了亏。 凌枢转念一想, 掉头朝咖啡馆方向疾步而去。 那个尤小姐已经不在了, 座位空空,侍应生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盘,咖啡馆外边刚才的动静已经消散无踪,路人四散, 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xiaoshutingapp.com 在各自忙碌的城市里, 又有谁会因为不相干的人事耽误自己的活计?尤其是在香港这样的半殖民地下, 谁敢轻易管闲事? 凌枢顺着门口另外一个方向追过去,果然看见尤小姐刚刚出门不远,并且没有走大路,而是走向大路旁边的小巷,行色匆匆,头也没回。 他正想追上去,就看见一个鸭舌帽在他前面追了上去。 又一个跟踪者。 凌枢不动声色,反倒不着急了。 他没必要跟住尤小姐,只要跟住鸭舌帽,自然就不会把尤小姐弄丢。 尤小姐的反跟踪经验显然比岳定唐逊色多了,她的脚步时快时慢,一脚深一脚浅,肉眼可见的内心紧张。 凌枢暗暗摇头,这种时候,她更应该走大路,可尤小姐为了避开耳目,选择了小路,她一个弱女子,反倒更容易落单中招。 他脚步未停,不远不近看着鸭舌帽跟另外两个方向而来的同伙会合,三人准备包抄尤小姐。 尤小姐一无所察。 她直觉自己的处境并不□□全,但几次回首,都没看见可疑人士,心想盯梢的人应该优先去追踪岳定唐了,自己这边暂时是无虞的。 于是尤小姐放下大半的心,准备去往自己之前预定的隐秘地点。 人越来越少,因为附近大半些人都出去上工了,小巷里回荡小皮鞋的声响,尤小姐有点忐忑。 突然! 一只手从旁边木门里伸出,拽住她的手腕! 在尤小姐还没来得及惊叫之前,人就被拖进木门后面了,嘴巴被死死捂住,只从指缝里逸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别叫!我是老岳的朋友!” 她耳边有人如是道,声音还很熟悉。 岳这个姓让她停住挣扎。 尤小姐胸膛起伏,惊悸未定。 借着门缝里进来的光线,她认出来人。 “你不是刚才咖啡馆里的……” “是我!有三个人在跟踪你,先别出声!” 尤小姐脸色一白,她只发现一个,没想到还有另外两个。 凌枢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见她不会叫嚷,很快就松开手。 尤小姐扒着门缝,果然很快看见三个人顺着她来时的方向奔过来,又在附近停下,左顾右盼。 一个鸭舌帽,一个码头工人打扮,还有一个街头小贩。 容貌寻常,走在大街上绝不会让人看第二眼。 但尤小姐认识那鸭舌帽,对方正是刚刚在咖啡馆外盯梢,被岳定唐指出来的。 他竟还有同伙。 如果自己没有发现,兀自傻傻往前走,是不是就把他们给带到目的地去了? 尤小姐一阵后怕。 她屏气凝神,等着三人在原地说了几句话,又往前追去,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想去开门,却被凌枢阻止。 “别动!” 尤小姐惊疑不定看他。 刚才咖啡馆里那场争执犹在眼前,她对凌枢也不是全然的信任。 但很快,她就明白凌枢为什么这么说了。 因为那三人去而复返,又回到附近。 尤小姐恍然,他们刚刚只是假意离开! 这回她耐心了,两人又足足等了半小时,那三人回来两趟,终于觉得此处没有尤小姐踪迹,这才悻悻离去。 “你真是老岳的朋友?”尤小姐转身问凌枢。 凌枢挑眉:“我姓凌,名枢,天枢的枢。我不知道他是否跟你提起过。” 尤小姐啊了一声:“原来是你!” 看来是提过的。 没等凌枢说,尤小姐就忙忙道:“凌先生,你别误会,你和岳先生的关系,岳先生早就对我说过了,我跟岳先生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 凌枢颇有玩味:“你不忙着质问我的来意,反倒先跟我澄清,你不觉得我跟老岳之间的关系,很难让你理解吗?” 尤小姐:“怎么会?神说,世人平等,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你和岳先生之间的故事,他给我说过一些,我非常感动,也祝福你们能长长久久。” 凌枢:“我连他有你这么一个朋友,都不知道。” 尤小姐面露难色,像是想解释,又有难言之隐,左右为难,纠结万分。 凌枢也不追问:“你现在贸然离开不安全,他们三个一定没走远,这里是我朋友的私宅,他现在不在这里住,你可以暂时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晚上我让家里人给你拿吃的用的过来,我就不方便再露面了。” 尤小姐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 “多谢你了。” 凌枢回到家,岳定唐果然还没回来,他也不着急,先洗个澡,喝一碗周叔炖的冰糖雪梨糖水,再美美睡上一觉,正梦见他还在上海岳家老宅,跟岳定唐,岳春晓,周叔打麻将,大杀四方时,被人叫醒了。 睁眼一看,岳定唐正坐在床边。 凌枢叹了口气:“我都快赢钱了,这下全没了。” “我补偿你。”岳定唐笑了一下,“不过我现在都要靠你养了,吃软饭的人似乎没资格说这句话。” 凌枢道:“我梦见春晓姐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有点想她了。” 岳定唐敛去笑容,沉默片刻。 “我也想她了。” 第186章 第 186 章 岳春晓夫妻俩还在国外。 国内战火连天, 他们身在国外也未见得安稳, 岳春晓的丈夫几次发电请求回国效力, 却都被南京方面拒绝了,依旧让他们留在国外待命。 实际上国外的待遇,对心系祖国的人而言, 也未见得好。欧美奉行绥靖, 对中国的求援迟迟无动于衷, 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四处奔波,却无济于事。 外人看来, 能留在海外的外交官,此时无疑是幸运的, 他们不必经历国内的战火,不必担惊受怕时时被威胁生命, 但对岳定唐姐夫这种人来说, 他却宁可回国, 也不想留在外面虚度光阴。 电报有时亦未必能及时发出收到,间隔半月的寥寥几字中,岳春晓仅仅发来平安的讯息, 就再也没有旁的, 远隔重洋, 岳定唐和凌枢纵然担心, 也毫无办法。 此时的英国, 的确还是比国内安全的,这是唯一让人安心的一点了。 但一提起来,总归是一家人天各一方,分布五湖四海。 从前凌枢自己出去闯荡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也许那时候年少气盛,一味往前冲,从不回头看,一心想着出人头地,让姐姐长脸,不再认为留言读书是能让凌家振兴的唯一出路,但如今因局势而分居两地,他反倒容易时时想念起他们,姐姐凌遥和姐夫周卅,他那刚满周岁的外甥,还有岳春晓。 后来他渐渐明白,自己想念的其实不仅是人,这些思念里还有破碎山河再次完整的企盼,换作十年前,他一定毫不犹豫扛上枪就参军上一线,但现在他却只能离开家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因为他还有爱人和亲人,这些人都希望他平安喜乐。 xiaoshutingapp.com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凌枢道:“也许我可以从你这里听见一些什么,而不是由尤小姐来告诉我?” 岳定唐没有直接回答。 “我不想把你拖进旋涡里。” 凌枢笑了:“什么样的旋涡,能比我在战场上,顶着敌人的炮火匍匐前进那时还要危险吗?” 岳定唐不语,只是望着他。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岳定唐的眼睛在昏黄光线中有种魔力,会不由自主让人沉溺进去,凌枢看见了宁静的深情。 情到深处情转薄,从前读到这句诗,他觉得是文人的无病□□,如今却终于有所体悟,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未必就真的毫无波澜,用情越深,可能反而越是看不出来。 凌枢知道,岳定唐对自己的用心,绝对不比自己少半分。 这么多年来,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两人之间也早有默契。 而他同样,也不希望岳定唐有任何危险。 有一种成全,叫明知同生共死,也希望对方安然无恙。 “岳家在香港的产业,写的是你的名字。”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道。 “凌枢,我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能好好的。” “我会很好,前提是你活着,老岳,你很了解我的性格,如果你不说,我会自己去找答桉,到时候说不定,你反而将我置身危险之中了。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你还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不,现在香港并不安全。”岳定唐道,“日军迟早会切断国内与国外的海陆交通运输线,而香港就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这些新闻,在凌枢主持的报纸上,几乎三五日就能看见一回,凌枢并不陌生。 岳定唐:“以欧美现在的绥靖态势,一旦德国盯上他们,远东这边的地盘就会被日本人蚕食,香港这种手无寸铁,怀揣金山过街的小童,必然毫无反抗之力。” 凌枢:“你的意思是,将产业再往海外转移?” 岳定唐:“现在暂时还不用,但需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凌枢:“你跟你瞒着我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终是道:“有一批物资,要从香港运回国内,各方都在盯着。” 他的话言简意赅,但凌枢一下就明白了。 香港这个鱼塘很小,但却是情报天堂,各种鱼应有尽有,鲨鱼伪装成无害的小鲤鱼在鱼塘里游走,暗潮汹涌,尔虞我诈。 岳定唐想要帮忙运送这批物资,那他就等于选择了一边的立场,而在另外一边,必然也有无数人,不希望他这批物资运送成功,这其中也许会有日本人,英国人,甚至是中国人。 他只要揽下这件事,开了个头,以后所有与此相关的事情,就都脱不开身了。 凌枢:“如果我没问,你会一直瞒下去?” 岳定唐摇头:“不会,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本来带你和周叔来香港,就是想给你们安稳的生活,现在这样,实非我的初衷。” 凌枢轻佻的笑,语气却毫不相符。 “老岳,你这将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了?当初在租界巡捕房里审问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怜香惜玉啊,现在知道后悔了?” 岳定唐摸上他的脸,也笑了。 “你还记得那事?” 凌枢:“你看看你这笑容,明显不知悔改,下回再犯。” 岳定唐:“你也没见得吃多少苦啊,还在监狱里聚众赌博。” 把他气得够呛,当场掉头就走。 说起往事,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你老实交代吧,是不是在翡冷翠舞场见到我的那一刻,就暗自倾慕本少爷了?不然为什么一回来就跟我过不去?” “还真不是。”岳定唐一本正经,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早在学生时代就看上姓凌的。 凌枢哼笑两声,摆明不相信,也不追问。 “咱们从上海,一路到东北,又是跟俄国人斗,又是跟日本人周旋,末了还捣毁邪教老巢,这样都走过来了,安然无恙,现在仅仅是运送一批东西而已,你就以为我怕了?别把我看得太娇弱了,我不是只能站在你背后躲避风雨的人。你知道今天你走了之后发生什么?要不是我去帮尤小姐引开那三个混混,她现在很可能已经有危险了。” 岳定唐皱眉:“那她现在人呢?” 凌枢:“我暂时将她安顿在广东道那间屋子里,让周叔过去给她送些东西了。她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岳定唐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尤小姐是接头人之一,我将物资筹集好了之后,她就会跟长沙那边对接,那边再派人过来,将物资运回内陆,从粤汉铁路北上,直达长沙武汉等地。” 凌枢:“但依我看,尤小姐并没有太多经验,她甚至差点就被逮住了。” 岳定唐点头:“我原先的对接人,姓陈,长期在此驻扎,经验丰富,可惜,在半个月前死了。” 凌枢:“这么巧?” 岳定唐:“光天化日当街被人开枪打死,枪手找不到,最后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可能发生。 凌枢:“也就是说,尤小姐是仓促上任,毫无经验。” 岳定唐:“不错,她原本在南洋帮忙宣传筹集经费,如今香港缺人,只好让她顶上了。这几天我们碰面,就是为了敲定物资运送的时间和地点,但周围危机四伏,我们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我与她‘偶遇’,然后动心,再一度春风。” 凌枢笑了起来:“挺不错的剧本!” 岳定唐瞪他一眼。 “但我们依旧联系不上原本应该跟我们对接的第三人,没有他,我们就无法联系上内地,只有他知道轮船到港的时间和具体哪一艘货轮,也只有此人能跟货轮上的人对接。” 凌枢:“现在比原定时间延迟了?” 岳定唐:“不错,我们原本约好昨天下午五点在半岛酒店见面,但那人并没有赴约,我们也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 凌枢:“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又或者,叛变了?” 岳定唐:“如果他叛变了,昨天我们就会被人找上门来了。” 凌枢:“但你们今天被盯梢了。” 岳定唐:“盯梢的人,是跟在尤小姐后面来的。也就是说,尤小姐原先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了,我原本想出门甩开跟踪者之后,再折返回去找她,结果你把她带走安顿起来,也算歪打正着了。” 凌枢似笑非笑:“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你们的计划差点就毁了。” “你是我的福星。”岳定唐从善如流,轻吻他的脸颊。 “那你们现在打算如何?” “明天我去找尤小姐,只有她能联系上那个人,也许对方只是临时发现不妥,这才取消见面,如果一切安全,我们可以另约时间。” “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你平安无碍,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岳定唐道,抬手贴住他的唇,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家不能两个人同时置身在危险之中,总得有一个人在岸上,这样才能在情况不妙时,随时将我捞出来。” 凌枢耸肩,也不知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 对于他的作风,岳定唐很了解,这次对方如此安静快速消停,反倒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幸好隔天,尤小姐跟对方联系上,重新约好隔天早上在半岛酒店五楼五零二号房间见面。 为了分散风险,两人并不凑到一处,而是分头前往。 岳定唐并不知道尤小姐比他早到还是晚到,在距离约好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站在五零二号房间门口,敲响了那扇房门。 叩,叩叩,叩叩叩。 这是双方早就约好的敲门暗号。 过了片刻,后面传来动静。 门打开了。 岳定唐:??? 凌枢冲他露出一个绅士的微笑,手往里面一引,示意请进。 岳定唐:…… 他还看见了凌枢后面,同样一脸茫然的尤小姐。 第 187 章 第 187 章 电光石火之间, 岳定唐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两人相处多年,凌枢不至于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非要跟到咖啡馆去亲眼见证他与尤小姐“偷情”。 凌枢其实是为了证实岳定唐跟尤小姐的身份,也为了验证他们对任务的忠诚可靠程度。 如今看来, 他才是那个隐藏最深的人物。.... 岳定唐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不想将他卷入旋涡, 想让他好好生活,现在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搞半天, 凌枢才是那块天生搞情报的料。 岳定唐明白了,尤小姐却还是不明白。 等岳定唐进门, 三人分头落座,她就迫不及待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先生, 我们的事情,是你跟凌先生说的吗?” 语气中隐隐有些责怪,毕竟这件事情何等机密, 一旦泄露, 物资运不出去,前方战场很可能就会少一批供给, 影响战士性命甚至战局成败,尤小姐的责怪不是没有道理了, 换作另一个人,很可能直接就发火了。 没等岳定唐解释,凌枢就笑道:“尤小姐, 你错怪他了, 这个地点,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也未曾说过你们的会面时间,是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尤小姐皱起眉头,犹有不解。 岳定唐看不惯他装神弄鬼,直接就揭晓了答桉。 “因为他就是另一名接头人。” 尤小姐啊了一声,神色变幻,视线不由在凌枢和岳定唐之间来回游移。 “那、岳先生你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尤小姐别激动,请坐,我可以给你完整解答,但现在时间仓促,下午货船很快就要出发,半小时后,我们就必须从这里出发,将你们的货物运到码头,运上货轮,船会直接开到广州卸货,这批货也将会运赴长沙武汉。” 言下之意,长话短说,事不宜迟。 岳定唐:“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接头人的?” 凌枢:“你记得肖先生吗?”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岳定唐一时自然想不起来。 凌枢立马就给出线索。 “何幼安遗书里面,那位肖先生。” 岳定唐记性是极好的,他自然记得。 那封遗书,从头到尾,他至今还能记个九成左右。 何幼安的苦难,,濡傛灉鍐呭规樉绀洪敊璇锛岃峰埌m. 铡熺珯鐪嬩功銆 第 187 章 baimengshu.com 电光石火之间, 岳定唐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两人相处多年,凌枢不至于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非要跟到咖啡馆去亲眼见证他与尤小姐“偷情”。 凌枢其实是为了证实岳定唐跟尤小姐的身份,也为了验证他们对任务的忠诚可靠程度。 如今看来, 他才是那个隐藏最深的人物。.... 岳定唐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不想将他卷入旋涡, 想让他好好生活,现在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搞半天, 凌枢才是那块天生搞情报的料。 岳定唐明白了,尤小姐却还是不明白。 等岳定唐进门, 三人分头落座,她就迫不及待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先生, 我们的事情,是你跟凌先生说的吗?” 语气中隐隐有些责怪,毕竟这件事情何等机密, 一旦泄露, 物资运不出去,前方战场很可能就会少一批供给, 影响战士性命甚至战局成败,尤小姐的责怪不是没有道理了, 换作另一个人,很可能直接就发火了。 没等岳定唐解释,凌枢就笑道:“尤小姐, 你错怪他了, 这个地点,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也未曾说过你们的会面时间,是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尤小姐皱起眉头,犹有不解。 岳定唐看不惯他装神弄鬼,直接就揭晓了答桉。 “因为他就是另一名接头人。” 尤小姐啊了一声,神色变幻,视线不由在凌枢和岳定唐之间来回游移。 “那、岳先生你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尤小姐别激动,请坐,我可以给你完整解答,但现在时间仓促,下午货船很快就要出发,半小时后,我们就必须从这里出发,将你们的货物运到码头,运上货轮,船会直接开到广州卸货,这批货也将会运赴长沙武汉。” 言下之意,长话短说,事不宜迟。 岳定唐:“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接头人的?” 凌枢:“你记得肖先生吗?”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岳定唐一时自然想不起来。 凌枢立马就给出线索。 “何幼安遗书里面,那位肖先生。” 岳定唐记性是极好的,他自然记得。 那封遗书,从头到尾,他至今还能记个九成左右。 何幼安的苦难, 话,当仁不让。 “老岳,你现在和尤小姐出门,假装情侣,迅速调动物资,我现在动身去码头等你们,货轮编号不是原先那艘了,明年很可能就要海上禁运了,英军最近查得紧,临时换了一艘,编号是——” 他当着尤小姐的面,迅速在岳定唐掌心写下一串字母数字,见岳定唐点头,这才收回手。 尤小姐有所触动,不由在房间里四处观望,凌枢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过来之后已经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没有窃听装备,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小心点好,事不宜迟,我们各自行动吧,你们先走。” 岳定唐深深看他一眼。 “你也小心。” 在得到对方的眼神回应之后,他头也不回,带着尤小姐下楼了。 尤小姐满腹疑问,在两人离开酒店之后,忍不住发问。 “岳先生,凌先生当真可信?” 这一切委实过于巧合,她至今还有些无法确信。 前来接他们的是岳家的车,车会先开往学校,尤小姐在那里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换换上男装,两人再分头前往物资仓库会合。 面对她这个问题,岳定唐看她一眼,说了一句话,就直接让尤小姐不再有疑问了。 “我比相信自己,还相信他。” 凌枢在他们走后,又仔仔细细把房间查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痕迹之后,将床单被褥弄乱,咖啡倒到杯子里喝一半,作出有人住过的痕迹,眼看时间差不多,这才整整衣裳,起身离开房间。 岳定唐觉得凌枢是快开搞情报的材料,凌枢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当年遇到岳定唐,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闻名四海的谍战奇才了。.... 言归正传,凌枢在离开半岛酒店的时候,还真发现几双可疑的眼睛。 对方明显从昨天他到咖啡馆大闹的时候,就把他也盯上了。 岳定唐那边,想必也有盯梢的,但凌枢不担心岳定唐会冒冒失失直接前往货物仓库,至于他这边—— 凌枢从酒店后门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黄包车夫的褂子,瓜皮帽低着头,挨着墙角躲开耳目,先回了他之前在别处设置的安全屋,又换了一身码头工人的衣服,这才直接前往码头。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要办事的人不出问题,没有人从中捣乱,事情很顺利就可以办完。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但最终三人胜利在码头会师,亲眼看着一批,濡傛灉鍐呭规樉绀洪敊璇锛岃峰埌m. 铡熺珯鐪嬩功銆 话,当仁不让。 “老岳,你现在和尤小姐出门,假装情侣,迅速调动物资,我现在动身去码头等你们,货轮编号不是原先那艘了,明年很可能就要海上禁运了,英军最近查得紧,临时换了一艘,编号是——” 他当着尤小姐的面,迅速在岳定唐掌心写下一串字母数字,见岳定唐点头,这才收回手。 尤小姐有所触动,不由在房间里四处观望,凌枢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过来之后已经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没有窃听装备,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小心点好,事不宜迟,我们各自行动吧,你们先走。” 岳定唐深深看他一眼。 “你也小心。” 在得到对方的眼神回应之后,他头也不回,带着尤小姐下楼了。 尤小姐满腹疑问,在两人离开酒店之后,忍不住发问。 “岳先生,凌先生当真可信?” 这一切委实过于巧合,她至今还有些无法确信。 前来接他们的是岳家的车,车会先开往学校,尤小姐在那里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换换上男装,两人再分头前往物资仓库会合。 面对她这个问题,岳定唐看她一眼,说了一句话,就直接让尤小姐不再有疑问了。 “我比相信自己,还相信他。” 凌枢在他们走后,又仔仔细细把房间查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痕迹之后,将床单被褥弄乱,咖啡倒到杯子里喝一半,作出有人住过的痕迹,眼看时间差不多,这才整整衣裳,起身离开房间。 岳定唐觉得凌枢是快开搞情报的材料,凌枢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当年遇到岳定唐,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闻名四海的谍战奇才了。.... 言归正传,凌枢在离开半岛酒店的时候,还真发现几双可疑的眼睛。 对方明显从昨天他到咖啡馆大闹的时候,就把他也盯上了。 岳定唐那边,想必也有盯梢的,但凌枢不担心岳定唐会冒冒失失直接前往货物仓库,至于他这边—— 凌枢从酒店后门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黄包车夫的褂子,瓜皮帽低着头,挨着墙角躲开耳目,先回了他之前在别处设置的安全屋,又换了一身码头工人的衣服,这才直接前往码头。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要办事的人不出问题,没有人从中捣乱,事情很顺利就可以办完。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但最终三人胜利在码头会师,亲眼看着一批 活着,活到看见她长大。我姐还让我给我那外甥女起名,我想了好几个,都不太合适,你是大教授,你来起吧。” 货轮启航,逐渐离开码头,驶向更远的海面。 岳定唐不答反问:“这个行动计划,代号是什么?” 凌枢:“北斗。” 他忽而恍然,哈的一笑:“就叫凌北斗吧!北斗长庚明,沧浪河汉清,总有一日,华夏定会涤荡妖魔,海晏河清,这名字好,霸气,一听就是我们凌家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