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 第一章 姥姥 上一页 热门推荐:、 、 、 、 、 、 、 月影迷离,青幽幽惨淡淡,高悬在中天之上,不像是明月,却像是鬼火。 “咚——” 一声钟响,在幽深黑暗的黑山里回荡,如同锈蚀的榔头敲在酥软的青石上,暗哑的闷响声好像一个老人病危似的闷咳。 整个黑山为之一寂。 时间好像就在此刻停顿了,清淡的月光也好像远去一般,显得越发的诡谲。 下一刻,不知是哪一只鸟雀被惊醒,扑棱着翅膀在林间乍起。 随后,整个林子都聒噪了起来。 一盏一盏的灯火在林子里浮起来,虚不着力的挂在树梢上,随后,摇身一变,化作一盏盏昏黄的灯笼。 依稀有人声在山林里起伏,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整个山林里树木都消失不见,浓重的冰冷雾气深处,露出一座集市。 方圆数里地渺无人烟,只有这一座黑山上,忽然出现了一座集市。 灯火在集市里漂荡,照得集市一片昏黄,但在远处看来,却是一片青幽幽的冷冽。 不见人迹的小土坡上,忽然有一块石头动了动,从石头下面钻出两只狐狸。 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月亮下好似发光一样,一只青色,一只黄色。 青色的狐狸细眉细须,带着一点老态。黄色的狐狸眼睛透着水,两只爪子上还带着点黑毛。 两只狐狸像人一样的站立,朝黑山走去。 走着走着,那只青色的狐狸就穿起了一身灰布衣裳,化作一个老人。 而黄色的狐狸则化作穿黄衣服、扎着总角的小孩儿。 “爷爷,我可以不去黑山吗?” “不行,爷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黄衣服的小孩道:“爷爷,我听说黑山上有个老妖精,每天都要拿人的心肝下酒才能吃得下饭,没有人吃的时候,就连妖怪也吃。” 老人停住了,眼睛里浮现一抹恐惧的神色,捂着小孩的嘴说:“噤声,你不要命了,这个话也敢乱说!” 小孩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老人这才松了脸色,道:“那位大人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且不说传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今天也不会有危险的。” “兰若鬼市新开张,若是那位大人随便杀妖的话,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去鬼市了。而且鬼市开张,这方圆百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去拜贺,我们要是不去……” 2kxs.la 他话没有说完,小孩却已经领会了这其中的意思。 狐狸生性聪明,诸多精怪中,也最容易生出灵智,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就可以想明白。 不仅仅是这两位祖孙,四面八方,都有黑影往黑山走去。 黑山山势不高,却生机异常,生长着无数的植物,藤萝松柏、青草野花,四处可见。 往山上去,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山腰开阔平坦处,有一个已经被植物覆盖着的荒芜的寺庙。 寺庙周围,就是鬼市。 黑山上的鬼物挂起灯笼,摆起摊子,开起小肆的时候,这寺庙里也浮现出一盏盏鬼灯,灯光照将下来,整座荒芜的寺庙前,就升起一座七层的石楼。 石楼四角飞檐,每一层的飞檐下都挂着一个八角铜铃,风吹起时叮当作响,却好似娇俏的女子在闺阁中的叹息声。 一个个生得粉白的童男童女在忙着妆点石楼,一个个生得貌美如花的女子蒙着纱巾,在楼中进出,布置者楼中景观。 这时,一个粉裙的少女指着石楼门口破落的匾额问道:“小倩姐姐,这块匾额怎么办?” 这块匾额年深日久,爬满了青苔,一道裂纹险些把匾额劈开,上面得金字已经剥落,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匾额上写的三个大字。 “兰若寺” 被叫着小倩的女子生得一副绝美的面庞,哪怕是女子见了,也要称一声我见犹怜。 只是这匾额,却也着实难倒了她。 小倩挥了挥手,道:“先去干其他的事吧,这匾额暂且留着。兰若寺的金匾毕竟不比寻常,尚且不知道姥姥心意,待我问过姥姥,再来处置它。” 小倩抱着匾额穿过石楼,走过石楼后面的庭院,直直的走入那一片荒废的寺庙里。 这匾额乃是一块浑然一体的石头刻出来的,但在小倩手上,却轻若无物。 寺庙大部分都已经荒废,佛像全部都被砸毁,大雄宝殿上如来身上的金漆都叫人剥走,整座寺庙,也只有一座藏经楼和几间僧人住的僧房还空着。 东西的僧舍已经荒废了,门扉虚掩,地上爬满了藤萝野草。大殿东边的竹林没有人修整,一蓬蓬长出来,尖锐的刺在墙角。台阶下有一个莲池,盛开着满池的莲花。 小倩走到这里,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姥姥,就是她们这些人的主子,整个黑山中阴界的主宰,兰若鬼市的所有人。 小倩是十多年前死在黑山附近,被人葬在兰若寺周围,因为客死他乡,魂魄了无凭依,被姥姥收留,为她做事。 小倩纵然因为懂礼和美貌得姥姥欢心,却也对姥姥知之甚少。 小倩只知道姥姥的本体是一棵树,生长在兰若寺的后面,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姥姥生性冷酷残暴、喜怒无常,为了修炼妖法,时常命她们这些生的貌美的女鬼前去勾引路过的行人,只小倩来的这十几年间,就残害了近百条人命,尸骨,都掩埋在树下。 走到兰若寺后方藏经阁,小倩就不敢再动。 她站在藏经阁的门口,敲了敲门,叫道:“姥姥。” 藏经阁内传来一声男女莫辨的声音,“是谁?” “是我,小倩。” “小倩。”藏经阁里的声音带着难以捉摸和耐人寻味。 “小倩,你不在鬼市,跑到后殿来做什么?” 小倩把兰若寺的匾额捧过头顶,道:“姥姥,这兰若寺的匾额……” 吱呀。 藏经阁的大门自行打开,昏暗的光影里,一张覆盖着树皮一样的斑驳丑陋的面孔出现在小倩的面前。 小倩一个激灵,把头低了下去。 “小倩,你看到了什么?” 小倩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姥姥……小倩,小倩……” 姥姥伸出老树皮一样斑驳的手,细长的爪子在手上闪烁寒光,带着一股子血腥的气息。 这双手轻轻的抚摸在小倩的脑袋上。 小倩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弹。 然而姥姥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温和的草木的气息在她鼻尖上盘旋。 姥姥的手上有些温度,轻轻的抚摸竟似安抚多过责备。 小倩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姥姥把手拿开,黑色的宽大的长袍在小倩眼前垂落。 她手里一轻,匾额已经被姥姥拿走了。 “去忙吧。” 姥姥的声音带着清清冷冷,但在小倩眼中却无比的悦耳,她应了个是,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藏经阁的大门在小倩面前缓缓关闭。 小倩松了一口气,加紧脚步,离开了兰若寺。 藏经阁外一片幽深黑暗。 一株巨大的槐树近乎遮天蔽日一般,把整个藏经阁都遮蔽在树荫下。 藤萝在槐树上垂下,粗大的根须冒出地面,把整个藏经阁都撬了起来,使之与地面脱离。 姥姥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里,黑色的大氅遮盖了他的身形。 “兰若寺,兰若寺!呵呵。” 他轻笑了一声,抚摸着手里的石刻匾额,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几日之前,姥姥还是“姥姥”。 以一个绝色美人的形象出现,金钗云髻,环佩叮当。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姥姥”,整个人,也如同草偶,被裹在树皮之下。 其实,这才是姥姥的真身——一棵没有性别的树。 也不仅仅是外形变丑了,真正的,从芯子上换了一个人。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从一个名叫地球的世界离开,变成了一抹孤魂,然后在姥姥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连带着,也要背负着这个身体带来的一切因果和麻烦。 因果,他从姥姥的记忆里得来的一个词。 这里是黑山,几百年前有一个妖魔在这山上诞生,称作黑山老妖。 不过黑山老妖随后就被镇压在阴土里,镇压他的奢摩大师在黑山上建立了兰若寺。 几百年后,邪佛南渡,以邪乱正,兰若寺就此衰败,然后在这山上,诞生了姥姥。 姥姥是藏经阁窗前的一棵槐树,听闻僧人念经一个甲子,开了灵智。 可惜随后兰若寺衰败,佛性被魔性打败,姥姥也就此坠入邪道。 吃个把行人练个邪法什么的,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真正的大恶,是把兰若寺变成鬼市,吸引天下妖魔和人类前来,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大魔王。 可惜姥姥的心不小,但是能力却够不上。 姥姥修炼的是当年黑山老妖留在黑山密洞里的粗劣法术,吞服太阴之精,吞食人心热血练功,不成体系而且后患无穷。 姥姥在藏经阁外听了一个甲子的经书也不是白听的,他把主意打到了藏经阁里的一卷佛经上。 用了几个月的水磨功夫,终于在今日破去了藏经阁上的佛光,却在最后一刻,被佛经从藏经阁飞出,击在天灵,打碎了魂魄而亡。 然后从姥姥的身体上苏醒了他。 正值夏日,姥姥的本体上也开出槐花。 清冷的香味弥漫着兰若寺,他瞧着心里平静又欢喜,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槐序。 槐序作为异世孤魂的记忆和他作为姥姥曾经的记忆交融在一起,早已不分了彼此,这个新生出来的人,就是槐序。 “姥姥”用身家性命换来的佛经,正安安稳稳的躺在槐序的怀里。 也不算做了无用功。 新生旧生,反正也只是他一个人。 槐序抚摸着兰若寺的匾额,青苔在他手下剥离出去,裂纹也渐渐弥合。 “兰若寺”阴文字里的金漆也被他重新点上,焕然一新的匾额静静躺在藏经阁里,就好像槐序本体上新开的槐花,静谧清雅。 槐序对着藏经阁外唤了一声:“山宝。” 从藏经阁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松上,跳下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巨大鬼物,是黑山里的鬼物——山魈。 山宝身形巨大,一个爪子就有簸箕那般大小,跳到藏经阁前,却乖巧得像只猫。 “山宝,把这个给小倩送去,叫她挂在鬼市门楼上。” 山宝瓮声瓮气的应了个是,抓起匾额,一蹦就蹦走了。 槐序遮掩了门扉,把藏经阁里的油灯点亮,准备翻一翻这本叫姥姥送了性命都想得到的佛经。 把佛经放到桌上,槐序伸手打开经卷。 啪。 书卷翻开,一道刺目的金光从经卷里飞出来,闪电般地刺入槐序的额头。 槐序闷哼一声,直直的仰倒在地。 桌案上,佛经哗啦啦翻动,随后化作一缕飞灰。 第二章 因缘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昏昏沉沉间,只觉得那抹金光在他的脑海里翻腾,随后忽然展开,化作一个朱砂赤的似镜非镜的盘子。 这镜盘被一只似人似兽的怪物以口衔住,抱于怀中。镜盘分为四圈,最外圈有十二个格子,代表着十二因缘;次一圈有六个格子,代表着六道轮回;再次一圈有两个格子,这是善恶;内里则是一个圆,圆中有代表着贪嗔痴的鸟、蛇、猪的形象。 镜盘上格子轮转排列,每一个格子里都刻画着既庄严又诡谲的图画,或是生老病死,或是地狱修罗,把天地间的美和丑、善和恶刻画的淋漓尽致。 这一副镜盘,就是一个天地。 突然,镜盘上金光浮动,一个白眉的年轻和尚的身影出现在镜盘上空,这和尚眉目俊秀,一身明黄的僧袍,气度祥和沉静。 和尚笑道:“善哉善哉,五百年前和尚把此卷遗留,五百年后当有人打开此卷,继承和尚的衣钵。” 和尚大笑,身形化作一蓬光雨,飘飘洒洒,落满了槐序的识海,把他的识海染得一片金黄。 槐序迷蒙之间,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讲经说法,等到那声音停住了,他才渐渐醒过来。 槐序揉了揉眉心,已经知道了这佛经里的秘密。 五百年前奢摩大师在黑山镇压了黑山老妖,修建了兰若寺,他圆寂之前,留下的就是这卷佛经。 也难怪“姥姥”一心要把这本经书挖出来,原来是曾经听说过这本经书的来头,直到现在,槐序才想起来这事。 槐序脑海里的镜盘是六道轮回盘,当年奢摩大师所练就的佛宝,只是这件佛宝的功用十分怪异,不仅强占了他的识海,叫他不得不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还要强迫他去把这件佛宝激活。 2kxs.la 此刻的六道轮回盘黯淡无光,等他把这个镜盘上的格子全部点亮,就可以到达仙佛之境,来往三界,遨游周天都只是小菜一碟。 只是等他把这个盘子点亮,差不多就已经把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到极致了。 若是不能把这盘子点亮,他就要生生世世也离不开这个盘子,不管轮回多少次,直到把他点亮为止。 “这等强买强卖的事情,怎么听也不像是佛门高人能够做出来的。” 槐序腹诽,却也不得不依着指示去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起码奢摩大师留下这等灵念,为他讲经说法,不会是为了害他。 佛讲因果。 他继承了“姥姥”的身子,就是新的姥姥,那一大摊子的烂事都要算在他的身上。 只管拿好处,却不担因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奢摩大师的衣钵果然不同寻常,他的心念随着经文游走,就已经把一身的妖气全部洗干净。 姥姥是修炼邪法成魔的,一身的法力除了少数是吞食太□□华得来的,大部分都是用人心头热血得来的,妖气不仅驳杂,还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被佛经当头一下,姥姥的元神被震散,法力也被打散了大半,这会儿转修十二因缘转轮经,立刻就把他所剩不多的法力全部化为乌有。 然后就像老树开新花一样,从他的体内流淌出清净温和的法力。 妖气还是妖气,妖还是妖,但是一个转变,就与以往再不相同。 十二因缘转轮经并不是让他自己借来佛法,而是要把他自己变成佛,那么他的法力,就是佛的法力。 槐序感受着体内温润的法力,就好比重回娘胎一样令人安心。修行本事就是人进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使人更加的趋于完善。 人把修行说做炼假成真,因为人世颠倒迷离,真与假、本与末在其中混为一炉,早已分不清好坏。 修行,换句话说说,又何尝不是做最真实的自我。 只有真实才能让人充满底气,只有不断进步完善,才有支撑着人坚强不屈的力量。 修行的过程,就是追求真的过程,就是自我完善的过程。 槐序轻轻笑了笑,老树开新花,等他把十二因缘转轮经第一层入门,一身的枯树皮就可以退下来,真正的退去妖形,练就人身。 忽然,槐序的耳朵动了动,不远处有一个脚步声缓缓靠近,脚步放得很轻,有些虚浮,代表着来人心中的畏惧和软弱。 槐序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姥姥,子时当正,鬼市要开了。” 说话的是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声音好似泉水叮咚,但起了畏惧心,立刻就显得底气不足。 这养气的功夫,可还比不得小倩。 槐序转了转眼眸,道:“小蝶,备车。” 槐序放松了语气,改修佛法之后,他的声音自然就有了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小蝶松了一口气,伸手取出怀中的一个铃铛,铃铛叮铃铃摇动,声音传开来,到了林中。 一双又一双碧绿的眼眸在树林里亮起,小蝶心中一寒,摸了摸手中的铃铛,又有了底气。 从树上跳下来十三只眼睛青碧的高大鬼物,个个身上都如同覆盖这树皮一般。 这些是木魅,算起来,都是姥姥的同族。 老树得成精灵,被姥姥以妖法驱使,算是他的轿夫,也是他的属下。 十三只木魅从林中驱赶出七匹凶恶的狼,六灰一白,白色的头狼站在前面,指挥着众狼拉出一辆鬼车,车轮隐隐约约浮现着人的面孔。 车上是做工精细,雕刻着地狱图的红色轿子。 姥姥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凶威如焰,不仅仅是因为法力高深,更因为手段狠毒。 鬼车鬼轿上的红色,都是仇敌的鲜血在流淌。 姥姥穿着黑袍,把自己裹在一身漆黑中上了狼车。 小蝶驾着狼车,十三只木魅护卫左右,狼车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小蝶把铃铛挂在车辕上。 叮叮当当。 漆黑的夜色里,听不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只有一个铃铛叮叮作响。 鬼市。 兰若寺的牌子被挂在门楼上。 青石浇筑而成的石楼上覆盖着赤红的琉璃瓦,房梁上缠绕着红色的缎布,显得喜庆异常。 一群童男童女模样的小鬼在吹着唢呐庆贺,鬼市中的妖鬼聚在楼前,仰头看着辉煌的鬼楼。 直到狼车叮铃铃的响声回荡在鬼市上,所有的妖和鬼都低下头颅,不敢多瞧。 槐序的狼车停在鬼楼面前,他的声音在鬼楼前响起。 “众位,我黑山中阴界已经建立有一个甲子了,期间我与你们其中有些人闹过不愉快,也曾招惹正道修士攻打,不过风里来雨里去,总算也一直平安无事。” “我虽为兰若之主,一直以来却不能不为我治下的黑山众生做点正事,也叫我苦恼之极。不过总算进去兰若鬼市开张,大家可以在鬼市中互通有无。”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你们既然愿意过来,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 “否则……” 槐序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鬼车前白狼张开嘴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 “姥姥放心,我等定然不会违背姥姥的规矩!” 有识趣的妖魔立刻接过话头,立刻应者一片。 槐序坐在车子里,伸手右手,手上的老树皮褪去,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圆润的指甲,他把右手伸出轿帘在,黑色的袍袖和他白色的手相互映称,看得有些鬼口水直流。 槐序的右手在空中一点,鬼楼上缓缓展开一副卷轴,把鬼市的规矩一一注明。 “行了,以后这鬼市的规矩就由我手下的孩子们监察,若是有人犯了规矩,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鬼应诺。 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轿子里的手又覆盖上一层树皮。 “今日鬼市开张,以后每月十五,都是鬼市开张的日子。我就不在这里碍着大家享乐了。小蝶,走。” 狼车踩着阴风渐渐远去,鬼市里才开始热闹起来。 死人的世界实在是太冷清寂寞了。 冷清到很多鬼物一睡下去,就再也不会起来。 并不是所有的妖鬼都会修行,更多时候,修行时极少数一部分人的事情。 也并不是所有不愿意进入阴土的鬼物都怀着怨愤,阴土毕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冰冷而且死寂。 贪恋人间的鬼物拒绝进入阴土,又不能在人间找到生存的意义,就会真正的消失。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鬼物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选择逗留人世。 鬼市在这个意义上,在鬼物中有着无可代替的作用。 槐序的狼车停在鬼市不远处,并没有进入兰若寺。 听着鬼市中逐渐升起的欢呼和雀跃,那是鬼物的狂欢。 槐序笑了笑,暗道:“也许这就是我穿越过来的意义所在也说不定。” “起吧。” 小蝶摇动铃铛,狼鬼缓缓消失在密林里。 到了兰若寺的藏经阁,槐序闭上眼睛,脑海中亮起光芒,六道轮回盘在他脑海中开始旋转。 “咦?” 槐序惊疑不定的看了六道轮回盘一眼,只见轮回盘中最正中的地方,代表着人世间贪、嗔、痴的圆形中,代表着贪的鸟动了一动,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槐序顿时有了明悟。 点亮六道轮回盘,加快他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的另一种方法就在这里了——以众生的意念填充六道轮回盘。 鬼物对人世的贪恋,哪怕是因此魂飞魄散也不愿意进入阴土,这就是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贪。 槐序暗道:“那么把鬼市开下去就很有必要了。如果可以,也许可以把鬼市变作这个世界最大的销金窟也说不定。” 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的并不只是枯坐和理论,还在提倡实践。 度人原是度己,度己也是度人。 不过槐序这个没听过多少佛经的半桶水,是想不到多么高深的地方去的。 倒不如说,是应该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去了,虽然不求甚解,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妙境。 六道轮回盘滴溜溜的转动,窗外的巨大的槐树却忽然枝叶摇动,凶恶的妖气蠢蠢欲动。 槐序猛地睁开眼睛,他这副身体可以独立行走,但本体其实还是这颗老槐树,此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激起了本体如此强大的反应。 槐序走出藏经阁,伸手按在槐树上,下一刻,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第三章 小孩儿 热门推荐:、 、 、 、 、 、 、 黑山在浙江金华城外。 山不算高,却巍巍灵峻,山脉即是灵脉,否则这山上也不会代代出妖孽,先有黑山老妖,后有树妖姥姥。 不过前有奢摩大师镇压黑山,到了姥姥这里,天下正邪势力此消彼长,邪佛南渡以来,正道被打击得厉害,除了不出山的老古董,天下六十年不曾出过英杰。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姥姥做大到如今这个地步,方圆百里,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但也不是没有人来遏制姥姥的行为,比如金华城中就有水月庵,庵主妙谛禅师就是个法力不弱的尼姑,若不是有她在一旁看顾,死在姥姥手下的人恐怕还要翻个十倍。 但今日惊动槐序的,却不是水月庵的尼姑,而是另一股气息。 正道,堂堂皇皇,还有一股逼人的金气。 槐序眉头一皱,暗道:“剑仙?” 不管是不是剑仙,今日兰若鬼市开张,若是被人逼进来,那他的威信何在? 槐序走入树中,和槐树融为一体。 妖类天赋,整座黑山上的草木都是他的眼睛和手脚。 透过其他树木的眼睛,槐序瞧见了站在黑山脚下的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 这书生器宇轩昂,一双眼睛闪烁着寒星般的光芒,眉毛好似两把利剑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一只手按在腰间,腰间挂着一个皮囊。 槐序的元神在书生面前的一棵树上出现。 草木遁形,这是姥姥悟出来的法术。 这一棵老松忽然扭动枝干,摇动树冠,树根如同章鱼的巨足一样伸出地面,在树干上露出一张脸,道:“书生,所为何来!” 书生顿住脚步,右手微微收紧,道:“你是何人?” 槐序青碧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道:“你走进我的地盘,却问我是谁?” 书生眼睛一亮,一抹清澈如水的光华忽然从他腰间的皮囊里流淌出来,“你就是树妖姥姥?” 槐序瞧了他腰间的皮囊,这是一个剑囊,剑仙采集金气,收在囊中日夜锤炼,是剑仙杀敌手段的一种。 2kxs.la 除了剑囊,剑丸、剑匣、剑气等等,都是剑仙手中利器。 槐序扭了扭脖子,老松树抽出根须,展开如同利爪一样的枝干。 “剑仙,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随着槐序的动作,这一片树林中的树木忽然全部动了起来,化作手脚俱全的树人一般,眼睛里闪烁这红光。 草木皆兵。 书生笑了一声,忽的打开剑囊,一道如光月光一样的白光从剑囊里飞出来,宛如霜电银蛇,钉向槐序的眉心。 “无用之功。” 槐序一动不动,任剑光穿过自己的眉心,两指双臂忽地伸长,枝干生长如同虬龙,抓向书生。 书生脚下一动,就开始后退,然而周围是树人已经围了过来,树枝刚柔变换,或如利刃或如绳索,把书生困在其中。 槐序摇了摇头,也不在意一击击空,瞧着击穿附体的这棵树的飞剑又向自己的眉心绞来,顿时把身子一摇,草木遁形。 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另一棵树上。 “剑仙,滚出去。” 槐序从树干里走出来,黑色的袍袖里伸出枯木一样的手,伸手一点,整座山林一震,藤萝草花俱都活了一般朝书生扑了过去。 这一草一木就好像千剑万剑,蜂拥而来时就是一座天然的剑阵。 书生脸色一变,震惊于这只妖鬼的厉害,竟是先在他的破邪剑囊下毫发无损,又能驱使万千草木为兵,虽然还称不上宗师之类的,但也不是他可以对付。 那书生并非不知好歹,眼见不敌,哪敢强留,闪身就借着遁光冲出山林之外。 “老妖怪,你等着,我下次再来会你。” 槐序皱了皱眉头,叫了一声:“麻烦!” 蜀中历来多剑仙,莫非眼前这位,是蜀中来的正道? 槐序看着那道金气远去,转身又回了兰若寺。 与人斗法之时,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改变。比如此时的法力虽然处在衰弱时期,但是力量却与曾经的全盛相去不远。 更重要的是正道飞剑对他的克制没有了。 正道人士练剑通常会在剑里练出破邪的特性,越是纯阳、纯粹的正道法器,对邪魔外道的克制就越大,但是现在,那一道剑光洞穿了他附体的老松,却半点也没能伤到他的元神。 十二因缘转轮经,果然不愧是最顶尖的佛门功法之一。 一夜无事,待到天明时分,鬼市关闭,一众妖鬼也早已陆陆续续散去,黑山之上又沉寂了下来。 这一日。 黑山某处白龙吐珠一样的山崖上,清泉汩汩流淌,拉出一条银瀑,落到崖下的清潭里。这山崖一侧,有一条窄窄的缝隙,缝隙里生者青萝苔藓,幽深难觅。 这缝隙深处,是一个石穴,石穴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黑暗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在从土里爬来出来,纵然灰头土脸,这孩子的眼里却一片幽深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幽谭,随时都有一双手把人拉下去溺在其中。 这孩子扯了扯嘴,露出一个死气沉沉的笑容,诡秘极了。 这孩子大约有三四岁的样子,他爬到石穴边,透过白龙崖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阳光。 见到光,这个孩子就好像见到了绝世美味的饿死鬼一般,眼睛里都渐渐发红。 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生满藤萝青苔的湿滑的崖壁,这个孩子盯着一双红眼睛徘徊了几步,随后急不可耐的张嘴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 不似人声,一丝一缕细细密密的声音从缝隙里传出去,在空荡荡的白龙崖上盘旋。 一声高过一声,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孩子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又急又气,气得脸都红了。 许久,才从远处的山崖上荡来一只猿猴。 这只猿猴年纪极大,一身皮毛都化作雪白,也因为活得久,曾经误服一株灵药,点开了一点灵智,有些浑浑噩噩,却远比一般的猿猴要聪明得多。 也不知怎么的,这只猿猴就好像着了魔一样被白龙崖上徘徊不去的声音吸引,荡着青藤跑了过来,从山崖缝隙里钻进去,看到了这个孩子。 瞧见有一只猿猴顺着藤萝爬下来,小孩的眼里露出喜意,随后他的眼睛里浮现了一卷黑黝黝的符文。 白猿看到符文之后,脑袋一昏,就着了魔似的把小孩从石穴里抱出来放到怀里,又抓着藤萝爬了上去。 爬到了白龙崖上,白猿把小孩放下来。 见到阳光的小孩高兴地又蹦又跳,仿佛实现了积年夙愿一般,眼睛里泪水直流,也顾不上擦一擦。 这孩子闹够了,瞧见在一边乖乖不动的白猿,张嘴说了一句话,却是叽里咕噜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张嘴之后,这孩子就意识到了,因此立刻闭口。 此刻若是有懂得鬼话的人,必然能听懂他说的是:“你既然救我出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只是这白猿连人话也听不懂几句,又怎么听得懂鬼话? 小孩儿又闷闷不乐,转头瞧见白龙崖下一条鳄鱼在水中来回游荡,不肯离去。 小孩儿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招邪魔音不管用,而是这白龙崖开了灵智的妖怪只有潭底一只鳄鱼,有这条鳄鱼在,哪里还有其他妖怪? 这鳄鱼同样被他的声音诱惑,却苦于是水中生物,无法爬上悬崖,只能徘徊不去。 “要你何用!” 小孩儿用鬼话骂了一句,张口吐出一声魔音,落到潭底,只见那鳄鱼挣扎两下,就浑身鳞甲爆裂,鲜血流了满满一潭。 瞧见这副血腥,这小孩儿脸上却露出笑容,暴戾爬满了他黑色的眼珠。他的脸上浮起密密麻麻的魔纹,随后这些魔纹又被一点金光从眉心晕染开,把魔纹全部镇压下去。 小孩儿愤怒的叫了两声,气得跺脚。 白猿瞧着他头是哭又是笑,十分看不懂他。 不过看不懂也没什么,整座黑山都只是那一个人的后院,所以即使白猿不了解,也总有人会了解。 白猿叫了两声,一把把小孩儿扛到肩上,单手抓着崖上的藤条,矫健如同闪电,钻进下方的树林里消失不见。 黑山上所有的精灵都知道一个道理,这座山是属于姥姥的,但凡出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献给姥姥。 倘若违背了姥姥,私自藏下,绝逃不过这漫山遍野姥姥的眼线。 毫无疑问,这个从石穴里发现的孩子,在白猿眼里,也是一个“宝贝”。 既然是宝贝,就得先献给姥姥过目,姥姥不要了,才能赐还给他。 姥姥的狠毒无忌,何人敢违背? 小孩儿在白猿肩上趴着,感受着风从脸颊上呼啸而活,白猿在树林里自由穿梭,沉醉在这自由的气息里。 自由。 再没有这个,更让囚徒魂牵梦绕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只白猿不是要带他去巢穴,他贪恋着沿途的风景,倏忽间,白猿已经翻过几重山岭,到了黑山主峰。 从阴气深重的树林里走出来,白猿扛着小孩儿到了兰若寺的废墟外。 小孩儿已经发现了不对,但看到兰若寺已经化作废墟时,脸上却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带着六分欢喜,三分憎恶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兰若寺的的废墟外门扉虚掩,满地的荒草纵横交错,一片苍凉。 有一个脚步声从废墟里传来。 随着脚步声走到门前,地上爬满的荒草悠悠的退出一条路,匍匐在一双云履之下。 兰若寺的门扉打开,半边脸隐藏在黑暗槐序走到门前。 白猿朝槐序拜了两拜,指了指小孩儿,又指了指自己,吱吱一通叫唤。 槐序点了点头,道:“把他留下,你也留下吧。” 白猿脸上露出喜意,退到山林之中,留着小孩儿和槐序四目相对。 “说,你是何人?” 槐序的眼睛里一片清澈澄碧,冰冷得如同幽深的湖泊。 深不见底。 仿佛咯啦咯啦的冰碴子在台阶上蔓延,一股危险而诡谲的气息无孔不入,侵入小孩儿的身体。 小孩儿脸上露出些许不甘来,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爬出来,怎么能折在这里! 第四章 献之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的眼神太过平静,气机又太过凌厉,带着草木的旺盛和阴柔,一丝一缕如同蛇一样纠缠着盘旋在小孩儿的附近。 在那个孩子的眼里,周围生发的气机几乎要将他裹起来,就像猎食的蛇一样,将猎物紧紧缠绕,慢慢收紧。 “大胆!”小孩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敢伤我!你可知我是谁?” 他一嘴鬼话,换作旁人定然听不清楚,但是槐序不同。 槐,木鬼也。 槐序修炼出来的阴神,像鬼多过像妖,鬼话是他天生就会的东西。 眼前这孩子实在蹊跷,黑山周围没有人烟,最近的郭北镇也在三里开外,哪来一个满身灵气汇聚的孩子? 听着他张嘴说鬼话,槐序就更觉得古怪。 这里是人间,哪怕是鬼物,也很少有说鬼话的。 若非他张嘴,槐序恐怕都不会记得上次听到鬼话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哦?你是何人?我倒要听听看。” 小孩儿愣了一下,他没有料想槐序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却不想槐序不但听懂了,还能以鬼话对上来。 他肚子里藏了一肚子的坏水,此刻却全都用不上。这个丑八怪虽然弱鸡一般,但对付现在的他,也不比杀一只鸡更难。 小孩儿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我乃黑山山神,你不过区区妖物,怎敢冒犯神威?” 槐序的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小孩儿,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心里却是半分也不信的。 “你是山神?可有凭证?” 小孩儿张嘴吐出一块发光的玉符,玉符在虚空中飞舞,刻画着蝌蚪一样的神文。 xiaoshutingapp.com 槐序虽然不同神文,但神文的独特之处让他在看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上面写得是“阴敕黑山七品山神之位”。 这块符篆飞起来的时候,就和黑山有了联系,符篆的跃动和黑山的律动一起一伏,相互呼应。 槐序是生长在黑山上的树,再没有比他更能感应到黑山的动态的了。 山神土地都是阴神,受地府管辖,所以才有阴敕一说。 七品黑山山神,代表着黑山神位的等级。能得七品符授,黑山也算得上灵杰之地。 槐序看了一眼符篆,在看了一眼那瞪着眼睛的小孩儿,按捺了心思,道:“阴敕符授黑山山神,你一个孩子,从哪里得来的黑山神位?” 小孩儿抿着嘴道:“这是我生就带来的神符,我是黑山中孕育的生灵,天生就怀有此物。” 他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有些灰头土脸,也格外的惹人心疼。 槐序瞧着很像捏一把,生得好的东西谁都喜欢,槐序也不例外,他甚至更关注这一点。 他伸出枯柴一样的手,抓起小孩儿的肚兜,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清清楚楚得看到小孩儿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凶残。 “黑山由本座掌管,哪怕你有阴敕在身,这一点,你记明白了。我也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但从此以后,你待在我的麾下。我把你养大,你守我的规矩。” “凭什么!” “凭你弱。” 小孩张牙舞爪,十分的不忿。 看到阴敕符授的时候,槐序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树妖姥姥是个野妖,黑山鬼市也是野妖控制下的魔窟,但面前这张符篆如果用得好,就可以把黑山鬼域洗白。 黑山不可能永远只深藏在黑暗里,尤其是槐序打着把鬼市建成天下第一销金窟的主意,给兰若鬼市拉个光明正大的牌坊,就很有必要了。 “小东西,你有名字吗?”槐序青碧的眼睛里透露着高深莫测的诡谲,淡漠和兴味相互纠缠。 “我……我没有名字。” 小孩儿张嘴想说什么,又忽然转了转眼珠子,仿佛有所顾忌,又改了口。 槐序知道他在骗人。 这种感应很玄妙,不仅仅是鬼物通常能感应到人的想法,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感应。 不过也无所谓,骗人也无妨,槐序有足够的自信把这小孩儿一只压在身下,让他无法翻身超越。 “没有名字,也好。你既然是白猿送过来的,就叫白献之好了。”槐序撇了一眼小孩儿,轻易把署名权捏在手里。 力气大的有理,也不管小孩儿愿不愿意,他都得接受。 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白献之当然不满意,谁愿意叫白现。 何况献之,这分明就是把他当做一件器物,一个仆婢,分明就是羞辱。 臭着一张脸,白献之对此颇有微词,但比比胳膊大腿,也只能引而不发。 总有一天,也要这丑妖怪尝尝被压制的滋味。 白献之腹诽,脸上却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槐序点了点头,把白献之放到地上。 转身朝兰若寺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白献之,伸出枯槁一样的手,道:“还不快跟上。” 白献之顿了一下,应了一声,步履蹒跚的跑上前去,抓住了槐序略显狰狞的手。 枯树皮很坚硬,露出来的利爪也很锋利,但是手心里的温度去出乎意料的温暖。 不像个妖怪。 槐序牵着白献之的手,兰若寺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破败的门楼后面,又是另一个天地。 兰若寺倒塌的宫殿和碎裂的佛像上生长着野花野草。 细细密密的绿色里钻出粉色红色的花,或大或小,或清雅或艳丽。 虫豸在废墟里欢鸣,偶尔能见到兔子缩头缩脑的探出耳朵,山雀叽叽喳喳的觅食。 这是绝不同于几百年前的庄严和肃穆,没有僧侣禅唱,没有木鱼敲经,却远比那些,看来顺眼的多。 白献之看着,心里满是复杂,不自觉得连手也渐渐收紧。 槐序一直在暗自观察他的神色,看着他粉白的小手,心里渐渐有数。 兰若寺已经荒废了,槐序想把它清理出来,重新规划。 在废墟上重新建造一个王国,也不要进行过多的清理。 山魈木客都被他召来,一个个体格健壮、或青或绿的大家伙在废墟里拨弄着,小心翼翼的把药师佛的头颅搬到一边,以免压坏了药师佛鼻孔里生出来的一朵野花。 把占道的大树连根刨起,也不能砸坏了树根上边上沉睡得蝉蛹。 这些山魈木客各种精怪普遍智力不高,偏偏这些智力不高的家伙,最能明白槐序的心意,也最纯真可爱。 当然凡人看见了必然不会觉得这么想,但在槐序眼里,这些有些蠢笨的大家伙,却是少有的好相处。 绕过正在用爪子破开青石的野狼,白眉的狐狸泉上人在狼背上指挥者众妖铺石盖路。 槐序带着白献之到了兰若寺的僧房。 大尾巴的黄鼠狼人模人样的穿着小厮的衣服,对着槐序作揖,道:“姥姥。” “这是黄家兄弟,黄十九,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厮。”槐序对着白献之道,又对黄十九道:“你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就行,其他的,会有容娘负责。” 黄十九点了点头,精明干练的点了点头。 黑山上白天和夜晚是两个样子,鬼物在夜晚出没,白天,就只能看到妖。 黄家兄弟兄弟都是黄鼠狼,总共二十三个,和母亲黄姑托蔽在黑山,照顾槐序的日常起居。 能在白天出鬼物,黑山上只有两个,一个是狼背上的狐鬼泉上人,一个就是容娘。 泉上人本来是妖仙,因为和人结缘,不得不去人的世界历练,但是结果并不好,失了肉身,只剩下阴魂,成了狐鬼。 容娘是个没了孩子的母亲,怨气深重,若非有槐序压着,也必定是黑山一霸。 泉上人和容娘,在黑山上几乎就算是大管家一样的角色。 在槐序闭关的日子里,黑山就是由他们两人在打理。 槐序带着白献之去找容娘。 僧舍里单独开辟出一间供容娘居住,这个地方,黄家兄弟都不愿意过来。 藤萝倒垂,除了零星的喜阴的草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植物。 还没有走到僧舍,白献之就听到了细微的歌声。 婉转哀啼。 “乌篷船,小虞溪,红头盖,白牡丹……” 唱的是什么,白献之也没有听明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槐序,他似乎明白,却什么也没说。 “容娘。” 槐序叫了一声。 门内的歌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气温似乎回暖了一点,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才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清丽妇人开门。 容娘伏了伏身子,道:“姥姥。” 容娘生得貌美,眉目间略有些堆积的愁怨,但是她看到槐序手里的孩子的时候,却忽然愣神了。 白献之不知道容娘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容娘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有些触动。 他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槐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放在容娘身前。 “容娘,这是白献之,以后就烦你照顾了。献之,叫干娘。” “啊……啊?” 白献之回头看了看槐序,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 有些畏畏缩缩的叫了一句:“干娘。” 容娘脸上凝固的表情忽然就松动了,好似化开的春水,忽然就有了光彩。 容娘的眼里扑簌簌落下眼泪,她转身去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颤抖,道:“好,好,乖孩子。谢谢姥姥。” 槐序点了点头,道:“你好好教导他,教他学人话,学规矩,不要养歪了。” 容娘轻轻笑了一下,冰凉的手在白献之的脸上摸了摸,道:“姥姥放心,我会好好教他。” 白献之有些神情郁郁,这才多一会儿,他就多出个干娘。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是个小孩子,所以他的性子也成了小孩儿。 生了闷气,却也没有说什么。 槐序道:“你带献之去认认人,给他找个地方住下。” 容娘应是,目送着槐序修长的影子缓缓走远。 “献之,再叫声干娘来听。” 白献之:…… 第五章 兰若故往 热门推荐:、 、 、 、 、 、 、 把白献之送给容娘当干儿子也不是临时起意,槐序早就想找个孩子来给容娘养,这次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容娘生世悲惨,若能化解她心中的怨怼,对槐序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在六道轮回盘上,容娘是嗔,泉上人是痴。 而白献之出现在槐序面前时,六道轮回盘上感应出来的居然是恶。 由嗔生恶。 因恶沉沦。 也是一桩奇事。 天下的母亲,对孩子若不是溺爱过头的,都会希望望子成龙。 容娘的怨怼若能经由白献之化解,再反过来化解白献之的嗔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到底如何,还要看后续了。 槐序转头离了僧舍,回了藏经阁。 藏经阁的围墙已经被槐序指使山精树怪拆了,露出巨大的槐树的本体。 粗壮根须纠缠盘旋,把整座藏经阁都托在树根上,就好像活着的虬龙,虽然已经凝固,但是那种庄严的力量感,却也原封不动的留存了下来。 槐树枝叶如同华盖,一层层撑开,青气萦绕,看起来贵不可言。 阳光从槐树上方照射下来,从枝叶的缝隙里流下来,在地上积蓄出黄色的斑点。 槐序准备把藏经阁附近的废墟全部夷平,只留下这一座藏经阁。 然后重新打理,以他的本体为阵基,把这附近全部化作森林,在林子里建个私塾,教新生的妖怪识文断字。 对于妖怪而言,灵智开启的程度通常和他的知识量有关。 知道得多,自然也就眼界更宽广些,未来发展也好些。 造福后代,持久发展的事情,可以多做一些。 柔软的树藤从槐树上垂落,感受到槐序靠近,几根树藤相互纠缠,编织成一个藤床。 槐序坐上去,藤萝收紧,把他带到树上。 阳光暖洋洋的,醉人得紧。 虽然是夏天,但是山中的气候本就不同人世。 对于一棵树来说,晒太阳就是另一种意义。 槐树上新生的嫩枝上,挂着一簇簇槐花,堆积起来仿佛烟云白雪。 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带着淡淡的甜味。 也许改找个厨娘用槐花做些点心吃食? 槐序身上长出来的槐花也不仅仅是槐花那么简单,蕴含着最纯粹的灵气。 姥姥一向不肯开花,因为开花会损失灵气,纵然开花有开花的好处,她也绝对不肯为此损伤自己的实力。 但是槐序并不太在意。一棵树,长叶开花是天生自然,何必强行压制,违背天性? 槐序心里想着,感受着体内十二因缘转轮经修出来的温和的法力,有些微醺了。 槐序享受着午后微醺的日光,白献之却过得煎熬。 不得不说,容娘是个好母亲,容貌身段无不上品,学识品性无不出众,但是白献之不是真的孩子啊。 2kxs.la 他虽然是孩子的模样,心智也不成熟,但他毕竟不是真的三岁还在冒鼻涕泡的烟火童子。 被容娘当孩子哄着,他真的感到不爽快。 容娘身边跟着黄十九,手上抱着白献之。 被女人的温暖体香包裹着,稍微不小心还会被一对雪白的酥胸攻击,白献之纵然一肚子小心思,也化作满腔的羞臊。 “干娘,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献之努力把头从容娘的胸怀里抬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疑问,眼睛里水汪汪得好似被人欺负了一般。 容娘不知道他在打探姥姥的消息,琢磨着怎么能把阴敕符授从姥姥那里夺回来,顺便把姥姥制住,或打或杀,要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那个丑妖怪夺走了他的阴敕符授,坏了他的大计划,起码没办法让他在短期内成长起来,恢复法力。 等到夺回阴敕符授,非得把那丑八怪扒光了吊起来,让人人都瞧瞧他有多丑。 白献之在心里想着把姥姥这般那般的百般□□,竖起耳朵从容娘那里收集信息。 容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道:“这话我本来也不当说,不过我瞧姥姥比以前宽厚了不少,说说,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姥姥的过往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姥姥自己说过几次,她原是这兰若寺里听经的树,只不过后来经历了什么变故,入了魔道,性情大变,狠厉了许多。 不过只要不违逆姥姥,姥姥也不会怎么样。黑山上的阴界都是姥姥在维持,没了姥姥,我们这些鬼物也没法过得那么自在。 姥姥不喜欢外人,尤其不喜欢人。当年兰若寺烟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但是兰若寺遭逢大劫之后,不但没有得到香客丝毫帮助,反倒被香客洗劫一空。 你看到的残垣断壁,都是香客做的。推倒了大雄宝殿,砸烂了如来金身,把佛像上的金漆刮走,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 容娘抱着白献之走到了兰若寺的废殿上,坍塌了一半的宫殿上生满了青苔和藤萝。 这座废殿上布满了斑驳的黑色痕迹,是烈火舔舐过后的狼藉。 “兰若寺的方丈是被活活烧起在这里的。老和尚那时候身受重伤,在殿中休养,殿前只有两个武僧看护。 嘿,和尚不打人,但是香客打人。把武僧打倒了,砸开殿门,破了老和尚的禅功,把值钱的东西抢走了,临走时打翻了香烛,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 老和尚不能行走,就念着金刚经,在火里圆寂了。殿外的武僧进去想把方丈抢出来,最后也陪着老和尚死在里面了。” “你别动!” 白献之从容娘身上滑下去,翻开藤萝要往废殿里钻,被容娘一把揪住。 “老和尚是有法力的,死后留下了舍利子。对我们这些心怀执怨的厉鬼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一些。” 白献之嬉笑一声,道:“干娘~人家想看看嘛。” 容娘瞧着他气血充盈,知道他是个人,许是不怕舍利的,却不愿意让他冒险,强行把他抱起来,任他小短腿怎么蹬也不能落地。 “你要去看舍利,也要先问过姥姥。” 容娘瞧他扭得厉害,一巴掌轻轻地拍在他屁股上,说道。 白献之叫了一声,伸手捂着屁股,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有趣。 他自己是觉得生无可恋,居然被一个女鬼打了屁股,即使这个女鬼是他干娘。 在容娘眼里看来,还以为他是委屈。只好哄着他道:“你不是想听姥姥的事情吗,我继续给你说。” 在被打了屁股没有尊严和打探姥姥消息两者之间,白献之微微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后者。 容娘看他乖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黄十九郎拖着大尾巴跟在身边,从兜里拿出油纸包,从纸包里拿出一块芙蓉糕递给容娘,道:“容姨,给小少爷解馋。” 容娘赞许的看了黄十九郎一眼,拿了一块芙蓉糕,喂到白献之嘴边,道:“献之,来,尝尝。” 白献之怎么会看得上这点糕点,张口就要拒绝,却不妨干娘已经把糕点塞到他嘴里。 …… 出乎意料的松软和美味,甜味充斥这味蕾,白献之下意识的咬了一口,开始咀嚼。 吃完一块,白献之才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我一定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了,一定是这样。 容娘一手喂糕点,一边继续给他说姥姥的事情。 “姥姥是兰若寺里长大的,自然恨透了那些山下人。 干娘也不喜欢那些既险恶又贪婪的山下人。 姥姥后来在黑山的一个石窟里得了机缘,开始修行,时常以山下人的心头热血为饵,以增进法力。 我是姥姥收留的第二个厉鬼,第一个就是泉上人。 姥姥把我的尸骨从小虞溪渡口收敛,烧成骨灰,把骨灰埋在了黑山里,我就跟着姥姥到了黑山。 泉上人来得比我早,知道得事情可能比我多一些。 外界都说姥姥凶恶,其实姥姥真的不算凶恶。 姥姥狠是狠,但真正凶恶的人是不会收留我们这群孤魂野鬼的,也不会在意这山中的生灵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东去绿兰山有个绿兰鬼王,你若是去过绿兰山,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了。 姥姥脾气不好,动不动罚人,但是却不会冤枉人。 也就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崽子,没有吃过外面的苦头,才会叫嚷着姥姥凶神恶煞。 真正明白事理的聪明人,却是真的拥戴姥姥的。 你是姥姥捡回来的,不要去惹姥姥生气,姥姥其实很好相处。 对了。 那边的藏经阁不要过去,姥姥把那里划为禁地,不许别人过去。 还有,当着姥姥的面,不要说她的容貌。姥姥是生得极美,不过最近可能是练功出了岔子,因此不好看,但你不要说,小心姥姥打你。 姥姥神通广大,黑山上的草木都是姥姥的耳目,有什么东西,也轻易瞒不过姥姥,你要对姥姥诚实。 姥姥讨厌谎言。” 容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白献之也在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姥姥的形象。 嘁,不过是有些妇人之仁的丑妖怪罢了。有些许本事,却居然被限制在方圆百里这个逼仄的地方。 白献之想道。 一个公妖怪,偏偏叫什么姥姥。而且听他修行的路数,显然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以人心头热血做修行的引子,算什么下三滥的本事,若要我来,当然要以人纯粹的怨气做引子修行。 白献之一肚子狠毒的法术可以修行,瞧不上槐序这个野路子。 不过这么瞧来,从槐序手中夺回阴敕符授得可能性好像大了许多。 白献之脑子里转转,就决定来个夜探藏经阁。 最好先把废殿里的舍利拿到手,去克制那个丑八怪。 想着妙处,白献之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没合上的嘴又被容娘塞了一块芙蓉糕。 好吃。 第六章 误入 热门推荐:、 、 、 、 、 、 、 暮色四合。 烟云渐渐收拢,金色的大球也落寞着露出一脸的苍黄,缓缓沉入大地,只有一丁点的余晖把天边染成绛紫和玫瑰金。 枝头上的乌鸦侧过脑袋,目光从落日的余晖上移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黑山上渐渐翻起的云波诡谲的气息。 哇! 乌鸦展翅飞起,朝山腰上渐渐亮起的昏黄的灯火飞去。 夜晚,有灯火的地方不一定是人家。 也有可能,是魔窟。 距离白献之来到黑山已经快一个月,十五将至,兰若鬼市也要如约开放。 百里地可不算短,尤其对于那些不能在白天出没的鬼物来说,想一次性走到黑山,几乎不可能。 因此早就有提前几日过来,在山上扎堆的妖鬼。 这些妖鬼,大多是兰若鬼市的铺主。 鬼市里也有鬼铺,为了多挣些阴钱,鬼物也会开店。 所谓的阴钱,就是烧给死人用的纸钱。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纸钱烧出来的都是阴钱,只有特殊的匠人,有着特殊的能力,或是持咒或是招神,才能制出阴钱。 香火铺子天下都有,但大多数香火铺子都是活人光顾买心安理得的,对死人来说,除了点烟火,半点用也没有。 只有少数的香火铺,是沟通过三界的,那种铺子里的纸钱,才能烧出来作为阴钱使用。 也有不用阴钱的,比如妖怪就更喜欢换些珍宝,更偏爱以物易物。 鬼市里最大的酒楼是姥姥的兰若居。但是光顾的人最少。 一则姥姥凶名在外,少有人敢去光顾,二则兰若居的定价不一样,少有人花得起这个钱。 除了兰若居,大大小小的酒肆茶楼和临街小铺错落有致。 戴着面具的妖鬼在酒肆茶楼里喝酒唱曲撒欢。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一切的恩怨都不得在鬼市里解决。 要知道不论是鬼还是妖,关系复杂程度,有时候还在人之上。 狼妖碰上兔子精,怎么算? 为了避免麻烦,槐序采集黑山白土,命令山妖造起窑洞,赶至出了一批白瓷面具。 面具的眉心被槐序用金水画了幻形咒,带上面具,就会幻化人形,虽然生得奇形怪状,却有个基本的模样。 面具是强制要求,就是为了减少纷争,出了鬼市,才可以把面具摘下来。 白献之在兰若居二楼的栏杆上俯瞰鬼市,也见得鬼市里烟火起伏,好似人间。 2kxs.la “不专心修行,却管这些破事,难怪丑八怪到现在还躲在黑山里不敢出去。” 白献之心里想着,对此不以为意。 别人如何,白献之是半点都不关心。 不过是一群孤魂野鬼,便是养了也不能用来打仗,凭白浪费心思,就是累赘而已。 白献之的目光扫过兰若居的布置,却对槐序的布置能力又有些赞叹。 不论是屋檐下悬挂的八角铜铃还是人皮灯笼,俱都和整座兰若居连成一体,甚至和整个鬼市连为一体。 兰若鬼市上所有酒肆上挂着的灯笼都是人皮所制,一盏盏照着昏黄的光,灯笼上绘制着隐秘的符文。 白献之瞧着这些符文十分眼熟,但是却不能肯定是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一旦有敌人深入鬼市,只消槐序催动法阵,鬼市里数百盏人皮灯笼就会全部浮起,展现出它的威力。 这些年死在姥姥手上的人,人皮并没有浪费。 但是槐序对这些灯笼,也没什么喜爱之情。毕竟上面染着无辜的血液,但若因此弃之不用,也未免太过矫情。 只待日后法力高深了,再把这些东西淘汰下去便是了。 小蝶带着十二个婴灵在鬼市上悬榜。 十二个婴儿短手短脚,或男或女,穿着红肚兜和红裤衩,扎着童子髻,把一张巨大的榜单抻开,浮在空中。 小蝶伸手把榜单钉在兰若居的黑色石墙上。 就带着婴灵去鬼市巡视。 婴灵悬浮在空中,或抓着泥人,或抓着灯笼面具,有微微的灵光从他们的衣服上发出来。 婴灵大概是世上最难缠的鬼怪之一。 他们多是死在心智未开的时候,没有善恶观,没有是非观,不知道好与坏。这就意味着,很难用说理之类的法子化解他们的怨气。 因为不管说什么,他们也没有概念。 一般道行不够精深的僧道,超度婴灵都无从下手,更多时候只有暴力收服镇压这一条路。 兰若寺的婴灵也多。 近一个甲子,天下多事,生不起孩子,养不起孩子的家庭多得是。 溺死婴儿,抛弃婴儿的,也数不胜数。 死在方圆百里内的婴儿,若没有僧道前去超度,就会被姥姥接回兰若寺,在兰若寺里生根。 瞧着黑色石墙上红纸白字迎风招展,一群妖鬼聚拢在红榜前。 “这写得是什么?” 大多妖鬼并不认得字,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也有认得字的鬼。 一个抽着烟袋锅的精瘦的老头抬了抬面具,敲了敲烟袋锅,道:“别挤别挤,挤什么,也不怕把肠子挤出来。” 他手指的一个鬼披散着上衣,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裂口,依稀可以瞧见里面的脏器。 那鬼不太好意思的拢了拢衣服,道:“老刘头,你识字,你来说说这写得是什么。” 老刘头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看着榜单。 榜单写得是槐序的招工令,兰若居需要招聘一应人手。 “姥姥这是要招有一技之长的人手充实酒楼,你们要是有会做饭、酿酒、做糕点、养蜜蜂的,都可以去试试。” 老刘头嘬了一口烟枪,吐出一口白气,道:“姥姥看来是要把酒楼做大,你们要是有些本事的,倒可以试试。” 围在榜下的妖鬼面面相觑,一群妖怪哗啦一下散开了。 开玩笑,妖怪茹毛饮血长大的,哪有会做饭的。倒是人死后化成的鬼物,倒还有可能保留了生前的能力。 “要说做饭,宴娘子你不是会吗?” 几个鬼物说这话,其中一个鬼道。 宴娘子啊了一声,有些犹豫不定。 “我倒是会做糕点,我奶奶原来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厨娘,只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姥姥的心意。” 宴娘子身材瘦弱,穿着一身水绿,鬓角戴着一朵红色的月季花,手上戴着翠色极好的镯子,看起来像是哪家的新妇。 老刘头指了指红榜,道:“去试试。” 老刘头在鬼物中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他家底殷实,也是这群鬼物中唯一一个能每天在兰若居里吃饭的鬼。 只不过老刘头脾气倔,不爱高梁大柱,就喜欢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典型的泥腿子。 “跟老刘头进去试试,我们也瞧瞧热闹。” “正是,姥姥向来说一不二,若是聘上了,说不得会有些好处。” “没准,说不定会帮你完成遗愿呢,嘿嘿。” “得了吧,我有什么遗愿。” 几个鬼物相互挖苦,拥蹴着宴娘子往兰若居跑去。 容娘坐在柜台边上做针线活,针脚细密,已经做了半片的小孩子的衣裳。瞧着,是为白献之准备的。 后院里,黄十九郎在教白猿说话。 这头白猿,就是“进献”白献之的那头,被槐序留下了,转头又送给白献之做仆役。 “容娘。”老刘头拱了拱手,神色恭谨。 容娘放下手中的针线,道:“这是?” 老刘头指了指有些紧张的宴娘子,道:“宴娘子会做点心,她奶奶以前是京里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厨娘。” “哦?”容娘起身端详了宴娘子一眼,瞧着她一身的打扮,心里就有数了,道:“那便试试吧。” 宴娘子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跟着一个叫嫚儿的侍女进了后厨。 “你们也别干站着了,都坐吧。彩云,霞儿,看茶。” 一群被容娘看的有些畏缩的鬼挨着板凳边耷拉了半边屁股,瞧见容娘又去绣她的衣裳,酒楼里小妖怪跑来跑去,这才热闹了起来。 容娘的头发极好,比丝绸还要润,从头上铺下来,柔顺的落在腰上。 只有几缕秀发从鬓角垂落,垂在她的胸前,和她雪白的脸相互映衬,美丽得惊心动魄。 容娘手上绣着一朵牡丹,红线穿梭,红得渗出血一样。 正是这是,兰若居门外忽然有香风吹来,小倩从门外飞了进来,立酒楼中。 “容姨,不好了,有人过来了。” 容娘刺绣的手指一顿,她侧首问道:“人?” 小倩点了点头,道:“是个书生,大半夜一路狼狈,被一伙强人追赶,逼上山来了,瞧见灯火,就朝这边过来了。” “书生啊。” 容娘放下手中的针线,从针线篓里拿出一把红木梳,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头发。 “只有书生进来了吗?” “那伙强人也追进来了。” 小倩说着,眼睛一眯,凶光乍起。 “让他们来吧,我去问问姥姥。” 容娘转身朝兰若居后面走去,她顿了顿,道:“先不要急着动手杀人。” 小倩已经明白,她招呼一声,道:“姐妹们,来客人了。” “嘻嘻。” 从酒楼上面的房间里走下十来个婢女,个个婀娜多姿,身段窈窕。 “小倩姐姐,我们去看看热闹。” 一群无聊的姑娘趁着夜色踩着阴风消失在兰若居前。 酒楼里只剩下一群小妖物。 蹦蹦跳跳的鹿孩顶着鹿角踩着鹿蹄,脸上长着梅花斑,伸出只有两个指的手给老刘头他们添茶。 “爷爷喝茶。” “乖。” 老刘头端着茶杯,笑得温吞。 黑山上,一身狼狈的书生抓着书袋,一边跑一边叫:“别追我,别追我,我的钱都在书箱里,你们已经抢走了,这里是书信,不能给你们。” “谁信!你袋子里肯定有值钱的家伙,书箱里的几两银子也想打发我们!” 满脸横肉的山匪带着四个喽啰紧追不舍。 “我告诉你,这山里闹鬼,你要再往前面跑,说不定就死得不明不白,不如把书袋交出来,我拿了好处,就把你放了。” “你若真准备放人,就不会杀我的书童了,鬼,要真有鬼,就该把你们都吃了!” 书生抹了一脸泥灰,看了一眼山腰上灯火通明的地方,暗道:“灯火如此明亮,肯定住着不少人,我便不信,这伙山贼真的敢追到人多的地方!” 也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这书生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从树林里钻出去,沿着荒废的山道一路往兰若寺跑去。 追出树林,这伙强人顿了一下,没敢继续追下去。 “大哥,再追上去,就是兰若寺了!听说那里闹鬼,还追不追?” 匪首咬了咬牙,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追!什么鬼不鬼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可不是吗?这世上,哪里走什么鬼怪,鬼怪,都是人扮的。嘻嘻。”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响起。 穿着一声明艳的女娇娘挽着双臂,巧笑嫣然。 然而女人就是再美,在这深山老林里忽然冒出来,又是何等的瘆人。 “鬼啊!” 尖叫声在山林里回荡,引得归巢的鸟儿侧耳倾听。 “咕咕。” 第七章 张梨棠 热门推荐:、 、 、 、 、 、 、 “你跑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 五个强人抱头鼠窜,闷头闷脑的在山林里穿梭。 小倩不疾不徐的跟在他们身后,几个女鬼在小倩身边嬉笑。 “姐姐,你瞧着,哪个好吃?” “我看啊,还是那个老大不错,吃的脑满肠肥,想必鲜嫩得紧。” “那么肥,你也不怕噎着,我看还是那个瘦高个儿好吃,有嚼劲。” “你也不怕硌着牙,依我看,还是那个矮子好吃,长得虽然矮,却结实,肉瘦。” “别争了,抓到矮子剁碎了汆汤,抓到瘦高个炖煮,抓到那个老大红烧,那个年纪小的清蒸,那个最好看的,嘻嘻,生吃了吧。” “嘻嘻,好主意。” 女人的娇笑声在幽暗的树林里肆意回荡,整个树林都仿佛变得影影绰绰,好似无数个鬼魂就藏在树后面,随时会扑出来一般。 几个山匪哪里受的住这等惊吓,几乎要被吓破胆,须臾间就能闻到一股尿骚味传来,已经被吓得失禁了。 小倩脸上一阵嫌恶,摆了摆手,从树林里亮起一盏又一盏的鬼火,照得树林里阴森可怖。 一条绸带无声无息的从空中垂落,套在走在最后面的瘦高个脖子上,一把把他吊起来。 瘦高个抬头一看,只见到一张没了脸皮,流淌着血液的可怖面孔。 他蹬了蹬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废物。” 那张鬼脸嗤笑一声,伸手一抹,又化作倾国倾城的美貌。 一条树藤从林子深处伸出来,缠上矮壮的山匪,把他拖了个趔趄,拽着他往林子深处缩去。 “救我!” 矮壮的山匪凄厉的叫道,伸手去够身边的年轻的山匪,却被一下子躲开,整个人被倒拖进林子伸出。 他十指抠地,被拖的鲜血直冒。 一头漆黑的头发如同泼墨一般从天而降,头发不停得生长,把年轻的山匪整个人都裹到其中。随后带着这个山匪消失不见。 xiaoshutingapp.com “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林子里就只剩下惨叫声。 “这帮浊物,还真是废物啊!” 柔儿站在小倩的身边,撇了撇嘴。 小倩抿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呀,就会损人,任谁胆气再盛,也禁不住这般惊吓呀。” “姐姐~” 柔儿嘟着嘴,把头靠在小倩的肩窝上缓缓摩挲,娇嗔可爱。 小倩伸手抚摸这柔儿的头发,轻笑道:“小丫头,就会撒娇。快点回去吧,那书生应该到了鬼市了。” 柔儿胡乱点了点头,伸手在背后环着小倩的腰,“姐姐带我。” 小倩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柔儿乘风而去,至于几个山匪,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被做成倒挂的虫茧吊在树上。 要怎么处置他们,还得看姥姥的意思。 鬼市。 泉上人脸上带着一副僵硬的面具,看到书生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伸手拦住。 “你这书生,缘何擅闯此地?” 这书生抬头一看,看见的却是一个面目生硬的中年人,面似刀削,不苟言笑,说话时,也语带威严。 书生被泉上人的沉稳所感染,定了定神,把自己礼数和胆魄又捡了起来。 “在下张梨棠,徽州人氏,往金华游学,投奔姑父,却不想路遇强人,被逼上山,这才到了此处。” “你既是游学,为何夜间赶路,便是没有强人,就不怕冲撞鬼神吗?” 张梨棠苦笑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在路上收到姑父重病的消息,在下也不会日夜兼程的赶路,落得如此境地。” 泉上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这里有些武仆,那伙强人是不敢来的,张公子随我进来休息一晚,天明时分再下山吧。” 张梨棠被山匪追得又累又疲,饥困交迫,哪里有拒绝的的道理。 泉上人在前头引路,带着张梨棠进来,看着山中集市,张梨棠也暗自称奇。 泉上人道:“张公子,我家主人性子狂放不羁,生平最是厌恶世俗礼法,因此才隐避山中,若是说话间有什么失礼之处,也请书生多多担待。” 张梨棠连呼不敢,就随着泉上人走进兰若居。 “书生,谨记圣人教诲。” 张梨棠听到耳边泉上人声如蚊蚋,一时间有些疑惑,侧脸去看时,却见得泉上人微微摇头。 想起泉上人所说的主人性子狂放,不拘礼法,心中紧了一紧。 槐序端坐在大堂里,一身玄黑的广袖长袍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随风而去的仙人,像一只黑色的鹤。 槐序舒展着手臂坐在那里,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已经超脱了凡俗的标准。 静谧如同一株墨兰,漆黑的幽深,但他抬头动起来的时候,就像仙鹤在舒展体态。 “请。” 槐序伸手,请张梨棠坐到他的对面。 张梨棠被他的声音惊醒,从他的色相中清醒过来。他走了两步,看到自己袖子上和手上的泥土和青苔,不知怎么的生出无地自容的自卑来。 他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有些拘谨的坐到槐序的对面。 “有这般风姿神韵,纵使张狂和不拘礼数又如何……” 槐序温和的笑了笑,问道:“公子何来?” 张梨棠不敢直接去看他的眼睛,目光有些飘忽的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游移。 他把自己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就听那边槐序道:“张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我这客栈里歇息一晚上。” 张梨棠急忙道:“多谢主人家,叫我梨棠就好。在下张莼,表字梨棠,叫我梨棠就好。” 槐序看着他有着窘迫的表情,心理有些恶趣味,却不好表露,有些含蓄的点了点头,道:“梨棠若不嫌弃,叫我却庸罢了。贱姓木鬼槐,单名一个序字,表字却庸。” 张梨棠脸上露出欣喜,道:“却庸兄。” 他伸手作揖礼,露出脏乎乎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背到身后。 “却庸兄见笑了,小弟这一身的狼狈……” 槐序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只手绢,递给张梨棠,道:“人生不如意,十之□□,谁还没有个狼狈的时候。梨棠先去洗漱,我叫人给你准备些吃食。” “温香,带张公子去后院厢房,七郎,去准备洗澡水。” 温香是个女儿家,款款一笑,落落大方的领着张梨棠去了后院。 张梨棠捏着手帕,却没有去擦手上的污渍,而是重之又重的放到内襟里。 温香瞧得有趣,抿嘴一笑。 张梨棠反倒不好意思了,“倒让姑娘见笑了,梨棠还从未见过却庸兄这般的人物,实在是……实在是……” “动人心魄?” 温香吃吃笑道:“公子也不必觉得难堪,世上谁不爱美好,这本是人的本性罢了,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张梨棠也不曾听人说过这种理论,若是平时,他说不得要在心里嘲笑一番“歪理邪说”的,但真的到了他身上,他才知道,说得在容易,也不过是因为没有遇见。 真到了这里,又有几人不会被色相所动? 大堂里,老刘头几个客人恭恭敬敬的现在边上充当家仆,没敢吱声。 “都坐吧,这是酒楼客栈,是享乐的地方,却不是受拘束的地方。” 槐序摆了摆手,修长的手在空气中摆动。 容娘拿着一只眉笔在槐序的眉上描画,问道:“姥姥,怎么对一个书生耗费偌大心思?” 槐序轻笑着,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书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所谓真正的读书人,不是穷经皓首的酸腐书生,而是真的知行合一的儒生。 槐序也是最近才练出一双眼睛,渐渐得能分辨人的气。 气,不仅仅是气数,也是一个人的映射。 张梨棠的头顶,一根莹白的书生意气毫光荧荧,正说明他的不凡之处。 槐序还没有办法恢复人身,现在这身皮囊,只是画皮之术。 虽然只是画皮之术,却也和一般的皮囊不同,这是他的脸。 他若变回人身,就是这副皮囊的样子。 可惜他还要一阵子,才能把这副草偶的枯皮揭去。 “姥姥,那几个山匪已经被抓起来了,要怎么处置?”小倩问道。 “山匪?”槐序勾起薄唇冷笑一声,“这方圆百里,除了马箕山一伙山贼,哪来的山匪?” “马箕山那伙山匪是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百姓,为了生计才会偶尔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其他地方,何曾有山匪出没?” 泉上人恍然,道:“看来又是家族倾轧内斗,把这小子卷进去了。” 槐序点了点头,道:“那几个家伙就先吊着吧,这可是一份不错的礼物。明日我会和张梨棠一起下山,泉上人你和我一起下山。” 泉上人已经习惯了不去询问缘由,只点头说是,吩咐黄家兄弟去准备。 没等到张梨棠沐浴出来,宴娘子已经把糕点做好,分门别类十三中,一一摆在青花瓷盘上来。 槐序一个挑了一块尝了,末了点了点头,道:“你留下吧。” 他看了看宴娘子,宴娘子身上还有些故事,修长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槐序道:“明日你随我一起下山吧,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你和六郎说。” 宴娘子眼睛一亮,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子,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起来。 “多谢姥姥。” “下山之后,你若有什么事情,看看尚可,但是不要擅作主张。”槐序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 宴娘子盈盈拜倒,“小妇省得。” 说话间,温香已经领着张梨棠回来。 宴娘子收拾好脸色,在一旁充当背景。 其实张梨棠一门心思都系在槐序身上,哪有空隙去关注其他人。 “梨棠,请。” 槐序把一碟点心堆到张梨棠面前,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块。 干看着别人吃东西,会给他带来压力,倒不如陪他一起吃,边吃边聊,才能拉近关系。 “我久不出山,梨棠可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我解解闷的?” 张梨棠一心表现,便是没有新鲜事,也要编出来才行,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张梨棠大献殷勤。 槐序也难得见到活人,何况还是个对自己有好感的活人。 这种被小心对待,小心揣摩心思的感觉,倒是十分新奇。 第八章 夜思 热门推荐:、 、 、 、 、 、 、 张梨棠为了讨槐序欢心,使出浑身解数,说了些新奇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只说些奇闻怪谈,发现槐序兴致缺缺,又说了些官场人情、天下大势,倒是发现槐序更关心些。 张梨棠心道:“却庸兄虽然身居深山,却对军国大事见解独到,想来也是心怀抱负,却不知怎么就不履尘世?” 张梨棠心里对槐序存着些许念想,自然看他百般好。 槐序只是想了解了解这天下是个什么光景,看看这世间又是什么情况。 但在张梨棠眼里,便是一个深含不露、有大智慧的隐士闲人。 本就是夜深,张梨棠一路逃亡早就疲倦了,若非槐序吸引着他的精神,让他有些亢奋,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眼见着夜深了,槐序道:“夜色渐深,露气正浓,梨棠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张梨棠想说自己不累,但是才站起身,一身的困乏袭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捂着嘴低头讪笑了一下。 “梨棠安心歇息便是,明日天亮了再走。” 温香领着张梨棠去了后边的客房,张梨棠的书袋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摆在他的床头。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熏香的气息弥散,厚重却不腻人。 张梨棠几乎是沾床就睡,也没有什么多于的心思,只是睡着之前,手还摆在胸前——哪里放着槐序送他的手绢。 “嘁,凡人。” 白献之从站在门外巨大的花缸后面,嗤笑一声,表示不屑。 但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不开心起来。 张梨棠出现之前,槐序的注意里只有他,不管白献之喜欢还是不喜欢,槐序在他身上投放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影响。 他孩子的身体,心性也就和孩子一样,骤然冒出一个张梨棠,让槐序半夜没有瞧过他一眼,自然就让他不太开心。 白献之走到前堂去,槐序已经回到寺后藏经阁去了,容娘和泉上人正在商量明日出行时应该带些什么东西。 2kxs.la “下山?”白献之眼睛一亮。 “干娘,我也想下山看看。” 容娘把他抱到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宴娘子做的蜜枣糕喂给白献之。 “姥姥出门只点了泉上人,干娘也要留下看家的,献之要是想下山,就等下一次吧。” 白献之叼着蜜枣糕,嘟着个嘴,他从土里爬出来就一直待在山上,可是山上哪有人间繁华? 白献之三两口把蜜枣糕吃进肚子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我去求姥姥!” 白献之一溜烟的从容娘身上跑下去,朝寺后跑去。 “诶……”容娘喊了一声,白献之就已经跑远了。 容娘叹了一口气,就准备起身去追,被泉上人拦了一下。 泉上人已经脱了画皮,变成了一个穿着夹袄的老狐狸。狐狸身上一片雪白,只有尾尖还有一点青色。 泉上人拄着比七尺长的拐杖,默默地说:“没事,不用担心,姥姥挺喜欢那孩子。” 容娘迟疑了一下,又坐下了。 泉上人眯着眼睛,拿拐杖敲了敲地面,道:“容娘,白献之那孩子你要好生教导,万万不可让他学坏了。” “怎么了?”容娘迟疑地问道。 泉上人想起自己几次看到白献之单独出现时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忧心道:“那孩子……戾气过重了。” 狐狸总是通晓人意,何况是泉上人这样的狐仙,看人从来不会差。 他刻意提醒容娘,显然在他眼里,这件事并不是小事。 容娘面容一肃,道:“多谢上人提点。” 泉上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容娘纵然爱子心切,却绝对不是溺爱的母亲。 白献之一路小跑,穿过兰若寺,往兰若寺后面走去。 兰若寺已经大变了样子,废墟上的碎石断木已经被清理干净,满地生着细碎的青草,留出蜿蜒的供人通行的小路,曲曲折折,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感觉。 石板上生着青苔,功德池里藕花旺盛,没有来来往往的僧客,却有遗世独立的仙韵。 穿过前殿和僧舍,到了后边的舍利塔林,到了藏经阁附近,白献之放慢脚步。 入眼处,就是一株巨大的槐树,高大到几乎有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浓郁的绿荫撒下来,让人身心都被浸染得通透。 半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禁地,半个月之后,槐序就毫不在乎得把他的本体显露出来。 但白献之却知道,这里的凶险绝对比半个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姥姥。”白献之叫了一声。 槐树下的藏经阁里亮着灯火,槐序在读经。整个藏经阁的经书都为他敞开,这是一笔巨大的资源。 听到白献之的声音,槐序抬起头,伸手摆了摆。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婴灵提着灯笼从门里飞出去,带着白献之回到藏经阁。 “这深夜,你还没睡?” 槐序收拢经卷,修长的手指挽起衣袖,铺开白纸,磨墨,提笔,黑色的字犹如龙蛇起舞,在纸上一片狰狞。 槐序没有看白献之,白献之嘟了下嘴。 “姥姥明天要下山,可以带上献之吗?献之也想去。” “不可以。”槐序头也没抬,直接出言拒绝,手仍旧未停,笔墨在纸上飞跃。 白献之脸色垮了下来,“姥姥……” 这叫的一声,三分软糯三分娇气四分委屈,加上他那愁眉苦脸的表情,就分外让人心疼。 可槐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从来只是说一不二,再撒娇也不过是给他添几分趣味。 槐序停笔,把白献之抱到怀里,清新的槐花的香气包裹了白献之。 槐序的的身体里流淌着汩汩的生机和温暖,分外吸引人。 白献之被他拧了一下鼻子也没有在乎,反倒偷偷吸了几口气。 槐序就当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指着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白献之不会人话也不会认字,简直就像是阴土某个旮瘩里钻出来穷孩子,天生就带着一股凶性,反倒人性薄弱得可怕。 正是因为这样,槐序才一定要教他说人话,教他识文断字,教他礼义廉耻。 纵然不准备培养出一个腐儒,也不能让他就着一股凶性,全凭自己的性子来。 考校完了学业,瞧他有认真的学过,槐序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有用心学过,这次虽然不能带你下山,但是我可以捎点山下的小礼物给你。” 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放下来。有进步就有奖励,孩子心性的白献之纵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套路,却无法改变自己暗自喜悦的心意。 “回去吧,早点休息。” 槐序温和的声音在藏经阁里回荡。 婴灵打着灯笼,送白献之回去僧舍。 走出藏经阁是,忽然有细风吹来,卷起槐香,让人神思一清。 白献之抬头去看,槐花一从从一簇簇,仿佛雪花堆积,松松软软的挂在枝头。 有两片槐花被风垂落,被白献之接到手中。 仿佛碎玉一般透亮,带着槐序的气息。 白献之把这两瓣花攥在手里,离开了这边。 槐序的睡眠日渐减少,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打坐炼气代替。 吹灭了灯火,世界在槐序眼里,依旧通亮。 经书古籍、木板长桌都散发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灵光。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这就是修行所在,不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看得更多、更广、更深邃。 力量更像是附属品,而不是修行的目地,修行也不仅仅是打坐炼气这一条路。 有勤于书画者,以书画入道,成就仙籍,有精于种花者,以花问道,成为花神。 这都是修行,只是到了后来,人心越来越混浊,也就使得这些纯乎一心的修行方式逐渐消失了。 槐序闭目沉思了一夜,他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了地下,顺着根须在黑山上游荡。 黑山广阔,然而槐序的根须却广布在整个黑山当中。 根扎得越深,可供吸取的灵气就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半个黑山都被他的根系包裹。 槐序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扎根,把黑山完全纳入掌控。 白献之的阴敕符授在槐序的面前转动,荧光流转。 这道符篆上写得是白献之的名号,意味着不可强夺。若是有朝一日被白献之重新拿回去,谁是这黑山之主?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槐序一边扎根黑山,一边体悟这黑山和青槐。 天下间的法术都是人创造的,而人最好的导师就是天地。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是而已。 天色逐渐透亮,暖洋洋的阳光从东方钻出来。 张梨棠从床上爬起来,迷糊了一阵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每日醒得早,读书练剑,一日不曾懈怠,今日已经算是少有得起得迟了。 张梨棠会一把子剑术,却也只是舞术而不是武术,除了强身健体,也没什么其他用。 温香察觉到房内的动静,轻声问候一声,就伺候他洗涑,带他去用饭。 饭桌上没见到槐序,张梨棠有些茶不思饭不想,只觉得一桌子好菜,却没有什么滋味。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槐序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浮碧的外袍,把头发束在玉冠中,剑眉星目,格外的英姿飒爽。 “梨棠用过了?” 槐序温款地笑了一声,叫张梨棠回神。 张梨棠被他惊醒,有些羞怯,道:“用过了,多谢却庸兄款待。” 槐序点了点头,道:“既是用过了,便早些下山吧。” 张梨棠僵了一下,他才和槐序相识,正是恨不得日日相处的时候,哪里愿意离开。 只是他终究是个读书人,并不是仅仅执迷于色相,稍一定神,把心里朦胧的思绪压下,道:“那……梨棠就告辞了,多谢却庸兄照料。” 张梨棠定下心思,狠心往外走。等回到厢房拿了书袋,跟着温香走到兰若居外,却发现槐序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三个穿着黄衣黄帽、长相相似的小厮背着行礼跟在槐序身边。 除了这三个,还有两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灰衣武仆相随。只是这两个武仆面容僵硬,看起来十分古板。 张梨棠一愣,“却庸兄这是……” 槐序眨了眨眼睛:“怎么,我没有告诉梨棠,我正好有事也需要下山一趟吗?” “没有。”但是,万幸。 张梨棠心道。 “走吧,再耽误下去,可就很难在中午之前到金华了。” “是,诶……却庸兄等等我。” 第九章 书童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和张梨棠走到山脚,泉上人已经备着马车静候多时。 泉上人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事实上这并不是马。 两辆马车,四匹马,其实是四头狼。 给狼的头上扣上马的头骨,施以幻术,很容易就使它们改形易体。 唯一麻烦的是这是狼鬼,尚且不能在烈日下行走,因此泉上人在马的头骨刻下了许多法咒,把阳气隔绝在外。 虽然如此,狼鬼仍旧有些不安。 直到槐序来了,不安的狼鬼立刻安安分分的如同大狗。 张梨棠自然瞧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辆马车边上似乎格外阴凉。 槐序坐到车架上,道:“梨棠稍等,我送你一件礼物。” 张梨棠一个愣神的功夫,就瞧着槐序对着两个灰衣武仆点了点头,道:“山宝、木贵,去把树上吊着的几个家伙拿来。” 两个灰衣武仆转身就朝山林里奔去,行走跳跃,速度极快。 张梨棠问道:“却庸兄这两个武仆可是本领不凡,他们这是……” 槐序轻笑道:“梨棠稍待片刻便是。” 走脱了视线的山宝和木贵身形变得越来越庞大,最后化作两只巨大的妖怪,山宝乃是山魈,木贵乃是木魈,两只妖怪头上顶着人的头盖骨,身上披着人皮,扮作人的模样。 一离开张梨棠的视线,两个精怪就忍不住变回原形。 须臾间,两只精怪就借着土木遁形,行走如风,把昨夜里被一群姑娘挂在树上的山匪摘了下来,带回山下。 快走到近前时,山宝和木贵再把人皮穿上,化作灰衣武仆,把几个山匪扔到张梨棠面前。 张梨棠脸色一变,顿时露出愤恨和悲戚。 他转头对槐序郑重拜道:“多谢却庸兄!” 槐序摆了摆手,道:“无需言谢,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我便不能不为你考虑。” 张梨棠心中感动,也不拿捏着,有话直说,道:“却庸兄,梨棠还有个书童,他为了救我,被这几个贼人所害,梨棠想去帮他收敛了尸骨,带回族中好生安葬。” 槐序这道对他高看一眼,时下虽有主人宽待仆人,却少有说能把仆人安葬在族中的。 2kxiaoshuo.com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不合规矩。但在槐序眼里,规矩,是用来束缚庸人的。 “好,既是忠仆,理当厚葬。” 槐序拉着张梨棠上了马车,黄大郎和黄三郎为他赶车,泉上人斜靠在车前,听着张梨棠指点方向。 山宝、木贵和黄五郎、黄六郎共乘一车,车上还绑着五个匪徒。 张梨棠瞧不见,槐序上车之后,就有一棵无形的树在马车上生长,张开树冠,把浓绿的树荫撒下,收拢了所有的阳光。 狼鬼在树荫下奔走,四蹄欢快,渐渐浮空,马车上几乎感觉不到震感。 张梨棠想起来他的书童,神情郁郁。 青丘是他小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正是寒冬腊月,他听说城郊有个闹狐的房子,被人说动了要一起去见识见识。 闹狐和闹鬼本几乎没什么两样,狐狸、黄鼠狼这一类东西成精得多,盘踞在空屋里与人不相往来,如果有闯入他们领地的,很容易被他们捉弄。 张梨棠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小也正是皮的时候,和几个熊孩子一起闯进狐舍。 结果自然是被捉弄得很惨。 有一户李姓的孩子心里气愤不过,要放火烧屋,被他死死地拦住了。 狐狸也不是吃素了,他们想要放火烧屋,转眼就被烧了裤脚,几个孩子当场就在地上打滚,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孩子,拎着水桶浇灭了火。 这个瘦孩子,就是青丘。 青丘是狐狸养大的。张梨棠当时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又听说他没有家人,一直在狐舍里住着,就把他带回了家。 青丘聪慧,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机灵。 张母心善,就把青丘留下,给张梨棠做了伴读。 有一天瞧见青丘和狐狸嬉闹,张梨棠这才觉得他不一般。 然后他才知道,青丘是被狐狸养大的。 青丘把张梨棠带回去过狐舍,可是狐舍却已经狐去楼空。 张梨棠在狐舍里找到一张字条,是狐狸留给青丘的,原来他们留下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照顾青丘。 等青丘有了归宿,他们也就离开了。 张梨棠还记得那时候青丘哭得稀里哗啦,趴在他身上不停的哽咽。 那时候,他就发誓好好好对待青丘。 青丘和他一起长大,说是书童,其实更甚竹马,可是他却没有保护好青丘,反倒被青丘救了一命。 张梨棠说着他和青丘的事,槐序听着,却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趣。”槐序暗道,兴许这个书呆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对那个叫青丘的伴读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不过不知道倒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不用在青丘死后太过伤心。”槐序想着,也不揭破。 等到了青丘遇害的地方,张梨棠从马车上跳下去,在山上搜寻。 槐序伸手在树上轻轻抚摸,感应了一下林中的情况,就直接找到了躺在一片碎石上的青丘。 青丘生得眉目清秀,只是面上满是鲜血,胸口更有一个横贯胸膛的巨大创口。 但是,他却没死。 “奇怪……” 槐序沉吟一声,伸手抚在青丘的额头,一股生发之气从槐序的手掌流淌到青丘身上,缓缓激发他的生机。 但是当法力到了青丘的心口的时候,槐序遇到了阻碍,一个发光的内丹在青丘心口滚动,正是这颗内丹保持着他的心脏没有凉透,吊着他的性命。 “狐丹?”槐序眼里带着兴趣,眼珠子在青丘身上打了个转,最后缓缓定神,没有把狐丹强行挖出来。 “梨棠,你过来看看,这是你的青丘吗?” 槐序收手侧立叫道。 张梨棠听到槐序的声音,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看到青丘身上的凝固的黑色血液,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青丘……青丘……” 槐序轻笑了一声,道:“梨棠可莫要再哭了,你这青丘可还没死透呢。” “什……什么?”张梨棠脸上挂着泪,又惊又喜,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还没死透。” 槐序唤来泉上人,指着青丘道:“你瞧瞧他。” 泉上人是狐仙,会许多救人的法子,当场就折木为针,封住了青丘胸口的大穴,喂他吃一粒吊命的参丹。 “他是狐狸?”槐序传音问道。 泉上人吩咐山宝和木贵做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小心把青丘抬回马车。听到问询,小心回道:“不算,他是半个狐狸。” 槐序点了点头,暗道:“难怪会被狐狸收养,原来是狐狸和人的孩子。” 张梨棠前一刻还被槐序的色相吸引,这一刻就好像被重新唤醒了灵魂,整人的目光都粘在青丘身上。 “张公子不必担心,在下已经为他封住了胸口几处大穴,不会再流血了,回到城里只要缝好了伤口,好生修养就可以了,不会出事的。” 泉上人安抚道。 更何况他心口还有一颗狐丹,哪怕不去管他,十天半个月也就自己好了。 张梨棠舒了一口气,强笑一声,道:“兄长见笑了,我和青丘情同兄弟,他出事了,梨棠心里也没底。” 槐序略微古怪的笑了一下。 兄弟之情? 他略过这个话题不提,道:“青丘不会有事,不过你倒是未必安全。” 张梨棠脸色一凝,“却庸兄是什么意思?” 槐序指了指隔壁的马车,道:“梨棠第一次来金华,想必是不知道,这方圆百里,除了马箕山有一伙人落草为寇,可再没有山贼。” 张梨棠不是笨人,面色当即一变,腾得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 也幸亏这车厢宽阔,不然非让他撞到头不可。 “我说,我说姑父怎么会突然重病,姑姑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张梨棠咬着牙,被槐序拉着坐了下来。 “梨棠,还没有到金华,你不必着急上火,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张梨棠皱着眉头,顺从槐序的安抚,他看了一眼青丘,又看了一眼槐序,闭着眼睛定了定神。 金华陈家也是县中大户,陈家的老爷,也就是张梨棠的姑父是金华书院的教习先生,在当地也算是颇有些名望。 张梨棠之所以游学到金华,也是为了秋闱做准备,想从姑父这里得些指点。却不想人还没有到金华,就已经涉及到这等阴私污浊。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牵连到他身上,甚至让人不惜□□? 张梨棠一边思索,一边和槐序商量。 槐序听着,也不发一言。 这是张梨棠的劫数,却不能让他多插手,他在其中帮衬一二也就罢了,若是插手过多,可不见得是好事。 第十章 晏儿 热门推荐:、 、 、 、 、 、 、 狼鬼一路奔行,阳光完全被槐序遮挡,因此狼鬼毫无顾忌,在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到了金华。 张梨棠心急青丘的伤势,把青丘送到了医馆,泉上人想瞧瞧这半个狐狸后辈,也跟着去了,而槐序则去物色落脚的地方。 这两车的妖鬼,若要住客栈,实在不安全,倒不如盘一间宅子,随他们怎么浪荡去。 槐序久不下山,对金华实在不熟悉,就连泉上人上次下山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槐序摸了摸下巴,从马车里抽出一把浮着蓝色水纹的纸伞,把伞撑开,宴娘子的身形在伞下出现。 宴娘子被阳光一冲,吓得惊叫一声,被槐序一根手指按在唇上。 “嘘……” 槐序修长的手指竖在眼前,清俊的脸上浮着笑意,浓绿的树冠张开,如同华盖一般把阳光全部收拢。 “晏娘子无需担心,拿稳了伞,便不会被太阳晒到了。” 晏娘子的脸红了红,伏了伏身子,抓紧了手上的纸伞。 “晏小娘子,我久不下山,对金华并不熟悉,不知道宴小娘子可还熟悉?” 槐序揉捏着狼鬼的耳朵,狼鬼轻轻地哼了几声,慵懒舒适。 晏娘子瞧着姥姥并不是传说中那般凶恶,难以交流。 她生性胆小,仍旧需鼓起勇气才能开口说:“姥姥,奴婢乃是新死之鬼,才大半年,想来金华也还未曾大变。” 2kxiaoshuo.com 槐序笑了起来,眼睛眯着好似新月。 “晏小娘子可不要说什么新死之言,对于我们来说,死亡只是开端,甚至是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槐序揉了揉晏娘子的脑袋,晏娘子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放在未来,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她却已经嫁作人妇了。 晏娘子有些羞怯,但槐序手掌的温度却实实在在的从她头顶流淌下去,汩汩如同泉源,灌溉进她的心田里。 仿佛是被槐序的抚摸赋予了勇气,晏娘子也笑了起来,道:“那姥姥随我来吧,奴婢小名三娘,在家里年纪最小,才被他们叫做晏小娘。” 晏小娘走了几步,又停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姥姥,我这副样子,恐怕会吓到人。” 槐序轻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指甲大小的白陶面具,把绳子穿了,挂在晏小娘的脖子上。 “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了。” 晏小娘摸着胸前的挂坠,笑了笑,道:“金华的房子不好找,若是我们自己找,定然是要跑断腿的,所以还是找个靠谱的牙人比较好。我认识一个牙人,他的父亲是县衙里的老主簿,为人正直,还算可靠。” 晏小娘带着槐序走了一路,在一个巷口停下,巷口种着两棵梧桐,在巷口第一家有一个小门店,晏小娘指了指门店,笑而不语。 槐序给她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换来一个微笑和亮晶晶的眼神。 有牙人帮忙,槐序又不差钱,牙人领着槐序走了几户,最终槐序敲定了一户水边的三进三出的院落。 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槐序获得了院落的拥有权。 至于户籍什么的,槐序用不上。 山宝木贵一进门就脱了画皮,化作原形,一个在院子里的树荫里盘踞,一个在假山上俯卧。 狼鬼甩了缰绳,化作四头狼,足下生风,踩着青幽幽的鬼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槐序也没有约束他们,把年纪最大、最沉稳的黄大郎和遁术学得最好的黄五郎留下看着他们,槐序带着黄三郎和黄六郎出门。 “晏儿,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槐序和晏小娘沿着河水行走,青石板上只有槐序的脚步声响起。 晏小娘听槐序这般称呼她,脸上红了红。 槐序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窥探人心的力量,他的声音和神色都过于温和,温和到仿佛可以包容这个世界和一切苦难与难堪。 晏小娘神情有些恍惚,道:“姥姥,我……我其实是个童养媳。我小时候就被爹娘卖给了晏家做童养媳,但是晏家对我也不算坏。奶奶一身的手艺,也都传给了我……” 晏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晏小娘之所以被称之为三娘,就是因为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晏小娘的哥哥,也就是她的丈夫晏瑚,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尽管对外称干女儿,但是晏小娘和晏家人都清楚她是童养媳。 因为她是童养媳,所以甚至可以把晏家两个姐姐也没有传的京城里的技艺传给她。 因为她是童养媳,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可以享受的儿女,而是必须照顾公婆、照顾妯娌的媳妇。 但是随着晏小娘长大,戏剧发生了。 晏瑚看不上晏小娘,他读过书,能识字,他的眼光更高一些。 这些年伏低做小的“糟糠之妻”配不上他,既没有也不配得到他的爱情。 他的爱情,奉献给了画舫里的文姑娘。 晏瑚喜欢文姑娘,也不愿意娶他的“妹妹”为妻。 可是画舫是什么地方?那是风月场,是销金窟。 晏瑚为了追求文姑娘,耗尽积蓄,气死了奶奶。 晏父和晏母实在看不下去,强压着晏瑚娶妻,他们认为,只要娶妻了,有了责任,晏瑚就会收敛。 于是晏小娘就揭去了童养二字,成了晏家的媳妇。 然而晏瑚仍旧一如故往,半点都没有收敛。 晏母和晏父认为是晏小娘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连丈夫的心也栓不住。于是“乖女儿”好像一下子成了整个家里的仇敌。 晏小娘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我鼓气勇气拦了他一次,他也没有听我的。他看到我的镯子,这是奶奶留下来的遗物,他要把镯子当了,去哄他的文姑娘。可是这是奶奶的遗物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晏小娘泣不成声,槐序伸手掏出手绢,轻轻擦干净她的眼泪。 晏小娘哽咽了一声,坚持往下说:“我不愿意给他,他就打我,我把推倒,我的头磕在桌子角,就死了。” 晏小娘泣不成声,“奶奶,只有她一个人对我好。可是奶奶也被他气死了,也没有人会来帮我。” 槐序给她擦眼泪,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温和的气息混着槐花香抚慰着她的心。 “不怕,都过去了,有姥姥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姥姥……”晏小娘的眼泪好像决堤了一样,扑在槐序的怀里大哭出来。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槐序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对于小妹妹,槐序总是出奇的耐心好。 晏小娘还只是个孩子,起码在槐序眼里,她真的只是个大孩子。 等晏小娘哭累了,被槐序的气息感染,重新冷静过来的时候,就羞怯万分。 “晏儿,你是我兰若居的厨娘,把过去都忘记吧。记得我说的,死亡不是结束,是新生。” 槐序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她漫步在流水潺潺的河岸。 晏小娘嗅到了槐花的香味,耳边是流水潺潺,从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放松过。 “姥姥,我想回去看看。”晏小娘说。 槐序看着她,没有说话。晏小娘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理由。 “去看看,把过去了断。” “好。”槐序扶了抚晏小娘的肩膀,道:“做好准备。” 晏小娘点点头,她打着伞又在前面,身后槐序的脚步声让他心安。 晏小娘带着槐序走上了市集,停在了一处门店前,门店上挂着“苏记卤味”的字样。 “这里,原来是我家的糕点铺子。”晏小娘低声道。 槐序走进店里,敲了敲柜台,惊醒了还在打盹的伙计。 “客观您要点什么?” “给我一样来一点,不要多,花样要丰富。” 大主顾。 伙计立刻就热情起来了。 趁着伙计挑卤味的时候,槐序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家糕点铺子吧,这会儿就成了你家的卤味店了。” 槐序瞧起来是个不差钱的,伙计也就热情的接腔了,道:“那您可有些日子没来金华了吧,这晏家糕点铺子早就倒了,晏小娘失足落水后,晏家的手艺就原来越差,晏瑚那个不是东西的爱喝花酒,把铺子卖给我家老板,拿着钱花天酒地去了。” 槐序点了点头,“晏小娘的手艺是一绝,怎么好好的就失足落水了?” 伙计神神秘秘的靠近槐序,小声道:“我听说晏小娘子其实不是落水,而是被晏瑚打死的。当天晚上有人听到铺子里有争执声,第二天就不见晏小娘的影子了。” “嗨,不过这也只是捕风捉影的事,谁也没亲眼瞧见不是。” “那晏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伙计嗤笑一声,道:“晏家也算是遭了报应,晏瑚那个不争气的花天酒地,要去追求画舫里的文姑娘,卖了铺子,盘了宅子去讨人家欢心,只是人画舫里的清倌人日近斗金,哪瞧得上他呀。这不,他在画舫花光了银子,被人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前些日子我还瞧见他在街角要饭呢,今天倒是还没见着。” “可怜晏家老夫妻两个,只能回乡下种地,听说日子过得也苦。”伙计摇了摇头,一脸的感同身受。 槐序点了点头,指着钩子上挂着的烧鸡道:“再来五只烧鸡包好。” “好嘞。” 第十一章 话叙 热门推荐:、 、 、 、 、 、 、 黄三郎和黄六郎一个抱着卤味,一个拎着烧鸡。 黄六郎猛地嗅了一下烧鸡,感叹一声:“还是人间好。” 黄三郎撇了他一眼,还没说话,黄六郎就连忙摆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耽误正事。”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咬耳朵,槐序带着晏小娘在集市里乱逛,逢着好吃的,就买一点,最后也买了许多,让黄三郎和黄六郎抱都抱不住。 转过街角的时候,晏小娘忽然停住了。 槐序顺着晏小娘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上披着破布,拿着酒瓶在台阶上醉生梦死的破落汉。 晏小娘沉默了半晌,还是撇过头,任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却还认真的对槐序说:“姥姥,我们走吧。” 槐序摸了摸她的脸,笑了一下,带她继续闲溜达,在一家成衣店门口停下。 “晏儿,你现在穿这一身,也太素了。”槐序把晏小娘推进店里,目光在点击逡巡两番,让掌柜给他取下来三套衣服。 槐序比着晏小娘试了试,道:“行了,就这三套,包了。” 拎着衣服出了店门,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槐序把衣服一抖,披到晏小娘身上。 这是一件粉色襦裙,上面绣着一片片的棠花。 晏小娘换上新衣服,也就像换了一个人。 “从今天起,你叫晏儿,不再是什么小娘了,你只是你。” 槐序折了一支水粉的月季插在她的鬓角。 晏儿笑了一声,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 槐序听到脑海中轮回盘一声轻响,一股温和的法力从轮回盘上流淌下来,和他自己的法力融为一体。 这是破执之后的成果。 有时候,人喜欢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不断得折磨自己。这,其实就是地狱。 xiaoshutingapp.com 三界火宅,不是别人在烧火,而是人自己。一边折磨着自己,一边不肯放开,又打呼着疼痛。 怪谁呢? 晏儿能放下,破去执念顽愚,这就是新生。 或许她自己察觉不到,但有时候一念起,就是真的地覆天倾,什么都不一样了。 槐序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知道自己十二因缘转轮经已经修成第一重了。 换言之,他已经可以开始尝试用雷劫洗练自己,真正的修成人身了。 “走了,晏儿。” 晏儿打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槐序身后。 回到宅子里的时候,黄大郎和黄五郎闻着味儿就到了门口。 槐序每样吃食留了一点,剩下的都分下去给他们吃。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五郎,你去告诉泉上人府邸的位置,估摸着梨棠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把青丘带回陈家,让他把青丘安置到这里便是。” 张梨棠当然不可能把青丘送到陈家,陈家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青丘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倒持太阿? 暮色深沉之时,张梨棠和泉上人带着两个人抬着青丘到了弱水府。 弱水府,槐序提在门匾上的。其实他是想写黄泉居的,但是这名号在凡人眼中,未免太过凶煞,因此改了个弱水府的名号。 金华城内流转的河水连通地下暗河,意外得可以从地下暗河直通婺江,沿着婺江支流,逆流而上,就可以到郭北镇,到黑山。 这条水路,在槐序眼中,既是一条近路,也是一条退路。 不过要走婺江,还要从婺江水君那里弄个路引,不然很容易惹麻烦。 槐序准备等过几日闲了,往婺江水府走一趟,也不知道婺江水君会不会卖这个面子。 张梨棠把青丘放到厢房里,站在门口看着黄六郎小心给他换衣服,看着青丘胸口狰狞的伤口,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安心。” 槐序拍了拍张梨棠的肩膀,“他好得很。倒是你,明日你回陈家,我把五郎借你,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就让五郎通知我。” 张梨棠愣神了一下,并没有推拒,“多谢却庸兄。” 槐序摇了摇头,转身施施然的走到凉亭边,“梨棠,你信鬼神吗?” 张梨棠笑了一下,想说自己不信,话道嘴边却又停下了。 若说不信鬼神,那么当年的狐舍又作何解释? 若是不信鬼神,又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张梨棠给了个模凌两可的答案:“大概是信吧。” 槐序没有强求什么。 “不管梨棠信不信鬼神都没有关系,其实侍鬼神和侍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无非只是一个诚字。” “景帝二十三年,落魄书生沈玉堂路过金华,在黑山上的破庙里借宿。” 槐序顿了一顿,“对,就是为兄现在借住的地方。” “沈玉堂当时逆了圣意,被摘了乌纱,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看着兰若寺的破败,只觉得感同身受,因此写下了一曲《霜叶飞》。”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1 “这词写得哀婉,沈玉堂呕血而出,惊了庙里栖息的鬼神。” 槐序的目光深远,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二十年前。 残垣断壁,破败的院落里转动烟云,有温婉的声音在烟云里飘渺而来,和着曲调,在烟云里唱着那首词,烟气转动,恍如飞舞。 “书生,词是好词,缘何悲戚至斯?” 沈玉堂满面的风尘和苦涩,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沈玉堂得了庙里鬼神指点,以诗词歌赋之道得了婺江水君的青睐,水君以龙气助他改易命格,果然不出三年,他又青云直上,直奔庙堂。” 槐序眼神幽幽,“沈玉堂说:‘他日若得改运,必不忘今日指点之恩。’” “但是当沈玉堂坐登高位,位列尚书之时,龙宫借运成为美谈,又有谁还会在意那个荒山野岭里鬼魅邪祟呢?” 张梨棠听得脸色数变,“却庸兄,你……” 槐序却摆了摆手,笑道:“梨棠只当听个故事罢,不用当真。” 槐序说不用当真,但张梨棠却不能真的以为没听到,槐序口中所述的沈玉堂就是当今礼部尚书,一品大员。 而龙宫借运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每年八月九日,都会有沈氏族人运送大批珍宝投入婺江,名曰祭龙君! 若是槐序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兰若鬼神指点? 只是槐序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张梨棠把目光投降槐序,只觉得天色幽暗,月影迷离,槐序的影子若有若无,整个人也似真似幻。 “梨棠,我说这个,只是要告诉你,鬼神或许有些异能,却和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与鬼神的相处之道,也无非一个‘诚’字。” “若是不诚呢?” 槐序眼里仿佛有鬼火猛地跳动,“若是‘不诚’,鬼神,岂可轻戏?” 风吹云动,星月朦胧,转瞬间,就隐没在云雾中。 张梨棠心里一紧,仿佛遇到什么关乎身家性命呢危险一般,只觉得心惊肉跳,“梨棠省得!” 槐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张梨棠的心又安稳下去。 槐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一停,抬头看向了天空。 本是云遮星月的夜景,却忽然就云散月明了。 槐序嗤笑一声,道:“梨棠,我有对头上门了,你去青丘房中躲一躲,千万不要开门。” 张梨棠正待询问,却见槐序一摆手,长袖无风自动,将十丈开外的房门拂开,槐序伸手一推,张梨棠就被一股柔劲送去房中。 “别出来,别乱看。” 槐序下一刻就在门口眨了眨眼睛,合上了房门。 一扇门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外面所有的动静都悄然远去,只有房内缓缓燃烧的蜡烛和熟睡的青丘。 张梨棠怔怔,他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没有确认,他无法认同自己的猜想是真是假。 难道却庸兄,他不是人? 荒无人烟的黑山上平白出现的集市酒楼,槐序口中兰若寺的鬼神,行动如风的健仆,奔行中毫无震感的马车,一切的一切,具都在张梨棠的闪现。 张梨棠脸色逐渐变化,他缓缓走到窗前,把手搭到窗户上。 “别出来,别乱看。” 槐序的声音在张梨棠的脑海中回荡,和他脑海中混浊的画面混成一团,最终成了一团乱麻。 厢房之外,槐序现在庭院中,泉上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四只狼鬼不安的发出低吼,山宝和木贵如同两座大山,立在槐序两侧。 黄家四兄弟抬来太师椅放在槐序的身后。 槐序一拂衣摆,坐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 黄大郎打开弱水府大门,门外果然已经站了数位妙龄女尼。 “我这才落脚,不想就有客来,妙谛禅师,恕某未曾远迎了。” 槐序按下袖摆,缓缓抬头,细长的眉毛飞斜入鬓,两只眼睛一片青碧。 妙谛禅师是个中年女尼,脸上一片冷硬,淡漠无情,生得极美,却冷若冰霜。 她从几个妙龄女尼身后走出来,“妖孽,好大的气派。” 槐序双手按在膝上,已然酝酿着引而不发的法术。 “不敢,比不得禅师兴师动众。” 可不是兴师动众,槐序的早已感应到不下二十位尼姑在弱水府周围盘踞,似乎是在布置阵法。 “我原以为你永远也不会下黑山,却不想你如此胆大,竟敢深入金华,盘踞在此。” 妙谛禅师将手中禅杖插在地上,禅杖上六个锡环相互碰撞,叮当响声一片,仿佛禅唱一般,逐渐犹如洪吕大钟,嗡嗡作响。 弱水府中草木忽然疯长,藤萝树木全部生出赤红的眼睛,槐序扭了扭脖子,脚下爬出无数黑色藤蔓,如同千万触足摇摆。 草木皆兵! “禅师,我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出了银子买的宅子,你是出家人,可不要诬陷我,免得徒造口业。”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无数藤蔓如同长矛利剑出鞘,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刺向妙谛禅师。 “杀!” 第十二章 水月 热门推荐:、 、 、 、 、 、 、 弱水府的青松古柏纷纷爬出院墙,奔着水月庵的尼姑们追去,紫薇花开得一簇簇的粉色白色的花瓣里泛起幽蓝,腥甜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 一池子的鲤鱼全部在花香里翻了肚子,蛇虫鼠蚁从弱水府里逃命似的远离。 妙谛禅师被无数藤蔓逼近,脸上毫无惧色,抖开长袖放出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如同银星,炸成一团,如同银色旋风,把藤蔓绞碎,丝毫不能近身。 “妖孽,不想十多年未见,你又有精进,今日若不能收了你,来日必成大患!” 妙谛禅师这些年来和槐序斗个不停,互有胜负,但此时出手,立刻就感觉到了槐序的变化。 “胡吹大气,不值一哂!” 槐序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越是从容不迫便越是显得蔑视和轻慢。 槐序倒并非要和妙谛禅师争个你死我活,他已然新生,前般种种,都已经抛却,又怎么会要和这尼姑争生死。 只是这尼姑本就和他不对头,相争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是他说出花来,也未必会信他已经洗心革面。 二来槐序自新生以来,未曾和人认真斗过法术,此刻也是见猎心喜,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妙谛禅师是个出家人,却是个性子急躁、嫉恶如仇的出家人,怎么也见不得槐序这般好整以暇、吃定了她的样子。 她生得极美,发起怒来也是极美。 一千零八颗菩提子银光灿灿,飞舞撞击着朝槐序击去。 她的禅杖上锡环敲击,声如洪钟,把靠近的藤蔓全部震断。 槐序也不在意,挥舞藤条本就是小道,十二因缘转轮经里并不曾记载剑术,他也未曾得到练剑法门,对于藤蔓的绞、刺、抽、收等等运用并不算好。 2kxs.la 说白了,植物本就动得缓慢,他以前和人斗法,用得都是黑山老妖遗留残卷里的魔法,极少使用藤鞭作战,也不指望凭借藤鞭就能难住妙谛禅师。 便是妙谛禅师也没有拿出真本事,水月庵,一身本事都在水和月,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妙谛禅师在防备槐序的魔法,但是槐序却并不准备动用魔法。 眼瞧着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就要砸到他脸上,槐序也不能无动于衷,他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黑色的伞,黑色的缎面上绣着大红的火纹,伞名火罗。 火罗伞被槐序撑开,放在头顶,立刻就滴溜溜转动起来,一层层阴气如同华盖,倒卷流苏,把菩提子挡在外面。 “你们去把门外布阵的尼姑擒下,不要下杀手。” 槐序嘱咐一句,就转头专心对付妙谛禅师。 槐序只当练剑,把藤鞭化作千剑万剑,流转锋芒。木性生发,生生灭灭,恍若无尽。 妙谛禅师担心弟子,尤其泉上人这鬼仙,非同小可,她怕弟子遭难,如何愿意和槐序纠缠。 又见槐序久不用魔法,心中暗道索性来一个先发制人! “明镜何在?” 妙谛禅师一声轻喝,声如剑鸣。 弱水府之外的河水中,一条鲤鱼口衔宝镜跃出水面,霎那间,天空中明月光华大作,鲤鱼口中宝镜光华大作,天地间一片明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镜光,无孔不入一般倾泻一地。 明镜止水。 月光无孔不入的倾泻过来,无穷的月光带着冰冷的寒意流淌,槐序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松脂里的虫子,就要被包裹凝固成一块月光琥珀。 火罗伞艰难的转动着,把月光挡在外面,旋转时发出仿佛划破冰面一般刺耳的声响。 寒气混杂着紫薇花香里的剧毒在槐序鼻尖萦绕。 口衔明镜的鲤鱼在月光中游动,融入月光之中,化作一口清澈如水的宝剑。 “斩!” 槐序眉心一痛,只觉得一股逼人的寒气朝他眉心袭来,强烈的杀意让他眉心直跳。 槐序瞬间知道这一剑他强挡是挡不住的,如果挡不住,就必死无疑。 从槐序怀中飞出一道惨白的光华,带着幽幽死气和惑人心魄的脆鸣声,义无反顾的朝这一剑刺去。 鲤鱼剑光和白光交缠,喀喇一声,鲤鱼剑光重新飞到空中,被妙谛禅师虚虚握住。 而白光在空中显出原形,是一枚骨钗,细长雕花,鬼气森森。 槐序闷哼一声,从口中咳出一点鲜血,空中骨钗啪的断成两半,掉到槐序脚下。 妙谛禅师眉头一皱,“妖孽,你在作什么鬼?” 这枚罗刹骨钗乃是姥姥的本命法宝,取罗刹鬼的脊骨制成,内蕴罗刹鬼的精魂,虽然比不上水月庵流传千年的止水镜和明月剑,却也绝对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打破。 槐序吐出一口鲜血,反倒舒展眉目,比未曾吐血时更加神采奕奕。 “禅师,还要多谢你助我破道。” 槐序此前修炼的魔经功法早已破除,只有以魔经炼制的法宝还在,这些法宝槐序自己不能动手去破。 法宝一经炼制,便与主人形同一体,自己破自己的法宝,就像动手剜心割肉,如何下得去手?只有借着别人的手去破,才能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妙谛禅师想明白这点,脸色顿时难看,她出手反倒帮了槐序一把,何等难堪? “妖孽,接剑!” 鲤鱼剑光一个挺动,闪电般刺向槐序。 槐序长笑一声,妖气勃发,伸手抓住火罗伞,法力吞吐,伞面上赤火纹如同水波转动,火焰层层叠叠,如同红莲凋谢,把身边的月光排斥出去。 槐序借着这一瞬,已经借着草木遁形,站到了妙谛禅师身后。 鲤鱼剑光把太师椅一斩两段,却只斩了个空。 鲤鱼剑光一个转折,又斩向槐序。 槐序没有能破飞剑的手段,只得转动罗伞,舞动阴沉华盖,把飞剑隔在身外,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不被明月剑破了火罗伞。 妙谛禅师却不会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她用止水镜把槐序和泉上人他们全部定住,就是为了等门人布好阵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刻大阵布成,妙谛禅师双手一钛,弱水府四周升起如水的光幕,把弱水府封在其中。 妙谛禅师收拢念珠,借着无穷月光捻动念珠,念动经文。 横三世佛中,东方佛祖是琉璃光王佛,左右为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 日月者,阴阳之体也。 妙谛禅师就是要借来月光菩萨的神力,把弱水府彻底封印在止水镜中,要槐序再也不能逃脱。 槐序目光一闪,忽然开口到:“禅师,你且慢开口,你可知我这弱水府中,还有两个凡人?” 妙谛禅师口中一顿,停了下来。 “禅师,你便是能不顾及这两个凡人,今日也不可能拿下我。” “我也不诳你,我此行并非是为了杀生而来,也不会滥杀无辜。如此,你何不退去?” 妙谛禅师手中念珠不断转动,显然是在思考到底是趁现在一鼓作气把槐序降伏,还是要索性放他离去。 前者,必然使无辜受到牵连,后者,她又难免不甘。 更何况,这妖孽至今没有露出真正的手段,实在是难以揣测。 然而这却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必然。 妙谛禅师捏紧念珠,拔出禅杖,朝门外走去。 倒不是妙谛禅师想不出要把两个凡人送走再折回来,只是在她眼中,这两个凡人必然已经成了槐序的保命符,说不定便被槐序下了什么后手。 二来,在凡人面前斗法,从来都是忌讳。见识过法术玄奇,世间诡谲,还有哪一个凡人能够定下心神好好生活? 三来,她确实没有一举拿下槐序的把握。他太淡定了,哪怕是现在,也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到底有怎样的后手,实在说不清。 妙谛禅师一言不发,转头就走,纵然洒脱,未免也显得势弱。心知这尼姑是到了底线,槐序也不再刺激她,免得真叫她恼羞成怒,才真是祸事。 等到妙谛禅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满天的月光收拢,槐序才收了火罗伞,立在门边。 “妖孽,我会看着你,但凡你出手害人,天涯海角,我必讨回你的性命。” 妙谛禅师的声音在弱水府回荡。 妙谛禅师脸色不好看,她的徒弟也不敢触她的眉头,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揉着眼睛,问道:“师祖,我们不捉妖了吗?” 妙谛禅师把小尼姑抱到怀里,笑了笑,“气数未尽,且留他一时。” 槐序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他改修十二因缘转轮经时日尚短,只来得及匆匆炼制一把火罗伞,也没有练什么厉害的对敌手段,此刻和妙谛禅师对上,实在是吃亏的厉害。 虽然若动用六道轮回盘,必然又是另一个结果。 只是六道轮回盘干系重大,还是不要轻动的好。 槐序捏了捏手指,见识过鲤鱼剑光,他对剑道又有了新的认识。 回去琢磨琢磨,未必不能练出自己的剑术。 只是此刻,槐序把目光投向后院厢房。 梨棠贤弟,也不知道听没听他的话,好好待着,没有出来。 此刻后院里,张梨棠心跳如同擂鼓,靠在窗边完全不能动弹,两条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张梨棠没有出厢房,却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窗户,前院里鬼影重重,又忽然有月光大作,又有黑气和火焰飞舞,这等玄奇,哪里是人可以做到的? 黑山上杳无人烟,要集市做甚? 荒山野岭,哪里来的一座奢华的客栈? 谁家的健仆能跑得那般快,又有哪辆马车跑起来不会颠簸? 兰若寺里的鬼神,又事怎么回事? 张梨棠想起来那日被强人追赶时,强人所说:“我告诉你,这山里闹鬼……” 张梨棠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剧烈得喘息着,眼睛里满是惊恐。 “梨棠。” 槐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啊。”张梨棠一个惊颤,急促得叫了一声。 槐序准备推门的手顿住了。 “罢了,我自始至终也没想瞒他,与人相交,本就是一个‘诚’字,他若是不能接受,情愿‘敬鬼神而远之’,又何必强求?”槐序心道,于是开口说出另一番话。 “梨棠,你便在青丘的厢房中休息一晚上吧,明日天明,你也自去,我不留你。” “至于青丘,你若愿意把他留下,我也好好照顾他,你若不愿意,我也帮你把他送到陈府。你若仍旧愿意认我,五郎仍旧借你,不愿意,就只当我不曾说过吧。” 槐序卷袖背手离开,也不给张梨棠多一句说话的机会。 槐序惯会揣摩人心,他若留下,反倒尴尬,倒不如把话挑明了坦荡,不管张梨棠怎么害怕惊恐,只要想起来槐序并不曾有害他的心思,反倒处处帮他,情感和理智,自然会有一个占得上风。 张梨棠听着槐序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第十三章 选择 热门推荐:、 、 、 、 、 、 、 张梨棠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没有恢复过来。直到夜深了,三更的梆子敲响,呼喊着的打更人带来了些许人气儿,才把他从恐惧中惊醒。 张梨棠从梳妆台上拿起手绢擦了擦汗,看着铜镜里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忽然苦笑一声。 “张梨棠啊张梨棠,枉你素来自称胆识过人,今日,却被吓成这样。” 他浑身汗湿,此刻也没有人服侍他沐浴,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就裹着一身濡湿的衣服,粘腻得厉害。 也得亏是入了夏,夜里也算不上凉,不然非得冻坏不可。 张梨棠看了看手上的手绢,略微颤抖的手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张素白的手绢,手绢上绣着槐花,带着淡淡的槐花香。 张梨棠的目光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从黑山上上去,槐序收留了他一晚,那些强人,想来也是槐序指使手下所擒,这已然算是救命之恩。 还有床上躺着的青丘,若非泉上人出手,现在恐怕也不在了。 张梨棠听过许多志怪传说,听过许多描述妖魔鬼怪何等凶残的故事,但是此刻,却都仿佛烟云一样淡去。 张梨棠又想起槐序给他说的沈玉堂的故事。 若是鬼魅食人,又何来他今日? 市坊间,也多有流传书生夜读,狐女□□添香的传说,这难道不是说明妖怪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吗? 便是钱塘之地,也有蛇仙的传说。 “侍鬼神和侍人没什么区别,无非一个‘诚’字。” 槐序的话又在张梨棠耳边回想。 “我儒家学子,求得难道不是至诚之道吗?身心内外,真如不二。若人以诚待我,我又何怎能不回报以诚?” 张梨棠脑中思绪转过千百遍,终究是对槐序的亲近,压倒了“鬼神可畏”的念头。 xiaoshutingapp.com 槐序深知,只要张梨棠对他心存亲近,只要他不曾犯张梨棠的忌讳,张梨棠自己,就会找出千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人总是喜欢亲近自己想要亲近的,听从自己想要听从的。至于是对是错,有时候还真的说不清楚。 但这一刻,张梨棠的选择,必然不是错的。 不提张梨棠的想法,槐序把张梨棠抛下,就转身回了厢房。 桌子上摆着断了两节的罗刹骨钗,这件魔宝被明月剑斩成两段,已经失去其中的法。 法宝也好,法器也好,都是法在前,法为先。佛家大成者,能于沙中观世界。有时候承载法的器具未必有多稀有,更多的时候,是一法难求。 其实一个甲子前,兰若寺并不是槐序盘踞。 兰若寺是佛法衰微之地,道消魔涨。佛法衰微,魔道升腾,自然就会吸引特殊的客人。 十二个夜叉鬼,十二罗刹鬼。 夜叉和罗刹是亦神亦魔的怪物,当佛法强盛,夜叉和罗刹就是忠诚强大的护法神,当佛法衰败,夜叉和罗刹就成了堕落凶恶的鬼物。 兰若寺盘踞的夜叉鬼和罗刹鬼当然不是护法神,多了一个鬼字,自然就是凶恶的鬼物。 槐序本是斗不过他们的,在修成阴神,化身草偶之后,也只能隐而不发。 后来槐序寻访无数凶煞阴地,收服凶恶的鬼魅,炼成三阴袋和百鬼幡,才返回兰若寺,把罗刹鬼和夜叉鬼铲除,封印在人皮卷中受自己驱使,并取罗刹鬼骨炼制本命法器,在兰若寺坐大,掌控了方圆百里。 三阴袋和百鬼幡是姥姥控制黑山鬼物的根本,但是在槐序改修佛法之后,就把两件法宝重新祭炼,把其中控制黑山众鬼的法术散去,使之成为纯粹的鬼道法器,却也失去了大部分威能。 反倒是人皮卷中的夜叉和罗刹有些大用,槐序正要通过十二因缘转轮经把两者点化,化作自己的护法神。 把最后一件魔宝破了,槐序真正的超脱藩篱,走上一条新的路。这条路虽然难有,却远比以前要光明得多。 槐序把断掉的骨钗小心收好,闭目凝神思索以后的道路。 天色大亮时,阳气升腾,狼鬼自觉得躲到树荫下阴凉的地方,山宝和木贵把人皮穿上,又恢复成面色僵硬的灰衣武仆。 泉上人在给鱼喂食,昨晚院子里的紫薇花把一池子鱼都毒倒了,只是这毒素却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只是是它们全部麻痹,等到槐序收敛了法术,这些鱼也就渐渐恢复了。 黄五郎敲了敲槐序的门,道:“姥姥,那边还要去吗?” 槐序目光闪了一下,道:“去吧,一切如常就是。” 黄五郎躬身退下,去伺候张梨棠洗漱,敲门进去,才发现张梨棠脸上发红,精神不佳。 黄五郎抽了抽鼻子,道:“张公子,您生病了。” 张梨棠浑身乏力,站起来的时候险些软倒,黄五郎伸手扶住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已经发热了。 张梨棠收到了惊吓,又裹着汗湿的衣服睡了一夜,没有生病才奇怪。 “张公子,您发热了,不能在这里待着,还是先换个地方,免得传染给了您的书童。”黄五郎一边说着,一边把张梨棠往外扶。 “六郎,去叫泉老,张公子病了。”黄五郎说了一句,把张梨棠换了个厢房,给他找了一身衣裳换上,扶着他靠在床上。 泉上人过来的时候,槐序也跟着过来了。 泉上人给张梨棠把脉,眯着眼睛道:“无妨,只是受了惊吓,又感染风寒,修养一阵子就可以了。” 张梨棠的眼睛一直避开槐序,不敢和他接触,纵然他心里那样想着放下芥蒂,却依旧免不了有些畏惧。 槐序笑眯眯的看着张梨棠,他已经明白张梨棠的选择,至于些许别扭,只是小事。 “倒不必这么麻烦,梨棠尚且还要回陈家,耽搁久了,恐生变数。” 槐序笑得意味深长,仿佛意有所指。他的能力,已经能看到一点东西,纵然瞧不真切,却能通过种种迹象,看到一点影像。 张梨棠听着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槐序已经伸手覆上了张梨棠的额头。 温和的生机从槐序的手上流淌下来,张梨棠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鼻尖被一缕清香萦绕,整个人就在舒适中沉沉睡去。 “行了,睡上两个时辰,他就没事了。”槐序站了起来,两袖垂落,“五郎,照顾好他,等他醒了,就就在他身边,等陈家事了,再回来吧。” 见黄五郎应诺,槐序就带着晏儿、黄三郎和黄六郎出门。 槐序可没忘记,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可是为了吃啊。 开酒楼的,岂能没有一些能撑场的菜色? 除了吃吃吃,还要从吃里推算出怎么做才行。另外还有一些材料需要采买。 能吸引食客,仅仅靠美味是不够的。美味是奢侈品,带给人的是满足感。 然而仅仅靠美味,是没办法给鬼神十足的满足的。 鬼神毕竟不是凡人,摒弃了肉身,或者像妖怪一样,完全不是一个种族,仅仅依靠好吃,是走不通的。 不过这些,槐序已经有了解决的对策。 张梨棠睡得香甜,醒来后果然神清气爽,瞧着还没有到午时,张梨棠去找泉上人,把青丘全然托付,随后就带着黄五郎去陈家。 陈家是金华大户,虽然称不上名门望族,但有陈道年在,只要小心培养后辈,几十年后,必然能在金华彻底扎根。 可现在,陈道年偏偏病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奇怪,病得人心惶惶。 张梨棠敲响陈家大门的时候,露出满脸愁容的老管家。 看到张梨棠,老管家分外诧异,“张少爷,你怎么来了?” “王伯,我半个月之前就送信给姑父,姑父没有收到吗?”张梨棠惊疑一声。 王伯叹了一口气,但:“也不知道是谁送信出的纰漏,老爷已经病了一个月了,少爷来得可真不凑巧。” “那我姑姑呢?”张梨棠问道。 王伯脸色一变,有些为难,道:“夫人……夫人她……” 张梨棠脸色一变,双目圆睁,喝问道:“我姑姑怎么了?姑姑是我张家人,出了什么事,莫非你还敢瞒着我?” 王伯在为难,也不敢瞒着,徽州的张家和金华陈家可不是一个等级,张家家大业大,陈家可得罪不起。 陈道年能够发迹,和张家的支持息息相关,王伯不敢隐瞒,道:“事情来得太怪了,一个月前老爷忽然重病,昏迷不醒,大半个月前夫人去城外福安寺祈福,却在回来的路上冲撞了鬼神,得了癔症,疯了。” “疯了?”张梨棠的声音猛地提高,喝问道:“姑父昏迷不醒,姑姑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嘘。少爷小点声,这要是传出去,陈家以后的名声就毁了。” 他把张梨棠请进府内,把大门一关,免得被人听了墙角,这才尽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陈道年是书院的先生,难免会时常有些应酬,一个月前,县内大户王家的小少爷考进书院,王家就请了书院的教习赴宴。 宴会终了之时已经是深夜,陈道年回来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 第十四章 邪祟 热门推荐:、 、 、 、 、 、 、 张梨棠愁眉深锁,道:“姑父那夜回府之时,莫非只有一人吗?” 王伯摇了摇,道:“那夜是我赶车带老爷回来的,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梨棠目光一动,随即引而不发,道:“姑父第二日就病倒了?大夫怎么说?” 王伯一边带着张梨棠朝后院走去,一边道:“是的,老爷第二日就说头痛,身体不适,就卧床不起,我去请过大夫,大夫只说是邪气入体,开了些药,却都没什么效果。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我都请过了,却都看不出来什么。” “那我姑姑呢?” “夫人要到福安寺给老爷祈福,带着少爷一起去的,但是听少爷说,是在回来的路上马车冲撞了灰蛇,回来夫人就噩梦不断,精神恍惚,总说些‘不要害我’、‘和我无关’之类的话。随后就不敢见光,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只要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甚至……甚至是自残。老奴不得已,就只能把夫人绑在阁楼里……” “混账!”张梨棠怒喝一声,道:“她是你主母,你怎敢把她绑起来!” 王伯哪敢触张梨棠的眉头,只能辩解道:“老奴是怕夫人伤了自己,况且此事也是薛姨娘和少爷首肯的。” 张梨棠眉头一挑,看了黄五郎一眼,道:“薛姨娘?” 薛姨娘是陈道年的妾室,陈道年昏迷不醒,张梨棠的姑姑又疯魔了,家中只有少爷和薛姨娘还能撑一撑。 张梨棠先去见过了薛姨娘,这位姨娘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举止端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尽显疲态。 瞧见张梨棠,薛姨娘反倒松了一口气。 “大少爷在阁楼里照看夫人,妾身带张公子去看看吧。” 薛姨娘带着张梨棠进了阁楼,阁楼里一片昏暗,四面都被黑色的布帘遮挡,夫人怕光,所以阁楼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2kxiaoshuo.com 陈宁在用湿布给母亲擦脸,他刚刚给母亲喂过药,借着药力,她才能好好睡一会儿。 “表兄。”陈宁小声招呼了张梨棠一声。 张梨棠点了点头,坐到床边,看着姑姑憔悴消瘦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姑姑张兰娘没出嫁前最疼他,他和姑姑也极为亲近,若不是为了看一看姑姑,张家家大业大,有何必一定要到金华来求学。 张兰娘的手脚都被软布绑在床上,防止她挣扎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黄五郎站在张梨棠的身后,当黄五郎靠近的时候,张兰娘的眼睛忽然睁开,一瞬间,她的眼瞳仿佛一条竖线一般,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张兰娘尖叫一声,道:“不要碰我,走开,走开!” 她挣扎着往墙角爬去,试图远离张梨棠。 “姑姑!” “滚开,滚开!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张兰娘满脸惊恐,眼里泪光闪烁。 “表哥!”陈宁伸手拉住张梨棠,把他拉着朝房外走去。 “表哥,母亲现在不认识人,你……” 张梨棠叹了一口气,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没事,姑姑她一直这样吗?” 陈宁苦笑一声,“自从母亲病倒,就一直这样了,除了我,只要有人靠近就开始尖叫,前几日倒好似好了一些,今日却不知道怎么……” 张梨棠勉强笑笑,“王伯说是你和姑姑在回来的路上冲撞了蛇神?” 陈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还有些余悸未消,“是,从福安寺回来的山道上,马车前面有五条蛇拦路,赶车的没注意,就压死了一条灰蛇,车夫随后就被其他蛇咬了一口,要不是救治及时,恐怕也丢了性命。” 这话若是放到往日,张梨棠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但见过槐序之后,他就觉得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听着陈宁说近日的情况,张梨棠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槐序的模样。 或许,可以请却庸兄帮个忙? 但是黄五郎小心打量着这座府邸,心里惴惴不安。 黄五郎是黄鼠狼得到,在兄弟当中算不上最杰出的,却也见识不凡。 打他走进陈府的时候,就已经嗅出来这府邸里各种阴气、恶气盘结,处处透露着凶险。 他能以人身行走,还得益于槐序的法术,若说有多大能力,还真不好说。 “这府里也太过凶险,也不知道陈府到底是得罪了谁,怎么会处处透着诡异。到底是我的见识不足,若是换了姥姥在这里,肯定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这位张公子要过这关可不容易了,还是找个空子赶紧去和姥姥禀报一声。” 陈宁把张梨棠安置在厢房里,随后又带他去看了陈道年,陈道年昏迷不醒,眉心发黑,就是张梨棠这不会相面的,看着也觉得凶多吉少。 “我这次来金华,一来是为了秋闱,要请姑父指点,二来是为了看看姑姑,怎么会发生了这些事?又是谁买凶杀我,不要我到金华?” 张梨棠眉头深锁,完全没有头绪。 黄五郎道:“张公子不妨去问问我家公子,那伙强人还被锁在弱水府的柴房里。” 张梨棠想了想,就去弱水府找槐序。 两人离开陈府,却不知道墙角府内墙角有人悄悄地收回目光,阁楼上,陈宁收回目光,把帘子重新拉上。 槐序在弱水府试香,这是他逛遍了金华城的香料铺子,买来的各种香料。 依着君臣辅佐,草木金石之性相互搭配,最后调成一块。 数十根树藤从房梁、书桌、木格上生长出来,依着槐序的心思搭配香料,槐序本人则靠在椅子上懒散地看书,只等香料配成,他拿来细细品过,分门别类的装好。 这就是修行的妙处,依着元气论也好,四大论也罢,世界的构成总能直接展示在修行人的眼前。 比如在槐序眼里,一味味香料就是一道道气,药性和气性并没有多大区别,能看得见,就可以慢慢试出来哪些有益,哪些有害。 槐序调香也不是为了涂抹,而是六道轮回盘中有天道生灵、八部天龙之属乾闼婆以香气为食、能凌空作乐,这香气,也是修行一法。 而鬼神吸食香火,受人间供养,同样也是香。 槐序要以佳肴吸引鬼神,没有有益修行、让人满足的香,怎么能够建功? 张梨棠和黄五郎进来的时候,槐序抬头看了一眼,忽然笑道:“你们来就来,怎么还把客人带来了?” “客人?”张梨棠不明所以。 这时,从张梨棠衣角飞出一个芝麻大小的青色甲虫,闪电般的朝门外飞去。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槐序伸手一点,从桌子上飞起一道香气,香气一卷,这只青色甲虫立刻浑身僵硬,掉在地上。 黄五郎把甲虫捡起,呈到槐序面前,道:“五郎有负公子所托,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槐序摆了摆手,把甲虫摆到桌上,道:“不怪你,这是巫蛊手段,历来隐秘难寻。” 瞧着张梨棠不明所以,槐序解释道:“梨棠想来也该听说过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古来就有,这只虫子,就是被人用巫蛊之术炼制,与人心神相通,透过它,就可以看见你的一举一动。” 张梨棠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这种手段,岂不是生死都被人掌握? 张梨棠问起陈府中事,槐序听他说完,又听黄五郎暗中禀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梨棠,你若是看不清楚,不妨抽丝剥茧,一件一件地来。” 槐序笑了一声,嘴角勾起诡秘的弧度:“这一滩浑水,你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人想杀你,既然这样,不妨先从这里着手。” 张梨棠问道:“如何着手?” 槐序用书敲了敲他的脑袋,“梨棠莫不是被吓傻了?若是不曾碰到我,你知道有人买凶杀你,还把杀你的人抓住了,你会做什么?” 张梨棠脱口而出:“报官!” 槐序点了点头,那书卷敲手,看起来倒像个教书先生。 “然也,鬼神之道,并不轻易涉足人间,人间自有人间法度,离了人间,上面还有天规天条,有日游神和夜游神,下面还有生死簿、孽镜台,处处都是法度。” “用巫蛊之术害人,就是乱了法度,这人间,自然还是人间来管。” 槐序朝张梨棠眨眨眼睛,这是在告诉他,鬼神行事并非无度,也是在更深的地方削弱他的戒备。 槐序说着,心里也是一黯,依着姥姥所作所为,这些年犯下的罪孽若是被清算,少不得要去地狱里滚上一滚。 修行中人就是不愿意被天地法度掌控的那群人,试图超脱法度,但真正的法度何时不在?哪有那么容易超脱。 律法是一重约束,道德是一重约束,本心又是一道约束,若是这些都不够,还有因果循环这最大的约束。 真正的自由从来就不是行事肆无忌惮,没有约束,何来自由? 拿着自诩自由自在的人,有多少是沦落为*的奴隶,成了魔道。 槐序现在,就是要把以前的罪孽一一清洗,免得孽报来时自己扛不住。 目送着张梨棠离去,槐序把自己心里的顾虑呼出。 第十五章 马姨娘 热门推荐:、 、 、 、 、 、 、 张梨棠前去报官,很快就有衙门官差将五个强人押走。张梨棠有功名在身,已经是体系中人,大虞朝历来重视文武之治,对读书人从来都是好生保护。 买凶杀害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还了得? 槐序和黄家兄弟都躲在房中,狼鬼也藏在后院,泉上人带着山魈和木魈应付官差。 槐序是不想和官府照面,人间自有法度,这些官差身上都带着王朝气数,他不想卷入其中,以免妨碍修行。 而黄家兄弟和狼鬼则是怕被官差身上的煞气冲了,受不住露出本相。 反倒是以画皮之术遮掩的山宝和木贵可以隔绝人气,泉上人和人间因缘纠缠,因此也不怕气数冲撞。 等官差离开,槐序把书卷抖开挥舞了两下,召来清风把院子里的人气吹散。 “难闻。” 槐序磕着手指头,转了转眼睛,把桌子上的青色甲虫重新拿起来,吹了一口妖气,把甲虫身上的巫蛊之术祭炼的烙印吹散,把自己的烙印打进去。 “去吧。” 槐序伸手把甲虫抛入空中,甲虫震动翅膀,飞到匪首的头顶,钻进头发里消失不见。 这几个贼人早就被鬼神之事吓坏了,到了衙门之后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之事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个明白。 只是他们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他们和那人有暗语联系,但是那人每次出现都是头戴斗笠,身死长袍,看不清脸,听声音只知道是个男人。 很自然的,就要以此为饵去钓一钓那个买凶之人。 张梨棠要回了陈府,槐序想了想,把院子里一盆芭蕉抱给张梨棠。 “你回去把它放到窗前,可保你平安。” 芭蕉藏阴,鬼物藏身之所。 张梨棠抱着芭蕉回了陈府,在陈府歇下。 陈府愁云惨淡,老爷昏迷不醒,夫人精神不正常,要不是少爷和姨娘撑着,这一家早就散了。 府里人心惶惶,不少下人都要请辞,薛姨娘拦都拦不住。 “这帮靠不住的家伙,”薛姨娘揉着太阳穴,“平日里府中也待他们不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却纷纷推脱。” 薛姨娘在对账,陈宁在一旁喝茶,听她抱怨,只是温良一笑,“姨娘只管放他们走就是了,既然养不熟,又何必多费口舌。” bqgxsydw.com 薛姨娘苦笑:“我知道,只是心里不甘罢了。” 陈宁叹了一口气,把茶盏合上,放到一边,走到薛姨娘身后给她揉太阳穴。 “姨娘,你才要好好保重才行,我不通庶务,要是姨娘也倒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薛姨娘享受着陈宁的按摩,对这个少爷是十分满意的。 陈道年的正室是张兰娘,薛姨娘早些年是张兰娘的通房大丫头,后来被抬作姨娘。 姨娘和夫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反倒感情甚好,当年为了明志,薛姨娘自己服了绝育的药,以表明自己不会争夺正室的地位,也正是因为如此,老爷和夫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甚至这位少爷,虽然是夫人所出,却也和她极为亲近。 “姨娘,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 薛姨娘睁开眼睛,把陈宁的手拉住,道:“有什么想问的?” 如今老爷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这个家还得陈宁来撑,陈宁想知道什么,薛姨娘都不会瞒他,毕竟这个家迟早都得是他做主。 陈宁在薛姨娘对面坐下,问道:“阿宁记得小时候,府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姨娘?” 薛姨娘脸色一变,眉头深锁,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宁,道:“阿宁都想起来了?” 陈宁摇了摇头,“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最近经常梦到,有一点印象。” 薛姨娘道:“这件事本不想对阿宁说,但是阿宁既然想起来,也不妨都告诉你,免得你心里不踏实。” “阿宁可还记得八岁那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 陈宁点了点头,八岁那年,陈宁不知怎么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都烧糊涂了,等病好了,却把很多事情忘记了。 薛姨娘道:“阿宁其实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了。” 陈宁的眼睛猛地睁大,脑海里似乎有一段记忆随着薛姨娘的话逐渐解冻,汩汩流淌出来。 “以前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马姨娘,马姨娘本来是家里的丫头,老爷有一次酒后乱性,使她怀了孩子,只是没有保住,孩子不小心流了。只是从此以后,马姨娘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阿宁。” “老爷和夫人怕出事,就把马姨娘锁在后院,不让她出来,只是即便这样,在你八岁那年,她还是跑了出来。” 陈宁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一身缟素的女人疯了一样过来抱他,亲他,披头散发,眼睛都是红色的。 陈宁不停的扭动,挣扎,伸手抓破了那个女人的眼睛,被那个女人摔在地上。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挣扎着,完全不顾一只不停流血的眼睛,把陈宁拖着朝后院走去。 那个女人靠近的时候,脸上的血滴在陈宁的脸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全然是可怖的凶光。 “我的孩子会回来的,我的孩子会回来的……” 女人的声音嘶哑,却奇异的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后院的阁楼里,陈宁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被装在坛子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的成形婴儿。 “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陈宁听到那个女人嘴里念着咒语,看到从他弟弟的天灵上钻出一只黑色的肉虫,狰狞地咬开他的手,从他收背上钻进去。 后面的事情陈宁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意识就逐渐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 “也是运气,那天正逢下元,老爷想去看看她,正好撞破,随后……”薛姨娘看了陈宁一眼,道:“随后下令把马姨娘乱棍打死了。” 醒来后的事情,陈宁都记得很清楚,此刻如同大梦方醒一般,陈宁回过神来。 “谢谢姨娘告知,阿宁都想起来了。” 陈宁有心要去后院瞧瞧,就道:“姨娘早些休息,不要太劳累了,阿宁先退下了。” 陈宁走到后院,想起来自那件事之后,后院又重新翻整了一遍,这些年陈府越来越富足,后院也扩大了不少,再也没有当初的阁楼了。 陈宁站在后院的门口,凭借着记忆里的指引,无意识的挪动脚步,走走停停,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的冬天,冻结的泥土又冷又硬,而他,又是何等的恐惧和无助。 “少爷,少爷!” 陈宁猛地回过神来,王伯在朝他摆手。 “少爷是来看表少爷的?” 陈宁抬头看去,他正站在张梨棠入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 “对,王伯这是?” “我来问问表少爷可还需要些什么。”王伯笑了一声,“表少爷也很久没来了,少爷陪他叙叙吧。” 陈宁点了点头,跨步走进厢房。 “阿宁,过来坐。”张梨棠把书放到一旁,示意黄五郎搬来椅子。 陈宁咬了咬牙,道:“表哥,你还是不要住这里,我怀疑……我怀疑这里不太干净。” 张梨棠手一顿,脸上顿时严肃起来,“阿宁何出此言?” 陈宁把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告诉张梨棠。 张梨棠眉头紧皱,“我这里以前是马姨娘住的阁楼?阿宁怀疑这是鬼物作祟?” “是。”陈宁心神不定,“近日我总是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梦到马姨娘。爹爹无故昏迷,母亲又好好的冲撞蛇神,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表哥还是和我住一起,明日我们请道士或者法师来看看。” 张梨棠心里暗道:“却庸兄说是巫蛊作乱,这样来说,恐怕还未必是鬼魂作祟。” 张梨棠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宁不必担心,读书人自有正气,莫说未必有鬼物,便是有,谁降得住谁还不一定呢。” “表哥!”陈宁还待再劝,却忽然猛地停下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外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 陈府中下人大声呼叫。 “不好。”陈宁顾不得再说话,连忙朝外跑去。张梨棠也跟在他后面帮忙救火。 “少爷,王伯还在里面!”救火下人灰头土脸的叫道。 陈宁脸色一变,再也没办法镇定下来,王伯是陈府的老人,陈宁和他也是感情甚笃,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陈宁一把抓过一旁的水桶,咬破手指把血滴到桶里,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水一泼,带着一缕薄红的水在空中不停变多,最后仿佛倾泻湖泊,燃烧的库房就被这一桶水全部浇灭。 张梨棠张大嘴巴,半晌才咳出一声:“阿宁……” 陈宁已经指挥着下人进去把王伯抢了出来,王伯生命无碍,只是脚被倒塌的柜子给砸了一下,骨折了,吸了太多烟,昏迷了而已。 陈宁瞧着张梨棠吃惊的模样,苦笑一声道:“表哥,没吓着你吧。” “吓是没吓着,是惊着了。”张梨棠缓了缓神。 陈宁这才说明原因,八岁那年,被马姨娘用巫蛊之术咒一把,自己也差点成了已故弟弟的重生之躯。 这种伤大夫是治不了的,陈道年请了金华的一个老巫祝出手,才把陈宁救了回来。 老巫祝瞧着陈宁有缘,就把自己的衣钵偷偷传给了陈宁,这件事连陈道年也不知道。 陈道年是读书人,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愿意和巫卜扯上关系?更别谈让自己的孩子学习巫术,和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打交道。 “巫蛊之术?” 张梨棠看了陈宁一眼,默默把心思压了下去。 陈宁还要收拾残局,一时间把请张梨棠搬出厢房的事情抛之脑后,张梨棠自己回了厢房休息。 张梨棠在房里合计着,但抵不过夜深困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深露重,气机缈缈。 一只鸡蛋大小的黑色甲虫从房梁上爬了下来,守在门外的黄五郎也没有察觉。这只甲虫背甲有黑又亮,细细看去,似乎有光芒在背甲上转动。 甲虫转了一个方向,朝张梨棠快去爬去。 张梨棠放在窗台上的芭蕉忽然舒展枝叶,卷起宽大的叶片,再猛地展开,甩出一滴露珠,砸在甲虫身上。 咯啦。 甲虫瞬间被冰霜包裹,冻成一个冰疙瘩再也不能动弹。 芭蕉转动叶片,搅动房中气机,从各种气机中,抓住了一缕经年的幽影。 张梨棠翻了个身,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是寒冬腊月,一个身着缟素的女人在茫茫冰雪中酝酿着怨毒。 张梨棠吃了一惊,他此刻似乎附身在某个人身上,以旁观者的角度窥探了整件事情。 他看到马姨娘把陈宁拖回后院,看到陈道年下令把马姨娘乱棍打死。 他能感觉到自己从心底涌出的怒火和不忿,他在怜惜马姨娘,在仇恨陈道年。 然而这仇恨究竟从何而来? 而他自己有事谁? 张梨棠感觉自己抓住了某些东西,他和这个人共享视野,能够看到一切,唯独看不到自己。 张梨棠看到“自己”在马姨娘死后怒火冲天,在房里砸烂了一应器具,甚至伸手捏碎了桌角,被木茬戳烂手心。 马姨娘下葬那日,“张梨棠”在马姨娘的房里翻出来一本讲述巫蛊之术的书籍,他攥紧了书,把它塞进怀里。 马姨娘常用的头钗也被他偷偷留下。 “必报此仇!” “张梨棠”怨毒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随着马姨娘下葬,整个梦境忽然破碎。 张梨棠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想起整个梦境,心理顿时有了猜测。 窗台上芭蕉舒展着叶片,享受着晨露和阳光,叶片指着的地上,躺着七八个死虫子。 第十六章 破法 热门推荐:、 、 、 、 、 、 、 张梨棠醒来没多久,衙门传讯让他过去。 捕头李元亮脸色凝重,带着张梨棠到了后堂,后堂上用白布盖着一具尸体。 张梨棠心里顿觉不妙,待李元亮掀开白布,果然,躺着的正是匪首。 李元亮道:“昨日我用他们的暗语去联系那想要你命的人,约定天亮和他在城西一所破院子里相见,未免打草惊蛇,就让他去应对,我们设伏,但是天明十分,这家伙却突然倒地不起,我们过去看时,他已经死了。” 张梨棠的眉头一拧,“他是怎么死的?” “中毒而起。” 李元亮用刀鞘拨开匪首的头,露出他半边脖子,只见他脖子上有一个针扎似的小孔,小孔周围沿着血管布满了蓝色的纹路。 巫蛊之术! 张梨棠退后几步。 李元亮以为他是胆子小,见不得死人,就把白布重新盖上。 张梨棠询问道:“匪首已死,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元亮道:“这就要问你了,张公子,你可曾与人结仇结怨?” 张梨棠心中一动,他知道陈府困厄并非自己能够阻止,倒不如索性从外面下手,更容易破局一些。 本就是一潭浑水,倒不如让它更浑一点,最好把这一屋子里藏着的牛鬼蛇神全部惊起,才好寻找下手的机会。 于是张梨棠就把陈府之事和盘托出,也不说什么巫蛊作乱,只说是可能有人报复,或是有人谋害。 依着张梨棠所说,李元亮立刻就反应过来,道:“张公子,你到金华来无人知晓,若是有人害你,必是内贼。” 张梨棠自然也知道贼人就藏在陈府,道:“不知李捕头可有何见教?” 李元亮沉吟道:“这虽然是命案,但实际上牵扯不到陈家,便是雇凶之人是否藏在陈府,也只是一个猜测,我亦无法强行介入。” 看着张梨棠似乎有些失望,李元亮又道:“不过近日我会派人在陈府盯梢,加紧巡逻,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会打草惊蛇,张公子可要小心行事。” “也足够了。”张梨棠心道,只是面上仍旧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他梦中所见都是真实,那么显然他在梦中所占据的身体才是关键。 本来他还怀疑是陈宁,但陈宁并没有被他占据身体,反倒是他侧面旁观了整个惨案。 梦里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衣着和双手来看,必然是个男子。 要在陈府里找出这个男人,可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梨棠回到陈府之后,陈宁问他发生了什么。 衙门的人上门,大多没有好事。 张梨棠要引蛇出洞,自然就不隐瞒,把有人雇凶杀他的事情说出来。 陈宁本来还在怀疑鬼物作祟,他学了半吊子的巫术,虽然能用些小法术,却没有那个通晓阴阳的天资。 但张梨棠所言,无疑是告诉他,这不是鬼神报应,而是有人阴谋报复,非但如此,这个人还就在陈家! bqgxsydw.com 陈宁铁青着脸,满心的膈应和愤怒无处发泄。 张梨棠有些话还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那个暗处的人精通巫蛊之术,说出来怕会让他警觉。 请君入瓮是好事,但若是因此遭到反噬,难免不美。 张梨棠暗自算计的时候,槐序在弱水府施法观测天机。 其实天机对于槐序来说还过于飘渺,他的所思所得与其说是天机,倒不如说是感应。 传说如来法眼可观照九天十地,勘破过去未来,看众生命数如同掌上观纹,轻而易举。 这对槐序来说还遥不可及,但十二因缘转轮经这个佛道法门在槐序手中也初显威能。 十二因缘包揽众生,六道轮回转动三界。旁人看不见的因缘,在槐序眼中已经若隐若现。 如果张梨棠没有闯进黑山,或者槐序还是如同姥姥一样行事,张梨棠应该是死在匪人手中。 张梨棠死了,就不会引起那么多的变化,陈府一门,也该随后覆灭。 但是一念之别,槐序收容了张梨棠,救了他一命,因缘缔结,因果纠缠,此刻陈府的劫难,槐序也难免纠缠其中。 这并非是坏事,十二因缘转轮经,如果没有因缘,要如何修证? “因缘相接,以后我和张梨棠的气数必然有所关联,他若行善,我有善报,他若作恶,我也难逃罪果。”槐序暗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槐序这颗石头投下,必然产生无数涟漪动荡,至于这些动荡最终会演化成什么样的结果,就在于槐序的修持了。 槐序勾了勾嘴角,把手中捧着的青色甲虫沉到脸盆里,青色甲虫六足紧锁,口器咬住怀中的一只怪异的毒蜂。 这只毒蜂就是匪首死亡的罪魁祸首。 甲虫和毒蜂沉进脸盆中,槐序伸手敲了一下铜盆。 叮。 一声脆响,盆中的两只虫子爆裂成血雾,丝丝缕缕黑红色血雾的融入水中,把水染成薄红。 甲虫和毒蜂的□□本不该是红黑色,这是巫蛊之术祭炼出来的成果。 槐序借着两只虫豸去追溯那一点感应,铜盆里影影卓卓闪过无数影像,倒映在槐序青绿色眼眸里。 槐序眯起了眼睛,“原来是他。” “要让他蹦出来,还要用些手段。” 槐序转了转眼珠,把披散的头发拢到头上,结了个道髻,把衣裳抖一抖,化作道袍,又把玉环化作七宝莲花道冠。 “大郎,随我出去结缘呐。” 槐序伸手从墙角的竹丛里截下一根青竹,把竹叶一点,化作一面青色长幡。 上书: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公子,你穿的是道袍。”黄大郎小声道。 槐序把长幡塞到他手里,推了他两步,道:“童儿,天下僧道不分家。” 黄大郎无奈,也用幻术把自己变作道童,两人离了弱水府,直奔陈府而去。 槐序把自己变作招摇撞骗的道士,到了陈府门口就牢牢站定,一动不动。 黄大郎眼神一转,忽然大叫一声:“啊呀,师父,我昨日听你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看这府邸中阴气盘结,晦气深重,想来这必定是多行不义了?” 黄大郎化作道童,口无遮拦,这话一说,立刻就有旁人叫道:“小道童,不要乱说,这是书院先生陈先生家,陈先生为人正派,你可不要胡说。” “就是,瞧这道士长得人模人样,却在幡上写什么‘佛度有缘人’,也不怕神灵怪罪,莫不是招摇撞骗来的?” 这一叫嚷,立刻就有看热闹的围了过来。 槐序把眼皮掀了个缝,呵斥道:“叫你乱说话!你才学了几天东西,就来卖弄?也不好好瞧瞧,这府里是藏了阴邪,那里是主人家作恶!” 黄大郎识趣的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 “你若不乱说话,我们走过去便罢了,叫你点破,贫道免不得要露一手,免得叫人小瞧了去!还不快去敲门。” 前门闹得吵吵嚷嚷,看门的仆人本不欲理会,但听槐序说的玄乎,又想起府中老爷夫人,心里难免有了些念头。 黄大郎敲了敲门,仆人把门打开,也不敢擅自行事,把陈宁请出来应对。 槐序看了陈宁一眼,幽幽道:“这位少爷,你府里可不太平啊。” 陈宁脸色一变,以为是碰见了招摇撞骗的,就要把槐序推出去。 “莫推莫推,你推得我出去,可不见得能请得我回来啊。” 槐序大有深意的看了陈宁一眼,伸手指了指陈宁的左手臂。 陈宁顿时停下了,他伸手捂住左手臂,道:“道长有何见教?” 槐序哂笑一声:“手臂上种着婴灵,你胆子也不小!” 陈宁知道眼前这道人是个有法力的,默默让开道路,把槐序和黄大郎请了进来。 “诸位,近日府中不太平,不方便招待,还请诸位不要围观了。” 陈宁说着,就命仆人把门关上。 槐序打量着陈府,伸手把腰上别着的拂尘拿出来,在府中转悠了起来。 “道长,你这是往哪里走?” 陈宁看这道人二话不说,就往府内走,连忙跟了上去。 槐序没有答话,只是问他:“公子,你可知拂尘是什么意思?” 陈宁对僧道也并非一无所知,因此答道:“拂尘,是拂去尘缘而得清净之意。” 槐序点了点头,道:“即是拂去尘缘,守得清净,也是扫除邪秽,守得太平。” 槐序说着,眼睛扫视,冷笑一声,甩动拂尘,扫在一个花坛上。 陈宁感觉不到,黄大郎却清楚地感应到花坛里阴秽之气盘结之处被槐序用拂尘扫开,一窝蛊虫被扫灭。 陈宁跟在槐序身后,见他挥动七次拂尘,或在树上,或在墙上,或在地上。 黄大郎和陈宁并肩而行,道:“公子若得闲暇,不妨把这几处地方挖开,到时自然明白。” 瞧着槐序走走停停,在张兰娘的阁楼前停下,陈宁心里一紧,上前刚要说话,就被槐序用手挡住。 “嘘。”槐序的脸上带着兴趣盎然,陈宁从侧面来看,只觉得这位看起来恍如神人。 “不必说,我已经看见蛇灵了。” 槐序示意陈宁带路,陈宁推开门,带着槐序走上阁楼。 阁楼里一片昏暗,纵然是白天,也没有一丝光透进布帘。 黄大郎跟着他们进去,槐序忽然伸手按在他肩上,“你们不要动。” 黄大郎是黄鼠狼成精,黄鼬和蛇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生克关系。 附身在张兰娘身上的这只蛇灵正是因为嗅到了黄鼬的气息,才会对张梨棠反应那么大。 槐序靠近张兰娘,脚步声如同落羽,微不可闻。 哪怕是他坐在了张兰娘的床边,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槐序伸指点在张兰娘的额头上,念动经文,在她额头画了一个咒文。 槐序念动法咒,从张兰娘的耳朵里钻出一条灰线。 灰线蜿蜒,顺着槐序的手指往上爬。 陈府一间房内,槐序来时,房内的人就有了感应,随后槐序连续扫灭他七个蛊巢,顿时让他怒不可遏。 “哪里来的野道,来坏我好事!” 察觉到槐序在用法咒逼出蛇灵,这人冷笑一声,:“你要救她,我偏要杀她!” 说着,口中念动咒语,控制着蛇灵反噬。 阁楼里,灰线爬出一半,忽然僵直,以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嗯?” 槐序鼻子里发出一声威慑,眼睛半睁,露出青碧的眼眸,转动着杀机。 在槐序的杀气一压,灰线立刻萎靡不振,耷拉了下来,被槐序捻起,收回袖子里。 蛇灵离开了张兰娘的身体,巫术顿时被破去,陈府房中那人的咒法被打断,猛地咳出一声,躺在床上抽搐了几下,才缓过劲来。 这人察觉到槐序的厉害,不敢再和槐序斗法,暗自命令蛊虫全部隐藏,免得被槐序抓住,破了他的蛊术。 只等着送走这尊瘟神,再图报复。 槐序起身,道:“令堂已经无碍,只需好好休养就行。” 陈宁舒了一口气,朝槐序长揖道:“多谢道长收服这鬼物。” 陈宁被槐序的法术震慑,又央求他去救治自己的父亲。 见过陈道年,槐序暗道果然是蛊虫所害。 陈道年身上不知道被种下多少蛊,这些蛊虫有很多已经和他血肉相连,槐序也无从下手。 槐序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公子,你家可是结一个了不得的仇人啊。” 陈宁苦笑一声,不敢隐瞒,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不知道长可有办法帮我找出那人?” 槐序摆了摆手,“邪法自有正法破,但是人间恩怨,可就不该贫道插手了。而且,令尊身上这一身的蛊虫也治不了。” “贫道可以暂时让蛊虫不发作,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贫道动手取出蛊虫,只要下蛊之人一个动念,必然就要取了令尊性命。” 陈宁皱眉,“我这一家性命都在他手中,他为何能忍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槐序幽幽道:“因为怨恨。怨恨,所以不能让你们死得太便宜,只有让你们饱受折磨,一步一步把你们逼入绝境,看着你们在恐惧中挣扎,在无助中呼号,才把这一份恨意抵消。” “让你父亲感受着蛊虫在体内穿梭的恐惧,品尝身体一点一点被蛀空的绝望,让你母亲流连噩梦,在无尽的黑暗里沉沦,饱受折磨。” 陈宁太阳穴突突直跳,显然已经在极力压抑愤怒。 槐序拿出一粒种子,喂陈道年服下,这粒种子在陈道年体内停留,随后种子破裂,探出无数无形的根须,就像蜘蛛结网一样把所有蛊虫全部网罗,随后缓缓沉眠。 牵机之术。 槐序道:“公子,你若是捉到仇人,可以喂令尊喝一盅他的血液,到时候蛊术自破。贫道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槐序要走,陈宁连忙阻拦,道:“道长救我父母,请稍待片刻,陈宁自有厚报。” 槐序手上盘旋着灰线一样的蛇灵,“不必,贫道已经拿到报酬了。另外,陈公子,你不妨看好令尊,那贼人被我破了巫蛊之术,必然还要过来查看。” 陈宁心中一动,连忙拜谢,再起身时,槐序已经领着黄大郎飘然而去。 “真乃奇人也。”陈宁赞叹道。 第十七章 破局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带着黄大郎出了陈府,还没走几步,忽然停了一下,轻笑一声,忽然加速,拐进一旁的的巷子里。 看着槐序忽然加快步伐,不远处几个穿着便装的人脸色一变,同样加快速度,但一进巷子,就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一条死胡同。 “我明明看他们走进来的!”这人心里一跳,知道不同寻常,转身走进不远处的茶楼里。 “李捕头,他们消失了。” 李元亮端着茶,他转了转茶盏,听着手下禀报,半晌,把茶水一口饮下,“消失就消失了吧,我常听闻有高人喜欢游戏风尘,这种人,不是我们管的着的。” 是啊,不是他们管的着的。 纵然李元亮最是讨厌这些“高人”,但一旦这些高人“高”出凡人的境界,就再也不是凡人能够约束的。 在李元亮眼中,这些所谓的高人不服王法,不服教化,蔑视律法王权,自以为高人一等,就把人间法度视若无物。 这些人,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李元亮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不仅仅是人间有这些高人行走,大虞在各地敕封的道观佛寺也有不少高人。 只是这些领着的大虞封授的道观佛寺和这些野道邪神又有不同,有度牒的,就要被监管。 李元亮把心里的厌恶按下,又灌了一口冷茶,道:“你们都盯紧一点,不要逃了可疑人士。” 捕快得令,又去陈府周围巡视。 “有趣。” 槐序并没有离开,他和黄五郎站在巷口的一棵树下,树荫把他们的遮蔽,他们就融在阴影里,再也瞧不出。 槐序把目光收回,他有五通感应在身,隐隐能察觉到这位捕头的所思所想,为了避免刺激到他头顶的红气,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没有过多探寻。 bqgxsydw.com 但这位捕头的运数和想法,却被他窥见一些。 鬼物能感应到人的想法,甚至能察觉人的运数,不过这些感应都有限制,属于报通,而不是神通。 槐序的阴神虽然不是鬼物,却在性质上相差不远。 不过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之后,这点感应也在变化,在往神通发展。 槐序静心推算一把,忽然一笑,“日后,还有些纠缠。” 随后伸手一点,从指尖飞出一道白光,点在李元亮头顶的红气上,白光融入红气,立刻就让他的红气壮大一倍。 因缘已经种下,只等生根发芽了。 黄大郎眼光一闪,道:“姥姥这是……” “不可说,不可说。” 槐序抓着黄大郎的手,一手拿着长幡,在人群中穿梭,回到弱水府。 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们,虽然没有看到,但他们所过之处,却有人群自然避让。 黄大郎偷偷看着槐序的脸,心里止不住的赞叹和崇敬,这位主人,真是越发深不可测了。 槐序回到弱水府继续调香,调出好闻的香料也不介意把香料焚尽,化作烟云在弱水府中萦绕。 狼鬼追着一缕缕烟云奔跑,木贵和山宝也忍不住伸手去抓烟云,这些香气被他们服食,也能增进他们的修行,但更重要的是那种满足感,那是能让人从心底溢出幸福的感觉。 调香也是修行,槐序在等张梨棠的事情了结。 等这边事情了结,他就要回黑山去。人间虽然繁华,却不是他的家。 槐序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陈宁来请,张梨棠也不知道有人来过,并且顺水推舟,推动了他的计划。 黄五郎嗅到了姥姥和兄长的气息,暗自把事情告诉张梨棠。 张梨棠苦笑一声:“我欠却庸兄多矣。” 黄五郎却道:“我尝闻生死交情,千载一鹗,张公子和我家公子相交,又说什么欠不欠?” 张梨棠看了黄五郎一眼,他并不知道这是个黄鼬成精,聪慧之处,和狐狸类同,还在凡夫之上,因此只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妖鬼也分善恶。” 因此越发觉得槐序所说“诚”之一字,乃至理名言。 张梨棠和陈宁在大堂里相对而坐,听陈宁说着奇人搭救的事情,兄弟俩目光相对,忽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张梨棠点了点头,闭口不言,忽然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又指了指手心。 两人伸手沾了沾茶水,在手心各自写下一个字,随后送到对方面前。 张梨棠看到陈宁手中的字,把眼睛一闭,不再说话,陈宁则是脸色铁青,面色愤愤不平。 张梨棠隐晦地比了个克制的手势。 陈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表哥,多亏那位道长出手,收走了母亲身上的怨灵,还留下三颗丹药,只要父亲按时服下,后天就可以醒过来了。” 张梨棠做出宽慰的表情,道:“希望如此,真是得天之幸。” 夜深之时,云气渐重。 张梨棠看着探望张兰娘,看着她脸色苍白昏睡不醒,在她床边给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姑姑,你三年不曾回家了,父亲和母亲都很挂念你,要是他们知道你这样了,肯定得担心死。姑姑,快点好起来吧。”张梨棠叹了一口气。 忽然起风了。 阁楼的窗台被风吹开。 张梨棠心中一动,把窗户插上,就听门外薛姨娘和守门的丫头说了几句话,推门走进来。 “表少爷,姐姐怎么样了?”薛姨娘脸色有些疲惫。 张梨棠松了一口气,道:“还在睡着,应当没什么大碍了。” 薛姨娘宽慰的笑了笑,道:“老天保佑。” 薛姨娘走到床边,将张兰娘的被角掖了掖。 “姐姐,你看看,你多幸福,有个好儿子孝敬,有个好丈夫体贴,上慈下孝。” 薛姨娘说着,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头发,“姐姐,你看我啊,我的孩子被你弄掉了,他连看这个世界一眼都没办法啊。你说,我有多恨?” 张梨棠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对劲,听到这里,更是勃然色变,“你!” 薛姨娘抬起头,半边脸上鲜血直流,“你说,我有多恨!” 张梨棠伸手去拿身后的茶盏,但还没砸出去,就呼吸一窒,薛姨娘抬起胳膊掐着他的喉咙,把他举了起来。 “你说!我有多恨!” 张梨棠蹬着腿,眼前一片模糊,薛姨娘巨大的力道几乎把他的脖子生生掐断。 张梨棠艰难的转过头,目光触及窗前摆着的那盆芭蕉。 “你回去把它放到窗前,可保你平安。” 浓烈的绿色在张梨棠面前不断放大,整个房间里都被绿色的光芒充斥。 女人的尖叫声在张梨棠的耳朵里激烈的回荡,张梨棠脖子上的力道一松,跌倒在地上。 另一边,陈宁在求房里看书,灯火忽然晃动,陈宁脸色一变,立刻冲向陈道年的房间。 推门进去的一瞬间,陈宁已经看到站在陈道年床前头发花白的男人。 “少爷。”男人转过头,露出苍老的面孔。 陈宁被他盯着,背上立刻沁出冷汗,“王伯,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伯哈哈大笑,“你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陈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真的是你,为什么是你!我陈家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王伯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待我不薄,就该害死了我唯一的女儿?” “你的女儿……”陈宁脑中顿时浮现马姨娘的面孔,“马姨娘!” “原来是这样,那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陈宁心里把一切都串联起来,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王伯开始流泪,“马姨娘?那是我女儿!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我说好要照顾她们,我食言了。我说好要照顾好她,我又食言了。都是你们,如果不是你娘害她小产,她怎么会疯!如果不是你爹打死她,我外孙就还活着!” 陈宁浑身发冷,“你外孙活着,我就要死。” 王伯顿住了,他的眼泪收住,脸上又扭曲起来,“为了我外孙,你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我发誓,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这么多年恨,就让你们一一偿还吧,你娘、你爹、还有你。” 王伯的哆哆嗦嗦的垂下袖子,“乖孩子,出来吧,出来吧。” 顺着王伯的手,一只巨大的蜈蚣趴了出来,蜈蚣缠绕着王伯的手,不肯下来。 “乖孩子,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王伯命令道:“杀了他们,你吸我多少血都没有关系。” 蜈蚣不满的挣动身子,一口咬在王伯的手指上,吮吸着他的血液。 王伯连连催促,蜈蚣这才不情愿的爬了下来,竖起修长的身子,赤红的甲壳上蔓延着黑色纹路。 陈宁退了两步,满脸苍白,伸手把腰上的一把短剑□□,短剑上刻着巫咒,这是他学会的驱邪巫咒中最强大的一个。也是这把短剑在手,他才有勇气让自己留下来,而不是转身逃走。 蜈蚣停顿了下来,没有选择硬扑,这把短剑已经有了威胁这只蛊王的能力。 一人一蛊彼此僵持着,陈宁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毕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有多大的胆魄和力气支撑自己。 蛊王并不急着进攻,只要再等等,就可以看到陈宁的破绽。 蛊王开始在陈宁左右游动,千足摩擦时,响起的怪音让他陈宁很难集中精神。 王伯不再看陈宁,他张嘴念动咒语,要引动陈道年体内的蛊虫,然而陈道年体内的蛊虫都被槐序以牵机之术镇住,此刻就和那粒种子一样沉眠。 “野道士!”王伯咒骂一声,再次召集蛊虫,从门外悉悉索索的飞来许多虫豸。 但是这时,张梨棠抱着一盆芭蕉跑了过来,芭蕉肥大的叶子转动,飞出无数绿光,掠夺蛊虫的精气为己所用。 张梨棠身后,跟着一群家丁已经被惊动,正赶了过来。 “该死!”王伯咒骂一声,朝门外跑去。 张梨棠活着跑来,那么他的计划肯定就失败了,这时候不走,就再也走不掉,只有逃得性命,才能再图报复。 蛊王瞧着饲主要走,跟着就爬走了。张梨棠没有去堵王伯,跑出陈府,王伯照样无法逃走。 四处都有灯火亮起,王伯翻出围墙,钻进巷子里。 蛊王正跟在王伯身后为他断后,忽然只见黄影一闪,蛊王就没了踪影。 以身饲养的蛊王身死,王伯怪叫一声,在地上打起了滚。 这一声惨叫,立刻惊动了周围的捕快。 脚步声匆匆响起,几个捕快举着火把靠近,王伯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府内,陈宁靠在墙上,两条腿直哆嗦。 “表哥,你来了。” 张梨棠笑了一声,“阿宁已经吓成这样了啊,两条腿都在抖。” “表哥又来嘲笑我,你还不是一样,声音也在抖。” 张梨棠抱着芭蕉不敢撒手,黄五郎匆匆赶来,把两人从地上扶起来。 “五郎,你在吃什么?” “啊?没什么。” 陈府的不眠之夜,槐序在弱水府伸了个懒腰,铜盆里的影像碎成波光。 张梨棠的死劫已经化解,这位真正的读书人气数开始上涨,槐序也在这时候得到了他和陈府的反馈,六道轮回盘上金光如水,化作槐序的法力洗刷着他的身体。 黄大郎道:“这个王伯,就这么死了?” 槐序点了点头,“来给我揉揉肩。” “此人学的半吊子蛊术,用自己的性命去饲养蛊虫,十几年前这位还会些武功,但饲养蛊虫之后精血衰败,就是个垂垂老朽了。” “蛊虫哪里是那么好养的,你看这位,身上没有一件金器,就是怕冲撞了蛊虫,这等半吊子的东西,学来也是废物,还不是仗着武艺一刀一个来得痛快。” 槐序毫无保留的给黄大郎传授经验,他手下人虽多,拿的出台面的却只有三个。 泉上人是一个,容娘是一个,小倩是半个,黄大郎也是半个。 槐序正在教导黄大郎,忽然听黄三郎来报。 “姥姥,那个青丘已经醒了。” “醒了?让泉上人去探探,要没什么问题,明天就把五郎换回来吧。”槐序道。 第十八章 回山 热门推荐:、 、 、 、 、 、 、 泉上人去看了青丘,对于这位后辈,他是本着提携的心思。但是一番试探,他才发现这位后辈显然是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心口有一粒狐丹,不知道自己流着一半狐狸的血脉。 泉上人没有揭破的心思,不知道也好,不知道,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好好生活。 有些事情并不值得探究,知道的越多,想得越多,往往代表的不是幸福,而是痛苦。 泉上人回来禀报,槐序没有那个心思关注那只小狐狸,挥了挥手,就随泉上人处置。 每个人的都有每个人的路,干涉别人的生活,未免也管得太宽。 甚至张梨棠,若非结缘,他怎么会管一个凡人的死活? 若非张梨棠的气数和秉性合他胃口,他又有那个闲工夫去结交一个凡人? 槐序收回投向厢房的目光,这只狐狸能不能被张梨棠接受,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槐序能被张梨棠接受多少。 张梨棠能够接受槐序,那么日后这只狐狸露出本相,也未必会是什么坏事。 小狐狸,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槐序勾了勾嘴角,若是张梨棠一开始就死在黑山,这只狐狸,可就未必有这般好运。 张梨棠这边是忙活了一夜,也未曾得半会儿空闲,王伯败逃,是张梨棠惊起家丁,满院灯火通明的搜寻,就怕这老贼躲在暗处,再出来杀一个回马枪。 但这担心显然是毫无必要,只搜寻了片刻,就有捕快上门,抓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可不就是王伯。 陈宁见着他,新仇旧恨涌上头来,恨不能生啖了老贼,这些年的信任,一朝化作飞灰,被人背叛的羞辱和生死关头的恐惧在这位少爷的记忆刻下了深深的裂痕。 张梨棠看他脸色不对,知道他是惊吓过头,把他推搡着送进房里,又请捕快进门歇息,再送上奉仪,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至于王伯,被黄五郎划了一刀,放了一茶盏的鲜血,随后被押送至衙门,连夜请来的大夫,也没能救过来,天明时就断了气。 陈宁坐下歇了一会儿,满心的郁气不得发泄,砸了一屋子贵重的瓷器,也没觉得好多少。 张梨棠打发下人去休息,随后叫上陈宁,把王伯的血液给陈道年喂了下去。 炼蛊之时,要时时刻刻防着蛊虫反噬,便要在蛊虫里下暗手,除了那只大蜈蚣是被王伯用精血养就,其他的蛊虫都见不得主人精血。 aiyueshuxiang.com 陈道年身上被种下许多蛊虫,他饮下王伯的鲜血,这些蛊虫无异于噬主,被血液一激,引动炼蛊时留下的咒法,纷纷死亡。 陈道年胃里翻滚,吐了个昏天黑地,从肚子里吐出来一地的虫尸。 张梨棠瞧着胃里翻滚,陈宁更是直接跑去房角吐了出来。 等陈道年吐了个干净,吐出的秽物里只有黄水的时候,张梨棠直接把人背出去,也不敢在这屋里待下去。 忙活了一晚上,张梨棠和陈宁都没休息,天明时分,张梨棠看陈宁脸色不对,打发他去房里躺着。 张梨棠自己趴了一会儿,就匆匆洗漱,顶着苍白的脸色和发青的眼睛,带着黄五郎去了弱水府。 张梨棠还有些事情要问槐序,所以一来,就直奔主题,问的是薛姨娘。 槐序把桌子上小铜炉揭开,扔了一粒香丸进去,铜炉里炭火熏着香丸,就有丝丝缕缕的香气转了出来,在铜炉上一圈圈散开,恍如涟漪。 张梨棠只觉得精神一振,深吸一口气,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槐序道:“梨棠心绪损耗过重,回去记得好生调养,以免染了病气。至于薛姨娘,不必担心,这并非鬼魅作祟。” “我曾以芭蕉为媒,带梨棠入梦,梨棠应当见到马姨娘意图借蛊重生之事。干涉生死,乃是大忌,马姨娘的魂魄早已散去。薛姨娘并非是被马姨娘附体,而是受了王伯的巫术,你借着我的芭蕉将巫术破去,薛姨娘醒来就没事了。” “倒是有一桩事,你要留心。你那表弟陈宁被马姨娘种下蛊虫,马姨娘的巫术虽然被打断,但是那条蛊虫还留在陈宁的胳膊上。蛊虫里还寄托着那未出世的孩子的魂魄。” 槐序的声音轻柔舒缓,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张梨棠在他的话语里逐渐放松,听到这里,也并不着急了,只道:“却庸兄何以教我?” 槐序失笑,“陈宁既然告诉你他会些巫术,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弟弟的婴灵,这是陈宁自己的选择。” 如同王伯所说,如果不是张兰娘设计使马姨娘小产,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这事陈宁是知道的,因此心甘情愿把婴灵种在臂上,要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共同分享这个世界。 婴灵难度化,但陈宁愿意以血为媒,以身为凭,以魂牵引,等陈宁寿终之后,婴灵自然随着他一起进去阴土,还有转世之机。 陈宁仁至义尽。 槐序悠悠开口,对着这位有着仁心的凡人也不免高看一眼,“你回去告诉陈宁,让他远离巫术,这些阴邪之术容易折损他的气数和寿元。昨夜和王伯对峙,引动了他臂上的婴灵,所以才会让他神思难安,回去让他修身养性,或是读书写字,或是种花养草,自然可以安抚婴灵,消除戾气。” 张梨棠了解了这其中隐情,也不得不唏嘘一声。 不管是姑姑也会在后院勾心斗角,还是表弟这般的大义,都让他心中震动。 他未曾见过这样的姑姑,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表弟,曾经的印象逐渐模糊,然而在这一刻又重新塑造。 没有人是完美的,然而没有人是不美的。 槐序不介意把张梨棠对世界的认知轻轻推一把,这位贤弟虽然才气过人,也不免稚嫩。 不管是作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姥姥,还是作为经历过信息冲击的异世孤魂,槐序的眼界,早已不同。 世界从来就不复杂,却也没有那么单纯,张梨棠要想有大成就,还欠缺磨练。 香丸燃尽之后,并没有余韵残留,只有一片清朗在脑中回旋,槐序瞧着差不多了,叫黄六郎把青丘叫来。 青丘披着长袍,他尚不能见风,但行走坐卧已经不碍事,见到张梨棠,他眼睛晶亮,差点没哭出来。 他主动为张梨棠挡那一刀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濒临死亡的时候,在无比深沉的黑暗里,他看见的,只有这位少爷。 张梨棠脸上挂着惊喜,好似含苞待放的花蕾绽放一般,涌跃出一片生机和活力。 槐序不耐看着死生别离的场面,纵然死生别离是人生常态,离别和重逢总是相互交织,纵然仙人也不能规避,槐序还是不爱看。 触景而生情,槐序能在张梨棠的人生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因此他把门掩上,让这对主仆话叙别离,自己则走到屋檐下,看着天空中缈缈白云,伸了个懒腰,叫阳光在他身后升起的无形的树冠里船却,破碎成五彩斑斓。 槐序想着回去黑山兰若寺,然而黑山里也有一桩诡秘萌发。 白献之的日子过得无比快意,对比起曾经的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白献之坐在白猿的肩上,白猿在树林里攀援,树林里阳光向来珍贵,纵然常年受槐序阴气滋养,喜阴的植物绿毯一样覆盖着地面,古树却越长越高,却争夺天空中的阳光和雨露。 青藤垂荡,白猿逐渐远离兰若寺,回到自己的族群。 白献之今天是逃出来,趁着容娘转头的功夫,骑着白猿就逃了。 容娘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并不是要看他会不会干坏事,而是单纯的母亲害怕孩子走失一样,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对于这种关怀,白献之有些难以招架,所以逃出来透气了。 越是被人照顾,越是被关怀,白献之就越像个孩子。 就像一块脏了布被重新刷洗,纵然有些污渍永久的洗不干净,但这块布的本来颜色也重新暴露。 槐序是书画大家,在这块布上重新作画,容娘是女工大家,把画变成刺绣,永久的停留在布上。 白献之自己无法察觉,他身心质本如一,孩子的身体和孩子的心在无意识间就被影响。 若叫槐序来看,必然要抚掌而笑,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云云。 黑山自然不会只有一座孤峰,白猿在翻过山岭,在猴山停下。 猴山上生着不少果树,果树众多,自然就成了猴子的定居之所。 白猿回了猴山,就被猴群吱吱喳喳的围了,献上时令瓜果,供他取食。 白猿活得年岁久远,看惯了风霜,这满山的猿猴,没有一个比得上它年岁久远。 若不是机缘巧合误食灵草,白猿也不可能活得这么久。 白献之骑着白猿回来,在猿猴中随意嬉闹,看在祖宗的份上,也没有猿猴不给面子。 白猿在石台上吃瓜果,又有灵猴捧来葫芦瓢,献上猴儿酒。 白献之贪吃,先把瓜果吃了个饱腹,又闻着酒香灌了几大口。 白猿怕他喝坏了身子,不肯再给他喝,白献之也无法。 这头白猿年深日久,自从在槐序那里得了炼气之术,服食日精月华,法力越发深厚,真打起来,山宝这头山魈都未必能打得过它。 白献之小胳膊小腿,自然也犟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自得其乐,否则他脑子里虽有一堆厉害的魔咒魔法,真用出来,除了容娘能稳稳把他压住,还真没人能治得了他。 白献之吃饱喝足躺在白猿怀里养神,白猿神色慈祥,清瘦的脸上浮现笑意,轻轻拍着他的背。 只是闲暇时光过得飞快,意外总是时时发生。 远处忽然传来猿猴凄厉的叫声,惊得满山飞鸟惶惶不安。 猴群立刻炸开,朝声音的源头赶去。 白猿一把把白献之扛到肩上,风驰电掣一般纵向远方。 赶到地方,白猿这才发现有一头青狼带着两个陶俑在山林里捕杀猿猴。 猴群投掷石块树枝,尽力反抗,但这些不曾得道的动物纵有几分本事,也丝毫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 青狼人立而起,抓住一只猴子就猛地掼在地上,摔得个七荤八素,不省人事,若是有反抗剧烈的,便直接摘了头颅,送到口中吃了。 白猿把白献之放到树上,长啸一声,震得树叶簌簌颤抖,化作白光揉身扑上,正撞在青狼的怀里,把他撞开,救下他手里的一只猴子。 白猿正待追击,两只陶俑一左一右拦在白猿面前。 陶俑上布满了裂纹和符咒,火红的符咒如同岩浆一样流淌。这两只制作并不精良,只是大概有个人形,脸上只是一片模糊,并没有五官。 然而白猿却如临大敌,做出防御的姿态,白猿张口咕哝一声,发出干涩的并不熟练的声音,“这里是黑山,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杀戮。” 青狼一时不备,被白猿击退,此时重新爬起来,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流淌着涎水,朝白猿怒吼一声。 青狼尚且不能化形,只以幻术化作人相,开口说人话,道:“我家大王邀请贵客,还缺一道压轴好菜,就拿你做一道油泼猴脑吧!” 青狼撕开幻象扑了上去,和白猿撞在一起。青狼胜在尖牙利爪,却并不是白猿的对手。 方寸之地争锋,白猿腾挪转移,更像个拳术大家,躲开青狼的爪子,伸开五指就抓在他的脸上,留下五道血痕。 “擅自进入黑山领地,你们就不怕我家主人的怒火吗?” 白猿闪身一拳砸在青狼的背上,把他打退几步,冷冷的道。 青狼被连番戏弄,恼羞成怒,“黑山树妖姥姥,他已经不在山上,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还不出手!” 两个陶俑上黑气涌动,黑气触及的地上草木迅速枯黄,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一般。 黑气如同长鞭,猛地抽向白猿,白猿像后一翻,躲过黑气,却不料黑气忽然转折,正抽在白猿的腰腹上。 白猿怪叫一声,翻滚着逃开,低头去看时,之间要腹腔皮毛尽黑,血肉枯萎,痛得他龇牙咧嘴,难以动弹。 白献之在远处观战,看到陶俑出手伤了白猿,顿时怒火上涌,他已经看出了门道,这两具陶俑并非活物,而是强行将怨灵灌注陶俑催生出来的傀儡,以陶俑为衣庇护怨灵,以怨灵为动力催动陶俑,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人。 偃师。 青狼再次扑上,“有我家大王人俑在此,你还想挣扎?” 青狼利爪抓向白猿的眼睛,白猿身子一缩,随后脚下发力,窜到树上,但是腰腹之处受到重创,白猿伸臂勾住树枝是,却差点掉下去。 青狼哈哈大笑,开始撞击树干,这头老猿显然已经不行了,撞下来送回山寨,就是一道无上美味。 白献之如何能坐视不理,他因白猿而脱困,大恩尚且未报,怎么坐视他死在面前。 白献之咬破手指,催动体内沉寂的法力,念动咒语,指尖上飞出三滴血液,由红转黑,似乎有恶鬼在血液里挣扎要扑出来。 化血成兵! 三滴血液化作漆黑的魔箭,射向陶俑和青狼。 啪。 陶俑的胸口被魔箭击碎,青狼猛地一个躲闪,仍旧被击中左臂。 黑气顺着青狼的左臂上爬,青狼惊叫一声,撕掉自己的左臂,转头就逃。 陶俑被击碎之后,怨灵无处依附,只能顺着青狼的影子钻了进去,跟着青狼逃走。 白献之面如金纸,脸上魔纹浮动,被眉心一点金光生生抹去一道。 魔纹和金光退去,白献之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白猿狼狈的滚下树,张口呼唤猴群。 躲远猴群受到召唤,喧闹着跑了过来。 猴群循着白猿指示,三五一群,将白猿和白献之背起,朝兰若寺的方向而去。 金华城。 槐序把弱水府托付给张梨棠照看,就乘着狼车离开金华。 张梨棠怀里抱着芭蕉,身边站着青丘,目送马车离开。 纵然相处时日尚短,然而有些人却仿佛注定会相遇,总能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就是相见恨晚吧。 张梨棠笑了笑,看着马车转过角落,消失在眼帘里。 泉上人驾着狼车离开金华,就把两架马车分开,一辆马车由泉上人施法,以符纸所化四匹马拉着,穿过旷野,飞速朝黑山行驶。 一辆马车由狼鬼拉着,沿着大路不疾不徐的朝黑山行进。 野外,离了人群之后,四匹马拉着的马车浮空而起,无视崎岖颠簸的路面,浮空而走。 走出几里开外,一个女尼拦在路上,她坐在禅杖下念经,看到马车浮空而来,睁开眼睛,道:“妖孽,我等你多时。” 大路上,不疾不徐的马车看起来行走舒缓,事实上如同幻影一般穿梭在光影里。 槐序闭目养神,“妙谛会去堵那辆马车?” 泉上人笑得狡猾尚且俏皮,“会的,聪明人,总会多想。” 另一处,妙谛禅师一掌拍碎了马车,脸上浮现出羞恼的神色,“妖孽,果然狡诈!” 然而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再回头去追,除了追进黑山被那妖孽嘲笑一通,必定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妙谛禅师愤愤不平,却也只得转身离开,任由槐序毫无阻碍的返回黑山。 第十九章 问罪 热门推荐:、 、 、 、 、 、 、 狼车驶入黑山,就好比龙游大海,虎入深山,狼鬼脱去马形,四足踏起风烟,山宝和木贵揭了画皮,手足并用,在狼车后奔跑呼啸。 也只有四只黄鼬尚且能够自持,但此刻也喜上眉梢,面色欢愉。 人世虽好,繁华虽妙,可纷纷扰扰,片刻不得清净,所谓月是故乡明,此情此理而矣。 狼车在兰若寺前停下,破败的门扉缓缓打开,分外的清幽冷寂。 寺里住人,山宝和木贵却都没有住房子的习性,更喜欢傍着古木巨石为生。 他们一得木气而生,一得石气而化,更亲自天地自然,因此人模人样的作揖行礼后,就此退下。 槐序撩开帘子,下了狼车,泉上人把狼车赶往前进,卸了鞍甲,把狼鬼纵入深山。 狼鬼呜咽一声,扫着尾巴在树林里消失不见。 “姥姥回来啦。” 黑乌鸦拍着翅膀尖叫一声,落到槐序伸出的手指上,槐序摩挲着它的脑袋,它也任由摆弄,末了叫道:“姥姥,赏,赏。” 槐序失笑,喂了它一粒黄精丸,喜得它飞起直直叫唤,“姥姥大美人,姥姥大美人!” 黑乌鸦卖得一手好乖,鹿童和鹤女也来讨赏。 槐序让黄大郎把布囊打开,把囊中的礼物纷纷发出去。 直到容娘得了信过来诉苦,槐序这才凝固了脸色,不想扰了孩子们的喜悦,槐序跟着容娘到了后院。 白猿躺在地上,腰腹间的肌肉萎缩,气血不断衰败。 见到主人过来,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槐序按住了。 槐序伸手在他创口摸了摸,道:“这是先被强行抽取了精血,又被戾气所伤。” 槐序捻了捻手指,手指上忽然燃起一缕火星,“还有火毒。” 槐序吹灭了手上的火星,给白猿喂了一粒补精的丹药,又进去看白献之。 白献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槐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未曾有感应。只得俯下身子,以额相触,眉心相对,以天眼观之。 六道轮回盘转动,槐序仿佛看到一口漆黑的深井,井水翻滚如墨,唯独井底有一口明月,牢牢镇住井眼,让井水无法流动。 这一颗明月把井水镇住,也把白献之的精神镇住,才会让他迟迟无法苏醒。 槐序能瞧到那颗明月和自己法力同根同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把自己的元神放出,化作一棵青碧流光的宝树,宝树上叶如碧玉,堆着层层叠叠的玉屑,垂下千万璎珞,俨然圣洁如斯。 槐序挥动宝树,璎珞舞动垂入井中放出毫光,把黑水照得通透,渐渐平静下去。 思路客 黑水不再作乱,井中明月也不再下狠手镇压,逐渐放松,光色融融。 槐序收了元神,离开了白献之的识海心界。 “没事了,等他醒了就好。” 槐序顿了顿,又想起井中的翻滚的黑水,如同森罗地狱,充斥着凶厉和死寂。 “等他醒了,教他抄《清静经》。” 容娘松了一口气,听到要他抄经,又笑出了声,“献之这惫懒的,要他抄点经文磨磨性子也好。” 槐序点点头,把担忧压在心底。还是让他慢慢长大,不要生得太快才好。 槐序解决了白献之的事情,再去医治白猿。 槐序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种子,剥开白猿坏死的皮肉,把种子埋进去。 片刻之后,种子吸取了白猿身上的戾气和火毒生根发芽,迅速抽枝长叶,开出两朵娇艳的花,花谢过后,槐序把整株花从白猿体内拔除,把根茎枝叶和落花碾碎,敷在萎缩的皮肉上,拿白布包好。 “这几天搬运气血之时,好生温养,不可太过剧烈,三日后将白布揭了就没事。” 槐序把老猿扶起来,让他躺倒软凳上,听他禀报前因后果。 槐序听着他的描述,眯着一双眼睛,手指头在椅子的扶手上缓缓摩挲。 “青狼、贵客、山寨、陶俑、偃师……” 槐序从嘴里吐出一个一个的字,又止不住的冷笑了起来。 “老朋友这是寂寞难耐,或者是看我修行出了岔子,想要试试我的手段?” 想要吃猴脑,何须亲自来黑山杀戮,又是缘何知道他不在黑山,偏偏挑了这个日子来。 只怕沛公之意不在酒,而是剑指他本人来了。 槐序闭上眼眸默默推算,六道轮回盘转动,一根又一根的因缘线缓缓浮现。 追溯因果,由果推因,或者由因推果,这就是算计天意人心的基础。 槐序十二因缘转轮经已然入门,把周身芜杂的法力都化作纯净的带着佛性的法力,去贪、嗔、痴,可以借助天雷转化阴阳,重新化形。 这就可以推动六道轮回盘,发挥些神通妙用。 想到此处,槐序忽然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的劫数到了。 多行不义,自然劫数难逃,可惜槐序自己就是那个多行不义的。 他要化形,要借天雷塑体,三灾九难,这是要过雷灾。 化形之时,必有外魔干扰,这就是人劫。 天灾*一起发力,这就是他修行第一道坎。 槐序继续推算,随后收手。 “容娘,我要去探探情况,今夜你随我一起去吧。” 槐序有仇家,和水月庵的尼姑有仇,和黑山势力之外的几方势力也不对头。 和他结仇最深的,是东边绿兰山的绿兰鬼王。 绿兰山和黑山结构不同,黑山是槐序一家独大,凡是他辖制内的妖鬼都要受他管辖,以容娘和泉上人为首,分别司理鬼与妖两块。 泉上人和容娘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而绿兰山不一样,绿兰鬼王从来不相信手下人,也无法如同槐序一样完全压制手下人,于是他把自己的领地划分,由他领地内的厉害角色各自管各自的。 绿兰山境内其他厉害的角色虽然明面上以鬼王为主,却未必对这位鬼王有多少敬服。 这次对槐序下手的,鹰头寨的一伙邪道。 鹰头寨从名字上来说,是个一伙山贼聚众之所。 事实上山贼聚众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借口,真正占据鹰头山的,就是这一帮魔道修士。 魔道修行,未有比杀人练法更加方面快捷的,若真是传出魔头杀人练法的恶名,必定要招来大虞朝派兵围剿,因此这伙人才要借着山贼的名头,时不时出去劫掠一番,血洗几个村庄杀人练法,这才一边修炼,还没有被正道围剿的原因。 以往槐序干的也是这样的勾当,乌鸦不嘲笑猪黑,自然对这种事毫不在意。 但现在惹到槐序头上,槐序才要借着这个由头发作,最好把这一干邪祟顺势铲除,当做积累善功的材料。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你要试我斤两,就别怪我压坏你的称杆。”槐序暗道,随后吩咐黄家兄弟好好照料白猿,转头回去藏经阁收拾心情。 人间武林中人比斗之前,尚要正理精神,擦拭宝剑,使自己心外无物,一念通神。 槐序把火罗伞放到膝前,伞,遮蔽之物。火罗伞被槐序练就虚实无相,万法不沾的法意,又灌注着三界火宅的真意,以真火灼烧万物,化万类为飞灰。 这把伞虽然稚嫩,却是攻防一体,潜力无穷,更和槐序的道法相合。 五行之中,火生于木,八卦之位,木在巽卦,风助火势。 树荫浓郁,冠如华盖,也是伞形。 只是这件法宝毕竟只是初炼,铭刻的符文和法意都还不够完善,并不足以作为目前的凭依。 槐序从怀里取出一卷人皮卷,人皮卷上封印着夜叉鬼和罗刹鬼。 槐序把人皮卷抖开,把夜叉鬼和罗刹鬼的精魂摄入六道轮回盘中,正落入天道。 槐序脑后忽然升起一轮明光,隐隐浮现一个镜盘的模样,罗刹鬼和夜叉鬼的精魄化作凶神恶煞,在天道中大肆破坏。 随后就被天道中的天人压服,种下佛心,以佛法感化。 夜叉和罗刹,佛消魔涨则为鬼,佛涨道消则为神。 六道轮回盘乃是五百年前奢摩大师所留佛宝,奢摩大师究竟是什么境界,槐序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位法至天人之境,六道轮回盘的妙用,远比水月庵那两件法宝要强得多。 夜叉和罗刹被种下佛心佛种,从槐序脑后的明光里钻出来,对着槐序合十双手,以师礼敬之。 夜叉神和罗刹神成为槐序的护法神,无疑给他增添了一笔强大的力量,但是夜叉神和罗刹神也由此和槐序气数相连。 槐序也要担负着点化他们,教导他们的职责。 槐序点了点头,夜叉神和罗刹神又化作明光落到槐序的脑后。 他们寄居在六道轮回盘中,借助六道轮回盘感应众生念力修行,如此才能不从槐序自供不暇的法力里分薄出一部分,不至于把他辛苦修来的法力掠夺一空。 槐序闭着眼睛,坐在藤萝编织的吊床上,把心思澄净,专心磨砺锋芒。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已是黄昏迟暮,烈火烧遍天空,赤红云霞蔚集,平白添着一股肃杀的戾气。 乌鸦从早已一片昏暗的树林里飞起,在幽影出盘旋,黑山里犹如潮水般奔涌着黑暗,罗伞半开如同天幕覆盖,森冷的魅影从黑山里钻出来。 天空中的残光被黑暗吞没,两排二十四个婴灵穿戴整齐,金童玉女一般提着人皮灯笼从黑山阴界中飞出,婴灵之下,两个黄衣小厮一个手持铜钟,一个手持玉磬在前开道。 “山主出行,万灵退避。” 钟声并着磬声回响,婴灵照亮道路,山魈木魅鱼贯而出,呼出青气黄气,在四方拱伏。 随后一行三十六个女鬼或是手提花篮,或是手捧香炉,或是掌芭蕉扇,或是抬山水屏,引出一架七狼共驾的车辇。 一身红衣的容娘驾着马车,黑发如墨,铺满车架,小倩和小蝶给容娘梳头,三个女人同是国色天香,个个冰肌玉骨,一颦一笑,都是风华绝代。 车辇之中,槐序闭目凝神,香炉里云烟蒸腾,似龙似虎,槐序一身黑色赤纹的广袖长袍,夜叉神和罗刹神仿佛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 群鬼出山,狼车上空罗伞把残光吞没,撒下无穷幽影,婴灵手中人皮灯笼又将昏黄的灯火点燃,影影绰绰,在山林旷野中行走,往东而去。 铜钟和玉磬交相呼应,听到声音的妖鬼门紧闭山门,偶尔有些胆大的偷偷去看,只见得一片神圣和诡谲交织,摄人心魄一般的动人场景。 东去七十里,过了黑山地界,再去十里,就是鹰头山地界。 槐序气势汹汹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惊得绿兰山地界妖鬼丝毫不敢动弹。 “西边的树妖来了,必有一场恶战。” 年老的妖鬼窃窃私语,“昔年这个树妖跨界而来,生生把绿兰山那位打败,把他手里地域割去七十余里,绿兰山那位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甲子以来,绿兰山山主那位总共袭击黑山山主四次,每一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这次黑山山主亲自上门,不知道是奔谁去的?” “看他的方向,去的莫不是鹰头寨?近年来鹰头寨越发猖狂,不仅仅是人类,我们妖鬼都无处容身,要是打起来,最好能杀光那群疯子!” 绿兰山地域如同炸锅一样沸腾起来,槐序所过之处,阴风惨澹,寒气卷动,明明是盛夏时节,偏偏冷得好似要飞雪凝霜。 车辇停在鹰头山。 黄大郎和黄二郎一左一右,相视一笑,一敲铜钟,一敲玉磬,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鹰头寨寨主何在,黑山山主驾临,还不开山接见!” 黄大郎的声音和钟声融为一体,在鹰头山回荡不休。 鹰头山中,灯火通明。 漆黑的石窟里,灯火摇曳,在石桌前端坐的几人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石桌四方,端坐在首位的是一个年轻人。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头上待着玉冠,鬓角从面颊垂落。 只是这年轻人的眼睛却是一片漆黑。一潭死水,深不见底,毫无生气,不像活人。 这就是鹰头寨的寨主,偃师楚云昭。 楚云昭并不是正统的偃师,他的法不仅有偃师的痕迹,也有鬼道的痕迹。 湘西有赶尸术,茅山有御鬼术,偃师有傀儡术。 用之正,是赋予死物灵性,也之邪,就是驱使邪灵的恶道。 楚云昭之下,是个勇武的大汉,皮肤黝黑,鼻梁高耸,唯独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 这大汉对面,是个女人,宽肩细腰,嘴唇猩红。 “老大,你把那伙臭□□招来了,是打是走,说个话呗。”女人在自己的指甲上涂抹凤仙花的汁液,殷红的汁水顺着她的指甲滑落,看起来像一滴血。 楚云昭道:“走?为何要走?” 他毫无生气和神光的眼睛吸收着光线,好似两个黑窟窿。 “那老妖妇修行出了岔子,连人形都无法维持,要想除掉他,只有趁现在。” “我原本是准备再等几个月,等到重阳之时,借着天时攻打绿兰山,把二十三山全部化作我们的私产,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何要走?” 那大汉艰难的扯动喉头,问道:“老大是确定那老虔婆功行退转了?” 楚云昭道:“老虔婆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把黑山众鬼的魂魄烙印放开,她此前逼良为娼,自然有人恨不得吸她的血,吃她的肉。若是这都不足为凭,三春道长的话还不可信?” 三春道长听到楚云昭提到他的名字,笑眯眯地从石窟角落里抬起头,他须眉皆白,好似冬雪,笑起来面容和善,有道骨仙风。 三春道长的面前是一口丹炉,丹炉下面是青幽幽的冥火,丹炉上方红雾转动盘旋,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老道早已算得那老虔婆气数回落,劫难当头,要杀她,确实不会比攻打绿兰山更难。” 三春道长笑了笑,长吟一声,“天地有三才,分三元,分属天地人,贫道取人元炼丹,这一炉人元宝丹还要多谢三位寨主慷慨解囊,才有出世之机。” 楚云昭漆黑的眼瞳转动,道:“不过是些许人奴,值得什么。” 被这双眼睛盯着,老道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道:“这炉丹药还需两个时辰才能完工,到时候,还要请三位品鉴。” 楚云昭见这老道上道,满意的转过头,却没见到三春道长低下去的脸上诡异的笑容。 “鹰头寨寨主何在,黑山山主驾临,还不开山接见!” 铜钟玉磬之声回荡,楚云昭站起来,如同一团幽影,在灯火之间穿梭,走出石窟。 鹰头山形似鸟首,被楚云昭设下的阵法阻挡,等闲修士,并不能看破。 但是当楚云昭出现在平地上的时候,他瞬间就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这道目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带任何喜恶,但他偏偏无所遁形。 楚云昭移形换位,当他停下的时候,那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但这一次,他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主人所在。 他抬头去看,黑暗如同天幕一样延伸过来,婴灵点亮人皮灯笼,神女托辇,声势浩大,仿佛鬼神出行,把诡异莫测和光明神圣相互交织。 这一刻,他心里冒出深深的不安。 这老虔婆,是真的处在虚弱当中吗? 第二十章 攻心 热门推荐:、 、 、 、 、 、 、 楚云昭看着黑山众鬼的浩大声势,勉强压下自己的心思。 “许是这老虔婆玩弄花招,实而虚之,正要以此来掩盖她的不济。” 楚云昭并不知道兰若树妖已经改头换面,不再做勾栏风月的勾当,脱下了妇人的外衣,以男子相行走修行,因此口中仍旧说的是老虔婆云云。 楚云昭并不惧怕黑山树妖,鹰头寨是他苦心经营之地,山寨中有阵法盗取幽冥之气,铺设大阵,转化冥火,一经催动,就可以把鹰头山化作火焰之山,以冥火焚烧生机。 他有着把绿兰鬼王打下鬼王之位的野望,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不知道槐序以什么手段看破大阵,但料定对方不敢进来。 楚云昭走出阵法,仪表堂堂,如同王公贵族,只听他遥遥一拜,道:“鹰头寨寨主楚云昭,见过姥姥,不知姥姥法架降临,所为何事?” 黄大郎和黄二郎往两侧退开,婴灵在空散开,一众女鬼好似神女仙妃,拥蹴着狼鬼拉着车辇到了近前。 容娘头也未抬,对着镜子梳妆,显示出极大的轻慢,小蝶和小倩一左一右站在容娘身边。 小倩道:“鹰头寨寨主楚云昭,不知你有何等法力,何等功行,敢挑衅黑山阴界,伤我兰若妖仙?” 小蝶冷笑一声:“今日你将侵入我黑山阴界的狼妖交出,并向我兰若妖仙赔礼,此事可就此揭过,否则,黑山之王动怒,只怕你鹰头寨承受不住。” 楚云昭脸皮顿时涨得发红,一对黑窟窿一样的眼睛杀气腾腾,“大胆贱婢,我同山主说话,岂容你等放肆!” 楚云昭自诩功比绿兰鬼王,修行魔道,也无不顺风顺水,何曾被人如此轻慢? “黑山山主,你就是这么教你家侍女的吗,没大没小,毫无规矩可言!”鹰头寨的二寨主,那大汉呵斥道。 “老大、老二,何必和这些贱人一般见识,要打便打,人家摆明着来折辱我们的,莫非,我们还要把脸送上去让他们打不成?”老三嗤笑着,一双眼睛看着容娘和小倩小蝶,露出憎恶来。 同为女人,黑山上的女鬼就是一副飘飘若仙,神女天妃的模样,瞧着纯洁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又有端庄,一颦一笑,似嗔似喜,魅惑众生。 而她却只能和一群臭男人在一起,女人间有所比较,自然就有不忿。 “这群下贱的□□,装什么清高纯洁,就该把她们的面皮扒了,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本事勾引男人!” 楚云昭挥袖阻止三寨主继续往下说,冷笑一声,道:“姥姥,我敬你是黑山之主,给你面子,却不是怕你,任由你羞辱我来的,你说我鹰头寨冒犯黑山阴界,不知可有何凭证?若是毫无凭证,只怕姥姥要给我一个交代!” 容娘把红木梳放下,眉眼如画,粉白的脸上露出讥笑来,“楚云昭,你要证据?你以为这是人间,没有证据,你就可以逃过一劫?你以区区人身,才得道几年,也敢拿捏山主?” “你要证据,我给你证据!”容娘挥动了挥手,山宝捧着一个木盒上前,把木盒放到容娘面前。 容娘把盒子拂开,掉到楚云昭面前,盒子摔开,露出里面一截生着三寸长毛的手臂。 楚云昭脸色难看,指着断臂道:“区区一截断臂,如何能说是我鹰头寨中人所为!” 容娘眼中杀机转动,指着断臂念了一段咒法咒,手中点了一点,这截断臂上浮现七道黑气,如同活物一般扭曲着盘旋起来,像蛇一样钻进断臂中,接着就响起毛骨悚然的啃噬血肉的声音。 楚云昭暗道不妙,正要下手把这只断臂毁去,就听得身后山寨中传来凄厉的狼嚎,他回头去看,就见山寨中一头青狼化作原形,四处冲撞,身上绕着七道黑气,钻进青狼体内啃噬血肉。 容娘曲指一抓,整个断臂炸开,血肉白骨如同鲜花盛开,山寨中青狼哀嚎一声,被黑气一收一放,凌空炸成一朵血肉烟花。 七道黑气飞起,回到容娘手上,“这,就是证据!” 楚云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走入阵法中。 二寨主和三寨主见势不妙,也退入阵法中。 容娘任由他们走入阵法,事实上也无法阻止,他们虽然身在阵法之外,但是却一直很小心,不曾真正远离阵法,想要在他们回去阵法之前制住他们,就要比他们的念头更快。 这一点,容娘并不能做到。故而虽然可惜,却也只能放过这个先机。 容娘见鹰头寨三人退回山上,召集兵马,把二百有余的山匪召集,气血混合杀气,把自家掩藏行迹的大阵都冲开一部分。 气血历来都是邪法克星,真正的武道宗师甚至可以捉鬼拿神。 邪法和鬼神都是阴属,而气血乃是阳气,彼此相生相克。 容娘拂开车辇上的门帘,请示道:“山主,接下来做何打算?” 槐序抬眼观望,勾了勾唇角,“直接杀进去吧。山魈和木魅不惧气血阳气,直接去破门拔寨,姑娘们小心行事,莫要被气血破了阴神,今日,我准你们开杀戒。” 此行槐序把黑山十三只木魅带来六只,山魈带来六只,十二之数,正和他座下十二护法神相当。 十二个木石精灵,三十六个女鬼,若是这样都对付不了一伙山贼,那倒是白白养活他们了。 槐序对着天空招了招手,十四个婴灵当中飞出来两个,这是一对双胞胎,男童唤作白吉,女童化作白喜。 槐序探查鹰头山地势,暗自推量,随后道:“你们去吧人皮灯笼挂在这十四个地方,祭身在灯笼当中,不可让人靠近,不可饮血杀人。” biquge.name 婴灵思维近乎想通,槐序布置下去,就见婴灵各自飞舞,朝鹰头山四面飞去。 槐序令下之后,山魈木魅就从山下爬上山去,一众女鬼或提着花篮,或拿着莲灯,或掌芭蕉扇,或抬山水屏从上往下而去。 黄大郎和黄二郎接管了狼车,“山主,要下去看看吗?” 槐序道:“我不下去,她们尚能发力,我若下去,她们才会不好。” 槐序何等眼界和聪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黑山阴界和绿兰阴界历来不和,绿兰阴界想要把黑山阴界吞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想吞并黑山阴界,唯一的可能就是把槐序斩杀。 所以无论鹰头寨有什么布置,只要槐序不踏足,对方就不可能拿出真正的手段,凭着这点,就可以先把鹰头寨上的表面势力清洗掉,先把这一伙杀人无算的山贼连根拔起。 “只是还要防着狗急跳墙,也不能阴沟里翻船,所以还要让婴灵去挂灯笼,方便布阵。” 容娘亲自下场,被楚云昭拦住,楚云昭身后一左一右显出两个陶俑,都是五官俱全,眼睛是赤红的漩涡。 容娘站定,大红的喜袍拖着长长的裙摆,玉带纤腰,她就像是盛开的牡丹,如墨的头发从背后散开,流水一般拖曳一地。 容娘捋了捋鬓角的青云,伸手道:“请。” 楚云昭神色一肃,身后两个陶俑周身燃起火纹,一身黑气,朝容娘扑了过去。 小倩双手一摆,两条白练从袖子里钻出来,灵蛇一般缠上二寨主的身体,狠狠收紧。 小倩从天而降,踩在大汉的头上,“此路不通。” 小蝶和三寨主相对而立,三寨主抓破自己的手心,放出无数血蝴蝶,小蝶双手一伸,指甲疯长,如同神兵利器,将蝴蝶切碎。 “还没开打,你就先见血了。” 三寨主阴沉着脸,“臭□□,我扒了你的皮!” 小蝶双眼一瞪,“我抓花你的脸!” 槐序高坐车辇,俯瞰全场,目光深远。 “我感受到了幽冥之气,他们打开了幽冥的通道,盗取幽冥之气,这山上必然有一处阴井沟通,借着这口阴井,才能沟通阴土。幽冥之气所成就的阵法,这就是他们的底牌?” 槐序把目光投向东方,那里是绿兰山所在。 “老朋友,这里有没有你的影子?” “大郎,你拿此物去寻找阴井,然后把它种下。” 槐序递给黄大郎一根槐树枝,碧叶如玉,白花如雪,风吹时,有环珮之音。 黄大郎领命,手持槐枝秘密下了上了鹰头山,黄大郎虽然懂些堪舆之术,却只是皮毛而已,并不能在鹰头山上找到阴井。 但是手中槐枝一亮,有一点白光为黄大郎指引方向,槐树乃是积阴之木,故而能栖鬼神。 黄大郎只要跟着槐枝的指引,用槐树对于阴气的吸引,就可以找到阴井。 鹰头寨上喊杀声冲天而起,这寨子里的山贼都是手上占满血腥的穷凶极恶之徒,也只有这些人能够不惧邪术,情愿做楚云昭的属下,帮他杀人练法,用别人的生命换取富贵。 情愿与妖邪为伍,又与妖邪何异? 山魈和木魅顶着箭矢拆了鹰头山的门楼,十二个妖灵在山寨中大开杀戒,簸箕大的爪子抓出来,掀起血雾阴风。 但二百余山匪组织起来,动用利器,终于在死伤过半之后,使山魈和木魅处在劣势。 山魈和木魅也是鱼肉之躯,这伙人悍不畏死,刀剑无眼,片刻山魈和木魅也接连挂彩。 兰若寺女鬼早已商议好,从天而降时幻化幻象,如同天女散花,带着幻境而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神女降世,普度世人,眼前有金山银山,有天仙玉女,有珍馐百味,有管弦丝竹。 山水屏上幻象起,花篮里花瓣飞舞,香炉里烧起惑人心魄的气息,耳畔尽是靡靡之音。 此情此景,又怎么是五毒俱全的山贼所能抗拒。 众鬼以山水屏等器物为媒,幻化幻象,除了少数人还记得自己处在战斗当中,尚有理智残余,其余诸匪早已丢盔卸甲,去享受人间极乐。 若是真正的大恶之人在此,或是心智坚定的武道高手在此,或许可以挣脱幻境。 可显然这些山匪既不能绝情弃欲,也不能坚定意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山魈木魈将那些还没有落入幻境的山匪拍碎脑袋,随后就轻易将一个个面目痴呆的山贼脑袋摘除。 一缕缕的气血精元弥散开来,阴阳相生,活人的气血,对鬼物来说,何尝不是一剂灵丹妙药。 形势急转之下,鹰头寨的匪徒迅速败退。 “废物!”楚云昭暗骂一声,两个人俑攻击越发猛烈。 陶俑的脸上浮起一张面孔,和陶俑五官重合,随后,陶俑越发灵活,攻势又猛又急,黑气化作兵器,在陶俑手中使出,不啻于百战之将,人形兵器。 容娘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头发就是她的神兵利器,千万发丝就是千万钢针利剑,一时并不落下风。 “怨灵灌注的傀儡,竟然也有了这等身手?” 小倩借着重重飘带和维幔的掩护,轻巧地把两柄短剑送入大汉的后心。 腐臭的黑血从大汉的创口里流出,落到地上,腐蚀出一道青烟。 大汉面无表情的把短剑拔出,扔到一边,创口肌肉蠕动,快速愈合。 小倩抽身后退,伸手在鼻子前招了招风,“果然不是活人,我感觉不到你的气血,你也完全不怕肉身上的伤害,果然是炼尸为体,早就不是人了吗?” 小蝶的指甲伸缩自如,如同神兵利器,但自己出没,却是无形魅影,完全捉摸不透套路。 三当家一时不慎,被小蝶抓到脸上,顿时在脸上多出五道伤痕。 “说抓花你的脸,你瞧,这不就抓花了。” 三当家怨毒的看着小蝶,“贱人,我要你死!” 三当家脸上的血液蠕动,如同烧红的烙铁,散作无数牛毛细针,朝四方射去。 小蝶只来得及抬袖一遮,随后就被血针打中,在身上炸出红光。 黄大郎手持槐枝行走在黑暗里,已经摸到一处阵法里,阵中一片昏暗,阴气刺骨森寒。 槐枝展开光芒,把阴气排开。 山魈和木魅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在这血肉横飞的地方,一个个女鬼诱惑凡人,吸□□气。 槐序看了一会儿,把目光移开。 楚云昭一直不曾出手,只派出两个陶俑就把容娘挡住,看到手下这些人没有一个顶用,终于耐不住,亲自出手。 楚云昭的身影晃动,足不着地,他的影子仿佛是漆黑的泥沼,有一双双漆黑的手从泥沼里爬出来。 一双手抓住楚云昭的脚踝,借着他的脚踝发力,从影子里爬出来。 这个黑影从楚云昭的影子泥沼中爬出来,浑身流淌着黑色的粘液,粘液流淌凝固,化作一身黑色的甲胄。 影鬼。 影鬼单膝跪地,拜在楚云昭身前,楚云昭从腰间抽出宝剑,压在影鬼肩上,道:“去!” 影鬼瞬间化作一团黑影,借影而行,从楚云昭的影子里消失,随后猛地从陶俑的影子中扑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连环刀,砍在容娘的头发上,容娘的头发被他削去一截,青丝落地,化作阴气消散。 容娘伸指一点,七条黑气纠缠着朝影鬼扑了过去,影鬼一动,又从陶俑的影子里消失。 影鬼再出现时,从二寨主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刀口平切小倩的腹部。 仅仅一刀,快如奔雷,带着浴血的煞气,寒光凛冽,仿佛积水深潭里的一抹月光,在小倩眼中不断放大。 小倩浑身战栗,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寒气森森直逼骨髓。 小倩化作袅袅青烟,直上青冥,躲避这一抹刀光。 这一刻,小倩感受到了自己和容娘之间巨大的不同。 影鬼只能切断她的头发,却能要自己的命。 影鬼刀势顺势上撩,就要把小倩切成两半。小倩用手中两把短剑架住刀光,随后短剑啪的一声折断,小倩倒飞而走。 影鬼纵身一跃,从天而降,正要把小倩钉在地下,忽然凭空生出一股收摄的力道,抓住小倩的肩膀,带着她冲天而起,避开影鬼一击。 小倩身形不断拔高,落到狼车上,脸色已经一片青白,显然是被煞气冲撞了鬼体,饱受煎熬。 一只修长的手从门帘里伸出来,按在小倩的肩上,把她体内的煞气逼出,在空气里凝成白雾散开。 槐序从辇架里走出来,温和的声音在小倩耳边响起,“退下吧,接下来不是你们的战斗了。” 黄二郎敲响玉磬,清音脆响。 听到玉磬之声的山魈木魅和一众女鬼撇下百余具尸骨,如同潮退,回到狼辇四周。 小蝶和容娘摆不开对手,仍旧在纠缠当中。 影鬼一击逼退小倩,转头又去袭杀小蝶。 先把二寨主和三寨主救出,再加上这二人之力,必能把容娘斩杀。 小蝶身上数处焦黑,这是被三寨主以血阳针所伤,影鬼从三寨主的影子里钻出来,提刀划破长空。 小蝶脸色发苦,知道这一刀自己绝对挡不下。挡不下,就是死。 “退。” 槐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蝶想都不想,飞身后退。 从小蝶腰上飞出一个铃铛,铃铛震动。 叮—— 影鬼和三寨主只觉得脑袋一痛,世界都在自己眼前放缓,哪怕转动眼珠子,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镇魂铃。 小蝶大喜,安然退回狼辇。 镇魂铃是驱使狼车和山魈木魅的法器,铃声响动时,魂魄都会被镇住,无法动弹。 铃铛飞灰小蝶手里,小蝶暗自瞧了一眼小倩,心里有些隐秘的得意。 小倩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槐序站在狼辇上,俯瞰大地,和楚云昭的眼睛正对上。 楚云昭眼中毫无神光,只有一片漆黑。 槐序眼中一片青碧,仿佛翡翠,清亮温润。 楚云昭脚下忽然有一株青草钻破土壤,抽芽破土,草叶如丝。 楚云昭身形犹如影子游动,从青草上离开,怕是这株青草有什么古怪。 这株青草不停生长,如同抽丝一般,细长的草叶向上生长,草叶摆动犹如丝绦,抽出一根又一根的茎叶。 槐序悄然出现在其中一片草叶上,玄服火纹,眉眼如画。 一根根绿草破土而出,一棵棵树苗钻出地面,槐序脚下很快就是一片绿毯。 青草蔓延,迅速波及正在战斗的容娘和两个陶俑。 草叶生长,把两个陶俑裹住,随后青苔、菌丝、细草在陶俑身上疯长。 呯啪。 陶俑被植物撑开,碎成几瓣。 容娘借着这个时候,已经飞天而起,抽身离开战团。 槐序长身玉立,手上捧着一把黑色赤纹的伞。 “楚云昭,大费周章挑衅黑山阴界,引我进鹰头寨,你想杀我,做黑山之王?” 楚云昭心中漏跳了一拍,这老妖竟从一开始就看破了他的企图! “你是树妖姥姥?” 槐序颔首,“不错。” 楚云昭被槐序盯着,他的影子埋在碧草当中,在草丛中变换不定。 “姥姥这是转性了,怎么,不做女人,改做男人了?” 槐序脸色都不曾变化,也不为他的无礼而动怒,只道:“我妖灵之体,不曾分辨阴阳,男身女相对我而言,不过外相。倒是你,我原以为你这是行偃师之术,却不料偃师之术只是外相,你藏了些什么?” 楚云昭心中一颤,皮笑肉不笑道:“我藏了什么,山主不如亲自来看?” “好。” 槐序点了点头,就踩着一片又一片的草叶,凌空而行,朝楚云昭走了过来。 楚云昭脸色凝重,自槐序从天而降,将落脚之处化作一片青色,他就知道这功行退转,身受重伤的说辞都是屁话。 身手重伤都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施展法力,那么全盛之时,这个老妖怪岂不是直入仙流? 好在这老妖怪把鹰头寨土中植物一同催发,无意间也生出无数阴影,这一点,就是他的失策之处。 槐序踩出几步,忽然一道凛冽的寒光从他身后窜出,直取他头颅。 槐序捧伞的手一转,手中纸伞点在刀光上,把刀光点得粉碎。 影鬼抽身后退,正要再次遁入阴影中,却见黑色火纹的纸伞忽然张开,把他猛地摄入伞中,被槐序再次捧在手上。 “区区鬼将,如何敢在我面前放肆。” 槐序一边走动,一边道:“仙分五等,法有三成。鬼仙者,五仙之下一,阴中超脱一灵不昧,但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个鬼仙。” “鬼仙若是在阴土修行,行鬼道,可以称之为兵、将、王、帝、圣。不出阴土,永世长存,但离开阴土就会收到排斥,掉落一个位阶。” “你这影鬼武将,虽然是鬼将位阶,但只有鬼兵的力量。绿兰鬼王和我同阶,人间鬼将,阴间鬼王。若论力量,也只相当于一个人仙。” “人仙者,五仙之下二也。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已经可以说是初入仙门,就是你现在的境界。” 槐序悠然道:“楚云昭,你是人仙,我也是人仙,你可知我们有什么不同?” 槐序已经走到楚云昭近前,楚云昭身前浮现五个身披甲胄的影鬼,手持长矛,道了声杀! 杀气吹动槐序的鬓角,草叶炸成粉末,五把长矛从上下封住槐序所有可以逃避的路劲。 长矛已经到了身前,槐序曲指朝身下一点,碧草如丝,缠上长矛,把长矛拽开。 槐序张开火罗伞,把五个影鬼再次收入伞中。 槐序伸手在伞上轻轻一弹,火罗伞上冒出几颗火星,已经把伞中鬼将炼化。 “都说了,区区鬼将,能顶着位阶的压制向我出手已经值得褒奖,莫非还真能伤我不成?” 槐序笑道:“你我都是人仙,但是我是鬼王的道行,人仙的法力。道比地仙,已经是三成法中的中成。楚云昭,告诉我,你以人仙道行,下成之法挑衅我,你从何而来的自信?” 更何况槐序所修十二因缘转轮经并不是中成法,而是大成法,直入道途。 槐序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在楚云昭的心上,楚云昭的心气被他压制得越来越弱。 正巧这时,二寨主和三寨主已经赶到,二寨主揉身扑上,一拳鼓动拳风,朝槐序的后背砸了过去。 三寨主又割破手指,念动血咒,血咒化作一道红光扑向槐序。 槐序手中法力一吞一吐,点在血咒上,把血咒击破。 “大哥不和这老妖怪开打,难道还能说得他投降不成?” 楚云昭蓦然醒悟,知道自己这是陷入了槐序的攻心之术。 忍不住骂道:“山主一个前辈,对付我这小辈,还要用这种手段,未免也有失光彩!” 槐序默然无语,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迂腐道理?” 槐序从落地之时开始,就已经在拷问楚云昭的道心,压制楚云昭的气势,可惜被二寨主打断,让楚云昭挣脱出来。 槐序混不在意,闪避开二寨主的攻击,又击破几次血咒,开口道:“你是鹰头寨的二寨主,修行的是以尸祭灵之术?还是死后强行把魂魄所在肉身之中,使自己行动自如?” 二寨主一言不发,加紧猛攻,拳势凶猛,如龙似虎。 “看你一身尸臭,尸气外露,难以内敛,也不是茅山的路子,那看来是以尸锁魂之术。” 槐序道:“你连炼尸之术都不会,就敢用以尸锁魂之术把自己的魂魄强行锁在肉身中?” 槐序哈哈大笑,道:“你知道锁魂之术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我告诉你,锁魂之术,是茅山道用来惩治叛徒用的,把魂魄强行锁在肉身里,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元神和肉身一同腐朽,身形具灭。后来,这个法子被人间帝王讨去,用来做些阴私的勾当。” 二寨主猛地停下了,他把头转向了楚云昭。 楚云昭脸色一变,“老二别听他胡说,我交给你的是正统的以尸成道的法术,并非是所谓的锁魂之术。” 槐序击掌笑道:“真是一出好戏。以尸成道之法,只有茅山道有,而且是不传之秘,你要是会以尸成道的法子,还会这用这半吊子的傀儡术?” 二寨主面无表情,对着楚云昭道:“你怎么说?” 楚云昭脸色一沉,道:“老二,你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吗?还是说,你要帮着外人对付我?” 槐序适时插嘴,挑拨离间,幽幽道:“好一个一家人,杀生害命,形神俱灭的一家人。” 二寨主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槐序转了转眼珠,道:“我看你也是忠义之士,你既然无法确定,不妨往茅山走一遭,到时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槐序曲指一点,一道灵光飞到二寨主脑中,“你若不想死,茅山也是你最后一点生机。你的肉身已经没有生气,全凭吸食人血硬撑,即便吸食人血,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然生机全无。” 二寨主转头就走,楚云昭脚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阻拦。 “我叫林浦蓊,若得此身不死,来日必有厚报。” 林浦蓊身形矫健,很快就走出鹰头寨,此去茅山天高路远,他又撑不了多久,只得以全力赶路。 “另外,小心火焰。” 槐序和楚云昭看着林浦蓊走远,槐序道:“这位林寨主,对你也仁至义尽,还给你留了一手。” 林浦蓊虽然警告槐序小心火焰,却没有把楚云昭的手段完全揭穿。 但是槐序已然心中敞亮,幽冥之气,火焰,除了冥火,还有什么火焰能将幽冥之气发挥到极致? 楚云昭脸上难看之极,“山主好手段,还未动手,就已经将我左膀右臂断去。” 楚云昭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三寨主也已经收手,缓缓后退,摆明了是不愿意把后背交给楚云昭。 槐序叫屈道:“你连林寨主这等直肠子都算计,怎么可能不算计这位花花肠子的三寨主,说不得,就是要拿她挡灾呢。” 三寨主一顿,退得更急,楚云昭道:“罢了,你也走吧,好歹相识一场。” 三寨主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只是这位三寨主却不是林浦蓊那等有些操守的人,她离开两人的视野,随后就想起三人经营这么多年的财富以及石窟当中的三春道长和那一炉人元宝丹。 “你不仁我不义,总不能你做初一,却不许我做十五。”三寨主咬咬牙,又绕了个大圈子,偷偷摸摸进入库房,把三人这么多年洗劫来的珍宝通通掳走,又往石窟赶去。 “这些珍宝足够我在凡人当中逍遥一辈子,但却不如老道士那一炉丹药,老大虽然未必有那老妖怪厉害,却总不至于不济到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下去,只要在他回来前将宝丹夺走,将来人仙宝座,未必没有我一位!” 三寨主暗暗发狠,走进石窟当中。 石窟当中,三春道人见三寨主一人走了进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后又被他掩饰了去,道:“三寨主不在外迎敌,怎么到老道这里来了?” 三寨主目光游移不定,闪烁其辞,“老大,派我来为道长护法。” 三春道长叹息一声,道:“三寨主不该来的。” 三寨主疑惑的看向三春道长,却见他语气忽然阴森起来,咧开嘴,脸上布满黑气,如同老鸦夜啼,赤红的眼睛里充满着贪婪和*,“因为,我会忍不住啊!” 三春道长伸出手朝三寨主抓去,他身上忽然爆发的煞气和贪婪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啃噬着三寨主的心,让她动也不能动,被三春道长一把抓住脖子,揭开丹炉的盖子,把她扔进炉子里。 三寨主在丹炉中尖叫着想要挣脱,有怎么能逃过三春道长的镇压,三春道长一双眼睛赤红,“人元宝丹,没有一个厉害修士入药,仅仅靠一堆人奴怎么能炼出完美的人元宝丹!” 丹炉一震,三寨主被震成血雾,红雾袅袅,在丹炉上成龙虎之形。 “楚云昭这个废物,必定不可能在树妖手下坚持多久,有这女人催化,人元宝丹成丹之时必定还要提前,只希望他能坚持到丹成,不要波及老道才好。” 楚云昭少了帮手,反倒气定神闲起来。 槐序勾了勾嘴角,道:“少了两个帮手,你反倒从容许多,你是藏了没有在人前显露的后手?” 楚云昭脸色一僵。 “我说中了?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后手,可以支撑你的张狂。” 槐序伸手朝楚云昭抓了过来,好似乌云闭月,天昏地暗,楚云昭眼前一片漆黑。 在这漆黑之中,楚云昭拔剑,剑光斩破阴霾,划破黑暗。 下一刻,只听叮当之声不绝,槐序的指甲和楚云昭的剑不断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楚云昭收剑后退,槐序垂手。 “武道,果然,你的武道远甚你的傀儡术。” 楚云昭脸色凝重,手中仪剑铮然有声,一缕一缕的白气缠绕在剑上,“王师!” 楚云昭刺出一剑,堂堂正正,声势浩大,仿佛千军万马汹涌来袭,避无可避,剑锋所指,槐序眼睛清亮。 这一剑生生刺在槐序胸口,把他钉在剑上。 然而下一刻,槐序散成一团团槐花,玉屑一般洋洋洒洒。 风卷槐花,从楚云昭的剑上飞走,有重新聚敛成形。 “龙气,你的剑上,带着龙气。” 槐序右手上有一缕白气,随后散去。 “大虞以金德建国,其气白,有五彩。你是王室后裔?” 槐序抚摸着下巴,道:“大虞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一个宗室后裔流落到修行邪道的地步。” 槐序踱着步子,“前朝皇帝多子多孙,为了争夺王位,掀起血雨腥风,想必,你就是某个王爷的后裔。” “不管是你的陶俑还是影鬼,行动起来都是军中路数,这位王爷想必和军中联系甚密,说不得还曾执掌一方兵马。” 槐序猛地拍掌,道:“我知道了,你是六王项泽的后裔,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项泽胆大包天,以十万征西军围城逼宫,但是被老龙识破,不得不自缢以全尊严,十万征西军也随后被尽数坑杀。我说得没错吧,小王爷?” 楚云昭脸色发白,他如何知道,仅仅凭借这一道龙气,就能让槐序把他的身份抽丝剥茧般扒出来。 此刻一应隐秘都被槐序看破,楚云昭仿佛困兽,陷入难以了言喻的挣扎当中。 槐序甚至都不用动手,只消把他的身份捅出去,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苍蝇闻腥而来。 前无去路,困兽之斗,楚云昭当即一剑插在地上,发动了鹰头寨上的阵法。 幽冥之气爆发,阴井中幽冥之气翻滚,如同龙吸水般喷涌而出,黄大郎正处在龙吸水的中心,无风无浪,槐枝为他开辟出一块清净地。 “阴井!” 黄大郎大喜,朝着阴井纵身跃了过去,把槐枝投入井中。 槐枝进入井中,在迅速和阵法争夺幽冥之气,生长出细长的根须,扎根在井壁上,长长的根须探入井底,鲸吞起井中积存的幽冥之气。 鹰头山上燃起熊熊火焰,冥火,断绝一切生机,如同附骨之蛆,在楚云昭的指挥下,朝槐序扑了过去。 槐序不曾躲避,只是撑开纸伞,就陷在幽蓝的火焰当中。 冥火被楚云昭分成两股,一股用来对付眼前大敌,一股在鹰头山上的一个石窑里烧了起来。 石窑里躺着数百具陶俑,在冥火的灼烧下缓缓成形。 槐序转动纸伞,火罗伞上赤纹浮动,不停的收摄冥火,而他本人却在火罗伞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三界火宅,本就煎熬,你何苦又来拿火烧我?” 槐序的声音在冥火深处响起,惊得楚云昭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槐序催动火罗伞吸收冥火完善火焰道法,“为什么不可能,不如你再添一把火试试?许是这火头还不够大。” 楚云昭脸色狰狞,更加剧烈的冥火从四方聚敛而来,鹰头寨只有三处火光,一处在槐序这,一处在石窑中,还有一处在丹炉下。 片刻之后,槐序面露微笑,道了声,“多谢!” 随后火罗伞化作弥天大小,把冥火全部鲸吞,收入伞中。 尽管其他地方早已烧成白地,槐序脚下的青草却丝毫未损。 “你烧得我好痛,我也烧你一烧好了,”槐序伸手一点,火罗伞上绽放出赤红莲花,烟火一般瑰丽,席卷着扑向楚云昭。 “阿房!” 楚云昭挥剑御守,龙气缠绕仿佛一座宫殿把他护在其中,让火焰不得近身。 槐序眼睛一眯,“龙气,真是麻烦。” 龙气的本质是人道气数,和天道不合,故而克制天下道法,要打破龙气,只有用巧劲把龙气拨开。 xiaoshuting.cc 槐序睁眼去观察楚云昭头顶的气数,当中一根衰败的龙气如同白蛇游动,白蛇周围遍布阴云。 “仗着身怀龙气作恶多端,不怕报应?今天就要你瞧瞧什么叫人道反噬!” 槐序推动脑中六道轮回盘,一道金光落在槐序的手上,槐序伸手朝空中点去。 楚云昭头顶阴云被槐序引动,立刻就化作一头黑蛇,反噬白蛇。 黑蛇和白蛇争斗,立刻就让楚云昭身前的龙气防御摇摇欲坠。 啪。 龙气破碎,仪剑断成三截,赤红的火焰朝楚云昭扑了过去,红光照亮了楚云昭脸上的惊恐和眼眸中的死寂。 轰。 楚云昭护住脑袋,整个人化作一团火焰。 第二十一章 夺丹 热门推荐:、 、 、 、 、 、 、 赤红的火焰扑上楚云昭的身体,楚云昭鼓动法力护住自己,然而还是在一瞬间,被火焰缠绕。 火焰如同蛇一样在他身上游走,伸出獠牙啃噬着他。 什么道与法,什么超越常人的伟力,什么力量和虚荣全部都在这火焰里孱弱得好似撞在石头上的鸡蛋,碎成一地渣滓。 楚云昭惨叫着,裹着火焰朝远处逃去,武道强者的气血远比凡人雄厚,赋予他强大的力量的同时,也赋予他顽强的生命。 鹰头山石窑当中,幽冥之气供应不足,冥火不够旺盛,数百具陶俑只有四十六具成形,在楚云昭被火焰席卷的同时,这些陶俑在冥火中睁开眼睛,冲来石窑。 “轰!” 石窑炸破,四十六具陶俑通体缠绕着冥火从飞起的烟尘中疾驰而来。 “主公!臣等救驾来迟!” 四十六具陶俑结成军阵,踩着滚滚烟尘朝槐序冲杀过来。 几具陶俑趁军阵守护之时,把楚云昭抢入阵中。 槐序脚下一根根细草破土而出,抬着他的脚步在空中舞动。 军阵中军气煞气混成一块,以一个鬼将为首,如同长矛,矛首指向槐序。 “军气!军魂!” 槐序如同一缕青烟,在军气长矛中烟消云散。 转眼之间,他又从一株碧草里生长出来。 槐序手中出现金光,通透如水,按在军阵的侧面,把一具陶俑拍得粉碎,但随即军阵一转,又有军气涌来,又使槐序正对锋芒。 槐序撑开火罗伞,卸开军气的冲击,抽身后退。 军阵冲撞间,把楚云昭裹在其中,楚云昭浑身焦黑,被一个陶俑抗在肩上。 “可恶!” 槐序以人仙之境,单对单这些陶俑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逃生,但是这些陶俑中的军魂以军阵为掩护,汇聚煞气和军气,又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槐序暗恨,还是自己功行不足,否则修成十二因缘转轮经中几个厉害法术,管他什么军气,早就打散了事。 槐序以火罗伞护身,曲指抽出藤鞭,正抽在军阵之中,往楚云昭身上落入。 左右两个陶俑将楚云昭护住,旋即被藤鞭抽烂。 “此妖厉害,还是保护主公离开要紧!” 陶俑凝聚军气,朝槐序挥出一矛。 “王师!” 挥出这一矛后,军阵转动,朝鹰头山下逃去。 仿佛千军万马奔腾,震雷滚滚,煞气红光怒潮一般席卷槐序。 火罗伞滴溜溜转动,火焰如同丝绦垂落。 轰! 槐序单手持伞,身后脚下已经没有一处完整,被军气炸出一个巨大的土坑。 2kxs.la 槐序逼开烟尘,看着越逃越远的军阵,眯了眯眼睛,终究没有再去纠缠。 槐序心里明白,深仇大恨已经结下,楚云昭若是不死,必定要和自己有一番纠缠。 打蛇不死随棍上,要是有可能,槐序十分愿意把楚云昭留在这里,但以槐序目前的手段,还真不能摧毁军阵,把他强行打杀。 更何况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头,大虞宫廷之乱过去已经四十余年,谁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六王项泽后人是怎么回事。 宫廷之乱,六王身死,六王后人哪怕没有被当今天子赶尽杀绝,也应该是放在眼皮底下下,才好随手拿捏,怎么可能容他逃窜在外? 大虞司天曹占星司并非泛泛之辈,有怎么可能让身具龙气的楚云昭逃了监管? 槐序不愿多想,深想下去,只觉得云波诡谲,暗流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卷入其中,摔个粉身碎骨。 槐序瞧着楚云昭离开的方向,推动六道轮回盘演算天机,却只看到一片混沌,变幻莫测。 “逃吧,让我借着你看看这天下大势。” 槐序没有强行推算下去,他和楚云昭因缘种下,总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任由楚云昭逃走,槐序闭上眼睛,把神识投到鹰头山阴井之中,阴井中槐枝已经长成古木,撑起巨大的树冠,根须和鹰头山地脉相连,把阴井中阴气席卷一空。 “容娘,叫她们下来验收战果。”槐序交待一句,就以草木潜行之术,到了阴井前。 槐树枝干苍劲,树叶墨绿近黑,黄大郎在槐树下歇脚。 见到槐序在树下出现,黄大郎作揖道:“山主,阴井已坏。” 槐序点了点头,伸手按在槐树上,赞叹一声,“不愧是直通幽冥的阴井,此宝已成。” 槐序让黄大郎种下的槐枝是他本体上的一截,此刻用一口阴井催生,把这一截槐枝化作天材地宝。 同时,这口阴井破去,也无法再沟通幽冥。 幽冥之所,即为阴土。 旁人不清楚其中厉害,槐序却一清二楚。阴井沟通幽冥,就相当于从人间开了一道通往幽冥的口子,一个不甚,就会被幽冥中的恶鬼借着通道爬到人间,犯下滔天杀孽。 阴土和人间是两个世界,破了这一口阴井,冥冥中都会有福德降下。 槐序借着槐枝感应鹰头山地脉,忽然停住了。 “咦,这是漏网之鱼?” 石窟中,三春道长脸色猛地一变,他已经感应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不断靠近石窟,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石窟门口。 槐序站在石窟门口,就知道自己猜错了。石窟里那人气机深远,难以捉摸,分明就是个强大的修行中人,哪里是什么“漏网之鱼”? “哪位道友在洞中修行?可否出来一见?” 三春道长脸色阴晴不定,沉沉开口道:“贫道只是路过鹰头寨,在此借宿罢了,天明之后自会离去,并无意插手道友和鹰头寨的争端。” 槐序眼睛一眯,青碧中杀机荡漾。 “借宿?道友何必说笑,楚云昭为了道友冒犯我黑山阴界,要为道友奉上珍馐百味,道友既然是自称‘贫道’,想来是道门众人,又怎可睁眼说瞎话?楚云昭敢冒犯我黑山阴界,想必也是道友鼓动吧。” “道友,你果真不出来一见?” 三春道长暗骂晦气,皮笑肉不笑道:“山主何必计较这等小事,贫道承认是贫道说山主劫数缠身,功行退转,才让楚寨主动了心思,可山主不是也毫无损失吗?能蒙蔽贫道的天机术,可见山主晋升之日就在眼前。” “此事是贫道做错了,不如这样,贫道在此向山主陪个不是,来日亲自去黑山负荆请罪,奉上百礼,以求宽恕。只请山主不要咄咄逼人,放老道一马才是。” 槐序如何肯信?这老道天机术其实并没有算错,槐序确实是劫数缠身,功行退转。 劫数缠身是雷劫要至,人劫不休,功行退转是弃鬼仙道,改走人仙道,相当于跌落鬼王之位。 若非十二因缘转轮经在手,槐序这一次,必定死在楚云昭手中。 槐序伸手点在石窟上,石窟里开始有绿草藤萝生长。 “道友说笑了,今日放过你,来日你亲自上黑山,怕是本座就得把自己的头颅奉上了。” 石窟中藤萝蔓延,青草抽丝,三春道人脸色一变,伸手点在丹炉下的火焰上,炉火猛地扑出去,把石窟中的藤萝绿草全部烧成灰烬。 但只一瞬间,也足够槐序窥探到石窟中的情形。 “你不肯离去,是因为这炉丹药?” 槐序眼珠子一转,道:“本座也想瞧瞧你如此在乎的丹药,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槐序伸手一指脚下,一株青草化作一个草偶,走入石窟。 三春道长怎么敢让槐序走进来,红着一双眼睛,猛地运转道法,身形拔高至九尺余长,抬肩朝槐序撞了过去。 啪。 草偶被三春道长撞得稀烂,碧绿的草汁糊了三春道长一脸。 三春道长瞬间感觉到不对劲,然而已经晚了。 一根细长的长藤如同利剑一样破空而至,正中三春道长的腰腹。 三春道长一掌切断长藤,后退一步,叫道:“卑鄙!” 槐序站在石窟洞口,逆着月光,他的身影一片模糊。 三春道长只听到他笑意盈盈的声音,“我怎么会知道道长这般磊落,竟然不曾在洞中布下暗手,道长高风亮节,乃我辈表率。” 槐序伸出右手,猛地握紧,三春道长腰腹处的断藤忽然四面开花一样生出七八条木刺,把他的内脏扎成蜂巢。 三春道长眼睛瞪得浑圆,运转法力把体内的藤条震成齑粉。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先手已去,槐序怎容他再翻身来过? 火罗伞点开,火纹浮动,如同一条赤龙朝三春道长缠了过去。 三春道长回头看了一眼洞中即将成丹的丹炉,猛然想起自家师兄对自己的批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虽有小智,难成大器。” “三春,你静心修道,不要学你二师兄,在这长春观,我还能护你一时平安,出了长春观,就没人能照拂你了。” “大师兄,我错了。” 三春道长脸色一狠,猛地抬手拍在自己的天灵上,身躯炸成一团血光,把赤龙挡在身在,元神化作一团青光钻出石窟,朝天外飞去。 槐序瞧了被三春道长逃了阴神,嗤笑一声,把手竖在胸前,默念一声法咒。 鹰头山上二十四个方向,忽然漂浮起来二十四盏人皮灯笼。 三春道长从左冲右突,都被人皮灯笼阻拦。 白吉和白喜从人皮灯笼里钻出来,合力祭起其中一盏,猛地一晃,把三春道长的阴神收在灯笼里。 收了三春道长的阴神,二十四个婴灵嬉笑着,提着灯笼回到车辇边。 白吉把镇压着三春道长阴神的那盏灯笼拿去车辇内部,挂在槐序法座前的黄铜灯架上。 槐序足不着地,避开一地血腥,走进石窟,就见得丹炉上红气缠绕,钻入丹炉,不一会儿,一道红光从顶开丹炉的炉盖,滴溜溜的旋转着,在丹炉上沉浮。 槐序心中一动,伸手把红光抓在手中,化作一枚朱砂赤的丹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物莫非与我有缘?” 槐序不知想到什么笑话,低声笑了起来。 槐序熄了炉火,把丹炉和三春道长蒲团旁边的一个布囊收起,转身出了石窟。 回头瞧了瞧石窟,槐序一掌印在石窟上,把它打塌,将其中的血腥彻底埋葬。 容娘走到槐序身边,回禀道:“山主,这寨中财物已经被掳掠一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槐序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布囊扔给容娘,道:“都在这里。” 容娘打开布囊看了一眼,美滋滋的把布囊挂在腰上,道:“山主,这些财物怕是能用上几十年了。” 槐序古怪的笑笑,“几十年?怕是用不了那么久。” 容娘不明所以,槐序道:“这些财物都要用起来,让钱生钱才是正道。” 容娘醒悟,但不清楚槐序的打算,也不敢过多打探,对着这位山主,容娘心里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 等到黄大郎捧着槐枝从阴井里转出来,狼辇启程,婴灵开道,神女托辇,回转黑山。 他们背后,阴风卷动云气,不一会儿,就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随后,一棵又一棵树苗发芽,一株又一株青草破土。 烧成白地的鹰头山很快就开始泛青。 等到狼辇离开绿兰山地界,两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鹰头山。 “这老妖,手段越发高明了。” 其中一个人影在鹰头山四处探查过后,啧啧有声地感叹道。 另一个人影则站在倒塌的石窟前久久不曾动弹,仿佛一块凝固的石像。 “黑山之主!” 他心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杀我师弟,此仇此恨,我若不报,怎能干休!” 第二十二章 甘之如饴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坐在狼辇当中,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也混不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没那个能耐把他一把抹杀,都不算什么大事。 槐序在拷问三春道长。 三春道长在被封在人皮灯笼里,槐序把灯笼拿在手上,吹了一口气,从灯笼口吹出一条明黄的火焰,丝带一般蜿蜒,随后化作三春道长的模样。 三春道长面露恐惧,正如他师兄留下的批语,这位虽有小智,难成大器。 最后一点心气也在天魔解体*中消耗一空,只剩下阴神被槐序摄入灯笼,只能任他揉圆搓扁。 走仙道入门,要经历五等,才能成就天仙正道。 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每一等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所以鬼王,也就是地仙道行的槐序能碾压人仙道行的楚云昭和三春道长,即使他们的法力对等,都是人仙。 鬼仙者,一灵不昧,能自觉觉我,哪怕死了,也不会陷入谜障,自动被阴土吸引。 这时候的元神,或可称之为阴神。 天仙和鬼仙全然不同,鬼为纯阴,仙为纯阳。要成天仙,最起码也要阴渣尽去,化作纯阳元神。 槐序把灯笼挂在灯架上,再慢条斯理的回头来看三春道长。 “我有话问你,你答不答?” 三春道长毫无气节风骨,当场就投降了。 “气节风骨,那是人干的事,如今我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气节,谈什么风骨?”三春道长暗自思量。 “知无不言!” 槐序愣了一下,把他细细打量了一边,道:“也好,真小人,也好过伪君子。” 也不用槐序多问,三春道长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过往种种一一禀告。 原来三春道长会出现在鹰头寨,也并非偶然。 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交好,演算天机察觉槐序劫数缠身,认为是动手的好时机。 但是绿兰鬼王心眼多,要试一试槐序是否真的功行退转,二春道人向来自负,就把三春道长派来鹰头寨吹风。 2kxs.la 楚云昭的跟脚绿兰鬼王虽然不甚明了,但早已察觉到不对劲之处,故而索性以他为筏子,成也好,败也好,一来可以试探槐序的实力,而来也顺手把鹰头寨拔了,以免碍眼。 苦了三春道人,相信自家二师兄,却被坑得肉身损毁,阴神也落在槐序手中。 “我长春观一门三道,大师兄大春,二师兄二春,我是三春。大师兄有经天纬地之能,一心向道,不履尘世,二师兄贪恋人间繁华,心性狠毒,权谋深重。只有我一无是处。” 三春道人说着,一脸唏嘘。 说完之后,又想起自己是槐序的俘虏,已经转身投效新主,连忙道:“山主,我大师兄就不说了,不会涉足人间,但是我二师兄却不可不妨。二师兄蛊惑我出山给他当打手的时候,大师兄是不同意的,但二师兄指天发誓要照顾好我,我又羡慕人间烟火,才逼得大师兄不得不放我下山。” “二师兄向来自视甚高,我死了,他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功行不济,演算天机失误,肯定要怪到山主头上。还请山主早作防范。” 绕是槐序见多识广,也被三春道人的无耻深深震惊。 即便三春道人为了免除折磨,像他投降,他也没有试图逼他说出出卖师门的话。 反倒是这泼赖自己一把把师门秘闻全部抖出来,拼着出卖师门的罪果,也要在新主面前卖个乖。 槐序默默把心里的膈应咽入腹中,向他打探二春道人的本事,三春也道人果真知无不言,把自己师兄卖个干净。 了解二春道人的本事和行事风格,槐序心里有底,忽然取出从三春道长丹炉里得来的灵丹,问他这是何物。 三春道人脸色复杂,要不是这他贪图这一炉宝丹,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因而深深地觉得此丹不祥。 “我长春观有三宝丹书,我师兄弟三人分别得传天元宝丹、地元宝丹和人元宝丹之术,这一粒宝丹,就是人元宝丹。取生灵气血精元炼制,生机无穷,阳气内敛,是纯阳宝丹。” 槐序若有所思,把人元宝丹收入怀中,又讨来三春道长的丹道心得阅览,才把三春道长重新封在灯笼里。 回到兰若寺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银光灿灿,仿佛水银泻地。 槐序大胜归来,消息传得飞快。狼辇在兰若寺前停下,兴奋的女鬼们叽叽喳喳的聊成一片,片刻后,鬼市里所有的妖鬼都知道山主一怒东征,覆灭鹰头山的壮举。 兰若鬼市里一众妖鬼知道后,莫名得觉得热血沸腾,欢呼雀跃。 鬼市里声音躁动,大大小小的酒肆饭馆里都是讨论山主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将鹰头山上的对头杀得屁滚尿流。 槐序听着鬼市里的热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生活,其实分外和谐。 听说槐序回山,已经醒过来的白献之拖着鞋噔噔噔噔得跑上兰若居的楼上,正瞧着槐序点着烛火,挑着香炉。 香炉里的气息和槐序身上的气息一样,淡淡的槐花香,烧出来没有丝毫多余的烟气,只见一条白线从香炉里飞起,虚化做无形之气。 槐序正在摆弄着桌子上的一个风车。 木质小风车,涂成青色,在房里缓缓的转动。 槐序脸色看起来有些发愁,摆弄了一会儿风车,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不算顶级的玉料,却是金华城里所能见到买到最好的料子。 这块玉石已经被槐序亲手雕琢好,雕刻的是黑山真形图,山纹云纹树纹融为一体,这块玉石几乎就是一件未曾完成的法器,只要稍加祭炼,就可以沟通山岳之力,不论是克敌还是护身,都是一件不错的法宝。 白献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轻轻走了进来。 槐序转头看着他,白献之忽然怔住。 槐序朝他招手,道:“过来。” 白献之只好走了过去,他身量尚小,一双眼睛发亮,也正是因为发亮,使人难以窥探到其中所蕴含的情绪。 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道:“醒了就好。” 槐序把风车递到他手上,又把玉牌挂在他脖子上。 槐序说:“说好了从山下回来给你带礼物,容娘说你爱吃,我把山下所有好吃的都带了一份回来,都放在后厨,你可以自己过去拿。这个风车是我从一个老手艺人那里买的,做得十分精巧。” 槐序有些难为情,“总想着你需要什么,却发现你没有什么特别缺少的,风车也太过简陋,我只好给你刻了一块平安无事牌。” 白献之的眼里,槐序的影子和楼阁里的灯火晃动着,似乎凝固了起来。 白献之忽然把头钻进槐序的怀里,轻轻的抵着他的胸口。 槐序住嘴,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白献之心道:“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东西,所以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哪怕你继承了奢摩的道统,我也不在意了。只要你在就好。” 夜深人静,槐序把白献之放在床上,熄了灯火,悄声走了出去。 房里槐花香清淡,风车缓缓旋转,等到槐序走得远了,白献之才睁开眼睛。 他抚摸着胸口的平安无事牌,忽然苦笑了一声。 一腔怨气和不甘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奢摩啊奢摩,终究是你技高一筹,我斗不过你。” 五百年前,被奢摩斩去山神法印,镇压在阴土。 五百年后,被奢摩的传人收养,斩去魔性,立下道心。 一饮一啄,似由前定。然而在白献之眼中,所谓前定,也只是一句笑话。因果循环,机缘交汇,是奢摩最喜欢用的手段。 世人都寻仙访道,却不曾听闻有几人艳羡魔道,纵然魔道百无禁忌,纵然魔道修行迅速,纵然魔道不需要断情绝欲,不需要积累功德,纵然魔道百般好,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心慕魔道。 无他,一个苦字而已。 真正入了魔道的人,才会体会到魔道的苦。然而入了魔道的人,有几人能够超拔? 槐序是因为姥姥魂灭,前缘已断,再续因缘,是奢摩伸手相助。 而白献之呢? 无非是先镇压了他的魔性,再立下人性,再使其立下道性。 这一步,奢摩在五百年前就开始做,没有成功,五百年后,经由槐序之手,才开始见到成果。 白献之甘愿服输,甘愿受罚,甘愿给自己套上枷锁,甘愿给你自己戴上鞍绳。 魔道苦,仙道就不苦了吗? 古往来今求道者甚众,能得道者几人?脱魔入道,并非就是走上一条更容易的道路,反而因为曾经踏错,这条路会更难走。 然而白献之甘愿如此,也无非四个字,甘之如饴而已。 读书苦,但能明事晓理,做工苦,但能养家糊口,能受得苦,无非甘之如饴而已。 绝望已久,立足黑暗的人,但凡给他一丝希望,一缕光芒,他也会拼尽全力去追逐。 哪怕一路坎坷风浪,哪怕一路荆棘带血,也甘之如饴。 白献之倒在床上,呈大字形,放开心结,他敞亮入眠。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放下仇恨的时候,他幼童一样的身体在不断生长,转眼间就从孩童,长成小少年。 槐序仍旧在藏经阁里推算他的法术。他虽然改走人仙道,跌下鬼王的境界,毕竟也是曾经立足地仙道的鬼仙,高屋建瓴,此刻推衍起来,就分外顺利。 先后参悟八部众的乾达婆和长春观的丹道之法,槐序相互整合,终于整理出一门以香、味入门的修行方法。以百味百香修行,食香修行。 槐序心中愉悦,有这门道法,就可以广开兰若居,吸引八方食客,天地鬼神前来了。 槐序把这门法术录下,转交给容娘。这种修行法门,阴鬼修行比妖精容易,容娘就把这门道法传下。 第一个毫无犹豫改修的人是晏儿,她是兰若居的厨子,以百味入道,正合她的道路。 叫容娘去忙,槐序去了一桩心事,就要开始安心准备渡劫了。 要引天雷入体,承受雷劫,自然不分时令,但真正的雷霆,是有时令之分的。 春雷生气最重,乃是生发之雷,正合槐序的木体。 因此槐序要把渡劫之日,定在来年春天。 此刻方才六月出头,算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给他准备,好好谋划,以免被天雷劈死。 这当先一手,就要积累福德果报,把一身孽债消了。 第二十三章 指月 热门推荐:、 、 、 、 、 、 、 月色融融。 吚吚哑哑的歌声在黑山上回荡,唱得是梁祝,正当第十三幕祷墓化蝶。 “不见梁兄见坟台,呼天号地哭哀哀。 英台立志难更改,我岂能嫁与马文才? 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祝英台唱完,只听晴天霹雳,风雷大作,梁山伯坟墓裂开,祝英台投身而入,仆人伸手去抓,扯开衣襟,如同蝴蝶分舞。 随后雨过天晴,从梁山伯的坟墓里飞出两只蝴蝶,随风飞舞。 鬼魂唱戏,亦真亦假。 唱罢梁祝,满堂喝彩。只见得高台上两只蝴蝶又化作人形,鞠了个躬,从后台走下去。 为了庆贺兰若居开张,黑山阴界的妖鬼争相贺礼,这鬼戏班子,就是自己过来献艺的。 又是月半,鬼市开张,妖来鬼往的鬼市里热闹非凡。槐序大开兰若居,也不需消费,只要进来,就有香茶和糕点送上。 因此被鬼戏班子吸引的妖鬼使得堂内座无虚席。 槐序在二楼的雅间里收回目光,说了声看赏。黄大郎托着盘子吩咐一旁的侍女送到后堂,听见槐序说了一声:“还有些门道。” 槐序指的是鬼戏班子的幻术,只一曲梁祝,尚且入不得他的眼,反倒是戏班子的幻术,让他觉得十分有意思。 方寸之地,能兴云布雨,排演兴衰,这已经得其中三味了。 容娘在一边绣着花,绣着绣着,就住了手,看台上唱完了梁祝,忽然就冷笑了起来。 “化蝶成双,生生世世,世上若真有这种男女真情,还有哪来的痴男怨女。” 容娘心里不舒坦,她早已不舒坦。从戏班子说要开演梁祝,她就从心底觉得恶心,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的看到结局。 槐序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这山上有不少妖鬼,执念之深不愿解脱。哪一个,都是容娘现在的模样。 容娘说完,就知道自己又在钻牛角尖。即使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好,但是每当这种时候,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有片刻的安静,直到台上出现了一个少年,一身素色,衬的身材笔挺,少年鲜衣,正是朝气勃发。 容娘又开始绣花,一边绣花,一边嗔怒道:“这小子上去做什么!” 台上这人,可不正是白献之。 只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桌子前,伸手在桌子上捻动,就有烟云四起,烟云攒动,化作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白献之不疾不徐,缓缓开口,说得是槐序大破鹰头寨的故事。 槐序有些啼笑皆非,只听白献之恭维道:“那兰若之主,身高七尺有余,着一身火纹玄服,恍如神明,一喜一怒,似有天地应和……” 槐序是真听不下去了,自从白献之一夜之间长成少年,性子越发跳脱,少年心性,什么都想试试,顽劣得可以。 只是他这顽劣,又都是小事,看起来不着调,但心里却比谁都敞亮。 只是越是聪明,越是容易学坏。 槐序转头对容娘说,“他《清静经》抄完了吗,抄完了改抄《道德经》。” 容娘低低地笑了,应了声是。 槐序转头去了丹室。 黑山灵脉灵气充足,以水为主,阴气盛,水生木,又受阴气影响,树木苍郁,远看时色泽近黑,故称黑山。 仿佛水墨点染,又少有人烟,阿兰若之姿,虽然清淡,但回韵无穷。 也许当年奢摩大师建立兰若寺,就是因为这一点。 以兰若为名,发展得香火鼎盛,再转为破败,又至兰若,也丝毫不奇怪了。 要在水脉为主的黑山上建立丹室并不容易,火气不够,很多手段都无法发挥,若非阴敕符授在手,直接以黑山沟通地脉,引动地火上涌,造成火井,丹室实在名不符实。 人元宝丹的炼丹之法不可谓不高绝,但是三春道人却练错了。 在槐序眼中,长春观是正宗的道脉,怎么可能出了这种类似于血河丹法的血腥炼丹术,果然在槐序几经推衍后,这门人元宝丹之法的根本面目就出现在槐序面前。 人元宝丹,是以自身为鼎炉,锤炼自身,练到最后,自己就是一粒纯阳宝丹。 这个丹也不是吃的丹,而是类似于丹的浑圆状态。 以丹道阐述修行,齐头并进,这才是人元宝丹的真意。 槐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三春道人后,这老道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槐序以为这老道士是因为把师门道法糟蹋了而愧疚难当,不想这老道士是可惜自己已经失了肉身,空有秘法而难以修炼,馋的。 火井勾连地肺之火,火罗伞在火井里沉浮旋转,数条火龙盘踞在伞面上,吞吐各种火焰。 丹室后面是石窑,石窑里除了烧制面具,也在烧制陶俑。 这是从楚云昭那里的来的启发,借助陶俑,可以让漂泊无依的魂魄有个祭身之处。 所有想有个身体的鬼魂需要亲自动手,用自己的坟头土和骨灰塑造躯壳,再有槐序书写符咒,第一批陶俑还在石窑里煅烧,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开窑,就可以看出成果。 十余间丹室,大部分都在炼制香料香丸之类的东西,心思细密的犬、狐、鼬、鹿等等精灵在负责炼香,这也是助长修行。 只有三间丹室是在炼丹,由人参、首乌、灵芝三个精灵执掌。 这三个精灵得传炼丹之法,也不会轻易开炉,槐序并不指望让丹药泛滥。 炼丹所取的材料都来自黑山,取得多了,有伤天和。 最后一间丹室是槐序所有,里面现在炼得也不是丹药,而是法器。 他那一根槐枝吸收阴井中的阴气之后,不逊于天材地宝,只不过是木性、阴属,很容易受到克制,因此先借助火焰编织道纹,只等雷劫之时,和槐序一同阳化,就可以成就一件威能不俗的法宝。 亲自确定过槐枝不会出现问题,又以十二因缘转轮经中记载的炼器之法投入七宝,槐序这才封存炉盖,封了丹室。 这还没出丹室,就瞧着白献之斜倚着门框看着自己。 姿势散满,少年人的眼神通亮,带着柔光。 槐序心里跳了一下。 自觉白献之若是长大了,不会比自己这张皮丑。 槐序知道自己的皮是美的,也知道自己化形出来,必定就是这个样子。 人生来就有个样子,这个样子,不是别的,就是人的本来。 槐序毫不掩饰自己的肤浅——好颜色。 瞧着白献之的脸和身量,隐约觉得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了。 只是这般颜色,还要好好教导,不然走歪了,必定要害许多女儿家受累。 白献之笑意盈盈,自然得走过来,拉着槐序的手,朝山后走去。 槐序的手是凉的,白献之的手是热的。 槐序牵着他,带他去藏经阁里读经给他听。 这是近来的活动,读经能静心凝神,哪怕白献之并不爱佛道,但听些佛经,却也不妨碍他和槐序相处。 仅仅是相处,就会从心里觉得轻松愉悦。 今天不同以往,槐序读完经书之后,白献之给了他一页金书。 这也金书上记载的是玄阴秘录,正宗的道家修行之法,槐序看过之后,也不禁大开眼界。 玄阴秘录修行的是纯阴之道,从一开始就要吐纳太阴之精、广寒密力,大成之后,直指天仙。 槐序看了白献之一眼,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打死也不会再多告诉你任何事的样子。 槐序早就对这位的根脚有猜测,这时候也不禁头疼了起来。 你是想起来什么了,还是从来就没忘记呢? 白献之看起来淡定,实际上心里也在冒冷汗。 这一步,走对了,就是一片光明,走错了,就是推倒一切。 他想做些什么,腹中有千言万语,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一个字。 最后,只有轻轻一句:“我想修炼这个,可以吗?” 声音如羽,有些轻柔,甚至带着些软弱,很有些关心则乱的意味。 槐序捏着玄阴秘录,看他的模样,忍不住心软,熄了审问的念头,阖了阖眼眸,道:“你要修行玄阴秘录也可以,但是必须以广寒阙为基。” 广寒阙,广寒宫,是一等一的炼神秘法,这是纯阴之光,明月皎洁,圆满无缺,最是镇压心魔不过。 ranwen.la 玄阴秘录虽然是道家修行法门,但以玄阴入道,走差了就不是天上的明月,而是阴土的浊流。 白献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道:“好!” 槐序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多余。 白献之愿意把玄阴秘录献上,就是把自己要走的路展现给槐序看,告诉他,这是我要走的路,和你是同道中人。 白献之愿意让槐序来监管自己,乐意让槐序为自己添一道枷锁。槐序也不拒绝,伸手就给他套上一道金箍。 两人有默契,其中一些事情并不需要点破,点破了,反倒谁都不好收场,倒不如糊涂着过去。 槐序把金书还给白献之,带着他走出藏经阁。 玉兔西行,却仍旧光明皎洁。 槐序牵着白献之的手,道:“你看。” 白献之顺着槐序指的地方看过去,就见一轮明月在槐序手前,如同玄光。 周游无影,指月玄光。 槐序现学现用,以玄阴秘录中的指月玄光法将白献之的元神拉入明月的法意当中。 与其让他自己慢慢捉摸领悟,倒不如槐序伸手为他领路,好歹在槐序手下,他还知道好坏,也能让他放心。 白献之已经沉浸在明月的法意当中,槐序在一边等候。他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在现在永绝后患,或者说,让白献之永远不可能背离他设定好的道路。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等候。 佛经里有燃灯的故事,燃灯者,薪火相传,智慧不绝。 槐序轻轻采撷白献之的一缕精气,放在一盏铜灯里,铜灯只是一盏普通的灯,意味着不会有什么秘法限制,事实上,一缕精气也不够做什么。 这盏灯的象征意义,远多过实际用途。 白献之不是没有修行过的凡人,凝炼广寒阙,从明月法意里出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 睁开眼睛时,就是槐序捧着铜灯立在他的身边,眉眼如画,安静的像是一棵树,他也确实是一棵树。 槐序把铜灯举到白献之面前,道:“献之,这盏灯现在只有一点火星,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它可以照亮天下。” 照亮天下的目标似乎太过遥远,但是烛照百里,勘破虚空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白献之暗暗想到。 第二十五章 城隍 热门推荐:、 、 、 、 、 、 、 狼车在夜里行驶可没有什么顾忌,夜晚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不要随意外出。 天分日月,有阴有阳。白天是生灵的天地,再怎么胡闹都不为过。但是到了晚上,总要给阴灵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狼车四蹄踏风,青色的鬼火在马车边转动,露出马车上似哭似笑的纹理,轻飘飘的魂魄本就不着重,到金华城也不过须臾。 夜里城门紧锁,槐序没指望在直接从城墙里钻进去。 天下不光有鬼,也还有神。 这么大大咧咧撞进去,必然要惊动城隍神,城隍神受一城香火祭祀,在城池里权限极大。 退一万步说,不怕城隍干扰,万一城隍恼羞成怒,一纸诉状告进阴司,对槐序来着,无异于惹了马蜂窝。 槐序带着白献之和容娘,一左一右直接进去阴界。 阴界相对于阳间,和阳间同处于一片地域,却因为划分阴阳,又泾渭分明。 不过阴界又不同于阴土,阴土是天地所成,众生归宿,而阴界只能给徘徊在人间的阴灵一个栖身之所。 一般来说,强大的鬼神所驻扎的地方,都会开辟一个阴界,这个阴界,才是鬼神栖身之所,与阳间截然不同。 黑山阴界最初由黑山老妖开辟,故而广阔无比,覆盖连绵黑山。 槐序直接带着白献之和容娘到了金华城的阴界。 槐序现在金华城前,高耸的城楼云雾缭绕,阴风卷起城楼上的红色长幡,金华城笼罩在一派暗沉当中。 守门的鬼卒看到有人来,识得是槐序,立刻躬身道:“见过黑山山主,我家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槐序在没有离开黑山的时候,就已经给城隍神下了帖子,言明要来拜访,并送上礼物。 此刻槐序亲自前来,守城鬼卒立刻就为他打开城门,迎他进去。 槐序点了点头,走进城中。 阴界里的金华城和外面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行人,没有生气,光华惨淡。 一个鬼卒在头前带苦,引着他们往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在阴界,就不是一座小小的庙宇,而是一座巨大的衙门。 城隍神司掌一城事务,就品阶而言,还在白献之的阴敕符授之上。 到了城隍庙,城隍神亲自相迎,将槐序引进府中,命仆人奉上香茶,随后就端着茶盏,闭口不言。 他做足了礼数,但是这会儿,却不愿开口了。 槐序是离金华最近的一个鬼王,自己占山为王,和城隍神完全不是一路上。 槐序是匪类,是妖魔,身犯孽债。若是没有人告到阴司,槐序也不去犯阴司忌讳,阴司也不大乐意去管他,但是不代表阴司就会喜欢他这种人。 城隍神是正神,槐序是妖鬼。 城隍神不至于没事干去挑衅这位鬼王,但是对这位鬼王的事迹也是早有耳闻,实在不愿意和他牵扯太多,一个不好,就是勾结妖魔。 他可还没有清净够呢。 他不开口,槐序也不能干坐着,把茶盏合上,槐序就说明来意。 要拜访城隍神,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筹划已久。 槐序要消除孽债,就要积德行善。要积德行善,就绕不开金华城。在城隍神的地盘动作,总要知会主人一声。 听着槐序说话,城隍神心中一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鬼王一番。 城隍神的神眼里,这位鬼王身上气息纯净沉凝,身上光华呈青色,澄净透亮。 这可不像是邪魔呀。 城隍神不乐意搭理一个妖魔,却不会拒绝给一个行走在正道上的修行中人搭把手。 “山主已是我道中人,区区小事,何足言道。”城隍神笑了一声,态度和善许多,吩咐身后的侍从取来一块令牌,送给槐序。 “这块令牌,足以让山主在金华境内不会受到为难。” 槐序略微动容,这礼可就大了。 早知道金华境内和金华城可是两个概念,金华府辖地以婺江为域,有“八婺”之称,辖区广袤,能在金华府内不受神道为难,这已经是一份大礼。 槐序并不推辞,谢过之后,就带着容娘和白献之离开。 等到三人离开阴界,城隍神身边的师爷从屏风后转出来,道:“大人也太过抬爱他了。” 城隍神摇了摇头,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调说:“可不要小瞧了他。我坐看王朝更迭也有数百年之久,这可不是以前,一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乏’就可以让几位殿下满意的时候了。” “乱象更迭,神道虽然重心,却也不得不论行了。” 师爷知道那个“有心无心”的宋城隍,几次阴司述职时还曾见过,确实是一位道行高深的正神。 这位城隍是几百年前的秀才,病死后被接入阴司,考得城隍,公文上一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曾深得几位殿下赞赏,成为美传。 但是一家大人现在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师爷看向了城隍神,城隍神却不愿意多谈。 槐序得了城隍的令牌,挂在马车上,就直接驱使狼鬼从城门里钻进去,鬼物无形,守门的兵丁只感觉到了一阵阴风,也不曾有任何发现。 黄大郎把马车赶去弱水府,弱水府现在是张梨棠打理,以免年深日久荒废了。平日里只有个看门的老张在守着,几日派人打理一次。 这深夜造访,把老张从门房里吓醒,打开门来看,才发觉是主人到了。 张梨棠擅长丹青笔墨,老张看过他的画像,不然还得闹出一场误会。 只是这槐老爷,怎么带着这么一大帮女人? 老张看槐序的眼神都怪怪的,要不是他瞧起来不像坏人,必定要以为他是买卖人口的。 黄大郎把老张打发去睡觉,弱水府足够大,女眷都住下,也还剩下不少房间,瞧着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移植了不少花木,知道不管是张梨棠还是陈家都用心了。 天明时分,把老张打发回陈府,槐序领着白献之和容娘去陈府做客,倒不是老张不好,而是他们这伙人实在不方便。 这次去自然不能以道士的脸去,陈宁可还记得这位“奇人”。 于是便换了副面孔,五官略略调整,把散漫的气质换作正儿八经的书生意气,上去拜访。 名义上是要去拜访张梨棠,实际上是要请陈道年出面。 槐序要在金华开店,贩卖香料一类。 这些香料都不是凡物,香只是其中一味,各种各样的功用才是重点。 开店,店面尚且是小事,重要的是把名头打出去,这一点,就要依托陈道年在金华的人脉了。 几个月不曾见面,张梨棠再见槐序时,也喜不自禁。 槐序指着白献之和容娘,给他介绍道:“这是容娘,你见过的。这是容娘的孩子,我干弟弟。” 张梨棠十分热情的问候,白献之反应冷淡。张梨棠的心思,白献之看得分明,他自然瞧不上这书生,何况这书生还对槐序有些许难以言说的敬慕。 青丘在一边奉茶,感谢了槐序的救命之恩。 槐序把目光放到青丘身上是,忽然心中一动。也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刺激了小狐狸心口的狐丹,这小狐狸的血脉开始隐隐苏醒。 白献之都未必能瞧出来,但槐序的眼睛,已经能看到青丘的气息有些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变化会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狐狸的血脉全部觉醒,这小狐狸,就会有狐相出现。 笔趣阁 默默地看了一眼张梨棠,也不知道到时候,梨棠贤弟又会怎么选择。 虽然不算久别,张梨棠也有许多话要说,槐序能和他说的东西不多,只听他说。 但是白献之和青丘都不耐烦了。狐狸的心思细腻,从上次他昏迷醒来,张梨棠就有些不太对,果不其然,这是心里有了别人的影子。 张梨棠或许不明白自己的感觉,但是青丘却一清二楚。 青丘心里伸手轻轻地在张梨棠后腰上的软肉上拧了一下,张梨棠回头去看,就瞧见青丘撅着嘴,有些不太开心。 青丘和他一向就没大没小,张母也是疼青丘疼得厉害,名义上是书童,实际上就和小儿子没多大区别。 张梨棠有些不明所以,这让青丘不免有些丧气。 槐序心里轻笑,不疾不徐的转了话题,说明来意。 有正事要办,张梨棠立刻起身去找陈道年。 要借助陈道年的人脉,也只是小事。张兰娘宠爱张梨棠,陈家一直没少张家的帮衬,张梨棠求上来,陈道年自然不会拒绝。 敲定了日程,槐序离开陈府,转头去张罗店面的问题。 要在金华找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一个正好空闲的门面,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槐序几经走访,看中一家药堂。 这家药堂不仅位置好,更重要的是容易下手。 药堂上黑气冲天,代表着这里有不祥发生。本该是生意兴隆的地方,却是人心惶惶。 药堂的主人和坐堂大夫神思不属,面带愁容。 槐序一打听,就知道了这家药堂的困境——医死人了。 听说是一家病人,也是常吃这家药堂的药,却因为新来的大夫误诊,一副药下肚,一顿饭的功夫就咽气了。 药堂里大夫医死人,这家药堂,声誉就算毁了。 不管是不是大夫的错,生意是肯定做不下去了,最重要的是官司在身。 槐序没有插手的打算,他只准备等药堂开不下去的时候伸手接盘。 槐序上门透露出来意,立刻受到了敌视。他们还在周旋,不肯相信自己已经失败,要争一争,自然不愿意有人过来揭开伤疤。 槐序既不生气,也不着恼。只是留下了自己的住址,道:“若是这个门面有意出售,还请先考虑考虑鄙人,价钱好说。” 槐序安心的在家里喝茶,没几日功夫,药堂的掌柜的就找上门来。 这次误诊,是其他药堂联手排挤同行罢了。既然中招了,其他药堂一起发力,怎么会给他机会翻身。 非但如此,前来收购的都存着压价的心思,这药堂的掌柜,就不得不求到槐序这里。 槐序不差钱,以一个合情合理的价格把药堂盘下,药堂里的药也没有让掌柜的为难,全部买下。 反正钱是从鹰头寨搜刮来的,用起来不心疼。 定下契约之后,这家门店,就姓槐了。 槐序挥金如土,几天之后,兰若香行在金华城挂起了招牌。 第二十六章 玉夫人 热门推荐:、 、 、 、 、 、 、 香行开业之日,陈道年出面,由槐序做东,在望江楼宴请诸客。赴宴的都是金华城有些头脸的人,又因为是香行,因此有不少夫人到场。 身份最贵的,乃是金华太守的小妾玉夫人。以陈道年的脸面,是请不来太守的宠妾的,只是这位玉夫人和张兰娘有过交集,近日又在绮云园会上见过,张兰娘点燃了槐序所赠之香,这才得了玉夫人的青眼,要来瞧瞧这香料。 槐序在望江楼宴请诸位宾客,把兰若香行的名头打出去,又每位宾客送上一份香丸,随后,请诸位客人于香行一观。 已是夏末,天气依旧燥热,但一入香行,就有一股清凉之意从鼻尖渗入,沁透心脾,把人一身的烦闷和燥气驱逐。 一个生得二八年华的女子蒙着纱巾,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虽然瞧不见全部姿容,但是那秋水盈盈的眸子和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让人心神荡漾。 “公子回来了。”那女子福了福身子,声音悦耳胜似灵雀。 槐序点了点头,就听身边永胜粮庄的叶掌柜道:“槐先生好大的本事,这等美人,也只能给你看店门。” 他这话说得不阴不阳,话里有话,槐序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只伸手一引,道:“诸位请往内一行,小桑,你来给诸位贵客说香。” 小桑眼眸转动,从柜台边转出来,带着众位客人往里面去。 叶掌柜被无视了,脸面有些挂不住。刚要说话,就被小桑打断。 小桑指着一个木架道:“这里的香,只是寻常人家用的,虽然是香,也只是香而已。” 叶掌柜冷不丁刺了一句:“香料除了闻闻味儿,还能吃不成?” 小桑轻笑道:“先生说笑了,但我这香行里,香料便是吃下去,也是无妨的。先生这一身的汗水才干,不知道可觉得我这香行里比别处更凉些?” 叶掌柜不答话了。 张兰娘适时道:“确实,进店便觉得呼吸之间都是凉飕飕的。” “不错,这凉气,其实也是香,唤作冷翠,最解夏暑。于闺阁中焚上一丸,便觉得通体舒泰哩,可不比冰盆要方便,也不容易受寒不是么?” 几个夫人都动了心,这虽是夏末,但暑意未退,有这一丸,可不正好解一解困渴? 小桑领着众人继续往前,道:“世上调香大家,能调出千百味。我兰若香行的香,不仅有千百味,也有种种妙用。我香行的香,是可以进贡仙神用的。” 槐序在身后听小桑胡吹大气,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小桑性子跳脱,但也机灵,胡吹并不算什么,能唬住人就是本事。 品完了一味味香,玉夫人面色复杂,道:“我是惯用香料的,这制香之人,手艺巧夺天工,说是进贡仙神,也不算说大话。” 玉夫人虽然是太守的侍妾,但太守夫人三年前就已经病逝,这位夫人虽然顶着侍妾的名头,但深得太守喜爱,也正因为如此,才可以抛头露面,却不会被人耻笑。 传说玉夫人曾经是铃月娘娘庙的庙祝,侍奉铃月娘娘。太守巡视金华诸县时看中,惊为天人,重金下聘,娶回太守府。 铃月娘娘是野神。 不是朝廷正规祭祀的灵神都是野神,野神的寺庙是淫祠。 毁淫祠,破邪神,也能算作地方官员的政绩,但真正敢这么做的人很少。 哪怕是野神淫祠,有些也真的有鬼神栖息,得罪鬼神,很容易招来祸事。 玉夫人曾经侍奉神灵,她说兰若香行的香足以作为祭祀仙神之用,无疑是极大的夸赞。 玉夫人夹起一粒香丸,道:“这颗胧月珠,最合我心意。” 玉夫人说这话时,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槐序。 槐序眼睛如同深井,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玉夫人把胧月珠扔到金盘上,叮叮当地响了三声。 等到送走这一批客人,小桑已经收了一批单子。 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小桑道:“公子,那个姓叶的死胖子是和咱们有仇?怎么总是想找麻烦?” 槐序眯了眯眼睛,道:“不用理他,他是气我们出手太快,拿下了这间铺面,心里不痛快罢了。” 小桑撇了撇嘴,道:“这才开业就已经揽了一笔生意,公子要是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可以挪做他用。” 槐序点了点头,“香行做的是长期生意,若是有钱,只管开拓生意,鹰头寨那边搜刮的钱财还多得是。过几日我要拜谒婺江水君,要做功德,还需要看看水君的意思,你是要跟着我去水府,还是留下看店?” 槐序要做功德,修桥铺路,这是最快的途径。铺路倒还好说,有了城隍令牌,不必担心神灵为难,但修桥,就要看水君的意思了。 水君若是不许,就得再想其他办法,否则和水君角力,槐序还真没那么大腕力。 水君是实打实的地仙真龙,槐序的鬼王假格都已经跌落,能从水君手中保命都不容易。 小桑眼睛一亮,道:“我要去水府!” 槐序伸手敲了她的脑袋,“那就用心做事。” 小桑吐了吐舌头,忽然瞧见金盘上的胧月珠,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位玉夫人……” 槐序把胧月珠拿到手中,淡淡道:“一个可怜人罢了。” 或者说,一个可怜的神。 夜深之时,万籁俱静。 白献之悄无声息的站在太守府的后门前,月影昏黄,斜斜地挂在太守府后门的玉兰树上。 太守府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形容秀丽的女子,正是玉夫人。 玉夫人瞧见来得是白献之而不是槐序,眉头一皱,转头就要进门,就听白献之道:“玉夫人何必急着走。” 玉夫人转头,就见白献之从腰囊里拿出一粒香丸,月白色的香丸如同朦胧的月亮。 玉夫人这才站定,道:“你是何人?” 白献之微微一笑,少年人晶亮的眼眸神光璀璨,他把胧月珠放到玉夫人手中,道:“玉夫人白日所见乃是长兄槐序,我是白献之。” “夫人以胧月暗示,请我兄长三更来见,不知有何要事?” 玉夫人看着白献之,身上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她的眼睛放空,看向白献之,就见得一座广寒宫阙以玄光护佑。 白献之叫她窥视自己,也不藏着,月光如同活物,在他头顶盘旋。 玉夫人再抬头往白献之顶上看去,想看看他的气数,只瞧见无穷白光,想透过白光看得更深一些,就觉得眼前一寒,双眼刺痛,流出两滴泪水,化作流光溢彩。 玉夫人遮掩双目,道:“我请你兄长过来,是因为他身怀乙木之气,却不想他把你送来。” 白献之嘻嘻一笑,道:“铃月娘娘虽然是乙木之体,却终究是太阴之相,我可比我兄长更适合你。” 玉夫人脸色一变,眼如寒星,怒视白献之。 白献之不闪不躲,由着她怒目而视。白献之知道她这是被叫破跟脚,因此有些羞恼,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发怒的勇气和资格。 玉夫人果然软弱了下去,她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铃月娘娘,想必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们过来吧。” 出门之前,槐序已经和白献之商量过,因此也不想多费口舌,道:“我兄长说,故土难离,玉夫人离开家乡已经五载有余,若是不能从他乡获取滋养……” 玉夫人苦笑,打断白献之的话,道:“若是不能获取滋养,就会精灵散尽。” 玉夫人是病急乱投医,她以为槐序是乙木之身的精灵,想请他帮忙,要一点乙木精元。 谁知道只是一次相邀,就让对方把自己的根脚扒得干干净净。 玉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历?” 白献之幽幽道:“玄水之山,幽静之所。” 玉夫人脸色一白,拉开后门,闪身进去,把白献之拒之门外。 白献之摸了摸鼻子,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兄长的名声就这么差吗?” 他高声道:“玉夫人,你若别无他法,只管来找我们,我家兄长并非坏人。” 他声音虽大,出口却成了一阵清风。也只有玉夫人,才听明白了风里的声音。 ahzww.org 玉夫人虽然听明白了白献之的话,但是自己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祸事了,祸事了,被这妖魔盯上,我命岂不休矣?” 不怪玉夫人心惊胆战,不敢露面,等到白献之回去一问,才知道了为何玉夫人这般畏惧。 槐序早年被夜叉鬼和罗刹鬼逼离兰若寺,不得不到处流浪,以草偶化身行走,但限于本体生长在黑山上,也不能远离,只能在金华府游荡。 他一具草偶,初时法力不高,只被认作古木得道的精灵,被一位邪神抓住,强令看门,恐吓山民祭祀血食。 姥姥何等心气,苦心修行,一朝翻身后,杀尽山中邪神,抽了邪神的骨头炼制马车,若不是后来被一位神通广大的野神出手震慑,姥姥怕是要杀绝金华府内的野神出气。 这样一个妖魔,也能称之为好人? 玉夫人是半点也不肯相信的。 白献之听完之后,一拍桌子,道:“杀得好!这等邪神,竟敢奴役兄长,正该杀了,以平心中之恨。” 槐序伸手把他按在座位上,道:“那邪神的骨头,和我后来仇敌的骨头,都被我抽出来,最后做成了狼辇。” 槐序神色幽幽,眼睛里有些感伤,却毫无悲悯。 槐序道:“只是我如今行走正道,狼辇毕竟有伤天和,因此我要换一换。” “献之,你愿意帮我讨来百山之木,为我做一个代步之车吗?” 白献之只愁不能为槐序尽心尽力做些事情,又哪里怕什么麻烦,当即就正色点头,眼神晶亮。 槐序微微一笑,道:“那就请献之多费心了。” 百山之木可不好取,这与和尚穿的百衲衣并没有什么分别。 百衲衣是僧侣化缘,每一块布,都是信徒的善念,或是敬畏,或是爱护,最后做成僧侣身上的一件破衣服。 白献之要取的百山之木是一个道理,只是没有僧侣这层外衣,又要让别人心怀善念的送上木头,可要花不少心思。 善有善报,可不是一句空话。这善报未必是天报,也是人在行善的时候,对自己内心的纯化。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在行善的时候,会善报在心,在作恶的时候,每一件坏事,都是心里黑暗的种子。 槐序用心良苦,白献之未必不明白,但不管明不明白,他是乐意的。 而玉夫人,在太守的后花园的默默垂泪。在她身边,一棵玉兰树枝叶萎靡,即将枯萎死去。 第二十七章 拜帖 热门推荐:、 、 、 、 、 、 、 玉夫人在庭院中暗自伤神,玉兰树映着月光,艰难的吞吐着微薄的光点。 玉夫人手中的胧月珠忽然散开,淡淡的蓝色烟气在玉兰树周围盘旋,月光在淡蓝的烟气里氤氲一般化开,化作一滴一滴的水珠聚到玉兰树的叶子上,嘀嗒,落到土里。 玉夫人脸上露出惊喜,只是片刻,玉兰树就恢复了不少,叶片显得青翠起来。 但一粒胧月珠,即便是槐序有意相助,能承载的月华也有限,片刻之后,就渺无踪影。 玉夫人怅然若失,又有些发愁。 她当然知道这是兰若主出手帮她,否则一枚胧月珠,也只是能养气蕴神,并没有这样的妙用。 但一枚胧月珠,不过是聊做慰藉之用,并不能解除她的危机,更何况还要为此欠兰若主一个人情。 玉夫人虽然是个野神,却不是吃血食邪神。 受人恩惠,若是不报,难免于心不安。 一枚胧月珠是小,但若是十枚,百枚,甚至要兰若主亲自出手帮她解决问题呢? 人若将死,都要心神失守,何况生命悠久的神灵。玉夫人自己也不好说自己就一定能抵御诱惑,不和妖魔“同流合污”。 这兰若主,又打得是什么主意? 槐序可还真的没有打什么主意。虽然某城隍的“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的策论已经过时,但仙神重心,心在行前。 若是什么都抱着目地去做,他这功德,不积累也罢。 善心才是重点,以善心出发,才能得善果。若真是为了功德而求功德,才真是半点功德也得不到。 因为,首先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帮助玉夫人,只是瞧她勉强还算一位善神。善神,是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的。 至于出手却又不尽力,就是对这位善神的考量了。一个被太守娶回家做妾的神灵,又是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善神,做的可未必都是善事。 把玉夫人抛在一边,槐序在为水府之形做准备。不准备不行,婺江水君性子高傲,有些刚愎自用,仓促前去拜谒,不仅失礼,也会惹得这位水君不喜。 水君倒未必会对他做什么,但只是给他使点小绊子,就已经不是现在这个阶段的槐序可以承受的了。 一切,以渡劫为先。 夜深之时,容娘去龙王庙下了帖子。 上了三柱槐序亲自烧制的香,龙王庙里青烟袅袅,忽然就有一股诡谲的气氛弥漫,容娘眉眼低垂,感觉到空气里水气变重,粘腻湿滑的感觉围绕着容娘转了两圈,就像是蛇一样。 容娘不闪不避,神色不动。 上首的龙王爷神像上灵光浮动,神像仿佛被灌注了灵魂,活了过来。 与龙王爷神像一同活过来的,还有两侧的龟、鲶二将。 鲶鱼神张开阔嘴,如同黑影,把容娘手中的拜帖吞进嘴里,随后又化作泥胎。 婺江水府。 鲶鱼将将口中拜帖吐出,呈到水君面前。 水君高居王座,顶着一颗龙头。头上龙角叉叉丫丫,戴着一顶金冠,眉心坠着一颗鸡心大小的红宝石。 水君是一条红龙,鳞片鲜艳夺目,双眼仿佛两团金光,跳动着火焰。水君有真龙血脉,以龙身的尊贵,自然看不起人类的面孔,也就不会变化成人类的外相。 水君接过拜帖,拜帖上的字清瘦,仿佛风吹即散,就要从纸上飘然而去。 槐序夸赞了水君一通,言心慕水君神通广大,尊贵非凡,故而想要前来拜谒。 水君面上不显,心里却有几分得意。槐序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在金华府,也是赫赫有名的老妖,他这般识趣,水君心里,自然也是得意的。 水君开口道:“这兰若主也成名已久,他说要来拜会,你们说见是不见?” 龟将摇头晃脑,道:“兰若主也是成名已久的妖魔,又只是在陆地上行走,和水君并无往来,此番拜会水君,必是有事相求。” 鲶将两只黑色的胡须在水中飞舞,道:“水君若是不想见,推了便是,但依臣之见,见一见也不妨事。我们虽居水府,但水陆乃是一体,他求上门来,水君卖个人情,一来可以弘扬水君威名,二来也算施恩示好,日后陆上有什么事,也好指使他去做。” 龟将拿眼睛去瞥鲶将,眼珠子咕噜一转,默不作声,并不反驳。 龟将和鲶将平日里意见多有不合,毕竟同殿为臣,挣的都是水君的青眼,自然少不了勾心斗角。 但这一次,龟将却没有阻止鲶将,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槐序提前送去的各种礼物。 在给水君递拜帖之前,槐序就下重金搜罗宝物财货,秘密送给龟、鲶二将,要不然,这两位怎么会为他说好话? 重金之下,自然万事好说。 鲶将一番话,龟将不反驳,就是默认。 水君在上座把两位属下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都是赞同的,于是便同意了,叫鲶将去回话。 龙王庙。 容娘正端正地站在一旁等候,鲶将的神像突然活了过来,身等人长的巨鲶以尾撑其身,活动双鳍,从供台上滑下来,站在容娘身边,道:“水君请兰若主三日后水府赴宴。” 容娘点头应下。 龙王庙中灯火昏黄,映着容娘光洁的面庞,鲶将看着容娘美丽的脸庞和恭顺的气质,忽然心里痒痒的。 鲶将伸手在容娘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咧开阔嘴笑道:“小娘子长得挺俊。” 容娘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鲶将,气息一下子阴冷起来,黑黢黢的眼睛如同空洞,带着无尽憎恶和怨恨的气息。 鲶将被她眼睛里的恶意下了一跳,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并非人类,而是怨灵。 鲶将一下子跳回供台,有些慌张地逃离。 鲶将跑得太快,连泥胎都没有摆正。 容娘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嗤笑一声,离开龙王庙。 至于第二日来龙王庙进香的人看到鲶将的泥胎变化了,以为龙王显灵,又是一桩趣事了。 槐序得了水君的邀请,三日后水府宴饮,就可以水府敕令弄到手。 对于说动水君给他开方便之门,槐序并不觉得困难,开辟河道、修架桥梁对水君的影响近乎于无,顺水人情的事,谁会不可以做呢? 另一边,兰若香行的香在金华的有了巨大的市场。 玉夫人投桃报李,把香行推荐给其他贵妇人。金华城乃是金华府最繁华之地,不缺权贵。 兰若香行的香,本就是人间少有之物。以香入道,配出来的香料,岂是凡物可比。 一时之间,金华中权贵都以烧兰若香行的香为贵,花起前来,如同流水一般。 香行几乎是日进斗金,槐序眨眨眼,又把香行旁边的两个铺子花重金砸下,把香行扩大,经营的产品,也由日用的熏香、焚香、香油等物扩大到祭祀仙神所用的灵香,和治病救人用的药香。 yawenba.net 借着这个机会,兰若寺带来的十多位女鬼迅速打入金华的权贵圈,和贵妇们日益相熟。 这就是人脉了。 槐序也陆陆续续从姑娘们收集来的信息里了解到玉夫人其人。 玉夫人是小家碧玉,刚入太守府时什么都不会,只有一番姿色而已。但太守对她极其宠爱,甚至愿意把后宅交给她打理,几年就锻炼出来了。 太守的正室病逝之后,太守没有给玉夫人抬分位,但也没有续弦。太守府的后宅实际上是玉夫人在掌管,和正室无异,因此无人敢在圈内轻视这位夫人。 太守这么做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他对玉夫人的宠爱也由此可见。 其他夫人讨论起来的时候,都有些酸溜溜的。 槐序点了点头,他没什么兴趣去和凡人纠缠,让兰若寺的女眷出来帮他管生意,也是不想让她们闲坏了,但似乎这些姑娘近来日子都过得很滋润。 玉夫人的事,槐序决定再等等。 这么久玉夫人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位神灵,槐序除了打磨法力,纯化自身,就把目光投在白献之身上。 白献之要为他讨来百山之木,已经出发,不在金华。 这样的自由,只要白献之希望,大可以逃之夭夭。然而白献之只是兢兢业业的去各个山头打转,寻找困难的人或者精怪,或者是有故事的木头。 尽管不在金华,槐序也还有和他联系的方式。 白献之身上携带着槐序祭炼过的种子,只要他把种子种下,立时就可以生根发芽,长叶开花,和槐序交流。 每到深夜,子时之前,白献之都要种下种子,和槐序说一说白天发生的事情。 比如某个山丘里有一只小狐狸,它的父亲被猎人捕获,白献之就帮他把老狐狸买回来,并给他们的巢穴设下隐藏行迹的阵法。 小狐狸很感激,就把自己住了很久的树上的一根粗壮的树枝砍下来送给他了。 白献之絮絮叨叨,槐序也不觉得烦,只是安静地听着,默默打坐存神,仿佛白献之的聒噪使得这夜色分外安宁。 这一日,槐序和白献之说完话,桌子上的一盆花谢去,化作花泥沉到盆地。 槐序吹了灯打坐,却见一个细小的影子飞到他窗前,拨开他的窗户,飞了进来。 这是只符纸所叠的飞燕,双翅被金气加持,锋锐无比。 飞燕挥动双翼,扑倒槐序身前,去割他的头发。 槐序一挑眉毛,一根头发如同活物一样暴起,把飞燕刺了个对穿。 飞燕被破,无力地扇着翅膀,掉到槐序手上。 “谁,在用咒法害我?” 第二十八章 水君楼船 热门推荐:、 、 、 、 、 、 、 小小的铁翅飞燕符落在槐序手中,扑棱棱的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化作毫无灵性的符纸。 符纸中的咒法已经被槐序一根头发剖开,再也不能发挥作用。 槐序拈着飞燕的翅膀,沿着符纸折叠的痕迹把飞燕拆开,平平整整的摊在手上。 槐序研究了符纸上的朱砂咒文和加持在咒文上的法力,暗道了声:“有趣。” 小小符纸,也分外精妙。 槐序本人也是玩弄傀儡的行家,槐树招阴藏鬼,驱使鬼物,也是傀儡之法。 槐序把这门天赋放大,从根系牵连、移花接木中悟得牵机之术,此刻和符纸上的咒文相互印证,也略有所得。 一只铁翅飞燕符看不出来什么,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谁在背后暗算他。 铁翅飞燕的目标并不是他的头颅,而是他的头发,头发和头颅的不同,在于对方是想立刻取他性命,还是要拿他头发做媒介干什么坏事。 房里没有点灯,槐序的眼睛好似两块碧玉,带着生机勃勃的青光。 玩弄道术的,自己也会特别注意不留下马脚给别人抓,所以这张符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供探寻的痕迹。 槐序微微一笑,他的追踪术,可不是靠气息勾连啊。 眼神放空,透过无穷虚空,一根一根线条在槐序眼前缓缓浮现。 六道轮回盘在槐序识海中转动,镜盘的镜面上彩绘的六道众生、十二因缘淡去,镜面仿佛空洞一般,映照出虚空中一根根如丝如弦的线条。 槐序的眼里,一条黑线连接着他自己和铁翅飞燕符,又有一条黑线从铁翅飞燕符上延伸向远方。 黑色,表灾厄。 槐序的目光追逐这黑线远去,循着因缘,看向了另一端。 一个小小的道观里,眉目方正的国字脸道士负手而行,在灯笼的火光里走出焦急的影子。 半晌仍旧没有音讯,这道士的心终于沉了下去,不再无谓苦等,转身走进道观。 小小道观中,金玉罗列,曲折幽深,亭台楼阁,仿佛另一个小天地,奢华不似人间。 国字脸的道士走进道观,就有两个美婢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为他脱下道袍,换上一身宽松的金丝银缕织就的常服。 道士理也不理两个美婢,走进道观深处的大殿中,殿中供奉着三清尊者,这道士走上祭台,伸手将元始天尊藏在袖子里的左手转动,随后就听到轧轧作响,灵宝天尊身后的地面裂开,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暗道来。 道士走进暗道,再出来,已经是金梁玉柱支撑的地宫,地上铺着一水的白玉,中央有三丈高台,以五色玉石磊筑,供奉着一尊八首十六臂的黝黑神像。 这道士在神像前默默祝祷,随后将神像前供奉的一面黑旗祭起,念动咒语,只见阴风卷动,往上钻入,消失在地宫顶上。 槐序的目光遥遥看过来,只瞧见这国字脸的道士和道观里的奢华景致,再往深处看时,只见得一片幽暗当中,似乎有一双眼睛似合非合,朝槐序看了过来。 六道轮回盘上的景象忽然化作烟云,搅成一团,把那双眼睛隔在远处。 槐序空洞的眼睛重新注满神采,眉头紧锁。 “也不知道是什么邪祟,竟然能透过因缘线追溯到我的真身所在。” 还好六道轮回盘即使反应,把它隔绝在外。 虽然没能看到更多,但看到了那道士的样子和道观的景色,要把它找出来,也不是难事。 槐序默默推算,六道轮回盘上光影浮动,每当触及到那处道观时,都会出现一大片阴影。 槐序知道这是因为对方的道行太高,他的天机术无法绕过对方的感应而对他进行推算。 试了几次也不得法,只能放弃。 只是不过片刻功夫,又有一道阴气从兰若香行里钻了出来,化作一个无面的鬼物,伸手朝槐序抓了过来。 槐序眼睛一眯,满头青丝暴涨,如同千万根细剑将无面鬼钉在空中。 无面鬼脸上一片空白,被槐序的头发钉住无法动弹,只能在空中扭动。 “拿鬼物害我,想必对方是真的对我半点也不了解。” 槐序嗤笑一声,把六道轮回盘祭起,脑后转起一轮光华,把房中照得通透,随后槐序咬破手指,在无面鬼伸手写下三十六道符咒,伸手一拍,道了声:“去!” 黑发松开,无面鬼在房中逡巡,转了好几圈,却好像瞎了一般,对槐序视而不见。 找不到槐序的踪影,无面鬼只得转身离开兰若香行。 槐序以六道轮回盘蒙蔽天机感应,把牵机之术所化的符文打进无面鬼中,只要他心念一动,这头无面鬼就会为他所用。 只是区区一头无面鬼,便是杀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放回去潜伏在那道士身边,做个内应。 无面鬼一无所获的回到地宫,道士把它收回旗中,咕哝一声:“怎么会找不到?莫非这兰若香行的东家身边有高人护着?叶胖子只说他日进斗金,也不曾说他身边还有人护着呀。” 只是这样,这道士一会半会儿却也不敢妄动了。 他一身所得异法都是拜地宫中供奉的幽天鬼神所赐,只是这鬼神并不时常都在,沟通起来极为困难,若是惹来什么难对付的敌人,而鬼神又不在,就要把小命送掉了。 槐序等了等,没见到后续,估摸着是把对方镇住了,也就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专心打坐存神,把念头投入六道轮回盘,去感悟其中的十二因缘,六道轮回。 三日后的黄昏,槐序带着容娘、小蝶和小桑到了婺江渡口。 黄昏之时,江上雾气渐浓,残阳已逝,渔船也渐渐停泊。 一艘楼船从雾气深处缓缓驶来,灯火辉煌,能听到莺歌燕舞之声在楼船上回旋。 楼船靠近渡口,一个老叟在甲板上朝槐序微微施礼,道:“见过兰若主。” 这老叟在槐序眼中倒映出身背龟壳头戴纱帽的老人模样,他身上的幻术在槐序眼中半点作用也没有。 一行人登上楼船,楼船向薄雾深处驶去,渐行渐远,随后和水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楼船依旧在,只是不再为人所见。 龟将引着槐序往楼船深处而去,走入门中,就见得歌舞升平,生得貌美得姑娘在水君前翩然起舞,声音动人的蚌女鲛人纵声放歌。 龟将将槐序引入水君下手左侧的座位,随后退回水君身边。 槐序身边几个鱼妖顶着半化形的面孔为他斟酒,身上还有一股挥之不退的水腥气。 水君的楼船时常在婺江上游动,为他巡视水域,槐序走到楼船上,就发觉这座楼船已经是一件法器,因为水君特意遮掩,因此并不能瞧出这件法器的品阶。 水君其实并不常在楼船中,此次是因为槐序拜见,才会使用楼船接见,甚至怕陆地上的树进入水中觉得不安全,楼船也没有远离江岸。 这些自然不是水君的主意,而是龟将的心思。 拿人钱财,总要为人考虑一些。龟将受人间香火,也沾染了不少神道习性。 槐序欣赏着水族歌舞,虽然跳舞的舞姬都是人族,但却不是人族的风格。 水君一只眼睛欣赏歌舞,一只眼睛却在默默观察槐序。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被他注视着,槐序早有感应。 瞧着槐序不卑不亢的样子,水君也露出欣赏的表情。 兰若主乃是鬼王,就品阶而言,与地仙同阶,虽然受到阳世压制,但也勉强算是一个可以和他共同对话的人。 水君也瞧不出来槐序已经更易门庭,由鬼道重返人道了,否则,当不会这般和颜悦色。 tsxsw.la 只以为龙威之下,这人尚且从容不迫,又生得一副绝世皮囊,让他止不住的生出好感。 显然,水君也没有勘破他的人皮伪装。 等歌舞退却,水君敬了槐序一杯,道:“久闻兰若主大名,不想还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真天人之姿。” 水君抬爱,槐序也不能不受,因此回敬水君,道:“不敢,水君统御婺江,龙威无双,区区怎敢在水君面前称天人之姿。” 互相恭维一番,槐序才说明来意,欲求水符一块,一来借水道通行,二来修架桥梁,疏通河道,积累外功。 水君沉吟一番,道:“兰若主有此仁心,自然是好事,只是水符非同寻常,可以干涉水脉运转,本君也不能随意送人……” 这就是漫天要价了,槐序微微一笑,示意容娘奉上人间珍宝,不仅有文豪书画,也有古剑宝鼎等宝物,都是水中没有的东西,更有山中灵药,树上灵果,也是水中难觅之物。 水君眼神仿佛粘在了珍宝上,半晌才话头一转,道:“虽然不能随意送人,但兰若主的面子本君也不能不给,只是兰若主莫要持此水符干扰水脉才是。” 槐序立刻保证,如此,才把这枚水符拿到手中。 这水符乃是一块水晶,内里嵌满了符文,形似一个“婺”字。 水符到手,槐序心事聊了,和水君畅聊一番,最终趁着夜色,离开楼船,回了金华。 站在江岸上,满天繁星散落,在水中倒映星河。 槐序手中拿着水符,碧绿的眼眸一片深沉。 “山主,您不开心吗?”小桑瞧着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槐序把水符收到怀里,幽幽道:“我很失望。” “啊?” “我很失望,这位统领八婺水府的婺江水君,就是这种货色。” 槐序背手站在江边,江风吹动他的长袍,生生显出一副寂寥的影像来。 “好色、高傲、贪婪、刻板、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槐序伸手,把江风捉在手中,“他若是英明一些,我便可绕过他了却昔日因果,可偏偏足够贪婪,却不够聪明,让我既无法绕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挑战的趣味。” 每年八月九日,乃是婺江水君大寿之日。二十年前,正是水君大寿之时,附庸风雅,召来金华士子以诗词贺寿。 一个叫沈玉堂的因此而得水君垂青,从此龙宫借运,直上青云,却把曾经指点他的鬼神斥为邪道,屡屡派兵前来破山伐庙。 槐序勾了勾嘴角,“水君啊水君,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护住他吧。” 小桑年纪尚小,并不知道兰若寺的往事,容娘和小蝶却记得清清楚楚。 小蝶暗自把这些事告诉小桑,就见小桑义愤填膺道:“戏弄鬼神,忘恩负义,这等人,水君若是出手相护,也是老糊涂了。” 槐序失笑,道:“财帛动人心,钱能通鬼神。就看水君大人,到底对财帛有多喜爱。” 若只是这样,婺江水君,也不过如此! 第二十九章 降妖 热门推荐:、 、 、 、 、 、 、 拿到婺江水符之后,槐序又派人暗自给龟将和鲶将送了一批财物,算是感谢他们在水君面前进言。 龟将和鲶将满意槐序会做人,又在水君面前不着痕迹的夸了槐序几次,把水君对他的戒心降低,不再时时监视着水符运转。 也算是意外之喜。 槐序先后得了城隍神的神令和水君水符,又通过兰若香行与达官贵人交好,这才逐渐有了大动作。 一波又一波的银子从兰若香行流水一样淌出去,随之而来的,是一条条道路的修缮。 修桥铺路,做善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勘测地理,勘测水脉,一旦忙起来,槐序也分身乏术。 所幸在工作一开始,就有雾露一般的白气从四方汇聚到槐序身上,在六道轮回盘上汇成涓涓细流,这是一份慰藉。 槐序也不仅仅是铺路修桥,他借着这个便利,重新勘测山水,并在他修建的道路和桥梁上中留下隐秘的后手。 一道道金线在山川中勾勒出形状,成为一座隐秘的阵法,把黑山拱卫在其中。 除了勘测山水地脉,还要时常出手降伏妖魔鬼怪,控制他们不再伤人。 这一日,槐序正在观摩地形图,这是从太守府中刻印来的,玉夫人出力不小。 小蝶从门外进来,道:“山主,已经派人去查探了,查出来的害人的妖鬼有三十一处。” 小蝶在地图上一一标注,槐序点了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几天闲着,把这些都清理了吧。” “小蝶愿为山主分忧。”小蝶睁大眼睛,有些跃跃欲试。 “你?”槐序似笑非笑地看了小蝶一眼,道:“你先把云香飞仙经修行到第二层再说吧。” 小蝶笑了一声,伸出双手,素净的双手上一道白气如同灵蛇,在她手上盘旋,恍如活物。 槐序有些讶异,夸赞了她一声:“你用心了。” 槐序把地图一卷,道:“走吧。” 小蝶弯了弯眼睛,跟着槐序走了出去。自从槐序创出云香飞仙经,被槐序寄予厚望的晏儿还在第一层,反倒不被看好的小蝶,已经先于众人,修成了第二层。 吃了多少苦,只有小蝶自己知道。 有陶偶之身,可以不惧阳光,如同活人,不过也因此受制于躯壳,如同凡人。只有云香飞仙经修行到第二层,才能显神异,再度超凡。 小蝶看着槐序的背影,心想着:“小倩,你觉得黑山冰冷,还忘不了人间的好,我却觉得,黑山比哪里都温暖,反倒这人世,才阴冷得可怕。” 终究是道路不同,谁知道呢。 槐序踩着一叶扁舟在青溪顺流而泊。 青溪有河妖,而且是吃人的恶妖。绵延十余里的青溪,只有一座桥。想要渡河,除了行船,就只有过桥。 行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陆上河流并不同婺江相接,也就脱离了水君的管辖,没有水君震慑,青溪里就孕育出了妖物。 当有行船经过,就会在水中掀起风浪,吞噬行船。 而唯一的一座桥,也并不安全。人多的时候,人来人往,并没有危险,但当人单独在桥上行走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桥神蛊惑,陷入水中,与桥神做伴。 扁舟顺流而下,两岸树木郁郁葱葱,槐序收敛了气息,点燃了香炉,伸手把玩着袅娜的烟气。 香火通鬼神,树林深处,有悉悉索索被欢迎的声音,诞生了灵智的生灵忍不住在岸上追逐着香气。 每一缕香气吸入体内,都能让他们感到通体舒泰,却不能让他们说出缘由。 槐序看了一眼树林幽暗处悄无声息的妖物,没有多加理会。 香炉的香气不受水源阻隔,在水里一样畅通无阻,就引来了青溪唯一的妖物。 一道狭长的黑影从水中缓缓上浮,在扁舟之下游动。 这条长影比扁舟还要宽阔几分,将近二十丈长的身体在水中游移。 黑影绕着扁舟游动,卷动水流,形成漩涡,使扁舟受阻。 漩涡越来越大,扯得小舟摇摇晃晃,开始下沉。 水声滚动,哗然作响。 槐序勾了勾嘴角,伸手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种子,掷入水中。 这些种子如同活物一般,吸附到黑影身上,迅速生根发芽,把根须扎在黑影身上。 黑影有一瞬间的僵直,随后疯狂的扭动起来,在水中横冲直撞,想要摆脱身上的种子。 种子根须细长,撬开他的鳞片,把根须扎到它体内,借着它的精血和妖力不断生长,抽出细长藤,牢牢扣住它的身体。 黑影发出一声嘶鸣,无法挣开种子,认定槐序就是害他之人,一把从水中窜出,水花飞溅,一条巨大的乌青长蛇从水中射出,张开狰狞的大嘴,朝槐序咬了过去。 劲风呼啸,拂动槐序的衣襟,槐序的手拢在袖子里,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狰狞蛇牙,伸手轻轻一拍,正拍在蛇头上。 只听见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乌青蛇无力的落入水中,砸出巨大的水花。 槐序现在小舟上,身上却不曾沾上半点河水。 乌青蛇在水中翻滚,槐序那一掌已经把它的脊柱一节一节地卸开,让它纵有一身神力,半点也使不出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乌青蛇的体内生出一枝又一枝藤蔓,开着艳红的花朵,把乌青蛇变作一条藤蛇。 乌青蛇感受到体内的力量不断虚弱,嘶吼着求饶。 它体型虽大,事实上却只会凭借一身蛮力,对付凡夫俗子,可以敌千军,但是到了槐序手中,也就和玩物无疑。 槐序并不想取它性命,杀戮,并不是目的。 种子全部寄生完毕之后,就和乌青蛇完全融为一体,青碧的藤蔓覆盖着乌青蛇的身体,在它头顶,盛开着一朵花盘巨大的花。 乌青蛇和种子融为一体,一节一节的脊柱也被重新接回,但是它却不敢逃,只讨好似的在槐序脚下缓缓游动。 “赐你名留青,以后就跟着我吧。” 槐序凌空踏在留青头顶的花盘上,“去青溪桥。” 留青嘶吼一声,周身藤萝如同细小的触手,拨开水流,如同一条黑线,疾驰而去。 小舟在溪水中游动,见槐序远去,森林中一只铁背蜈蚣挥动千足,足不沾水的从青溪上走过,爬到小舟中,盘身在香炉上,把口器对准香炉缓缓吐纳。 燃文 铁背蜈蚣看着槐序远去的地方,有些出神。 留青到青溪桥的时候,小蝶正在和桥神斗法。 桥神,其实应该是桥鬼才对。 死在桥边,依托桥梁,成为桥鬼,因为是女性,又称桥女。 经常有人在这一带出事,村民为求平安,祭起桥神,保佑行人。 但桥女和桥一体,祭祀桥神,也就悄无声息的把桥女捧上神位。 桥女因此而法力大增,反倒变得更加危险,小蝶和桥女斗了许久,也不曾拿下她。 木制的桥梁上爬满了漆黑的腐土,腐土散发令人憎恶的黑气,把整座桥梁都裹在其中,小蝶几次想靠近青溪桥,都被黑气强行排斥在外。 小蝶身形变幻莫测,又以炼气成香之法净化怨气,但仍旧如同杯水车薪。 小蝶几乎气乐了,想山主还是姥姥的时候,何等恶形恶状,手下随意一个女鬼放出来,都不会弱于眼前的桥女。 小蝶以前也是水鬼,但是现在,却拿眼前的恶鬼没辙。 槐序看了一会,显然也发现这个问题了。魔道在初期显然比正道要来得强大,一如行恶和行善。 小蝶对付不了桥女,桥女同样也不可能对她产生威胁。但看到槐序在一旁默默观战,小蝶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于是伸手把腰间的铃铛摘下来,祭在空中。 叮—— 铃音清脆,如同银瓶乍破,脆响好似冰雪凛冽,带着森冷的寒意。 随后如同风吹雪,青溪桥上的腐土仍旧在,但桥女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退出青溪桥。 桥女尖叫一声,想要钻回桥中。小蝶好不容易把她逼出来,又怎么会让他钻回去。 铃铛摇动,直接把桥女摄入铃铛之中。 “山主。”小蝶落到留青的身上,踩了踩这条大蛇,道:“好大的家伙。” 槐序不吝夸奖,道:“做得不错。” 随后他缓缓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只见数种元气被他抓来,元气和元气之间本为平衡,但他伸手轻轻一拨,将元气打乱。 随后元气相互攻击,噼里啪啦不断作响,衍生出雷火,将青溪桥直接摧毁。 小蝶看着虚空中不断崩灭的元气,眼中泛出神光。 槐序这是为她指出一条新的路,一条以小搏大的光明大道。 槐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快七月十五啦。” 小蝶目光一凛,道:“是啊,鬼门关大开,希望不会出乱子。” “难说。”槐序目光幽幽,道:“鬼门关大开,不仅亡魂回阳,鬼差也会趁机到阳间来。” 也许不仅是鬼差,甚至是九幽恶鬼也会趁机流窜出来。 “我去一趟太守府,随后就回黑山一趟,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玉夫人也晾得够久了,衰亡的神灵很容易被恶鬼吞噬,虽然未必会出乱子,但毕竟中元要到了,还是先把这事解决得好。 第三十章、邀月 热门推荐:、 、 、 、 、 、 、 官居太守、四品大员,王诚中府上有一缕官威萦绕,如同一只云雁舒展羽毛。 只是这一缕官威并不常驻太守府,而是跟着王诚中而走,也就意味着,太守的后宅,并不在官气保护的范围之内。 槐序眯了眯眼睛,暗道:“天下兴亡五百年,虞朝已经兴盛够久了,五百之数已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多撑几年。” 虞朝开国至今,已逾五百年。五百年是一道门槛,世间有灵众生都在劫中,连龙气也不例外。 五百年一大劫,与修行人相似,过得去,可再盛五百年,过不去也就此覆灭。 修道人有活过五百年的,但王朝,却一个没有。 甚至三百年、四百年就要寿数消散。 虞朝能无灾无劫过得五百年太平,不得不说项家人有本事。 但再有本事,能不能过得这五百年的灾厄,也还另说。 槐序站在太守府外望气,看着太守离开府邸,轻笑一声,微微吸了一口气吹出去。 呼—— 起风了。 微风徐徐,轻柔的拂过墙头,在太守府中打着旋,抚弄树木枝叶莎莎作响,不着痕迹的从太守府的后花园中的玉兰树上徘徊。 玉夫人在后宅对账,手提朱笔勾画,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重影,她坐不住,站了起来摆了两摆,朱笔啪得一声掉在桌子上,在账簿上留下一道红痕。 玉夫人只觉得一股莫大的恐惧袭上心头,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她止不住得发晕。 “树……” 她张嘴叫了一声,声音在喉咙里咕哝。 “树……” 玉夫人想要开门,想去后花园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力气从她体内抽离,她什么也看不清,软倒在房里。 凳子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门口随侍的丫鬟,丫鬟推门一看,不由得尖叫出声。 “来人呐!不好了,夫人晕倒了!” 槐序站在树边,整个人埋在阴影里,暗红的法纹在他黑色的长袍上肆意蔓延,和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叮—— 锡环碰撞,貌美的尼姑持着锡杖,在槐序身后说。 槐序转过头,合十双手,对妙谛行了个佛礼。 “妙谛禅师,许久未见,看来禅师日子过得还不错。” 妙谛禅师一个恍惚,仿佛眼前站得是身穿明黄僧袍的俊美和尚,而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孽。 妙谛眉头一簇,“你到底是何居心?” 槐序见妙谛即不动手,也不怒骂,反倒是轻声问询,不由得笑了起来。 越是这样,才越让槐序高看一眼。 “禅师何必总以为我暗藏什么居心,只就事论事,禅师觉得我在做什么?” 妙谛禅师不说话了。 她心里是不相信一个妖魔,会改邪归正的,但似乎槐序所为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正道人士没什么两样。 “我会看着你的,黑山上怨气盘结,山上怨气一日不消,我都会看着你的。” 槐序开怀大笑,道:“那欢迎禅师莅临黑山,某必定扫榻相迎。” 妙谛禅师拄着禅杖离开,风中锡环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清脆透亮。 “禅师。” 槐序叫了一声,“你有不用的念珠吗?” 妙谛禅师顿住,她认真的打量着槐序,道:“你在问我要念珠?” 槐序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她打量,点了点头。 妙谛禅师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哪怕不可置信,但眼前这妖魔,似乎真的是要向善了。 妙谛禅师心里一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棕色的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颗,如同宝石。 “接着。” 妙谛禅师把念珠扔向槐序,转身离开,脚步明快,似乎带着喜悦。 槐序接住念珠,仔细打量,不由得叫了声:“好重的礼。” 这是一串莲子,从八宝功德池里取出来的莲子。 槐序抽了抽鼻子,这莲子上,草木的气息十分纯正,并没有被人气干扰。 “八宝功德池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师的功业,能从极乐世界带来莲子,种成莲池,才收获一批莲子,做成念珠。” 槐序抬头去看妙谛的时候,她已然不见了踪影。他本来以为水月庵只是一座小道场,看来是猜错了,能拿到这一串念珠,就足以证明水月庵,比他想象得要神秘得多。 槐序把念珠一圈圈盘在臂上,一身法力迅速浸染念珠,把念珠染得金黄,如同阳光。 “好东西,欠妙谛一个大人情了。” 玉夫人晕倒之后,立刻有家仆通知了太守,王诚中抛下政事,又赶回府中。 珠帘低垂,王诚中焦急地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敢打扰大夫的诊断,不过片刻,大夫从门里出来,对着王诚中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大夫道:“老朽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玉夫人有什么病状,夫人……夫人好像只是昏死过去了。” 王诚中大怒,却并未发作,只是冷声问道:“昏死过去了?为什么会昏死过去,又为什么叫不醒?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大夫苦笑一声:“大人,请恕老朽才疏学浅。” 王诚中终于忍不住,大怒道:“滚!” 大夫忙不失迭的逃离,王诚中一怒之下,摔了好几个花瓶。 王诚中稍稍冷静,又进去去看玉夫人。 玉夫人眉眼安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清纯可爱。 王诚中伸手摸着玉夫人的脸,轻声唤道:“玉儿,玉儿。你醒醒啊,阿诚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如同死了一般。 “我会治好你的,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片刻之后,太守府发出命令,召集金华名医,并许以重利。 槐序一直在香行里祭炼念珠,莲花清净,一百零八颗念珠代表一百零八种烦恼,时时拨动,时时自在。 太守府召集名医,槐序就知道成了。 玉夫人的劫难,不是因玉夫人而起,而是因太守而起。 玉夫人的本体就是玉兰树,受香火祭拜而成神,化身铃月娘娘。铃月娘娘和玉夫人本就是一体,但是玉夫人被太守娶回家,连玉兰树都被移走,要说没什么内情,槐序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诊治玉兰树很简单,但是治标不治本,根由还在太守身上。 折腾的三日,金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去,但是一无所获。 或许有人看出了什么,却没人敢说出来。 山医命相卜,这五者同根同源。时人也有巫医不分家的说法,未必没人看出来玉夫人是神魂受损,醒不过来,但是没人敢说破。 子不语怪力乱神,谁知道太守是个什么意思,而且便是看出来了,魂魄上的损伤,他们也治不好。 但太守还是知道了,大夫不愿意开口,太守发现不对,总有办法让人开口。 “玉夫人并没有生病,太守大人与其难为我们,不如试试看求诸于鬼神。” 求诸于鬼神便不能大张旗鼓,要悄悄巡访,并堵住口舌,免得坏了朝廷威严。 玉夫人卧床不起,也不是什么秘密,张兰娘借口探望玉夫人,还从兰若香行领了玉夫人常用的胧月珠。 ranwen.la 太守见到问起,张兰娘道:“这是兰若香行所制之香,听闻乃是仙家所传的妙术,能通鬼神。” “啊,民妇失礼,不该在大人面前说什么鬼神的。”张兰娘带过话头,道:“但香行里的香是真好的,夫人最喜欢这味胧月珠,香行的人说玉夫人这个月的胧月珠没有来取,托我带过来,并且问问夫人还要不要继续定制。” 香已经燃起来,太守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定,还继续定,玉儿会醒过来的。” 送走张兰娘,太守就拿着胧月珠请大夫来看,看过之后,只得到一句“神乎其神”的评语。 太守沉吟道:“仙家手段,可通鬼神?” 不多时,槐序就接到太守府赴宴的请柬。 只身前往太守府赴宴,餐桌上只有太守和他,槐序心中就有数了。 不枉费他拨弄因缘,总算来了。 酒过三巡,太守问起槐序来历。 槐序长身玉立,道:“在下也是金华人士,只是久居山中,不临人世,太守大人何必多问。” 太守心中起疑,但有求于人,只得按下心思,问道:“我听内人说,槐先生有家传秘术,乃是仙家之术,故而所制之香可以通鬼神?” 槐序哈哈大笑,道:“太守大人也信鬼神之说吗?也对,太守大人若是不信,也不会请我来了。” 槐序知道位高权重者必然疑心病重,若是不能摄服,恐怕还要惹祸上身。 槐序端着酒杯,道:“大人,有酒无月,岂不扫兴,待我把明月迎来,再与大人共饮。” 槐序端着酒杯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把酒杯放在月光之下,清澈的酒水中倒映出一轮明月。 槐序把酒杯端进来,合上窗户,室中灯火摇曳,却始终能看到槐序杯中清光濯濯。 太守脸上露出惊容,他捏了捏酒杯,看着槐序越走越近,把酒杯摆在他面前。 “大人,明月已至,正可畅饮。” 太守小心去看,果见杯中一轮明月,如同汤圆大小,清光盈盈。 太守强笑道:“何方明月,只有这般大小?” “小?”槐序微微一笑,道:“明月在天上,你往杯中看什么。” 太守猛地抬头之间房中一片银白,头顶再不是房梁,而是皎皎明月,大放光明。 太守站了起来,噔噔噔退了几步,再举目四顾,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府中,而是在山中,周遭树木葱郁,月光惑人。 “你……你……” 太守指着槐序,说不出话来。 槐序自斟自饮,轻笑一声:“太守大人,请。” 如仙如神,似妖似鬼。 31.第三十一章、神灵 热门推荐:、 、 、 、 、 、 、 太守大人捏着酒杯,脸色苍白,显然受惊不小,以至于连养气功夫都忘了。 槐序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说,将杯中酒水饮下,把空杯一掷。 啪! 酒杯摔成两半,脆响声把太守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太守迷蒙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凳子上,面前的酒杯里哪有什么月亮,只有一杯清澈的酒水,波光盈盈。 太守定了定神,勉强吐出一口浊气,发觉背后已经沁出一片冷汗。 太守勉强笑笑,道:“槐先生果然神通广大,法力通玄。” 由不得他不怕。 匹夫一怒,尚有血溅五步的说法,何况面前这等能拿日月的高人,一个不好,就会惹来灾祸。 他在人间位高权重,可到了这些仙神眼中,也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为什么历代当官的都对野僧野道如此忌讳。 槐序负手站在窗边,道:“太守大人仁政爱民,福德深厚。” 夜风袭来,卷起一阵凉意。 槐序玄袍大袖,在昏黄的光影里摇动,腰间挂着的玉坠流苏清摆,仿佛随时就会随风羽化。 他立在那里,又不仅仅是道意盎然,还有一种阴森的鬼气。 “只是太守大人虽有福德,却抵不过孽报。” 槐序转过头,眼睛盛满满室摇摆的灯火。 “孽报临头,太守大人可要小心了。” 王诚中脸色不断变换,他攥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水已经从指缝里流淌出去。 他的眼中神色变换,道:“先生在说什么?王某不明白。” 槐序并不与他对视,又把头扭向窗外。 璀璨的月光铺撒在地上,彻骨的寒意在空气里凝结,王诚中只觉得呼吸急促,胸肺之间都有一团冰渣子滚动。 “我说什么,太守心知肚明。太守大人命格有限,能做到如今这个位子殊为不易,能把这个位子坐稳,就更难得了。” “我观太守大人的命格只是清贵,太守大人是有人相助,改易命格,才有如斯气数。” “云雀有冲天之势,太守大人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槐序低低地笑道:“太守大人,你知道更进一步的代价吗?你知道逆天改命的后果吗?” “这个代价,神灵也付不起。” “神灵啊,响应众生夙愿而起,是天地宠儿。” “一个神灵消亡,无数人的祈愿落空。” 槐序的侃侃而谈,随着他的话,太守仿佛看到一双双无形的手在黑暗里挣扎,挣扎着,想要把他拖进无穷的黑暗里。 槐序看得比他要多些,世上的神灵,像是黑暗里的灯火,响应着人的祈愿,一盏灯火熄灭,就有无数祈愿沉沦进黑暗里。 杀人,都会有报应,何况神灵。 一个普通的生命,或者物件,从诞生灵性到成为神灵——近乎灵性的聚合,牵扯无穷因缘。 神庇佑着人,人也庇佑着神。 铃月娘娘因为太守几乎消亡,铃月娘娘所担负的因果,就得由太守来抗。 这种孽报,远不是一个凡人可以承受的。 身在高位,气数旺盛时尚且不惧,一旦有些许差池,就是孽报找上头的时候。 太守先被槐序的法术夺了心智,又被槐序说中心中隐秘,心神大乱,轻易就被槐序拨开云雀气数的守护,把他的元神摄住,强令他观看此世隐秘。 只是惊鸿一瞥,太守就已经被黑暗里的恶意惊得不能言语。 槐序道:“太守大人请我来,是为了救治那位神灵吗?” 槐序的话把他的心神缓缓拉回来,王诚中怔怔出神,把他的故事从头说起。 王诚中和铃月娘娘的故事,发生得比槐序知道的更久远一些。 王诚中小时候就已经见过铃月娘娘,很老套的故事。放牛娃误入深林,夜宿神庙,对美丽的庙祝一见倾心。 可惜庙祝和神灵是同一个人,初得人身的神灵和放牛娃从此相识,空白的纸上被人的情感涂抹,她出手为放牛娃改易了命格。 放牛娃开始读书,青梅竹马一样,和小庙祝一起长大,渐渐就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神灵并不懂得情爱,表明身份后悄然拒绝,才有了十多年后太守重金强聘庙祝一事。 太守把庙祝娶回府邸,为了怕神灵逃离,把铃月娘娘的寄托神灵的玉兰树都挖了回来。 太守爱着玉夫人,却又因为她神灵的关系,想从她那里得到支持。 玉夫人对太守也有情谊,心甘情愿为他改运,为他泄露天机,于是玉兰树不断枯萎,几近死亡。 “真是胆大啊。” 槐序感叹一声,强娶神灵,只要神灵不愿意,有无数方法反噬,然而玉夫人却半推半就从了。 为凡人逆天改命,泄露天机,天罚之下,神灵也会不断衰亡,但玉夫人还是这么做了。 槐序转了个念头,不再用孽报吓唬王诚中,道:“看来她不曾告诉过你,她已经不行了。” 王诚中脸色苍白起来,道:“她虽不曾明说,我隐约知道,但……” “功名利禄,谁人能逃?” 槐序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道:“你圈养不了神灵。接下来,无非是她先走,你跟着去。” 王诚中呼吸急促几分,道:“玉儿还有救吗?” 槐序眯着眼睛,道:“有救是有救,就怕你舍不得。” “请先生明言。” 槐序道:“若要救她,需要把你从她身上获取的好处全部奉还,并把她送回她的神庙。这样一来,她仍旧是她的神灵,而你……” 王诚中抬眼,眼里黑黢黢一片深邃。 槐序走出太守府的时候,手中拎着一个酒壶,酒壶虽小,里面却装着一棵树。 玉夫人还在府中沉睡,槐序召来小倩和小桑,让她们把酒壶送回铃月娘娘的神庙。 酒壶落在神庙后破碎,玉兰树扎根在土壤中,神庙里光辉灿烂,和玉兰树上散发的光芒融为一体。 太守府中,玉夫人醒了过来。 至于她苏醒后和太守怎么选择,又不再是槐序的事情了。 不论是她选择继续和太守过完这一生,还是离开太守,槐序都不再干涉。 归根结底,槐序能做的就是伸手点破。至于到底怎么选择,又关他什么事呢? 这件事中,槐序扮演的就是一个恶人。他当恶人,点破太守的私心,点破玉夫人的痴心,才能保全玉夫人,同时保全他们之间的感情,给他们留下更多选择的余地。 ddxs.com 换成他们互相揭破,就只有撕破脸一条路可以走。 把玉夫人的事情解决,槐序没有在金华多停留,他回了黑山。 中元将至,他不能不作准备。 三元节,上元节天官赐福,中元节地官赦罪,下元节水官解厄。 鬼门关一开,阴土鬼物降临人间,鬼差也会一同到来。 不仅是槐序,人间驻留的鬼物都要小心,一个不好,很容易被鬼差捉拿,亦或是在鬼门关关闭之时,被一同吸入阴界,再也出不来。 槐序建立兰若鬼市,中元节是不能闭市的,到时候必然会吸引无数鬼物,甚至连鬼差也少不了。 做得好了,槐序能大赚一笔,甚至由此将鬼市洗白,做得不好,就是一场恶战。 槐序传信召回了白献之。他要用到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有白献之在会好很多,另外,白献之也许会给他一些关于阴土的建议。 槐序回到黑山,出去奔波许久,山中又有些变样,鬼市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兰若寺后的私塾已经竣工。 山宝像只乖巧的小猫咪,有一只雏鸟在他的头顶栖息,傻大个僵硬着身板,生怕一不小心把雏鸟摔下来。 鹿童鹤女在寺后跳舞,见到槐序走过来也不怕,清脆地问好,被槐序摸了脑袋。 泉上人听到红眼乌鸦大声叫唤,在槐序面前献媚,讨要丹药吃,站在白狼鬼的背上从林子里出来。 “去,就知道吃。” 嫌弃得把乌鸦赶走,红眼乌鸦可怜巴巴的叫了几声,骂了一句:“臭老头!” 扇着翅膀飞远了,以免被泉上人抓到。 “都惯坏了。”泉上人抱怨一声,但看槐序一脸的柔和,也就住嘴了。 槐序沉吟一声,把自己得打算和泉上人说了说。 泉上人捻了捻胡子,道:“中元节,鬼市引来鬼差再正常不过,要小心鬼差动手,就要有足够的威慑。” 槐序点了点头,道:“有备无患,要震慑鬼差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先把鬼市再整治整治,小心为上。” 泉上人领命退下,天明时分,白献之带着一身露气回来了黑山。 他是连夜赶回来的。 风尘仆仆,眼神却是晶亮。 槐序看了他两眼,道:“瘦了。” 白献之也不知怎么,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分明是立秋过后,却好似春花晓月,一团和气。 槐序任他看着,任他痴笑,小别重逢,正是喜上心头,花团锦簇。 32.第三十二章、祭祀 热门推荐:、 、 、 、 、 、 、 小叙离别,白献之身上还带着露气,槐序没有多留他说话,就打发他去休息。 白献之奔波在外,餐风露宿,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他洗去一身风尘就歇下了。 也没有久睡,醒来的时候正是正午。 这山上不是妖精就是鬼怪,并没有吃饭的习性,但是槐序开起酒楼之后,渐渐的也就学着凡人生息。 白献之吃个饱,这顿饭是槐序吩咐人特意做的,还有一味槐花酿。 采集槐树上的花朵酿成酒水,淡黄色的液体温润透亮,仿佛杯中盛满了午后慵懒的阳光。 槐序嗅了一嗅,槐花的香味丝丝缕缕的沁了个满怀,就像是槐序的气息。 这瓶槐花酿就是从槐序本体上采集来的花朵酿造,花蜜清甜,酿出来的蜜酒也是清甜,并不热烈,只是余韵不断,缭绕舌尖。 白献之忍不住多用了几杯。 槐序在鬼市里。阴界里鬼物藏形,躲在阴界里可以避免被阳气所伤。 正午的太阳投影在阴界里一片昏黄,有些微的光芒透过,却并不觉得温暖。 槐序在兰若居之上,九层石楼不断生长,漆黑的石楼上灯笼飞舞,庄严肃穆,婴灵和女鬼绕着石楼飞舞,托举双手,吟唱着人听不懂的歌。 “兰若兮……兰若……” 槐序高冠大袖,脸上带着一副妖艳的面具,眉眼勾人,眉心一点朱砂鲜红如血。 槐序随着婴灵和女鬼的歌声开始跳舞,双手分合,大袖翻卷,阴界中阴气沸腾,昏黄的日光被完全遮蔽,幽光从天边涌动。 “摩诃!摩诃!” 二十四护法诸神在空中飞舞,声如雷霆。 天光浮动,将阴界照得一片白茫茫。 九层石楼仿佛山岳,成为阴界最高的地方。 槐序赤脚在虚空中虚踏,踩在石楼的上空。 “礼敬天!” 天光一团团散开,绚烂如同烟花,光彩盈盈,金色如同氤氲一般铺开,似乎有莲花在云端开放。 “礼敬地!” 阴气卷动,阴沉沉的虚影在阴界深处浮现,隐约能够看见是一座巨大的山峰。 槐序脑海中六道轮回盘上彩画仿佛活了一般,将他识海染得金黄。 六道轮回盘勾连天地,将冥冥中的存在投影到阴界中。 白献之目光凝滞,喃喃自语道:“极乐和阴山……” 槐序在虚空中挥舞袍袖,空中一株半透明的绿色光树缓缓生长,扎根在阴山上,枝叶蔓延在极乐世界中。 槐序站在树叶上,身形轻转,丝丝缕缕的风在天地间转动,带动无形的得风暴,天光就像盛开的花朵,在空中旋转着飘落。 白献之眼睛舍不得闭上,天光落在他的肩上,渗到他的体内,把他修炼出来的玄阴法力都染上一层光芒,仿佛淬炼过后的锋芒。 槐序一舞终了,向天地四方拜了拜,天空中极乐世界的虚影和阴界深处的阴山虚影缓缓消失。 槐序立足的巨树也缓缓消失,留下他一个人从空中猛然下坠,掉向石楼。 白献之眉头一皱,化作月光扑上石楼,把槐序搂到怀中。 槐序浑身都被汗水濡湿,白献之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的身体精瘦,宽大的袍服紧贴这他的身体,敞开的领子露出雪白的胸膛。 槐序用力睁开眼睛,这一场祭祀耗尽了他的法力,这样的祭祀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 “扶我起来。” 槐序的声音带着喘息,他摘掉面具,扯掉高冠,濡湿的黑色紧贴这额头和鬓角。 白献之把他腿放下,扶正他的上半身,在他背后撑着他。 槐序睁开眼睛看了看阴界,狠狠地喘了几口气,道:“不枉费我耗尽心力祭祀一场。” 阴界已经大不相同。 以往的阴界是黑山老妖留下来的废墟,残垣断壁,毫无生机,若是无人主持,很快就会湮灭,或者跌落到阴土。 但是现在的阴界一扫沉疴,虽然是阴地,却没有了垂死的郁气,安宁且富有生机。 更重要的是槐序真正驱逐了黑山老妖的印记,将天地与其勾连。 “我把阴土重新立在虚空,可以接引别人进来,把鬼市开到天地间。” 白献之的眼睛粘在槐序的后背上,应和道:“真好。” 槐序湿透的衣服完全裹不住槐序的后背的轮廓,白献之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眼睛撇开。 “师兄修行的是金仙道?阴山就有金仙道的大尊坐镇,普度冤魂,镇压阴土。” 槐序五心向天,双手结印,阴界中的元气滚滚而来,如同白浪,被他一呼一吸,吐纳如同龙蛇。 喘过气来,蒸干衣服,槐序才轻笑一声,道:“是金仙道,只是现在可不这么叫了,现在称作佛道。” 金仙道还是五百年前的旧称,彼时佛法入住中原不久,难以与道法抗衡,于是化用道法之仙,佛道合流,因佛修金身,又将佛称作金仙。 金仙道由此而兴盛,接连出了许多高僧,见见能与道法抗衡,有改回原来的称呼,仍旧叫做佛道。 白献之脑子里的东西并非都有用,只这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底又漏了一遍。 只是他混不在意,槐序也轻轻放过,就把话题转向其他。 “我所修行的是奢摩大师遗留的佛法,那时候还佛法里还多有道法的影子,称作金仙道倒也并无不可。” 槐序若有所指的看了白献之一眼,白献之目光闪烁了一下。 白献之早就猜测自己会有今日,是被奢摩算计,此刻槐序主动说出来,他亦不觉得吃惊。 因缘如同罗网,他甘愿深陷其中,固然是奢摩算计在线,但又何尝不是他得偿所愿。 千般万般,也左不过一个“我乐意”而已。求仁得仁,又哪来什么怨言。 槐序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位“黑山山神”就是黑山老妖。 有迹可循的事情,查起来分外方便。 黑山老妖凶名一时,可远比他一个树妖姥姥风光,劣迹斑斑,早就写在藏经阁里。 槐序也不能确认他是否真的就改了性儿,阴界这一步,也有些试探的意味。 把黑山阴界中黑山老妖的烙印洗去,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又在槐序手中,仅仅凭借现在的法力,白献之是翻不了天的。 白献之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并不以为意。 “奢摩大师的法力通天,师兄继承他的衣钵,倒也不算辱没了师兄的天资。” 白献之不愿意叫槐序哥哥,又嫌弃山主太过疏远,槐序引他入道,给他点了灯火,就插科打诨非要叫一声师兄,槐序也依了他。 白献之只管献媚,槐序听了也不由失笑。 他自认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说天资,他是有几分,未必及得上白献之,更不必说奢摩大师。 白献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好话,他却不能不害臊的收了。嘴里轻啐了一声,槐序道:“你去帮泉上人打理坊市,让我在这歇歇吧。” 白献之装傻充愣地笑了几声,转身化作一溜银光,爬下石楼。 槐序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愉悦。 他打坐存神恢复法力,就发觉这一场祭祀虽然艰难,但也收获颇丰。 拼尽全力催动六道轮回盘感应极乐世界和阴山,元神化作巨树贯通六道轮回,他自己也经过一场洗礼。 这算是佛的馈赠。 起码明年春天的雷劫,他是有了必定能度过的信心。 槐序的眼睛转了转,暗道:“既然不愁着雷劫,那有些帐,还是要算一算。” tsxsw.la 槐序树敌不少,能算出他雷劫将至的也不在少数,不借此良机清算一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垂爱。 暂时把雷劫的事情放下,槐序借着阴界之主的便利,又有天光残留,很快就将法力重新修炼回来。 鬼市的扩建风风火火,槐序一连发出十三道召令,把百里内的妖精鬼怪通通招来,就连香行的事情也都暂时放下,要一个个女鬼把请柬送出去,送给附近强大的鬼怪精灵,请他们中元节鬼市相聚,小酌一杯。 有一封请柬送到了绿兰山。 容娘亲自登门,踏入绿兰山阴界,白骨森然,怨气盘旋不休,一只只无意识的阴煞在阴风里呼啸。 枯瘦的鬼仆看到容娘,眼睛里露出来的贪婪绿光。 容娘看了他一眼,鬼仆闷哼一声,只觉得有一柄大锤捶在他的脑袋上,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捶爆。 鬼仆不敢造次,低着头把容娘请入绿兰殿。 绿兰殿大门紧闭,绿兰鬼王沉睡在大殿中,鬼仆惶恐地敲了敲门,惊醒了沉睡中的鬼王。 一只巨大的豺狼一般的利爪从骤然敞开的殿门里伸出来,一把抓住鬼仆,又缩了回去。 门内想起来惨叫和咀嚼的声音。 容娘脸色有些难看,绿兰鬼王的凶性远超其他鬼王,不管是做派还是形象,都让容娘觉得不舒服。 吃完了鬼仆,殿门再次打开。 两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鬼王嗡嗡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黑山的容姑娘,所为何来?” 容娘不卑不亢地送上请柬,道:“我家山主请大王中元节往兰若鬼市一叙。” 请柬被吸入殿中,绿兰鬼王的眼睛盯着容娘,红光里的贪婪和杀气浮起。 “他派你来,是来送给我吃的吗?” 豺狼一般的爪子迅速从殿中探了出来,容娘双目怒睁,头发暴涨,把绿兰鬼王嗯爪子抵住。 “头发?” 绿兰鬼王反手抓向容娘的头发,要把她拖进殿中。 容娘知道自己不是绿兰鬼王的对手,并不敢硬撑,连忙将腰间一个布袋解下,捧到身前,把双眼紧闭。 布袋打开,一串菩提珠从布袋中飞起,化作夺目的金光电射出去,砸在绿兰鬼王的手上。 金光灼热无比,一击之下,绿兰鬼王整个爪子都被打成飞灰。 “嗷!” 绿兰鬼王发出一声狼嚎,把爪子缩回殿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若有不满,中元节随时恭候。” 槐序的声音在菩提珠上响起,随后菩提珠掉进布袋,容娘收起袋子,头也不回地冲破绿兰阴界,离开了绿兰山。 “树妖!” 身后,绿兰鬼王的怒吼声震动绿兰山,容娘却已经走远了。 33.第三十三章、中元 热门推荐:、 、 、 、 、 、 、 天色将昏,烟霭迷离。 金乌将落未落,玉兔就已经占据天空。风从幽深处起,呼啦啦地从广袤的平原吹到各个村落,从各个村落,吹到各个城镇。 祭祀的灯火高举,香火袅袅,丝丝缕缕飘上高空,消失在冥冥之中。 香火寄托着人的情绪。对祖先的哀思,对未知的敬畏,对不可说的恐惧,对超凡之力的祈愿。 天地之瑰丽,此刻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在槐序的眼中,此刻的景色,仿佛星空一般动人。一缕缕的气从大地上浮起,其形不尽相同,其色亦不尽相同。 微微的光芒和将各形各色的气染得瑰丽无比,俯瞰之时,便似山河图上,满纸烟云。 槐序踩着虚空站在黑山上空,玄衣赤纹,长发束在玉冠中,大袖被从幽冥中吹来的阴风拂动。 天地间阴气生发,阴阳交泰,元气涌动如同潮汐。 白献之跟在槐序身后,眉心有一点白光,仿佛珍珠,细看时,又好似明月。 白献之在修炼,借着阴气生发,坤元倒转,把玄阴秘录一推再推,须臾之间,就把难以突破的障碍突破,把修为推入新的层次。 槐序的眼睛看着天地,也不曾忘记摄取天地精元,槐木属阴,阴木之属,覆盖着黑山的根系网络一齐发力,从大地中汲取无穷的阴气。 十二因缘转轮经兼包并蓄,来者不拒,六道轮回盘将收集来的阴气一一洗练,化作槐序本身的法力。 太阳完全消失,月亮主宰着天空的时候,槐序伸了个懒腰,道:“回去吧,时候到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化作流光坠入黑山。 槐序轻笑一声,兰若寺前,一株碧草不停的抽条,细长的草叶聚成人形,化作槐序的模样。 这时候,白献之才从天空落到槐序面前。 槐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从兰若寺门口进入阴界。 黑山阴界虽然是建立在黑山之上,但是并不和黑山在同一层虚空。 从黑山可以到黑山阴界,其实从任何地方,只要有“门”,也完全可以到达黑山阴界。 槐序站在石楼上,撑开了火罗伞。为了今日之事,他将火井中的伞取了出来,此刻撑开,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覆盖在阴界上空。 罗伞张开,阴界在黑山上现形。 酒肆高楼林立,影影绰绰的身影显出实体,在鬼市中穿行。 火罗伞在鬼市上空张开,和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只看到一团红气在鬼市上空纠缠沉浮。 这团红气在黑夜里如同白昼,给方圆百里的妖鬼指明了方向。 镇魂铃被小蝶化作一口铜钟,挂在石楼上,小蝶拿着铜锤敲响铜钟。 铜钟声响,在黑山中徐徐回荡,石楼七层,每层四角,飞檐上挂着八角铜铃,叮叮当当一同响起,和着一种鬼女的歌声,婉转悠扬。 这是一场鬼物的祭礼和狂欢。 群鬼出行,在鬼市里纵声歌舞,搭台唱戏,咿呀咿呀不绝于耳。 钟鼓驳杂,戴着面具的妖精鬼怪大声吆喝着揽客,酒客喝得满面通红,情不自禁,就在酒肆里唱歌。 兰若居里戏班子在台上演绎众生,满座皆客,食物的香气混杂在酒的清冽里,在戏班子的婉转的唱腔里蔓延开来。 火罗伞指引着鬼物方向,不断有其他地方的鬼物朝鬼市里走过来,泉上人站在鬼市门口,为一个个新来的鬼物挂上面具,偶尔也有几个厉鬼,自觉天下无敌,被泉上人用拐杖点破法力,镇压在兰若寺的石碑中。 黑山不远处,有两个高冠的青年人把目光从黑山收回,这两个人一着白,一着黑。 白衣那个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生得十分俊秀。黑衣那个个子稍矮,面容冷峻,生得黑些。 只听白衣的那个道:“八弟,你瞧哪里,可是个好去处?” 黑衣的青年答道:“地方是好地方,若得闲暇,可去喝几杯茶,只是我们这次出来,是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 白衣的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册账簿一样的东西,喃喃道:“金华志,黑山……找到了。” “黑山,**之山,多生妖孽,乃鬼物长留之所。甲子岁前,兰若寺破灭,有老槐生灵得道,称作鬼王,为祸一方,罪业深重。” “……” “今岁,机缘得化,改邪归正,弃魔成道,更名槐序,已行善功三千,犹待考之。” 白衣人嘿嘿一笑,道:“果真奇事,世上从来只见道入魔,不曾还真有魔入道的。” 黑衣的人道:“既是机缘得化,必有高人出手,也算不得稀奇。如今此妖已脱邪道,亦不必我们出手,七个还是早做正事的要紧。”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道:“做事做事做事,别催了。我问你,要是你被羁押在九幽狱数百年,一朝脱困,你会做什么?” 黑衣青年道:“自然是要大吃一通,把法力练回来。” 白衣人道:“我们追了他一路,他也只吃了零星几个小鬼,对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以鬼王的胃口,不大吃特吃,怎么可能把恢复法力。” 白衣人把目光对准黑山,道:“我们追到金华,方圆百里,只有这个鬼市能满足他的胃口。” 黑衣人道:“但是槐序也曾是鬼王,他虽从九幽狱逃出,法力十不存一,又怎么是这位的对手,怎么敢回去鬼市作乱。” “你忘了他是谁了吗?他是那位大帝座下臣子,和我们殿下……”白衣人说到此处忽然噤声,显然是怕自己多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顿了顿,道:“他有的是法子规避人间的压制,全盛时期的鬼王和被人间压制的鬼王,绝不是一码事。” 黑衣人眉头紧缩,道:“那我们去看看?” 白衣人点了点头,两人化作一团阴风,消失在原地。 泉上人坐在白狼鬼的背上,长须长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本相。 两个鬼将供他驱使,一左一右,将鬼市的大门看牢。要进鬼市的妖鬼,都需要经过检查,戴上面具方能入内。 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凶鬼。他的眼睛一片赤红,却勉强被他压制,将凶性压在眼底,只在不经意间,带出一抹暗红凶光。 “鬼仙!”这个凶鬼在看到泉上人的一瞬间就做出来判断。 鬼仙虽然是鬼,但本质更类似于仙,乃是得道高人的灵神所化,若是有机缘能得天眷,便可直接飞升,在天界做个灵神之仙。 鬼仙虽然是鬼,但和鬼却不是一道。而且以鬼仙的敏锐,尤其还是个狐仙,很容易发现这凶鬼。 这凶鬼逃脱九幽,被黑白无常追捕,已经如同惊弓之鸟。 “该死!若不是黑白无常死咬着本尊不放,区区一个不到地仙果的灵鬼,怎么会被本尊看在眼里!” 不多时,就已经轮到这凶鬼,泉上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两眼,看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泉上人眯了眯眼睛,没有看出什么,就指了指面前的铜鼎,鼎中放满了水,水里沉着白色的面具。 凶鬼从水中捞起一块面具扣在脸上,走进了鬼市。 踏入鬼市,就有一缕香气缠了上来,凶鬼一个不防,将香气吸入体内,顿时觉得浑身清爽,满腹的饥渴都被压了压。 瞧着这缕香气并没什么其他作用,凶鬼略略放心。抬眼去看,只见鬼市中香气一缕缕的弥漫,仿佛仙境。温香烟霭,徐徐在空中弥散,醒人神魂。 tsxsw.la 有喝醉的妖鬼追逐着烟云而走,吸了两口,逐渐清醒,才知道失态。 凶鬼害怕这烟气中有异,绕开烟云,不敢呼吸。 瞧着鬼市中鬼来鬼往,有卖糖糕的,有卖馄饨的,有卖草鞋的,有卖新衣的,有酒肆有茶楼,有当铺有钱庄,有粮行有药房,无异于人间集市,热闹非凡。 当中最华丽的,非兰若居莫属。 七层的四角黑色石楼,雕梁画栋,温婉与大气融为一体,伫立在集市深处。 虽只有七层,却不逊于千层高塔。 凶鬼贪心大炽,却仍旧按捺住,要先摸清楚鬼市主人的分量,才能确定怎么动手。 他并非是普通的恶鬼,他是被羁押在九幽狱中的鬼王。九幽狱中羁押的恶鬼,没有一个是普通货色。 他曾是阴土某位鬼帝座下的臣子,阴土王朝更迭,权柄交替,那位鬼帝也不得不退下王位。他本是旧臣,可以与鬼帝一同沉睡,但是他不甘心,仍旧留在新朝,却由于滥用权柄,被打入九幽狱,挣扎了数百年,才逃出阴土。 无数岁月的磨砺,他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等待。 漫长的岁月里,只有等待,能让时光变得更加有趣。 他把身上带着的一件玄阴佩摘下来,在当铺里换了银两。 小桑接过玄阴佩,眼睛一眯,道:“幽冥之物?你确定要当了?这东西是个宝贝。” 他心里嗤笑一声,暗道:“等我把鬼市血洗,再拿回来就是。” 嘴上却说着:“换。” 小桑没有出太高的价钱,只是道:“存好当票,等你有钱了,就把它赎回来。” 他暗自在心里道了声有趣。 这世上,还有这等人?有便宜不占? 小桑心里却和他截然不同。 玄阴佩过于贵重,必定不是阴土回阳的小鬼所能拥有。既然不是小鬼,那对方的身份就很有说道。 槐序规定鬼市内只能使用阴钱,又在换取阴钱的当铺、钱庄、以及店铺安插下人手,很容易就能知道来换钱的鬼来自何方。 小桑微笑着送走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鬼,随后就把玄阴佩用玉盒封印,托侍女带去兰若居,让槐序过过眼。 凶鬼混入了兰若居。 他叫了一壶茶,一碟点心。茶水下肚,点心进嘴,他才惊异了一声。 早知道对鬼物来说,人间吃喝只能闻个味。但兰若居里的食物,居然能突破这个界限,产生近乎灵药的效果。 “可惜……效用太弱了。” 要恢复他的鬼王法力,靠这点吃喝,吃几百年也不可能,但只要把这鬼市里的大大小小的妖鬼全部吃下肚,就可以立刻帮助他恢复法力。 他暗自打量着着石楼内部的格局,大堂之内嘈杂,但是二楼往上,就有些玄妙。 还没等他看个究竟,一股浩浩荡荡的气息从外面逼入阴界,这股气息的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降临在阴界中。 槐序请的客人,到了。 34.第三十第四章、宴请 热门推荐:、 、 、 、 、 、 、 天空中泛起一片白,仿佛鱼肚,这片白色猛地从天上掉落,澎湃的气息下压,仿佛要把兰若居压得粉碎。 石楼上八角铜铃剧烈的摇晃起来,完全不成曲调。 这时,槐序的声音从石楼顶响起,只听他不疾不徐道:“蛙神,许久未见,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雪白的“鱼肚云”忽然低下头,露出一双阔嘴和绿色的脑袋,蛙神道:“正是要掂量掂量你的本事,不然,老夫顺势占了你这鬼市又有何妨?” 槐序轻笑一声,伸手往石墙上按了下去,一粒藤萝的种子被压在石墙中,随后瞬间抽枝生长,仿佛一朵炸开的烟花,伸出数十根枝叶青翠的藤萝。 青藤细枝往天空生长,仿佛利剑一般,错落有致,扎向蛙神雪白的肚皮。 藤萝重重地刺在蛙神的肚皮上,却被雪白坚韧的挡住,不得寸进。 蛙神得意一笑,“呱!”一声鸣叫,仿佛怒雷一般炸开,劲风把藤萝吹得七零八落。 但是断折的藤萝却在断口处不断生长,彼此纠缠,以石楼为根基,生生不息,沿着蛙神的身体攀爬,把他裹在一团绿云中,生生拦在半空中,无法下落。 槐序伸手抓着藤蔓,藤蔓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蛙神大怒,张嘴吐出一阵寒气,把藤萝冻成冰雕。 蛙神挣扎了两下,把冰雕撞碎,浮在半空中,正待再斗,就听槐序开口道:“蛙神,还是真身来见吧,就用一具化身,真想和我斗一场?” 半空中的大青蛙笑了一声,化作巴掌大小,落到石楼上。 “你倒是眼尖,怎么看出老夫来得是化身?”蛙神声音苍老,却大如洪钟。 槐序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道:“多谢蛙神提点了。” 蛙神嘿嘿一笑,从栏杆上跳进楼中,道:“你玲珑心思,我就是不提点你,你不也做好打算了吗?东南一带,神鬼妖魔,有十二王,你居于末位。你要开鬼市,却把他们都请来,要不能显露实力,莫说鬼市开不成,你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两说。” 青蛙神乃是善神,只是未得天庭封敕,因此只能算是野神。 这位野神素来心善,因此才愿意多说几句。 槐序承情,亲手为蛙神斟了一杯槐花酿,道:“蛙神来得虽是化身,却是自己蜕化的前身,想必是已经成功脱胎,在稳固形体?” 蛙神张嘴把酒水吸入口中,一饮而尽,咂了咂嘴,道:“眼力不差,我看你也别有境遇,气息也大不相同了。” 槐序正要回答,又有客来,大风肆虐,直入阴界。 槐序叹了一声,道:“麻烦。” 蛙神“呱”了一声,道:“不下狠手,麻烦不断。” 槐序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道:“容娘,将自在珠取来。” 八功德莲子化作念珠,佛性深重,却因为功德善业,温和可亲,槐序便让容娘对着自在珠诵经,以化解戾气。 容娘把自在珠捧来,槐序取来抓在手中,道:“蛙神稍待,我去去就来。” 槐序黑衣火纹,云纹蓝底的布鞋踩在虚空上,一团金光忽然从石楼中电射而出,把槐序负在背上,朝天空中飞去。 这团金光来得又急又快,蛙神用极了目力也才看出是一头夜叉鬼,肋生双翼,灿然若金,青面獠牙,长臂利爪。 “这是……人仙境界的夜叉鬼?” “槐妖!”妖风肆虐,大风深处忽然伸出一只利爪,猛地朝槐序按了过去。 夜叉神扇动翅膀,避开利爪的扑击,猛地撞进黑风中。 “得罪了,秦山君。”槐序的声音在黑风中响起,随后只见金光大放,刺破黑风,把黑风中的一只斑斓大虎打下云头,落下阴界。 秦山君正待发飙,忽然有一道月光照在他的眉心,白献之穿着一身白衣,天青纹路环绕在衣服上。 “秦山君,请。” 秦山君只觉得眉心的月光寒意凛然,直逼元神,仿佛要把他元神冻结一般,只要深入一寸,就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秦山君冷哼一声,化作一个昂藏大汉,跟着白献之进了石楼,和蛙神同坐一桌。 夜叉鬼背负槐序在空中飞行,槐序打落秦山君,随后就有一道冷箭飞向他的后心。 自在珠弹射出去,砸在箭上,把冷箭砸得粉碎。 一百零八颗自在珠仿佛金星,被槐序一发打出去,立刻将躲在黑山山头上的一个军士模样的恶鬼逼出。 这军魂手持长矛,长矛舞动,将自在珠逼在身在。但自在珠本就是佛宝,远比军魂手中长矛来的厉害,一百零八颗金星砸落,几下就将军魂打伤。 槐序站在夜叉神的背上,伸手在空中抓了一缕风,随后又放开。 “可还有想要掂量掂量本王的了?若是没有,就请进来叙话。” 一时无声。 槐序也不在意,拍了拍夜叉神头上的角,夜叉神旋即回到石楼。 自在珠重新串联,被槐序修长的手抓住,佛珠碰撞,声音清脆。 蛙神长叹道:“兰若王,好本事!” 槐序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小技,论道行,还是蛙神走在前面。” 他们互相吹捧,秦山君脸色却不好看。不一会儿,张将军也被白献之引入兰若居,坐在秦山君身边一言不发。 槐序微微一笑,敬了两人一杯,道:“二位手下留情,槐某敬二位一杯。” 妖魔鬼怪,素来是谁更强大,谁更有话语权。槐序比他们强大,又愿意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他们也就借坡下驴,喝了槐序的酒。 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客人到来。只是这次,却在没人想来个下马威玩玩,不过片刻,就是高朋满座,兰若居顶楼空阔,三两人一桌,摆满了酒席。 蛙神也化作一个一头乱毛的干瘪小老头,伸手吃了一块烟熏肉之后,忽然顿住了。 “兰若王,这不对啊。人间烟火,何来这等滋补?” 槐序道:“若没些门道,我又如何开这间酒楼?蛙神只管享用美食便是,日后便是馋了,呼朋唤友,也可来我这小聚。” 蛙神“嘿嘿”一笑,道:“有些门道,你这酒楼,倒也开得。” 酒过三巡,众妖鬼在兰若居上眺望,只见鬼市中灯火通明,仿佛白昼,繁华至斯。 买卖玩乐,歌舞升平,胜似人间。 “好一处乐土。”张将军灌下一杯酒,咳嗽了两声。 这位鬼王乃是军魂出身,杀性深重,若非槐序功行大进,对上这位将军,也不能轻易拿下。 槐序道:“乐土算不上,只是一处栖居之所罢了。世上不愿意进入阴土的鬼太多了,但是不进入阴土,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我能为他们提供的,也只有这一方小天地,也别叫他们在这温暖的人世,依旧体会着饥寒。” “你倒转性了。”茶山鬼王嗤笑一声,和身边的鬼王碰了一杯,道:“实在看不出你当初的模样了。” 槐序道:“世事无常。” “绿兰老鬼怎么没来,他不是就在附近吗?”秦山君问道。 槐序勾了勾嘴角,道:“他应当是不会来了。” “嘿,那头老狼。”秦山君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狼性贪婪,独狼尤甚。不管是哪位鬼王,都知道万类自然,纵然奴役山中精怪,也不会做绝。 唯独绿兰鬼王,凶残成性,吃得绿兰山白骨遍野,尸骸无算。绿兰山境内的山精野怪好似韭菜,六十年一度,生一茬割一茬。 燃文 只是绿兰鬼王和疯狗无异,虽然算不得多强,却没人愿意招惹他。尽管那块地盘广博,大家却情愿把那块地盘送给他,也把他限制在绿兰地界。 槐序的眸光一闪,他暗算绿兰鬼王,伤了他一条手臂,若是不报复,那也就不是绿兰鬼王了,恐怕还有事等在后面。 且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狼狈为奸,为他出谋划策,想必更难对付。 槐序按下心思,道:“有酒有菜尚不足以宴请诸位大王,请歌舞!” 酒楼中灯光变换,一个又一个女鬼在提着灯笼在空中飞舞,仿佛天女,婴灵散发着灵光,摇着手中的银铃飞舞。 “有山兮如墨,清幽兮兰若……” 女鬼在空中飞舞歌唱,鹿童鹤女抚弄瑶琴钟鼓,狼鬼狐精引颈和鸣,不拘是哪一层的客人,都可一览无余,歌声悠扬直入苍穹,香火如烟似霭,酒香醉人,在阴界中萦绕不断。 酒不醉人人自醉。浓烈的气氛比香醇的酒更醉人。 管他有什么怨气,有什么愤怒,此刻都化作烟云。 槐序此刻只觉得脑海中六道轮回盘又亮又热,化解暴戾,最好的方法就是唤醒美好。六道轮回盘带来的反馈让他浑身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同样,让他也沉浸在美妙当中。 欢乐的气氛波及鬼市,鬼市中的古树齐齐震动,枝叶中喷洒无数光芒,仿佛烟花凋谢后的火星,萤火虫似得飞舞,美不胜收。 在鬼市中,一黑一白两位鬼差对视一眼,半揭来面具,笑了笑。 白无常抓着一包糖炒板栗,黑无常拿着一包蝴蝶酥,吃得津津有味。 “老八,去瞧瞧这位兰若王。” 黑白无常踏步而行,穿越欢闹的人群,直奔兰若居顶层,站在栏杆边,笑道:“兰若王,可否讨杯酒水喝?” 槐序抬头看来,一黑一白,两人高冠长袖,腰间悬着哭丧棒和锁魂链,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槐序微微一笑,道:“谢七爷和范八爷讨酒,焉能不与?” “你认得我们?”黑无常问道。 槐序道:“七爷谢必安,八爷范无救,谁人不知?” 白献之从帘幕中走出来,端着一个细颈白玉壶,为白无常和黑无常斟酒。 槐序上前敬酒,道:“谢七爷,范八爷,请!” 白无常和黑无常哈哈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 满座鬼王妖王噤声不语,一动不动。 酒水下肚,只有一道清气直冲斗府,白无常和黑无常阖目品味,半晌才道:“好酒!” 可不是好酒,人元宝丹排列五行三才,炉起阴阳造化,总共才酿出这一壶神仙醉,全为今朝。 黑山山神亲自敬酒,兰若王亲自陪酒,更是给足了面子。 槐序请白无常和黑无常落座,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白无常道:“罢了,我们不便在此多留,也免得你们吃不痛快。此次出来,我等为缉拿九幽浊地的逃犯而来,恐怕不还要有冒犯之处。” 槐序道:“七爷不必顾虑,若是有九幽恶鬼在阴界出没,不需七爷出手,我帮七爷拿下便是。” “好!”白无常抚掌大笑道:“那请兰若主出手。” 说着,伸手一指,正中兰若居大堂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恶鬼。 35.第三十第五章、捉鬼 热门推荐:、 、 、 、 、 、 、 白无常谢必安手指之处,正是混进大堂中的九幽恶鬼。 白无常清秀的面容隐隐出现变换,变得越来越白,白的瘆人,只有一双唇红得仿佛染血一般,咧开诡谲的笑容。 “隔着那么远尚且不能逃脱我的追捕,何况离得这么近,浑身的臭味都要熏到我了。” 白无常白色的外袍缓缓变长,黑色的鬼气化作纹路在虚空浮动,化作锁链被他抓在手中。 “兰若王,这里是你的地盘,若是你有办法将此獠抓来,谢七便记你一功,若是谢七亲自动手,只怕会坏了风景。” 谢必安看到恶鬼的时候,恶鬼也抬头看到了谢必安。 千里追杀,恶鬼早就和黑白无常之间有了感应,但此刻,他没有试图反抗,而是转头就化作黑烟朝兰若居外飞去。 不得不逃,他此前将槐序当做软柿子,以为可以任意拿捏,谁想槐序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已经不是可以任他摆弄的了,自在珠的佛性更是他的克星。 一个阴界之主他就制不住了,还又正赶上槐序宴请诸客,这些鬼王要是联手,就有把他留在这里的实力了,何况还有黑白无常在此。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逃离,而不是反抗。 槐序没有阻拦,而是第一时间站到栏杆边,看着黑烟如同流星钻出兰若居,在鬼市中横冲直撞,往阴界外飞去。 槐序和白献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出手。 槐序伸手一点,只听啪得一声,恶鬼脸上的面具炸成粉碎,雪白的瓷片四处飞舞,将黑烟的势头阻了一阻。 随后伸手一抓,鬼市中鬼灯纷纷亮起,人皮灯笼当空旋转飞舞,一条条火线交织,把鬼市化作重重险地。 鬼市重地,又有众多鬼物在此嬉戏,若是毫无看护,出了事情,岂不是要害得鬼市威名受损? 槐序伸手掀起鬼灯大阵,就逼得恶鬼不得不离开鬼市,另寻他路。 白献之头顶升起一团光芒,清亮如水。 这是神灵的光辉,纯粹灿烂,在楼中升起之时,让在座鬼王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是正神的光辉,和蛙神的野神全然不同,至刚至强,浩浩荡荡。蛙神瞧着,也不由得色变。 黑白无常也不由得目光一闪,这是正经的天封山神,和黑白无常同居神位,神位不比黑白无常,却也相去不远。 同为正神,虽然在不同体系,但黑白无常却是心生些许好感。 这人间,正神也不多见了。 槐序把山神符授还给白献之,白献之再故意显露,本就是要让兰若鬼市区别于野市,有个官家的身份,可比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好用得多。 阴界的根基在黑山上,槐序开放权柄,白献之伸手一抓,就把阴界中的虚空隔开。 白献之出手可不像槐序这般留情温吞,只一出手,就有无数凶险暗藏。 恶鬼所化黑烟被鬼市中的鬼灯阵阻拦,不得不往天空飞去,白献之伸手一抓,就见得虚空被抓出无数裂缝,仿佛蜂窝一般,任凭黑烟在虚空中怎么左冲右突,也没办法从虚空中逃走。 若是平时,莫说白献之,哪怕槐序和他联手,也没有可能把虚空分割成这样,只是因为黑山所在,乃是山神神域,有符授在身,白献之就有绝对的权柄,借用符授把黑烟困住。 虚空裂缝里光芒涌动,牵动月华,化作无数光剑,轻轻刷过,将黑烟打回原形。 “太阴炼神光!”恶鬼怪叫一声,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如同气罩把自己护住,把再次刷过来的太阴炼神光排开。 太阴炼神,消人神魂只在无声无息,月光照来,就把神魂化作玄光飞去。 鬼怪没有形体,只剩下一道阴身,正是被克制得不能更克制。 恶鬼也曾征战阴土,并非无名之辈,此刻运起秘法,登时强行从蜂窝般的虚空间隔中冲出来,在虚空中穿梭,一面躲避太阴炼神光,一面找寻路径往阴界外逃跑。 阴界的天空红气浮动,这恶鬼在虚空中活动,就见槐序轻笑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声:“三界火宅,众生皆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槐序一身玄衣,仿佛隐士,更像是道士而不是僧人,一本正经的念着阿弥陀佛,看得人想要发笑。 但是没有人发笑。 槐序双手合十,仿佛天维倾倒,天空被捅了个黑窟窿,整个崩塌,只听一声巨响,一把巨大的黑色宝伞缓缓收拢,把分隔虚空的禁法和恶鬼一把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把宝伞拿到手中,赤红的火纹在伞面上仿佛游龙,红光涌动,盛开如同莲花。 这恶鬼已经被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抓住一粒火花,轻轻一拽,从伞中拽出一朵坠着璎珞的赤红莲花。 他托着莲花,道:“谢七爷,不负所托。” 白无常哈哈大笑,一身白衣化作丧服,高冠上书“你也来了”,哭丧棒被他抓在手中,赤红的嘴唇仿佛染血。 黑无常也化作冥帅打扮,高冠上写着“正在捉你”,手中勾魂锁垂到地上。 “有劳兰若王和黑山山神,”黑无常道,将手中勾魂锁一甩,穿透赤红莲花,锁住其中的恶鬼,把他从莲花中抓了出来。 莲花破碎,槐序随手一扔,把火罗伞扔回天空,遂消失不见,重新遮盖起天空。 白无常道:“我们哥俩要拿他回去复命,不便久留,我们回去后,必会在殿下面前为二位美言。” 说着,白无常和黑无常就化作阴风,消失在兰若居中。 槐序运足了目力,又借助六道轮回盘,才隐约发现黑白无常似乎直接打通虚空,往阴土去了。 黑白无常去了,留下的一众妖王鬼王对槐序反倒更加敬重,白献之站在槐序身后,摆明了以槐序为首。 有一位正神追随着,以人仙境界的夜叉鬼当坐骑,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能无声无息拿下九幽恶鬼,又身怀两件极为厉害的法器,今日这一见,哪里还有半点曾经那个树妖的影子。 被这么一打搅,鬼市里的妖魔鬼怪也受了惊吓,槐序为表歉意,将小蝶手中的镇魂铃取来,化作九口铜钟,轻轻敲响,钟声连绵,仿佛禅唱,动人心魄。 众鬼作歌相和,女鬼飞天伴舞,气氛猛地沸腾,重新热烈起来。 整整一夜,鬼市远比人间的集市要热闹得多。当苦寂被点燃,迸发的火焰绚烂灼目,让槐序这见惯了酒醉灯迷的,都不由得失神。 五色令人目盲,仅仅是眼睛,又能看得了多少美,灵魂和灵魂的碰撞,精神和精神交汇,他们所闪烁的火花,有岂是一双肉眼若能容纳的? 整个鬼市仿佛极乐一般,寄托着温暖和希望,黑山阴界都被感染,与其他凄清的阴界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机。 天色将明时分,槐序给妖王鬼王没人一份回礼,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鬼市里渐渐安静下来,来自阴土,来自各个积阴地的鬼物都要离开,从东门入,从西门出。 槐序亲自在门口送客。取下白瓷面具,放回水缸中,槐序带着泉上人和侍女给每人送上一份礼物,道:“临别赠礼。” 油纸包里包着三粒香丸,分别是警神、空执、破妄。 警神着唤醒神魂,空执者解脱烦恼,破妄着重获新生。这三粒香丸,与其说是礼物,倒不如说是希冀。希望持丹之人能勘破执念,解脱自在。 执意留在人间的鬼物,总是心有所执,放不开,抛不下。 这三粒香丸只是一个契机,若是真的愿意放下,真的想解脱,依着次序用完三粒香丸,等下一个十五鬼市再开,就可以就在黑山阴界,经由槐序之手运作,洗清孽力,转世投生。 YY小说 若是不愿意放下,或者不是人间鬼物,而是妖物或者阴土之民,这三颗香丸也可以帮助压制怨气,增长灵智。 赠礼送上手,那些妖鬼就都明白了槐序的意思。 按槐序的说法,前尘往事,具都成空,把自己困在过去,就再也解脱不了,倒不如向前看。 若是有怨气的,可以帮忙化解怨气,若是有执念的,可以帮忙解除执念,而后可以长居黑山阴界,也可以转世投胎,总比当个孤魂野鬼强。 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这份心意是要谢过的。 忙到天明,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槐序再回头去看鬼市,似乎还能听到鬼市里欢笑和歌声。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 热闹一点一点化作寂静,槐序听着看着,也不由得觉得有些落寞,不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转头看,是白献之的笑脸。 “回去吧。” “回去吧。” 槐序吸了口气,回归阴界,身后忙了一宿的妖鬼欢呼一声,把装满了面具的水缸和没有发完的香丸抬回阴界,就再也忍不住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或化作本体,或是嬉戏打闹,又闹成一团。 红眼的乌鸦抓起鹿童的槐蜜酥飞起,得意的嘎嘎大笑,冷不防被鹤女抢了回来,记得只骂嘴。 山宝摸了摸戴在脑袋上的一朵小花,傻咧咧得笑。 槐序瞧着失笑,忽然面前一亮,白献之把山神符授送到他面前,道:“师兄,收起来吧。” 他笑意盈盈,混不在意手上拿着的东西,倒是献宝一般,又把一块玄阴佩拿出来,喋喋不休道:“这块玄阴佩是小桑送回来的,说是那个九幽恶鬼当过去的,不过他肯定是没办法赎回来了,师兄不如帮我把它重新打磨,正合我玄阴秘录所用……” 耳边白献之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远去,阴界的入口已经闭合,静谧的黑山上晨光渐起,丝毫看不出来这里藏着许多凶恶的妖魔。 有一只老鼠,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阴界的大门,看见阴界大门消失,吱吱得交换两声,转头就朝山下跑去。 穿越丛林和灌木,直到黑山三里之外的村落里,老鼠从地洞里钻出来,跳到一个老头的手中,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老头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衫,听着看书吱吱说了半天,笑眯眯得点了点头,夸奖道:“乖儿,你去继续帮我看着山上的动静,有事我会召唤你的。” 老鼠得了赞赏,从他手上跳到地上,却没有离开。 老头苦笑一声,道:“乖儿,我这是元神寄居而来,可没带丹药。” 老鼠吱吱叫了两声。 老头道:“好好好,下次补上。” 老鼠这才满意得钻回土中。 老头看着老鼠洞,眼神一片昏暗。 “乖儿灵智有限,能传来的消息有限,看来还是要再另寻他法。树妖啊树妖,若非绿兰昨夜忙着吞噬鬼神,必不会让你好过!” 老头冷笑一声,又忽然昏倒,占据了他身体的元神已经离开。 36.第三十六章受、摩顶受戒 热门推荐:、 、 、 、 、 、 、 中元节过去未有几日,鬼市里来了一位阴土的客人。 灯笼高悬,明月皎洁。 槐序陪着客人在兰若居吃酒。 客人是一个小脸蛋,身穿皂袍,只有肩膀上赤红一片,唤作夜游神。 槐序敬酒,一干二净。 夜游神笑道:“爽快!就听谢必安和范无救吹嘘兰若居美食美酒,可把我馋得!这次专门讨来这趟差事,就是要来见识一番,来了之后,才发现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一饮而尽。 槐序帮他把酒斟满,道:“大人公务繁忙,想来也不会是特意满足口腹之欲的,莫不是阴土有什么召唤?” 夜游神已经喝得有些多,当下就道:“兰若王聪明,先前九幽恶鬼逃狱,多亏兰若王出手相助,谢老哥回去在几位殿下面前提了提,殿下便下旨表功来了。” 夜游神掏出一封公文朗读起来,是地府的表彰,得了转轮王口头褒奖,另有赏赐,赐下一道玄阴宝气,不论是拿来修行还是炼宝都是上乘之物。 除此之外,夜游神略微迟疑,才道:“除了我家殿下有封赏,我这里还有一封口信给你。” 槐序问道:“口信?” 夜游神道:“我出阴土时,阴山大尊遣人让我给你带一封口信,你接么?” 阴山大尊,乃是地藏王菩萨。菩萨坐镇阴山,度化恶鬼,维持六道轮回运转,和槐序是半毛钱关系也搭不上。 槐序心里一跳,第一时间想到识海里的六道轮回盘。能和这位大尊扯上关系的,也只有这玩意有可能了。 大尊坐镇阴山,神游太虚,又怎么会关注他这个小人物?被这种大人物关注,哪怕是槐序也不禁心惊胆战。 槐序无法拒绝,只得道:“大尊有何旨意?” 夜游神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空,整个人仿佛木偶一般呆立,冥冥中一股宏大的意志降临下来,把夜游神眼中的神光填满。 夜游神身上落下金色的光辉来,这种无形的光辉并不为肉眼所见,若非脑海中轮回盘转动,他一身法力又都是佛法,决然看不见这种明澈的佛光。 夜游神的眼睛很亮,他的眼睛夺去了他所有的光彩,温和、慈祥、深邃,仿佛星空一般令人觉得目眩神移。 槐序呆了一呆,原来这就是“口信”,阴山大尊亲自降临,口口相传的信。 “见过大尊。”槐序虽然未曾受戒,尚且算不得佛门中人,但他得了佛门的道统,此刻遇见真佛,也难以自持。 大尊笑着点了点头,收敛了性光,目光朝阴界看去,到了他这个境界,时光早已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他目光观照之处,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回溯,尽收眼底。 这个小小的阴界,勉强也可以称作人间的净土了。 因缘而化,眼前这人,便是有缘。 大尊道:“居士乃是有缘之人,故而老僧想来见一见。” 夜游神的小脑袋和五短身材丝毫不能使大尊的柔和减弱半分,槐序见了,心里的忐忑也不禁去了。 大尊伸手一抓,六道轮回盘就落到他手中,大尊道:“这是我早年所炼,却不料与居士有缘。” 大尊抚摸这六道轮回盘,叹道:“渡人亦是渡己,你做得极好了,只是长路漫漫,你还要戒骄戒躁,劳心苦行。” 槐序摇了摇头,道:“算不得苦,我本就乐意做这些。” 大尊温和的笑着,将六道轮回盘送还到槐序手中,伸手向他的头顶摸去,在他头顶轻轻抚摩。 “善哉,善哉!” 纯粹的金色性光包裹着槐序,温暖、慈爱、祥和、包容,近乎道的真与善在槐序面前显露,有亮晶晶的液体从槐序的眼睛里渗透出来,槐序忽然深深地感动。 天地苍茫,人是浮萍微末,人的微茫和世界的广袤无时无处不在。凡人创造自己的王朝,建立自己的亲缘,从而创造羁绊。 修真之人不可以。透过无穷表象去看到宇宙的真,也就剥离了许多羁绊,从此风起苍茫,再无依托。 既然修真,也就只有大道相伴,唯有同行者,才是伴侣,称得上道侣,白献之可以算得上。 而大尊展现给他的,就是前路,是一盏在黑暗中照亮彼方的明灯。 “你与我有缘,可愿受我戒律,做我弟子?” “何戒?” “不杀有灵众生。” “弟子谨遵法戒。” “善哉,善哉。” 槐序睁开眼睛的时候,夜游神不在了,大尊也不在了,鸿飞缈缈,恍如一梦。 但是槐序明白这不是梦,因为他已经能透过时空感应到极乐世界,感应到阴山,那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羁绊。 佛在灵山莫远求, 灵山就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 好向灵山塔下修。 槐序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大尊,是在心头所见,还是在眼前所见。 但是,他见过。 槐序站了整整一宿,不曾动弹。他还陷在大尊的佛性中无法自拔,观佛见法。 天明时分,白献之过来看他,他才从妙境中醒来。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神通,“不杀有灵”。 这是他的戒法,经过大尊点化,一夜悟法之后,就成了神通。神通和道术不同,道术是外求而来,神通是内寻而来。 人有双目能观,这就是人的神通。神通本就是人的能力,只是因为种种谜障,才无法显现。 这会儿,槐序就已经经过了一个神通自现的过程。 槐序觉得这是个很有趣也很麻烦的神通,他脚踩在地上,不会踩死一只蚂蚁,也不会踩坏一片嫩草,但同时,他就是把一座山搬来,也不可能砸死一个敌人。 果真应了他“不杀有灵”的戒律。 白献之嘲笑了他一顿,道:“师兄好好的俗人不做,偏要受什么戒律,也亏得只受了一个不杀生,否则还不知道要把日子过得多清苦。” 槐序自然是没办法辩驳,佛门戒律众多,他算不上佛门弟子,但大尊却是佛门菩萨,这一戒自然受得。 众生皆有佛性,有灵众生,也是有佛性的众生,就像在大尊眼里,槐序和他自己没有分别,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这份感念,也要传到槐序心中。 不杀有灵众生,也是不杀佛性。 只是这话没法说给白献之听,白献之走得不是他的路数,并不忌讳杀生,甚至玄阴秘录是更靠近死亡的秘法,不是一个路数。 道理说出来都懂都理解,实际上都不懂都不理解。 所以槐序只是笑笑,在白献之额头啪得一声弹了个脑瓜崩。 “行了,别笑我了,只是这个样子,对敌确实不便,好在我受大尊戒律之后又有所领悟,需要闭关半月,修行因缘经中一门佛法,届时出关,才能化解此时尴尬。” 白献之道:“好,香行的是不必操心,容娘已经过去看顾了,山上我也看着呢。” 槐序笑着,同白献之聊了一路,说着未来的打算和目标,白献之听着,心里暗自欢喜,知道这个未来,也有自己一份。 把槐序送到藏经阁,闭上门扉,槐序还对他眨眨眼。 白献之一愣,有些开心的笑着,暗道:“往日师兄便是温和,也总觉得有些郁气,不知今日怎么忽然开解了,比以往倒更活泼些。” 他不知道槐序是有了“根”,不再是浮萍微末,因此化解了心中的郁气,却也为此感到开心。 槐序往日是温和的,却总缺了什么,今日见过,忽然觉得,也许是缺了些“人气”。 伴随着槐序闭关,整个黑山都沉寂下来。 白献之主持着兰若居,偶尔会有鬼神路过,在兰若居中享用美食,也顺带着,将兰若鬼市的名头带了出去。 兰若居日常所需不少,仅仅靠黑山难以满足,因此山上经常要下山采买,或是去金华的集市,或是拜访各个山头水涧,以补足山上所需。 这一日,正是黄九郎当值,要往茯山采买茯苓,黄九郎在泉上人处领了一道符召,贴身收好,背着布褡裢就下山去了。 黄九郎穿着黄衣戴着黄帽,背着布褡裢,化作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朝山下飞奔而去。 黄九郎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只绿豆眼的老鼠吱吱乱叫,跟着他下山去。 黑山不远处的小村里,一个老头痴痴呆呆的坐在门边,见到老鼠在身前站定,这痴呆的老头眼里才注满了神采。 “乖儿,有消息了?” “吱吱……” 老头的眼色一下就变了,冷笑一声,把老鼠放到地上,就朝村外走去。 “公公,你去哪?”老头从板凳上站起来就有,身后的儿媳连忙追了出来。 老头自然不会回答,反正这具身躯很快就会没用了,不值得多费神,只是越走越快,几步就将身后的儿媳甩开。 loubiqu.net 这副腐朽的身体并不堪使用,只有燃烧气血精魂,把阳寿都烧了,才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供占据着躯体的灵神使用。 “不过是个蝼蚁。”二春道人冷笑一声,暗道:“能为我所用已是莫大的荣幸,又值得费什么心思呢。” 黄九郎沿着大路去了茯山,这条路被槐序花钱重新修整过,黄九郎在这条路上,催动怀中的符召,微微发光,就能感受到暗埋在路面下的阵基,借着这阵基,就能避开人的耳目,日行千里,直入茯山。 茯山有一窝狐狸,看管着茯苓生长,平时也用茯苓去山下换些生活用品,黄九郎来得正是时候。 黄九郎采买茯苓,留下来一瓶狐狸用得上的丹药,就朝山下走去。 草丛浮动,老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茯山下,浑身都渗出血汗。硕大的黄鼠狼在草丛里抬起头,就看到了老头。 黄九郎心生不妙,缓缓后退着。 老头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道:“孽畜,别逃了,你想逃到哪里去?” 黄九郎化作人形,小心戒备着,叫道:“你是什么人?” 老头嘿嘿一笑,却不答话,抬脚在地上一跺,泥土仿佛活过来一般,化作绳索扣住黄九郎的脚踝。 黄九郎脸色一变,使了个幻术,缩小身形,脱身而出,朝山下跑去。 黄九郎跑得飞快,只要到了大路,这老头就不可能追得上他。 老头脚踩大地,泥土在他脚下蠕动,带着他前行,缩地成寸。 “孽畜,你也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跟错了主子。” 黄九郎这点微末道行,远远无法和二春道人想比,若非这个老头的身体已经气力不足,甚至连逃跑的机会也不会有。 二春道人不知道黄九郎的心思,却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那容得黄九郎逃脱,于是在口中念诵秘咒,扯下左臂化作一道血箭飞射出去,正中黄九郎的后心。 老头狞笑一声,上前捏住黄九郎的咽喉,“我问你话,你是活着答,还是死了答?” 黄九郎啐了他一脸口水,哈哈大笑,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老匹夫,大王会为我报仇的!” 老头被吐了一口口水,脸色顿时难看之极,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死来吧!” 老头正要发力结果了黄九郎,冷不防身后忽然一阵劲风,正打在他的腿上,让他跌了一跌,手上一轻,黄九郎已经不见。 老头回头去看,正瞧见一只黄皮狐狸背着黄九郎往山上跑去。 “畜牲!” 黄九郎被狐狸背在身上,已经气若游丝,在狐狸耳边耳语道:“不要上山,你们打不过他,你听我说,下山往南走,直上大路,我怀中有一道符篆,你念动法咒,就可带我回黑山。” 黄九郎断断续续将法咒念给狐狸听,念得几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带我回黑山……” 狐狸感觉到黄九郎已经没了声息,身后老头越追越近,狠狠咬了咬牙,转头转进灌木丛,另寻小路下山。 那老头追之不急,只见得一只狐狸背负黄鼬上了大路,就越走越快,快到他都追不上。 “该死!这里不能待了!” 说着,就弃了这具破败的身体,灵神悄然遁走。 没了二春道人的灵神压制,先前强行用秘法逼迫出来的力量迅速迎来反噬,老头直挺挺的倒在路边,周身都冒出血来。 37.第三十七章三、摩耶三相 热门推荐:、 、 、 、 、 、 、 灯火低垂,灯花噼啪作响,寂静的大堂里显出一股诡异的气氛来。 白献之穿着苍云纹的白衣,坐在上首,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玉钩。 这枚小小的玉钩是槐序用玄阴佩雕琢出来的,共有一对,白献之取了一枚,还有一枚被他挂在槐序的腰上。 黄皮狐狸跪在地上,一身血迹,身边放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黄鼬。 黄皮狐狸瑟瑟发抖,他已经将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白献之却没了声响,这般寂静,让他从心底感到不安。 这些大人物,一言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门口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黄十九郎扶着老母亲黄姑婆进来屋子,黄姑婆须发皆白,穿着一身黄衣裳,人立而起,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十九郎扶住,颤颤巍巍的进了房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兄弟。 黄姑婆眼睛不好,但一眼就认出躺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脸色发苦,昏黄的眼睛里露着哀戚,声音也微微颤抖,压抑着沉重的悲哀。 “儿啊,娘看不得九郎,看了,我就要随他一起去了,你们去看你兄弟最后一眼。” 老太太忍住悲哀,不敢多看一眼,她还有很多孩子,她怕自己忧思过度,连剩下的孩子也无法照看。 白献之把黄姑婆扶到座椅上,道:“姑婆,九郎的事,我很抱歉,请您节哀。” 黄姑婆摇了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若不是大王收留,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葬身狼口,哪里还有今日。” “这是他的命数。”黄姑婆说着,就流下泪来。 白献之沉默,随后对着黄皮狐狸道:“你把适才所说同姑婆再说一遍。” 黄皮狐狸应了一声,又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黄姑婆承受着丧子之痛,却也没有心神混乱,仍旧仔细听着,这是岁月历练来的刚强。 听着狐狸说到黄九郎嘱托他把自己的尸身带回来,黄姑婆闭着眼睛,眼泪直流。 半晌,黄姑婆才道:“好孩子,是你把九郎送回来,不至于让他死后还要遭人侮辱,谢谢你。” 黄皮狐狸低低应了声,乖巧道:“姑婆节哀。” 黄姑婆看着他一身黄皮子,身上还沾着九郎的血,又乖巧懂事,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好孩子,你可有亲人,可有名姓?” 狐狸道:“我还有个远亲,只是远在狐山,父母双亡,因此在茯山求生,别人唤我小黄。” 黄姑婆道:“我没了一个孩子,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儿子,承了九郎的名字?” 狐狸没有父母,有个来历不俗的黄姑婆愿意收他,哪有不同意的,便道:“我愿意,见过干娘。” “好好好。”黄姑婆抹着眼泪,把黄九郎搂到怀里痛哭。 白献之不想打扰他们的情绪,只是他却不得不问过:“姑婆,九郎是您的孩子,他遭劫也是为了黑山,我要用九郎的尸身探一探事情的始末,不知道使不使得?” 黄姑婆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决断,对死人做法,总有些不好处,尤其是涉及灵神的法术,或许会干扰到魂魄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黄姑婆感谢狐狸将九郎的尸身送回来。 但是十九郎却劝道:“母亲,九哥死得不明不白,若是找不出仇人,如何报仇?二大王法力通神,必不会干扰到九哥转生。” 黄姑婆把目光转向白献之,白献之点头应了。他若要避免这些禁忌,自然是小菜一碟,之所以要多问一句,不过是看在黄姑婆一家的情份上,怕他们心里有结,对槐序不好罢了。 黄姑婆道:“请二大王施法。” 白献之点了点头,先来看黄九郎的尸身,就在尸身上感应到土行灵气,心知对方必然精通土行道法。 黄九郎是被捏断了脊柱,震碎了经脉而亡,听狐狸的话,似乎灵魂并没有遭到毒手。此刻灵魂不在身边,看来只能去幽冥一问。 白献之皱了皱眉,黄九郎的灵魂若是入了谜障,进了阴土,他要施法,还要不伤黄九郎的魂魄,只有亲自下去一问。 只是他最是厌恶阴土环境,他作为“黑山老妖”被镇压在阴土五百余年,要下阴土,势必还要看到故地,让他想起不愿回忆的过往。 “罢了。”白献之叹息一声,槐序在闭关,能做这事的,也只有他。 “取水来。” 黄十九郎端来木盆,白献之脱了靴子,把脚浸入水中。 水通幽冥。 天上有天河,人间有四海四渎,阴土有三途川,水贯穿了三界。白献之闭上眼睛,耳旁就逐渐传来了水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随后整个人一震,再次睁开眼睛是,已经是在一片阴暗的世界。 天空中一片暗黄,太阳投影下来的暗日挥洒着昏黄的光芒,白献之站在水中,旁边是开满了死人花的河岸。 阴风惨澹,白献之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从水中走出去,沿着河流,走向黄泉路。 兰若寺,藏经阁灯火通明。 槐序卧在软榻上,六道轮回盘悬浮在他的胸前,赤金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他在参悟十二因缘转轮经中的一门妙法,唤作摩耶三相妙法。动用轮回之法,使人于三生三世中开悟,既是自己修行的法子,也是使人开悟的法子,还是对敌的法子。 摩耶幻相,因缘轮回,就可以弥补他打不死人,又没法制住人的缺陷。 他此刻灵神投入六道轮回盘,就已经被六道轮回盘借着因缘牵扯,投入到别人的三生三世中。 最先进入的,是树妖姥姥的三相。 姥姥乃是草木得灵,没有过去相,而今生相,就从二百年前,老僧种树开始。 有青槐一株,被种在藏经阁后,日日听僧人宣读佛经,逐渐开灵。 “师兄,有着树遮阴,就不怕晒着了。” “这棵树有灵啊,你听,像不像是在读经?” 青槐枝叶莎莎作响,如歌如诉。 六十多年前,兰若寺里都是压抑的气氛,焚香问道,四处都是僧人的诵经声。 老僧站在树下,苦叹道:“阿兰若,本就是清净僻远之意,今日遭劫,果真是违背了兰若真意的后果吗?” 老僧轻抚着树皮,道:“可惜了你啦。” “师祖,邪佛已经杀上山来了!”小沙弥慌忙禀报。 “唉,走吧。” 老僧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兰若寺蒙上了一层血色,有些道行的僧人都在辩法中被邪佛打伤,重伤垂死。 初入门的弟子哭泣着照顾长者,随后就有许多人上山,高呼着:“活佛说这是伪佛庙宇,不是真佛,容不得它!” 火焰须臾间就烧了起来,大殿里释迦摩尼祖师的金身都被剥去。大殿坍塌,哭嚎声不断。 低低的诵经声响起,僧人盘腿垂目,接受了命运的沉重。 有人抢到藏经阁前,却见得青枝摆动,老槐树根须如剑般将两个人扎死,鲜血淋漓而下。 “有妖怪啊!” 慌乱的人哭嚎着逃开,饱饮人血的老槐也背离佛道,从此入魔。 槐序化身老槐,体会着这一场大变和风波,不久之后,佛门坍塌的废墟如同蜜糖一样,吸引来了罗刹鬼和夜叉鬼,整个黑山,就化作一片死地。 老槐树为保灵性遭难,是本体沉睡,用树枝树叶化作草偶,将阴神附在其中,下山游历,寻找化形之机。 下山碰到的第一个人,在黑山山脚下上吊而死,金钗步摇,绫罗绸缎,娇俏可人。草偶一时心动,就将这女人的尸身取下,依样画葫芦,化作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树妖姥姥就闯出了无比凶恶的名头。 直到筹划鬼市,想要破开藏经阁的佛法保护得到秘法,被十二因缘转轮经当头一击,打散了灵神,和冥冥中飞来的一道灵神结合在一起,化作一个新的生命,自名槐序。 眼前一黑,槐序睁开眼睛,识海中生出一朵金莲花,生出三个花胎,右首最先成熟,一棵老槐树在莲台上熠熠生辉。 中间的那朵莲花随后成熟,一个黑衣赤纹,眉目如画的青年人端坐其上。 左首的莲花最后盛开,只有模糊的一个金色人影,笼罩在赤金的光华之中。 “这是我的三相。” 槐序有着感应,摩耶三相妙法这就入门了。 槐序再次观察自己的因缘线,看见最粗的那根因缘线,连的是白献之,心中一动,就将灵神飞入六道轮回盘中,观看白献之的过去相。 青山如墨,草木如烟。 矮小的神庙中供奉着山神的石像,青石的神庙,白石的神像,三支香火冲天而起。 虔诚的山民祈祷着“山神大人,赐给我们衣食吧,保佑我们猎取到足够的猎物,收获足够的桑麻。” 山神的石像仿佛活物一般,眼中有着神采。 山神降伏山中的妖怪,使得村民不必畏惧山中的怪物,可以自由狩猎。山神又施法保持土壤肥沃,可以让村民种植桑麻和粮食。 破落的山村逐渐发展起来,越是繁荣,人口越多,对山林的索求就越无度。 王朝末年,法度难行,官府式微,也无力管理山林。 为了养活更多的人,满足更高的需要,山林被狩猎一空,树木被无情的砍伐。 “山神啊山神,赐给我们更多吧。” 直到山林被破坏,山神的力量被削弱,被镇压的妖魔又开始作乱。 村民再次恳求山神:“赐予我们安宁吧。” 山神庙修建得很宽敞,山神的神像很高大,但是山神却无法从信徒哪里得到力量了。 贪婪的人性使得人类不会虔诚信仰山神,香火无法给予山神力量,山林被破坏,又使得山神的力量衰微。 山神即使尽力去镇压妖怪,却也逐渐力不从心。 山民并不满足,他们抛弃了山神,求诸于外力,请来了法师。 天下大乱,妖魔横行,这位法师,就是魔道的修行者。 “一个天生的神灵,孕育阴敕符授的神灵!”法师眼中的光芒带着贪婪。 “只要能得到他,我不仅可以得到神力,更是大道可期!” 法师说:“这是个邪神,他是与妖怪一伙的,拆了他的庙宇,打烂他的金身,我会把他和妖怪共同收服!” 山民们群情激愤,没有人还记得是山神镇压了妖怪,才使他们逐渐富足。 被信徒拆毁了庙宇、打烂了金身的山神力量大减,不敌法师,只能逃亡山林。 被镇压的妖怪脱落而出,同是也遭到了法师的攻击。 妖怪嘲弄得说:“山神,看看你,这就是你的信徒,你为了人类,把家园害成这样,这就是你的结果。” 1200ksw.net 妖怪和法师同归于尽。 “山神,你和我都是这座山孕育的,我救你一命,你不要再糊涂了。人啊,最是冷血薄情。” 山神从法师的遗物中获得修行的方法,血祭了自己的信徒,盘踞在黑山上,杀尽了数百里的人类,用人的血液奠定自己的魔道,被人称为黑山老妖。 天下大乱,黑山老妖趁着战乱血洗数座城池,冤魂遮蔽天空,阴云不散。 他善于玩弄人心,化身成人,挑拨天下,使得战乱不停,纷争不息。 天下最终的胜者项氏崛起,逐渐平息纷争,而黑山老妖也迎来了他的末日。 一个叫奢摩的法师从远方而来,在黑山上和他斗法。黑山老妖三战三败,被奢摩大师封印了法力,镇压在阴土五百年。 阴土无尽的黑暗里,没有了力量的山神就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寒冷、寂寞、空虚,魔道的反噬不时的侵袭着他,让他苦不堪言。 他能听到鬼物活动,却仿佛与他们在两个世界,整整五百年,几乎要逼疯了他。 他再也无法忍受,想尽各种方法想要回到人间。 人间五百年,兰若寺衰败,奢摩大师的法力不断流逝,终于在兰若寺衰败六十年后重见天日。 仿佛有光芒在眼睛里照进来,黑山老妖抛弃了魔躯,再造灵体,从土中生出来的时候,就与过去分离,到了今生。 槐序猛地从过去相中清醒过来,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喘出一口气,对着书桌上的铜灯怔怔出神。 铜灯光芒闪烁。 这盏灯,是槐序以指月玄光为白献之立道的时候点起来的,灯光闪烁,意味着白献之可能出事了。 槐序拨动因缘线,才借着六道轮回盘看到白献之到了阴土。 阴土,白献之已经从黄九郎那里得到了消息,他走在黄泉路上,想通过三途川回去,但是一回头,却再也找不到方向。 黄泉路无比冗长,他在普通的鬼魂眼中是一条路,但在修行有成的人眼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条路只是一个方向,回归阴土的方向。鬼魂和鬼魂之间是独立的,路和路是不同的。 他来的时候借着黄九郎的尸身找到了他的魂魄,但他放走了黄九郎的魂魄,就没找到回去的路。 白献之脸色发白,只有死人才能看到黄泉路,他是看不到的,换言之,他会被困在这层虚空里,再也回不去。 当年奢摩大师把黑山老妖镇压的地方,就是这一层虚空。无死无生,无生与死。 奢摩大师还能让他听到其他鬼物的声音,而他自己,却没有这个力量。 这意味着,他又会被困在这里,直到肉身死去,灵魂回归地府。 白献之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瞳深处似乎有黑色的魔纹要冲出水面。 这时候,一点光芒从天空落下来。 微弱的光芒,就像一片羽毛,轻盈剔透。 白献之抬头看去,只有一个青年,玄衣赤纹,晚上挂着一枚玉钩,手中抓着一盏铜灯,似乎在对他轻笑,道:“回来吧。” “回来吧。” 白献之眼睛猛地睁开,呼吸仿佛风箱一样扯动。喘息着,白献之看着地上,自己的脚还浸在水中,黄姑婆和黄家兄弟还看着他,似乎他还未离开一般。 白献之把脚从水里拔出来,心里有着几分心有余悸,更多却是难言的情绪,像是被融化的天光拂过心坎,痒痒的。 38.第三十八章、二春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仍旧没有出关。用灯盏将白献之召回人间,槐序就继续修行摩耶三相妙法,六道轮回盘的镜盘上朱砂斑驳,仿佛要滴下鲜血,镜盘中光影流动,仿佛沙漠中的风沙推移。 槐序的神情有些恍惚,从黑山老妖的前世中出来,对他的触动极大。树妖姥姥和他本事一体,只不过算是重新回忆一遍过往,但随着黑山老妖的过去走一遍,哪怕只是旁观,也无形中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这个世上,最了解白献之的也许不是他自己,而是槐序。 黑山老妖的心念极强,虽然对槐序的心念有些损伤,但是黑山老妖的经历又让他收获颇丰。 一个邪道巨擘的记忆和经历,换作其他人,就可以顺着这段传承再造黑山老妖。不过对槐序最为紧要的,还是他在轮回中历练的体悟。 有了两次经验,槐序再次拨动因缘线,这次,他化作一棵玉兰树,于月下修成神灵。 槐序没有出关。 白献之总揽黑山一应事物,泉上人坐镇黑山,白献之亲自跑了一趟茯山,在茯山不远的大道边找到了老汉的尸身。 把玩着玉钩的白献之站在尸身边上,干净的雪白的靴子踩着干涸的血迹,他皱了皱眉,抽出锦帕捂住鼻子,折断一根草叶当做工具,把老汉的尸身翻开,露出满是血垢和泥垢的脸。 老汉的眉心祖窍塌陷,一片混沌,浑身精气烧干,尸身干枯皲裂,血液里带着一股燥热的土腥气。 “夺灵寄体之术,不仅借用了别人的身子,连魂魄也打散了,能用出这等恶毒的法术,想必不会是正道中人了。”白献之用草叶劈开泥土,把老汉的尸身掩埋,又将泥土抹平。 “死者为大,尘归尘,土归土,愿汝长安。” 魂魄虽然散了,只要真灵不散,用还有轮回的希望,不至于真正消散在天地间。 白献之并没有从尸身中抓到对方的气息,对手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可以抓住的把柄,但这不妨碍白献之思考。 从夺灵寄体之术就可以推断对方很可能是人类而不是其他的东西,而且这个人的本体不会太远,周围与黑山有怨的势力不多,逐个排查就是了。 白献之略略整理思路,就往金华而去,要查探金华府内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最方便的还是求助城隍神。金华府大城隍辖制金华府鬼神,手眼通天,在籍的鬼神僧道,不在籍的野神野修,都逃不过的城隍的耳目。 白献之进入城隍神的神域,以黑山山神的名义规规矩矩递了帖子,黑山山神曾受阴土殿下嘉奖,,被记录在案,白献之也没有收到刁难,就被请入道正司。 道正司在人间设立,在神域中也有投影,管理道正司的鬼卒听他要查金华府的道人,沉吟一声,搬出宗卷,道:“黑山山神,这些宗卷你自己看过也就罢了,不可外传。” 白献之翻开宗卷就知道为什么说不可外传了,金华府内一众鬼神妖魔,自以为行事隐秘,但凡有大事,都在宗卷上有些记录。 鬼卒道:“鬼神之事,皆在阴土管辖,此前黑山也在录,只是山神现世之后,这些宗卷便收回秘匣,除非山神死亡,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白献之了然。阴土有监管之能,但监管归监管,除非触犯底线,否则不会出手干涉人间鬼神行事,大多任其自生自灭,但这些宗卷若是传出去,必然要掀起风浪,若非白献之顶着山神之位,是不可能看到这些隐秘的。 白献之把目光定在一份宗卷上,这份宗卷上写着绿兰鬼王的名号,他心中一动,冥冥中有些感应,就翻开了绿兰鬼王的宗卷。 “妖狼之鬼,成名于一甲子之前,杀生无算,罪孽深重。”白献之没来由的觉得这鬼王怕是活不长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若是绿兰鬼王这般穷凶极恶,尚且能逍遥长生,那黑山老妖又凭什么会被镇压五百年之久呢? “二春道人,长春观弃徒,善土行道法,现居绿兰山,鬼王之爪牙。”白献之伸手在宗卷上一划,冷笑一声,在心里默默盘算,手上继续翻动宗卷,直到把一大摞宗卷尽数看完,才小心送还鬼卒,施礼而去。 这就是身为正神的好处,有了官身,办事也会方便得多。 白献之回了黑山。 三春道人的阴神一直被槐序拘在兰若寺中,但这老儿乖觉,只当换了个主子,倒也不惹是生非,反倒尽心尽力为槐序做事。 这么个人,若要放走必然是个仇敌,他既然愉快的接受了“命运”,槐序也就把他留在寺中,掌管丹房。 三春道人虽然把人元宝丹之法用错了,却也在这上面揣摩了许多年,让他炼丹,也算是人尽其才。 非但如此,三春道人被槐序点破人元宝丹的修行之法,立刻将此法改动,用于鬼仙修行。槐序拿六道轮回盘帮他推衍过几次,还真就推衍出一门高深的鬼仙修行之法。如今,也算是兰若寺一个高手。 丹房里弥漫着药材的气息,白献之抽一抽鼻子,就能分辨出其中用了不少灵药。三春道人花白的头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芒,无形的药气在他口鼻中吞吐。 “我师兄啊……” 炉火照亮了三春道人脸上的皱纹,老道士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和苦涩。三春道人道:“我师父长春成就尸解仙而去,留下天、地、人三元宝丹之术,我师兄弟三人各得一法,但只有大春师兄悟得法理,二春师兄和我都走错了路子。” 老道士脸上的愁苦都能滴出水,道:“二春师兄性子狠辣,诳我出长春观之后,打着共参道法的名头,把人元宝丹之法骗去,不过他好歹也是我师兄,把地元宝丹术传了我大半。地元丹法截断地脉,要以一地灵脉为炉,铸就宝丹,成就地仙。想来师兄和绿兰鬼王沆瀣一气,也不会是真心相交,必是图谋绿兰山地脉。” 白献之道:“图谋绿兰山地脉?就不怕绿兰鬼王反噬?” “不过是一个厉鬼,再厉害,也算计不过我师兄。”炉火变换,三春道人道:“二春师兄精擅土行道法,尤其小心他的崩山术,他得了我的人元丹法,炼精化血之术必然也会了。” 白献之想起被二春道人夺灵寄体的老汉,想来二春道人那时,使的就是炼精化血之术了。 白献之道:“我要杀二春道人,你别怪我。” 三春道人闭上眼睛,道:“我师兄弟二人,都是师门的耻辱。自我随着二师兄叛门而出,我就知道会有今日。我又一件事要恳求大王,大王若是答应,我愿做牛做马为报。” 白献之道:“地元丹法和人元丹法我和师兄会送回长春观,你不必担心。” xiaoshuting.la 三春道人深深拜倒,起身时,已经不见了白献之身影。 半个月转眼即逝,槐序到了日子,就从藏经阁里走了出来。 白献之在藏经阁外侯着,将近日的事情说给他听。 白献之道:“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沆瀣一气,不可不妨。” 槐序道:“这事是我做得差了,我早年便树敌颇多,这次又逢劫数将至,却波及了他们。若是我早些想到,九郎本不必死。” 白献之看他自责,情绪有些低落,道:“世事难料,本不是人能算尽。若有一日我为师兄死了,师兄也会伤心吗?”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不等槐序开口,就接着道:“师兄身为兰若王,大家都甘愿为师兄效死,又如何会怪罪师兄。有你才有兰若寺,才有一个家。总有些东西,比生命要重要些。” 白献之说着,看着槐序,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 “家……”槐序被白献之触动,道:“谁都不必死。既然算不尽,就多算些,我能守住兰若寺,守住鬼市,谁都不用死。” 白献之道:“我会帮师兄。” 槐序向黄姑婆赔罪,也接纳了新的黄九郎——那只黄皮狐狸。并把九郎的姓名写在黄布上,挂在本体的枝条上,日夜诵经祈福。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槐序摘取了本体上的青叶绘制草木遁形符,不求克敌,只求众人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脱。 此后凡是离开黑山的妖鬼,都要在树上摘取一叶符篆,回山之后,再收回树上温养灵力。 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相互勾结,这两位都是狠辣又奸滑之辈,要各个击破极难,要一网打尽,更不容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待,并不算什么。 十二位夜叉神收敛法力,显出凶恶相,化作夜叉恶鬼,无声无息潜入绿兰地界。 槐序伸手在地图上敲了敲,绿兰山地界的山水具都显露,槐序和白献之一起,在围绕着绿兰山开始标记地气走向。 “既然他们急着了断因果,就让我瞧瞧他们能不能吃得下我们。” 一条又一条金线在地图上蔓延,聚成一座玄妙的阵法,将整座绿兰山都包裹在其中。 34.第三十四章、宴请 热门推荐:、 、 、 、 、 、 、 天空中泛起一片白,仿佛鱼肚,这片白色猛地从天上掉落,澎湃的气息下压,仿佛要把兰若居压得粉碎。 石楼上八角铜铃剧烈的摇晃起来,完全不成曲调。 这时,槐序的声音从石楼顶响起,只听他不疾不徐道:“蛙神,许久未见,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雪白的“鱼肚云”忽然低下头,露出一双阔嘴和绿色的脑袋,蛙神道:“正是要掂量掂量你的本事,不然,老夫顺势占了你这鬼市又有何妨?” 槐序轻笑一声,伸手往石墙上按了下去,一粒藤萝的种子被压在石墙中,随后瞬间抽枝生长,仿佛一朵炸开的烟花,伸出数十根枝叶青翠的藤萝。 青藤细枝往天空生长,仿佛利剑一般,错落有致,扎向蛙神雪白的肚皮。 藤萝重重地刺在蛙神的肚皮上,却被雪白坚韧的挡住,不得寸进。 蛙神得意一笑,“呱!”一声鸣叫,仿佛怒雷一般炸开,劲风把藤萝吹得七零八落。 但是断折的藤萝却在断口处不断生长,彼此纠缠,以石楼为根基,生生不息,沿着蛙神的身体攀爬,把他裹在一团绿云中,生生拦在半空中,无法下落。 槐序伸手抓着藤蔓,藤蔓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蛙神大怒,张嘴吐出一阵寒气,把藤萝冻成冰雕。 蛙神挣扎了两下,把冰雕撞碎,浮在半空中,正待再斗,就听槐序开口道:“蛙神,还是真身来见吧,就用一具化身,真想和我斗一场?” 半空中的大青蛙笑了一声,化作巴掌大小,落到石楼上。 “你倒是眼尖,怎么看出老夫来得是化身?”蛙神声音苍老,却大如洪钟。 槐序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道:“多谢蛙神提点了。” 蛙神嘿嘿一笑,从栏杆上跳进楼中,道:“你玲珑心思,我就是不提点你,你不也做好打算了吗?东南一带,神鬼妖魔,有十二王,你居于末位。你要开鬼市,却把他们都请来,要不能显露实力,莫说鬼市开不成,你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两说。” 青蛙神乃是善神,只是未得天庭封敕,因此只能算是野神。 这位野神素来心善,因此才愿意多说几句。 槐序承情,亲手为蛙神斟了一杯槐花酿,道:“蛙神来得虽是化身,却是自己蜕化的前身,想必是已经成功脱胎,在稳固形体?” 蛙神张嘴把酒水吸入口中,一饮而尽,咂了咂嘴,道:“眼力不差,我看你也别有境遇,气息也大不相同了。” 槐序正要回答,又有客来,大风肆虐,直入阴界。 槐序叹了一声,道:“麻烦。” 蛙神“呱”了一声,道:“不下狠手,麻烦不断。” 槐序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道:“容娘,将自在珠取来。” 八功德莲子化作念珠,佛性深重,却因为功德善业,温和可亲,槐序便让容娘对着自在珠诵经,以化解戾气。 容娘把自在珠捧来,槐序取来抓在手中,道:“蛙神稍待,我去去就来。” 槐序黑衣火纹,云纹蓝底的布鞋踩在虚空上,一团金光忽然从石楼中电射而出,把槐序负在背上,朝天空中飞去。 这团金光来得又急又快,蛙神用极了目力也才看出是一头夜叉鬼,肋生双翼,灿然若金,青面獠牙,长臂利爪。 “这是……人仙境界的夜叉鬼?” “槐妖!”妖风肆虐,大风深处忽然伸出一只利爪,猛地朝槐序按了过去。 夜叉神扇动翅膀,避开利爪的扑击,猛地撞进黑风中。 “得罪了,秦山君。”槐序的声音在黑风中响起,随后只见金光大放,刺破黑风,把黑风中的一只斑斓大虎打下云头,落下阴界。 秦山君正待发飙,忽然有一道月光照在他的眉心,白献之穿着一身白衣,天青纹路环绕在衣服上。 “秦山君,请。” 秦山君只觉得眉心的月光寒意凛然,直逼元神,仿佛要把他元神冻结一般,只要深入一寸,就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秦山君冷哼一声,化作一个昂藏大汉,跟着白献之进了石楼,和蛙神同坐一桌。 夜叉鬼背负槐序在空中飞行,槐序打落秦山君,随后就有一道冷箭飞向他的后心。 自在珠弹射出去,砸在箭上,把冷箭砸得粉碎。 一百零八颗自在珠仿佛金星,被槐序一发打出去,立刻将躲在黑山山头上的一个军士模样的恶鬼逼出。 这军魂手持长矛,长矛舞动,将自在珠逼在身在。但自在珠本就是佛宝,远比军魂手中长矛来的厉害,一百零八颗金星砸落,几下就将军魂打伤。 槐序站在夜叉神的背上,伸手在空中抓了一缕风,随后又放开。 “可还有想要掂量掂量本王的了?若是没有,就请进来叙话。” 一时无声。 槐序也不在意,拍了拍夜叉神头上的角,夜叉神旋即回到石楼。 自在珠重新串联,被槐序修长的手抓住,佛珠碰撞,声音清脆。 蛙神长叹道:“兰若王,好本事!” 槐序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小技,论道行,还是蛙神走在前面。” 他们互相吹捧,秦山君脸色却不好看。不一会儿,张将军也被白献之引入兰若居,坐在秦山君身边一言不发。 槐序微微一笑,敬了两人一杯,道:“二位手下留情,槐某敬二位一杯。” 妖魔鬼怪,素来是谁更强大,谁更有话语权。槐序比他们强大,又愿意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他们也就借坡下驴,喝了槐序的酒。 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客人到来。只是这次,却在没人想来个下马威玩玩,不过片刻,就是高朋满座,兰若居顶楼空阔,三两人一桌,摆满了酒席。 蛙神也化作一个一头乱毛的干瘪小老头,伸手吃了一块烟熏肉之后,忽然顿住了。 “兰若王,这不对啊。人间烟火,何来这等滋补?” 槐序道:“若没些门道,我又如何开这间酒楼?蛙神只管享用美食便是,日后便是馋了,呼朋唤友,也可来我这小聚。” 蛙神“嘿嘿”一笑,道:“有些门道,你这酒楼,倒也开得。” 酒过三巡,众妖鬼在兰若居上眺望,只见鬼市中灯火通明,仿佛白昼,繁华至斯。 买卖玩乐,歌舞升平,胜似人间。 “好一处乐土。”张将军灌下一杯酒,咳嗽了两声。 这位鬼王乃是军魂出身,杀性深重,若非槐序功行大进,对上这位将军,也不能轻易拿下。 槐序道:“乐土算不上,只是一处栖居之所罢了。世上不愿意进入阴土的鬼太多了,但是不进入阴土,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我能为他们提供的,也只有这一方小天地,也别叫他们在这温暖的人世,依旧体会着饥寒。” “你倒转性了。”茶山鬼王嗤笑一声,和身边的鬼王碰了一杯,道:“实在看不出你当初的模样了。” 槐序道:“世事无常。” “绿兰老鬼怎么没来,他不是就在附近吗?”秦山君问道。 槐序勾了勾嘴角,道:“他应当是不会来了。” “嘿,那头老狼。”秦山君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狼性贪婪,独狼尤甚。不管是哪位鬼王,都知道万类自然,纵然奴役山中精怪,也不会做绝。 唯独绿兰鬼王,凶残成性,吃得绿兰山白骨遍野,尸骸无算。绿兰山境内的山精野怪好似韭菜,六十年一度,生一茬割一茬。 燃文 只是绿兰鬼王和疯狗无异,虽然算不得多强,却没人愿意招惹他。尽管那块地盘广博,大家却情愿把那块地盘送给他,也把他限制在绿兰地界。 槐序的眸光一闪,他暗算绿兰鬼王,伤了他一条手臂,若是不报复,那也就不是绿兰鬼王了,恐怕还有事等在后面。 且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狼狈为奸,为他出谋划策,想必更难对付。 槐序按下心思,道:“有酒有菜尚不足以宴请诸位大王,请歌舞!” 酒楼中灯光变换,一个又一个女鬼在提着灯笼在空中飞舞,仿佛天女,婴灵散发着灵光,摇着手中的银铃飞舞。 “有山兮如墨,清幽兮兰若……” 女鬼在空中飞舞歌唱,鹿童鹤女抚弄瑶琴钟鼓,狼鬼狐精引颈和鸣,不拘是哪一层的客人,都可一览无余,歌声悠扬直入苍穹,香火如烟似霭,酒香醉人,在阴界中萦绕不断。 酒不醉人人自醉。浓烈的气氛比香醇的酒更醉人。 管他有什么怨气,有什么愤怒,此刻都化作烟云。 槐序此刻只觉得脑海中六道轮回盘又亮又热,化解暴戾,最好的方法就是唤醒美好。六道轮回盘带来的反馈让他浑身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同样,让他也沉浸在美妙当中。 欢乐的气氛波及鬼市,鬼市中的古树齐齐震动,枝叶中喷洒无数光芒,仿佛烟花凋谢后的火星,萤火虫似得飞舞,美不胜收。 在鬼市中,一黑一白两位鬼差对视一眼,半揭来面具,笑了笑。 白无常抓着一包糖炒板栗,黑无常拿着一包蝴蝶酥,吃得津津有味。 “老八,去瞧瞧这位兰若王。” 黑白无常踏步而行,穿越欢闹的人群,直奔兰若居顶层,站在栏杆边,笑道:“兰若王,可否讨杯酒水喝?” 槐序抬头看来,一黑一白,两人高冠长袖,腰间悬着哭丧棒和锁魂链,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槐序微微一笑,道:“谢七爷和范八爷讨酒,焉能不与?” “你认得我们?”黑无常问道。 槐序道:“七爷谢必安,八爷范无救,谁人不知?” 白献之从帘幕中走出来,端着一个细颈白玉壶,为白无常和黑无常斟酒。 槐序上前敬酒,道:“谢七爷,范八爷,请!” 白无常和黑无常哈哈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 满座鬼王妖王噤声不语,一动不动。 酒水下肚,只有一道清气直冲斗府,白无常和黑无常阖目品味,半晌才道:“好酒!” 可不是好酒,人元宝丹排列五行三才,炉起阴阳造化,总共才酿出这一壶神仙醉,全为今朝。 黑山山神亲自敬酒,兰若王亲自陪酒,更是给足了面子。 槐序请白无常和黑无常落座,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白无常道:“罢了,我们不便在此多留,也免得你们吃不痛快。此次出来,我等为缉拿九幽浊地的逃犯而来,恐怕不还要有冒犯之处。” 槐序道:“七爷不必顾虑,若是有九幽恶鬼在阴界出没,不需七爷出手,我帮七爷拿下便是。” “好!”白无常抚掌大笑道:“那请兰若主出手。” 说着,伸手一指,正中兰若居大堂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恶鬼。 35.第三3十五章、捉鬼 热门推荐:、 、 、 、 、 、 、 白无常谢必安手指之处,正是混进大堂中的九幽恶鬼。 白无常清秀的面容隐隐出现变换,变得越来越白,白的瘆人,只有一双唇红得仿佛染血一般,咧开诡谲的笑容。 “隔着那么远尚且不能逃脱我的追捕,何况离得这么近,浑身的臭味都要熏到我了。” 白无常白色的外袍缓缓变长,黑色的鬼气化作纹路在虚空浮动,化作锁链被他抓在手中。 “兰若王,这里是你的地盘,若是你有办法将此獠抓来,谢七便记你一功,若是谢七亲自动手,只怕会坏了风景。” 谢必安看到恶鬼的时候,恶鬼也抬头看到了谢必安。 千里追杀,恶鬼早就和黑白无常之间有了感应,但此刻,他没有试图反抗,而是转头就化作黑烟朝兰若居外飞去。 不得不逃,他此前将槐序当做软柿子,以为可以任意拿捏,谁想槐序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已经不是可以任他摆弄的了,自在珠的佛性更是他的克星。 一个阴界之主他就制不住了,还又正赶上槐序宴请诸客,这些鬼王要是联手,就有把他留在这里的实力了,何况还有黑白无常在此。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逃离,而不是反抗。 槐序没有阻拦,而是第一时间站到栏杆边,看着黑烟如同流星钻出兰若居,在鬼市中横冲直撞,往阴界外飞去。 槐序和白献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出手。 槐序伸手一点,只听啪得一声,恶鬼脸上的面具炸成粉碎,雪白的瓷片四处飞舞,将黑烟的势头阻了一阻。 随后伸手一抓,鬼市中鬼灯纷纷亮起,人皮灯笼当空旋转飞舞,一条条火线交织,把鬼市化作重重险地。 鬼市重地,又有众多鬼物在此嬉戏,若是毫无看护,出了事情,岂不是要害得鬼市威名受损? 槐序伸手掀起鬼灯大阵,就逼得恶鬼不得不离开鬼市,另寻他路。 白献之头顶升起一团光芒,清亮如水。 这是神灵的光辉,纯粹灿烂,在楼中升起之时,让在座鬼王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是正神的光辉,和蛙神的野神全然不同,至刚至强,浩浩荡荡。蛙神瞧着,也不由得色变。 黑白无常也不由得目光一闪,这是正经的天封山神,和黑白无常同居神位,神位不比黑白无常,却也相去不远。 同为正神,虽然在不同体系,但黑白无常却是心生些许好感。 这人间,正神也不多见了。 槐序把山神符授还给白献之,白献之再故意显露,本就是要让兰若鬼市区别于野市,有个官家的身份,可比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好用得多。 阴界的根基在黑山上,槐序开放权柄,白献之伸手一抓,就把阴界中的虚空隔开。 白献之出手可不像槐序这般留情温吞,只一出手,就有无数凶险暗藏。 恶鬼所化黑烟被鬼市中的鬼灯阵阻拦,不得不往天空飞去,白献之伸手一抓,就见得虚空被抓出无数裂缝,仿佛蜂窝一般,任凭黑烟在虚空中怎么左冲右突,也没办法从虚空中逃走。 若是平时,莫说白献之,哪怕槐序和他联手,也没有可能把虚空分割成这样,只是因为黑山所在,乃是山神神域,有符授在身,白献之就有绝对的权柄,借用符授把黑烟困住。 虚空裂缝里光芒涌动,牵动月华,化作无数光剑,轻轻刷过,将黑烟打回原形。 “太阴炼神光!”恶鬼怪叫一声,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如同气罩把自己护住,把再次刷过来的太阴炼神光排开。 太阴炼神,消人神魂只在无声无息,月光照来,就把神魂化作玄光飞去。 鬼怪没有形体,只剩下一道阴身,正是被克制得不能更克制。 恶鬼也曾征战阴土,并非无名之辈,此刻运起秘法,登时强行从蜂窝般的虚空间隔中冲出来,在虚空中穿梭,一面躲避太阴炼神光,一面找寻路径往阴界外逃跑。 阴界的天空红气浮动,这恶鬼在虚空中活动,就见槐序轻笑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声:“三界火宅,众生皆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槐序一身玄衣,仿佛隐士,更像是道士而不是僧人,一本正经的念着阿弥陀佛,看得人想要发笑。 但是没有人发笑。 槐序双手合十,仿佛天维倾倒,天空被捅了个黑窟窿,整个崩塌,只听一声巨响,一把巨大的黑色宝伞缓缓收拢,把分隔虚空的禁法和恶鬼一把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把宝伞拿到手中,赤红的火纹在伞面上仿佛游龙,红光涌动,盛开如同莲花。 这恶鬼已经被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抓住一粒火花,轻轻一拽,从伞中拽出一朵坠着璎珞的赤红莲花。 他托着莲花,道:“谢七爷,不负所托。” 白无常哈哈大笑,一身白衣化作丧服,高冠上书“你也来了”,哭丧棒被他抓在手中,赤红的嘴唇仿佛染血。 黑无常也化作冥帅打扮,高冠上写着“正在捉你”,手中勾魂锁垂到地上。 “有劳兰若王和黑山山神,”黑无常道,将手中勾魂锁一甩,穿透赤红莲花,锁住其中的恶鬼,把他从莲花中抓了出来。 莲花破碎,槐序随手一扔,把火罗伞扔回天空,遂消失不见,重新遮盖起天空。 白无常道:“我们哥俩要拿他回去复命,不便久留,我们回去后,必会在殿下面前为二位美言。” 说着,白无常和黑无常就化作阴风,消失在兰若居中。 槐序运足了目力,又借助六道轮回盘,才隐约发现黑白无常似乎直接打通虚空,往阴土去了。 黑白无常去了,留下的一众妖王鬼王对槐序反倒更加敬重,白献之站在槐序身后,摆明了以槐序为首。 有一位正神追随着,以人仙境界的夜叉鬼当坐骑,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能无声无息拿下九幽恶鬼,又身怀两件极为厉害的法器,今日这一见,哪里还有半点曾经那个树妖的影子。 被这么一打搅,鬼市里的妖魔鬼怪也受了惊吓,槐序为表歉意,将小蝶手中的镇魂铃取来,化作九口铜钟,轻轻敲响,钟声连绵,仿佛禅唱,动人心魄。 众鬼作歌相和,女鬼飞天伴舞,气氛猛地沸腾,重新热烈起来。 整整一夜,鬼市远比人间的集市要热闹得多。当苦寂被点燃,迸发的火焰绚烂灼目,让槐序这见惯了酒醉灯迷的,都不由得失神。 五色令人目盲,仅仅是眼睛,又能看得了多少美,灵魂和灵魂的碰撞,精神和精神交汇,他们所闪烁的火花,有岂是一双肉眼若能容纳的? 整个鬼市仿佛极乐一般,寄托着温暖和希望,黑山阴界都被感染,与其他凄清的阴界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机。 天色将明时分,槐序给妖王鬼王没人一份回礼,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鬼市里渐渐安静下来,来自阴土,来自各个积阴地的鬼物都要离开,从东门入,从西门出。 槐序亲自在门口送客。取下白瓷面具,放回水缸中,槐序带着泉上人和侍女给每人送上一份礼物,道:“临别赠礼。” 油纸包里包着三粒香丸,分别是警神、空执、破妄。 警神着唤醒神魂,空执者解脱烦恼,破妄着重获新生。这三粒香丸,与其说是礼物,倒不如说是希冀。希望持丹之人能勘破执念,解脱自在。 执意留在人间的鬼物,总是心有所执,放不开,抛不下。 这三粒香丸只是一个契机,若是真的愿意放下,真的想解脱,依着次序用完三粒香丸,等下一个十五鬼市再开,就可以就在黑山阴界,经由槐序之手运作,洗清孽力,转世投生。 YY小说 若是不愿意放下,或者不是人间鬼物,而是妖物或者阴土之民,这三颗香丸也可以帮助压制怨气,增长灵智。 赠礼送上手,那些妖鬼就都明白了槐序的意思。 按槐序的说法,前尘往事,具都成空,把自己困在过去,就再也解脱不了,倒不如向前看。 若是有怨气的,可以帮忙化解怨气,若是有执念的,可以帮忙解除执念,而后可以长居黑山阴界,也可以转世投胎,总比当个孤魂野鬼强。 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这份心意是要谢过的。 忙到天明,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槐序再回头去看鬼市,似乎还能听到鬼市里欢笑和歌声。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 热闹一点一点化作寂静,槐序听着看着,也不由得觉得有些落寞,不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转头看,是白献之的笑脸。 “回去吧。” “回去吧。” 槐序吸了口气,回归阴界,身后忙了一宿的妖鬼欢呼一声,把装满了面具的水缸和没有发完的香丸抬回阴界,就再也忍不住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或化作本体,或是嬉戏打闹,又闹成一团。 红眼的乌鸦抓起鹿童的槐蜜酥飞起,得意的嘎嘎大笑,冷不防被鹤女抢了回来,记得只骂嘴。 山宝摸了摸戴在脑袋上的一朵小花,傻咧咧得笑。 槐序瞧着失笑,忽然面前一亮,白献之把山神符授送到他面前,道:“师兄,收起来吧。” 他笑意盈盈,混不在意手上拿着的东西,倒是献宝一般,又把一块玄阴佩拿出来,喋喋不休道:“这块玄阴佩是小桑送回来的,说是那个九幽恶鬼当过去的,不过他肯定是没办法赎回来了,师兄不如帮我把它重新打磨,正合我玄阴秘录所用……” 耳边白献之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远去,阴界的入口已经闭合,静谧的黑山上晨光渐起,丝毫看不出来这里藏着许多凶恶的妖魔。 有一只老鼠,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阴界的大门,看见阴界大门消失,吱吱得交换两声,转头就朝山下跑去。 穿越丛林和灌木,直到黑山三里之外的村落里,老鼠从地洞里钻出来,跳到一个老头的手中,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老头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衫,听着看书吱吱说了半天,笑眯眯得点了点头,夸奖道:“乖儿,你去继续帮我看着山上的动静,有事我会召唤你的。” 老鼠得了赞赏,从他手上跳到地上,却没有离开。 老头苦笑一声,道:“乖儿,我这是元神寄居而来,可没带丹药。” 老鼠吱吱叫了两声。 老头道:“好好好,下次补上。” 老鼠这才满意得钻回土中。 老头看着老鼠洞,眼神一片昏暗。 “乖儿灵智有限,能传来的消息有限,看来还是要再另寻他法。树妖啊树妖,若非绿兰昨夜忙着吞噬鬼神,必不会让你好过!” 老头冷笑一声,又忽然昏倒,占据了他身体的元神已经离开。 36.第三十六十章、摩顶受戒 热门推荐:、 、 、 、 、 、 、 中元节过去未有几日,鬼市里来了一位阴土的客人。 灯笼高悬,明月皎洁。 槐序陪着客人在兰若居吃酒。 客人是一个小脸蛋,身穿皂袍,只有肩膀上赤红一片,唤作夜游神。 槐序敬酒,一干二净。 夜游神笑道:“爽快!就听谢必安和范无救吹嘘兰若居美食美酒,可把我馋得!这次专门讨来这趟差事,就是要来见识一番,来了之后,才发现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一饮而尽。 槐序帮他把酒斟满,道:“大人公务繁忙,想来也不会是特意满足口腹之欲的,莫不是阴土有什么召唤?” 夜游神已经喝得有些多,当下就道:“兰若王聪明,先前九幽恶鬼逃狱,多亏兰若王出手相助,谢老哥回去在几位殿下面前提了提,殿下便下旨表功来了。” 夜游神掏出一封公文朗读起来,是地府的表彰,得了转轮王口头褒奖,另有赏赐,赐下一道玄阴宝气,不论是拿来修行还是炼宝都是上乘之物。 除此之外,夜游神略微迟疑,才道:“除了我家殿下有封赏,我这里还有一封口信给你。” 槐序问道:“口信?” 夜游神道:“我出阴土时,阴山大尊遣人让我给你带一封口信,你接么?” 阴山大尊,乃是地藏王菩萨。菩萨坐镇阴山,度化恶鬼,维持六道轮回运转,和槐序是半毛钱关系也搭不上。 槐序心里一跳,第一时间想到识海里的六道轮回盘。能和这位大尊扯上关系的,也只有这玩意有可能了。 大尊坐镇阴山,神游太虚,又怎么会关注他这个小人物?被这种大人物关注,哪怕是槐序也不禁心惊胆战。 槐序无法拒绝,只得道:“大尊有何旨意?” 夜游神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空,整个人仿佛木偶一般呆立,冥冥中一股宏大的意志降临下来,把夜游神眼中的神光填满。 夜游神身上落下金色的光辉来,这种无形的光辉并不为肉眼所见,若非脑海中轮回盘转动,他一身法力又都是佛法,决然看不见这种明澈的佛光。 夜游神的眼睛很亮,他的眼睛夺去了他所有的光彩,温和、慈祥、深邃,仿佛星空一般令人觉得目眩神移。 槐序呆了一呆,原来这就是“口信”,阴山大尊亲自降临,口口相传的信。 “见过大尊。”槐序虽然未曾受戒,尚且算不得佛门中人,但他得了佛门的道统,此刻遇见真佛,也难以自持。 大尊笑着点了点头,收敛了性光,目光朝阴界看去,到了他这个境界,时光早已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他目光观照之处,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回溯,尽收眼底。 这个小小的阴界,勉强也可以称作人间的净土了。 因缘而化,眼前这人,便是有缘。 大尊道:“居士乃是有缘之人,故而老僧想来见一见。” 夜游神的小脑袋和五短身材丝毫不能使大尊的柔和减弱半分,槐序见了,心里的忐忑也不禁去了。 大尊伸手一抓,六道轮回盘就落到他手中,大尊道:“这是我早年所炼,却不料与居士有缘。” 大尊抚摸这六道轮回盘,叹道:“渡人亦是渡己,你做得极好了,只是长路漫漫,你还要戒骄戒躁,劳心苦行。” 槐序摇了摇头,道:“算不得苦,我本就乐意做这些。” 大尊温和的笑着,将六道轮回盘送还到槐序手中,伸手向他的头顶摸去,在他头顶轻轻抚摩。 “善哉,善哉!” 纯粹的金色性光包裹着槐序,温暖、慈爱、祥和、包容,近乎道的真与善在槐序面前显露,有亮晶晶的液体从槐序的眼睛里渗透出来,槐序忽然深深地感动。 天地苍茫,人是浮萍微末,人的微茫和世界的广袤无时无处不在。凡人创造自己的王朝,建立自己的亲缘,从而创造羁绊。 修真之人不可以。透过无穷表象去看到宇宙的真,也就剥离了许多羁绊,从此风起苍茫,再无依托。 既然修真,也就只有大道相伴,唯有同行者,才是伴侣,称得上道侣,白献之可以算得上。 而大尊展现给他的,就是前路,是一盏在黑暗中照亮彼方的明灯。 “你与我有缘,可愿受我戒律,做我弟子?” “何戒?” “不杀有灵众生。” “弟子谨遵法戒。” “善哉,善哉。” 槐序睁开眼睛的时候,夜游神不在了,大尊也不在了,鸿飞缈缈,恍如一梦。 但是槐序明白这不是梦,因为他已经能透过时空感应到极乐世界,感应到阴山,那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羁绊。 佛在灵山莫远求, 灵山就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 好向灵山塔下修。 槐序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大尊,是在心头所见,还是在眼前所见。 但是,他见过。 槐序站了整整一宿,不曾动弹。他还陷在大尊的佛性中无法自拔,观佛见法。 天明时分,白献之过来看他,他才从妙境中醒来。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神通,“不杀有灵”。 这是他的戒法,经过大尊点化,一夜悟法之后,就成了神通。神通和道术不同,道术是外求而来,神通是内寻而来。 人有双目能观,这就是人的神通。神通本就是人的能力,只是因为种种谜障,才无法显现。 这会儿,槐序就已经经过了一个神通自现的过程。 槐序觉得这是个很有趣也很麻烦的神通,他脚踩在地上,不会踩死一只蚂蚁,也不会踩坏一片嫩草,但同时,他就是把一座山搬来,也不可能砸死一个敌人。 果真应了他“不杀有灵”的戒律。 白献之嘲笑了他一顿,道:“师兄好好的俗人不做,偏要受什么戒律,也亏得只受了一个不杀生,否则还不知道要把日子过得多清苦。” 槐序自然是没办法辩驳,佛门戒律众多,他算不上佛门弟子,但大尊却是佛门菩萨,这一戒自然受得。 众生皆有佛性,有灵众生,也是有佛性的众生,就像在大尊眼里,槐序和他自己没有分别,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这份感念,也要传到槐序心中。 不杀有灵众生,也是不杀佛性。 只是这话没法说给白献之听,白献之走得不是他的路数,并不忌讳杀生,甚至玄阴秘录是更靠近死亡的秘法,不是一个路数。 道理说出来都懂都理解,实际上都不懂都不理解。 所以槐序只是笑笑,在白献之额头啪得一声弹了个脑瓜崩。 “行了,别笑我了,只是这个样子,对敌确实不便,好在我受大尊戒律之后又有所领悟,需要闭关半月,修行因缘经中一门佛法,届时出关,才能化解此时尴尬。” 白献之道:“好,香行的是不必操心,容娘已经过去看顾了,山上我也看着呢。” 槐序笑着,同白献之聊了一路,说着未来的打算和目标,白献之听着,心里暗自欢喜,知道这个未来,也有自己一份。 把槐序送到藏经阁,闭上门扉,槐序还对他眨眨眼。 白献之一愣,有些开心的笑着,暗道:“往日师兄便是温和,也总觉得有些郁气,不知今日怎么忽然开解了,比以往倒更活泼些。” 他不知道槐序是有了“根”,不再是浮萍微末,因此化解了心中的郁气,却也为此感到开心。 槐序往日是温和的,却总缺了什么,今日见过,忽然觉得,也许是缺了些“人气”。 伴随着槐序闭关,整个黑山都沉寂下来。 白献之主持着兰若居,偶尔会有鬼神路过,在兰若居中享用美食,也顺带着,将兰若鬼市的名头带了出去。 兰若居日常所需不少,仅仅靠黑山难以满足,因此山上经常要下山采买,或是去金华的集市,或是拜访各个山头水涧,以补足山上所需。 这一日,正是黄九郎当值,要往茯山采买茯苓,黄九郎在泉上人处领了一道符召,贴身收好,背着布褡裢就下山去了。 黄九郎穿着黄衣戴着黄帽,背着布褡裢,化作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朝山下飞奔而去。 黄九郎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只绿豆眼的老鼠吱吱乱叫,跟着他下山去。 黑山不远处的小村里,一个老头痴痴呆呆的坐在门边,见到老鼠在身前站定,这痴呆的老头眼里才注满了神采。 “乖儿,有消息了?” “吱吱……” 老头的眼色一下就变了,冷笑一声,把老鼠放到地上,就朝村外走去。 “公公,你去哪?”老头从板凳上站起来就有,身后的儿媳连忙追了出来。 老头自然不会回答,反正这具身躯很快就会没用了,不值得多费神,只是越走越快,几步就将身后的儿媳甩开。 loubiqu.net 这副腐朽的身体并不堪使用,只有燃烧气血精魂,把阳寿都烧了,才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供占据着躯体的灵神使用。 “不过是个蝼蚁。”二春道人冷笑一声,暗道:“能为我所用已是莫大的荣幸,又值得费什么心思呢。” 黄九郎沿着大路去了茯山,这条路被槐序花钱重新修整过,黄九郎在这条路上,催动怀中的符召,微微发光,就能感受到暗埋在路面下的阵基,借着这阵基,就能避开人的耳目,日行千里,直入茯山。 茯山有一窝狐狸,看管着茯苓生长,平时也用茯苓去山下换些生活用品,黄九郎来得正是时候。 黄九郎采买茯苓,留下来一瓶狐狸用得上的丹药,就朝山下走去。 草丛浮动,老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茯山下,浑身都渗出血汗。硕大的黄鼠狼在草丛里抬起头,就看到了老头。 黄九郎心生不妙,缓缓后退着。 老头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道:“孽畜,别逃了,你想逃到哪里去?” 黄九郎化作人形,小心戒备着,叫道:“你是什么人?” 老头嘿嘿一笑,却不答话,抬脚在地上一跺,泥土仿佛活过来一般,化作绳索扣住黄九郎的脚踝。 黄九郎脸色一变,使了个幻术,缩小身形,脱身而出,朝山下跑去。 黄九郎跑得飞快,只要到了大路,这老头就不可能追得上他。 老头脚踩大地,泥土在他脚下蠕动,带着他前行,缩地成寸。 “孽畜,你也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跟错了主子。” 黄九郎这点微末道行,远远无法和二春道人想比,若非这个老头的身体已经气力不足,甚至连逃跑的机会也不会有。 二春道人不知道黄九郎的心思,却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那容得黄九郎逃脱,于是在口中念诵秘咒,扯下左臂化作一道血箭飞射出去,正中黄九郎的后心。 老头狞笑一声,上前捏住黄九郎的咽喉,“我问你话,你是活着答,还是死了答?” 黄九郎啐了他一脸口水,哈哈大笑,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老匹夫,大王会为我报仇的!” 老头被吐了一口口水,脸色顿时难看之极,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死来吧!” 老头正要发力结果了黄九郎,冷不防身后忽然一阵劲风,正打在他的腿上,让他跌了一跌,手上一轻,黄九郎已经不见。 老头回头去看,正瞧见一只黄皮狐狸背着黄九郎往山上跑去。 “畜牲!” 黄九郎被狐狸背在身上,已经气若游丝,在狐狸耳边耳语道:“不要上山,你们打不过他,你听我说,下山往南走,直上大路,我怀中有一道符篆,你念动法咒,就可带我回黑山。” 黄九郎断断续续将法咒念给狐狸听,念得几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带我回黑山……” 狐狸感觉到黄九郎已经没了声息,身后老头越追越近,狠狠咬了咬牙,转头转进灌木丛,另寻小路下山。 那老头追之不急,只见得一只狐狸背负黄鼬上了大路,就越走越快,快到他都追不上。 “该死!这里不能待了!” 说着,就弃了这具破败的身体,灵神悄然遁走。 没了二春道人的灵神压制,先前强行用秘法逼迫出来的力量迅速迎来反噬,老头直挺挺的倒在路边,周身都冒出血来。 37.第三十七十章、摩耶三相 热门推荐:、 、 、 、 、 、 、 灯火低垂,灯花噼啪作响,寂静的大堂里显出一股诡异的气氛来。 白献之穿着苍云纹的白衣,坐在上首,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玉钩。 这枚小小的玉钩是槐序用玄阴佩雕琢出来的,共有一对,白献之取了一枚,还有一枚被他挂在槐序的腰上。 黄皮狐狸跪在地上,一身血迹,身边放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黄鼬。 黄皮狐狸瑟瑟发抖,他已经将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白献之却没了声响,这般寂静,让他从心底感到不安。 这些大人物,一言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门口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黄十九郎扶着老母亲黄姑婆进来屋子,黄姑婆须发皆白,穿着一身黄衣裳,人立而起,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十九郎扶住,颤颤巍巍的进了房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兄弟。 黄姑婆眼睛不好,但一眼就认出躺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脸色发苦,昏黄的眼睛里露着哀戚,声音也微微颤抖,压抑着沉重的悲哀。 “儿啊,娘看不得九郎,看了,我就要随他一起去了,你们去看你兄弟最后一眼。” 老太太忍住悲哀,不敢多看一眼,她还有很多孩子,她怕自己忧思过度,连剩下的孩子也无法照看。 白献之把黄姑婆扶到座椅上,道:“姑婆,九郎的事,我很抱歉,请您节哀。” 黄姑婆摇了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若不是大王收留,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葬身狼口,哪里还有今日。” “这是他的命数。”黄姑婆说着,就流下泪来。 白献之沉默,随后对着黄皮狐狸道:“你把适才所说同姑婆再说一遍。” 黄皮狐狸应了一声,又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黄姑婆承受着丧子之痛,却也没有心神混乱,仍旧仔细听着,这是岁月历练来的刚强。 听着狐狸说到黄九郎嘱托他把自己的尸身带回来,黄姑婆闭着眼睛,眼泪直流。 半晌,黄姑婆才道:“好孩子,是你把九郎送回来,不至于让他死后还要遭人侮辱,谢谢你。” 黄皮狐狸低低应了声,乖巧道:“姑婆节哀。” 黄姑婆看着他一身黄皮子,身上还沾着九郎的血,又乖巧懂事,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好孩子,你可有亲人,可有名姓?” 狐狸道:“我还有个远亲,只是远在狐山,父母双亡,因此在茯山求生,别人唤我小黄。” 黄姑婆道:“我没了一个孩子,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儿子,承了九郎的名字?” 狐狸没有父母,有个来历不俗的黄姑婆愿意收他,哪有不同意的,便道:“我愿意,见过干娘。” “好好好。”黄姑婆抹着眼泪,把黄九郎搂到怀里痛哭。 白献之不想打扰他们的情绪,只是他却不得不问过:“姑婆,九郎是您的孩子,他遭劫也是为了黑山,我要用九郎的尸身探一探事情的始末,不知道使不使得?” 黄姑婆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决断,对死人做法,总有些不好处,尤其是涉及灵神的法术,或许会干扰到魂魄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黄姑婆感谢狐狸将九郎的尸身送回来。 但是十九郎却劝道:“母亲,九哥死得不明不白,若是找不出仇人,如何报仇?二大王法力通神,必不会干扰到九哥转生。” 黄姑婆把目光转向白献之,白献之点头应了。他若要避免这些禁忌,自然是小菜一碟,之所以要多问一句,不过是看在黄姑婆一家的情份上,怕他们心里有结,对槐序不好罢了。 黄姑婆道:“请二大王施法。” 白献之点了点头,先来看黄九郎的尸身,就在尸身上感应到土行灵气,心知对方必然精通土行道法。 黄九郎是被捏断了脊柱,震碎了经脉而亡,听狐狸的话,似乎灵魂并没有遭到毒手。此刻灵魂不在身边,看来只能去幽冥一问。 白献之皱了皱眉,黄九郎的灵魂若是入了谜障,进了阴土,他要施法,还要不伤黄九郎的魂魄,只有亲自下去一问。 只是他最是厌恶阴土环境,他作为“黑山老妖”被镇压在阴土五百余年,要下阴土,势必还要看到故地,让他想起不愿回忆的过往。 “罢了。”白献之叹息一声,槐序在闭关,能做这事的,也只有他。 “取水来。” 黄十九郎端来木盆,白献之脱了靴子,把脚浸入水中。 水通幽冥。 天上有天河,人间有四海四渎,阴土有三途川,水贯穿了三界。白献之闭上眼睛,耳旁就逐渐传来了水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随后整个人一震,再次睁开眼睛是,已经是在一片阴暗的世界。 天空中一片暗黄,太阳投影下来的暗日挥洒着昏黄的光芒,白献之站在水中,旁边是开满了死人花的河岸。 阴风惨澹,白献之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从水中走出去,沿着河流,走向黄泉路。 兰若寺,藏经阁灯火通明。 槐序卧在软榻上,六道轮回盘悬浮在他的胸前,赤金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他在参悟十二因缘转轮经中的一门妙法,唤作摩耶三相妙法。动用轮回之法,使人于三生三世中开悟,既是自己修行的法子,也是使人开悟的法子,还是对敌的法子。 摩耶幻相,因缘轮回,就可以弥补他打不死人,又没法制住人的缺陷。 他此刻灵神投入六道轮回盘,就已经被六道轮回盘借着因缘牵扯,投入到别人的三生三世中。 最先进入的,是树妖姥姥的三相。 姥姥乃是草木得灵,没有过去相,而今生相,就从二百年前,老僧种树开始。 有青槐一株,被种在藏经阁后,日日听僧人宣读佛经,逐渐开灵。 “师兄,有着树遮阴,就不怕晒着了。” “这棵树有灵啊,你听,像不像是在读经?” 青槐枝叶莎莎作响,如歌如诉。 六十多年前,兰若寺里都是压抑的气氛,焚香问道,四处都是僧人的诵经声。 老僧站在树下,苦叹道:“阿兰若,本就是清净僻远之意,今日遭劫,果真是违背了兰若真意的后果吗?” 老僧轻抚着树皮,道:“可惜了你啦。” “师祖,邪佛已经杀上山来了!”小沙弥慌忙禀报。 “唉,走吧。” 老僧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兰若寺蒙上了一层血色,有些道行的僧人都在辩法中被邪佛打伤,重伤垂死。 初入门的弟子哭泣着照顾长者,随后就有许多人上山,高呼着:“活佛说这是伪佛庙宇,不是真佛,容不得它!” 火焰须臾间就烧了起来,大殿里释迦摩尼祖师的金身都被剥去。大殿坍塌,哭嚎声不断。 低低的诵经声响起,僧人盘腿垂目,接受了命运的沉重。 有人抢到藏经阁前,却见得青枝摆动,老槐树根须如剑般将两个人扎死,鲜血淋漓而下。 “有妖怪啊!” 慌乱的人哭嚎着逃开,饱饮人血的老槐也背离佛道,从此入魔。 槐序化身老槐,体会着这一场大变和风波,不久之后,佛门坍塌的废墟如同蜜糖一样,吸引来了罗刹鬼和夜叉鬼,整个黑山,就化作一片死地。 老槐树为保灵性遭难,是本体沉睡,用树枝树叶化作草偶,将阴神附在其中,下山游历,寻找化形之机。 下山碰到的第一个人,在黑山山脚下上吊而死,金钗步摇,绫罗绸缎,娇俏可人。草偶一时心动,就将这女人的尸身取下,依样画葫芦,化作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树妖姥姥就闯出了无比凶恶的名头。 直到筹划鬼市,想要破开藏经阁的佛法保护得到秘法,被十二因缘转轮经当头一击,打散了灵神,和冥冥中飞来的一道灵神结合在一起,化作一个新的生命,自名槐序。 眼前一黑,槐序睁开眼睛,识海中生出一朵金莲花,生出三个花胎,右首最先成熟,一棵老槐树在莲台上熠熠生辉。 中间的那朵莲花随后成熟,一个黑衣赤纹,眉目如画的青年人端坐其上。 左首的莲花最后盛开,只有模糊的一个金色人影,笼罩在赤金的光华之中。 “这是我的三相。” 槐序有着感应,摩耶三相妙法这就入门了。 槐序再次观察自己的因缘线,看见最粗的那根因缘线,连的是白献之,心中一动,就将灵神飞入六道轮回盘中,观看白献之的过去相。 青山如墨,草木如烟。 矮小的神庙中供奉着山神的石像,青石的神庙,白石的神像,三支香火冲天而起。 虔诚的山民祈祷着“山神大人,赐给我们衣食吧,保佑我们猎取到足够的猎物,收获足够的桑麻。” 山神的石像仿佛活物一般,眼中有着神采。 山神降伏山中的妖怪,使得村民不必畏惧山中的怪物,可以自由狩猎。山神又施法保持土壤肥沃,可以让村民种植桑麻和粮食。 破落的山村逐渐发展起来,越是繁荣,人口越多,对山林的索求就越无度。 王朝末年,法度难行,官府式微,也无力管理山林。 为了养活更多的人,满足更高的需要,山林被狩猎一空,树木被无情的砍伐。 “山神啊山神,赐给我们更多吧。” 直到山林被破坏,山神的力量被削弱,被镇压的妖魔又开始作乱。 村民再次恳求山神:“赐予我们安宁吧。” 山神庙修建得很宽敞,山神的神像很高大,但是山神却无法从信徒哪里得到力量了。 贪婪的人性使得人类不会虔诚信仰山神,香火无法给予山神力量,山林被破坏,又使得山神的力量衰微。 山神即使尽力去镇压妖怪,却也逐渐力不从心。 山民并不满足,他们抛弃了山神,求诸于外力,请来了法师。 天下大乱,妖魔横行,这位法师,就是魔道的修行者。 “一个天生的神灵,孕育阴敕符授的神灵!”法师眼中的光芒带着贪婪。 “只要能得到他,我不仅可以得到神力,更是大道可期!” 法师说:“这是个邪神,他是与妖怪一伙的,拆了他的庙宇,打烂他的金身,我会把他和妖怪共同收服!” 山民们群情激愤,没有人还记得是山神镇压了妖怪,才使他们逐渐富足。 被信徒拆毁了庙宇、打烂了金身的山神力量大减,不敌法师,只能逃亡山林。 被镇压的妖怪脱落而出,同是也遭到了法师的攻击。 妖怪嘲弄得说:“山神,看看你,这就是你的信徒,你为了人类,把家园害成这样,这就是你的结果。” 1200ksw.net 妖怪和法师同归于尽。 “山神,你和我都是这座山孕育的,我救你一命,你不要再糊涂了。人啊,最是冷血薄情。” 山神从法师的遗物中获得修行的方法,血祭了自己的信徒,盘踞在黑山上,杀尽了数百里的人类,用人的血液奠定自己的魔道,被人称为黑山老妖。 天下大乱,黑山老妖趁着战乱血洗数座城池,冤魂遮蔽天空,阴云不散。 他善于玩弄人心,化身成人,挑拨天下,使得战乱不停,纷争不息。 天下最终的胜者项氏崛起,逐渐平息纷争,而黑山老妖也迎来了他的末日。 一个叫奢摩的法师从远方而来,在黑山上和他斗法。黑山老妖三战三败,被奢摩大师封印了法力,镇压在阴土五百年。 阴土无尽的黑暗里,没有了力量的山神就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寒冷、寂寞、空虚,魔道的反噬不时的侵袭着他,让他苦不堪言。 他能听到鬼物活动,却仿佛与他们在两个世界,整整五百年,几乎要逼疯了他。 他再也无法忍受,想尽各种方法想要回到人间。 人间五百年,兰若寺衰败,奢摩大师的法力不断流逝,终于在兰若寺衰败六十年后重见天日。 仿佛有光芒在眼睛里照进来,黑山老妖抛弃了魔躯,再造灵体,从土中生出来的时候,就与过去分离,到了今生。 槐序猛地从过去相中清醒过来,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喘出一口气,对着书桌上的铜灯怔怔出神。 铜灯光芒闪烁。 这盏灯,是槐序以指月玄光为白献之立道的时候点起来的,灯光闪烁,意味着白献之可能出事了。 槐序拨动因缘线,才借着六道轮回盘看到白献之到了阴土。 阴土,白献之已经从黄九郎那里得到了消息,他走在黄泉路上,想通过三途川回去,但是一回头,却再也找不到方向。 黄泉路无比冗长,他在普通的鬼魂眼中是一条路,但在修行有成的人眼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条路只是一个方向,回归阴土的方向。鬼魂和鬼魂之间是独立的,路和路是不同的。 他来的时候借着黄九郎的尸身找到了他的魂魄,但他放走了黄九郎的魂魄,就没找到回去的路。 白献之脸色发白,只有死人才能看到黄泉路,他是看不到的,换言之,他会被困在这层虚空里,再也回不去。 当年奢摩大师把黑山老妖镇压的地方,就是这一层虚空。无死无生,无生与死。 奢摩大师还能让他听到其他鬼物的声音,而他自己,却没有这个力量。 这意味着,他又会被困在这里,直到肉身死去,灵魂回归地府。 白献之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瞳深处似乎有黑色的魔纹要冲出水面。 这时候,一点光芒从天空落下来。 微弱的光芒,就像一片羽毛,轻盈剔透。 白献之抬头看去,只有一个青年,玄衣赤纹,晚上挂着一枚玉钩,手中抓着一盏铜灯,似乎在对他轻笑,道:“回来吧。” “回来吧。” 白献之眼睛猛地睁开,呼吸仿佛风箱一样扯动。喘息着,白献之看着地上,自己的脚还浸在水中,黄姑婆和黄家兄弟还看着他,似乎他还未离开一般。 白献之把脚从水里拔出来,心里有着几分心有余悸,更多却是难言的情绪,像是被融化的天光拂过心坎,痒痒的。 40.第四十章、密谋 热门推荐:、 、 、 、 、 、 、 龙君祭之后,槐序回香行查账,看了账目,槐序道:“我原以为寺中的姑娘大多是通俗事闺中小姐,却不想还多得是陶朱白圭。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成吃软饭的啦。” 白献之才是真正的不通俗务,翻了两页账目只觉得头大,道:“软饭也吃得,干娘是看不得我受苦的。” 槐序失笑,合上账目,道:“她们辛苦许久,不能不赏,你倒是想个法子好好犒劳她们。” 白献之吟一声,道:“不如刻些温玉牌子,我还私藏着一些温玉,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刻成牌子送给她们温养躯壳。” 寺中的姑娘能在白日下行走,也都是借着陶偶的躯壳,虽说附体之后看似与活人并无不同,但平时是要花大力气去温养。姑娘们分心俗事,用来修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若有温玉可用,也可以一解肉身的困乏。 槐序知道白献之所谓“私藏”的温玉,乃是黑山老妖的遗藏。树妖姥姥曾经在黑山的山洞中得到黑山老妖的邪法,实际上那处山洞,也是黑山老妖由神入魔的蜕变之地。 黑山老妖入魔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后来成为老魔头,也是另外修建的宝库。槐树的根须布满黑山之土,早就把那处宝库找到,但一直没有动它。 这些是黑山老妖的遗产,是白献之的财富。槐序原本是准备视若不见,只等白献之自己需要了再过去取。虽然他早已于过去世中,知道了其中的所有秘密。 白献之提出要去取温玉,槐序就愣神了一下,道:“你要动用私产,也随你,只是日后不要后悔。” 白献之少年的模样,五官还未长开,却已经刻画了坚毅和沉静,他说:“我叫白献之,我也不是靠着区区一座私库长大。” 槐序欣然道:“你回去取温玉吧,别忘了把你的私库全部充公,搬到公库里去。还有黑山中其他几处密藏,我也帮你开启了。” 白献之的脸顿垮了下来,扑到槐序怀里,仰着脑袋努力做出一副可爱的样子,道:“师兄,好师兄,你给我留点私房钱吧。” 槐序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花钱就去找你干娘要,你能识大体,主动献上私库,师兄心怀大慰。” 白献之道:“师兄,我没有同意!” 槐序已经把他拉开,道:“你同意啦,快回去吧,把温玉取出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动作快点,最好赶在中秋完工。我还有要是,便不陪你了。” 话还没说完,槐序已经不见踪影了。白献之一想到自己三处私库里藏着的宝贝,顿时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槐序没走远,看白献之站在香行门口,傻了一般,表情呆滞,感叹道:“年轻啊,真好。”装腔作势的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可以也没有一根须子能让他捋一捋。 自大尊传法之后,槐序梦中见佛,就仿佛梦中见到家乡。倒是人生何处不青山一般,从此心定,也再不同以往,性子过于清冷,看东西如同隔岸观火,不触己身,也有了一丝“人气”。倒似有些“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道理。 槐序自己或许看得不甚明了,但在白献之眼里,说不得就得痛斥一声:“师兄你变了!” 槐序去了弱水府,府里空无一人。除了还要看店的几个姑娘,剩下的都出去玩去了,难得槐序说要给她们放假,虽然槐序也没说过要她们每天干活,但大王说了和没说,总有不同。 府中空无一人,槐序回房,大袖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上拂过,映出一片昏黄的光来。 二十年前沈玉堂穷困破败,身无分文,自得了水君青眼,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从此一飞冲天。金华也是沈玉堂发家之地,每年的龙君祭其实都是沈家人在打理。 谢大管家进了一处豪宅,正是沈玉堂托关系购置的房产。只是自打房产到手,沈玉堂一次也没来过金华。 起先沈大人还想着不时来金华小住,拜谒水君,走一走关系,只是又想到城外黑山,难免心中难宁。故而多次伙同前任太守发兵围剿黑山,言黑山中有邪神淫祠,几次无果,心中忌惮,因此不肯前来。 上一任太守高升之后,这一任太守并非礼部门生,支使不动,沈玉堂更不愿身犯险地。 二十年来,沈玉堂的大管家换了几任,这一次,却换了个修行中人。 谢大管家进了府宅,略作休整,便召来宅中老人,问道:“我听闻郭北镇有一座山闹鬼?” 回话的是看守了十多年府邸的老人,生在金华长在金华,听过不知几多传说。老人道:“回禀大管家,那山叫黑山,六十多年前,山上有寺庙,叫兰若寺。后来听说这寺中都是假和尚,拜得是伪佛,就被信众砸了,还放了火,烧死了不少和尚。后来就有人说,庙里的和尚日后化作厉鬼,凡是上山的人,都会被抓去吃掉。听说有一年山下一个村里的精壮都被抓走吃了,就没人敢在山下住了。除了山下一条官道,三里内荒无人烟。” 谢大管家手上盘着两颗铁蛋,闻言沉吟一声,道:“据说前任太守曾经派兵伐山?” 老人回道:“嘿,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去过,但都没去成。” 谢大管家道:“此话怎讲?” 老人道:“太守老爷派了三百精兵,又请了正阳宫的道士随行,结果人一到山下,就起了大雾,他们在雾里走了很久,等雾散了,发现还在山下。几次都没进得去,正阳宫的老道长都被吓到了,说这里的东西太厉害,惹不得。后来嘛,也就不了了之。” 谢大管家手中的铁蛋一停,被他捏在手中,喃喃道:“正阳宫……” 正阳宫是虞朝承认的三大道门之一,到处都有正阳宫的道观,香火鼎盛。 “若是正阳宫的道士都不能对付黑山里的鬼神……”谢大管家眉头深深皱起,道:“你下去吧。” 谢大管家在房内走了两步,叫了声:“来人,备车,去正阳宫。” 正阳宫、龙虎山、茅山三道派总领天下道门,正阳宫和虞朝联系最为紧密,地方道正司大多是正阳宫的弟子管理。 金华道正司设在正阳宫名下的水云观中,水云观后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练剑,剑光寸许,飞腾时恍若电芒,雪白的剑光映着阳光仿佛飞霜一般,寒气逼人。 这道雪白的剑光正在空中飞舞,忽然从角落里飞来一道黄色符篆,一分二,二分四,须臾见只见黄符飞舞,将剑光困在其中。 这书生并不慌张,只见剑光一纵,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四面开花一般将黄符洞穿。被洞穿得到黄符瞬间发黑,烧成灰烬。 书生把腰间剑囊一拍,空中的剑光如水一般注入剑囊,这才道:“多谢王师叔指点。” 站在角落的水云观观主点了点头,道:“赤霞师侄,你的剑术已经比几个月前来我这高出一大截,只是你至今不肯说为何要留在水云观炼气,昨日你师父传书,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你若再说不出个缘由,我可不帮你瞒着了。” 书生道:“别别别,师叔,我说还不成吗,您是不知道,山上日子多无趣,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怎么对得起我燕赤霞的名头!” 燃文 王观主眉头一皱,道:“你这和谁学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你师父就没告诉过你不要学蜀中剑客吗,剑术只是护道之术,我正阳宫……” “我正阳宫的根基还在正阳功。”燕赤霞撇着嘴接了一句。 王观主被他打断,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只得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师父都教不了你,我怎么教你。你留在我这,总不会是为了斩妖除魔吧?” 燕赤霞眼睛一亮,道:“师叔英明,我本来是打算拜访师叔就离开金华继续东去的,但是途径金华郭北镇,听说黑山里闹鬼,就跑过去和那里的树妖过了几招。” 王观主脸色一变,道:“你是说黑山?” 燕赤霞笑嘻嘻的点头,道:“就是那个树妖。” 王观主正色道:“你不要去招惹他,那个家伙的事,我尚且不愿意粘手……” 王观主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有道童来报,道:“观主,有客人求见。” 王观主一甩袖子,道:“我晚些时候再与你说,你不要莽撞。” 王观主到前厅去见客人,燕赤霞没得王观主认同,反倒被训了一顿,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正阳宫是天下道门之首,燕赤霞在正阳宫亦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高门大户,如何瞧得起几个山精野怪。 只是王观主不喜,燕赤霞也不好违逆,敲了道童的脑袋一下,道:“走吧,带我去吃点东西,饿死我了。” 王观主到了前殿,谢大管家已经在等候。寒暄过后,谢大管家表明身份和来意,问得是黑山上的事情。 王观主眉头一皱,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此事,实在有些不对盘。 谢大管家道:“我听闻王观主十余年前曾遣弟子同官兵一起伐山郭北,不知那黑山上的鬼物本事如何?” 王观主有些失神,十余年前的事情,如今又旧事重提。当年伐山郭北,去的不是王观主的弟子,而是王观主本人。只是在山下远远一瞥,就能看到黑山上冲天的怨气和森冷的恶意。那个时候,黑山上那位妖魔的本事就已经极为高强,他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妖魔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因此并没有出手。如今十年过去,他毫无存进,那位黑山之王就更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了。 王观主只道:“那山中乃是一个树妖,法力非凡,贫道亦不能说能胜。谢大管家若是想除妖,还要多邀一些好手,做好万全准备,否则,最好不要轻易挑衅。” 王观主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谢大管家百般劝说不成,也只得告辞。只是这一番话,已经被偏厅里吃茶的燕赤霞无意间听了去,谢大管家才辞行,燕赤霞就已经把茶杯一扔,从道观的高墙上翻了出去。 马车吱呀呀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谢大管家问道:“怎么回事?” 江护卫撩开车帘,道:“谢大管家,有人拦路。” 谢大管家透过车帘看去,只见一个青年书生,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要对付黑山上那个妖孽?” 35.第三十五章、捉鬼 热门推荐:、 、 、 、 、 、 、 白无常谢必安手指之处,正是混进大堂中的九幽恶鬼。 白无常清秀的面容隐隐出现变换,变得越来越白,白的瘆人,只有一双唇红得仿佛染血一般,咧开诡谲的笑容。 “隔着那么远尚且不能逃脱我的追捕,何况离得这么近,浑身的臭味都要熏到我了。” 白无常白色的外袍缓缓变长,黑色的鬼气化作纹路在虚空浮动,化作锁链被他抓在手中。 “兰若王,这里是你的地盘,若是你有办法将此獠抓来,谢七便记你一功,若是谢七亲自动手,只怕会坏了风景。” 谢必安看到恶鬼的时候,恶鬼也抬头看到了谢必安。 千里追杀,恶鬼早就和黑白无常之间有了感应,但此刻,他没有试图反抗,而是转头就化作黑烟朝兰若居外飞去。 不得不逃,他此前将槐序当做软柿子,以为可以任意拿捏,谁想槐序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已经不是可以任他摆弄的了,自在珠的佛性更是他的克星。 一个阴界之主他就制不住了,还又正赶上槐序宴请诸客,这些鬼王要是联手,就有把他留在这里的实力了,何况还有黑白无常在此。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逃离,而不是反抗。 槐序没有阻拦,而是第一时间站到栏杆边,看着黑烟如同流星钻出兰若居,在鬼市中横冲直撞,往阴界外飞去。 槐序和白献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出手。 槐序伸手一点,只听啪得一声,恶鬼脸上的面具炸成粉碎,雪白的瓷片四处飞舞,将黑烟的势头阻了一阻。 随后伸手一抓,鬼市中鬼灯纷纷亮起,人皮灯笼当空旋转飞舞,一条条火线交织,把鬼市化作重重险地。 鬼市重地,又有众多鬼物在此嬉戏,若是毫无看护,出了事情,岂不是要害得鬼市威名受损? 槐序伸手掀起鬼灯大阵,就逼得恶鬼不得不离开鬼市,另寻他路。 白献之头顶升起一团光芒,清亮如水。 这是神灵的光辉,纯粹灿烂,在楼中升起之时,让在座鬼王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是正神的光辉,和蛙神的野神全然不同,至刚至强,浩浩荡荡。蛙神瞧着,也不由得色变。 黑白无常也不由得目光一闪,这是正经的天封山神,和黑白无常同居神位,神位不比黑白无常,却也相去不远。 同为正神,虽然在不同体系,但黑白无常却是心生些许好感。 这人间,正神也不多见了。 槐序把山神符授还给白献之,白献之再故意显露,本就是要让兰若鬼市区别于野市,有个官家的身份,可比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好用得多。 阴界的根基在黑山上,槐序开放权柄,白献之伸手一抓,就把阴界中的虚空隔开。 白献之出手可不像槐序这般留情温吞,只一出手,就有无数凶险暗藏。 恶鬼所化黑烟被鬼市中的鬼灯阵阻拦,不得不往天空飞去,白献之伸手一抓,就见得虚空被抓出无数裂缝,仿佛蜂窝一般,任凭黑烟在虚空中怎么左冲右突,也没办法从虚空中逃走。 若是平时,莫说白献之,哪怕槐序和他联手,也没有可能把虚空分割成这样,只是因为黑山所在,乃是山神神域,有符授在身,白献之就有绝对的权柄,借用符授把黑烟困住。 虚空裂缝里光芒涌动,牵动月华,化作无数光剑,轻轻刷过,将黑烟打回原形。 “太阴炼神光!”恶鬼怪叫一声,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如同气罩把自己护住,把再次刷过来的太阴炼神光排开。 太阴炼神,消人神魂只在无声无息,月光照来,就把神魂化作玄光飞去。 鬼怪没有形体,只剩下一道阴身,正是被克制得不能更克制。 恶鬼也曾征战阴土,并非无名之辈,此刻运起秘法,登时强行从蜂窝般的虚空间隔中冲出来,在虚空中穿梭,一面躲避太阴炼神光,一面找寻路径往阴界外逃跑。 阴界的天空红气浮动,这恶鬼在虚空中活动,就见槐序轻笑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声:“三界火宅,众生皆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槐序一身玄衣,仿佛隐士,更像是道士而不是僧人,一本正经的念着阿弥陀佛,看得人想要发笑。 但是没有人发笑。 槐序双手合十,仿佛天维倾倒,天空被捅了个黑窟窿,整个崩塌,只听一声巨响,一把巨大的黑色宝伞缓缓收拢,把分隔虚空的禁法和恶鬼一把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把宝伞拿到手中,赤红的火纹在伞面上仿佛游龙,红光涌动,盛开如同莲花。 这恶鬼已经被收到伞中。 槐序伸手抓住一粒火花,轻轻一拽,从伞中拽出一朵坠着璎珞的赤红莲花。 他托着莲花,道:“谢七爷,不负所托。” 白无常哈哈大笑,一身白衣化作丧服,高冠上书“你也来了”,哭丧棒被他抓在手中,赤红的嘴唇仿佛染血。 顶点小说 黑无常也化作冥帅打扮,高冠上写着“正在捉你”,手中勾魂锁垂到地上。 “有劳兰若王和黑山山神,”黑无常道,将手中勾魂锁一甩,穿透赤红莲花,锁住其中的恶鬼,把他从莲花中抓了出来。 莲花破碎,槐序随手一扔,把火罗伞扔回天空,遂消失不见,重新遮盖起天空。 白无常道:“我们哥俩要拿他回去复命,不便久留,我们回去后,必会在殿下面前为二位美言。” 说着,白无常和黑无常就化作阴风,消失在兰若居中。 槐序运足了目力,又借助六道轮回盘,才隐约发现黑白无常似乎直接打通虚空,往阴土去了。 黑白无常去了,留下的一众妖王鬼王对槐序反倒更加敬重,白献之站在槐序身后,摆明了以槐序为首。 有一位正神追随着,以人仙境界的夜叉鬼当坐骑,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能无声无息拿下九幽恶鬼,又身怀两件极为厉害的法器,今日这一见,哪里还有半点曾经那个树妖的影子。 被这么一打搅,鬼市里的妖魔鬼怪也受了惊吓,槐序为表歉意,将小蝶手中的镇魂铃取来,化作九口铜钟,轻轻敲响,钟声连绵,仿佛禅唱,动人心魄。 众鬼作歌相和,女鬼飞天伴舞,气氛猛地沸腾,重新热烈起来。 整整一夜,鬼市远比人间的集市要热闹得多。当苦寂被点燃,迸发的火焰绚烂灼目,让槐序这见惯了酒醉灯迷的,都不由得失神。 五色令人目盲,仅仅是眼睛,又能看得了多少美,灵魂和灵魂的碰撞,精神和精神交汇,他们所闪烁的火花,有岂是一双肉眼若能容纳的? 整个鬼市仿佛极乐一般,寄托着温暖和希望,黑山阴界都被感染,与其他凄清的阴界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机。 天色将明时分,槐序给妖王鬼王没人一份回礼,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鬼市里渐渐安静下来,来自阴土,来自各个积阴地的鬼物都要离开,从东门入,从西门出。 槐序亲自在门口送客。取下白瓷面具,放回水缸中,槐序带着泉上人和侍女给每人送上一份礼物,道:“临别赠礼。” 油纸包里包着三粒香丸,分别是警神、空执、破妄。 警神着唤醒神魂,空执者解脱烦恼,破妄着重获新生。这三粒香丸,与其说是礼物,倒不如说是希冀。希望持丹之人能勘破执念,解脱自在。 执意留在人间的鬼物,总是心有所执,放不开,抛不下。 这三粒香丸只是一个契机,若是真的愿意放下,真的想解脱,依着次序用完三粒香丸,等下一个十五鬼市再开,就可以就在黑山阴界,经由槐序之手运作,洗清孽力,转世投生。 若是不愿意放下,或者不是人间鬼物,而是妖物或者阴土之民,这三颗香丸也可以帮助压制怨气,增长灵智。 赠礼送上手,那些妖鬼就都明白了槐序的意思。 按槐序的说法,前尘往事,具都成空,把自己困在过去,就再也解脱不了,倒不如向前看。 若是有怨气的,可以帮忙化解怨气,若是有执念的,可以帮忙解除执念,而后可以长居黑山阴界,也可以转世投胎,总比当个孤魂野鬼强。 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这份心意是要谢过的。 忙到天明,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槐序再回头去看鬼市,似乎还能听到鬼市里欢笑和歌声。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 热闹一点一点化作寂静,槐序听着看着,也不由得觉得有些落寞,不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转头看,是白献之的笑脸。 “回去吧。” “回去吧。” 槐序吸了口气,回归阴界,身后忙了一宿的妖鬼欢呼一声,把装满了面具的水缸和没有发完的香丸抬回阴界,就再也忍不住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或化作本体,或是嬉戏打闹,又闹成一团。 红眼的乌鸦抓起鹿童的槐蜜酥飞起,得意的嘎嘎大笑,冷不防被鹤女抢了回来,记得只骂嘴。 山宝摸了摸戴在脑袋上的一朵小花,傻咧咧得笑。 槐序瞧着失笑,忽然面前一亮,白献之把山神符授送到他面前,道:“师兄,收起来吧。” 他笑意盈盈,混不在意手上拿着的东西,倒是献宝一般,又把一块玄阴佩拿出来,喋喋不休道:“这块玄阴佩是小桑送回来的,说是那个九幽恶鬼当过去的,不过他肯定是没办法赎回来了,师兄不如帮我把它重新打磨,正合我玄阴秘录所用……” 耳边白献之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远去,阴界的入口已经闭合,静谧的黑山上晨光渐起,丝毫看不出来这里藏着许多凶恶的妖魔。 有一只老鼠,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阴界的大门,看见阴界大门消失,吱吱得交换两声,转头就朝山下跑去。 穿越丛林和灌木,直到黑山三里之外的村落里,老鼠从地洞里钻出来,跳到一个老头的手中,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老头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衫,听着看书吱吱说了半天,笑眯眯得点了点头,夸奖道:“乖儿,你去继续帮我看着山上的动静,有事我会召唤你的。” 老鼠得了赞赏,从他手上跳到地上,却没有离开。 老头苦笑一声,道:“乖儿,我这是元神寄居而来,可没带丹药。” 老鼠吱吱叫了两声。 老头道:“好好好,下次补上。” 老鼠这才满意得钻回土中。 老头看着老鼠洞,眼神一片昏暗。 “乖儿灵智有限,能传来的消息有限,看来还是要再另寻他法。树妖啊树妖,若非绿兰昨夜忙着吞噬鬼神,必不会让你好过!” 老头冷笑一声,又忽然昏倒,占据了他身体的元神已经离开。 41.第四十一章、.三道 热门推荐:、 、 、 、 、 、 、 镜光昏黄,槐序斜倚在软榻上,借着江护卫的眼睛窥视谢大管家的秘密,虽然看不真切,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推断即可。 这镜子能看不能听,就见得人影穿梭,看得槐序也有些乏了。甩一甩袖子,将镜子盖上,槐序心中有些警觉,却并不怎么担心,事实上也不值得费心,左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值得几个心思?不说水云观的王观主,即便是婺水水君当面,大城隍座前,也不能将槐序如何。 甲子年前邪佛南下,以邪法乱正法,接连灭掉佛道数宗之后,天下正道无不退避。正道龟缩,道消魔长,如今行走在世间的修行中人,十中六七都是邪道。 所谓天下将乱,必生妖孽。槐序借着乱象而生,借着邪道而生,却又改邪归正,重归正道。看似偶然,毫无缘由,但到底如何,槐序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然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早就避无可避。 他受的是大尊的戒和法,受的是兰若寺的恩和怨,受的是王朝的仇和敌。短短六十余年,槐序从一株老槐序成为如今的地仙,这其中的因缘转合,又岂是偶然? 槐序垂眸思索,理清思绪,又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魄力从胸中升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闭门封山就能得道升仙,自古以来,又何来困死尘寰的前辈。 与其被动卷入这一场漩涡,倒不如由他亲自操手,搅动因缘,最终如何,还待看过再说。 槐序眯着眼睛,满腔的豪情沉淀下去,化作吐纳时体内汩汩流淌的法力烟云,自己强大了,自然什么都会变好,因为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谢大管家请燕赤霞上车,到了老宅,下了车,奉上香茗,道:“燕道长与树妖有过节?” 燕赤霞自然和槐序没有过节,然而他上次除妖不成,反倒被惊退,心中自然不服。他知道若说没有过节,必然不能让谢大管家放心,因此道:“我曾在黑山会过他一次,只是未能成罢了。” 这就是又前仇了,谢大管家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燕道长,王观主不愿淌这浑水,想必和那妖物对上,也未必能稳胜,燕道长青出于蓝,不知可有把握?” 燕赤霞虽然瞧不上师叔怕事的性子,却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编排自己师叔,道:“我师叔道行高深,他若不能必胜,我也未必能成。” 谢大管家心里有数,按下心思,道:“那就请燕道长在小宅多住几日,我尚有几个厉害朋友要请。” 燕赤霞横了他一眼,道:“嘿,无妨,我自有去处,你只管叫人,三日后我再来。” 谢大管家不信任他的本事,燕赤霞心知肚明,但他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同意了,却不免觉得被看轻了。 燕赤霞把杯子一放,转身出了沈府,消失不见。 谢大管家恭送他离开,心里实则不以为意,暗道:“便是正阳宫弟子又如何,正阳宫尚要在国师大人面前退避三舍,一个小辈,纵有些本事,又有什么可骄狂的?” 谢大管家受限于天资,只是初入修行之门,不得寸进,后来得罪了一个厉害对手,被仇家追杀,是沈玉堂救了他一命,才为报恩,在沈家当了个大管家。但谢大管家却有几个厉害的朋友,号称鲁地三雄,已经应邀前来助法。 谢大管家盘弄着手上的铁胆,轻轻咳嗽了两声,暗道:“久在人间厮混,即使是有沈家的财力供着,也没能养好我的旧伤。罢了,这次为沈大人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了了救命之恩,我便随三位兄长回山修道吧,虽然未必能有什么突破,便是延寿几载,也是好的。” 谢大管家在与仇家斗法时伤了元神,落在山道上,被沈玉堂救回府中,命救过来了,却落下了时常惊悸不安的毛病。这些年用沈家的势力求购一些定心凝神,滋养魂魄的宝物,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世上因果难还,恩情最难还。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谢大管家心知这是个泥沼,已经有了脱身而出的心思。 燕赤霞离开水云观不久,王观主就发觉他不见了踪影,心里顿时叫糟,以大衍术推算他的行踪时,又毫无所得。 王观主眯着眼睛,道:“师兄也太过溺爱他了,连躲避天机推算的重宝都赐给了他,一缕顺风顺水,就不怕他栽了大跟头吗?” 王观主是不知道,燕赤霞的师父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燕赤霞得了能蒙蔽天机的宝物,就私自下山,连他也推算不着,才四处发信询问。 王观主心里有了计较,心知不让燕赤霞吃些苦头,他是不会听话,因此吩咐弟子,道:“我听闻兰若王和黑山山神相互扶持,已经走回正道,又开了鬼市,你替我送一份贺礼过去。” “顺带,我有一封手书,务必亲自送到兰若王手中。” 槐序收到手书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日。 王观主的弟子没有在山上找到槐序,只能托泉上人转送槐序,泉上人就让闷闷不乐的白献之将手书连夜送来。白献之一日之间将几个私库的财产尽数充公,脸色就没好过。 槐序揭开手书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把手书收好。白献之的脸已经从身后伸了过来,问道:“师兄,写的什么?” 槐序道:“水云观的王观主,托我帮他教导师侄。” 白献之眼睛一亮,道:“是谁?” 槐序看他跃跃欲试,笑道:“你若是无事,不妨多去沈家老宅走走。” 白献之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不去。”白献之不乐意见槐序把他指使来指使去,显得自己特别便宜。更何况槐序坑走了他的私产,怎么想都不会开心。 槐序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小孩儿转身跑了,温吞吞地笑了。白献之现在只是个少年模样,也是少年心性,青春年少,总是跳脱。有时候,也是口是心非。 白献之出门转了个弯,就沿着城内的流水散步。走过集市,买了糖葫芦和糖炒板栗,在长平巷溜达。沈家老宅就在长平巷,住在长平巷的,非富即贵。 爬着墙头的藤蔓上绿叶葱葱,花朵已经凋零,院落里的人声欢快。白献之找了户人家,躺在人家楼顶上,咕哝了一声:“无聊。” 日头高照,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有几缕白色的云朵飘过。 槐序束起头发,穿着青衣,做着书生打扮,和金华书院里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陈道年是金华书院的夫子,张梨棠和陈宁都在书院读书。 槐序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张梨棠和陈宁,夫子在讲策论,槐序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合胃口,就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他来过。 倒是没走出多远,槐序瞧见了张梨棠的书童青丘,青丘和陈宁的小厮在一起,槐序走过的的时候,青丘似有所觉的看着槐序的方向,一双眼睛,有着青幽幽的光芒。 槐序瞧着有趣,以青丘的眼力,是不可能窥破他的行踪,只是讶异于青丘竟然已经学会使用体内的狐丹了。走兽修行不易,也不知青丘的父亲还是母亲,将狐丹寄在青丘体内,把一身修行都散了。 大抵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却怎知,是福是祸。 “青丘,你在看什么?”陈宁的小厮问道。 青丘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道:“没什么,刚刚说到哪了?” 声音在而后渐弱,槐序在书院里赏秋,却不是毫无目地。 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些人虽然生得富贵,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人虽生得平寒,却是包在石中的璞玉。没有雕琢的时候,毫不起眼,一经雕琢,就会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金华书院里有不少寒门学子,这些学子多是抱团取暖,才不会被世家子弟欺侮。所幸学院里比得是才学,拼得是才华,一般而言,闹不出大事。 然而并非真的不会闹出大事。 翟杨晟是天台县人,来往金华求学,家中父母具丧,全靠卖了老宅,才有盘缠来金华。翟杨晟平日里本就过得清苦,偏为人豪爽,有朋友来求也都倾囊相助,可惜误交匪人,把他盘缠盗走,如今已经沦落到在城外福安寺寄宿,靠抄经为生了。 陈道年可怜他有些才学,便时常资助他,寺里和尚对他也颇为照顾。如今秋色渐重,天气渐寒,他却连件衣服也添不起,只能硬挨着,更因为前些时日得罪了世家子弟,逼得他连福安寺都回不了。 多亏了一个同乡愿意收留,才让他免于露宿街头。只是今天,同乡也帮不了他了。 “实在对不住,翟兄,并非小弟不愿帮忙,实在是……实在是我等势单力薄。” ranwen.la 翟杨晟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得罪贵人,贵人开口要让他在金华待不下去,怎么有人敢收留他。 翟杨晟只是笑笑,道:“屈兄无须自责,我自己惹下的祸事,本来就不该连累屈兄。” 屈书生一脸羞惭,将自己的积蓄取出,道:“翟兄,为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翟杨晟没有故作清高,坦然收下,道:“屈兄,以后若是走用得着翟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翟杨晟辞别同乡,也没心思在学府里再待下去,转身出了书院,就碰到一个猎户。 猎户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伤了腿的狐狸。小狐狸哀鸣不断,看到翟杨晟时,更是不休地流眼泪。 翟杨晟心里一纠,鬼使神差的叫住猎户,“大哥,你这狐狸卖不卖?” 猎户看着他那样子,笑道:“我说秀才,你莫不是要买去放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鬼东西可不记好,畜牲罢了,又不是人。” 翟杨晟眉头一皱,道:“你卖不卖?” 猎户嘿嘿一笑,道:“得,当我没说,我看你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一两银子,就卖了你了。” 翟杨晟一捏荷包,把荷包里的碎银子翻出来,递给猎户,道:“只有这么多,还缺点,您行个方便。” 猎户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装狐狸的笼子递给他,道:“就这么着吧。” 把装着小狐狸的笼子拿在手里,翟杨晟就忍不住苦笑,他把笼子提起来,伸手去逗小狐狸,道:“小东西,为了你,今天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小狐狸哀鸣一声,舔了舔他的手指头。 翟杨晟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把小狐狸拎着出了城,带到城外边的树林里,打开笼子,道:“快走吧,下次别再让人逮着了。” 小狐狸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一瘸一拐的走进树林里。 翟杨晟看着狐狸走远,苦笑一声,返身回城。 翟杨晟离开不久,身着儒衫的槐序出现在木笼旁,槐序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将卷轴一展,木笼就化作黑色的烟尘,如同墨水一般附在画卷上,黑色的烟尘消失,只见画卷上,赫然是一副猎户捕狐图,不论是猎人还是狐狸,具都栩栩如生,仿佛活人。 “梦幻空花,孰假孰真?” 槐序轻笑一声,将怀中另一幅图轻轻一抖,图上墨水化作飞烟而去,只留下一张雪白的宣纸。 考验一个人的品性,仅仅一次是不行的。“我今三试君,若君如我所想,便赠君一个机缘。” “东边不亮西边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哉?虽然身无官运,却有道气,红尘俗世已了,若是随我回山修道,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呐。” 槐序三试翟杨晟之时,有三个身穿道袍的精壮道士进了金华。这三个道士相貌极为相似,都是浓眉大眼,体格强健,走在一起时,近乎无法分辨谁是谁。这三位,就是鲁地三雄,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常年在太行山下修道,精通合击之法,称雄鲁地多年,名号依次唤作镇山、镇海、镇陆。 进了金华,镇山道:“谢老哥邀我们助法,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镇陆答道:“我有寻人之法,大哥无需担心。”镇陆道人将谢大管家的帖子持在手中,动念施法,只见帖子上浮现一个八卦图,指向金华城中一处。 “找到了。” 镇陆道人指明方向,三人就向沈家老宅而去。途径集市时,镇海道人忽然停了下来。三兄弟是三胞胎,一人有感,其他人也会有相同的感应。镇山和镇陆随着镇海道人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带着两个家丁买菜。这少女身姿袅娜,言笑晏晏,十分娇俏可爱。 镇山道人目光一凝,道:“有古怪。” 可不是有古怪,这采买的,正是晏儿和黄六郎、黄十郎。 三兄弟瞧见不对,仿佛似鬼似妖,但这种感应却极其细微,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被这三人盯着,晏儿和六郎、十郎立刻就有感应。晏儿的手一顿,同时和六郎、十郎回头去看,瞧见是三个道士,气势汹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 晏儿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既是冷漠也是不屑。晏儿转过头道:“别看了,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们就先走,去找容姨或者大王。” 十郎道:“那晏儿姐呢?” 晏儿勾唇一笑,道:“我有肉身在,还没大王神印守护,他们纵使捉住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他们还未必捉得住我。” 晏儿拿过一颗大白菜放到六郎的菜篮里,就已经感应到身后逼近的气势。 镇海道人道:“光天化日,妖孽嚣张!” 镇山道人已经一步跨出,三人朝晏儿走了过去。 晏儿道:“走。”伸手推了六郎和十郎一把。 六郎和十郎也不犹豫,扔下菜篮转头就钻进人群。 镇山道人道:“你们去追!”自己也一步跨到晏儿身前,抓向晏儿的手腕。 晏儿身子一摆,向后急退,同时手上一道白气化作鹤喙朝镇山道人伸来的手啄去。 镇山道人手上如同磐石,拍在白气上,将白气排的寸寸碎裂,死死地扣住了晏儿的手腕。 “妖孽!”镇山道人呼喝一声,声如洪钟一般炸响。 晏儿脸色剧变,随后叫道:“来人啊,非礼啊,你这臭道士,怎么敢抓着我的手,还不给我松开!” 镇山道人脸色铁青,抬掌就往晏儿头顶盖去。晏儿不惊不恼,道:“哪里来的野道,想当街行凶,当真没有王法吗!” 这一句话功夫,闹市之中,已经聚拢了一群人。镇山道人不知道晏儿的本事,若是一掌下去被她逃了,当街杀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镇山道人道:“你这妖孽,光天化日就出来害人,现在还敢血口喷人!” 晏儿道:“我是妖孽?我害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哪里像是妖孽,我又害了谁,你这道士,见色起意,还有一点清规戒律吗?还不放手!” 镇山道人已经后悔自己在闹市中出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他哪敢放手,一放手不但名誉要毁,妖孽也抓不住。 镇山道人的手扣着晏儿的手腕,看似把晏儿的手腕捏的通红,实则在用力镇压晏儿的法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镇山道人指指点点个不停,还有人报官去了。眼见着越来越不对,镇山道人道:“妖孽,你不必装无辜,你敢白日出来害人,贫道必定不能容你。” “兀那道士,这姑娘这几个月经常来我这买菜,怎么就是妖孽了?”买菜的大叔喝道。 他这么一说,附和者众,晏儿每个月都要下山采买,每次都会买很多东西,这集市中的人都认识她了。 镇山道人冷笑一声,道:“愚蠢!妖孽通晓幻化之术,如何会凡人识破。” “你既说她是妖孽,就要拿出证据,否则,今日你也不必离开了,等官差来了再说!”又有一人喝道。 镇山道人道:“证据?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镇山道人抬手就要朝晏儿的胸口点去,晏儿道:“道士,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我金华无人吗?你要拿证据,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要施妖法?” 镇山道人全然不理,运足法力朝晏儿胸口点去,一指透胸而过,只见晏儿背后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晏儿瞪大眼睛,指着镇山道人,张嘴就开始喷血,随后就软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镇山道人脸色发黑,他分明觉得晏儿的身体不似人身,一指点过去,分明能听见碎瓷的响声,但是周围的人却半点没有听见,全部被晏儿的幻术蒙蔽。即便知道是幻术,镇山道人却没法将幻术破开,他并不精通此法,要破开幻术,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把晏儿打死。但是群情激愤,再容不得他动手。 晏儿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在嘲弄一般,镇山道人啪的一声将晏儿的手腕捏的粉碎,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他先杀死了晏儿,又捏断了她的手腕。 “杀人啦!道士杀人啦!” 周围人一哄而上,板凳扁担箩筐一股脑的往镇山道人身上砸去,镇山道人生生受了几次,才挤开人群,使个法术逃之夭夭。 整个集市都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镇山道人逃出集市,过了片刻,镇海和镇陆道人才找了过来,“怎么样,抓住另外两个了吗?” 镇海道人摇了摇头,道:“钻地逃了,人太多,施展不开。” 镇山道人怒骂道:“该死!快去找谢老哥,我被妖女摆了一道,恐怕要被官府通缉了。” 三人连心,镇陆道人带路,绕开人群,到了沈家老宅。 “咦。”白献之在不远处的楼顶坐直了身子,“有趣。”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42.第四十二章、中秋 热门推荐:、 、 、 、 、 、 、 一、 晏儿被镇山道人一指戳碎了肉身,她那陶瓷美人躯壳的眉心上,槐序曾经烙印下的一点金黄猛地发亮,将晏儿的魂魄扣在破碎的陶瓷躯壳里,同一时间,槐序心头一动,立刻有了感应。 晏儿的云香飞仙经修行至第二重,就已经有几分乾达婆的天女特性,又并未脱离躯壳保护,所以并不曾被日光所伤。镇山道人逃走,集市里一片混乱,晏儿就拖着残躯趁乱走了。 槐序抛下翟杨晟,循着感应迅速回到弱水府。归来时,容娘和小蝶都在照料晏儿,晏儿躺在竹榻上,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胸口一片巨大的窟窿和腹部密密麻麻的裂纹。躯壳损坏过重,连肉身都保持不住,露出陶瓷的本质。 槐序看过之后,道:“伤你之人法力不弱,却并不精通驱鬼避邪之术,伤得不重,但肉身是保不住了。” 晏儿脖子以下都出现裂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轻声道:“能保得一命已经是不易,肉身保不住就罢了,我本就不是活人。只是日后不能随意下山,这人间,便又与我无关了。” 槐序看了她一眼,明明很难过,却仍旧能看来,这个小女孩也长大了。他说:“我只说你这副肉身保不住了,可没说没办法再给你弄一个肉身。” 槐序伸手在晏儿眉心一抹,她眉心如同莲萼的金色印记如同流水一般从她肉身中淌出来。晏儿的魂魄随着这点金光在空中浮现,两道白色的气浪如同飘带一般环绕着她的身体,空气中都是异香。这全然不似鬼物,反倒如同天女。 槐序创立云香飞仙经只是,参考得就是八部天龙中的乾达婆,也称作飞天,就是护法神。云香飞仙经有六道轮回盘作为推衍,虽然只是草创,但随着槐序不断强大,不断推衍后续功法,最终的成果,就是真正成为香音神,护法飞天。 槐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欲化飞天而起,这肉身即使宝筏又是桎梏,既然今日已经破损了,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槐序伸手在陶瓷美人的残破身躯上一拂,陶瓷美人的身体就化作粉末,洁白细腻,仿佛珍珠,这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飞舞,环绕这晏儿的魂魄,与她的魂魄共舞,在空中盘旋,最后完全依附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又化作一具肉身。 “当初烧制肉身之时,你们的坟头之土和骨灰都在其中,这就是你们的肉身。只是你们死活一回,丢失了七魄,只能靠三魂和法力驱使肉身。等到有朝一日,你们自己能够将肉身与魂魄完全融合,就是真正的飞天了。”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 晏儿走了两步,道:“身体是要比以前轻便些,多谢大王。” 槐序伸手把她扶起来,道:“虽然我出手帮你将肉身和魂魄融合,但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你是否有机缘自己完成了。” 槐序大行道法之时,白献之俯视着沈家老宅,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道人进入府宅不久,又有一个青年书生到了沈家。 白献之不认得燕赤霞,却认得此人总徘徊在沈家附近,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对头,现在看来,倒完全相反了。 白献之目光幽深,也不曾动弹,仍旧摸摸注视着沈家老宅。 燕赤霞忽然觉得心里一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却一无所得。他素来自负,又精通剑术,神剑在身侧,对杀气有一种天然的感应,没有发觉不对,也就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槐序问明了晏儿事情经过,随后让她好生修养,此番大伤元气,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 等晏儿歇下,槐序也不由得动怒。这三个道人一不曾取证,二不曾经过道正司官审,就擅自以替天行道之名动用道法害人性命,这并非正道。更重要的是妨害到槐序头上,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 槐序道:“金华地小,几日之内,便叫你现形!”说着,立刻就摆上香案,立下招魂幡,奉上三牲五谷,垒成祭坛,开始做法。 槐序念动咒语,口中用得是鬼话,槐树招阴,这类手段近乎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须臾间院落中就阴沉了下来,招魂幡摆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就在招魂幡下由虚入实。老叟略略施礼,问道:“大王摆此招魂台,不知所为何事?” 槐序道:“你认得我?” 老叟笑道:“老鬼中元之日曾在兰若鬼市看灯,得大王赠予三丸丹,大王或许不记得了,但老鬼却铭记于心。” 槐序恍然,面色都柔和许多,道:“原来如此,三丸丹你可用过了?” 老叟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槐序也不愿深究,便道:“兰若寺的大门永远敞开,此番召你前来,是要托你寻人。” “三个容貌相似的道人,应当还在金华城中,不需要你们冒险,只要将他们的行踪告诉我就行。鬼有鬼道,金华城中,你的路子比我宽广。” 老叟作揖道:“定不负所托。” 老鬼在招魂台上深吸一口气,将三牲五谷香烛的香气吸入腹中,随后如同袅袅青烟一般散去。 白日里鬼物不宜出行,要收到消息,恐怕还要等到夜晚。 “也不知道献之跑哪去了。” 槐序才把翟杨晟试到一半,这会儿若是放手,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故,于是又于纸上作画,画出一个老叟,将画披在自己身上,佝偻着身子寻翟杨晟去了。 槐序气喘吁吁地坐在桥栏上,伸脚一踹,把鞋从扔了下去,拉长了脸,等翟杨晟来。 “后生,能帮我个忙吗?” 翟杨晟回头一看,确实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叟,恭敬道:“老丈有何吩咐?” “我的鞋掉到桥下去了,你能帮我捞上来吗?” 一柱香后,翟杨晟第五次把鞋从桥下捞出来,又被槐序踹到桥下,脸色都有些撑不住了,但是看这老头子一脸的开心和兴趣盎然,一团火气又烟消云散。 “罢了,老人家孤苦伶仃,能博其一乐,也算不得吃亏。”心里这样想着,就又走到桥下,等爬上桥的时候,却发现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翟杨晟苦笑一声,看着手上的一只布鞋,叹了口气,也没有扔,只准备明日再来看看那老头还来不来,把鞋还给人家。 翟杨晟可不知道,槐序下一道测试还在等着他呢。都是因为成仙不易,仙道难求,要度人入道就要担因果,槐序要引诱他入道,自己也要考虑他以后会不会作恶,会不会干涉天机,逆天行事,由不得槐序不郑重。 三试若是不够,还要再三试,直到确定不会所托非人,才能度他入道。若非兰若寺需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子,翟杨晟又是孑然一身,也没有人家富贵的缘法,还几分道气,槐序是断不会插手。 一日九试翟杨晟,槐序了解了他的心性,摸透了他的根骨,直到深夜,才终于定下决心。 翟杨晟又饿又累,一日之间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学府回不去,身无分文,翟杨晟苦笑一声,准备在桥洞下栖身。 手上还拎着一只破布鞋,翟杨晟长叹一声:“人生多艰呐。”由自振奋力气,准备把这只破布鞋洗一洗。 只是又累又饿,实在难以动弹,翟杨晟有些头晕,强撑着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躺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过来时,面前是一头负手而立,穿着衣服的白猿,一只狐狸在给他擦额头。翟杨晟吓得一个激灵,往后爬了好几部,口中打呼道:“妖怪!” 白猿冷哼一声,道:“迂腐书生!” 狐狸也叫道:“恩公莫怕。” 翟杨晟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不得不回头,听到狐狸叫他恩公,又不知所以。 狐狸道:“恩公可还记得今日曾助我脱去牢笼,归去深山?” 翟杨晟定睛一看,这才分辨出这是他早上放生的狐狸,不由道:“你,你是妖怪?” 那老猿十分不耐,道:“妖怪?你懂什么是妖怪?天下有灵者皆可得道,又不是只有你们人类得天地钟爱。妖怪又如何,我们行得端正,佛陀都说众生平等,怎么好似在你眼里,我等就是穷凶极恶了?” 翟杨晟不由讷讷道:“小生无状,是小生的过错。”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以蹄掩口,眉眼如画,好似绝色美人,只听她道:“先生不必紧张,想来市井间流言者众,叫先生对我们有些误解,我们并非恶类,只是今日蒙先生搭救,虽无以为报,却也想来感谢一声。” 翟杨晟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救姑娘一命,也是巧合罢了。” 狐狸道:“若真是举手之劳,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 翟杨晟看着破败的桥洞,不由无言以对。 二、晋、江、独家发表 狐狸道:“恕我直言,小狐虽然法力不高,却会一点命理,先生是孤寡之命,毫无贵气可言,只怕蹉跎终老,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翟杨晟脸色一变,他想说什么,却又强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脸上难免多出几分冷硬。 狐狸好似不觉,幽幽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谁会相信妖怪?您可以把八字拿去算一算,但凡有些本事,纵然不会说坏话,也不会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翟杨晟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相告。” 狐狸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信的,道:“罢了,小狐话只到这里,也不愿再说什么先生不愿听的话。不管您信不信,我都给先生指个去处,城北有一座黑山,山上有一处鬼市,乃是乐土。我听闻鬼市主人在招西席先生,教导小妖怪读书写字,先生若是胆大,不怕妖精鬼魅,可以前往一试。” 翟杨晟瞪大了眼睛,道:“妖怪也要读书写字?” 狐狸道:“瞧您说的,不读书何以明理,不明理何以做妖?” 翟杨晟仍道:“城外黑山,听说里面的妖怪吃人。” 小狐狸笑出了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黑山鬼市毕竟不是人类应该待着的地方,鬼市主人为了避免生人接近,才弄出这样的传说。” 小狐狸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动心了,于是道:“八月十五乃是中秋,鬼市十五日必定大开,届时先生若是拿定了主意,便可往黑山一行,拜见鬼市主人。” 老猿道:“小子,就你这样,莫说十五,熬过这两日都是问题,我教你一套吐纳之术,强身健体,熬炼筋骨。” 翟杨晟胆子渐大,问道:“妖怪的吐纳术,人也可以学吗?” 老猿道:“莫要胡言乱语,我这吐纳术乃是正宗道家修行法术,你若是有些缘分,甚至可以修成仙人。” 翟杨晟不懂老猿所谓的缘分,却觉得修炼成仙十分虚幻。 老猿有些不悦道:“你练不练?” 翟杨晟已经没有法子了,不练功就干饿着冻死,就和老猿学着呼吸吐纳和行功之法。翟杨晟果然命中注定与道有缘,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纳入一缕天地灵气,只觉得胸腹一片清凉,将躁气和欲念一一压下。 等翟杨晟行功一个周天,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了老猿和狐狸的踪影。地上歪歪曲曲写着几行字,是小狐狸所留。 “先生能修行此法,可见小狐所言不虚,先生命中便与俗世无缘,反倒与道有缘,并非凡人。若是先生准备去黑山,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求鬼市主人收留你。” 翟杨晟把字迹抹平,不禁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孤寡之命,并无贵气,与道有缘,并非凡类……”翟杨晟苦笑一声,没有言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他对着月光吐纳,就已经能感觉到玄妙,吐纳术练出来的一缕灵气更是让他不觉得饥饿,反倒觉得身轻体健,随时能乘风而去。 咬了咬牙,翟杨晟已经决定等天亮去算一算八字。 埋下种子,静待发芽。 槐序施施然离开翟杨晟,仿佛他从未来过。 此时已经是深夜,弱水府中的生活才开始。鬼魅总喜欢夜晚活,而真正活跃的,是金华城中的鬼魅。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白日里招魂台招来的老鬼俨然是人老成精,路子通达,一到夜里,就有鬼魅四处寻找三个道人的身影。 不少人家有门神或是八卦守护,难以进去,但除了这些人家,大部分地域都被鬼魅搜寻过,一直到搜寻到沈家,还没有进去沈家老宅,前来寻人的鬼魅就先被白献之捉住了。 “我问你,今夜为何百鬼夜行?” 被抓住的青面鬼讪讪道:“回大人的话,有人托我们寻找三个道士。” 白献之道:“三个道士?” 青面鬼道:“听说这三个道士生得一模一样,乃是兄弟。” 白献之的眼睛看向沈家老宅,问道:“谁托你们找的?” 青面鬼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只知道找到了就去弱水府报信。” “弱水府。”白献之眉头一拧:“你在这盯着,等我回来。” 白献之一溜烟就不见了,青面鬼喊道:“大人,我可等不到天明!” 没有人理会他,青面鬼只能耷拉着脸在楼上候着。 白献之回了弱水府的时候,槐序还没有回来,听容娘说了,才知道这三个道人打伤了晏儿。白献之冷笑一声,说了句好胆。 金华府一亩三分地,能甩黑山面子的只有两个,一个大城隍,一个龙君。但自槐序修成地仙,大城隍和龙君也不能了。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道,也不懂东南道的规矩,随意出手,一出手,就打了黑山的脸面。 无怨无仇,一心行善都能被人无缘无故删了一巴掌,这口气槐序能咽下去,白献之都咽不下去。更何况这三位进了沈家老宅,必然也是和沈家勾连一气,要来对付槐序。 “真是巧了。”白献之幽幽道。 “什么巧了?”槐序正推开门,就听见白献之说巧了,不由得问了一句。 待白献之把话说完,槐序嗤笑一声,道:“果然是巧了。”又或者说,天机叵测。 槐序撇过心思,也不再想问白献之一句为何还是去了沈家老宅,知道这孩子是脸皮薄,心里不坏,若是一问问得他难为情了,又不知要闹别扭到几时。因此转过话头,道:“我对沈家有恩,却不想反惹愁怨,沈玉堂当年数次鼓动府君兴兵来犯,忘恩负义,戏弄鬼神,这一次又请修行人来犯,看来这笔债是要讨回来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忘恩负义不过小人,反咬一口,便是畜牲也不如了。鬼神岂可轻戏? 白献之看了看天色,道:“已经是深夜,天色将明,想来今日他们是不会动手了,要动手也要等到明天白天。” 槐序道:“人总要在白日里更觉得安全,他们愿意白昼来,便让他们白昼来吧。” 鸡鸣天亮,说是等谢大管家来,槐序却不想回黑山再等他们,因此天一亮,白献之就敲来沈家老宅的大门。 少年人气度昂扬,眉角锋利,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施礼,嘴上带着笑,看起来倒似嘲讽更多些,看起来又是高傲又是英武。 谢大管家有些迟疑,他在上都摸爬滚打多年,这等气度,实在少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是他见过的那人,乃是当今圣人的王子。有一个瞬间,谢大管家心里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你是?”谢大管家问道。 白献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你家主人和我师兄有旧,你府里住着的三个道士昨日打伤了我家侍女。”白献之嘴角划出一丝讥讽和诡谲,道:“我师兄请你和那三位道人去游河,也代你家主人做个了断。” 谢大管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瞧见落款,乃是“黑山故友”,不由得胸口突突直跳。原本随着鲁地三雄到来而翻涌的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浇灭,化作血液中流淌着一丝寒意。 谢大管家才欲开口,眼前已经没了白献之的身影。 谢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强自振奋精神,道:“不过是一个妖孽,不过是一个妖孽而已!” 雅文库 一句话两个妖孽,只是前后的口气却截然不同。 谢大管家请来三位好友和燕赤霞,把槐序写得书信放到桌子上,请他们看。 燕赤霞拿过一看,只见纸上文字清瘦飘逸,仿佛就要飞仙而去一般。 “闻有故人来,不胜欣喜,特于江中画舫设宴,请往之。黑山故友?” “故人?”燕赤霞问道。 谢大管家道:“这妖孽和我家尚书有仇,这也是为何我请诸位前来。”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弯弯道道,说道:“这树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见是胸有成竹,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去还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为何不去,他敢设宴,我们便不敢去不成?” 镇山道人并无意见,看了眼自家兄弟,也点了点头,道:“谢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随我们回山吧,姓沈的虽然对你有恩,但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又助他除去这个大仇家,因果也该了断了。” 谢大管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红尘难脱,也有趁机脱身的念头。但是兄弟,此次不论能否将此獠拿下,请你们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要因为我这半副残躯……” 镇海道人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未曾斗过,孰知雌雄?” 镇陆道人道:“走吧,莫要让他们以为我等生怯了。” 三、晋、江、独、家 马车吱呀呀启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画舫楼船,每到夜里,就有一座座画舫在水面招摇。 晏儿的夫君就是沉迷于画舫中的美色,被吸干了骨髓,流落街头成了废人。 兰若香行日进斗金,买下一座画舫或许不实用,但租下一座画舫,却是小菜一碟。 将画舫上的旗帜摘了,垂下一面黑地青面的兰若旗,旗帜飞舞,在风中招摇。 马车到了码头,两个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在一边等候,“诸位请,我家主人已经在画舫中等候。” 镇山道人认得正是昨日从他们手下逃走的小妖,轻斥一声,道:“装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气在他眼中环绕,这是正阳功催发的征兆,燕赤霞道:“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黄六郎和黄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却仍旧稳稳站立,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燕赤霞心中都要惊疑,正阳功之下,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还不受影响的。仅此一样,就能瞧出兰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点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内,只听身后响动,画舫已经离开码头,远离河岸。 众人心中一跳,没有质问,从甲板进去,就见十多个美人在画舫中飞舞作歌,虽无丝竹相伴,却别走一番风味。 这下不仅是谢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镇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乱跳,这载歌载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惧阳光,鬼气近乎于无,却有几分神圣的模样。 黄六郎和黄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飞舞的美人又从空中徐徐落下,相伴着落座。 槐序左手边坐着白献之,右手边做着容娘。请谢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后之后,槐序拿起酒杯,道:“众位请了。” 若是一来就兵刃相见还说得过去,这般以礼相待,谢大管家却看不懂了。 槐序喝过酒,见他们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镇陆道人,是最焦躁的一个,忍不住喝道:“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 槐序轻笑一声,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得正是当年的事,落魄书生沈玉堂得兰若寺鬼神相助,指点他去讨好水君,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随后翻脸不认人,官居一品大员之后,数次起兵伐山破庙。 直到这次,来了一位老管家,请来了四个帮手。 槐序问道:“若是易地而处,你们要怎么做?” 燕赤霞生就一个侠客梦,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听完故事,却觉得十分尴尬。于情于理,错也怪不到槐序头上,沈玉堂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哪一点算得上是知礼。不由得讷讷无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问道:“所以人错了是妖的过错,妖错了,仍旧是妖的过错?如此,公义何在?” 燕赤霞还待再辩,被谢大管家拦住了。谢大管家如何不知道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辩,只会更加无法下手。 谢大管家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我此来,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对我有恩,不得不报。”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忠,有恩必报,这是义。罢了,你既是忠义,便来罢。” 谢大管家一怔,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以礼相待,却又说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争,如何顾得上谦让之美,又不是同门较挤,还讲究个君子之方。 谢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飞出一道黝黑的木针化作电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针从内里钻出电芒,一个迅猛无比得点向槐序的眉心。 谢大管家一出手,镇山道人一脚踹翻了桌案,怒吼一声,三兄弟接连出手。 镇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岳真形宝印,朝槐序当头砸下,镇海道人使得驾驭着一道寒潭真水,真水过处,空气中的水汽被冻成霜花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镇陆道人催动无数松针,闻声不见行迹,一窝蜂朝槐序打去。 只有燕赤霞手捏剑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动,举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轻斥一声,只听一声嗡鸣,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将他护在膝上。 谢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飞,五岳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挡住,寒潭真水被另一只手攥住,松针同样被崩飞到远处。 谢大管家一惊,道:“金刚护法!这是佛门法术!” 槐序金刚外持,一手举着自在珠,仍有余力道:“正是。” 谢大管家随后想到黑山传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兰若寺伪佛的佛法!” 槐序眉头一皱,道:“妄语。” 金刚摆动双臂,将五岳真形印拍开,伸手朝谢大管家拍了过来。 谢大管家催动木刺,黝黑的木刺变成泛起蓝光,电芒在虚空攒动,刺向金刚的手掌。 当!一声巨响,金刚的手心破出一个窟窿。金刚微颤,身形有些不稳。被金刚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溃散,附在金刚身上,立刻将金刚冻成一个大冰块。 五岳真形印从天而降,将金刚的头颅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机会,剑囊中一点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点破金刚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动,自在珠一甩,正击在晶芒飞剑上,将飞剑打偏,穿透画舫。 这四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击木,太行山的山骨,万载寒潭之水,玄晶飞剑,通灵松针。”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涌动,挡住无孔不钻的阴损松针,槐序道,“不坏。”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颗颗飞起,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颗猛地朝他耳后击去,正中玄晶飞剑,将飞剑打偏。 玄晶飞剑被燕赤霞催动,指使如臂,一个盘旋又再次落下,却再次被自在珠击飞。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颗自在珠飞出半数,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来我身后!”镇山道人一声吼,整个人生生拔高数存,浑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铁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镇山道人身上叮叮当当回响不绝,如同打在石头上。 四处飞散的自在珠一个旋转,再次打来,又被镇海道人祭起寒冰罩护住,打得冰花四溅。 镇山道人脸色由灰转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万不可被佛珠击中。” “大哥!” 镇山道人以铜筋铁骨去挡自在珠,但哪怕是铜铁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镇山道人道:“无妨,小伤,铜筋铁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面无表情,如同一座玉像,并不进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数千松针如同牛毛,一窝蜂刺了过来,刺破槐序的皮肤,便陷在他体内不得动弹。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体是一具草木,通灵松针刺进去也没法在血脉里破坏,反倒被他的身体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击木木针被自在珠挡在身外。 玄晶飞剑和雷击木纵然是少有的宝物,却仍旧高不过自在珠,并不能破开槐序的防御。而燕赤霞引以为傲的剑术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无所遁形,这是以境界压人,百试不爽。 镇陆道人被收去了通灵松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怒吼一声,从腰囊里放出三十六把松木古剑,朝槐序一股脑杀去。 槐序瞧着这松木古剑和松针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灵古松,不由得道了一声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两件法宝。 松木古剑灵气逼人,槐序也不敢让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剑刺来全无章法,还不如雷击木和玄晶飞剑威胁更大。 槐序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就快使出来,使不出来,我便要动真格了。” 五岳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击飞,便是诸多法器近身,任谁也可不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动也未动弹,只以一串佛珠,就轻而易举将击来的法宝一一击退,好似庖丁解牛,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交手不过几个瞬间,他们五个人,却反而被压制。 镇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则今天我们恐怕走不出去!” 镇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许没有正阳宫弟子那般有底蕴,但眼界却比燕赤霞超过许多。 这么多人仙,尚未让他槐序挪动一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谢大管家头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损伤,眼中露出恐惧和悔恨来,难怪水云观的王观主不愿意躺浑水,只是他仍旧不甘心。他还想着此事了断,回山修行,怎么愿意就折在这里。 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谢大管家咬破中指,凌空画符,“天地借法!” 雷击木猛地向上一纵,穿破画舫,飞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为自己搏个生机。 四、晋*江*独*家 镇山、镇海、镇陆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击之术,镇山道人一声令下,镇海和镇陆就明白镇山道人的意思。 镇陆道人一手抵住镇海道人的后背,镇海道人又抵住镇陆道人的后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镇陆道人和镇海道人脸色迅速苍白,而镇山道人却法力大增,铜筋铁骨都恢复过来。 “敕!”五岳真形印上亮起五个符印,这一方宝印上神光闪耀,被镇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动,已经有了惊人变化。 “不坏。”槐序仍旧只有这一句话。 五岳真形印当头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飞剑瞬间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借用北斗七星星光化剑,朝槐序杀来。 五岳真形印当头落下,玄晶飞剑于四面截杀,槐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将身边的火罗宝伞撑开,伞面滴溜溜的旋转,转动虚空。 五岳真形印还没落下,就已经歪倒一边,啪得一声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进水中。 玄晶飞剑被宝伞转动,立刻失了准头,刺破画舫,飞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击木引着天雷从天而下,四射的雷芒声势浩大,把画舫击出一个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这才有些认真,天雷打在火罗伞上,电芒如同花瓣一样倒扣而下,在火罗伞上游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伞,一手却伸进电芒当中,雪白的手指被电的焦黑,皮肤寸寸开裂,露出枯槁的树枝来。 槐序收回手,细细感应着天雷的奥秘,手上的皮肤又从臂上长了下去。 “原来如此。” 槐序一声轻笑,抬头看向五人。 仿佛有光,无孔不入,仿佛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们一开始看不见,现在却忽然看见了。 除了光,便再看不见其他。看不见听不见,燕赤霞、谢大管家、镇山道人三兄弟全部沦陷在那一缕光芒当中。 叮叮当当。 五岳真形印、松木古剑、雷击木、玄晶剑通通失了控制落到地上。他们的主人也随之倒地。 摩耶三相禅光,一缕禅光,便会叫人陷入三生三世的轮回当中,生生世世,永无止尽。只要槐序不愿意,直到死亡,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槐序没有下杀手,只是让他们重温了一遍今生的记忆,现在今生当中出不来罢了。 槐序将火罗伞上残存的一点雷火收起,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不管如何,渡劫才是第一位,能提前感受天雷之力,也是一件好事。 白献之和容娘一直不曾出手,这也是槐序事先就吩咐过的,果然,槐序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反掌之力而已。 白献之瞧了瞧被打烂了的画舫,道:“所以说,为何要在画舫上斗法?” 一艘画舫造价不菲,在画舫上斗法,把画舫打得稀烂,纯粹就是烧钱。哪怕就是不稀罕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缘由。 槐序拍了拍脑袋,道:“嘿,没想到斗法会闹得这么大,连天雷都被引动了。我们把画舫买下来呗,买下来修一修还能用。” 白献之嗤笑一声,指着被砸了个对穿的船舱,道:“这也就我们能修,换个人,你看修得不修得。” 船舱早就被砸烂了,是槐序施法才免于水祸。 事实上从一开始,还有槐序就亲自驾驭画舫在水中行走,法力包裹着画舫,若非如此,偌大画舫,还不知要怎么开出来。 槐序把松木古剑和雷击木抓起来,放到怀中,道:“这个就够抵押了。” 若是一般的玩意,槐序真未必会要,只是通灵古木实在少见,这一套飞剑镇陆道人用不好,和他却太相合了。 雷击木木针也是槐序准备拿来揣摩雷霆真意,为渡劫准备的。 槐序伸手取出种子,种在船舱里和天顶上,藤萝纵横交错,须臾间就把船舱和天顶堵了个严严实实,滴? ??不进。 不多时,就听甲板上黄十郎来报,说是水云观的王观主求见。 槐序把王观主请了上来,王观主可不是燕赤霞这等没有眼力的,看到槐序的瞬间,王观主就在猜测,槐序是不是已经修成地仙。但话道嘴边却又难以出口,王观主一生困在人仙巅峰,实在问不出口,怕只怕问出了肯定的答案,又要在心里煎熬。 斗法异象太大,若不是在水中,早就被人发现了。即便如此,晴天霹雳也惊动了不少人。王观主心忧师侄生死,就急匆匆来了。果然斗法已经结束,瞧着躺了一地的人,就不用说结果如何。 王观主领走了燕赤霞,槐序倒是想让他把剩下几个都领走,王观主却不乐意。 因此槐序只能把人都扔到岸上,等到槐序解除法术,他们醒来时,已经在识海里把今生又活了一遍。许多遗忘的因果孽债都想了起来,许多做错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们都忍不住在想,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本就需要勇气。 摩耶三相不仅仅是对敌法门,也是开悟法门,他们虽在梦里纠缠一生,耗尽了法力和心力,虚弱如同凡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自省自悟,人喜欢骗自己,很多事情都在从心底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然而真相摆在面前,又是何等残酷。 不是看不穿,而是不愿意看穿,不死堪不破,而不是不愿意勘破。这就是人呐。 谢大管家和镇陆道人法器遗失,想来是找不回来了。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再回去找槐序的麻烦,实在吓破胆。他们并不知道槐序为何会放他们,但活着已经嘁一种幸运。 谢大管家没了法器,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寄托一般。 镇山道人安抚住镇陆道人,道:“谢老哥,虽然没有给你家大人报仇,但我等已经尽力,可以无愧于心。谢老哥,随我等回山吧。” 谢大管家颤抖着道:“我随三位回山。” 谢大管家留下一封书信,叫江护卫送回上都。随后就和镇山三兄弟一同回鲁地。这一路法力未复,想必不会太容易。 往鲁地的马车已然远去,燕赤霞也在水云观半死不活得修养,翟杨晟算过命数,还在努力接受自己。 槐序终于又得清闲,回了黑山,偌大的画舫扔在码头,成了容娘平日里和各家太太们聚会的场所。 槐序在刻玉牌。白献之的温玉,被切成两指宽一指长的玉牌,槐序在玉牌上或是雕刻或是描金,或是题诗或是作画,一时间养心养气,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兴致来了,也教白献之雕刻描金,结果明明在纸上能写一手好字,到了玉牌上,就丑得不忍直视。第八次把玉牌刻废,白献之整个人都不对了。 槐序忍不住抹把冷汗,打了个哈哈,道:“许是天赋吧?” 白献之不信邪,刻坏了十三块玉牌之后,终于死心了,再也不愿意多碰玉牌一下。 百盟书 白献之被验证出是个手残,精巧无能,十分不能接受,转头出去散心了。当然不能说是去散心,倒显得他心胸多么狭隘似的。 白献之答应要为槐序找来百家木,重新制作狼车,事情还没完成,就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这次出门,主要还是去行善去了,才不是看到自己的私库成了公库不开心。 白献之走了没几天又回来了,中秋节来了。 中元节在鬼物眼中仿佛过年,中秋在妖怪眼中,也和过年差不多。太阳炽热难以亲近,月亮则讨喜得多。 且不论六十年一度帝流浆,有哪个妖怪最初不是靠吞服月华而成长的? 中秋节也是个盛大的节日。 黑山之上张灯结彩,容娘早早地带着大家回来开始做月饼。 晏儿先生教大家怎么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月饼,槐序看过一遍也就会了,白献之在一旁偷听许久,才做出一个似模似样的月饼,蒸熟一尝,才发现难吃得不行。 真正等到中秋,鬼市里比以往热闹许多,并不比中元节差,各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往鬼市来。 东南道几个妖王也带着家眷来吃酒席,祭月。 夜晚灯火连绵,喜气洋洋。明月当空,流光溢彩。 “美景醉人。”翟杨晟抬头也看了看天空,只觉得有些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当日学了老猿的吐纳功夫,翟杨晟对五谷杂粮的感情就在不断降低,清水和果实对他的吸引日益增加。 中秋之夜,金华城中热闹非凡,灯会花会诗会齐出,翟杨晟被同窗请去诗会,人与人的交往大多带着目的,有了目的,就不会太诚恳。 翟杨晟的感官日益敏锐,能察觉出别人的态度,因为不是发自真心,反倒越发难以接受。 翟杨晟找了个由头出来,诗会里也没人在意他这个没有前途的秀才。 翟杨晟忽然觉得烦闷,他想起狐狸所说,与道有缘,不同凡类,忽然就想去瞧瞧黑山是什么模样。 他没有马,也租不起马车,只有身轻体健,能奔能跑,就奔着黑山而去。 明月当空,翟杨晟一心一意想去黑山,跑着跑着,也没发觉自己忽然长出白色的羽毛,仿佛一头白色的猿猴,他脚步越来越快,比千里马更快,在旷野中奔走如飞。 后半夜时,翟杨晟到了黑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黑山,甚至没发觉自己长了一身白毛,等到面具扣在脸上,进了鬼市,灯火连绵。 带着面具的妖鬼笑意盈盈,来往在各个商铺之间,天空中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亮, 妖怪生活简单,心思纯粹,翟杨晟混在妖怪当中,反倒觉得比与人相处更自在。 翟杨晟到了鬼市,槐序心里就有感应,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献之不知道他笑什么,给他送上一盘月饼。 槐序拿起一块月饼就吃,松软的面皮,内里的馅料是槐蜜腌渍的槐花,清甜可口。槐序吃了一块,对着白献之道:“谢谢。” 白献之耳朵一红,跑到一边去了。槐序轻笑一声,把一碟月饼都吃了。 38.第三十八章、十二春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仍旧没有出关。用灯盏将白献之召回人间,槐序就继续修行摩耶三相妙法,六道轮回盘的镜盘上朱砂斑驳,仿佛要滴下鲜血,镜盘中光影流动,仿佛沙漠中的风沙推移。 槐序的神情有些恍惚,从黑山老妖的前世中出来,对他的触动极大。树妖姥姥和他本事一体,只不过算是重新回忆一遍过往,但随着黑山老妖的过去走一遍,哪怕只是旁观,也无形中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这个世上,最了解白献之的也许不是他自己,而是槐序。 黑山老妖的心念极强,虽然对槐序的心念有些损伤,但是黑山老妖的经历又让他收获颇丰。 一个邪道巨擘的记忆和经历,换作其他人,就可以顺着这段传承再造黑山老妖。不过对槐序最为紧要的,还是他在轮回中历练的体悟。 有了两次经验,槐序再次拨动因缘线,这次,他化作一棵玉兰树,于月下修成神灵。 槐序没有出关。 白献之总揽黑山一应事物,泉上人坐镇黑山,白献之亲自跑了一趟茯山,在茯山不远的大道边找到了老汉的尸身。 把玩着玉钩的白献之站在尸身边上,干净的雪白的靴子踩着干涸的血迹,他皱了皱眉,抽出锦帕捂住鼻子,折断一根草叶当做工具,把老汉的尸身翻开,露出满是血垢和泥垢的脸。 老汉的眉心祖窍塌陷,一片混沌,浑身精气烧干,尸身干枯皲裂,血液里带着一股燥热的土腥气。 “夺灵寄体之术,不仅借用了别人的身子,连魂魄也打散了,能用出这等恶毒的法术,想必不会是正道中人了。”白献之用草叶劈开泥土,把老汉的尸身掩埋,又将泥土抹平。 “死者为大,尘归尘,土归土,愿汝长安。” 魂魄虽然散了,只要真灵不散,用还有轮回的希望,不至于真正消散在天地间。 白献之并没有从尸身中抓到对方的气息,对手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可以抓住的把柄,但这不妨碍白献之思考。 从夺灵寄体之术就可以推断对方很可能是人类而不是其他的东西,而且这个人的本体不会太远,周围与黑山有怨的势力不多,逐个排查就是了。 白献之略略整理思路,就往金华而去,要查探金华府内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最方便的还是求助城隍神。金华府大城隍辖制金华府鬼神,手眼通天,在籍的鬼神僧道,不在籍的野神野修,都逃不过的城隍的耳目。 白献之进入城隍神的神域,以黑山山神的名义规规矩矩递了帖子,黑山山神曾受阴土殿下嘉奖,,被记录在案,白献之也没有收到刁难,就被请入道正司。 道正司在人间设立,在神域中也有投影,管理道正司的鬼卒听他要查金华府的道人,沉吟一声,搬出宗卷,道:“黑山山神,这些宗卷你自己看过也就罢了,不可外传。” 白献之翻开宗卷就知道为什么说不可外传了,金华府内一众鬼神妖魔,自以为行事隐秘,但凡有大事,都在宗卷上有些记录。 鬼卒道:“鬼神之事,皆在阴土管辖,此前黑山也在录,只是山神现世之后,这些宗卷便收回秘匣,除非山神死亡,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白献之了然。阴土有监管之能,但监管归监管,除非触犯底线,否则不会出手干涉人间鬼神行事,大多任其自生自灭,但这些宗卷若是传出去,必然要掀起风浪,若非白献之顶着山神之位,是不可能看到这些隐秘的。 白献之把目光定在一份宗卷上,这份宗卷上写着绿兰鬼王的名号,他心中一动,冥冥中有些感应,就翻开了绿兰鬼王的宗卷。 “妖狼之鬼,成名于一甲子之前,杀生无算,罪孽深重。”白献之没来由的觉得这鬼王怕是活不长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若是绿兰鬼王这般穷凶极恶,尚且能逍遥长生,那黑山老妖又凭什么会被镇压五百年之久呢? “二春道人,长春观弃徒,善土行道法,现居绿兰山,鬼王之爪牙。”白献之伸手在宗卷上一划,冷笑一声,在心里默默盘算,手上继续翻动宗卷,直到把一大摞宗卷尽数看完,才小心送还鬼卒,施礼而去。 beqege.cc 这就是身为正神的好处,有了官身,办事也会方便得多。 白献之回了黑山。 三春道人的阴神一直被槐序拘在兰若寺中,但这老儿乖觉,只当换了个主子,倒也不惹是生非,反倒尽心尽力为槐序做事。 这么个人,若要放走必然是个仇敌,他既然愉快的接受了“命运”,槐序也就把他留在寺中,掌管丹房。 三春道人虽然把人元宝丹之法用错了,却也在这上面揣摩了许多年,让他炼丹,也算是人尽其才。 非但如此,三春道人被槐序点破人元宝丹的修行之法,立刻将此法改动,用于鬼仙修行。槐序拿六道轮回盘帮他推衍过几次,还真就推衍出一门高深的鬼仙修行之法。如今,也算是兰若寺一个高手。 丹房里弥漫着药材的气息,白献之抽一抽鼻子,就能分辨出其中用了不少灵药。三春道人花白的头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芒,无形的药气在他口鼻中吞吐。 “我师兄啊……” 炉火照亮了三春道人脸上的皱纹,老道士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和苦涩。三春道人道:“我师父长春成就尸解仙而去,留下天、地、人三元宝丹之术,我师兄弟三人各得一法,但只有大春师兄悟得法理,二春师兄和我都走错了路子。” 老道士脸上的愁苦都能滴出水,道:“二春师兄性子狠辣,诳我出长春观之后,打着共参道法的名头,把人元宝丹之法骗去,不过他好歹也是我师兄,把地元宝丹术传了我大半。地元丹法截断地脉,要以一地灵脉为炉,铸就宝丹,成就地仙。想来师兄和绿兰鬼王沆瀣一气,也不会是真心相交,必是图谋绿兰山地脉。” 白献之道:“图谋绿兰山地脉?就不怕绿兰鬼王反噬?” “不过是一个厉鬼,再厉害,也算计不过我师兄。”炉火变换,三春道人道:“二春师兄精擅土行道法,尤其小心他的崩山术,他得了我的人元丹法,炼精化血之术必然也会了。” 白献之想起被二春道人夺灵寄体的老汉,想来二春道人那时,使的就是炼精化血之术了。 白献之道:“我要杀二春道人,你别怪我。” 三春道人闭上眼睛,道:“我师兄弟二人,都是师门的耻辱。自我随着二师兄叛门而出,我就知道会有今日。我又一件事要恳求大王,大王若是答应,我愿做牛做马为报。” 白献之道:“地元丹法和人元丹法我和师兄会送回长春观,你不必担心。” 三春道人深深拜倒,起身时,已经不见了白献之身影。 半个月转眼即逝,槐序到了日子,就从藏经阁里走了出来。 白献之在藏经阁外侯着,将近日的事情说给他听。 白献之道:“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沆瀣一气,不可不妨。” 槐序道:“这事是我做得差了,我早年便树敌颇多,这次又逢劫数将至,却波及了他们。若是我早些想到,九郎本不必死。” 白献之看他自责,情绪有些低落,道:“世事难料,本不是人能算尽。若有一日我为师兄死了,师兄也会伤心吗?”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不等槐序开口,就接着道:“师兄身为兰若王,大家都甘愿为师兄效死,又如何会怪罪师兄。有你才有兰若寺,才有一个家。总有些东西,比生命要重要些。” 白献之说着,看着槐序,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 “家……”槐序被白献之触动,道:“谁都不必死。既然算不尽,就多算些,我能守住兰若寺,守住鬼市,谁都不用死。” 白献之道:“我会帮师兄。” 槐序向黄姑婆赔罪,也接纳了新的黄九郎——那只黄皮狐狸。并把九郎的姓名写在黄布上,挂在本体的枝条上,日夜诵经祈福。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槐序摘取了本体上的青叶绘制草木遁形符,不求克敌,只求众人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脱。 此后凡是离开黑山的妖鬼,都要在树上摘取一叶符篆,回山之后,再收回树上温养灵力。 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相互勾结,这两位都是狠辣又奸滑之辈,要各个击破极难,要一网打尽,更不容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待,并不算什么。 十二位夜叉神收敛法力,显出凶恶相,化作夜叉恶鬼,无声无息潜入绿兰地界。 槐序伸手在地图上敲了敲,绿兰山地界的山水具都显露,槐序和白献之一起,在围绕着绿兰山开始标记地气走向。 “既然他们急着了断因果,就让我瞧瞧他们能不能吃得下我们。” 一条又一条金线在地图上蔓延,聚成一座玄妙的阵法,将整座绿兰山都包裹在其中。 40.第四十章、四密谋 热门推荐:、 、 、 、 、 、 、 龙君祭之后,槐序回香行查账,看了账目,槐序道:“我原以为寺中的姑娘大多是通俗事闺中小姐,却不想还多得是陶朱白圭。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成吃软饭的啦。” 白献之才是真正的不通俗务,翻了两页账目只觉得头大,道:“软饭也吃得,干娘是看不得我受苦的。” 槐序失笑,合上账目,道:“她们辛苦许久,不能不赏,你倒是想个法子好好犒劳她们。” 白献之吟一声,道:“不如刻些温玉牌子,我还私藏着一些温玉,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刻成牌子送给她们温养躯壳。” 寺中的姑娘能在白日下行走,也都是借着陶偶的躯壳,虽说附体之后看似与活人并无不同,但平时是要花大力气去温养。姑娘们分心俗事,用来修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若有温玉可用,也可以一解肉身的困乏。 槐序知道白献之所谓“私藏”的温玉,乃是黑山老妖的遗藏。树妖姥姥曾经在黑山的山洞中得到黑山老妖的邪法,实际上那处山洞,也是黑山老妖由神入魔的蜕变之地。 黑山老妖入魔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后来成为老魔头,也是另外修建的宝库。槐树的根须布满黑山之土,早就把那处宝库找到,但一直没有动它。 这些是黑山老妖的遗产,是白献之的财富。槐序原本是准备视若不见,只等白献之自己需要了再过去取。虽然他早已于过去世中,知道了其中的所有秘密。 白献之提出要去取温玉,槐序就愣神了一下,道:“你要动用私产,也随你,只是日后不要后悔。” 白献之少年的模样,五官还未长开,却已经刻画了坚毅和沉静,他说:“我叫白献之,我也不是靠着区区一座私库长大。” 槐序欣然道:“你回去取温玉吧,别忘了把你的私库全部充公,搬到公库里去。还有黑山中其他几处密藏,我也帮你开启了。” 白献之的脸顿垮了下来,扑到槐序怀里,仰着脑袋努力做出一副可爱的样子,道:“师兄,好师兄,你给我留点私房钱吧。” 槐序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花钱就去找你干娘要,你能识大体,主动献上私库,师兄心怀大慰。” 白献之道:“师兄,我没有同意!” 槐序已经把他拉开,道:“你同意啦,快回去吧,把温玉取出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动作快点,最好赶在中秋完工。我还有要是,便不陪你了。” 话还没说完,槐序已经不见踪影了。白献之一想到自己三处私库里藏着的宝贝,顿时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槐序没走远,看白献之站在香行门口,傻了一般,表情呆滞,感叹道:“年轻啊,真好。”装腔作势的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可以也没有一根须子能让他捋一捋。 自大尊传法之后,槐序梦中见佛,就仿佛梦中见到家乡。倒是人生何处不青山一般,从此心定,也再不同以往,性子过于清冷,看东西如同隔岸观火,不触己身,也有了一丝“人气”。倒似有些“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道理。 槐序自己或许看得不甚明了,但在白献之眼里,说不得就得痛斥一声:“师兄你变了!” 槐序去了弱水府,府里空无一人。除了还要看店的几个姑娘,剩下的都出去玩去了,难得槐序说要给她们放假,虽然槐序也没说过要她们每天干活,但大王说了和没说,总有不同。 府中空无一人,槐序回房,大袖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上拂过,映出一片昏黄的光来。 二十年前沈玉堂穷困破败,身无分文,自得了水君青眼,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从此一飞冲天。金华也是沈玉堂发家之地,每年的龙君祭其实都是沈家人在打理。 谢大管家进了一处豪宅,正是沈玉堂托关系购置的房产。只是自打房产到手,沈玉堂一次也没来过金华。 起先沈大人还想着不时来金华小住,拜谒水君,走一走关系,只是又想到城外黑山,难免心中难宁。故而多次伙同前任太守发兵围剿黑山,言黑山中有邪神淫祠,几次无果,心中忌惮,因此不肯前来。 上一任太守高升之后,这一任太守并非礼部门生,支使不动,沈玉堂更不愿身犯险地。 下书吧 二十年来,沈玉堂的大管家换了几任,这一次,却换了个修行中人。 谢大管家进了府宅,略作休整,便召来宅中老人,问道:“我听闻郭北镇有一座山闹鬼?” 回话的是看守了十多年府邸的老人,生在金华长在金华,听过不知几多传说。老人道:“回禀大管家,那山叫黑山,六十多年前,山上有寺庙,叫兰若寺。后来听说这寺中都是假和尚,拜得是伪佛,就被信众砸了,还放了火,烧死了不少和尚。后来就有人说,庙里的和尚日后化作厉鬼,凡是上山的人,都会被抓去吃掉。听说有一年山下一个村里的精壮都被抓走吃了,就没人敢在山下住了。除了山下一条官道,三里内荒无人烟。” 谢大管家手上盘着两颗铁蛋,闻言沉吟一声,道:“据说前任太守曾经派兵伐山?” 老人回道:“嘿,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去过,但都没去成。” 谢大管家道:“此话怎讲?” 老人道:“太守老爷派了三百精兵,又请了正阳宫的道士随行,结果人一到山下,就起了大雾,他们在雾里走了很久,等雾散了,发现还在山下。几次都没进得去,正阳宫的老道长都被吓到了,说这里的东西太厉害,惹不得。后来嘛,也就不了了之。” 谢大管家手中的铁蛋一停,被他捏在手中,喃喃道:“正阳宫……” 正阳宫是虞朝承认的三大道门之一,到处都有正阳宫的道观,香火鼎盛。 “若是正阳宫的道士都不能对付黑山里的鬼神……”谢大管家眉头深深皱起,道:“你下去吧。” 谢大管家在房内走了两步,叫了声:“来人,备车,去正阳宫。” 正阳宫、龙虎山、茅山三道派总领天下道门,正阳宫和虞朝联系最为紧密,地方道正司大多是正阳宫的弟子管理。 金华道正司设在正阳宫名下的水云观中,水云观后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练剑,剑光寸许,飞腾时恍若电芒,雪白的剑光映着阳光仿佛飞霜一般,寒气逼人。 这道雪白的剑光正在空中飞舞,忽然从角落里飞来一道黄色符篆,一分二,二分四,须臾见只见黄符飞舞,将剑光困在其中。 这书生并不慌张,只见剑光一纵,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四面开花一般将黄符洞穿。被洞穿得到黄符瞬间发黑,烧成灰烬。 书生把腰间剑囊一拍,空中的剑光如水一般注入剑囊,这才道:“多谢王师叔指点。” 站在角落的水云观观主点了点头,道:“赤霞师侄,你的剑术已经比几个月前来我这高出一大截,只是你至今不肯说为何要留在水云观炼气,昨日你师父传书,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你若再说不出个缘由,我可不帮你瞒着了。” 书生道:“别别别,师叔,我说还不成吗,您是不知道,山上日子多无趣,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怎么对得起我燕赤霞的名头!” 王观主眉头一皱,道:“你这和谁学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你师父就没告诉过你不要学蜀中剑客吗,剑术只是护道之术,我正阳宫……” “我正阳宫的根基还在正阳功。”燕赤霞撇着嘴接了一句。 王观主被他打断,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只得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师父都教不了你,我怎么教你。你留在我这,总不会是为了斩妖除魔吧?” 燕赤霞眼睛一亮,道:“师叔英明,我本来是打算拜访师叔就离开金华继续东去的,但是途径金华郭北镇,听说黑山里闹鬼,就跑过去和那里的树妖过了几招。” 王观主脸色一变,道:“你是说黑山?” 燕赤霞笑嘻嘻的点头,道:“就是那个树妖。” 王观主正色道:“你不要去招惹他,那个家伙的事,我尚且不愿意粘手……” 王观主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有道童来报,道:“观主,有客人求见。” 王观主一甩袖子,道:“我晚些时候再与你说,你不要莽撞。” 王观主到前厅去见客人,燕赤霞没得王观主认同,反倒被训了一顿,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正阳宫是天下道门之首,燕赤霞在正阳宫亦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高门大户,如何瞧得起几个山精野怪。 只是王观主不喜,燕赤霞也不好违逆,敲了道童的脑袋一下,道:“走吧,带我去吃点东西,饿死我了。” 王观主到了前殿,谢大管家已经在等候。寒暄过后,谢大管家表明身份和来意,问得是黑山上的事情。 王观主眉头一皱,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此事,实在有些不对盘。 谢大管家道:“我听闻王观主十余年前曾遣弟子同官兵一起伐山郭北,不知那黑山上的鬼物本事如何?” 王观主有些失神,十余年前的事情,如今又旧事重提。当年伐山郭北,去的不是王观主的弟子,而是王观主本人。只是在山下远远一瞥,就能看到黑山上冲天的怨气和森冷的恶意。那个时候,黑山上那位妖魔的本事就已经极为高强,他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妖魔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因此并没有出手。如今十年过去,他毫无存进,那位黑山之王就更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了。 王观主只道:“那山中乃是一个树妖,法力非凡,贫道亦不能说能胜。谢大管家若是想除妖,还要多邀一些好手,做好万全准备,否则,最好不要轻易挑衅。” 王观主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谢大管家百般劝说不成,也只得告辞。只是这一番话,已经被偏厅里吃茶的燕赤霞无意间听了去,谢大管家才辞行,燕赤霞就已经把茶杯一扔,从道观的高墙上翻了出去。 马车吱呀呀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谢大管家问道:“怎么回事?” 江护卫撩开车帘,道:“谢大管家,有人拦路。” 谢大管家透过车帘看去,只见一个青年书生,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要对付黑山上那个妖孽?” 41.第四十一章、十三道 热门推荐:、 、 、 、 、 、 、 镜光昏黄,槐序斜倚在软榻上,借着江护卫的眼睛窥视谢大管家的秘密,虽然看不真切,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推断即可。 这镜子能看不能听,就见得人影穿梭,看得槐序也有些乏了。甩一甩袖子,将镜子盖上,槐序心中有些警觉,却并不怎么担心,事实上也不值得费心,左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值得几个心思?不说水云观的王观主,即便是婺水水君当面,大城隍座前,也不能将槐序如何。 甲子年前邪佛南下,以邪法乱正法,接连灭掉佛道数宗之后,天下正道无不退避。正道龟缩,道消魔长,如今行走在世间的修行中人,十中六七都是邪道。 所谓天下将乱,必生妖孽。槐序借着乱象而生,借着邪道而生,却又改邪归正,重归正道。看似偶然,毫无缘由,但到底如何,槐序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然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早就避无可避。 他受的是大尊的戒和法,受的是兰若寺的恩和怨,受的是王朝的仇和敌。短短六十余年,槐序从一株老槐序成为如今的地仙,这其中的因缘转合,又岂是偶然? 槐序垂眸思索,理清思绪,又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魄力从胸中升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闭门封山就能得道升仙,自古以来,又何来困死尘寰的前辈。 与其被动卷入这一场漩涡,倒不如由他亲自操手,搅动因缘,最终如何,还待看过再说。 槐序眯着眼睛,满腔的豪情沉淀下去,化作吐纳时体内汩汩流淌的法力烟云,自己强大了,自然什么都会变好,因为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谢大管家请燕赤霞上车,到了老宅,下了车,奉上香茗,道:“燕道长与树妖有过节?” 燕赤霞自然和槐序没有过节,然而他上次除妖不成,反倒被惊退,心中自然不服。他知道若说没有过节,必然不能让谢大管家放心,因此道:“我曾在黑山会过他一次,只是未能成罢了。” 这就是又前仇了,谢大管家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燕道长,王观主不愿淌这浑水,想必和那妖物对上,也未必能稳胜,燕道长青出于蓝,不知可有把握?” 燕赤霞虽然瞧不上师叔怕事的性子,却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编排自己师叔,道:“我师叔道行高深,他若不能必胜,我也未必能成。” 谢大管家心里有数,按下心思,道:“那就请燕道长在小宅多住几日,我尚有几个厉害朋友要请。” 燕赤霞横了他一眼,道:“嘿,无妨,我自有去处,你只管叫人,三日后我再来。” 谢大管家不信任他的本事,燕赤霞心知肚明,但他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同意了,却不免觉得被看轻了。 燕赤霞把杯子一放,转身出了沈府,消失不见。 谢大管家恭送他离开,心里实则不以为意,暗道:“便是正阳宫弟子又如何,正阳宫尚要在国师大人面前退避三舍,一个小辈,纵有些本事,又有什么可骄狂的?” 谢大管家受限于天资,只是初入修行之门,不得寸进,后来得罪了一个厉害对手,被仇家追杀,是沈玉堂救了他一命,才为报恩,在沈家当了个大管家。但谢大管家却有几个厉害的朋友,号称鲁地三雄,已经应邀前来助法。 谢大管家盘弄着手上的铁胆,轻轻咳嗽了两声,暗道:“久在人间厮混,即使是有沈家的财力供着,也没能养好我的旧伤。罢了,这次为沈大人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了了救命之恩,我便随三位兄长回山修道吧,虽然未必能有什么突破,便是延寿几载,也是好的。” 谢大管家在与仇家斗法时伤了元神,落在山道上,被沈玉堂救回府中,命救过来了,却落下了时常惊悸不安的毛病。这些年用沈家的势力求购一些定心凝神,滋养魂魄的宝物,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世上因果难还,恩情最难还。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谢大管家心知这是个泥沼,已经有了脱身而出的心思。 燕赤霞离开水云观不久,王观主就发觉他不见了踪影,心里顿时叫糟,以大衍术推算他的行踪时,又毫无所得。 王观主眯着眼睛,道:“师兄也太过溺爱他了,连躲避天机推算的重宝都赐给了他,一缕顺风顺水,就不怕他栽了大跟头吗?” 王观主是不知道,燕赤霞的师父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燕赤霞得了能蒙蔽天机的宝物,就私自下山,连他也推算不着,才四处发信询问。 王观主心里有了计较,心知不让燕赤霞吃些苦头,他是不会听话,因此吩咐弟子,道:“我听闻兰若王和黑山山神相互扶持,已经走回正道,又开了鬼市,你替我送一份贺礼过去。” “顺带,我有一封手书,务必亲自送到兰若王手中。” 槐序收到手书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日。 王观主的弟子没有在山上找到槐序,只能托泉上人转送槐序,泉上人就让闷闷不乐的白献之将手书连夜送来。白献之一日之间将几个私库的财产尽数充公,脸色就没好过。 槐序揭开手书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把手书收好。白献之的脸已经从身后伸了过来,问道:“师兄,写的什么?” 槐序道:“水云观的王观主,托我帮他教导师侄。” 白献之眼睛一亮,道:“是谁?” 槐序看他跃跃欲试,笑道:“你若是无事,不妨多去沈家老宅走走。” 白献之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不去。”白献之不乐意见槐序把他指使来指使去,显得自己特别便宜。更何况槐序坑走了他的私产,怎么想都不会开心。 槐序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小孩儿转身跑了,温吞吞地笑了。白献之现在只是个少年模样,也是少年心性,青春年少,总是跳脱。有时候,也是口是心非。 白献之出门转了个弯,就沿着城内的流水散步。走过集市,买了糖葫芦和糖炒板栗,在长平巷溜达。沈家老宅就在长平巷,住在长平巷的,非富即贵。 爬着墙头的藤蔓上绿叶葱葱,花朵已经凋零,院落里的人声欢快。白献之找了户人家,躺在人家楼顶上,咕哝了一声:“无聊。” 日头高照,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有几缕白色的云朵飘过。 槐序束起头发,穿着青衣,做着书生打扮,和金华书院里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陈道年是金华书院的夫子,张梨棠和陈宁都在书院读书。 槐序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张梨棠和陈宁,夫子在讲策论,槐序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合胃口,就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他来过。 倒是没走出多远,槐序瞧见了张梨棠的书童青丘,青丘和陈宁的小厮在一起,槐序走过的的时候,青丘似有所觉的看着槐序的方向,一双眼睛,有着青幽幽的光芒。 槐序瞧着有趣,以青丘的眼力,是不可能窥破他的行踪,只是讶异于青丘竟然已经学会使用体内的狐丹了。走兽修行不易,也不知青丘的父亲还是母亲,将狐丹寄在青丘体内,把一身修行都散了。 大抵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却怎知,是福是祸。 “青丘,你在看什么?”陈宁的小厮问道。 青丘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道:“没什么,刚刚说到哪了?” 声音在而后渐弱,槐序在书院里赏秋,却不是毫无目地。 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些人虽然生得富贵,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人虽生得平寒,却是包在石中的璞玉。没有雕琢的时候,毫不起眼,一经雕琢,就会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金华书院里有不少寒门学子,这些学子多是抱团取暖,才不会被世家子弟欺侮。所幸学院里比得是才学,拼得是才华,一般而言,闹不出大事。 然而并非真的不会闹出大事。 翟杨晟是天台县人,来往金华求学,家中父母具丧,全靠卖了老宅,才有盘缠来金华。翟杨晟平日里本就过得清苦,偏为人豪爽,有朋友来求也都倾囊相助,可惜误交匪人,把他盘缠盗走,如今已经沦落到在城外福安寺寄宿,靠抄经为生了。 陈道年可怜他有些才学,便时常资助他,寺里和尚对他也颇为照顾。如今秋色渐重,天气渐寒,他却连件衣服也添不起,只能硬挨着,更因为前些时日得罪了世家子弟,逼得他连福安寺都回不了。 多亏了一个同乡愿意收留,才让他免于露宿街头。只是今天,同乡也帮不了他了。 “实在对不住,翟兄,并非小弟不愿帮忙,实在是……实在是我等势单力薄。” ranwen.la 翟杨晟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得罪贵人,贵人开口要让他在金华待不下去,怎么有人敢收留他。 翟杨晟只是笑笑,道:“屈兄无须自责,我自己惹下的祸事,本来就不该连累屈兄。” 屈书生一脸羞惭,将自己的积蓄取出,道:“翟兄,为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翟杨晟没有故作清高,坦然收下,道:“屈兄,以后若是走用得着翟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翟杨晟辞别同乡,也没心思在学府里再待下去,转身出了书院,就碰到一个猎户。 猎户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伤了腿的狐狸。小狐狸哀鸣不断,看到翟杨晟时,更是不休地流眼泪。 翟杨晟心里一纠,鬼使神差的叫住猎户,“大哥,你这狐狸卖不卖?” 猎户看着他那样子,笑道:“我说秀才,你莫不是要买去放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鬼东西可不记好,畜牲罢了,又不是人。” 翟杨晟眉头一皱,道:“你卖不卖?” 猎户嘿嘿一笑,道:“得,当我没说,我看你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一两银子,就卖了你了。” 翟杨晟一捏荷包,把荷包里的碎银子翻出来,递给猎户,道:“只有这么多,还缺点,您行个方便。” 猎户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装狐狸的笼子递给他,道:“就这么着吧。” 把装着小狐狸的笼子拿在手里,翟杨晟就忍不住苦笑,他把笼子提起来,伸手去逗小狐狸,道:“小东西,为了你,今天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小狐狸哀鸣一声,舔了舔他的手指头。 翟杨晟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把小狐狸拎着出了城,带到城外边的树林里,打开笼子,道:“快走吧,下次别再让人逮着了。” 小狐狸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一瘸一拐的走进树林里。 翟杨晟看着狐狸走远,苦笑一声,返身回城。 翟杨晟离开不久,身着儒衫的槐序出现在木笼旁,槐序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将卷轴一展,木笼就化作黑色的烟尘,如同墨水一般附在画卷上,黑色的烟尘消失,只见画卷上,赫然是一副猎户捕狐图,不论是猎人还是狐狸,具都栩栩如生,仿佛活人。 “梦幻空花,孰假孰真?” 槐序轻笑一声,将怀中另一幅图轻轻一抖,图上墨水化作飞烟而去,只留下一张雪白的宣纸。 考验一个人的品性,仅仅一次是不行的。“我今三试君,若君如我所想,便赠君一个机缘。” “东边不亮西边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哉?虽然身无官运,却有道气,红尘俗世已了,若是随我回山修道,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呐。” 槐序三试翟杨晟之时,有三个身穿道袍的精壮道士进了金华。这三个道士相貌极为相似,都是浓眉大眼,体格强健,走在一起时,近乎无法分辨谁是谁。这三位,就是鲁地三雄,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常年在太行山下修道,精通合击之法,称雄鲁地多年,名号依次唤作镇山、镇海、镇陆。 进了金华,镇山道:“谢老哥邀我们助法,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镇陆答道:“我有寻人之法,大哥无需担心。”镇陆道人将谢大管家的帖子持在手中,动念施法,只见帖子上浮现一个八卦图,指向金华城中一处。 “找到了。” 镇陆道人指明方向,三人就向沈家老宅而去。途径集市时,镇海道人忽然停了下来。三兄弟是三胞胎,一人有感,其他人也会有相同的感应。镇山和镇陆随着镇海道人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带着两个家丁买菜。这少女身姿袅娜,言笑晏晏,十分娇俏可爱。 镇山道人目光一凝,道:“有古怪。” 可不是有古怪,这采买的,正是晏儿和黄六郎、黄十郎。 三兄弟瞧见不对,仿佛似鬼似妖,但这种感应却极其细微,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被这三人盯着,晏儿和六郎、十郎立刻就有感应。晏儿的手一顿,同时和六郎、十郎回头去看,瞧见是三个道士,气势汹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 晏儿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既是冷漠也是不屑。晏儿转过头道:“别看了,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们就先走,去找容姨或者大王。” 十郎道:“那晏儿姐呢?” 晏儿勾唇一笑,道:“我有肉身在,还没大王神印守护,他们纵使捉住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他们还未必捉得住我。” 晏儿拿过一颗大白菜放到六郎的菜篮里,就已经感应到身后逼近的气势。 镇海道人道:“光天化日,妖孽嚣张!” 镇山道人已经一步跨出,三人朝晏儿走了过去。 晏儿道:“走。”伸手推了六郎和十郎一把。 六郎和十郎也不犹豫,扔下菜篮转头就钻进人群。 镇山道人道:“你们去追!”自己也一步跨到晏儿身前,抓向晏儿的手腕。 晏儿身子一摆,向后急退,同时手上一道白气化作鹤喙朝镇山道人伸来的手啄去。 镇山道人手上如同磐石,拍在白气上,将白气排的寸寸碎裂,死死地扣住了晏儿的手腕。 “妖孽!”镇山道人呼喝一声,声如洪钟一般炸响。 晏儿脸色剧变,随后叫道:“来人啊,非礼啊,你这臭道士,怎么敢抓着我的手,还不给我松开!” 镇山道人脸色铁青,抬掌就往晏儿头顶盖去。晏儿不惊不恼,道:“哪里来的野道,想当街行凶,当真没有王法吗!” 这一句话功夫,闹市之中,已经聚拢了一群人。镇山道人不知道晏儿的本事,若是一掌下去被她逃了,当街杀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镇山道人道:“你这妖孽,光天化日就出来害人,现在还敢血口喷人!” 晏儿道:“我是妖孽?我害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哪里像是妖孽,我又害了谁,你这道士,见色起意,还有一点清规戒律吗?还不放手!” 镇山道人已经后悔自己在闹市中出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他哪敢放手,一放手不但名誉要毁,妖孽也抓不住。 镇山道人的手扣着晏儿的手腕,看似把晏儿的手腕捏的通红,实则在用力镇压晏儿的法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镇山道人指指点点个不停,还有人报官去了。眼见着越来越不对,镇山道人道:“妖孽,你不必装无辜,你敢白日出来害人,贫道必定不能容你。” “兀那道士,这姑娘这几个月经常来我这买菜,怎么就是妖孽了?”买菜的大叔喝道。 他这么一说,附和者众,晏儿每个月都要下山采买,每次都会买很多东西,这集市中的人都认识她了。 镇山道人冷笑一声,道:“愚蠢!妖孽通晓幻化之术,如何会凡人识破。” “你既说她是妖孽,就要拿出证据,否则,今日你也不必离开了,等官差来了再说!”又有一人喝道。 镇山道人道:“证据?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镇山道人抬手就要朝晏儿的胸口点去,晏儿道:“道士,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我金华无人吗?你要拿证据,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要施妖法?” 镇山道人全然不理,运足法力朝晏儿胸口点去,一指透胸而过,只见晏儿背后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晏儿瞪大眼睛,指着镇山道人,张嘴就开始喷血,随后就软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镇山道人脸色发黑,他分明觉得晏儿的身体不似人身,一指点过去,分明能听见碎瓷的响声,但是周围的人却半点没有听见,全部被晏儿的幻术蒙蔽。即便知道是幻术,镇山道人却没法将幻术破开,他并不精通此法,要破开幻术,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把晏儿打死。但是群情激愤,再容不得他动手。 晏儿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在嘲弄一般,镇山道人啪的一声将晏儿的手腕捏的粉碎,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他先杀死了晏儿,又捏断了她的手腕。 “杀人啦!道士杀人啦!” 周围人一哄而上,板凳扁担箩筐一股脑的往镇山道人身上砸去,镇山道人生生受了几次,才挤开人群,使个法术逃之夭夭。 整个集市都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镇山道人逃出集市,过了片刻,镇海和镇陆道人才找了过来,“怎么样,抓住另外两个了吗?” 镇海道人摇了摇头,道:“钻地逃了,人太多,施展不开。” 镇山道人怒骂道:“该死!快去找谢老哥,我被妖女摆了一道,恐怕要被官府通缉了。” 三人连心,镇陆道人带路,绕开人群,到了沈家老宅。 “咦。”白献之在不远处的楼顶坐直了身子,“有趣。”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42.第四十二章、十中秋 热门推荐:、 、 、 、 、 、 、 一、 晏儿被镇山道人一指戳碎了肉身,她那陶瓷美人躯壳的眉心上,槐序曾经烙印下的一点金黄猛地发亮,将晏儿的魂魄扣在破碎的陶瓷躯壳里,同一时间,槐序心头一动,立刻有了感应。 晏儿的云香飞仙经修行至第二重,就已经有几分乾达婆的天女特性,又并未脱离躯壳保护,所以并不曾被日光所伤。镇山道人逃走,集市里一片混乱,晏儿就拖着残躯趁乱走了。 槐序抛下翟杨晟,循着感应迅速回到弱水府。归来时,容娘和小蝶都在照料晏儿,晏儿躺在竹榻上,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胸口一片巨大的窟窿和腹部密密麻麻的裂纹。躯壳损坏过重,连肉身都保持不住,露出陶瓷的本质。 槐序看过之后,道:“伤你之人法力不弱,却并不精通驱鬼避邪之术,伤得不重,但肉身是保不住了。” 晏儿脖子以下都出现裂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轻声道:“能保得一命已经是不易,肉身保不住就罢了,我本就不是活人。只是日后不能随意下山,这人间,便又与我无关了。” 槐序看了她一眼,明明很难过,却仍旧能看来,这个小女孩也长大了。他说:“我只说你这副肉身保不住了,可没说没办法再给你弄一个肉身。” 槐序伸手在晏儿眉心一抹,她眉心如同莲萼的金色印记如同流水一般从她肉身中淌出来。晏儿的魂魄随着这点金光在空中浮现,两道白色的气浪如同飘带一般环绕着她的身体,空气中都是异香。这全然不似鬼物,反倒如同天女。 槐序创立云香飞仙经只是,参考得就是八部天龙中的乾达婆,也称作飞天,就是护法神。云香飞仙经有六道轮回盘作为推衍,虽然只是草创,但随着槐序不断强大,不断推衍后续功法,最终的成果,就是真正成为香音神,护法飞天。 槐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欲化飞天而起,这肉身即使宝筏又是桎梏,既然今日已经破损了,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槐序伸手在陶瓷美人的残破身躯上一拂,陶瓷美人的身体就化作粉末,洁白细腻,仿佛珍珠,这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飞舞,环绕这晏儿的魂魄,与她的魂魄共舞,在空中盘旋,最后完全依附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又化作一具肉身。 “当初烧制肉身之时,你们的坟头之土和骨灰都在其中,这就是你们的肉身。只是你们死活一回,丢失了七魄,只能靠三魂和法力驱使肉身。等到有朝一日,你们自己能够将肉身与魂魄完全融合,就是真正的飞天了。”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 晏儿走了两步,道:“身体是要比以前轻便些,多谢大王。” 槐序伸手把她扶起来,道:“虽然我出手帮你将肉身和魂魄融合,但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你是否有机缘自己完成了。” 槐序大行道法之时,白献之俯视着沈家老宅,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道人进入府宅不久,又有一个青年书生到了沈家。 白献之不认得燕赤霞,却认得此人总徘徊在沈家附近,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对头,现在看来,倒完全相反了。 白献之目光幽深,也不曾动弹,仍旧摸摸注视着沈家老宅。 燕赤霞忽然觉得心里一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却一无所得。他素来自负,又精通剑术,神剑在身侧,对杀气有一种天然的感应,没有发觉不对,也就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槐序问明了晏儿事情经过,随后让她好生修养,此番大伤元气,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 等晏儿歇下,槐序也不由得动怒。这三个道人一不曾取证,二不曾经过道正司官审,就擅自以替天行道之名动用道法害人性命,这并非正道。更重要的是妨害到槐序头上,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 槐序道:“金华地小,几日之内,便叫你现形!”说着,立刻就摆上香案,立下招魂幡,奉上三牲五谷,垒成祭坛,开始做法。 槐序念动咒语,口中用得是鬼话,槐树招阴,这类手段近乎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须臾间院落中就阴沉了下来,招魂幡摆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就在招魂幡下由虚入实。老叟略略施礼,问道:“大王摆此招魂台,不知所为何事?” 槐序道:“你认得我?” 老叟笑道:“老鬼中元之日曾在兰若鬼市看灯,得大王赠予三丸丹,大王或许不记得了,但老鬼却铭记于心。” 槐序恍然,面色都柔和许多,道:“原来如此,三丸丹你可用过了?” 老叟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槐序也不愿深究,便道:“兰若寺的大门永远敞开,此番召你前来,是要托你寻人。” “三个容貌相似的道人,应当还在金华城中,不需要你们冒险,只要将他们的行踪告诉我就行。鬼有鬼道,金华城中,你的路子比我宽广。” 老叟作揖道:“定不负所托。” 老鬼在招魂台上深吸一口气,将三牲五谷香烛的香气吸入腹中,随后如同袅袅青烟一般散去。 白日里鬼物不宜出行,要收到消息,恐怕还要等到夜晚。 “也不知道献之跑哪去了。” 槐序才把翟杨晟试到一半,这会儿若是放手,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故,于是又于纸上作画,画出一个老叟,将画披在自己身上,佝偻着身子寻翟杨晟去了。 槐序气喘吁吁地坐在桥栏上,伸脚一踹,把鞋从扔了下去,拉长了脸,等翟杨晟来。 “后生,能帮我个忙吗?” 翟杨晟回头一看,确实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叟,恭敬道:“老丈有何吩咐?” “我的鞋掉到桥下去了,你能帮我捞上来吗?” 一柱香后,翟杨晟第五次把鞋从桥下捞出来,又被槐序踹到桥下,脸色都有些撑不住了,但是看这老头子一脸的开心和兴趣盎然,一团火气又烟消云散。 “罢了,老人家孤苦伶仃,能博其一乐,也算不得吃亏。”心里这样想着,就又走到桥下,等爬上桥的时候,却发现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翟杨晟苦笑一声,看着手上的一只布鞋,叹了口气,也没有扔,只准备明日再来看看那老头还来不来,把鞋还给人家。 翟杨晟可不知道,槐序下一道测试还在等着他呢。都是因为成仙不易,仙道难求,要度人入道就要担因果,槐序要引诱他入道,自己也要考虑他以后会不会作恶,会不会干涉天机,逆天行事,由不得槐序不郑重。 三试若是不够,还要再三试,直到确定不会所托非人,才能度他入道。若非兰若寺需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子,翟杨晟又是孑然一身,也没有人家富贵的缘法,还几分道气,槐序是断不会插手。 一日九试翟杨晟,槐序了解了他的心性,摸透了他的根骨,直到深夜,才终于定下决心。 翟杨晟又饿又累,一日之间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学府回不去,身无分文,翟杨晟苦笑一声,准备在桥洞下栖身。 手上还拎着一只破布鞋,翟杨晟长叹一声:“人生多艰呐。”由自振奋力气,准备把这只破布鞋洗一洗。 只是又累又饿,实在难以动弹,翟杨晟有些头晕,强撑着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躺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过来时,面前是一头负手而立,穿着衣服的白猿,一只狐狸在给他擦额头。翟杨晟吓得一个激灵,往后爬了好几部,口中打呼道:“妖怪!” 白猿冷哼一声,道:“迂腐书生!” 狐狸也叫道:“恩公莫怕。” 翟杨晟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不得不回头,听到狐狸叫他恩公,又不知所以。 狐狸道:“恩公可还记得今日曾助我脱去牢笼,归去深山?” 翟杨晟定睛一看,这才分辨出这是他早上放生的狐狸,不由道:“你,你是妖怪?” 那老猿十分不耐,道:“妖怪?你懂什么是妖怪?天下有灵者皆可得道,又不是只有你们人类得天地钟爱。妖怪又如何,我们行得端正,佛陀都说众生平等,怎么好似在你眼里,我等就是穷凶极恶了?” 翟杨晟不由讷讷道:“小生无状,是小生的过错。”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以蹄掩口,眉眼如画,好似绝色美人,只听她道:“先生不必紧张,想来市井间流言者众,叫先生对我们有些误解,我们并非恶类,只是今日蒙先生搭救,虽无以为报,却也想来感谢一声。” 翟杨晟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救姑娘一命,也是巧合罢了。” 狐狸道:“若真是举手之劳,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 翟杨晟看着破败的桥洞,不由无言以对。 二、晋、江、独家发表 狐狸道:“恕我直言,小狐虽然法力不高,却会一点命理,先生是孤寡之命,毫无贵气可言,只怕蹉跎终老,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翟杨晟脸色一变,他想说什么,却又强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脸上难免多出几分冷硬。 狐狸好似不觉,幽幽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谁会相信妖怪?您可以把八字拿去算一算,但凡有些本事,纵然不会说坏话,也不会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翟杨晟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相告。” 狐狸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信的,道:“罢了,小狐话只到这里,也不愿再说什么先生不愿听的话。不管您信不信,我都给先生指个去处,城北有一座黑山,山上有一处鬼市,乃是乐土。我听闻鬼市主人在招西席先生,教导小妖怪读书写字,先生若是胆大,不怕妖精鬼魅,可以前往一试。” 翟杨晟瞪大了眼睛,道:“妖怪也要读书写字?” 狐狸道:“瞧您说的,不读书何以明理,不明理何以做妖?” 翟杨晟仍道:“城外黑山,听说里面的妖怪吃人。” 小狐狸笑出了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黑山鬼市毕竟不是人类应该待着的地方,鬼市主人为了避免生人接近,才弄出这样的传说。” 小狐狸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动心了,于是道:“八月十五乃是中秋,鬼市十五日必定大开,届时先生若是拿定了主意,便可往黑山一行,拜见鬼市主人。” 老猿道:“小子,就你这样,莫说十五,熬过这两日都是问题,我教你一套吐纳之术,强身健体,熬炼筋骨。” 翟杨晟胆子渐大,问道:“妖怪的吐纳术,人也可以学吗?” 老猿道:“莫要胡言乱语,我这吐纳术乃是正宗道家修行法术,你若是有些缘分,甚至可以修成仙人。” 翟杨晟不懂老猿所谓的缘分,却觉得修炼成仙十分虚幻。 老猿有些不悦道:“你练不练?” 翟杨晟已经没有法子了,不练功就干饿着冻死,就和老猿学着呼吸吐纳和行功之法。翟杨晟果然命中注定与道有缘,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纳入一缕天地灵气,只觉得胸腹一片清凉,将躁气和欲念一一压下。 等翟杨晟行功一个周天,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了老猿和狐狸的踪影。地上歪歪曲曲写着几行字,是小狐狸所留。 “先生能修行此法,可见小狐所言不虚,先生命中便与俗世无缘,反倒与道有缘,并非凡人。若是先生准备去黑山,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求鬼市主人收留你。” 翟杨晟把字迹抹平,不禁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孤寡之命,并无贵气,与道有缘,并非凡类……”翟杨晟苦笑一声,没有言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他对着月光吐纳,就已经能感觉到玄妙,吐纳术练出来的一缕灵气更是让他不觉得饥饿,反倒觉得身轻体健,随时能乘风而去。 咬了咬牙,翟杨晟已经决定等天亮去算一算八字。 埋下种子,静待发芽。 槐序施施然离开翟杨晟,仿佛他从未来过。 此时已经是深夜,弱水府中的生活才开始。鬼魅总喜欢夜晚活,而真正活跃的,是金华城中的鬼魅。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白日里招魂台招来的老鬼俨然是人老成精,路子通达,一到夜里,就有鬼魅四处寻找三个道人的身影。 不少人家有门神或是八卦守护,难以进去,但除了这些人家,大部分地域都被鬼魅搜寻过,一直到搜寻到沈家,还没有进去沈家老宅,前来寻人的鬼魅就先被白献之捉住了。 “我问你,今夜为何百鬼夜行?” 被抓住的青面鬼讪讪道:“回大人的话,有人托我们寻找三个道士。” 白献之道:“三个道士?” 青面鬼道:“听说这三个道士生得一模一样,乃是兄弟。” 白献之的眼睛看向沈家老宅,问道:“谁托你们找的?” 青面鬼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只知道找到了就去弱水府报信。” “弱水府。”白献之眉头一拧:“你在这盯着,等我回来。” 白献之一溜烟就不见了,青面鬼喊道:“大人,我可等不到天明!” 没有人理会他,青面鬼只能耷拉着脸在楼上候着。 白献之回了弱水府的时候,槐序还没有回来,听容娘说了,才知道这三个道人打伤了晏儿。白献之冷笑一声,说了句好胆。 金华府一亩三分地,能甩黑山面子的只有两个,一个大城隍,一个龙君。但自槐序修成地仙,大城隍和龙君也不能了。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道,也不懂东南道的规矩,随意出手,一出手,就打了黑山的脸面。 无怨无仇,一心行善都能被人无缘无故删了一巴掌,这口气槐序能咽下去,白献之都咽不下去。更何况这三位进了沈家老宅,必然也是和沈家勾连一气,要来对付槐序。 “真是巧了。”白献之幽幽道。 “什么巧了?”槐序正推开门,就听见白献之说巧了,不由得问了一句。 待白献之把话说完,槐序嗤笑一声,道:“果然是巧了。”又或者说,天机叵测。 槐序撇过心思,也不再想问白献之一句为何还是去了沈家老宅,知道这孩子是脸皮薄,心里不坏,若是一问问得他难为情了,又不知要闹别扭到几时。因此转过话头,道:“我对沈家有恩,却不想反惹愁怨,沈玉堂当年数次鼓动府君兴兵来犯,忘恩负义,戏弄鬼神,这一次又请修行人来犯,看来这笔债是要讨回来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忘恩负义不过小人,反咬一口,便是畜牲也不如了。鬼神岂可轻戏? 白献之看了看天色,道:“已经是深夜,天色将明,想来今日他们是不会动手了,要动手也要等到明天白天。” 槐序道:“人总要在白日里更觉得安全,他们愿意白昼来,便让他们白昼来吧。” 鸡鸣天亮,说是等谢大管家来,槐序却不想回黑山再等他们,因此天一亮,白献之就敲来沈家老宅的大门。 少年人气度昂扬,眉角锋利,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施礼,嘴上带着笑,看起来倒似嘲讽更多些,看起来又是高傲又是英武。 谢大管家有些迟疑,他在上都摸爬滚打多年,这等气度,实在少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是他见过的那人,乃是当今圣人的王子。有一个瞬间,谢大管家心里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你是?”谢大管家问道。 白献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你家主人和我师兄有旧,你府里住着的三个道士昨日打伤了我家侍女。”白献之嘴角划出一丝讥讽和诡谲,道:“我师兄请你和那三位道人去游河,也代你家主人做个了断。” 谢大管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瞧见落款,乃是“黑山故友”,不由得胸口突突直跳。原本随着鲁地三雄到来而翻涌的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浇灭,化作血液中流淌着一丝寒意。 谢大管家才欲开口,眼前已经没了白献之的身影。 谢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强自振奋精神,道:“不过是一个妖孽,不过是一个妖孽而已!” 雅文库 一句话两个妖孽,只是前后的口气却截然不同。 谢大管家请来三位好友和燕赤霞,把槐序写得书信放到桌子上,请他们看。 燕赤霞拿过一看,只见纸上文字清瘦飘逸,仿佛就要飞仙而去一般。 “闻有故人来,不胜欣喜,特于江中画舫设宴,请往之。黑山故友?” “故人?”燕赤霞问道。 谢大管家道:“这妖孽和我家尚书有仇,这也是为何我请诸位前来。”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弯弯道道,说道:“这树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见是胸有成竹,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去还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为何不去,他敢设宴,我们便不敢去不成?” 镇山道人并无意见,看了眼自家兄弟,也点了点头,道:“谢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随我们回山吧,姓沈的虽然对你有恩,但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又助他除去这个大仇家,因果也该了断了。” 谢大管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红尘难脱,也有趁机脱身的念头。但是兄弟,此次不论能否将此獠拿下,请你们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要因为我这半副残躯……” 镇海道人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未曾斗过,孰知雌雄?” 镇陆道人道:“走吧,莫要让他们以为我等生怯了。” 三、晋、江、独、家 马车吱呀呀启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画舫楼船,每到夜里,就有一座座画舫在水面招摇。 晏儿的夫君就是沉迷于画舫中的美色,被吸干了骨髓,流落街头成了废人。 兰若香行日进斗金,买下一座画舫或许不实用,但租下一座画舫,却是小菜一碟。 将画舫上的旗帜摘了,垂下一面黑地青面的兰若旗,旗帜飞舞,在风中招摇。 马车到了码头,两个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在一边等候,“诸位请,我家主人已经在画舫中等候。” 镇山道人认得正是昨日从他们手下逃走的小妖,轻斥一声,道:“装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气在他眼中环绕,这是正阳功催发的征兆,燕赤霞道:“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黄六郎和黄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却仍旧稳稳站立,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燕赤霞心中都要惊疑,正阳功之下,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还不受影响的。仅此一样,就能瞧出兰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点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内,只听身后响动,画舫已经离开码头,远离河岸。 众人心中一跳,没有质问,从甲板进去,就见十多个美人在画舫中飞舞作歌,虽无丝竹相伴,却别走一番风味。 这下不仅是谢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镇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乱跳,这载歌载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惧阳光,鬼气近乎于无,却有几分神圣的模样。 黄六郎和黄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飞舞的美人又从空中徐徐落下,相伴着落座。 槐序左手边坐着白献之,右手边做着容娘。请谢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后之后,槐序拿起酒杯,道:“众位请了。” 若是一来就兵刃相见还说得过去,这般以礼相待,谢大管家却看不懂了。 槐序喝过酒,见他们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镇陆道人,是最焦躁的一个,忍不住喝道:“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 槐序轻笑一声,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得正是当年的事,落魄书生沈玉堂得兰若寺鬼神相助,指点他去讨好水君,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随后翻脸不认人,官居一品大员之后,数次起兵伐山破庙。 直到这次,来了一位老管家,请来了四个帮手。 槐序问道:“若是易地而处,你们要怎么做?” 燕赤霞生就一个侠客梦,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听完故事,却觉得十分尴尬。于情于理,错也怪不到槐序头上,沈玉堂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哪一点算得上是知礼。不由得讷讷无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问道:“所以人错了是妖的过错,妖错了,仍旧是妖的过错?如此,公义何在?” 燕赤霞还待再辩,被谢大管家拦住了。谢大管家如何不知道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辩,只会更加无法下手。 谢大管家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我此来,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对我有恩,不得不报。”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忠,有恩必报,这是义。罢了,你既是忠义,便来罢。” 谢大管家一怔,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以礼相待,却又说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争,如何顾得上谦让之美,又不是同门较挤,还讲究个君子之方。 谢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飞出一道黝黑的木针化作电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针从内里钻出电芒,一个迅猛无比得点向槐序的眉心。 谢大管家一出手,镇山道人一脚踹翻了桌案,怒吼一声,三兄弟接连出手。 镇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岳真形宝印,朝槐序当头砸下,镇海道人使得驾驭着一道寒潭真水,真水过处,空气中的水汽被冻成霜花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镇陆道人催动无数松针,闻声不见行迹,一窝蜂朝槐序打去。 只有燕赤霞手捏剑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动,举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轻斥一声,只听一声嗡鸣,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将他护在膝上。 谢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飞,五岳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挡住,寒潭真水被另一只手攥住,松针同样被崩飞到远处。 谢大管家一惊,道:“金刚护法!这是佛门法术!” 槐序金刚外持,一手举着自在珠,仍有余力道:“正是。” 谢大管家随后想到黑山传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兰若寺伪佛的佛法!” 槐序眉头一皱,道:“妄语。” 金刚摆动双臂,将五岳真形印拍开,伸手朝谢大管家拍了过来。 谢大管家催动木刺,黝黑的木刺变成泛起蓝光,电芒在虚空攒动,刺向金刚的手掌。 当!一声巨响,金刚的手心破出一个窟窿。金刚微颤,身形有些不稳。被金刚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溃散,附在金刚身上,立刻将金刚冻成一个大冰块。 五岳真形印从天而降,将金刚的头颅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机会,剑囊中一点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点破金刚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动,自在珠一甩,正击在晶芒飞剑上,将飞剑打偏,穿透画舫。 这四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击木,太行山的山骨,万载寒潭之水,玄晶飞剑,通灵松针。”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涌动,挡住无孔不钻的阴损松针,槐序道,“不坏。”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颗颗飞起,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颗猛地朝他耳后击去,正中玄晶飞剑,将飞剑打偏。 玄晶飞剑被燕赤霞催动,指使如臂,一个盘旋又再次落下,却再次被自在珠击飞。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颗自在珠飞出半数,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来我身后!”镇山道人一声吼,整个人生生拔高数存,浑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铁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镇山道人身上叮叮当当回响不绝,如同打在石头上。 四处飞散的自在珠一个旋转,再次打来,又被镇海道人祭起寒冰罩护住,打得冰花四溅。 镇山道人脸色由灰转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万不可被佛珠击中。” “大哥!” 镇山道人以铜筋铁骨去挡自在珠,但哪怕是铜铁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镇山道人道:“无妨,小伤,铜筋铁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面无表情,如同一座玉像,并不进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数千松针如同牛毛,一窝蜂刺了过来,刺破槐序的皮肤,便陷在他体内不得动弹。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体是一具草木,通灵松针刺进去也没法在血脉里破坏,反倒被他的身体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击木木针被自在珠挡在身外。 玄晶飞剑和雷击木纵然是少有的宝物,却仍旧高不过自在珠,并不能破开槐序的防御。而燕赤霞引以为傲的剑术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无所遁形,这是以境界压人,百试不爽。 镇陆道人被收去了通灵松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怒吼一声,从腰囊里放出三十六把松木古剑,朝槐序一股脑杀去。 槐序瞧着这松木古剑和松针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灵古松,不由得道了一声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两件法宝。 松木古剑灵气逼人,槐序也不敢让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剑刺来全无章法,还不如雷击木和玄晶飞剑威胁更大。 槐序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就快使出来,使不出来,我便要动真格了。” 五岳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击飞,便是诸多法器近身,任谁也可不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动也未动弹,只以一串佛珠,就轻而易举将击来的法宝一一击退,好似庖丁解牛,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交手不过几个瞬间,他们五个人,却反而被压制。 镇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则今天我们恐怕走不出去!” 镇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许没有正阳宫弟子那般有底蕴,但眼界却比燕赤霞超过许多。 这么多人仙,尚未让他槐序挪动一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谢大管家头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损伤,眼中露出恐惧和悔恨来,难怪水云观的王观主不愿意躺浑水,只是他仍旧不甘心。他还想着此事了断,回山修行,怎么愿意就折在这里。 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谢大管家咬破中指,凌空画符,“天地借法!” 雷击木猛地向上一纵,穿破画舫,飞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为自己搏个生机。 四、晋*江*独*家 镇山、镇海、镇陆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击之术,镇山道人一声令下,镇海和镇陆就明白镇山道人的意思。 镇陆道人一手抵住镇海道人的后背,镇海道人又抵住镇陆道人的后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镇陆道人和镇海道人脸色迅速苍白,而镇山道人却法力大增,铜筋铁骨都恢复过来。 “敕!”五岳真形印上亮起五个符印,这一方宝印上神光闪耀,被镇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动,已经有了惊人变化。 “不坏。”槐序仍旧只有这一句话。 五岳真形印当头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飞剑瞬间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借用北斗七星星光化剑,朝槐序杀来。 五岳真形印当头落下,玄晶飞剑于四面截杀,槐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将身边的火罗宝伞撑开,伞面滴溜溜的旋转,转动虚空。 五岳真形印还没落下,就已经歪倒一边,啪得一声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进水中。 玄晶飞剑被宝伞转动,立刻失了准头,刺破画舫,飞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击木引着天雷从天而下,四射的雷芒声势浩大,把画舫击出一个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这才有些认真,天雷打在火罗伞上,电芒如同花瓣一样倒扣而下,在火罗伞上游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伞,一手却伸进电芒当中,雪白的手指被电的焦黑,皮肤寸寸开裂,露出枯槁的树枝来。 槐序收回手,细细感应着天雷的奥秘,手上的皮肤又从臂上长了下去。 “原来如此。” 槐序一声轻笑,抬头看向五人。 仿佛有光,无孔不入,仿佛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们一开始看不见,现在却忽然看见了。 除了光,便再看不见其他。看不见听不见,燕赤霞、谢大管家、镇山道人三兄弟全部沦陷在那一缕光芒当中。 叮叮当当。 五岳真形印、松木古剑、雷击木、玄晶剑通通失了控制落到地上。他们的主人也随之倒地。 摩耶三相禅光,一缕禅光,便会叫人陷入三生三世的轮回当中,生生世世,永无止尽。只要槐序不愿意,直到死亡,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槐序没有下杀手,只是让他们重温了一遍今生的记忆,现在今生当中出不来罢了。 槐序将火罗伞上残存的一点雷火收起,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不管如何,渡劫才是第一位,能提前感受天雷之力,也是一件好事。 白献之和容娘一直不曾出手,这也是槐序事先就吩咐过的,果然,槐序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反掌之力而已。 白献之瞧了瞧被打烂了的画舫,道:“所以说,为何要在画舫上斗法?” 一艘画舫造价不菲,在画舫上斗法,把画舫打得稀烂,纯粹就是烧钱。哪怕就是不稀罕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缘由。 槐序拍了拍脑袋,道:“嘿,没想到斗法会闹得这么大,连天雷都被引动了。我们把画舫买下来呗,买下来修一修还能用。” 白献之嗤笑一声,指着被砸了个对穿的船舱,道:“这也就我们能修,换个人,你看修得不修得。” 船舱早就被砸烂了,是槐序施法才免于水祸。 事实上从一开始,还有槐序就亲自驾驭画舫在水中行走,法力包裹着画舫,若非如此,偌大画舫,还不知要怎么开出来。 槐序把松木古剑和雷击木抓起来,放到怀中,道:“这个就够抵押了。” 若是一般的玩意,槐序真未必会要,只是通灵古木实在少见,这一套飞剑镇陆道人用不好,和他却太相合了。 雷击木木针也是槐序准备拿来揣摩雷霆真意,为渡劫准备的。 槐序伸手取出种子,种在船舱里和天顶上,藤萝纵横交错,须臾间就把船舱和天顶堵了个严严实实,滴? ??不进。 不多时,就听甲板上黄十郎来报,说是水云观的王观主求见。 槐序把王观主请了上来,王观主可不是燕赤霞这等没有眼力的,看到槐序的瞬间,王观主就在猜测,槐序是不是已经修成地仙。但话道嘴边却又难以出口,王观主一生困在人仙巅峰,实在问不出口,怕只怕问出了肯定的答案,又要在心里煎熬。 斗法异象太大,若不是在水中,早就被人发现了。即便如此,晴天霹雳也惊动了不少人。王观主心忧师侄生死,就急匆匆来了。果然斗法已经结束,瞧着躺了一地的人,就不用说结果如何。 王观主领走了燕赤霞,槐序倒是想让他把剩下几个都领走,王观主却不乐意。 因此槐序只能把人都扔到岸上,等到槐序解除法术,他们醒来时,已经在识海里把今生又活了一遍。许多遗忘的因果孽债都想了起来,许多做错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们都忍不住在想,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本就需要勇气。 摩耶三相不仅仅是对敌法门,也是开悟法门,他们虽在梦里纠缠一生,耗尽了法力和心力,虚弱如同凡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自省自悟,人喜欢骗自己,很多事情都在从心底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然而真相摆在面前,又是何等残酷。 不是看不穿,而是不愿意看穿,不死堪不破,而不是不愿意勘破。这就是人呐。 谢大管家和镇陆道人法器遗失,想来是找不回来了。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再回去找槐序的麻烦,实在吓破胆。他们并不知道槐序为何会放他们,但活着已经嘁一种幸运。 谢大管家没了法器,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寄托一般。 镇山道人安抚住镇陆道人,道:“谢老哥,虽然没有给你家大人报仇,但我等已经尽力,可以无愧于心。谢老哥,随我等回山吧。” 谢大管家颤抖着道:“我随三位回山。” 谢大管家留下一封书信,叫江护卫送回上都。随后就和镇山三兄弟一同回鲁地。这一路法力未复,想必不会太容易。 往鲁地的马车已然远去,燕赤霞也在水云观半死不活得修养,翟杨晟算过命数,还在努力接受自己。 槐序终于又得清闲,回了黑山,偌大的画舫扔在码头,成了容娘平日里和各家太太们聚会的场所。 槐序在刻玉牌。白献之的温玉,被切成两指宽一指长的玉牌,槐序在玉牌上或是雕刻或是描金,或是题诗或是作画,一时间养心养气,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兴致来了,也教白献之雕刻描金,结果明明在纸上能写一手好字,到了玉牌上,就丑得不忍直视。第八次把玉牌刻废,白献之整个人都不对了。 槐序忍不住抹把冷汗,打了个哈哈,道:“许是天赋吧?” 白献之不信邪,刻坏了十三块玉牌之后,终于死心了,再也不愿意多碰玉牌一下。 百盟书 白献之被验证出是个手残,精巧无能,十分不能接受,转头出去散心了。当然不能说是去散心,倒显得他心胸多么狭隘似的。 白献之答应要为槐序找来百家木,重新制作狼车,事情还没完成,就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这次出门,主要还是去行善去了,才不是看到自己的私库成了公库不开心。 白献之走了没几天又回来了,中秋节来了。 中元节在鬼物眼中仿佛过年,中秋在妖怪眼中,也和过年差不多。太阳炽热难以亲近,月亮则讨喜得多。 且不论六十年一度帝流浆,有哪个妖怪最初不是靠吞服月华而成长的? 中秋节也是个盛大的节日。 黑山之上张灯结彩,容娘早早地带着大家回来开始做月饼。 晏儿先生教大家怎么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月饼,槐序看过一遍也就会了,白献之在一旁偷听许久,才做出一个似模似样的月饼,蒸熟一尝,才发现难吃得不行。 真正等到中秋,鬼市里比以往热闹许多,并不比中元节差,各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往鬼市来。 东南道几个妖王也带着家眷来吃酒席,祭月。 夜晚灯火连绵,喜气洋洋。明月当空,流光溢彩。 “美景醉人。”翟杨晟抬头也看了看天空,只觉得有些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当日学了老猿的吐纳功夫,翟杨晟对五谷杂粮的感情就在不断降低,清水和果实对他的吸引日益增加。 中秋之夜,金华城中热闹非凡,灯会花会诗会齐出,翟杨晟被同窗请去诗会,人与人的交往大多带着目的,有了目的,就不会太诚恳。 翟杨晟的感官日益敏锐,能察觉出别人的态度,因为不是发自真心,反倒越发难以接受。 翟杨晟找了个由头出来,诗会里也没人在意他这个没有前途的秀才。 翟杨晟忽然觉得烦闷,他想起狐狸所说,与道有缘,不同凡类,忽然就想去瞧瞧黑山是什么模样。 他没有马,也租不起马车,只有身轻体健,能奔能跑,就奔着黑山而去。 明月当空,翟杨晟一心一意想去黑山,跑着跑着,也没发觉自己忽然长出白色的羽毛,仿佛一头白色的猿猴,他脚步越来越快,比千里马更快,在旷野中奔走如飞。 后半夜时,翟杨晟到了黑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黑山,甚至没发觉自己长了一身白毛,等到面具扣在脸上,进了鬼市,灯火连绵。 带着面具的妖鬼笑意盈盈,来往在各个商铺之间,天空中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亮, 妖怪生活简单,心思纯粹,翟杨晟混在妖怪当中,反倒觉得比与人相处更自在。 翟杨晟到了鬼市,槐序心里就有感应,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献之不知道他笑什么,给他送上一盘月饼。 槐序拿起一块月饼就吃,松软的面皮,内里的馅料是槐蜜腌渍的槐花,清甜可口。槐序吃了一块,对着白献之道:“谢谢。” 白献之耳朵一红,跑到一边去了。槐序轻笑一声,把一碟月饼都吃了。 43.第四十三章、求救 热门推荐:、 、 、 、 、 、 、 翟杨晟带着面具混迹在妖怪当中,看他们学人说话吃酒,聊着不同的风土人情,或者看着花灯花草,觉得新奇可爱。 翟杨晟觉得舒心极了,皎皎明月,仿佛一个大珍珠落在他的眼里,叫他从心底泛出喜悦。 翟杨晟看着明月,有冰凉的月华落在他的羽毛上,落在他的口鼻间,被他吸进体内,化作一股清泉一样的法力。 突然,仿佛有无数到金光从月华里垂落,密密麻麻如同光雨,一个个光点形似橄榄,从天空垂落。 也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帝流浆来咯!” 整个鬼市忽然忽然一静,无数妖鬼抬头仰望天空,眼睛里流露出渴望。 青黑高耸的石楼里,忽然飞出几十个鬼魅,或是婴灵模样,或是飞天模样,手中捧着香炉、水果、香案等等器具,在石楼顶上搭起供桌祭台。 槐序一身雪白,衣服仿佛月光痣就,腰上挂着一枚宛如新月的玉勾。他眉目如画,似仙似神,点上清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团扇,轻轻一扇,清香笔直的烟气冲霄而起。 天女婴灵作歌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①” 大大小小的妖怪长呼相和,白献之念诵着祭文,头顶一轮玄光和月光相映成趣。 槐序在跳舞,大袖如云,团扇如剑,动静相宜,仿佛明月舒光,印在每个妖怪鬼神心中。 槐序仿佛成了月神化身,举手投足,月光清泉一般流淌,帝流浆随月光不断落入黑山,在鬼市里洒落荧荧光辉。 一舞终了,槐序带头朝明月拜下。 “拜月!”白献之一声喝道。 鬼市中的妖鬼有样学样,拜月祝祷,闭上眼睛许下一个个心愿。 翟杨晟心神一片空白,闭上眼睛,心底一个念头浮起,便默默祝祷道:“祈求月神,愿这样的景色永不凋落。” 叮—— 仿佛有铃声响起,一枚帝流浆缓缓落到翟杨晟的身上,渗进他的体内,融化进他的法力,与他融为一体。 槐序祭月,得了月神垂青,黑山上的帝流浆仿佛荧辉不断落下,有些落到妖鬼身上,增加了他们的灵慧,有些落到飞鸟走兽身上,点化了他们的灵性,有些落到树木里,和槐序融为一体,有些落到土壤里,在大地里孕育无穷生机。 法从世间求。 槐序想着,若是有人能见月得法,修成纯净无暇的月亮法相,必然会成为世上最顶尖的高手。 槐序看了一眼白献之,发现他整个人都拢在月光当中,知道他是在悟法,不由得怔住,也许,白献之就可以修成太阴法相,皎皎光明。 槐序没有打搅他,也没有打搅欢乐的人群,他回到了藏经阁,回去了他的本体那里。 枝干苍劲的老槐也开始衰败了,槐树是落叶的。 秋收冬藏,所有的力量都蛰伏起来,积蓄着力量,从枯寂和死亡里,诞生新的生命。 六道轮回里没有草木,但草木却比任何生灵都懂得轮回。一春一秋是轮回,一生一灭是轮回。世界是一个圆,轮回也是一个圆,周而复始,周行无缺。 黑山里,细细密密的根须在蔓延,在蠕动,穿透了土壤,穿透了石头,生长在山骨上。所有的树都开始凋零的时候,树沉睡了,化作山的一部分,当树苏醒了,山就成了树的一部分。 帝流浆,一甲子一度,点化天下妖物,这一刻,槐序的妖性发作,灵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天地的奥秘,都在他眼前缓缓揭开。 灵神回归本体,披着人皮的草偶就像是树上结的果实,被一根树藤吊在空中。 老槐的根须在黑山蔓延,覆盖了整座山,还在朝周围的山脉覆盖,枝叶摇动,仿佛在捕捉月光和风。 在槐树的主干上,渐渐生出一个鼓包,仿佛树瘤一般,又好像一个胎盘,有些极其细微的律动。 天明时分,明月隐没,热闹的山林却仿佛冷却一般,渐渐寂不可闻。偶尔,只有飞鸟和小兽轻鸣。 白献之来找槐序,到了槐树下,就看见槐序从树上落下,扭了扭脖子,雪白的衣服上粘着几片树叶。 白献之脸色发红,他看着槐序的眼睛,说道:“师兄昨夜可休息好了?” 槐序伸了个懒腰,道:“一夜未眠,不过精神还足。” 白献之道:“那就好。” 槐序带他回寺中换洗,瞧着槐序要关门,白献之叫了一声,道:“师兄……”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好好歇息。”白献之转身离开,两个耳根都红了。 白献之想着是不是要告诉师兄自己是黑山之精,自己的身体,也是黑山之精所化。虽然生就是人,但山和人是一体的。 “我若是告诉他,他必是不肯再盘在我身上的。” 想到树的根须将整座山体包裹,气息彼此流转时的异样感觉,若非当时陷入月相不可自拔,白献之怕是都要出丑。 只是一夜之间,白献之仿佛又长大了一些,从十二三岁,长到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血气方刚的时候。 白献之有喜有忧,那是暗藏着秘密和宝藏,既欣喜,又怕被发现的心思。 白献之叫槐序好好休息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了,翟杨晟求见。 换了一身描金的黑色衣衫,槐序来见翟杨晟。翟杨晟一身雪白羽毛,眼神清亮,炯炯有神,和白猿放在一起,倒有五六分相似。 白献之道:“小道士寻我何事?” 翟杨晟道:“听闻大王想要找个西席先生教导晚辈,小生想要试试。” “有趣,我这山中都是妖精鬼魅,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也要试试?” 翟杨晟认真的点了点头。 槐序看了他一眼,伸手在茶杯里一点,弹出一粒水珠,在空中化作一面水镜。 翟杨晟透过水镜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恐惧,道:“这是妖怪!我变成妖怪了!” 槐序嘿嘿一笑,道:“你虽然不是妖怪,但与妖怪为伍,和妖怪又有什么两样?” 翟杨晟辩驳道:“我自己是人,我自然知道,又怎么会是妖怪?” 槐序道:“对,既然你知道你是人,又何必在意你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妖怪?莫非别人觉得你是妖怪,你便不是人了?” 翟杨晟初时满心的恐惧和悲愤被槐序悄然打断,不由得思考起来。 槐序道:“其实你这并不是变成妖怪了,你修行的是白猿吞气术,乃是古时真修从白猿身上学来的一门吐纳法。饮用清泉,吞食日月,服白玉精英,炼无拘本性。” 翟杨晟道:“我没有变成妖怪?” 槐序道:“你自然不是妖怪,你若是想变成人,自己下山吃几顿人间烟火,把白猿功破了,自然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翟杨晟道:“这是什么道理?创造这门功法的前辈为何会想要变成猿猴?” 槐序指着他道:“你为何想要和妖怪相处?” 翟杨晟顿时明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原来人世的沉浮和苦恼,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甚至有这样的前辈,连人也不想做,只想回到山里做一头猿猴,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槐序点明了白猿功的来历,有点明了他的心意,把白猿功剩下的部分放到桌案上,道:“我这山中都是灵食,你享用也无妨,若是打主意留下,这是白猿功后续功法,若是想离开,自行下山就是。” 槐序走了,翟杨晟却半点也平静不下来,他照着水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羽毛,面目如同猿猴,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就真的像山中猿猴一样。 槐序并不担心翟杨晟会离开,人最无法违逆自己的心意。并非槐序引诱他入道,而是他本就有出世之心,只是被槐序点破而已。 果然,用过早饭,翟杨晟就将白猿功阅尽,再次找到槐序,道:“我想留下。” 槐序微微一笑,青年一身黑色,气质温润,包含着容纳的一切的大宽容。 “那便留下吧,我黑山的孩子,便让你来教导了。” 第二日起,藏经阁前的空地里就摆放着桌椅板凳,甚至槐序将藏经阁也开放给翟杨晟使用,充做学堂。 零点看书 黑山上的小妖怪许多都没有化形,只能幻形,有些甚至连幻形也不能,想着鹿角和鹿腿的鹿童,长着耳朵和尾巴的狐女,长嘴生翅的鹤童,甚至就是兔子、老虎的模样过来听课。 翟杨晟心中惴惴不安,顶着无数双好奇宝宝的眼光,翟杨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来学第一个字,这个字是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是千字文。 小妖在听,槐树在听,黑山上每一株树木都在听。 开蒙即是开灵。 黑山上走了夫子,有了学堂,有了一群学生。 二、晋*江*独家发表,快来*晋*江看我 中秋过后,事情逐渐进入正轨,容娘带着小蝶、小倩、小桑回了金华开店。 小桑走时不情不愿,大呼大王不厚道,藏着一手不肯教人。她说的是槐序的祭神舞,祭祀阴界时用过一次,祭月又用了一次,只教他们唱歌却不肯教她们跳舞。 槐序是黑着脸把小桑赶走的。 祭祀阴界也就罢了,祭月这种事哪里应该是他做得。祭月须得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才好讨月神欢心。月神冰清玉洁,并不喜欢男性,若不是姑娘们没有一个专修太阴的,白献之又是个纯纯的男孩子,槐序才不会赶鸭子上架亲自上。 好在月神不会计较一棵树的性别。不然说不得来的到底是赐福还是惩戒了。 槐序道:“等你成了飞天,就比谁都会跳舞了。” 小桑虽然将信将疑,但是却还是知道飞天善舞,欢天喜地得越发用心修行了。 容娘捂着嘴巴轻笑,道:“不只是会跳舞,也会唱歌。” 小桑脸一红,她想学跳舞,不过是因为槐序跳舞时那种无与伦比的惊心动魄的美,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歌舞,娱神之道。或者说,是文明之道。伏羲女娲乃是文明之祖,文明从一开始就和歌舞分不开。 道本无高下之分,到了深处,都是殊途同归。 小蝶瞧着小桑憋着一股劲,也是掩口轻笑,她悄悄看了槐序一眼,左手手指下垂,凭空就抓来一缕灵气,化作一朵红花,被她插在鬓角。 槐序见了,就知道她不声不响把云香飞仙经的第三层也练成了。 槐序看了一眼小倩,小倩福了福身子,温柔的笑了笑。 槐序点了点头,最留恋人间的,偏偏是最温婉的小倩,兰若香行的生意,有三成都是小倩做成的,她在人间事的熟稔和尽心,远比在山上时好得多。 人各有志,也许总有一天,这个女孩会离开黑山,寻找自己的路。 马车驶往金华,白献之出门继续为槐序化缘,槐序闲暇时雕刻玉牌,关注派出去的夜叉神的动向,直到年关将至,容娘来信请他去金华。 吃过苦头的燕赤霞痛定思痛,要回山学一门厉害道法再来找槐序麻烦,也不说什么斩妖除魔,只是面子被扫了,要找回来。 按理说,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 事实上,确实没有人来找麻烦。 这次是一个老熟人求上门,容娘不好推辞,就传书问了槐序的意见。 铃月娘娘,嫁作人妇的玉夫人借着买胧月珠的由头,瞧瞧给小桑留了字条,拖小桑转交槐序。 容娘不能随意就打搅槐序的清净,看过字条的内容,才决定要槐序来拿主意。 王诚中变心了。 若只是变心了,本体都被送回娘娘庙的玉夫人大可以一走了之。玉夫人却疑心有人作怪,玉夫人从不怀疑王诚中的真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 夫妻有时候,情义是相通的。 王诚中流连画舫,成了彩云舫白莲姑娘的入幕之宾。 白莲姑娘有什么入幕之宾,王诚中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这位奇女子生得倾国倾城,名满东南道,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对其倾心,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抱得美人归。 没错,白莲姑娘卖艺不卖身。甚至传闻白莲的一副画作流传到黑市里,都要千两黄金才能到手。 王诚中也曾见过这位白莲姑娘,却从未喜欢上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魔障了一般,心思都扑在这女人身上。 王诚中看起来很正常,也从不懈怠公务,去彩云舫看白莲姑娘也要趁休沐。 除了不爱玉夫人,没有任何异样。 玉夫人信中交代,王诚中已经派人监视她,平日里甚至不许她出门。她用尽手段,甚至动用了神灵的手段,也没试出王诚中有什么不对。 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被风吹散了一般,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正常得玉夫人都吓得不敢离开金华。 容娘道:“这看起来没有问题,然而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槐序将纸条放到蜡烛上烧了,道:“是啊,太正常了,实在有意思得很。你帮我约她见一面。” 容娘道:“大王要出手?此事与我们并无关联。” 槐序幽幽道:“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巧合呢,我早就不相信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会有哪件与我毫无关联了。” 容娘不解。 槐序没有解释,让她去联系玉夫人。 “白莲姑娘……真是老土的名字。” 老土到一听就觉得不是个好人。 玉夫人求人帮忙,第二日就找个由头出门,到了兰若香行。 槐序抽了抽鼻子,眼神一下子有些变换。 玉夫人道:“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吗?” 槐序勾起嘴角,笑容有些冷,道:“没什么。” 玉夫人来得匆忙,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交代了事情经过,又道:“大王,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我应付不了,请大王帮一帮我。” 槐序道:“你不说,我也要帮你。你说太守大人的变化,是一个月前的事?” 玉夫人苦笑:“他从不去画舫之地,一个月前,上都来了巡查使,点名要见一见白莲姑娘,要他去陪同。他走得时候还和我说,‘那白莲姑娘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就能把人迷得丢了心神?我瞧着,还不如我家夫人。’” 玉夫人说着,眼里就有几分湿意。朝夕相对的爱人忽然把她忘了,这种感觉,远比丢失一件重要物品难过,也远比受了伤痛难过。 “可是等他回来,他忽然就不认识我了。他还叫我夫人,但眼里却再也没有一点爱,还会上我的床,却不会对我做任何事情。他叫我夫人,就好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唱戏。” 槐序道:“唱戏也要用情。” “他没有,他是一具空壳,是一个傀儡。”玉夫人咬牙切齿道:“除了在白莲姑娘那里。我偷偷跟过他,他在白莲姑娘的闺房里就像是一条狗!”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他!”玉夫人睁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哭道:“我夫君谦谦君子,知德守礼,仁厚段方,她怎么能这么践踏他……” 玉夫人狠狠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收住软弱,道:“我想杀了她,可是每次我要出手,杀意就会消泯,每次我想把她千刀万剐,一到她身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可能是普通人。” 槐序问道:“那日赴宴,除了太守、巡查使、白莲,可还有其他人?” 玉夫人一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槐序点了点头,道:“巡查使现在在何处?” 玉夫人道:“几日前已经出发去金陵了。” “金陵……”槐序敲了敲手指,道:“罢了,今夜我去探探白莲的底,你自己小心。” 槐序又问了许多细节,玉夫人能答上来的无不一一解答,不多时,太守府就有侍从寻来。 槐序回避幕后,换小桑与玉夫人聊天。侍从在玉夫人耳旁耳语一句,玉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跟着侍从离开了。 槐序听得分明,那侍从说得是:“大人交代,若是您还念着夫妻一场,就不要让他难做。” 有多少爱,现在,就有多少伤害。 槐序沉下了眼眸。 玉夫人离开后,槐序就去见了太守。自然也不是面对面的见,只是隔着窗台隐隐约约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子,就眯着眼睛离开了。 槐序去找帮手了。找得是他的老对头水月庵妙谛禅师。 妙谛禅师的水月庵在金华城外的小镜潭,小镜潭形似满月,无风无浪,平滑如镜。 传说满月时可以在小镜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有说可以看到自己的魂魄, 槐序毫不掩饰的到了小镜潭,惊得小镜潭的尼姑如临大敌。一声钟响,整座庵寺都在戒备。 槐序其实是没胆子在水月庵动粗的,且不说他受得是大尊的法,就是水月庵里的祖师堂就不是他可以对付的。 槐序撑着伞,黑色的伞,赤红纹,伞下的人眉目俊美得仿佛天人。 他面前水月庵的尼姑们已经摆好了剑阵,正准备降妖伏魔。 “让他进来。” 妙谛禅师的声音从佛堂里传来。 槐序轻笑一声,把伞收回袖囊。笑得好看,面相又不凶恶,几个小尼姑一下子看红了脸。 推开佛堂进去,槐序给正中的观音像上了三炷香。 妙谛禅师瞧着木鱼,跪坐在观音大士的佛像前,停下了诵经声,轻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槐序右手腕垂下自在珠的细长穗,道:“请你帮忙。” 妙谛禅师顿了一下,又开始敲木鱼诵经,拒绝和妖魔同流合污。 槐序也不在意,道:“若非此事非你不可,不也不会来找你。” 妙谛禅师还是不说话,不想理会。 槐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道:“我去见了太守,隔得老远,我就闻到了恶心到骨子的恶臭。当然,我闻着是恶臭,在别人鼻子里,必定是檀香。” 槐序垂下双眸,捻动自在珠,道:“佛法东传之初,化名金仙,修行之法佛道合流。然而佛法虽然高深,却最易受魔劫。尤其有一味秘宝,取之于僧宝,又是佛法的克星。” “叫佛油。” 梆—— 木鱼声猛地停下,佛堂里凭空挂起一阵阴风,将香烛全部吹灭,陡然一暗的佛堂里仿佛浮起了浓重的血腥味,又好像有尖锐的哭嚎从黑暗里延伸出来,诡异可怖。 42.第四二十二章、中秋 热门推荐:、 、 、 、 、 、 、 一、 晏儿被镇山道人一指戳碎了肉身,她那陶瓷美人躯壳的眉心上,槐序曾经烙印下的一点金黄猛地发亮,将晏儿的魂魄扣在破碎的陶瓷躯壳里,同一时间,槐序心头一动,立刻有了感应。 晏儿的云香飞仙经修行至第二重,就已经有几分乾达婆的天女特性,又并未脱离躯壳保护,所以并不曾被日光所伤。镇山道人逃走,集市里一片混乱,晏儿就拖着残躯趁乱走了。 槐序抛下翟杨晟,循着感应迅速回到弱水府。归来时,容娘和小蝶都在照料晏儿,晏儿躺在竹榻上,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胸口一片巨大的窟窿和腹部密密麻麻的裂纹。躯壳损坏过重,连肉身都保持不住,露出陶瓷的本质。 槐序看过之后,道:“伤你之人法力不弱,却并不精通驱鬼避邪之术,伤得不重,但肉身是保不住了。” 晏儿脖子以下都出现裂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轻声道:“能保得一命已经是不易,肉身保不住就罢了,我本就不是活人。只是日后不能随意下山,这人间,便又与我无关了。” 槐序看了她一眼,明明很难过,却仍旧能看来,这个小女孩也长大了。他说:“我只说你这副肉身保不住了,可没说没办法再给你弄一个肉身。” 槐序伸手在晏儿眉心一抹,她眉心如同莲萼的金色印记如同流水一般从她肉身中淌出来。晏儿的魂魄随着这点金光在空中浮现,两道白色的气浪如同飘带一般环绕着她的身体,空气中都是异香。这全然不似鬼物,反倒如同天女。 槐序创立云香飞仙经只是,参考得就是八部天龙中的乾达婆,也称作飞天,就是护法神。云香飞仙经有六道轮回盘作为推衍,虽然只是草创,但随着槐序不断强大,不断推衍后续功法,最终的成果,就是真正成为香音神,护法飞天。 槐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欲化飞天而起,这肉身即使宝筏又是桎梏,既然今日已经破损了,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槐序伸手在陶瓷美人的残破身躯上一拂,陶瓷美人的身体就化作粉末,洁白细腻,仿佛珍珠,这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飞舞,环绕这晏儿的魂魄,与她的魂魄共舞,在空中盘旋,最后完全依附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又化作一具肉身。 “当初烧制肉身之时,你们的坟头之土和骨灰都在其中,这就是你们的肉身。只是你们死活一回,丢失了七魄,只能靠三魂和法力驱使肉身。等到有朝一日,你们自己能够将肉身与魂魄完全融合,就是真正的飞天了。”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 晏儿走了两步,道:“身体是要比以前轻便些,多谢大王。” 槐序伸手把她扶起来,道:“虽然我出手帮你将肉身和魂魄融合,但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你是否有机缘自己完成了。” 槐序大行道法之时,白献之俯视着沈家老宅,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道人进入府宅不久,又有一个青年书生到了沈家。 白献之不认得燕赤霞,却认得此人总徘徊在沈家附近,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对头,现在看来,倒完全相反了。 白献之目光幽深,也不曾动弹,仍旧摸摸注视着沈家老宅。 燕赤霞忽然觉得心里一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却一无所得。他素来自负,又精通剑术,神剑在身侧,对杀气有一种天然的感应,没有发觉不对,也就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槐序问明了晏儿事情经过,随后让她好生修养,此番大伤元气,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 等晏儿歇下,槐序也不由得动怒。这三个道人一不曾取证,二不曾经过道正司官审,就擅自以替天行道之名动用道法害人性命,这并非正道。更重要的是妨害到槐序头上,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 槐序道:“金华地小,几日之内,便叫你现形!”说着,立刻就摆上香案,立下招魂幡,奉上三牲五谷,垒成祭坛,开始做法。 槐序念动咒语,口中用得是鬼话,槐树招阴,这类手段近乎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须臾间院落中就阴沉了下来,招魂幡摆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就在招魂幡下由虚入实。老叟略略施礼,问道:“大王摆此招魂台,不知所为何事?” 槐序道:“你认得我?” 老叟笑道:“老鬼中元之日曾在兰若鬼市看灯,得大王赠予三丸丹,大王或许不记得了,但老鬼却铭记于心。” 槐序恍然,面色都柔和许多,道:“原来如此,三丸丹你可用过了?” 老叟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槐序也不愿深究,便道:“兰若寺的大门永远敞开,此番召你前来,是要托你寻人。” “三个容貌相似的道人,应当还在金华城中,不需要你们冒险,只要将他们的行踪告诉我就行。鬼有鬼道,金华城中,你的路子比我宽广。” 老叟作揖道:“定不负所托。” 老鬼在招魂台上深吸一口气,将三牲五谷香烛的香气吸入腹中,随后如同袅袅青烟一般散去。 白日里鬼物不宜出行,要收到消息,恐怕还要等到夜晚。 “也不知道献之跑哪去了。” 槐序才把翟杨晟试到一半,这会儿若是放手,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故,于是又于纸上作画,画出一个老叟,将画披在自己身上,佝偻着身子寻翟杨晟去了。 槐序气喘吁吁地坐在桥栏上,伸脚一踹,把鞋从扔了下去,拉长了脸,等翟杨晟来。 “后生,能帮我个忙吗?” 翟杨晟回头一看,确实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叟,恭敬道:“老丈有何吩咐?” “我的鞋掉到桥下去了,你能帮我捞上来吗?” 一柱香后,翟杨晟第五次把鞋从桥下捞出来,又被槐序踹到桥下,脸色都有些撑不住了,但是看这老头子一脸的开心和兴趣盎然,一团火气又烟消云散。 “罢了,老人家孤苦伶仃,能博其一乐,也算不得吃亏。”心里这样想着,就又走到桥下,等爬上桥的时候,却发现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翟杨晟苦笑一声,看着手上的一只布鞋,叹了口气,也没有扔,只准备明日再来看看那老头还来不来,把鞋还给人家。 翟杨晟可不知道,槐序下一道测试还在等着他呢。都是因为成仙不易,仙道难求,要度人入道就要担因果,槐序要引诱他入道,自己也要考虑他以后会不会作恶,会不会干涉天机,逆天行事,由不得槐序不郑重。 三试若是不够,还要再三试,直到确定不会所托非人,才能度他入道。若非兰若寺需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子,翟杨晟又是孑然一身,也没有人家富贵的缘法,还几分道气,槐序是断不会插手。 一日九试翟杨晟,槐序了解了他的心性,摸透了他的根骨,直到深夜,才终于定下决心。 翟杨晟又饿又累,一日之间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学府回不去,身无分文,翟杨晟苦笑一声,准备在桥洞下栖身。 手上还拎着一只破布鞋,翟杨晟长叹一声:“人生多艰呐。”由自振奋力气,准备把这只破布鞋洗一洗。 只是又累又饿,实在难以动弹,翟杨晟有些头晕,强撑着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躺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过来时,面前是一头负手而立,穿着衣服的白猿,一只狐狸在给他擦额头。翟杨晟吓得一个激灵,往后爬了好几部,口中打呼道:“妖怪!” 白猿冷哼一声,道:“迂腐书生!” 狐狸也叫道:“恩公莫怕。” 翟杨晟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不得不回头,听到狐狸叫他恩公,又不知所以。 狐狸道:“恩公可还记得今日曾助我脱去牢笼,归去深山?” 翟杨晟定睛一看,这才分辨出这是他早上放生的狐狸,不由道:“你,你是妖怪?” 那老猿十分不耐,道:“妖怪?你懂什么是妖怪?天下有灵者皆可得道,又不是只有你们人类得天地钟爱。妖怪又如何,我们行得端正,佛陀都说众生平等,怎么好似在你眼里,我等就是穷凶极恶了?” 翟杨晟不由讷讷道:“小生无状,是小生的过错。”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以蹄掩口,眉眼如画,好似绝色美人,只听她道:“先生不必紧张,想来市井间流言者众,叫先生对我们有些误解,我们并非恶类,只是今日蒙先生搭救,虽无以为报,却也想来感谢一声。” 翟杨晟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救姑娘一命,也是巧合罢了。” 狐狸道:“若真是举手之劳,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 翟杨晟看着破败的桥洞,不由无言以对。 二、晋、江、独家发表 狐狸道:“恕我直言,小狐虽然法力不高,却会一点命理,先生是孤寡之命,毫无贵气可言,只怕蹉跎终老,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翟杨晟脸色一变,他想说什么,却又强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脸上难免多出几分冷硬。 狐狸好似不觉,幽幽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谁会相信妖怪?您可以把八字拿去算一算,但凡有些本事,纵然不会说坏话,也不会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翟杨晟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相告。” 狐狸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信的,道:“罢了,小狐话只到这里,也不愿再说什么先生不愿听的话。不管您信不信,我都给先生指个去处,城北有一座黑山,山上有一处鬼市,乃是乐土。我听闻鬼市主人在招西席先生,教导小妖怪读书写字,先生若是胆大,不怕妖精鬼魅,可以前往一试。” 翟杨晟瞪大了眼睛,道:“妖怪也要读书写字?” 狐狸道:“瞧您说的,不读书何以明理,不明理何以做妖?” 翟杨晟仍道:“城外黑山,听说里面的妖怪吃人。” 小狐狸笑出了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黑山鬼市毕竟不是人类应该待着的地方,鬼市主人为了避免生人接近,才弄出这样的传说。” 小狐狸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动心了,于是道:“八月十五乃是中秋,鬼市十五日必定大开,届时先生若是拿定了主意,便可往黑山一行,拜见鬼市主人。” 老猿道:“小子,就你这样,莫说十五,熬过这两日都是问题,我教你一套吐纳之术,强身健体,熬炼筋骨。” 翟杨晟胆子渐大,问道:“妖怪的吐纳术,人也可以学吗?” 老猿道:“莫要胡言乱语,我这吐纳术乃是正宗道家修行法术,你若是有些缘分,甚至可以修成仙人。” 翟杨晟不懂老猿所谓的缘分,却觉得修炼成仙十分虚幻。 老猿有些不悦道:“你练不练?” 翟杨晟已经没有法子了,不练功就干饿着冻死,就和老猿学着呼吸吐纳和行功之法。翟杨晟果然命中注定与道有缘,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纳入一缕天地灵气,只觉得胸腹一片清凉,将躁气和欲念一一压下。 等翟杨晟行功一个周天,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了老猿和狐狸的踪影。地上歪歪曲曲写着几行字,是小狐狸所留。 “先生能修行此法,可见小狐所言不虚,先生命中便与俗世无缘,反倒与道有缘,并非凡人。若是先生准备去黑山,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求鬼市主人收留你。” 翟杨晟把字迹抹平,不禁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孤寡之命,并无贵气,与道有缘,并非凡类……”翟杨晟苦笑一声,没有言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他对着月光吐纳,就已经能感觉到玄妙,吐纳术练出来的一缕灵气更是让他不觉得饥饿,反倒觉得身轻体健,随时能乘风而去。 咬了咬牙,翟杨晟已经决定等天亮去算一算八字。 埋下种子,静待发芽。 槐序施施然离开翟杨晟,仿佛他从未来过。 此时已经是深夜,弱水府中的生活才开始。鬼魅总喜欢夜晚活,而真正活跃的,是金华城中的鬼魅。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白日里招魂台招来的老鬼俨然是人老成精,路子通达,一到夜里,就有鬼魅四处寻找三个道人的身影。 不少人家有门神或是八卦守护,难以进去,但除了这些人家,大部分地域都被鬼魅搜寻过,一直到搜寻到沈家,还没有进去沈家老宅,前来寻人的鬼魅就先被白献之捉住了。 “我问你,今夜为何百鬼夜行?” 被抓住的青面鬼讪讪道:“回大人的话,有人托我们寻找三个道士。” 白献之道:“三个道士?” 青面鬼道:“听说这三个道士生得一模一样,乃是兄弟。” 白献之的眼睛看向沈家老宅,问道:“谁托你们找的?” 青面鬼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只知道找到了就去弱水府报信。” “弱水府。”白献之眉头一拧:“你在这盯着,等我回来。” 白献之一溜烟就不见了,青面鬼喊道:“大人,我可等不到天明!” 没有人理会他,青面鬼只能耷拉着脸在楼上候着。 白献之回了弱水府的时候,槐序还没有回来,听容娘说了,才知道这三个道人打伤了晏儿。白献之冷笑一声,说了句好胆。 金华府一亩三分地,能甩黑山面子的只有两个,一个大城隍,一个龙君。但自槐序修成地仙,大城隍和龙君也不能了。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道,也不懂东南道的规矩,随意出手,一出手,就打了黑山的脸面。 无怨无仇,一心行善都能被人无缘无故删了一巴掌,这口气槐序能咽下去,白献之都咽不下去。更何况这三位进了沈家老宅,必然也是和沈家勾连一气,要来对付槐序。 “真是巧了。”白献之幽幽道。 “什么巧了?”槐序正推开门,就听见白献之说巧了,不由得问了一句。 待白献之把话说完,槐序嗤笑一声,道:“果然是巧了。”又或者说,天机叵测。 槐序撇过心思,也不再想问白献之一句为何还是去了沈家老宅,知道这孩子是脸皮薄,心里不坏,若是一问问得他难为情了,又不知要闹别扭到几时。因此转过话头,道:“我对沈家有恩,却不想反惹愁怨,沈玉堂当年数次鼓动府君兴兵来犯,忘恩负义,戏弄鬼神,这一次又请修行人来犯,看来这笔债是要讨回来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忘恩负义不过小人,反咬一口,便是畜牲也不如了。鬼神岂可轻戏? 白献之看了看天色,道:“已经是深夜,天色将明,想来今日他们是不会动手了,要动手也要等到明天白天。” 槐序道:“人总要在白日里更觉得安全,他们愿意白昼来,便让他们白昼来吧。” 鸡鸣天亮,说是等谢大管家来,槐序却不想回黑山再等他们,因此天一亮,白献之就敲来沈家老宅的大门。 少年人气度昂扬,眉角锋利,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施礼,嘴上带着笑,看起来倒似嘲讽更多些,看起来又是高傲又是英武。 谢大管家有些迟疑,他在上都摸爬滚打多年,这等气度,实在少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是他见过的那人,乃是当今圣人的王子。有一个瞬间,谢大管家心里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你是?”谢大管家问道。 白献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你家主人和我师兄有旧,你府里住着的三个道士昨日打伤了我家侍女。”白献之嘴角划出一丝讥讽和诡谲,道:“我师兄请你和那三位道人去游河,也代你家主人做个了断。” 谢大管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瞧见落款,乃是“黑山故友”,不由得胸口突突直跳。原本随着鲁地三雄到来而翻涌的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浇灭,化作血液中流淌着一丝寒意。 谢大管家才欲开口,眼前已经没了白献之的身影。 谢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强自振奋精神,道:“不过是一个妖孽,不过是一个妖孽而已!” 雅文库 一句话两个妖孽,只是前后的口气却截然不同。 谢大管家请来三位好友和燕赤霞,把槐序写得书信放到桌子上,请他们看。 燕赤霞拿过一看,只见纸上文字清瘦飘逸,仿佛就要飞仙而去一般。 “闻有故人来,不胜欣喜,特于江中画舫设宴,请往之。黑山故友?” “故人?”燕赤霞问道。 谢大管家道:“这妖孽和我家尚书有仇,这也是为何我请诸位前来。”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弯弯道道,说道:“这树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见是胸有成竹,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去还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为何不去,他敢设宴,我们便不敢去不成?” 镇山道人并无意见,看了眼自家兄弟,也点了点头,道:“谢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随我们回山吧,姓沈的虽然对你有恩,但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又助他除去这个大仇家,因果也该了断了。” 谢大管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红尘难脱,也有趁机脱身的念头。但是兄弟,此次不论能否将此獠拿下,请你们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要因为我这半副残躯……” 镇海道人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未曾斗过,孰知雌雄?” 镇陆道人道:“走吧,莫要让他们以为我等生怯了。” 三、晋、江、独、家 马车吱呀呀启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画舫楼船,每到夜里,就有一座座画舫在水面招摇。 晏儿的夫君就是沉迷于画舫中的美色,被吸干了骨髓,流落街头成了废人。 兰若香行日进斗金,买下一座画舫或许不实用,但租下一座画舫,却是小菜一碟。 将画舫上的旗帜摘了,垂下一面黑地青面的兰若旗,旗帜飞舞,在风中招摇。 马车到了码头,两个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在一边等候,“诸位请,我家主人已经在画舫中等候。” 镇山道人认得正是昨日从他们手下逃走的小妖,轻斥一声,道:“装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气在他眼中环绕,这是正阳功催发的征兆,燕赤霞道:“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黄六郎和黄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却仍旧稳稳站立,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燕赤霞心中都要惊疑,正阳功之下,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还不受影响的。仅此一样,就能瞧出兰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点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内,只听身后响动,画舫已经离开码头,远离河岸。 众人心中一跳,没有质问,从甲板进去,就见十多个美人在画舫中飞舞作歌,虽无丝竹相伴,却别走一番风味。 这下不仅是谢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镇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乱跳,这载歌载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惧阳光,鬼气近乎于无,却有几分神圣的模样。 黄六郎和黄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飞舞的美人又从空中徐徐落下,相伴着落座。 槐序左手边坐着白献之,右手边做着容娘。请谢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后之后,槐序拿起酒杯,道:“众位请了。” 若是一来就兵刃相见还说得过去,这般以礼相待,谢大管家却看不懂了。 槐序喝过酒,见他们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镇陆道人,是最焦躁的一个,忍不住喝道:“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 槐序轻笑一声,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得正是当年的事,落魄书生沈玉堂得兰若寺鬼神相助,指点他去讨好水君,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随后翻脸不认人,官居一品大员之后,数次起兵伐山破庙。 直到这次,来了一位老管家,请来了四个帮手。 槐序问道:“若是易地而处,你们要怎么做?” 燕赤霞生就一个侠客梦,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听完故事,却觉得十分尴尬。于情于理,错也怪不到槐序头上,沈玉堂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哪一点算得上是知礼。不由得讷讷无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问道:“所以人错了是妖的过错,妖错了,仍旧是妖的过错?如此,公义何在?” 燕赤霞还待再辩,被谢大管家拦住了。谢大管家如何不知道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辩,只会更加无法下手。 谢大管家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我此来,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对我有恩,不得不报。”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忠,有恩必报,这是义。罢了,你既是忠义,便来罢。” 谢大管家一怔,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以礼相待,却又说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争,如何顾得上谦让之美,又不是同门较挤,还讲究个君子之方。 谢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飞出一道黝黑的木针化作电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针从内里钻出电芒,一个迅猛无比得点向槐序的眉心。 谢大管家一出手,镇山道人一脚踹翻了桌案,怒吼一声,三兄弟接连出手。 镇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岳真形宝印,朝槐序当头砸下,镇海道人使得驾驭着一道寒潭真水,真水过处,空气中的水汽被冻成霜花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镇陆道人催动无数松针,闻声不见行迹,一窝蜂朝槐序打去。 只有燕赤霞手捏剑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动,举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轻斥一声,只听一声嗡鸣,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将他护在膝上。 谢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飞,五岳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挡住,寒潭真水被另一只手攥住,松针同样被崩飞到远处。 谢大管家一惊,道:“金刚护法!这是佛门法术!” 槐序金刚外持,一手举着自在珠,仍有余力道:“正是。” 谢大管家随后想到黑山传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兰若寺伪佛的佛法!” 槐序眉头一皱,道:“妄语。” 金刚摆动双臂,将五岳真形印拍开,伸手朝谢大管家拍了过来。 谢大管家催动木刺,黝黑的木刺变成泛起蓝光,电芒在虚空攒动,刺向金刚的手掌。 当!一声巨响,金刚的手心破出一个窟窿。金刚微颤,身形有些不稳。被金刚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溃散,附在金刚身上,立刻将金刚冻成一个大冰块。 五岳真形印从天而降,将金刚的头颅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机会,剑囊中一点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点破金刚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动,自在珠一甩,正击在晶芒飞剑上,将飞剑打偏,穿透画舫。 这四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击木,太行山的山骨,万载寒潭之水,玄晶飞剑,通灵松针。”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涌动,挡住无孔不钻的阴损松针,槐序道,“不坏。”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颗颗飞起,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颗猛地朝他耳后击去,正中玄晶飞剑,将飞剑打偏。 玄晶飞剑被燕赤霞催动,指使如臂,一个盘旋又再次落下,却再次被自在珠击飞。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颗自在珠飞出半数,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来我身后!”镇山道人一声吼,整个人生生拔高数存,浑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铁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镇山道人身上叮叮当当回响不绝,如同打在石头上。 四处飞散的自在珠一个旋转,再次打来,又被镇海道人祭起寒冰罩护住,打得冰花四溅。 镇山道人脸色由灰转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万不可被佛珠击中。” “大哥!” 镇山道人以铜筋铁骨去挡自在珠,但哪怕是铜铁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镇山道人道:“无妨,小伤,铜筋铁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面无表情,如同一座玉像,并不进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数千松针如同牛毛,一窝蜂刺了过来,刺破槐序的皮肤,便陷在他体内不得动弹。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体是一具草木,通灵松针刺进去也没法在血脉里破坏,反倒被他的身体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击木木针被自在珠挡在身外。 玄晶飞剑和雷击木纵然是少有的宝物,却仍旧高不过自在珠,并不能破开槐序的防御。而燕赤霞引以为傲的剑术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无所遁形,这是以境界压人,百试不爽。 镇陆道人被收去了通灵松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怒吼一声,从腰囊里放出三十六把松木古剑,朝槐序一股脑杀去。 槐序瞧着这松木古剑和松针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灵古松,不由得道了一声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两件法宝。 松木古剑灵气逼人,槐序也不敢让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剑刺来全无章法,还不如雷击木和玄晶飞剑威胁更大。 槐序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就快使出来,使不出来,我便要动真格了。” 五岳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击飞,便是诸多法器近身,任谁也可不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动也未动弹,只以一串佛珠,就轻而易举将击来的法宝一一击退,好似庖丁解牛,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交手不过几个瞬间,他们五个人,却反而被压制。 镇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则今天我们恐怕走不出去!” 镇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许没有正阳宫弟子那般有底蕴,但眼界却比燕赤霞超过许多。 这么多人仙,尚未让他槐序挪动一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谢大管家头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损伤,眼中露出恐惧和悔恨来,难怪水云观的王观主不愿意躺浑水,只是他仍旧不甘心。他还想着此事了断,回山修行,怎么愿意就折在这里。 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谢大管家咬破中指,凌空画符,“天地借法!” 雷击木猛地向上一纵,穿破画舫,飞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为自己搏个生机。 四、晋*江*独*家 镇山、镇海、镇陆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击之术,镇山道人一声令下,镇海和镇陆就明白镇山道人的意思。 镇陆道人一手抵住镇海道人的后背,镇海道人又抵住镇陆道人的后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镇陆道人和镇海道人脸色迅速苍白,而镇山道人却法力大增,铜筋铁骨都恢复过来。 “敕!”五岳真形印上亮起五个符印,这一方宝印上神光闪耀,被镇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动,已经有了惊人变化。 “不坏。”槐序仍旧只有这一句话。 五岳真形印当头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飞剑瞬间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借用北斗七星星光化剑,朝槐序杀来。 五岳真形印当头落下,玄晶飞剑于四面截杀,槐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将身边的火罗宝伞撑开,伞面滴溜溜的旋转,转动虚空。 五岳真形印还没落下,就已经歪倒一边,啪得一声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进水中。 玄晶飞剑被宝伞转动,立刻失了准头,刺破画舫,飞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击木引着天雷从天而下,四射的雷芒声势浩大,把画舫击出一个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这才有些认真,天雷打在火罗伞上,电芒如同花瓣一样倒扣而下,在火罗伞上游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伞,一手却伸进电芒当中,雪白的手指被电的焦黑,皮肤寸寸开裂,露出枯槁的树枝来。 槐序收回手,细细感应着天雷的奥秘,手上的皮肤又从臂上长了下去。 “原来如此。” 槐序一声轻笑,抬头看向五人。 仿佛有光,无孔不入,仿佛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们一开始看不见,现在却忽然看见了。 除了光,便再看不见其他。看不见听不见,燕赤霞、谢大管家、镇山道人三兄弟全部沦陷在那一缕光芒当中。 叮叮当当。 五岳真形印、松木古剑、雷击木、玄晶剑通通失了控制落到地上。他们的主人也随之倒地。 摩耶三相禅光,一缕禅光,便会叫人陷入三生三世的轮回当中,生生世世,永无止尽。只要槐序不愿意,直到死亡,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槐序没有下杀手,只是让他们重温了一遍今生的记忆,现在今生当中出不来罢了。 槐序将火罗伞上残存的一点雷火收起,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不管如何,渡劫才是第一位,能提前感受天雷之力,也是一件好事。 白献之和容娘一直不曾出手,这也是槐序事先就吩咐过的,果然,槐序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反掌之力而已。 白献之瞧了瞧被打烂了的画舫,道:“所以说,为何要在画舫上斗法?” 一艘画舫造价不菲,在画舫上斗法,把画舫打得稀烂,纯粹就是烧钱。哪怕就是不稀罕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缘由。 槐序拍了拍脑袋,道:“嘿,没想到斗法会闹得这么大,连天雷都被引动了。我们把画舫买下来呗,买下来修一修还能用。” 白献之嗤笑一声,指着被砸了个对穿的船舱,道:“这也就我们能修,换个人,你看修得不修得。” 船舱早就被砸烂了,是槐序施法才免于水祸。 事实上从一开始,还有槐序就亲自驾驭画舫在水中行走,法力包裹着画舫,若非如此,偌大画舫,还不知要怎么开出来。 槐序把松木古剑和雷击木抓起来,放到怀中,道:“这个就够抵押了。” 若是一般的玩意,槐序真未必会要,只是通灵古木实在少见,这一套飞剑镇陆道人用不好,和他却太相合了。 雷击木木针也是槐序准备拿来揣摩雷霆真意,为渡劫准备的。 槐序伸手取出种子,种在船舱里和天顶上,藤萝纵横交错,须臾间就把船舱和天顶堵了个严严实实,滴? ??不进。 不多时,就听甲板上黄十郎来报,说是水云观的王观主求见。 槐序把王观主请了上来,王观主可不是燕赤霞这等没有眼力的,看到槐序的瞬间,王观主就在猜测,槐序是不是已经修成地仙。但话道嘴边却又难以出口,王观主一生困在人仙巅峰,实在问不出口,怕只怕问出了肯定的答案,又要在心里煎熬。 斗法异象太大,若不是在水中,早就被人发现了。即便如此,晴天霹雳也惊动了不少人。王观主心忧师侄生死,就急匆匆来了。果然斗法已经结束,瞧着躺了一地的人,就不用说结果如何。 王观主领走了燕赤霞,槐序倒是想让他把剩下几个都领走,王观主却不乐意。 因此槐序只能把人都扔到岸上,等到槐序解除法术,他们醒来时,已经在识海里把今生又活了一遍。许多遗忘的因果孽债都想了起来,许多做错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们都忍不住在想,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本就需要勇气。 摩耶三相不仅仅是对敌法门,也是开悟法门,他们虽在梦里纠缠一生,耗尽了法力和心力,虚弱如同凡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自省自悟,人喜欢骗自己,很多事情都在从心底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然而真相摆在面前,又是何等残酷。 不是看不穿,而是不愿意看穿,不死堪不破,而不是不愿意勘破。这就是人呐。 谢大管家和镇陆道人法器遗失,想来是找不回来了。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再回去找槐序的麻烦,实在吓破胆。他们并不知道槐序为何会放他们,但活着已经嘁一种幸运。 谢大管家没了法器,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寄托一般。 镇山道人安抚住镇陆道人,道:“谢老哥,虽然没有给你家大人报仇,但我等已经尽力,可以无愧于心。谢老哥,随我等回山吧。” 谢大管家颤抖着道:“我随三位回山。” 谢大管家留下一封书信,叫江护卫送回上都。随后就和镇山三兄弟一同回鲁地。这一路法力未复,想必不会太容易。 往鲁地的马车已然远去,燕赤霞也在水云观半死不活得修养,翟杨晟算过命数,还在努力接受自己。 槐序终于又得清闲,回了黑山,偌大的画舫扔在码头,成了容娘平日里和各家太太们聚会的场所。 槐序在刻玉牌。白献之的温玉,被切成两指宽一指长的玉牌,槐序在玉牌上或是雕刻或是描金,或是题诗或是作画,一时间养心养气,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兴致来了,也教白献之雕刻描金,结果明明在纸上能写一手好字,到了玉牌上,就丑得不忍直视。第八次把玉牌刻废,白献之整个人都不对了。 槐序忍不住抹把冷汗,打了个哈哈,道:“许是天赋吧?” 白献之不信邪,刻坏了十三块玉牌之后,终于死心了,再也不愿意多碰玉牌一下。 百盟书 白献之被验证出是个手残,精巧无能,十分不能接受,转头出去散心了。当然不能说是去散心,倒显得他心胸多么狭隘似的。 白献之答应要为槐序找来百家木,重新制作狼车,事情还没完成,就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这次出门,主要还是去行善去了,才不是看到自己的私库成了公库不开心。 白献之走了没几天又回来了,中秋节来了。 中元节在鬼物眼中仿佛过年,中秋在妖怪眼中,也和过年差不多。太阳炽热难以亲近,月亮则讨喜得多。 且不论六十年一度帝流浆,有哪个妖怪最初不是靠吞服月华而成长的? 中秋节也是个盛大的节日。 黑山之上张灯结彩,容娘早早地带着大家回来开始做月饼。 晏儿先生教大家怎么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月饼,槐序看过一遍也就会了,白献之在一旁偷听许久,才做出一个似模似样的月饼,蒸熟一尝,才发现难吃得不行。 真正等到中秋,鬼市里比以往热闹许多,并不比中元节差,各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往鬼市来。 东南道几个妖王也带着家眷来吃酒席,祭月。 夜晚灯火连绵,喜气洋洋。明月当空,流光溢彩。 “美景醉人。”翟杨晟抬头也看了看天空,只觉得有些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当日学了老猿的吐纳功夫,翟杨晟对五谷杂粮的感情就在不断降低,清水和果实对他的吸引日益增加。 中秋之夜,金华城中热闹非凡,灯会花会诗会齐出,翟杨晟被同窗请去诗会,人与人的交往大多带着目的,有了目的,就不会太诚恳。 翟杨晟的感官日益敏锐,能察觉出别人的态度,因为不是发自真心,反倒越发难以接受。 翟杨晟找了个由头出来,诗会里也没人在意他这个没有前途的秀才。 翟杨晟忽然觉得烦闷,他想起狐狸所说,与道有缘,不同凡类,忽然就想去瞧瞧黑山是什么模样。 他没有马,也租不起马车,只有身轻体健,能奔能跑,就奔着黑山而去。 明月当空,翟杨晟一心一意想去黑山,跑着跑着,也没发觉自己忽然长出白色的羽毛,仿佛一头白色的猿猴,他脚步越来越快,比千里马更快,在旷野中奔走如飞。 后半夜时,翟杨晟到了黑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黑山,甚至没发觉自己长了一身白毛,等到面具扣在脸上,进了鬼市,灯火连绵。 带着面具的妖鬼笑意盈盈,来往在各个商铺之间,天空中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亮, 妖怪生活简单,心思纯粹,翟杨晟混在妖怪当中,反倒觉得比与人相处更自在。 翟杨晟到了鬼市,槐序心里就有感应,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献之不知道他笑什么,给他送上一盘月饼。 槐序拿起一块月饼就吃,松软的面皮,内里的馅料是槐蜜腌渍的槐花,清甜可口。槐序吃了一块,对着白献之道:“谢谢。” 白献之耳朵一红,跑到一边去了。槐序轻笑一声,把一碟月饼都吃了。 44.第四十四章、白莲 热门推荐:、 、 、 、 、 、 、 幽暗的佛堂里,忽然灯光一亮,槐序点燃一盏油灯,手持油灯去点其他蜡烛。 他的声音在空空落落的佛堂里回荡:“佛法东传之初,因其智慧坚忍,光明广大,近乎魔魔道克星。智慧是愚昧的克星,理智是**的枷锁。佛魔一体双面,彼此生克。” “佛法历经几次大劫,第一次魔劫之时,佛魔交战,魔道为克制僧众,凡是抓住的僧众,必然要被几经折磨,以验证克制之法。” 不需要槐序继续,妙谛禅师就接着把这一桩公案说了下去。 妙谛道:“杀死十万僧众,终于被他们找到一门简单易行的克制之法,秘炼佛油。” 说到此处,妙谛脸上布满了难以遏制的杀气。 “取一僧,大德者善,金刚罗汉更善,以定神桩钉住四肢,破佛金针刺穿灵台,以魔火从涌泉烧起,小火慢煎,至金身破灭、舍利散形、肉身成灰,熬炼七七四十九日,僧犹不死,得金汁一盏,谓之佛油。” 槐序把观音大士前香炉里熄灭的香拔了,揉成粉末,填入香炉,又重新点燃了香火。 妙谛禅师道:“佛法降伏外道,那次自后,佛油便成禁物。” 槐序冷笑道:“当初死伤无数僧众,佛油密炼之术天下皆知,见不得光,便不存在吗?哪怕没人再炼,当年流传下来的存货,也不少了。” 佛油是魔道所练,许多魔功魔宝都会用到,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但这对天下任何一个僧人来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 它不仅象征着那一段黑暗的岁月僧人和佛法的哀嚎,也是佛法无能的见证。 在那段时光,无数寺院被破坏,无数在家的居士出家的僧人被掳走残杀。 佛油里是僧人破灭的魂魄和信仰,是怨毒和哀嚎。 秘炼佛油的法子用在普通人身上什么也不会得到,只有真正的僧人,真正信仰佛法的人才能烧出佛油。 然而僧众因为信佛而遭难,佛法却无法保护他们,这何等的无奈和屈辱。 人因坚持认定善恶有报,坚持良善,却因为良善而遭罪,这是何等的悲哀。 佛油克制佛法,不是因为其中的神通有多强,只是因为它昭示了佛法的软弱,见证了佛法的破灭,摧毁了佛法的信仰,带来了无尽的绝望。 因此缘生,故得此理。 槐序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嗅到玉夫人身上一丝佛油燃烧的香气,就已经嗅到了其中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 在旁人的鼻子里,这是世间难得的香料,奢靡至极,比檀香好上千百倍。只有在僧佛的鼻子里,他才是世间最难闻的恶臭。 妙谛闭着眼睛,理清心思,道:“我随你走一遭。” 槐序抚掌道:“这才对,佛油克制佛法,我行功正到关键时刻,真身来不了,也不知道能使得几成法力。” 妙谛眉头一竖,道:“你揽得事你自己解决,我只是去收禁佛油的。” 槐序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 便自笑而不语,事事环环相扣,既然准备出手,又怎么可能真正抽身? 槐序辞别妙谛,约好戌时兰若香行见面,就离开了水月庵,尼姑庵不是外男应该待着的地方。 妙谛尤其担心这妖孽披着人皮勾引小尼姑,对他更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是槐序承认自己学得是佛法,妙谛也不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楼船画舫,歌舞升平,人间极乐,也是最大的销金窟。 白莲姑娘坐在闺阁里,柔夷托香腮,对镜理云鬓,似嗔似喜,隐有忧愁。 这样一个女子,仿佛玉人一般,任谁也不舍得她生气,只想为她解忧,求得一笑。 白莲确实心中不愉,画舫是什么地方?烟花之地,便是嘴上说得在高雅,也没几个人会真正瞧得起烟花之地的女子。 何况在白莲眼中,这些凡夫俗子的臭皮囊更是污浊不堪,甚至连一点精气也不堪用。偏偏她还要对着这群酒囊饭袋笑脸相迎,强作欢乐。 谁能开心得起来?谁能对着猪狗开怀? 白莲轻启红唇,道:“师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总舵呀。” 白莲身后的屏风里,走出一个国字脸的道士,陪笑道:“好师侄,地尊安排,师叔也无能为力。” 白莲笑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送到师叔的面前,轻轻啐道:“那个老家伙!”分明是在骂人,却好像是在娇嗔。 师叔不敢诽谤地尊,面前的师侄也惹不起,只得讪笑一声,半跪下来给白莲的指甲涂蔻丹。 白莲的手很美,纤纤玉指,柔软白皙,让人忍不住去想,若是被这双手抚摸着,应当是怎么样的滋味。 师叔做起这事已经轻车熟路,很是用心。 白莲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师叔……” 这一声婉转动人,叫人浑身都酥软起来。 师叔只觉得胸中起火,烧得他眼睛发红,他穿着粗气道:“好师侄……” 他抬手就去解白莲的衣服,头在白莲的颈窝里蹭着,啃咬着白莲的脖颈,喃喃道:“好师侄……” 白莲任他在身上啃着,脸上露出动情的神色,仿佛真是与心爱的男子耳鬓厮磨,只是眼底却露出一丝讥诮。 正是此时,忽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白莲眉头一皱,暗道了声:“多事。” 这一打岔,师叔理智回笼,顿时仿佛见了鬼一般噔噔噔连退三步,指着白莲道:“你……你把白莲诀用在我身上!” 白莲理了理衣服,眼中带着蒙蒙雾气,道:“师叔怎能猜忌我?”一说话,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就要落下泪来。 师叔怪叫一声,瞪大眼睛,狠狠吞了一口唾沫,伸手往怀中一握,默念咒法,把一腔欲火压了下去。 白莲看了一眼他的胸口,眼睛眯了眯,暗藏着些许忌惮,嗔怪道:“师叔先去屏风后躲一躲,等我见过客人再与你分说。” 师叔狠狠瞪了一眼白莲,转身躲在了屏风后。 白莲推开房门,妈妈轻声道:“姑娘,那位公子想见你,他出手阔绰,仪表也非凡,姑娘要不要见一面?” 白莲循着妈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华服的青年正在独酌,眉目清俊,气质容和。 白莲看过一眼,只觉得灵气逼人,不免有些意外,垂首道:“听从妈妈安排。” 妈妈如何不知意,团扇掩口一笑,道:“姑娘先去准备准备。” 白莲回了厢房,看了一眼屏风,勾了勾嘴唇。 满以为这世上男子便如猪猡一般,不想还能碰上一个清俊人物。 白莲软语道:“师叔小心着,可别被人发现了。” 屏风后传来师叔冷冷的声音,道:“你管好自己便是!” 槐序推门进来时,白莲正在沏茶,美人沏茶,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槐序坐到白莲对面,等着她沏完茶,赞了一声道:“姑娘好俊的手艺。” 白莲含笑道:“公子谬赞,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白莲含羞带怯,温婉多姿,听得躲在屏风后的师叔暗骂一声:“小娘皮!” 槐序道:“在下槐序,久闻姑娘芳名,特来一见。” 白莲笑道低眉一笑,捋了捋耳鬓的发丝,道:“公子见也见过了,心愿已了,是不是要告辞了?” 槐序看着白莲的眼波流转,含嗔带喜,果然绝色,若非这房里的臭气快将他熏的晕厥过去,他必是要好生欣赏的。 槐序道:“我倒是想走,只是我的心意不许。” 白莲叫他嘴角含笑,眼中有几分痴迷,却更多得是清明,不由得有些惊喜和讶异。 清香白莲,不妖且妖,不艳而艳,出尘沼而不染,举混浊而清明。 世人不能剥去自己对浊中之清的向往,就不能无视清香白莲的诱惑。 然而这人,似乎又有不同。 白莲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若是槐公子不离开,我为公子沏茶抚琴,也不叫年华虚度。” 槐序点了点头,道:“有劳姑娘。” 白莲轻轻摇头,道:“女为悦己者容,公子为我而来,自然不能叫公子败兴而去。” 她这般调笑,也不见槐序动怒或是动欲,只是满目欢喜,叫人心里欢乐。 白莲移步琴桌,拨弦而动,仿佛有流水淙淙。 琴声摇曳,槐序不由侧目,琴是好琴,人是美人,除了曲中有意无意的撩拨,便是极好。 师叔在屏风后听得心头火气,欲念纵生,暗道:“这小娘皮平日里从不为我抚琴,却今日为了这么个小白脸……我刘子源哪样不如人!气煞人也!” 刘子源浑然不知,槐序并不受白莲功的诱惑,使白莲心中起了试探和好胜之心。 女人想要降伏男人,自然要手段齐出,白莲功已经被她催发到极致,琴音是白莲功,她的一颦一笑是白莲功,便是空气里的香气,也是白莲功。 槐序似乎有所异动,换了个姿势,狠狠眨了眨眼,方才让眼神恢复几分清明。 零点看书 智慧如镜,借假成真。 槐序就像一面镜子,白莲在施展白莲功引诱他,反被他借着白莲功让白莲心神失守,叫白莲心中念头难安。 举世皆浊,在别人眼里,白莲出淤泥而不染。同样举世皆浊,在白莲眼里,槐序才是出淤泥而不染,甚至不受白莲功影响。 美好的事物,要么让人无比喜爱,要么让人想要玷污。 一来一去,倒不知道是谁在施展白莲功,又是谁受到引诱。 二、晋*江独家,载爷最美 琴声如同流水淙淙,悦耳动听,可因为人的欲念,便使得水中暗含着疯狂的漩涡。 槐序似乎在琴音里即将沦陷,奋力保持清明。而白莲也以为,只要加一把力,只要再烧一把火,就可以让他屈服。 但槐序沦陷之前,屏风后的刘子源先一步被怒火和妒忌烧穿了心腹,连他藏在胸口的宝物都没能救得了他。 “咿呀!” 刘子源一把掀开屏风,双目赤红,呼吸仿佛吹拉风箱一般,怒吼道:“小子!竟敢勾引我师侄!” 刘子源整个人便如饿虎扑羊一般冲天而起,一掌朝槐序头顶盖去。 琴声戛然而止,白莲抬手一抹,琴弦纷纷断开,朝刘子源飞去,“师叔,你做什么!” 刘子源还未近身,就被白莲的琴弦扯住后襟,落到地上。 刘子源双目通红,气如牛喘,道:“师侄,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值得你护着他!” 白莲顿时后悔了,她哪里不知道刘子源是被她的白莲功烧毁了心智,疯魔起来。 白莲抓住琴弦,仿佛梨花带雨,泪水盈盈,道:“师叔,我没有,他是我的客人,你便不肯给我一点面子吗?” 刘子源大恨,道:“平日里半点好话也不肯说给我听,却为了他来求我!我杀了这个小白脸!叫你和他勾搭成奸!” 刘子源伸手掏出怀中藏着的八首十六臂的神像,猛地朝槐序扔了过去。神像化作一阵阴风,化作无形。 白莲顿时失声尖叫:“师叔!” 这座神像乃是教中一座宝贝,以祭坛献祭,可以号令其中鬼神,威力强盛,白莲虽然心里喜欢槐序,却绝对不肯为他和鬼神对上。 槐序眉头一拧,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忽然脑袋一偏,只见一根降魔杵从他耳旁擦过,将面前的桌子捣得稀烂。 槐序伸手朝身后拍去,手上烟云环绕,如同云镯,云镯离体,正中身后的鬼神,只听一声轰鸣,鬼神被砸到墙上。 墙上猛地一亮,触动了白莲事先刻画的法禁。 槐序回头去看,却仍旧看不到鬼神的形体。 白莲脸色一变,眼中露出哀怨,道:“原来公子一直都是在戏耍奴家,奴家是哪里不好吗?” 槐序眉头紧皱,他因为真身在孕育,现在法力十不存一,尤其在这房里,到处是恶臭的怨气,法眼都刺得生疼,无法睁开,也就无法抓住那个隐形的鬼神。 但是唯有一点,他在鬼神身上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槐序道:“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想问问姑娘太守之事。” 白莲目光一闪,道:“师叔,玉夫人不是交由你去解决吗,怎么还招来此人?” 刘子源被她神志不清,哪里回答得出来,只知道大吼着杀杀杀。 白莲眉头一皱,一拽琴弦,把刘子源抓到身边,目光对视,道:“师叔,你醒醒。” 刘子源脑海中的欲念如同积水一般退去,一个激灵,将白莲推到一旁,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羞愤。 白莲道:“师叔,玉夫人不是由你解决吗?为何还会找来帮手?” 刘子源羞愤欲死,但他虽身为师叔,在教中地位却远不如白莲,恨声答道:“幽天鬼神不好操纵,以前便是时灵时不灵,这次来找你,也是想借你的佛油一用。” 刘子源看向槐序,槐序正伸手和无形的鬼神对了一掌,退到墙边。 刘子源忽然叫道:“是他!我认得他,他是兰若香行的东家,我曾想收服他,但是不曾成功。” 白莲眼睛一亮,道:“兰若香行日进斗金,财力雄厚,若是把他收服,倒是方便教中行事!” 槐序从袖中抽出松木古剑,架开降魔杵,闪身躲开,果然又有金剑砍到原处。他随口问道:“教中?你们是什么教?” 白莲道:“我们?等你加入我教,自然就知道我教是什么教了。” 刘子源见鬼神久攻不下,念动咒语连连催促,却觉得胸口一闷,咒语都念不下去。 刘子源道:“师侄,你拦他一会儿,鬼神不听话,我要借佛油重新施法。” 白莲点了点头,琴弦飞散猛地朝槐序刺了过去,槐序扯开袖子,琴弦在袖子上点动,如同敲在鼓面,只见波纹,却不能刺破。 槐序伸手洒出一把种子,落地生根,结成草剑朝白莲刺了过去。 “盘丝剑阵!” 白莲一声娇笑,身上冒出白光,如同白莲将她裹住,草剑刺在莲花上纷纷滑到两边。 “莲花清净,万法不沾。公子,你不如从了我?” 槐序笑了一声,大袖一展,只听噌噌剑鸣不断,三十五道青光从袖中落下,和他右手的松木古剑一同飞起,接连朝白莲斩去:“打过再说。” “不识好歹。”白莲伸手一拉,琴弦结网,将古剑拦在身在,琴弦震动,琴声悠扬,勾魂摄魄,槐序只觉得脑袋一晕,险些跌倒,松木古剑都险些跌落。 刘子源已经强行念咒将鬼神摄回,化作八首十六臂的黝黑神像。 刘子源揭开香炉,将香炉中一块鸡油黄的膏脂取出,吹灭火焰,将膏脂当做墨块磨成金汁,提笔沾取金汁在鬼神身上描绘符文。 槐序只听耳旁一声嗡想,仿佛有僧人在念金刚经,声音越来越越小,最终弱不可闻。 神像上绘满了符咒,金汁写到神像身上,化作焦黑一片。 原来这座神像上的黝黑竟然是由佛油绘制的符文覆盖而来。 槐序眼中貌似寒光,伸手在墙上猛地拍下去,只见墙上法禁转动,却不曾损毁。 “公子,你放弃吧。将兰若香行献上,公子加入我教,就可以和我双宿双飞,公子,你看我不美吗?” 白莲声音蛊惑,却如同魔音一般敲打在槐序识海中,若非他已经是地仙,绝不可能地方这摄魂魔音。 刘子源写完符咒,斥道:“去!” 他手中神像猛地消失,无形的鬼神一记降魔杵打在槐序的身上,将他砸在对面的窗户上。 槐序张口吐出一口碧血,双目青碧,猛地一个翻滚,躲开鬼神的袭击。 “这位师兄,我救你出苦海。” 房中佛油气息不绝,槐序索性不用佛法,他一把扯下人皮,化作一块白布,伸手一抖,人皮盖到对面的鬼神身上。 “化!” 人皮蒙住鬼神,随后扭动,强行将鬼神化作一个孩童,跌到地上。 没了人皮,槐序的草偶之身由青木和藤萝组成,藤萝覆盖,青木生成人形,四肢是锋利的树枝所化,到了头颅,树枝朝脑后蔓延,面部只有模糊的轮廓,只有一双碧玉一般的眼睛清晰可见。 绿光从槐序的胸腔蔓延,上升到面部,青色的符文在青木上流淌。 槐序张口一声大吼,张口了,却毫无生长,只有一阵恶风从他口中吐出,青叶在恶风中化作利剑朝白莲和刘子源飞去。 “原来是一头木魅!竟然是妖精!” 白莲脸色铁青,想起自己之前对这一头木魅抛媚眼,只觉得一阵恶心! “啊……”白莲张口一声厉啸,摄魂魔音在房中和恶风炸开。 鬼神被画皮包住,化作小孩,却并不能困住多久,槐序猛地上前将鬼神抓住,掼到地上。 这一门画皮之法的厉害之处,就是由此而来,鬼神化作小孩,虽然摔不死,却也能摔个七荤八素。 三十六道剑气在房中飞舞,缠住白莲,槐序猛地朝刘子源扑了过去。 刘子源脸色煞白,将道袍一扯,凌空飞出无数铁翅飞燕,叮叮当当斩在槐序身上。 符篆之功困不住槐序,刘子源又从腰囊里抽出一杆长幡,长幡飞舞,钻出十多条恶鬼,舍身朝槐序缠去。 厢房中打得昏天暗地,房外却平静异常。 画舫外的一张竹筏上,妙谛禅师拄着禅杖看着画舫。纸醉金迷与她毫无关联,她听着画舫中的动静,心底却波澜不惊。 “还没有动静吗?” 忽然,画舫上忽然长出了青苔,有些缝隙里长出了青草和小花。 妙谛禅师眼睛一凝,她知道槐序必然是有了麻烦,才会用这种手段引起她的注意。 所有的花草青苔都指向一个方向,妙谛禅师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从竹筏下游来一只鲤鱼,鲤鱼在水中游了几圈,忽然纵身飞跃,化作一道月光,飞斜着斩入画舫中。 剑气纵横腾挪,寒光凛冽,一剑斩破法禁,再一剑刺去房中,斩向白莲。 白莲猛地睁大眼睛,尖叫道:“该死!水月庵的鲤鱼剑!” 第四十五章 解脱 热门推荐:、 、 、 、 、 、 、 水月庵并不算举世闻名,但东南道,若说没有听过水月庵的名头,恐怕也枉为修道中人。 水月庵供奉观音菩萨,修行的功法也是慈航普度一脉,两件传承至宝鲤鱼剑和止水镜,震慑东南道。 当年邪佛乱法,到金华时,选的是兰若寺而不是水月庵,忽然因为水月庵都是尼姑,威信并不如兰若寺,又何尝不是因为忌惮水月庵的鲤鱼剑和止水镜。 千年世家久经不衰,千年门派底蕴深厚。 白莲在来金华之前,就做足了功课,对水月庵也有足够的认识,知道鲤鱼剑乃是水月庵至宝,乘风化月藏行迹,锋锐难当,无孔不入。 但做足了功课又如何,当鲤鱼剑当头而来,眼帘中充斥着倾城月光之时,白莲被无尽的恐惧撮住,才知道千算万算,也抵不过当头一剑。 白莲睁大双眸,琴弦没有拦住月光,她闭上双眸,红颜化作枯骨,莲潜入淤泥,在剑光及身的一瞬将自己化作枯骨,被剑光斩得稀烂,化作飞灰。 而真身在却在瞬间脱出,在一旁凝形,浑身汗如浆水。 鲤鱼剑斩了白莲的枯骨化身,又一个挺越,朝白莲斩来。 白莲避无可避,双手挥舞,广袖飞起,化作重重烟云,将鲤鱼剑裹在云气中,掩盖住重重月光。 “罗天云手。” 白莲为避鲤鱼剑杀身之祸,早已无暇顾及其他,刘子源引魂幡中十余条魂魄缠住槐序,槐序却毫无所觉,只瞧见这些恶鬼一靠近槐序,便不由自主被槐序伸出来的藤条点中额头,被藤萝制住。 刘子源脸色骤变,连连念动咒语,要使幽天鬼神脱出画皮的束缚,前来救援,正是此时,一只利爪从刘子源身后伸出,洞穿了刘子源的腹部,露出五根锋利的指甲。 刘子源气血一破,法力尽泄,偏头来看,只见一头无面鬼与他面面相觑,无面鬼身上沾染了绿色的符文,仿佛青苔一般,寄生在他体内。 “无……无面鬼……” 槐序伸手一招,无面鬼抽出利爪,躬身沉入槐序的影子中。 当日刘子源以铁翅飞燕和无面鬼暗算槐序,被槐序在无面鬼中种下牵机之术,本想着趁明年度过雷劫再来料理,熟料如今就派上用场,反噬主人。 刘子源一个抽搐,伸手捂住腹部,引魂幡落在地上,被槐序伸手一道火焰点燃,烧成飞灰。 引魂幡所制的恶鬼瞬间清醒,脱离引魂幡的束缚,从槐序的控制中清醒,猛地朝刘子源扑过去。 “啊……”刘子源被众鬼反噬,瞪大了眼睛,眼中却再无神采。 他想起来几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被教中收养,教中教他杀人越货,教他控制人心鬼神。 这一刻,他所杀的人都在他眼前狂笑。 “原来,被杀死是这么痛。” 槐序不再看他,他虽然不能杀生,但刘子源邪法遭到反噬,便与他无关了。 槐序纵身化作绿光朝白莲扑过去,白莲被鲤鱼剑刺破可两副罗天广袖,疲于奔命,被槐序追来,吓得亡魂皆冒,拔下发簪高呼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发簪一划,硬生生从虚空里开辟出一天缝隙,白莲一跃而入,飞鸿而去。 槐序伸手去抓,也只抓了个空。 白莲逃之夭夭,鲤鱼剑化作月光,在当中一个盘旋,又落入江中,化作一尾金鳞鲤鱼,沉入水中。 刘子源受引魂幡恶鬼反噬而死,恶鬼咬死了刘子源,又来咬槐序。槐序知道这是他们报了仇,却有迷失了方向。只是现在他也没功夫理会,身上藤萝舞动,轻易将恶鬼抓捕,镇压在影子里。 刘子源身死,幽天鬼神顿时化作一个神像,不再动弹。 槐序揭开画皮披在身上,对着镜子略做整理,朝将神像拿在手上,又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才从画舫穿过画舫的木板,从妙谛禅师的竹筏上“长”出来。 草木遁形,借草木而行。 妙谛禅师看了他一眼,竹筏无风自动,朝河岸飞驰而去。 槐序跟着妙谛禅师去了水月庵,观音像前,槐序将袖子里的包裹扔下,包裹散开,露出十多块鸡油黄的膏脂。 妙谛禅师沉默无言,看着膏脂,许久才道:“这……是佛油?” 槐序将一块块膏脂摆到木盘里,还有一块盛着半碟金汁的砚台,道:“这是佛膏,佛油凝固后的模样。” 槐序将木盘送到观音大士的佛像前,道:“一个僧人,一盏金汁,这里,是十多位师兄的性命。” beqege.cc 鸡油黄的佛膏也好,砚台里沉静的金汁也好,看起来温润可人,远超上等的羊脂玉。 然而这一小块膏脂,却凝聚着无穷的恶念。 痛苦、悲哀、无助、绝望、哀嚎…… 哪怕是再坚强,也无法不受触动。 槐序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禅师,为他们诵经吧。” 膏脂供奉佛前,槐序和妙谛禅师开始念经,念的是解脱咒。 了却因果,了却尘缘,了却生死,了却极乐,无往无住,非空非我。 观音大士的佛像忽然开始发光,木盘里的膏脂逐渐消失,不是融化,而是化作微尘,化作星点,化作宇宙尘埃。 槐序闭着眼睛,眼前却一片光明。似乎有莲盛开,千重前瓣,有一个悲悯的声音同他们一起念咒,念得也是解脱咒。 “如是我闻……” 没有天乱坠,没有地涌金莲,只有一片悲悯,一片真心。 业火赤红,满天飞舞着红莲,一座座佛塔和佛殿被火焰包裹,佛光凋落,佛陀和菩萨的金身在火中化作飞灰。 僧众的信仰崩塌,哪怕是高僧大德,亦是满腔怒火。 似有人问:“你们说世上有佛?那佛何在?”这一声问冷漠无情,亦是孤高绝顶。 “伽蓝寺三百殿,五十六塔,供奉诸天神佛,神佛何在?” “你们拜佛?何不拜我?佛不能救你们,我却可以。” “邪魔!你这邪魔!” “邪魔?”那声音充满的冷酷和讥诮,“你们真该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邪魔!” 随后的事情一片空白,崩塌的信念和无尽的绝望化作一片空洞,死寂得再抹去怨愤之后,便什么也不剩下。 “伽蓝寺。”槐序道。 槐序声音沙哑,说话时,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妙谛禅师一怔,道:“伽蓝寺一个甲子之前消失在红莲业火之中,都传伽蓝寺有人修行红莲业火失败,走火入魔,使伽蓝寺遭受灭顶之灾。” 槐序摇摇头,道:“不,伽蓝寺的师兄们都被人炼成佛油,怎么会是死于红莲业火。” 妙谛禅师眉头深皱,道:“能让我看看吗?” 槐序道:“可以,我需要止水镜。” 妙谛禅师没有犹豫,就请出了止水镜。 槐序拿着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槐序伸手一抹,便面无表情地在止水镜上一吹,把自己于定境中轮回盘观照所看到的景象吹到镜子上。 止水镜上光芒和声音都在转动,似乎能听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声音里的邪恶。 妙谛眼神一闪,道:“我要看看他是谁。” 槐序眉头拧起,道:“我不认为凭借我们可以推算出此人,六十年前就可以覆灭伽蓝寺,六十年后,恐怕真有通天之能。” 妙谛禅师抱着镜子,道:“我要试试。” 她伸手按在止水镜上,这时,另一只手也按了过来。 妙谛禅师听到槐序说:“恰好,我也想看看。” 妙谛禅师勾了勾嘴角,两人一只手在左,一只手在右,轻轻一抹,止水镜上水波盈盈。 “你们拜佛?何不拜我?” 佛塔上红莲盛开,只有一个明黄的身影,金线勾勒的袍角垂落流苏,一朵朵曼珠沙华盛开在锦袍上,槐序和妙谛看向他的脸。 “哼!” 一声冷哼从镜中传来,止水镜光明大放,刺得槐序和妙谛禅师眼睛生疼。 等光明散去,槐序和妙谛再看,止水镜已经一片空白。 妙谛伸手抚摸止水镜,道:“被他发现了,止水镜佛力耗尽,需要重新温养。” 槐序不知是喜是忧,舒了一口气,喜是没有被那人找过来,忧是那人太过强大。 妙谛禅师道:“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总归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槐序道:“白莲教?” 妙谛道:“我用鲤鱼剑去刺杀妖夫,她使的红颜白骨观是白莲教白莲堂的法术,罗天云手,真空遁法,都是白莲教无生老母的道统。” 妙谛叹道:“每逢王朝兴灭,这一些妖人就要出来搅风搅雨,煽动百姓,妄图谋反,建立人间仙朝。得罪了白莲教,你要小心了。” 槐序早有所耳闻,事实上,他给在黑山老妖的记忆里还曾经和白莲教打过交道。 槐序古怪地看了一眼妙谛禅师道:“分明是鲤鱼剑将白莲逼退,水月庵就能置身事外吗?” 妙谛禅师道:“水月庵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可我水月庵本来就同白莲堂有生死之仇,他们不找上门来,我还要杀上门去!” 妙谛禅师一声冷笑,冷艳的尼姑杀气凛然,杀性大作,分明不像个出家人。 第四十六章 成人 热门推荐:、 、 、 、 、 、 、 46、 水月庵和白莲堂有宿仇,槐序只觉得喜闻乐见。然而现在,他还是打断了妙谛禅师的话,道:“先看看这个吧。” 槐序把神像摆在妙谛禅师的面前,黝黑的神像八首十六臂,看起来凶恶可怖,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愁苦不堪。 妙谛禅师眼神一凝,问道:“这是……” 槐序伸手轻敲在神像的额头,一声脆响,神像从额头开始皲裂,咯啦一声脆响,神像上漆黑的涂层全部剥落,一同掉落的还有头颅和手臂,槐序轻吹一口气,飞尘尽去,只见一个三目六臂的怒目金刚出现在眼前。 妙谛禅师瞳孔一缩,脱口而出:“涂灰外道!” 槐序道:“不仅如此,你仔细看。” 妙谛禅师睁开法眼,只见三目六臂的忿怒金刚的法相深处,一点光芒如同呼吸一般,似有似无,妙谛禅师神色一凝,道:“这是哪位师兄的金刚法身?” 槐序道:“我先前和刘子源斗法时,这法相中的师兄曾短暂的反抗过,随后又被佛油制住,我才猜想这是不是寄居着哪位师兄的法身,不想原是大黑天法身。” 妙谛禅师道:“中原之地已经少有修行大自在天之法,想来不是西来就是密传。” 佛门本身便是派系凌乱,槐序也不想深究,只问道:“救不救?” 妙谛禅师根本没有回答,这话也不需要回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怕只是遇见普通人,也会施以援手,更别说同为佛门子弟。 槐序也不过是象征性问问,表示自己并不关心这位来自哪里。 妙谛禅师伸手在大黑天金身上一点,把其中的暗藏的一个舍利从金身上拍出来,舍利凌空一纵,化作一朵缓缓盛开的曼陀罗。 曼陀罗缓缓打开,当中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这老僧形容与活人一般,只是枯瘦如柴,浑身金色,皮包裹着骨头。 老僧道:“一去二百年,终于有人救我脱却樊笼。”只说一句话,老僧便已经泪流满面。 哪怕如他这般修成金身法相、位比地仙之人,也禁不住大喜大悲,泪雨滂沱。 老僧大哭一阵,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最后才赧然道:“老僧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老僧从曼陀罗中飞出,落入大黑天的金身中,摆动身体,见风就长,长到常人大小,才盘坐身体,将自己来历道明。 三百年前报国寺受仁宗皇帝敕令前往西域,管理西域佛门,这位玄悲老僧就是受令的一员,离开了中土前往西域,在西域建立了西域报国寺,总揽西域佛门一切事务。 只是西域本土佛门教派繁杂,教义众多,并不服从管教,报国寺坚持了一百余年,还是在大势之下化作烟尘。 西域报国寺被破之时,玄悲老和尚也被擒下,因为老和尚将金身法相寄托在大黑天的金身中,僧侣不愿毁坏佛像,就将佛像封存。只是不知后来佛像怎么又流出,落到白莲教中,被裹上金皮,锻造成了幽天鬼神的模样,并以幽天鬼神镇住老僧,又以佛油绘制符文,驱使神像,压榨老僧法力,老僧被困在神像当中,也没有肉身,朝不保夕,能活到今日尚且金身不散,已经是极其不易了。 老僧讲完故事,便道:“西域报国寺已经没了,不但有负仁宗皇帝之命,也对不起我报国寺,老僧要回报国寺去了。” 槐序沉了沉眼眸,道:“仁宗皇帝早就死了,报国寺还在,但未必是你记忆里的报国寺了。” 老僧笑了笑道:“报国寺还在就行,你们救我一命,无以为报,只有以此物相赠。” 老僧伸手化出两朵曼陀罗,送给妙谛和槐序,道:“老僧去也。” 话音刚落,就已经化作金虹而去,空留两朵曼陀罗轻轻旋转。 槐序和妙谛各自得了一朵曼陀罗,一朵并非真是,而是玄悲和尚的佛法所化。里的东西才是重点。 槐序起身告辞,道:“深夜造访不合礼数,改日再来叨扰吧。” 妙谛禅师点了点头,看着槐序转身离开,忽然问道:“槐居士,你渡劫之日不远了。” 槐序慨然一笑,道:“不错,明春龙抬头之日,便是我渡劫之时。禅师,等我渡劫之后,再来找禅师论法。” 他这般信心满满,妙谛禅师便不再多言。妙谛禅师有出手帮忙的心思,但若是槐序不需要,自然更好。 2kxiaoshuo.com 她这样的心,槐序虽然不需要,却仍旧感念,妙谛禅师和槐序比邻而居,自然清楚他树敌颇多,即使他是个妖物,妙谛禅师也仍旧愿意为他考虑一点。 槐序踏月而去,却不是回黑山,而是去了刘子源的道观。 当日刘子源以祭台供奉幽天鬼神,借着神像练法,驱使和尚的法力。如今刘子源死了,幽天鬼神的神念散了,和尚也跑了,自然也没人能拦住槐序。 槐序的影子在身体前方,影子指路,指引槐序去了刘子源的道观,白莲教在金华的据点就是此处,刘子源搜刮的无数财宝都藏在观中。 槐序掀起一阵大风,将道观搜刮一空,只留下刘子源勾结官商留下的票据书信,就在风中将事情抖了出来。 刘子源强取豪夺来的美婢闻言,有大喜有大悲,第二日,就有人告官,随后抓了一批官僚商户,倒是给太守赚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又多了一大笔钱,槐序将钱记在兰若香行的账上,希望大家能将生意继续做大。 槐序已经朦朦胧胧有了感应,他怕是在金华住不久,香行的生意做大,槐序即使易地而居,也不怕人单势薄。 回了黑山,把影子里的厉鬼通通镇压在兰若寺,槐序就安心修行,平日里除了超度厉鬼、雕刻玉牌,就是听着翟杨晟给小妖小鬼讲学。 转眼之间,就是新年。 爆竹声中辞旧岁,人间处处添灯彩,兰若香行以回乡过节的名头闭了门,容娘就带着大大小小的鬼物回到黑山。 除了香行里的姑娘,还有负责修路造桥积累外功的其他妖怪。 人间最繁华的景色,对妖鬼来说,却偏偏是最难熬的时候。天下人类最多,新年乃是一年之始,天下阳气勃发,天人借运,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要被排斥。 除了祖灵能享用些香火,其他的妖鬼只能远离人间,遁往深山。 槐序的鬼市都没有开,这个充斥着阳刚正气的日子,妖精鬼魅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再也不出来,鬼市再热闹,也没几个妖鬼会过来。 人间的年节无福消受,黑山上却也并非寂寂无声。山上人魂颇多,到了过年,也还保留着曾经的习惯。 鬼市不对外开放,但黑山内部,却仍旧一片欢欣。 这个节日对妖鬼没有什么意义,但欢乐和希冀,总会赋予这个平凡的日子意义。 槐序把雕刻好的玉牌放到荷包里,给手下人一人发了一个。姑娘们可以用来温养身体,其他的妖鬼也可以借它修行。 哪怕不是槐序的手下,这黑山中定居的妖鬼,槐序也都备了一份薄礼,年岁年岁,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白献之是在除夕夜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身上挂着霜露的气息,但是神色却分外开怀。 槐序道:“这么开心,是事情做完了?” 白献之哈哈一笑,从袖子里将一个卷轴取出,画卷一撕,封印着的木头就堆满了庭院。 白献之道:“师兄,年好。” 各式各样的木头里蕴含着各种心念,这些善良的感动的心念汇聚在一起,在槐序的视野里,点亮了整座庭院。 白献之就像烛火,散发着欢乐的光芒。 槐序笑了起来,从心里融化的笑意从眼睛里流淌出来,温暖的如同阳春,他说:“年好,献之。” 吃过年夜饭,狼鬼把以前用得车辇拉了过来,车辇上怨气凝而不散,仿佛人面一般在车辇上移动,曾经用仇敌鲜血和骨头搭建的车辇,槐序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和小总是相对而言,世界越大,人就越小。 而渺小的,想要获得安全感,就要变得强大,或者学会伪装。残暴在绿兰鬼王那里是变强的途径,在槐序这里是一层伪装。 而现在槐序强大了,坚韧了,就不再需要这一层伪装了。 槐序伸手按在车辇上,道了声:“解脱吧。” 一缕缕的火焰从槐序的袖子上爬下,将车辇点燃,顷刻间车辇化作一朵红莲。 火焰里,似有几张面孔随着火焰飞舞,最后化作无形。 槐序看着熊熊的火焰,在心默念一声:“再见了。” 第二日,白献之就开始帮槐序打造车辇。穿着一身单衣,捋起袖子,刨木头、楔合、雕等等,都是白献之一手打造。 他时常走神,放他的手放到一块木头上时,似乎就能听到其中的故事,那是他的故事。 等白献之将车辇做好,套上狼鬼的鞍,白献之怅然若失,呆滞了好久。 等他回过神,槐序轻轻压低他的脊背,将他的头发束在玉冠里。 “恭喜成人,献之。” 白献之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比槐序还高出一小截,面对面站立的时候,能看到槐序垂下的眼睫。 成人了。 第四十七章 消亡 热门推荐:、 、 、 、 、 、 、 47. 槐序抬头去看车辇,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辇漆成朱红色,雕刻着线条粗犷的山峦,能看出来白献之有心避开精细的笔调,大致勾勒出明月照耀山林的轮廓,需要精细填充的地方全部留白,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生怕手残毁了成果。 白献之看槐序笑得开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赧然一笑道:“剩下的就只有师兄自己来了。” 槐序接过了剩下的活,在白献之勾勒的轮廓里填充着法意。这样的合作无比困难,任何人的感悟不一样,勾勒出来的法意就不一样,要将未完成的法意填满,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更是道理上的问题。 槐序做得很顺手,从一开始白献之就想画一副明月黑山图,黑山上有槐树参天。两个人心意相通时,这件事就不是这么困难。 真正完工,已经出了十五,上元节都过了。 上元节时正是出年,又逢天官赐福,槐序想将人皮灯笼也也换掉,却不料人皮灯笼里已经诞生了弱小的灯魅。 中秋月圆,帝流浆降落,有许多都被人皮灯笼得了,加上人皮灯笼挂在鬼市中,经常受各种妖灵鬼魅的气息浸染,居然汇聚阴气,诞生了灯魅。 万物皆有灵性,人皮又如何,也只不过是一样普通的物件,也会诞生新的灵性。 槐序亲手创造出它们,更有了深层的感悟。所谓一视同仁,就不该因为它是人皮做成,就要剥夺它灯笼的意义。 存在便是一种意义,又何必深究它的来历。 槐序知道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便罢手不管。这山中除了人皮灯笼,还有白骨塔白骨笛,槐序现在披着的也是画皮,只要不拿来害人,便只管他去了。曾经犯的错便是把物证藏起来,也不代表错误就不存在了。 有时候还有老鼠、黄鼬、狸猫之类的小精怪顶着人的头盖骨乱跑,借着人的头盖骨修行。 山宝和木贵下山,也要顶着人的头盖骨才能化作人形。 上元灯节,人皮灯笼在空中漂浮,光华闪烁,灯魅寄居在人皮灯笼里的灯火中,操纵着火焰摆出各种形状。 除了人皮灯笼,就是其他妖鬼自己糊的奇形怪状的各种灯,这些放到人间甚至都不能灯,但在在这些妖鬼眼中,怎么就不是灯呢? 在螃蟹壳里注入灯油,就是蟹壳灯,在生米里点进灯油,就是生灯,在一朵腊梅的盘里放入一点鬼火,就是腊梅灯。 树叶,石头,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都可以拿来做灯。 槐序说灯节到了,大家一起来做灯,上元节的夜晚,鬼市就被各种各样的灯布满了。 最后槐序将一个精的灯点为魁首,因为她的灯最漂亮,她使百盛开,做出了数百盏灯,放在一起,如同天上的星光。 魁首得了槐序赠予的灵丹一粒,足够精再提升一些修为。 上元节是正月十五,而龙抬头是二月初二。 为了这一天,槐序提前十天就将黑山上所有鬼怪都赶进阴界,然后将阴界封闭。 偌大的黑山,只有槐序、白献之两人相对而坐。 地图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槐序伸手一扯,地图上的图案出现在空中,天空大地地下暗河,层层分布,在两人面前现形。 槐序伸手在空中一点,地气脉络发出绿光,道:“这小半年,夜叉神已经将绿兰地界地脉勘测了大半,绿兰山十里之内,除了绿兰山周遭一里地,我怕打草惊蛇,其他的地脉都种下了槐枝镇压地脉,除非二春道人能将地仙法修到极致,不然不可能撬动地脉。” 槐序的脸色枯败,气血尽消,仿佛油尽灯枯一般,漂亮的绿色眼睛也逐渐混浊。白献之皱着眉头,很担心他的状况,他不仅仅是容貌枯萎,身形枯瘦,就连气息也渐渐弱下去。 “师兄,真的没问题吗?” 槐序勉强笑了笑,道:“这是必经的过程,此生不死,又哪来的新生?你自己也经历过,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白献之被奢摩大师镇压在阴土,也是绝望之中,将旧世埋葬,才换来这一世新生。 但槐序这么说,白献之反倒越发不能放心,他苦笑一声道:“九死一生,我是别无选择,邀天之幸,才成功了一次。师兄,我怕。” 槐序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白献之的眼里有着隐藏的恐惧,闪烁不断,难以自持。 槐序伸手摸上他的鬓角,摸了摸他的脸,道:“都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有什么好怕的,我九成把握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下书吧 白献之不想和他辩驳是不是小孩子这样的问题,抓住他的手,道:“只怕……” 槐序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六成就可以做了。”槐序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有五成就可以尝试,有七成便全然不需要再顾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做到最好,天意也会眷顾我。别怕,我会好好的,还要看着你修成天仙,明月照亮天下呢。” 白献之沉默不语,理智上槐序是对的,可是情感上,哪怕有一点点风险,他也不愿意让槐序冒险。 “说好了,师兄,你若是失败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约束好自己,你若是不想天下再出现一个大魔头,就一定要成功。” 槐序哈哈大笑,道:“好,我会的。” 白献之陪了槐序三日,看着槐序头发一点点灰败下去,气息越来越弱,脸色灰败,眼睛变成黯淡的黄色,终于看不下去,转头背对着他。 槐序本可以用画皮遮掩的,但这没有意义,他可以袒露自己的衰弱和死亡,可以袒露自己弱点,因为白献之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生命。 正如同生命之初,白献之将自己托付给他,他也可以在生命最后,将生命托付给白献之。 到后来,槐序已经坐不住了,只能靠在本体的树干上,身体一点一点僵硬,仿佛一截枯木,或者说,变回一截枯木。 死亡和新生同时在进行着,老槐树上的树瘤不再生长,表皮干硬发皱,几乎要皲裂一般。 这种缓慢死去的过程,让槐序自己也有些恐惧,有些心乱,他张嘴,声音极其微弱,他本想说:“献之,我也怕了。” 但在发声的一瞬间,白献之转过身,脸上和眼睛里的恐慌让他不由自主的坚强起来。 “献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该走了。” 冷静的、从容的、温和的声音,纵然虚弱,却有力。 白献之被他的淡然支撑着,渐渐平静下来,狠狠地搓了搓脸,道:“师兄,我去了,要是你不来接我,也许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也好。” 白献之头也不回的离开黑山,朝绿兰山地界而去。 槐序看着他的背影,咳嗽了一声,无力地靠在树上,昏昏沉沉的感觉袭来,槐序强撑着没有闭眼,只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他动了动身体,果然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掐了掐手指,一团光芒从他脑后展开,化作一轮佛光,从中飞出十二个罗刹神。 罗刹神或是隐入木中,或是沉入土中,或是藏在风中,将兰若寺周围护住,免得被宵小所趁。 白献之离开黑山,双脚踩在泥土上,仿佛雷鸣一般炸响,白献之奔跑着朝绿兰地界而去。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如同夸父逐日,势大力沉。 在奔跑中,他的绝望和恐慌一点点平息,化作冷静和决绝的暴烈,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一旦乱了,可能不但不能拖住绿兰山的两个凶魔,可能连自己都要搭上。 这就不是帮忙而是添乱了。 山岳沉稳,大地广博,白献之曾经毕竟是山神,他曾经的拿手好戏就是移山诀,这一世改修玄阴秘录,却也没有忘记曾经的法。 道和法一旦掌握,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他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在奔跑中决绝得撞上绿兰山。 “轰!” 地动山摇! 白献之合身撞在绿兰山的山壁上,将整座山撞得晃动不休。 “绿兰鬼王!二春老道!出来受死!” 绿兰山上,二春道人在庐舍里猛地睁开眼睛,身子一个晃动,仿佛力坠万钧,狠狠压在绿兰山上,将晃动的山体镇住。 二春道人脚下无数符篆没入山中,将整座山中地脉勾连。 二春道人来不及多做些动作,便猛地朝庐舍外扑去,脚下山石送他出行,须臾间便到了绿兰鬼王沉睡的大殿前。 大殿中,绿兰鬼王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显然是已经被惊动,正在逐渐从沉睡中醒来。 二春道人目眦欲裂,怒骂道:“竖子!坏我大事!” 二春道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大印,将大印祭起,在大殿的门头上轻轻烙下一个古怪的符印。 二春道人念动咒语,整座大殿都封闭起来,大殿的律动缓缓安抚着沉睡的绿兰鬼王。 二春道人唯恐白献之再来一击,也不做停留,黑色的道袍鼓动,如同一只漆黑的大雁从山上飞下,一爪抓向白献之的头盖骨。 “竖子,受死!” 第四十八章 阻拦 热门推荐:、 、 、 、 、 、 、 “长春观以长生飞仙为名,镇派功法便是三元丹法,分别传给我师兄弟三人,其次便是鹤舞术,我三兄弟都有学。” 白献之脑海中响起三春道人的话,一摆大袖,将二春道人的手扇开。 二春道人顺势落地,双脚微微外撇,落地生根,巍然不动,他面容消瘦,头发绾成发髻,被一根木簪簪住,冷笑道:“你是何人,为何挑衅老夫?” 白献之看他运劲,知道是鹤舞术中的松鹤延年式,炼体锻形之法,三春道人虽碍于门规不能将鹤舞术给白献之看,但其中的特性都和他讲清楚,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白献之浓眉大眼,剑眉斜飞,眼神锐利,道:“你三番四次窥视黑山,如今我来了,你却不认得我了?” 二春道人恍然,道:“你是槐树妖?不对,槐妖乃是一身木气,你是黑山君!我探得消息说黑山有了山神,原来是你!”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正是。” 二春道人喝问:“我又不曾招惹你,你为何来冒犯绿兰山?” 白献之道:“只请你和绿兰鬼王十日之内不要出门,安心养气存神。” 二春道人掐指一算,随后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那孽障劫数到了!黑山君,你想要拦住我,只怕没有那个本事!” 白献之静气凝神,浑身法力涌动,道:“本事在手上,不在嘴上。” 二春道人冷笑一声,道:“区区山神,狂妄!”一言不合,自然还是要手下见真章。 二春道人伸手虚虚一抓,五指锋利如刀。 白献之轻咦一声,猛地从原地跳开,只见一股无形气劲将他原地所立的虚空割得嗤嗤作响。 控鹤手! 白献之周身放出银色毫光,散出寸许,将身体护住。 二春道人反掌一抓,白献之周身的银色毫光就猛地波动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捏在他身上,要把气泡一样的光圈给捏破。 白献之伸手点在身外,玄阴法力如同冰针,点在虚空中,啵得一声轻响,二春道人的手指一阵刺痛,他抬手一看,之间中指上一个细小的血孔,鲜血还未渗出,便已经弥合。 二春道人也为料到白献之居然反应如此迅速,几乎在他出招得瞬间就想到应对之法,并破去他一招控鹤手。 实在太快,快到仿佛白献之早就知道他会出什么招一般。 二春道人脸色阴沉下来,道:“有些本事,你再看这个!” 二春道人抬脚就走,脚下大地仿佛蠕动一般,缩地成寸,而他双手大袖仿佛翅膀,须臾间便一部跨到白献之身前,大袖一卷,上百种劲力绞成一团,将白献之罩在其中。 白鹤亮翅。 二春道人绕着白献之而走,仿佛在风中起舞,鹤舞术随风而动,搅动狂风化作无数风刃,二春道人在风中神出鬼没,看不见形体,只见一片黑影攒动,仿佛鬼魅。 鹤舞术是炼体之法,模仿的是大泽之中的仙鹤。松鹤延年,乃是长生之法,仙鹤遨游天空,云中归去,便是仙神之术。 二春道人使来,就真的仿佛仙鹤一般,姿态近乎仙,风生云起,白鹤来去,云里隐现,或是展翅或是叹爪,或是清啸或是飞旋,一举一动都有莫大威力。 被仙鹤之舞困在当中的白献之眉头一沉,三春道人虽说过鹤舞术不凡,却也没说这般不凡,白献之暗叹一声,事关生死,果然不能强求。 三春道人纵然是被槐序感化,知道自己做的是恶事,但人之情,又岂是理智就能抹去的。 且不论三春道人自己便是死于槐序之手,二春道人是他亲师兄,纵然二春道人诳他骗他,他也未必能舍下这份情。 三春道人的话虽然可信,却不可能事事都说透了来害自己二师兄。 白献之开口轻斥:“咄!”周身玄光大放,仿佛置身在月盘之中,玄阴冻气仿佛触足一般从他周身蔓延开来,他所立之地立刻冰封,水气化作霜坠落,地下水脉也开始凝结。 白献之护住周身,努力感应二春道人的身影,脑海中的广寒宫阙发亮,将他的思维化作一片冰河,光可鉴人。 二春道人一爪抓向白献之的后脑勺,白献之闭着眼睛,全凭月光感应,伸手向后一点,一片冰拖着长长的霜气尾羽飞进风中。 二春道人不得不收手变招,他生性谨慎,并不愿意硬受这一击也要和白献之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大袖一卷,二春道人的袖子扇在冰上,只听次啦一声,二春道人的袖子仿佛被烧着一般,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被冰霜腐蚀。 二春道人眯着眼睛,心惊肉跳,他若是不曾变招,这一片冰就要破开他的法力打进他的身体里。 “好厉害的玄阴气。”二春道人忍不住感叹,看着白献之的眼神更加冷酷,又暗藏着些许贪婪,心中暗道:“说不得,老夫今日就要屠神了。” 月光照大千,白献之以广寒宫阙作为玄阴秘录入道之法,太阴炼神,不仅是降魔之道,也是炼神无双之法。二春道人的贪婪和杀机在白献之的感应中仿佛火焰一般剧烈,白献之终于找到了可以在鹤舞术中找到二春道人真身的方法。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白献之不需要看清二春道人的身形,只要看清楚他的心就够了。 但是白献之并不急着破去鹤舞术,他的目的不在于此,拖住二春道人和兰鬼王,给槐序赢取时机,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白献之越发从容,太阴玄光,玄阴秘法,广寒之术,白献之闭着眼睛,将自己所学一一使出,去对抗二春真人,却并不急着下杀手。 二春道人就仿佛一块磨刀石,将他磋磨的更加锋利,鹤舞术的风暴中只会让他更加坚硬。 二春道人和白献之斗了一天一夜,只觉得白献之一招一式都越发精粹,争斗起来越发顺手,比一开始偶有差错的应对要难缠得多。 一天一夜,两人都没有出全力,白献之在拖延时间,二春道人也在拖延时间。为了避免二蠢道人识破,白献之吐出一口玄阴冻气,将二春道人逼开,笑道:“二春道人,你的鹤舞术已经奈何不得我了,我马上就能破了此术。” 二春道人抬头看了一眼绿兰山,道:“你先破破看吧!” 绿兰山上,大殿里充满了呼吸不安的焦躁,绿兰鬼王还没有醒,他的灵觉已经先一步醒来并不断示警,催促着他从沉睡中醒来。 前朝古庙早已斑驳腐朽,只有一座大殿还完整,但这一刻,这座朽坏的大殿都在发光。 吸足了地气的大殿已经不再是一座建筑,而渐渐成为一座法宝,地气如同法阵,将整座大殿都祭炼成一座法宝,这座法宝还有一个强大的主魂——吃了无数鬼魂无数血食的绿兰鬼王。 若是这座法宝祭炼完成,这就是一座镇神台,只需要抓捕足够强大的人关进大殿,就会化作一座座雕像,为这件法宝提供足够强大得力量。 白献之一击移山诀撞在绿兰山,将地气撞散,纵然被二春道人迅速稳住,也已经是绿兰鬼王受惊。 鬼王趁着中元节吃得太多,又有二春道人一旁施法,睡得太死,一时半会儿神志根本无法清醒,只是灵觉先一步醒来,不断催促他,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二春道人一记镇神印镇在大殿上,有两手打算,要么将他神识镇住,无法醒来,要么就是等他醒来,也要把他强留在大殿中,强行消化。 他睡得太久,只需要几日,在槐序渡劫之前,这件法宝就可以完工,不仅是绿兰鬼王,黑山君、兰若王,通通要成为镇神台中的一尊雕塑。 白献之敏锐地感觉到了二春道人的目光,他虽然不知道二春道人在做什么手脚使绿兰鬼王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但奉行着敌人要做的事情必须破坏的原则,白献之毫不犹豫破了鹤舞术。 白献之伸手在胸前虚划,一轮弯月一般的银色光刃出现在他胸前,他伸手一点,光刃不可抵挡之势斩向风中的黑鹤。 二春道人也没料到白献之居然能在风暴中准确抓住他的位置,这一击太过凶猛暴烈,他若是继续鹤舞术,说不得就要被一斩两段。 二春道人停下身形,足下一顿,在地上一挑,大地仿佛一团被被他挑起,化作屏障,只听一声轰响,月刃接连斩破几面土墙,方才被硬如金铁的土墙拦住。 鹤舞术果然告破。 二春道人眯着眼睛,仿佛一头食腐的秃鹫,盯着白献之的眼神既凶恶又贪婪。 白献之长身而立,足下生光,冰霜将他周围衬得一片明亮,他一脚踩在虚空中,一片薄如蝉翼的冰在他脚下出现,将他托起,他再抬足,又生出一片薄冰,他这样朝空中走着,一块块薄冰化作细碎的冰掉落。 白献之朗笑一声,道:“二春道人,你在这山上藏着什么,绿兰鬼王何在!” 白献之的声音如同恒古不化的冰河,冰河之下汹涌澎湃,冰河破碎时急剧撞击,声震九霄。 二春道人惊怒交加,身如白鹤朝白献之扑去,鹤舞术的九霄鹤唳化作一道亮银光啄向白献之,呲啦啦的声响仿佛将虚空都洞穿。 白献之剑眉一锁,伸手一抓,无数薄冰在他周围浮现,仿佛星点一般撞向鹤喙。 鹤喙上坚冰蔓延,到白献之身前时,被他一拳打碎。 白献之后退一步,冷笑道:“果然有鬼,你在山中做了什么勾当?” 二春道人不答话,镇神印当空一祭,整片虚空都扭曲起来,白献之和二春道人都不由自主坠落到地上。 镇神印封锁虚空,无穷的压力从虚空中挤压出来,白献之周身银色毫光都被压迫得贴着身体,无法伸展。 二春道人道:“你就知道我在山中做了什么,不管是绿兰鬼王还是你,亦或是兰若王,都要为我所用。” 白献之脸色不变,神色从容,道:“你来试试。” 他虽然被拖住,但绿兰山境内,可不只有他一个人。 白献之心念电转,怀中一片槐树叶子微微发亮。绿兰山一里之外,十二个凶恶的鬼物聚在一起,藏在一座破败的小庙中,化作十二尊神像,正是夜叉神。 这时,一片槐叶从其中一个夜叉神身上飞出,在小庙中大放光明。 十二尊夜叉神浑身扑簌簌抖落灰尘,化作金光朝绿兰山飞去。 当心念响起,就会有护法神前来。 41.第四十十一章、三道 热门推荐:、 、 、 、 、 、 、 镜光昏黄,槐序斜倚在软榻上,借着江护卫的眼睛窥视谢大管家的秘密,虽然看不真切,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推断即可。 这镜子能看不能听,就见得人影穿梭,看得槐序也有些乏了。甩一甩袖子,将镜子盖上,槐序心中有些警觉,却并不怎么担心,事实上也不值得费心,左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值得几个心思?不说水云观的王观主,即便是婺水水君当面,大城隍座前,也不能将槐序如何。 甲子年前邪佛南下,以邪法乱正法,接连灭掉佛道数宗之后,天下正道无不退避。正道龟缩,道消魔长,如今行走在世间的修行中人,十中六七都是邪道。 所谓天下将乱,必生妖孽。槐序借着乱象而生,借着邪道而生,却又改邪归正,重归正道。看似偶然,毫无缘由,但到底如何,槐序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然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早就避无可避。 他受的是大尊的戒和法,受的是兰若寺的恩和怨,受的是王朝的仇和敌。短短六十余年,槐序从一株老槐序成为如今的地仙,这其中的因缘转合,又岂是偶然? 槐序垂眸思索,理清思绪,又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魄力从胸中升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闭门封山就能得道升仙,自古以来,又何来困死尘寰的前辈。 与其被动卷入这一场漩涡,倒不如由他亲自操手,搅动因缘,最终如何,还待看过再说。 槐序眯着眼睛,满腔的豪情沉淀下去,化作吐纳时体内汩汩流淌的法力烟云,自己强大了,自然什么都会变好,因为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谢大管家请燕赤霞上车,到了老宅,下了车,奉上香茗,道:“燕道长与树妖有过节?” 燕赤霞自然和槐序没有过节,然而他上次除妖不成,反倒被惊退,心中自然不服。他知道若说没有过节,必然不能让谢大管家放心,因此道:“我曾在黑山会过他一次,只是未能成罢了。” 这就是又前仇了,谢大管家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燕道长,王观主不愿淌这浑水,想必和那妖物对上,也未必能稳胜,燕道长青出于蓝,不知可有把握?” 燕赤霞虽然瞧不上师叔怕事的性子,却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编排自己师叔,道:“我师叔道行高深,他若不能必胜,我也未必能成。” 谢大管家心里有数,按下心思,道:“那就请燕道长在小宅多住几日,我尚有几个厉害朋友要请。” 燕赤霞横了他一眼,道:“嘿,无妨,我自有去处,你只管叫人,三日后我再来。” 谢大管家不信任他的本事,燕赤霞心知肚明,但他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同意了,却不免觉得被看轻了。 燕赤霞把杯子一放,转身出了沈府,消失不见。 谢大管家恭送他离开,心里实则不以为意,暗道:“便是正阳宫弟子又如何,正阳宫尚要在国师大人面前退避三舍,一个小辈,纵有些本事,又有什么可骄狂的?” 谢大管家受限于天资,只是初入修行之门,不得寸进,后来得罪了一个厉害对手,被仇家追杀,是沈玉堂救了他一命,才为报恩,在沈家当了个大管家。但谢大管家却有几个厉害的朋友,号称鲁地三雄,已经应邀前来助法。 谢大管家盘弄着手上的铁胆,轻轻咳嗽了两声,暗道:“久在人间厮混,即使是有沈家的财力供着,也没能养好我的旧伤。罢了,这次为沈大人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了了救命之恩,我便随三位兄长回山修道吧,虽然未必能有什么突破,便是延寿几载,也是好的。” 谢大管家在与仇家斗法时伤了元神,落在山道上,被沈玉堂救回府中,命救过来了,却落下了时常惊悸不安的毛病。这些年用沈家的势力求购一些定心凝神,滋养魂魄的宝物,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世上因果难还,恩情最难还。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谢大管家心知这是个泥沼,已经有了脱身而出的心思。 燕赤霞离开水云观不久,王观主就发觉他不见了踪影,心里顿时叫糟,以大衍术推算他的行踪时,又毫无所得。 王观主眯着眼睛,道:“师兄也太过溺爱他了,连躲避天机推算的重宝都赐给了他,一缕顺风顺水,就不怕他栽了大跟头吗?” 王观主是不知道,燕赤霞的师父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燕赤霞得了能蒙蔽天机的宝物,就私自下山,连他也推算不着,才四处发信询问。 王观主心里有了计较,心知不让燕赤霞吃些苦头,他是不会听话,因此吩咐弟子,道:“我听闻兰若王和黑山山神相互扶持,已经走回正道,又开了鬼市,你替我送一份贺礼过去。” “顺带,我有一封手书,务必亲自送到兰若王手中。” 槐序收到手书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日。 王观主的弟子没有在山上找到槐序,只能托泉上人转送槐序,泉上人就让闷闷不乐的白献之将手书连夜送来。白献之一日之间将几个私库的财产尽数充公,脸色就没好过。 槐序揭开手书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把手书收好。白献之的脸已经从身后伸了过来,问道:“师兄,写的什么?” 槐序道:“水云观的王观主,托我帮他教导师侄。” 白献之眼睛一亮,道:“是谁?” 槐序看他跃跃欲试,笑道:“你若是无事,不妨多去沈家老宅走走。” 白献之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不去。”白献之不乐意见槐序把他指使来指使去,显得自己特别便宜。更何况槐序坑走了他的私产,怎么想都不会开心。 槐序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小孩儿转身跑了,温吞吞地笑了。白献之现在只是个少年模样,也是少年心性,青春年少,总是跳脱。有时候,也是口是心非。 白献之出门转了个弯,就沿着城内的流水散步。走过集市,买了糖葫芦和糖炒板栗,在长平巷溜达。沈家老宅就在长平巷,住在长平巷的,非富即贵。 爬着墙头的藤蔓上绿叶葱葱,花朵已经凋零,院落里的人声欢快。白献之找了户人家,躺在人家楼顶上,咕哝了一声:“无聊。” 日头高照,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有几缕白色的云朵飘过。 槐序束起头发,穿着青衣,做着书生打扮,和金华书院里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陈道年是金华书院的夫子,张梨棠和陈宁都在书院读书。 槐序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张梨棠和陈宁,夫子在讲策论,槐序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合胃口,就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他来过。 倒是没走出多远,槐序瞧见了张梨棠的书童青丘,青丘和陈宁的小厮在一起,槐序走过的的时候,青丘似有所觉的看着槐序的方向,一双眼睛,有着青幽幽的光芒。 槐序瞧着有趣,以青丘的眼力,是不可能窥破他的行踪,只是讶异于青丘竟然已经学会使用体内的狐丹了。走兽修行不易,也不知青丘的父亲还是母亲,将狐丹寄在青丘体内,把一身修行都散了。 大抵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却怎知,是福是祸。 “青丘,你在看什么?”陈宁的小厮问道。 青丘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道:“没什么,刚刚说到哪了?” 声音在而后渐弱,槐序在书院里赏秋,却不是毫无目地。 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些人虽然生得富贵,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人虽生得平寒,却是包在石中的璞玉。没有雕琢的时候,毫不起眼,一经雕琢,就会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金华书院里有不少寒门学子,这些学子多是抱团取暖,才不会被世家子弟欺侮。所幸学院里比得是才学,拼得是才华,一般而言,闹不出大事。 然而并非真的不会闹出大事。 翟杨晟是天台县人,来往金华求学,家中父母具丧,全靠卖了老宅,才有盘缠来金华。翟杨晟平日里本就过得清苦,偏为人豪爽,有朋友来求也都倾囊相助,可惜误交匪人,把他盘缠盗走,如今已经沦落到在城外福安寺寄宿,靠抄经为生了。 西红柿小说 陈道年可怜他有些才学,便时常资助他,寺里和尚对他也颇为照顾。如今秋色渐重,天气渐寒,他却连件衣服也添不起,只能硬挨着,更因为前些时日得罪了世家子弟,逼得他连福安寺都回不了。 多亏了一个同乡愿意收留,才让他免于露宿街头。只是今天,同乡也帮不了他了。 “实在对不住,翟兄,并非小弟不愿帮忙,实在是……实在是我等势单力薄。” 翟杨晟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得罪贵人,贵人开口要让他在金华待不下去,怎么有人敢收留他。 翟杨晟只是笑笑,道:“屈兄无须自责,我自己惹下的祸事,本来就不该连累屈兄。” 屈书生一脸羞惭,将自己的积蓄取出,道:“翟兄,为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翟杨晟没有故作清高,坦然收下,道:“屈兄,以后若是走用得着翟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翟杨晟辞别同乡,也没心思在学府里再待下去,转身出了书院,就碰到一个猎户。 猎户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伤了腿的狐狸。小狐狸哀鸣不断,看到翟杨晟时,更是不休地流眼泪。 翟杨晟心里一纠,鬼使神差的叫住猎户,“大哥,你这狐狸卖不卖?” 猎户看着他那样子,笑道:“我说秀才,你莫不是要买去放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鬼东西可不记好,畜牲罢了,又不是人。” 翟杨晟眉头一皱,道:“你卖不卖?” 猎户嘿嘿一笑,道:“得,当我没说,我看你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一两银子,就卖了你了。” 翟杨晟一捏荷包,把荷包里的碎银子翻出来,递给猎户,道:“只有这么多,还缺点,您行个方便。” 猎户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装狐狸的笼子递给他,道:“就这么着吧。” 把装着小狐狸的笼子拿在手里,翟杨晟就忍不住苦笑,他把笼子提起来,伸手去逗小狐狸,道:“小东西,为了你,今天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小狐狸哀鸣一声,舔了舔他的手指头。 翟杨晟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把小狐狸拎着出了城,带到城外边的树林里,打开笼子,道:“快走吧,下次别再让人逮着了。” 小狐狸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一瘸一拐的走进树林里。 翟杨晟看着狐狸走远,苦笑一声,返身回城。 翟杨晟离开不久,身着儒衫的槐序出现在木笼旁,槐序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将卷轴一展,木笼就化作黑色的烟尘,如同墨水一般附在画卷上,黑色的烟尘消失,只见画卷上,赫然是一副猎户捕狐图,不论是猎人还是狐狸,具都栩栩如生,仿佛活人。 “梦幻空花,孰假孰真?” 槐序轻笑一声,将怀中另一幅图轻轻一抖,图上墨水化作飞烟而去,只留下一张雪白的宣纸。 考验一个人的品性,仅仅一次是不行的。“我今三试君,若君如我所想,便赠君一个机缘。” “东边不亮西边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哉?虽然身无官运,却有道气,红尘俗世已了,若是随我回山修道,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呐。” 槐序三试翟杨晟之时,有三个身穿道袍的精壮道士进了金华。这三个道士相貌极为相似,都是浓眉大眼,体格强健,走在一起时,近乎无法分辨谁是谁。这三位,就是鲁地三雄,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常年在太行山下修道,精通合击之法,称雄鲁地多年,名号依次唤作镇山、镇海、镇陆。 进了金华,镇山道:“谢老哥邀我们助法,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镇陆答道:“我有寻人之法,大哥无需担心。”镇陆道人将谢大管家的帖子持在手中,动念施法,只见帖子上浮现一个八卦图,指向金华城中一处。 “找到了。” 镇陆道人指明方向,三人就向沈家老宅而去。途径集市时,镇海道人忽然停了下来。三兄弟是三胞胎,一人有感,其他人也会有相同的感应。镇山和镇陆随着镇海道人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带着两个家丁买菜。这少女身姿袅娜,言笑晏晏,十分娇俏可爱。 镇山道人目光一凝,道:“有古怪。” 可不是有古怪,这采买的,正是晏儿和黄六郎、黄十郎。 三兄弟瞧见不对,仿佛似鬼似妖,但这种感应却极其细微,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被这三人盯着,晏儿和六郎、十郎立刻就有感应。晏儿的手一顿,同时和六郎、十郎回头去看,瞧见是三个道士,气势汹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 晏儿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既是冷漠也是不屑。晏儿转过头道:“别看了,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们就先走,去找容姨或者大王。” 十郎道:“那晏儿姐呢?” 晏儿勾唇一笑,道:“我有肉身在,还没大王神印守护,他们纵使捉住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他们还未必捉得住我。” 晏儿拿过一颗大白菜放到六郎的菜篮里,就已经感应到身后逼近的气势。 镇海道人道:“光天化日,妖孽嚣张!” 镇山道人已经一步跨出,三人朝晏儿走了过去。 晏儿道:“走。”伸手推了六郎和十郎一把。 六郎和十郎也不犹豫,扔下菜篮转头就钻进人群。 镇山道人道:“你们去追!”自己也一步跨到晏儿身前,抓向晏儿的手腕。 晏儿身子一摆,向后急退,同时手上一道白气化作鹤喙朝镇山道人伸来的手啄去。 镇山道人手上如同磐石,拍在白气上,将白气排的寸寸碎裂,死死地扣住了晏儿的手腕。 “妖孽!”镇山道人呼喝一声,声如洪钟一般炸响。 晏儿脸色剧变,随后叫道:“来人啊,非礼啊,你这臭道士,怎么敢抓着我的手,还不给我松开!” 镇山道人脸色铁青,抬掌就往晏儿头顶盖去。晏儿不惊不恼,道:“哪里来的野道,想当街行凶,当真没有王法吗!” 这一句话功夫,闹市之中,已经聚拢了一群人。镇山道人不知道晏儿的本事,若是一掌下去被她逃了,当街杀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镇山道人道:“你这妖孽,光天化日就出来害人,现在还敢血口喷人!” 晏儿道:“我是妖孽?我害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哪里像是妖孽,我又害了谁,你这道士,见色起意,还有一点清规戒律吗?还不放手!” 镇山道人已经后悔自己在闹市中出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他哪敢放手,一放手不但名誉要毁,妖孽也抓不住。 镇山道人的手扣着晏儿的手腕,看似把晏儿的手腕捏的通红,实则在用力镇压晏儿的法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镇山道人指指点点个不停,还有人报官去了。眼见着越来越不对,镇山道人道:“妖孽,你不必装无辜,你敢白日出来害人,贫道必定不能容你。” “兀那道士,这姑娘这几个月经常来我这买菜,怎么就是妖孽了?”买菜的大叔喝道。 他这么一说,附和者众,晏儿每个月都要下山采买,每次都会买很多东西,这集市中的人都认识她了。 镇山道人冷笑一声,道:“愚蠢!妖孽通晓幻化之术,如何会凡人识破。” “你既说她是妖孽,就要拿出证据,否则,今日你也不必离开了,等官差来了再说!”又有一人喝道。 镇山道人道:“证据?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镇山道人抬手就要朝晏儿的胸口点去,晏儿道:“道士,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我金华无人吗?你要拿证据,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要施妖法?” 镇山道人全然不理,运足法力朝晏儿胸口点去,一指透胸而过,只见晏儿背后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晏儿瞪大眼睛,指着镇山道人,张嘴就开始喷血,随后就软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镇山道人脸色发黑,他分明觉得晏儿的身体不似人身,一指点过去,分明能听见碎瓷的响声,但是周围的人却半点没有听见,全部被晏儿的幻术蒙蔽。即便知道是幻术,镇山道人却没法将幻术破开,他并不精通此法,要破开幻术,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把晏儿打死。但是群情激愤,再容不得他动手。 晏儿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在嘲弄一般,镇山道人啪的一声将晏儿的手腕捏的粉碎,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他先杀死了晏儿,又捏断了她的手腕。 “杀人啦!道士杀人啦!” 周围人一哄而上,板凳扁担箩筐一股脑的往镇山道人身上砸去,镇山道人生生受了几次,才挤开人群,使个法术逃之夭夭。 整个集市都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镇山道人逃出集市,过了片刻,镇海和镇陆道人才找了过来,“怎么样,抓住另外两个了吗?” 镇海道人摇了摇头,道:“钻地逃了,人太多,施展不开。” 镇山道人怒骂道:“该死!快去找谢老哥,我被妖女摆了一道,恐怕要被官府通缉了。” 三人连心,镇陆道人带路,绕开人群,到了沈家老宅。 “咦。”白献之在不远处的楼顶坐直了身子,“有趣。”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42.第四十十二章、中秋 热门推荐:、 、 、 、 、 、 、 一、 晏儿被镇山道人一指戳碎了肉身,她那陶瓷美人躯壳的眉心上,槐序曾经烙印下的一点金黄猛地发亮,将晏儿的魂魄扣在破碎的陶瓷躯壳里,同一时间,槐序心头一动,立刻有了感应。 晏儿的云香飞仙经修行至第二重,就已经有几分乾达婆的天女特性,又并未脱离躯壳保护,所以并不曾被日光所伤。镇山道人逃走,集市里一片混乱,晏儿就拖着残躯趁乱走了。 槐序抛下翟杨晟,循着感应迅速回到弱水府。归来时,容娘和小蝶都在照料晏儿,晏儿躺在竹榻上,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胸口一片巨大的窟窿和腹部密密麻麻的裂纹。躯壳损坏过重,连肉身都保持不住,露出陶瓷的本质。 槐序看过之后,道:“伤你之人法力不弱,却并不精通驱鬼避邪之术,伤得不重,但肉身是保不住了。” 晏儿脖子以下都出现裂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轻声道:“能保得一命已经是不易,肉身保不住就罢了,我本就不是活人。只是日后不能随意下山,这人间,便又与我无关了。” 槐序看了她一眼,明明很难过,却仍旧能看来,这个小女孩也长大了。他说:“我只说你这副肉身保不住了,可没说没办法再给你弄一个肉身。” 槐序伸手在晏儿眉心一抹,她眉心如同莲萼的金色印记如同流水一般从她肉身中淌出来。晏儿的魂魄随着这点金光在空中浮现,两道白色的气浪如同飘带一般环绕着她的身体,空气中都是异香。这全然不似鬼物,反倒如同天女。 槐序创立云香飞仙经只是,参考得就是八部天龙中的乾达婆,也称作飞天,就是护法神。云香飞仙经有六道轮回盘作为推衍,虽然只是草创,但随着槐序不断强大,不断推衍后续功法,最终的成果,就是真正成为香音神,护法飞天。 槐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欲化飞天而起,这肉身即使宝筏又是桎梏,既然今日已经破损了,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槐序伸手在陶瓷美人的残破身躯上一拂,陶瓷美人的身体就化作粉末,洁白细腻,仿佛珍珠,这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飞舞,环绕这晏儿的魂魄,与她的魂魄共舞,在空中盘旋,最后完全依附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又化作一具肉身。 “当初烧制肉身之时,你们的坟头之土和骨灰都在其中,这就是你们的肉身。只是你们死活一回,丢失了七魄,只能靠三魂和法力驱使肉身。等到有朝一日,你们自己能够将肉身与魂魄完全融合,就是真正的飞天了。”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 晏儿走了两步,道:“身体是要比以前轻便些,多谢大王。” 槐序伸手把她扶起来,道:“虽然我出手帮你将肉身和魂魄融合,但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你是否有机缘自己完成了。” 槐序大行道法之时,白献之俯视着沈家老宅,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道人进入府宅不久,又有一个青年书生到了沈家。 白献之不认得燕赤霞,却认得此人总徘徊在沈家附近,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对头,现在看来,倒完全相反了。 白献之目光幽深,也不曾动弹,仍旧摸摸注视着沈家老宅。 燕赤霞忽然觉得心里一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却一无所得。他素来自负,又精通剑术,神剑在身侧,对杀气有一种天然的感应,没有发觉不对,也就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槐序问明了晏儿事情经过,随后让她好生修养,此番大伤元气,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 等晏儿歇下,槐序也不由得动怒。这三个道人一不曾取证,二不曾经过道正司官审,就擅自以替天行道之名动用道法害人性命,这并非正道。更重要的是妨害到槐序头上,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 槐序道:“金华地小,几日之内,便叫你现形!”说着,立刻就摆上香案,立下招魂幡,奉上三牲五谷,垒成祭坛,开始做法。 槐序念动咒语,口中用得是鬼话,槐树招阴,这类手段近乎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须臾间院落中就阴沉了下来,招魂幡摆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就在招魂幡下由虚入实。老叟略略施礼,问道:“大王摆此招魂台,不知所为何事?” 槐序道:“你认得我?” 老叟笑道:“老鬼中元之日曾在兰若鬼市看灯,得大王赠予三丸丹,大王或许不记得了,但老鬼却铭记于心。” 槐序恍然,面色都柔和许多,道:“原来如此,三丸丹你可用过了?” 老叟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槐序也不愿深究,便道:“兰若寺的大门永远敞开,此番召你前来,是要托你寻人。” “三个容貌相似的道人,应当还在金华城中,不需要你们冒险,只要将他们的行踪告诉我就行。鬼有鬼道,金华城中,你的路子比我宽广。” 老叟作揖道:“定不负所托。” 老鬼在招魂台上深吸一口气,将三牲五谷香烛的香气吸入腹中,随后如同袅袅青烟一般散去。 白日里鬼物不宜出行,要收到消息,恐怕还要等到夜晚。 “也不知道献之跑哪去了。” 槐序才把翟杨晟试到一半,这会儿若是放手,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故,于是又于纸上作画,画出一个老叟,将画披在自己身上,佝偻着身子寻翟杨晟去了。 槐序气喘吁吁地坐在桥栏上,伸脚一踹,把鞋从扔了下去,拉长了脸,等翟杨晟来。 “后生,能帮我个忙吗?” 翟杨晟回头一看,确实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叟,恭敬道:“老丈有何吩咐?” “我的鞋掉到桥下去了,你能帮我捞上来吗?” 一柱香后,翟杨晟第五次把鞋从桥下捞出来,又被槐序踹到桥下,脸色都有些撑不住了,但是看这老头子一脸的开心和兴趣盎然,一团火气又烟消云散。 “罢了,老人家孤苦伶仃,能博其一乐,也算不得吃亏。”心里这样想着,就又走到桥下,等爬上桥的时候,却发现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翟杨晟苦笑一声,看着手上的一只布鞋,叹了口气,也没有扔,只准备明日再来看看那老头还来不来,把鞋还给人家。 翟杨晟可不知道,槐序下一道测试还在等着他呢。都是因为成仙不易,仙道难求,要度人入道就要担因果,槐序要引诱他入道,自己也要考虑他以后会不会作恶,会不会干涉天机,逆天行事,由不得槐序不郑重。 三试若是不够,还要再三试,直到确定不会所托非人,才能度他入道。若非兰若寺需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子,翟杨晟又是孑然一身,也没有人家富贵的缘法,还几分道气,槐序是断不会插手。 一日九试翟杨晟,槐序了解了他的心性,摸透了他的根骨,直到深夜,才终于定下决心。 翟杨晟又饿又累,一日之间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学府回不去,身无分文,翟杨晟苦笑一声,准备在桥洞下栖身。 手上还拎着一只破布鞋,翟杨晟长叹一声:“人生多艰呐。”由自振奋力气,准备把这只破布鞋洗一洗。 只是又累又饿,实在难以动弹,翟杨晟有些头晕,强撑着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躺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过来时,面前是一头负手而立,穿着衣服的白猿,一只狐狸在给他擦额头。翟杨晟吓得一个激灵,往后爬了好几部,口中打呼道:“妖怪!” 白猿冷哼一声,道:“迂腐书生!” 狐狸也叫道:“恩公莫怕。” 翟杨晟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不得不回头,听到狐狸叫他恩公,又不知所以。 狐狸道:“恩公可还记得今日曾助我脱去牢笼,归去深山?” 翟杨晟定睛一看,这才分辨出这是他早上放生的狐狸,不由道:“你,你是妖怪?” 那老猿十分不耐,道:“妖怪?你懂什么是妖怪?天下有灵者皆可得道,又不是只有你们人类得天地钟爱。妖怪又如何,我们行得端正,佛陀都说众生平等,怎么好似在你眼里,我等就是穷凶极恶了?” 翟杨晟不由讷讷道:“小生无状,是小生的过错。”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以蹄掩口,眉眼如画,好似绝色美人,只听她道:“先生不必紧张,想来市井间流言者众,叫先生对我们有些误解,我们并非恶类,只是今日蒙先生搭救,虽无以为报,却也想来感谢一声。” 翟杨晟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救姑娘一命,也是巧合罢了。” 狐狸道:“若真是举手之劳,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 翟杨晟看着破败的桥洞,不由无言以对。 二、晋、江、独家发表 狐狸道:“恕我直言,小狐虽然法力不高,却会一点命理,先生是孤寡之命,毫无贵气可言,只怕蹉跎终老,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翟杨晟脸色一变,他想说什么,却又强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脸上难免多出几分冷硬。 狐狸好似不觉,幽幽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谁会相信妖怪?您可以把八字拿去算一算,但凡有些本事,纵然不会说坏话,也不会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翟杨晟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相告。” 狐狸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信的,道:“罢了,小狐话只到这里,也不愿再说什么先生不愿听的话。不管您信不信,我都给先生指个去处,城北有一座黑山,山上有一处鬼市,乃是乐土。我听闻鬼市主人在招西席先生,教导小妖怪读书写字,先生若是胆大,不怕妖精鬼魅,可以前往一试。” 翟杨晟瞪大了眼睛,道:“妖怪也要读书写字?” 狐狸道:“瞧您说的,不读书何以明理,不明理何以做妖?” 翟杨晟仍道:“城外黑山,听说里面的妖怪吃人。” 小狐狸笑出了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黑山鬼市毕竟不是人类应该待着的地方,鬼市主人为了避免生人接近,才弄出这样的传说。” 小狐狸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动心了,于是道:“八月十五乃是中秋,鬼市十五日必定大开,届时先生若是拿定了主意,便可往黑山一行,拜见鬼市主人。” 老猿道:“小子,就你这样,莫说十五,熬过这两日都是问题,我教你一套吐纳之术,强身健体,熬炼筋骨。” 翟杨晟胆子渐大,问道:“妖怪的吐纳术,人也可以学吗?” 老猿道:“莫要胡言乱语,我这吐纳术乃是正宗道家修行法术,你若是有些缘分,甚至可以修成仙人。” 翟杨晟不懂老猿所谓的缘分,却觉得修炼成仙十分虚幻。 老猿有些不悦道:“你练不练?” 翟杨晟已经没有法子了,不练功就干饿着冻死,就和老猿学着呼吸吐纳和行功之法。翟杨晟果然命中注定与道有缘,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纳入一缕天地灵气,只觉得胸腹一片清凉,将躁气和欲念一一压下。 等翟杨晟行功一个周天,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了老猿和狐狸的踪影。地上歪歪曲曲写着几行字,是小狐狸所留。 “先生能修行此法,可见小狐所言不虚,先生命中便与俗世无缘,反倒与道有缘,并非凡人。若是先生准备去黑山,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求鬼市主人收留你。” 翟杨晟把字迹抹平,不禁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孤寡之命,并无贵气,与道有缘,并非凡类……”翟杨晟苦笑一声,没有言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他对着月光吐纳,就已经能感觉到玄妙,吐纳术练出来的一缕灵气更是让他不觉得饥饿,反倒觉得身轻体健,随时能乘风而去。 咬了咬牙,翟杨晟已经决定等天亮去算一算八字。 埋下种子,静待发芽。 槐序施施然离开翟杨晟,仿佛他从未来过。 此时已经是深夜,弱水府中的生活才开始。鬼魅总喜欢夜晚活,而真正活跃的,是金华城中的鬼魅。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白日里招魂台招来的老鬼俨然是人老成精,路子通达,一到夜里,就有鬼魅四处寻找三个道人的身影。 不少人家有门神或是八卦守护,难以进去,但除了这些人家,大部分地域都被鬼魅搜寻过,一直到搜寻到沈家,还没有进去沈家老宅,前来寻人的鬼魅就先被白献之捉住了。 “我问你,今夜为何百鬼夜行?” 被抓住的青面鬼讪讪道:“回大人的话,有人托我们寻找三个道士。” 白献之道:“三个道士?” 青面鬼道:“听说这三个道士生得一模一样,乃是兄弟。” 白献之的眼睛看向沈家老宅,问道:“谁托你们找的?” 青面鬼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只知道找到了就去弱水府报信。” “弱水府。”白献之眉头一拧:“你在这盯着,等我回来。” 白献之一溜烟就不见了,青面鬼喊道:“大人,我可等不到天明!” 没有人理会他,青面鬼只能耷拉着脸在楼上候着。 白献之回了弱水府的时候,槐序还没有回来,听容娘说了,才知道这三个道人打伤了晏儿。白献之冷笑一声,说了句好胆。 金华府一亩三分地,能甩黑山面子的只有两个,一个大城隍,一个龙君。但自槐序修成地仙,大城隍和龙君也不能了。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道,也不懂东南道的规矩,随意出手,一出手,就打了黑山的脸面。 无怨无仇,一心行善都能被人无缘无故删了一巴掌,这口气槐序能咽下去,白献之都咽不下去。更何况这三位进了沈家老宅,必然也是和沈家勾连一气,要来对付槐序。 “真是巧了。”白献之幽幽道。 “什么巧了?”槐序正推开门,就听见白献之说巧了,不由得问了一句。 待白献之把话说完,槐序嗤笑一声,道:“果然是巧了。”又或者说,天机叵测。 槐序撇过心思,也不再想问白献之一句为何还是去了沈家老宅,知道这孩子是脸皮薄,心里不坏,若是一问问得他难为情了,又不知要闹别扭到几时。因此转过话头,道:“我对沈家有恩,却不想反惹愁怨,沈玉堂当年数次鼓动府君兴兵来犯,忘恩负义,戏弄鬼神,这一次又请修行人来犯,看来这笔债是要讨回来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忘恩负义不过小人,反咬一口,便是畜牲也不如了。鬼神岂可轻戏? 白献之看了看天色,道:“已经是深夜,天色将明,想来今日他们是不会动手了,要动手也要等到明天白天。” 槐序道:“人总要在白日里更觉得安全,他们愿意白昼来,便让他们白昼来吧。” ahzww.org 鸡鸣天亮,说是等谢大管家来,槐序却不想回黑山再等他们,因此天一亮,白献之就敲来沈家老宅的大门。 少年人气度昂扬,眉角锋利,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施礼,嘴上带着笑,看起来倒似嘲讽更多些,看起来又是高傲又是英武。 谢大管家有些迟疑,他在上都摸爬滚打多年,这等气度,实在少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是他见过的那人,乃是当今圣人的王子。有一个瞬间,谢大管家心里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你是?”谢大管家问道。 白献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你家主人和我师兄有旧,你府里住着的三个道士昨日打伤了我家侍女。”白献之嘴角划出一丝讥讽和诡谲,道:“我师兄请你和那三位道人去游河,也代你家主人做个了断。” 谢大管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瞧见落款,乃是“黑山故友”,不由得胸口突突直跳。原本随着鲁地三雄到来而翻涌的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浇灭,化作血液中流淌着一丝寒意。 谢大管家才欲开口,眼前已经没了白献之的身影。 谢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强自振奋精神,道:“不过是一个妖孽,不过是一个妖孽而已!” 一句话两个妖孽,只是前后的口气却截然不同。 谢大管家请来三位好友和燕赤霞,把槐序写得书信放到桌子上,请他们看。 燕赤霞拿过一看,只见纸上文字清瘦飘逸,仿佛就要飞仙而去一般。 “闻有故人来,不胜欣喜,特于江中画舫设宴,请往之。黑山故友?” “故人?”燕赤霞问道。 谢大管家道:“这妖孽和我家尚书有仇,这也是为何我请诸位前来。”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弯弯道道,说道:“这树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见是胸有成竹,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去还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为何不去,他敢设宴,我们便不敢去不成?” 镇山道人并无意见,看了眼自家兄弟,也点了点头,道:“谢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随我们回山吧,姓沈的虽然对你有恩,但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又助他除去这个大仇家,因果也该了断了。” 谢大管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红尘难脱,也有趁机脱身的念头。但是兄弟,此次不论能否将此獠拿下,请你们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要因为我这半副残躯……” 镇海道人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未曾斗过,孰知雌雄?” 镇陆道人道:“走吧,莫要让他们以为我等生怯了。” 三、晋、江、独、家 马车吱呀呀启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画舫楼船,每到夜里,就有一座座画舫在水面招摇。 晏儿的夫君就是沉迷于画舫中的美色,被吸干了骨髓,流落街头成了废人。 兰若香行日进斗金,买下一座画舫或许不实用,但租下一座画舫,却是小菜一碟。 将画舫上的旗帜摘了,垂下一面黑地青面的兰若旗,旗帜飞舞,在风中招摇。 马车到了码头,两个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在一边等候,“诸位请,我家主人已经在画舫中等候。” 镇山道人认得正是昨日从他们手下逃走的小妖,轻斥一声,道:“装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气在他眼中环绕,这是正阳功催发的征兆,燕赤霞道:“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黄六郎和黄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却仍旧稳稳站立,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燕赤霞心中都要惊疑,正阳功之下,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还不受影响的。仅此一样,就能瞧出兰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点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内,只听身后响动,画舫已经离开码头,远离河岸。 众人心中一跳,没有质问,从甲板进去,就见十多个美人在画舫中飞舞作歌,虽无丝竹相伴,却别走一番风味。 这下不仅是谢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镇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乱跳,这载歌载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惧阳光,鬼气近乎于无,却有几分神圣的模样。 黄六郎和黄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飞舞的美人又从空中徐徐落下,相伴着落座。 槐序左手边坐着白献之,右手边做着容娘。请谢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后之后,槐序拿起酒杯,道:“众位请了。” 若是一来就兵刃相见还说得过去,这般以礼相待,谢大管家却看不懂了。 槐序喝过酒,见他们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镇陆道人,是最焦躁的一个,忍不住喝道:“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 槐序轻笑一声,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得正是当年的事,落魄书生沈玉堂得兰若寺鬼神相助,指点他去讨好水君,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随后翻脸不认人,官居一品大员之后,数次起兵伐山破庙。 直到这次,来了一位老管家,请来了四个帮手。 槐序问道:“若是易地而处,你们要怎么做?” 燕赤霞生就一个侠客梦,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听完故事,却觉得十分尴尬。于情于理,错也怪不到槐序头上,沈玉堂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哪一点算得上是知礼。不由得讷讷无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问道:“所以人错了是妖的过错,妖错了,仍旧是妖的过错?如此,公义何在?” 燕赤霞还待再辩,被谢大管家拦住了。谢大管家如何不知道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辩,只会更加无法下手。 谢大管家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我此来,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对我有恩,不得不报。”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忠,有恩必报,这是义。罢了,你既是忠义,便来罢。” 谢大管家一怔,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以礼相待,却又说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争,如何顾得上谦让之美,又不是同门较挤,还讲究个君子之方。 谢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飞出一道黝黑的木针化作电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针从内里钻出电芒,一个迅猛无比得点向槐序的眉心。 谢大管家一出手,镇山道人一脚踹翻了桌案,怒吼一声,三兄弟接连出手。 镇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岳真形宝印,朝槐序当头砸下,镇海道人使得驾驭着一道寒潭真水,真水过处,空气中的水汽被冻成霜花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镇陆道人催动无数松针,闻声不见行迹,一窝蜂朝槐序打去。 只有燕赤霞手捏剑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动,举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轻斥一声,只听一声嗡鸣,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将他护在膝上。 谢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飞,五岳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挡住,寒潭真水被另一只手攥住,松针同样被崩飞到远处。 谢大管家一惊,道:“金刚护法!这是佛门法术!” 槐序金刚外持,一手举着自在珠,仍有余力道:“正是。” 谢大管家随后想到黑山传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兰若寺伪佛的佛法!” 槐序眉头一皱,道:“妄语。” 金刚摆动双臂,将五岳真形印拍开,伸手朝谢大管家拍了过来。 谢大管家催动木刺,黝黑的木刺变成泛起蓝光,电芒在虚空攒动,刺向金刚的手掌。 当!一声巨响,金刚的手心破出一个窟窿。金刚微颤,身形有些不稳。被金刚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溃散,附在金刚身上,立刻将金刚冻成一个大冰块。 五岳真形印从天而降,将金刚的头颅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机会,剑囊中一点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点破金刚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动,自在珠一甩,正击在晶芒飞剑上,将飞剑打偏,穿透画舫。 这四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击木,太行山的山骨,万载寒潭之水,玄晶飞剑,通灵松针。”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涌动,挡住无孔不钻的阴损松针,槐序道,“不坏。”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颗颗飞起,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颗猛地朝他耳后击去,正中玄晶飞剑,将飞剑打偏。 玄晶飞剑被燕赤霞催动,指使如臂,一个盘旋又再次落下,却再次被自在珠击飞。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颗自在珠飞出半数,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来我身后!”镇山道人一声吼,整个人生生拔高数存,浑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铁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镇山道人身上叮叮当当回响不绝,如同打在石头上。 四处飞散的自在珠一个旋转,再次打来,又被镇海道人祭起寒冰罩护住,打得冰花四溅。 镇山道人脸色由灰转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万不可被佛珠击中。” “大哥!” 镇山道人以铜筋铁骨去挡自在珠,但哪怕是铜铁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镇山道人道:“无妨,小伤,铜筋铁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面无表情,如同一座玉像,并不进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数千松针如同牛毛,一窝蜂刺了过来,刺破槐序的皮肤,便陷在他体内不得动弹。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体是一具草木,通灵松针刺进去也没法在血脉里破坏,反倒被他的身体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击木木针被自在珠挡在身外。 玄晶飞剑和雷击木纵然是少有的宝物,却仍旧高不过自在珠,并不能破开槐序的防御。而燕赤霞引以为傲的剑术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无所遁形,这是以境界压人,百试不爽。 镇陆道人被收去了通灵松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怒吼一声,从腰囊里放出三十六把松木古剑,朝槐序一股脑杀去。 槐序瞧着这松木古剑和松针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灵古松,不由得道了一声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两件法宝。 松木古剑灵气逼人,槐序也不敢让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剑刺来全无章法,还不如雷击木和玄晶飞剑威胁更大。 槐序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就快使出来,使不出来,我便要动真格了。” 五岳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击飞,便是诸多法器近身,任谁也可不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动也未动弹,只以一串佛珠,就轻而易举将击来的法宝一一击退,好似庖丁解牛,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交手不过几个瞬间,他们五个人,却反而被压制。 镇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则今天我们恐怕走不出去!” 镇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许没有正阳宫弟子那般有底蕴,但眼界却比燕赤霞超过许多。 这么多人仙,尚未让他槐序挪动一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谢大管家头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损伤,眼中露出恐惧和悔恨来,难怪水云观的王观主不愿意躺浑水,只是他仍旧不甘心。他还想着此事了断,回山修行,怎么愿意就折在这里。 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谢大管家咬破中指,凌空画符,“天地借法!” 雷击木猛地向上一纵,穿破画舫,飞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为自己搏个生机。 四、晋*江*独*家 镇山、镇海、镇陆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击之术,镇山道人一声令下,镇海和镇陆就明白镇山道人的意思。 镇陆道人一手抵住镇海道人的后背,镇海道人又抵住镇陆道人的后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镇陆道人和镇海道人脸色迅速苍白,而镇山道人却法力大增,铜筋铁骨都恢复过来。 “敕!”五岳真形印上亮起五个符印,这一方宝印上神光闪耀,被镇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动,已经有了惊人变化。 “不坏。”槐序仍旧只有这一句话。 五岳真形印当头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飞剑瞬间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借用北斗七星星光化剑,朝槐序杀来。 五岳真形印当头落下,玄晶飞剑于四面截杀,槐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将身边的火罗宝伞撑开,伞面滴溜溜的旋转,转动虚空。 五岳真形印还没落下,就已经歪倒一边,啪得一声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进水中。 玄晶飞剑被宝伞转动,立刻失了准头,刺破画舫,飞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击木引着天雷从天而下,四射的雷芒声势浩大,把画舫击出一个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这才有些认真,天雷打在火罗伞上,电芒如同花瓣一样倒扣而下,在火罗伞上游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伞,一手却伸进电芒当中,雪白的手指被电的焦黑,皮肤寸寸开裂,露出枯槁的树枝来。 槐序收回手,细细感应着天雷的奥秘,手上的皮肤又从臂上长了下去。 “原来如此。” 槐序一声轻笑,抬头看向五人。 仿佛有光,无孔不入,仿佛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们一开始看不见,现在却忽然看见了。 除了光,便再看不见其他。看不见听不见,燕赤霞、谢大管家、镇山道人三兄弟全部沦陷在那一缕光芒当中。 叮叮当当。 五岳真形印、松木古剑、雷击木、玄晶剑通通失了控制落到地上。他们的主人也随之倒地。 摩耶三相禅光,一缕禅光,便会叫人陷入三生三世的轮回当中,生生世世,永无止尽。只要槐序不愿意,直到死亡,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槐序没有下杀手,只是让他们重温了一遍今生的记忆,现在今生当中出不来罢了。 槐序将火罗伞上残存的一点雷火收起,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不管如何,渡劫才是第一位,能提前感受天雷之力,也是一件好事。 白献之和容娘一直不曾出手,这也是槐序事先就吩咐过的,果然,槐序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反掌之力而已。 白献之瞧了瞧被打烂了的画舫,道:“所以说,为何要在画舫上斗法?” 一艘画舫造价不菲,在画舫上斗法,把画舫打得稀烂,纯粹就是烧钱。哪怕就是不稀罕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缘由。 槐序拍了拍脑袋,道:“嘿,没想到斗法会闹得这么大,连天雷都被引动了。我们把画舫买下来呗,买下来修一修还能用。” 白献之嗤笑一声,指着被砸了个对穿的船舱,道:“这也就我们能修,换个人,你看修得不修得。” 船舱早就被砸烂了,是槐序施法才免于水祸。 事实上从一开始,还有槐序就亲自驾驭画舫在水中行走,法力包裹着画舫,若非如此,偌大画舫,还不知要怎么开出来。 槐序把松木古剑和雷击木抓起来,放到怀中,道:“这个就够抵押了。” 若是一般的玩意,槐序真未必会要,只是通灵古木实在少见,这一套飞剑镇陆道人用不好,和他却太相合了。 雷击木木针也是槐序准备拿来揣摩雷霆真意,为渡劫准备的。 槐序伸手取出种子,种在船舱里和天顶上,藤萝纵横交错,须臾间就把船舱和天顶堵了个严严实实,滴? ??不进。 不多时,就听甲板上黄十郎来报,说是水云观的王观主求见。 槐序把王观主请了上来,王观主可不是燕赤霞这等没有眼力的,看到槐序的瞬间,王观主就在猜测,槐序是不是已经修成地仙。但话道嘴边却又难以出口,王观主一生困在人仙巅峰,实在问不出口,怕只怕问出了肯定的答案,又要在心里煎熬。 斗法异象太大,若不是在水中,早就被人发现了。即便如此,晴天霹雳也惊动了不少人。王观主心忧师侄生死,就急匆匆来了。果然斗法已经结束,瞧着躺了一地的人,就不用说结果如何。 王观主领走了燕赤霞,槐序倒是想让他把剩下几个都领走,王观主却不乐意。 因此槐序只能把人都扔到岸上,等到槐序解除法术,他们醒来时,已经在识海里把今生又活了一遍。许多遗忘的因果孽债都想了起来,许多做错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们都忍不住在想,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本就需要勇气。 摩耶三相不仅仅是对敌法门,也是开悟法门,他们虽在梦里纠缠一生,耗尽了法力和心力,虚弱如同凡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自省自悟,人喜欢骗自己,很多事情都在从心底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然而真相摆在面前,又是何等残酷。 不是看不穿,而是不愿意看穿,不死堪不破,而不是不愿意勘破。这就是人呐。 谢大管家和镇陆道人法器遗失,想来是找不回来了。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再回去找槐序的麻烦,实在吓破胆。他们并不知道槐序为何会放他们,但活着已经嘁一种幸运。 谢大管家没了法器,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寄托一般。 镇山道人安抚住镇陆道人,道:“谢老哥,虽然没有给你家大人报仇,但我等已经尽力,可以无愧于心。谢老哥,随我等回山吧。” 谢大管家颤抖着道:“我随三位回山。” 谢大管家留下一封书信,叫江护卫送回上都。随后就和镇山三兄弟一同回鲁地。这一路法力未复,想必不会太容易。 往鲁地的马车已然远去,燕赤霞也在水云观半死不活得修养,翟杨晟算过命数,还在努力接受自己。 槐序终于又得清闲,回了黑山,偌大的画舫扔在码头,成了容娘平日里和各家太太们聚会的场所。 槐序在刻玉牌。白献之的温玉,被切成两指宽一指长的玉牌,槐序在玉牌上或是雕刻或是描金,或是题诗或是作画,一时间养心养气,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兴致来了,也教白献之雕刻描金,结果明明在纸上能写一手好字,到了玉牌上,就丑得不忍直视。第八次把玉牌刻废,白献之整个人都不对了。 笔趣阁 槐序忍不住抹把冷汗,打了个哈哈,道:“许是天赋吧?” 白献之不信邪,刻坏了十三块玉牌之后,终于死心了,再也不愿意多碰玉牌一下。 白献之被验证出是个手残,精巧无能,十分不能接受,转头出去散心了。当然不能说是去散心,倒显得他心胸多么狭隘似的。 白献之答应要为槐序找来百家木,重新制作狼车,事情还没完成,就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这次出门,主要还是去行善去了,才不是看到自己的私库成了公库不开心。 白献之走了没几天又回来了,中秋节来了。 中元节在鬼物眼中仿佛过年,中秋在妖怪眼中,也和过年差不多。太阳炽热难以亲近,月亮则讨喜得多。 且不论六十年一度帝流浆,有哪个妖怪最初不是靠吞服月华而成长的? 中秋节也是个盛大的节日。 黑山之上张灯结彩,容娘早早地带着大家回来开始做月饼。 晏儿先生教大家怎么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月饼,槐序看过一遍也就会了,白献之在一旁偷听许久,才做出一个似模似样的月饼,蒸熟一尝,才发现难吃得不行。 真正等到中秋,鬼市里比以往热闹许多,并不比中元节差,各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往鬼市来。 东南道几个妖王也带着家眷来吃酒席,祭月。 夜晚灯火连绵,喜气洋洋。明月当空,流光溢彩。 “美景醉人。”翟杨晟抬头也看了看天空,只觉得有些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当日学了老猿的吐纳功夫,翟杨晟对五谷杂粮的感情就在不断降低,清水和果实对他的吸引日益增加。 中秋之夜,金华城中热闹非凡,灯会花会诗会齐出,翟杨晟被同窗请去诗会,人与人的交往大多带着目的,有了目的,就不会太诚恳。 翟杨晟的感官日益敏锐,能察觉出别人的态度,因为不是发自真心,反倒越发难以接受。 翟杨晟找了个由头出来,诗会里也没人在意他这个没有前途的秀才。 翟杨晟忽然觉得烦闷,他想起狐狸所说,与道有缘,不同凡类,忽然就想去瞧瞧黑山是什么模样。 他没有马,也租不起马车,只有身轻体健,能奔能跑,就奔着黑山而去。 明月当空,翟杨晟一心一意想去黑山,跑着跑着,也没发觉自己忽然长出白色的羽毛,仿佛一头白色的猿猴,他脚步越来越快,比千里马更快,在旷野中奔走如飞。 后半夜时,翟杨晟到了黑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黑山,甚至没发觉自己长了一身白毛,等到面具扣在脸上,进了鬼市,灯火连绵。 带着面具的妖鬼笑意盈盈,来往在各个商铺之间,天空中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亮, 妖怪生活简单,心思纯粹,翟杨晟混在妖怪当中,反倒觉得比与人相处更自在。 翟杨晟到了鬼市,槐序心里就有感应,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献之不知道他笑什么,给他送上一盘月饼。 槐序拿起一块月饼就吃,松软的面皮,内里的馅料是槐蜜腌渍的槐花,清甜可口。槐序吃了一块,对着白献之道:“谢谢。” 白献之耳朵一红,跑到一边去了。槐序轻笑一声,把一碟月饼都吃了。 43.第四求十三章、求救 热门推荐:、 、 、 、 、 、 、 翟杨晟带着面具混迹在妖怪当中,看他们学人说话吃酒,聊着不同的风土人情,或者看着花灯花草,觉得新奇可爱。 翟杨晟觉得舒心极了,皎皎明月,仿佛一个大珍珠落在他的眼里,叫他从心底泛出喜悦。 翟杨晟看着明月,有冰凉的月华落在他的羽毛上,落在他的口鼻间,被他吸进体内,化作一股清泉一样的法力。 突然,仿佛有无数到金光从月华里垂落,密密麻麻如同光雨,一个个光点形似橄榄,从天空垂落。 也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帝流浆来咯!” 整个鬼市忽然忽然一静,无数妖鬼抬头仰望天空,眼睛里流露出渴望。 青黑高耸的石楼里,忽然飞出几十个鬼魅,或是婴灵模样,或是飞天模样,手中捧着香炉、水果、香案等等器具,在石楼顶上搭起供桌祭台。 槐序一身雪白,衣服仿佛月光痣就,腰上挂着一枚宛如新月的玉勾。他眉目如画,似仙似神,点上清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团扇,轻轻一扇,清香笔直的烟气冲霄而起。 天女婴灵作歌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①” 大大小小的妖怪长呼相和,白献之念诵着祭文,头顶一轮玄光和月光相映成趣。 槐序在跳舞,大袖如云,团扇如剑,动静相宜,仿佛明月舒光,印在每个妖怪鬼神心中。 槐序仿佛成了月神化身,举手投足,月光清泉一般流淌,帝流浆随月光不断落入黑山,在鬼市里洒落荧荧光辉。 一舞终了,槐序带头朝明月拜下。 “拜月!”白献之一声喝道。 鬼市中的妖鬼有样学样,拜月祝祷,闭上眼睛许下一个个心愿。 翟杨晟心神一片空白,闭上眼睛,心底一个念头浮起,便默默祝祷道:“祈求月神,愿这样的景色永不凋落。” 叮—— 仿佛有铃声响起,一枚帝流浆缓缓落到翟杨晟的身上,渗进他的体内,融化进他的法力,与他融为一体。 槐序祭月,得了月神垂青,黑山上的帝流浆仿佛荧辉不断落下,有些落到妖鬼身上,增加了他们的灵慧,有些落到飞鸟走兽身上,点化了他们的灵性,有些落到树木里,和槐序融为一体,有些落到土壤里,在大地里孕育无穷生机。 法从世间求。 槐序想着,若是有人能见月得法,修成纯净无暇的月亮法相,必然会成为世上最顶尖的高手。 槐序看了一眼白献之,发现他整个人都拢在月光当中,知道他是在悟法,不由得怔住,也许,白献之就可以修成太阴法相,皎皎光明。 槐序没有打搅他,也没有打搅欢乐的人群,他回到了藏经阁,回去了他的本体那里。 枝干苍劲的老槐也开始衰败了,槐树是落叶的。 秋收冬藏,所有的力量都蛰伏起来,积蓄着力量,从枯寂和死亡里,诞生新的生命。 六道轮回里没有草木,但草木却比任何生灵都懂得轮回。一春一秋是轮回,一生一灭是轮回。世界是一个圆,轮回也是一个圆,周而复始,周行无缺。 黑山里,细细密密的根须在蔓延,在蠕动,穿透了土壤,穿透了石头,生长在山骨上。所有的树都开始凋零的时候,树沉睡了,化作山的一部分,当树苏醒了,山就成了树的一部分。 帝流浆,一甲子一度,点化天下妖物,这一刻,槐序的妖性发作,灵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天地的奥秘,都在他眼前缓缓揭开。 灵神回归本体,披着人皮的草偶就像是树上结的果实,被一根树藤吊在空中。 老槐的根须在黑山蔓延,覆盖了整座山,还在朝周围的山脉覆盖,枝叶摇动,仿佛在捕捉月光和风。 在槐树的主干上,渐渐生出一个鼓包,仿佛树瘤一般,又好像一个胎盘,有些极其细微的律动。 天明时分,明月隐没,热闹的山林却仿佛冷却一般,渐渐寂不可闻。偶尔,只有飞鸟和小兽轻鸣。 白献之来找槐序,到了槐树下,就看见槐序从树上落下,扭了扭脖子,雪白的衣服上粘着几片树叶。 白献之脸色发红,他看着槐序的眼睛,说道:“师兄昨夜可休息好了?” 槐序伸了个懒腰,道:“一夜未眠,不过精神还足。” 白献之道:“那就好。” 槐序带他回寺中换洗,瞧着槐序要关门,白献之叫了一声,道:“师兄……”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好好歇息。”白献之转身离开,两个耳根都红了。 白献之想着是不是要告诉师兄自己是黑山之精,自己的身体,也是黑山之精所化。虽然生就是人,但山和人是一体的。 “我若是告诉他,他必是不肯再盘在我身上的。” 想到树的根须将整座山体包裹,气息彼此流转时的异样感觉,若非当时陷入月相不可自拔,白献之怕是都要出丑。 只是一夜之间,白献之仿佛又长大了一些,从十二三岁,长到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血气方刚的时候。 白献之有喜有忧,那是暗藏着秘密和宝藏,既欣喜,又怕被发现的心思。 白献之叫槐序好好休息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了,翟杨晟求见。 换了一身描金的黑色衣衫,槐序来见翟杨晟。翟杨晟一身雪白羽毛,眼神清亮,炯炯有神,和白猿放在一起,倒有五六分相似。 白献之道:“小道士寻我何事?” 翟杨晟道:“听闻大王想要找个西席先生教导晚辈,小生想要试试。” “有趣,我这山中都是妖精鬼魅,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也要试试?” 翟杨晟认真的点了点头。 槐序看了他一眼,伸手在茶杯里一点,弹出一粒水珠,在空中化作一面水镜。 翟杨晟透过水镜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恐惧,道:“这是妖怪!我变成妖怪了!” 槐序嘿嘿一笑,道:“你虽然不是妖怪,但与妖怪为伍,和妖怪又有什么两样?” 翟杨晟辩驳道:“我自己是人,我自然知道,又怎么会是妖怪?” 槐序道:“对,既然你知道你是人,又何必在意你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妖怪?莫非别人觉得你是妖怪,你便不是人了?” 翟杨晟初时满心的恐惧和悲愤被槐序悄然打断,不由得思考起来。 槐序道:“其实你这并不是变成妖怪了,你修行的是白猿吞气术,乃是古时真修从白猿身上学来的一门吐纳法。饮用清泉,吞食日月,服白玉精英,炼无拘本性。” 翟杨晟道:“我没有变成妖怪?” 槐序道:“你自然不是妖怪,你若是想变成人,自己下山吃几顿人间烟火,把白猿功破了,自然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翟杨晟道:“这是什么道理?创造这门功法的前辈为何会想要变成猿猴?” 槐序指着他道:“你为何想要和妖怪相处?” 翟杨晟顿时明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原来人世的沉浮和苦恼,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甚至有这样的前辈,连人也不想做,只想回到山里做一头猿猴,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槐序点明了白猿功的来历,有点明了他的心意,把白猿功剩下的部分放到桌案上,道:“我这山中都是灵食,你享用也无妨,若是打主意留下,这是白猿功后续功法,若是想离开,自行下山就是。” 2kxiaoshuo.com 槐序走了,翟杨晟却半点也平静不下来,他照着水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羽毛,面目如同猿猴,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就真的像山中猿猴一样。 槐序并不担心翟杨晟会离开,人最无法违逆自己的心意。并非槐序引诱他入道,而是他本就有出世之心,只是被槐序点破而已。 果然,用过早饭,翟杨晟就将白猿功阅尽,再次找到槐序,道:“我想留下。” 槐序微微一笑,青年一身黑色,气质温润,包含着容纳的一切的大宽容。 “那便留下吧,我黑山的孩子,便让你来教导了。” 第二日起,藏经阁前的空地里就摆放着桌椅板凳,甚至槐序将藏经阁也开放给翟杨晟使用,充做学堂。 黑山上的小妖怪许多都没有化形,只能幻形,有些甚至连幻形也不能,想着鹿角和鹿腿的鹿童,长着耳朵和尾巴的狐女,长嘴生翅的鹤童,甚至就是兔子、老虎的模样过来听课。 翟杨晟心中惴惴不安,顶着无数双好奇宝宝的眼光,翟杨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来学第一个字,这个字是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是千字文。 小妖在听,槐树在听,黑山上每一株树木都在听。 开蒙即是开灵。 黑山上走了夫子,有了学堂,有了一群学生。 二、晋*江*独家发表,快来*晋*江看我 中秋过后,事情逐渐进入正轨,容娘带着小蝶、小倩、小桑回了金华开店。 小桑走时不情不愿,大呼大王不厚道,藏着一手不肯教人。她说的是槐序的祭神舞,祭祀阴界时用过一次,祭月又用了一次,只教他们唱歌却不肯教她们跳舞。 槐序是黑着脸把小桑赶走的。 祭祀阴界也就罢了,祭月这种事哪里应该是他做得。祭月须得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才好讨月神欢心。月神冰清玉洁,并不喜欢男性,若不是姑娘们没有一个专修太阴的,白献之又是个纯纯的男孩子,槐序才不会赶鸭子上架亲自上。 好在月神不会计较一棵树的性别。不然说不得来的到底是赐福还是惩戒了。 槐序道:“等你成了飞天,就比谁都会跳舞了。” 小桑虽然将信将疑,但是却还是知道飞天善舞,欢天喜地得越发用心修行了。 容娘捂着嘴巴轻笑,道:“不只是会跳舞,也会唱歌。” 小桑脸一红,她想学跳舞,不过是因为槐序跳舞时那种无与伦比的惊心动魄的美,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歌舞,娱神之道。或者说,是文明之道。伏羲女娲乃是文明之祖,文明从一开始就和歌舞分不开。 道本无高下之分,到了深处,都是殊途同归。 小蝶瞧着小桑憋着一股劲,也是掩口轻笑,她悄悄看了槐序一眼,左手手指下垂,凭空就抓来一缕灵气,化作一朵红花,被她插在鬓角。 槐序见了,就知道她不声不响把云香飞仙经的第三层也练成了。 槐序看了一眼小倩,小倩福了福身子,温柔的笑了笑。 槐序点了点头,最留恋人间的,偏偏是最温婉的小倩,兰若香行的生意,有三成都是小倩做成的,她在人间事的熟稔和尽心,远比在山上时好得多。 人各有志,也许总有一天,这个女孩会离开黑山,寻找自己的路。 马车驶往金华,白献之出门继续为槐序化缘,槐序闲暇时雕刻玉牌,关注派出去的夜叉神的动向,直到年关将至,容娘来信请他去金华。 吃过苦头的燕赤霞痛定思痛,要回山学一门厉害道法再来找槐序麻烦,也不说什么斩妖除魔,只是面子被扫了,要找回来。 按理说,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 事实上,确实没有人来找麻烦。 这次是一个老熟人求上门,容娘不好推辞,就传书问了槐序的意见。 铃月娘娘,嫁作人妇的玉夫人借着买胧月珠的由头,瞧瞧给小桑留了字条,拖小桑转交槐序。 容娘不能随意就打搅槐序的清净,看过字条的内容,才决定要槐序来拿主意。 王诚中变心了。 若只是变心了,本体都被送回娘娘庙的玉夫人大可以一走了之。玉夫人却疑心有人作怪,玉夫人从不怀疑王诚中的真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 夫妻有时候,情义是相通的。 王诚中流连画舫,成了彩云舫白莲姑娘的入幕之宾。 白莲姑娘有什么入幕之宾,王诚中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这位奇女子生得倾国倾城,名满东南道,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对其倾心,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抱得美人归。 没错,白莲姑娘卖艺不卖身。甚至传闻白莲的一副画作流传到黑市里,都要千两黄金才能到手。 王诚中也曾见过这位白莲姑娘,却从未喜欢上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魔障了一般,心思都扑在这女人身上。 王诚中看起来很正常,也从不懈怠公务,去彩云舫看白莲姑娘也要趁休沐。 除了不爱玉夫人,没有任何异样。 玉夫人信中交代,王诚中已经派人监视她,平日里甚至不许她出门。她用尽手段,甚至动用了神灵的手段,也没试出王诚中有什么不对。 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被风吹散了一般,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正常得玉夫人都吓得不敢离开金华。 容娘道:“这看起来没有问题,然而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槐序将纸条放到蜡烛上烧了,道:“是啊,太正常了,实在有意思得很。你帮我约她见一面。” 容娘道:“大王要出手?此事与我们并无关联。” 槐序幽幽道:“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巧合呢,我早就不相信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会有哪件与我毫无关联了。” 容娘不解。 槐序没有解释,让她去联系玉夫人。 “白莲姑娘……真是老土的名字。” 老土到一听就觉得不是个好人。 玉夫人求人帮忙,第二日就找个由头出门,到了兰若香行。 槐序抽了抽鼻子,眼神一下子有些变换。 玉夫人道:“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吗?” 槐序勾起嘴角,笑容有些冷,道:“没什么。” 玉夫人来得匆忙,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交代了事情经过,又道:“大王,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我应付不了,请大王帮一帮我。” 槐序道:“你不说,我也要帮你。你说太守大人的变化,是一个月前的事?” 玉夫人苦笑:“他从不去画舫之地,一个月前,上都来了巡查使,点名要见一见白莲姑娘,要他去陪同。他走得时候还和我说,‘那白莲姑娘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就能把人迷得丢了心神?我瞧着,还不如我家夫人。’” 玉夫人说着,眼里就有几分湿意。朝夕相对的爱人忽然把她忘了,这种感觉,远比丢失一件重要物品难过,也远比受了伤痛难过。 “可是等他回来,他忽然就不认识我了。他还叫我夫人,但眼里却再也没有一点爱,还会上我的床,却不会对我做任何事情。他叫我夫人,就好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唱戏。” 槐序道:“唱戏也要用情。” “他没有,他是一具空壳,是一个傀儡。”玉夫人咬牙切齿道:“除了在白莲姑娘那里。我偷偷跟过他,他在白莲姑娘的闺房里就像是一条狗!”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他!”玉夫人睁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哭道:“我夫君谦谦君子,知德守礼,仁厚段方,她怎么能这么践踏他……” 玉夫人狠狠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收住软弱,道:“我想杀了她,可是每次我要出手,杀意就会消泯,每次我想把她千刀万剐,一到她身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可能是普通人。” 槐序问道:“那日赴宴,除了太守、巡查使、白莲,可还有其他人?” 玉夫人一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槐序点了点头,道:“巡查使现在在何处?” 玉夫人道:“几日前已经出发去金陵了。” “金陵……”槐序敲了敲手指,道:“罢了,今夜我去探探白莲的底,你自己小心。” 槐序又问了许多细节,玉夫人能答上来的无不一一解答,不多时,太守府就有侍从寻来。 槐序回避幕后,换小桑与玉夫人聊天。侍从在玉夫人耳旁耳语一句,玉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跟着侍从离开了。 槐序听得分明,那侍从说得是:“大人交代,若是您还念着夫妻一场,就不要让他难做。” 有多少爱,现在,就有多少伤害。 槐序沉下了眼眸。 玉夫人离开后,槐序就去见了太守。自然也不是面对面的见,只是隔着窗台隐隐约约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子,就眯着眼睛离开了。 槐序去找帮手了。找得是他的老对头水月庵妙谛禅师。 妙谛禅师的水月庵在金华城外的小镜潭,小镜潭形似满月,无风无浪,平滑如镜。 传说满月时可以在小镜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有说可以看到自己的魂魄, 槐序毫不掩饰的到了小镜潭,惊得小镜潭的尼姑如临大敌。一声钟响,整座庵寺都在戒备。 槐序其实是没胆子在水月庵动粗的,且不说他受得是大尊的法,就是水月庵里的祖师堂就不是他可以对付的。 槐序撑着伞,黑色的伞,赤红纹,伞下的人眉目俊美得仿佛天人。 他面前水月庵的尼姑们已经摆好了剑阵,正准备降妖伏魔。 “让他进来。” 妙谛禅师的声音从佛堂里传来。 槐序轻笑一声,把伞收回袖囊。笑得好看,面相又不凶恶,几个小尼姑一下子看红了脸。 推开佛堂进去,槐序给正中的观音像上了三炷香。 妙谛禅师瞧着木鱼,跪坐在观音大士的佛像前,停下了诵经声,轻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槐序右手腕垂下自在珠的细长穗,道:“请你帮忙。” 妙谛禅师顿了一下,又开始敲木鱼诵经,拒绝和妖魔同流合污。 槐序也不在意,道:“若非此事非你不可,不也不会来找你。” 妙谛禅师还是不说话,不想理会。 槐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道:“我去见了太守,隔得老远,我就闻到了恶心到骨子的恶臭。当然,我闻着是恶臭,在别人鼻子里,必定是檀香。” 槐序垂下双眸,捻动自在珠,道:“佛法东传之初,化名金仙,修行之法佛道合流。然而佛法虽然高深,却最易受魔劫。尤其有一味秘宝,取之于僧宝,又是佛法的克星。” “叫佛油。” 梆—— 木鱼声猛地停下,佛堂里凭空挂起一阵阴风,将香烛全部吹灭,陡然一暗的佛堂里仿佛浮起了浓重的血腥味,又好像有尖锐的哭嚎从黑暗里延伸出来,诡异可怖。 44.第四白十四章、白莲 热门推荐:、 、 、 、 、 、 、 幽暗的佛堂里,忽然灯光一亮,槐序点燃一盏油灯,手持油灯去点其他蜡烛。 他的声音在空空落落的佛堂里回荡:“佛法东传之初,因其智慧坚忍,光明广大,近乎魔魔道克星。智慧是愚昧的克星,理智是**的枷锁。佛魔一体双面,彼此生克。” “佛法历经几次大劫,第一次魔劫之时,佛魔交战,魔道为克制僧众,凡是抓住的僧众,必然要被几经折磨,以验证克制之法。” 不需要槐序继续,妙谛禅师就接着把这一桩公案说了下去。 妙谛道:“杀死十万僧众,终于被他们找到一门简单易行的克制之法,秘炼佛油。” 说到此处,妙谛脸上布满了难以遏制的杀气。 “取一僧,大德者善,金刚罗汉更善,以定神桩钉住四肢,破佛金针刺穿灵台,以魔火从涌泉烧起,小火慢煎,至金身破灭、舍利散形、肉身成灰,熬炼七七四十九日,僧犹不死,得金汁一盏,谓之佛油。” 槐序把观音大士前香炉里熄灭的香拔了,揉成粉末,填入香炉,又重新点燃了香火。 妙谛禅师道:“佛法降伏外道,那次自后,佛油便成禁物。” 槐序冷笑道:“当初死伤无数僧众,佛油密炼之术天下皆知,见不得光,便不存在吗?哪怕没人再炼,当年流传下来的存货,也不少了。” 佛油是魔道所练,许多魔功魔宝都会用到,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但这对天下任何一个僧人来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 它不仅象征着那一段黑暗的岁月僧人和佛法的哀嚎,也是佛法无能的见证。 在那段时光,无数寺院被破坏,无数在家的居士出家的僧人被掳走残杀。 佛油里是僧人破灭的魂魄和信仰,是怨毒和哀嚎。 秘炼佛油的法子用在普通人身上什么也不会得到,只有真正的僧人,真正信仰佛法的人才能烧出佛油。 然而僧众因为信佛而遭难,佛法却无法保护他们,这何等的无奈和屈辱。 人因坚持认定善恶有报,坚持良善,却因为良善而遭罪,这是何等的悲哀。 佛油克制佛法,不是因为其中的神通有多强,只是因为它昭示了佛法的软弱,见证了佛法的破灭,摧毁了佛法的信仰,带来了无尽的绝望。 因此缘生,故得此理。 槐序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嗅到玉夫人身上一丝佛油燃烧的香气,就已经嗅到了其中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 在旁人的鼻子里,这是世间难得的香料,奢靡至极,比檀香好上千百倍。只有在僧佛的鼻子里,他才是世间最难闻的恶臭。 妙谛闭着眼睛,理清心思,道:“我随你走一遭。” 槐序抚掌道:“这才对,佛油克制佛法,我行功正到关键时刻,真身来不了,也不知道能使得几成法力。” 妙谛眉头一竖,道:“你揽得事你自己解决,我只是去收禁佛油的。” 槐序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 便自笑而不语,事事环环相扣,既然准备出手,又怎么可能真正抽身? 槐序辞别妙谛,约好戌时兰若香行见面,就离开了水月庵,尼姑庵不是外男应该待着的地方。 妙谛尤其担心这妖孽披着人皮勾引小尼姑,对他更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是槐序承认自己学得是佛法,妙谛也不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楼船画舫,歌舞升平,人间极乐,也是最大的销金窟。 白莲姑娘坐在闺阁里,柔夷托香腮,对镜理云鬓,似嗔似喜,隐有忧愁。 这样一个女子,仿佛玉人一般,任谁也不舍得她生气,只想为她解忧,求得一笑。 白莲确实心中不愉,画舫是什么地方?烟花之地,便是嘴上说得在高雅,也没几个人会真正瞧得起烟花之地的女子。 何况在白莲眼中,这些凡夫俗子的臭皮囊更是污浊不堪,甚至连一点精气也不堪用。偏偏她还要对着这群酒囊饭袋笑脸相迎,强作欢乐。 谁能开心得起来?谁能对着猪狗开怀? 白莲轻启红唇,道:“师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总舵呀。” 白莲身后的屏风里,走出一个国字脸的道士,陪笑道:“好师侄,地尊安排,师叔也无能为力。” 白莲笑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送到师叔的面前,轻轻啐道:“那个老家伙!”分明是在骂人,却好像是在娇嗔。 师叔不敢诽谤地尊,面前的师侄也惹不起,只得讪笑一声,半跪下来给白莲的指甲涂蔻丹。 白莲的手很美,纤纤玉指,柔软白皙,让人忍不住去想,若是被这双手抚摸着,应当是怎么样的滋味。 师叔做起这事已经轻车熟路,很是用心。 白莲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师叔……” 这一声婉转动人,叫人浑身都酥软起来。 师叔只觉得胸中起火,烧得他眼睛发红,他穿着粗气道:“好师侄……” 他抬手就去解白莲的衣服,头在白莲的颈窝里蹭着,啃咬着白莲的脖颈,喃喃道:“好师侄……” 白莲任他在身上啃着,脸上露出动情的神色,仿佛真是与心爱的男子耳鬓厮磨,只是眼底却露出一丝讥诮。 正是此时,忽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白莲眉头一皱,暗道了声:“多事。” 这一打岔,师叔理智回笼,顿时仿佛见了鬼一般噔噔噔连退三步,指着白莲道:“你……你把白莲诀用在我身上!” 白莲理了理衣服,眼中带着蒙蒙雾气,道:“师叔怎能猜忌我?”一说话,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就要落下泪来。 师叔怪叫一声,瞪大眼睛,狠狠吞了一口唾沫,伸手往怀中一握,默念咒法,把一腔欲火压了下去。 白莲看了一眼他的胸口,眼睛眯了眯,暗藏着些许忌惮,嗔怪道:“师叔先去屏风后躲一躲,等我见过客人再与你分说。” 师叔狠狠瞪了一眼白莲,转身躲在了屏风后。 白莲推开房门,妈妈轻声道:“姑娘,那位公子想见你,他出手阔绰,仪表也非凡,姑娘要不要见一面?” 白莲循着妈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华服的青年正在独酌,眉目清俊,气质容和。 白莲看过一眼,只觉得灵气逼人,不免有些意外,垂首道:“听从妈妈安排。” 妈妈如何不知意,团扇掩口一笑,道:“姑娘先去准备准备。” 白莲回了厢房,看了一眼屏风,勾了勾嘴唇。 满以为这世上男子便如猪猡一般,不想还能碰上一个清俊人物。 白莲软语道:“师叔小心着,可别被人发现了。” 屏风后传来师叔冷冷的声音,道:“你管好自己便是!” 槐序推门进来时,白莲正在沏茶,美人沏茶,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槐序坐到白莲对面,等着她沏完茶,赞了一声道:“姑娘好俊的手艺。” 白莲含笑道:“公子谬赞,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白莲含羞带怯,温婉多姿,听得躲在屏风后的师叔暗骂一声:“小娘皮!” 槐序道:“在下槐序,久闻姑娘芳名,特来一见。” 白莲笑道低眉一笑,捋了捋耳鬓的发丝,道:“公子见也见过了,心愿已了,是不是要告辞了?” 槐序看着白莲的眼波流转,含嗔带喜,果然绝色,若非这房里的臭气快将他熏的晕厥过去,他必是要好生欣赏的。 槐序道:“我倒是想走,只是我的心意不许。” 白莲叫他嘴角含笑,眼中有几分痴迷,却更多得是清明,不由得有些惊喜和讶异。 清香白莲,不妖且妖,不艳而艳,出尘沼而不染,举混浊而清明。 世人不能剥去自己对浊中之清的向往,就不能无视清香白莲的诱惑。 然而这人,似乎又有不同。 白莲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若是槐公子不离开,我为公子沏茶抚琴,也不叫年华虚度。” 槐序点了点头,道:“有劳姑娘。” 白莲轻轻摇头,道:“女为悦己者容,公子为我而来,自然不能叫公子败兴而去。” 她这般调笑,也不见槐序动怒或是动欲,只是满目欢喜,叫人心里欢乐。 白莲移步琴桌,拨弦而动,仿佛有流水淙淙。 琴声摇曳,槐序不由侧目,琴是好琴,人是美人,除了曲中有意无意的撩拨,便是极好。 2kxiaoshuo.com 师叔在屏风后听得心头火气,欲念纵生,暗道:“这小娘皮平日里从不为我抚琴,却今日为了这么个小白脸……我刘子源哪样不如人!气煞人也!” 刘子源浑然不知,槐序并不受白莲功的诱惑,使白莲心中起了试探和好胜之心。 女人想要降伏男人,自然要手段齐出,白莲功已经被她催发到极致,琴音是白莲功,她的一颦一笑是白莲功,便是空气里的香气,也是白莲功。 槐序似乎有所异动,换了个姿势,狠狠眨了眨眼,方才让眼神恢复几分清明。 智慧如镜,借假成真。 槐序就像一面镜子,白莲在施展白莲功引诱他,反被他借着白莲功让白莲心神失守,叫白莲心中念头难安。 举世皆浊,在别人眼里,白莲出淤泥而不染。同样举世皆浊,在白莲眼里,槐序才是出淤泥而不染,甚至不受白莲功影响。 美好的事物,要么让人无比喜爱,要么让人想要玷污。 一来一去,倒不知道是谁在施展白莲功,又是谁受到引诱。 二、晋*江独家,载爷最美 琴声如同流水淙淙,悦耳动听,可因为人的欲念,便使得水中暗含着疯狂的漩涡。 槐序似乎在琴音里即将沦陷,奋力保持清明。而白莲也以为,只要加一把力,只要再烧一把火,就可以让他屈服。 但槐序沦陷之前,屏风后的刘子源先一步被怒火和妒忌烧穿了心腹,连他藏在胸口的宝物都没能救得了他。 “咿呀!” 刘子源一把掀开屏风,双目赤红,呼吸仿佛吹拉风箱一般,怒吼道:“小子!竟敢勾引我师侄!” 刘子源整个人便如饿虎扑羊一般冲天而起,一掌朝槐序头顶盖去。 琴声戛然而止,白莲抬手一抹,琴弦纷纷断开,朝刘子源飞去,“师叔,你做什么!” 刘子源还未近身,就被白莲的琴弦扯住后襟,落到地上。 刘子源双目通红,气如牛喘,道:“师侄,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值得你护着他!” 白莲顿时后悔了,她哪里不知道刘子源是被她的白莲功烧毁了心智,疯魔起来。 白莲抓住琴弦,仿佛梨花带雨,泪水盈盈,道:“师叔,我没有,他是我的客人,你便不肯给我一点面子吗?” 刘子源大恨,道:“平日里半点好话也不肯说给我听,却为了他来求我!我杀了这个小白脸!叫你和他勾搭成奸!” 刘子源伸手掏出怀中藏着的八首十六臂的神像,猛地朝槐序扔了过去。神像化作一阵阴风,化作无形。 白莲顿时失声尖叫:“师叔!” 这座神像乃是教中一座宝贝,以祭坛献祭,可以号令其中鬼神,威力强盛,白莲虽然心里喜欢槐序,却绝对不肯为他和鬼神对上。 槐序眉头一拧,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忽然脑袋一偏,只见一根降魔杵从他耳旁擦过,将面前的桌子捣得稀烂。 槐序伸手朝身后拍去,手上烟云环绕,如同云镯,云镯离体,正中身后的鬼神,只听一声轰鸣,鬼神被砸到墙上。 墙上猛地一亮,触动了白莲事先刻画的法禁。 槐序回头去看,却仍旧看不到鬼神的形体。 白莲脸色一变,眼中露出哀怨,道:“原来公子一直都是在戏耍奴家,奴家是哪里不好吗?” 槐序眉头紧皱,他因为真身在孕育,现在法力十不存一,尤其在这房里,到处是恶臭的怨气,法眼都刺得生疼,无法睁开,也就无法抓住那个隐形的鬼神。 但是唯有一点,他在鬼神身上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槐序道:“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想问问姑娘太守之事。” 白莲目光一闪,道:“师叔,玉夫人不是交由你去解决吗,怎么还招来此人?” 刘子源被她神志不清,哪里回答得出来,只知道大吼着杀杀杀。 白莲眉头一皱,一拽琴弦,把刘子源抓到身边,目光对视,道:“师叔,你醒醒。” 刘子源脑海中的欲念如同积水一般退去,一个激灵,将白莲推到一旁,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羞愤。 白莲道:“师叔,玉夫人不是由你解决吗?为何还会找来帮手?” 刘子源羞愤欲死,但他虽身为师叔,在教中地位却远不如白莲,恨声答道:“幽天鬼神不好操纵,以前便是时灵时不灵,这次来找你,也是想借你的佛油一用。” 刘子源看向槐序,槐序正伸手和无形的鬼神对了一掌,退到墙边。 刘子源忽然叫道:“是他!我认得他,他是兰若香行的东家,我曾想收服他,但是不曾成功。” 白莲眼睛一亮,道:“兰若香行日进斗金,财力雄厚,若是把他收服,倒是方便教中行事!” 槐序从袖中抽出松木古剑,架开降魔杵,闪身躲开,果然又有金剑砍到原处。他随口问道:“教中?你们是什么教?” 白莲道:“我们?等你加入我教,自然就知道我教是什么教了。” 刘子源见鬼神久攻不下,念动咒语连连催促,却觉得胸口一闷,咒语都念不下去。 刘子源道:“师侄,你拦他一会儿,鬼神不听话,我要借佛油重新施法。” 白莲点了点头,琴弦飞散猛地朝槐序刺了过去,槐序扯开袖子,琴弦在袖子上点动,如同敲在鼓面,只见波纹,却不能刺破。 槐序伸手洒出一把种子,落地生根,结成草剑朝白莲刺了过去。 “盘丝剑阵!” 白莲一声娇笑,身上冒出白光,如同白莲将她裹住,草剑刺在莲花上纷纷滑到两边。 “莲花清净,万法不沾。公子,你不如从了我?” 槐序笑了一声,大袖一展,只听噌噌剑鸣不断,三十五道青光从袖中落下,和他右手的松木古剑一同飞起,接连朝白莲斩去:“打过再说。” “不识好歹。”白莲伸手一拉,琴弦结网,将古剑拦在身在,琴弦震动,琴声悠扬,勾魂摄魄,槐序只觉得脑袋一晕,险些跌倒,松木古剑都险些跌落。 刘子源已经强行念咒将鬼神摄回,化作八首十六臂的黝黑神像。 刘子源揭开香炉,将香炉中一块鸡油黄的膏脂取出,吹灭火焰,将膏脂当做墨块磨成金汁,提笔沾取金汁在鬼神身上描绘符文。 槐序只听耳旁一声嗡想,仿佛有僧人在念金刚经,声音越来越越小,最终弱不可闻。 神像上绘满了符咒,金汁写到神像身上,化作焦黑一片。 原来这座神像上的黝黑竟然是由佛油绘制的符文覆盖而来。 槐序眼中貌似寒光,伸手在墙上猛地拍下去,只见墙上法禁转动,却不曾损毁。 “公子,你放弃吧。将兰若香行献上,公子加入我教,就可以和我双宿双飞,公子,你看我不美吗?” 白莲声音蛊惑,却如同魔音一般敲打在槐序识海中,若非他已经是地仙,绝不可能地方这摄魂魔音。 刘子源写完符咒,斥道:“去!” 他手中神像猛地消失,无形的鬼神一记降魔杵打在槐序的身上,将他砸在对面的窗户上。 槐序张口吐出一口碧血,双目青碧,猛地一个翻滚,躲开鬼神的袭击。 “这位师兄,我救你出苦海。” 房中佛油气息不绝,槐序索性不用佛法,他一把扯下人皮,化作一块白布,伸手一抖,人皮盖到对面的鬼神身上。 “化!” 人皮蒙住鬼神,随后扭动,强行将鬼神化作一个孩童,跌到地上。 没了人皮,槐序的草偶之身由青木和藤萝组成,藤萝覆盖,青木生成人形,四肢是锋利的树枝所化,到了头颅,树枝朝脑后蔓延,面部只有模糊的轮廓,只有一双碧玉一般的眼睛清晰可见。 绿光从槐序的胸腔蔓延,上升到面部,青色的符文在青木上流淌。 槐序张口一声大吼,张口了,却毫无生长,只有一阵恶风从他口中吐出,青叶在恶风中化作利剑朝白莲和刘子源飞去。 “原来是一头木魅!竟然是妖精!” 白莲脸色铁青,想起自己之前对这一头木魅抛媚眼,只觉得一阵恶心! “啊……”白莲张口一声厉啸,摄魂魔音在房中和恶风炸开。 鬼神被画皮包住,化作小孩,却并不能困住多久,槐序猛地上前将鬼神抓住,掼到地上。 这一门画皮之法的厉害之处,就是由此而来,鬼神化作小孩,虽然摔不死,却也能摔个七荤八素。 三十六道剑气在房中飞舞,缠住白莲,槐序猛地朝刘子源扑了过去。 刘子源脸色煞白,将道袍一扯,凌空飞出无数铁翅飞燕,叮叮当当斩在槐序身上。 符篆之功困不住槐序,刘子源又从腰囊里抽出一杆长幡,长幡飞舞,钻出十多条恶鬼,舍身朝槐序缠去。 厢房中打得昏天暗地,房外却平静异常。 画舫外的一张竹筏上,妙谛禅师拄着禅杖看着画舫。纸醉金迷与她毫无关联,她听着画舫中的动静,心底却波澜不惊。 “还没有动静吗?” 忽然,画舫上忽然长出了青苔,有些缝隙里长出了青草和小花。 妙谛禅师眼睛一凝,她知道槐序必然是有了麻烦,才会用这种手段引起她的注意。 所有的花草青苔都指向一个方向,妙谛禅师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从竹筏下游来一只鲤鱼,鲤鱼在水中游了几圈,忽然纵身飞跃,化作一道月光,飞斜着斩入画舫中。 剑气纵横腾挪,寒光凛冽,一剑斩破法禁,再一剑刺去房中,斩向白莲。 白莲猛地睁大眼睛,尖叫道:“该死!水月庵的鲤鱼剑!” 45.第四十五章、4解脱 热门推荐:、 、 、 、 、 、 、 水月庵并不算举世闻名,但东南道,若说没有听过水月庵的名头,恐怕也枉为修道中人。 水月庵供奉观音菩萨,修行的功法也是慈航普度一脉,两件传承至宝鲤鱼剑和止水镜,震慑东南道。 当年邪佛乱法,到金华时,选的是兰若寺而不是水月庵,忽然因为水月庵都是尼姑,威信并不如兰若寺,又何尝不是因为忌惮水月庵的鲤鱼剑和止水镜。 千年世家久经不衰,千年门派底蕴深厚。 白莲在来金华之前,就做足了功课,对水月庵也有足够的认识,知道鲤鱼剑乃是水月庵至宝,乘风化月藏行迹,锋锐难当,无孔不入。 但做足了功课又如何,当鲤鱼剑当头而来,眼帘中充斥着倾城月光之时,白莲被无尽的恐惧撮住,才知道千算万算,也抵不过当头一剑。 白莲睁大双眸,琴弦没有拦住月光,她闭上双眸,红颜化作枯骨,莲花潜入淤泥,在剑光及身的一瞬将自己化作枯骨,被剑光斩得稀烂,化作飞灰。 而真身在却在瞬间脱出,在一旁凝形,浑身汗如浆水。 鲤鱼剑斩了白莲的枯骨化身,又一个挺越,朝白莲斩来。 白莲避无可避,双手挥舞,广袖飞起,化作重重烟云,将鲤鱼剑裹在云气中,掩盖住重重月光。 “罗天云手。” 白莲为避鲤鱼剑杀身之祸,早已无暇顾及其他,刘子源引魂幡中十余条魂魄缠住槐序,槐序却毫无所觉,只瞧见这些恶鬼一靠近槐序,便不由自主被槐序伸出来的藤条点中额头,被藤萝制住。 刘子源脸色骤变,连连念动咒语,要使幽天鬼神脱出画皮的束缚,前来救援,正是此时,一只利爪从刘子源身后伸出,洞穿了刘子源的腹部,露出五根锋利的指甲。 刘子源气血一破,法力尽泄,偏头来看,只见一头无面鬼与他面面相觑,无面鬼身上沾染了绿色的符文,仿佛青苔一般,寄生在他体内。 “无……无面鬼……” 槐序伸手一招,无面鬼抽出利爪,躬身沉入槐序的影子中。 当日刘子源以铁翅飞燕和无面鬼暗算槐序,被槐序在无面鬼中种下牵机之术,本想着趁明年度过雷劫再来料理,熟料如今就派上用场,反噬主人。 刘子源一个抽搐,伸手捂住腹部,引魂幡落在地上,被槐序伸手一道火焰点燃,烧成飞灰。 引魂幡所制的恶鬼瞬间清醒,脱离引魂幡的束缚,从槐序的控制中清醒,猛地朝刘子源扑过去。 “啊……”刘子源被众鬼反噬,瞪大了眼睛,眼中却再无神采。 他想起来几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被教中收养,教中教他杀人越货,教他控制人心鬼神。 这一刻,他所杀的人都在他眼前狂笑。 “原来,被杀死是这么痛。” 槐序不再看他,他虽然不能杀生,但刘子源邪法遭到反噬,便与他无关了。 槐序纵身化作绿光朝白莲扑过去,白莲被鲤鱼剑刺破可两副罗天广袖,疲于奔命,被槐序追来,吓得亡魂皆冒,拔下发簪高呼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发簪一划,硬生生从虚空里开辟出一天缝隙,白莲一跃而入,飞鸿而去。 槐序伸手去抓,也只抓了个空。 白莲逃之夭夭,鲤鱼剑化作月光,在当中一个盘旋,又落入江中,化作一尾金鳞鲤鱼,沉入水中。 刘子源受引魂幡恶鬼反噬而死,恶鬼咬死了刘子源,又来咬槐序。槐序知道这是他们报了仇,却有迷失了方向。只是现在他也没功夫理会,身上藤萝舞动,轻易将恶鬼抓捕,镇压在影子里。 刘子源身死,幽天鬼神顿时化作一个神像,不再动弹。 槐序揭开画皮披在身上,对着镜子略做整理,朝将神像拿在手上,又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才从画舫穿过画舫的木板,从妙谛禅师的竹筏上“长”出来。 草木遁形,借草木而行。 妙谛禅师看了他一眼,竹筏无风自动,朝河岸飞驰而去。 槐序跟着妙谛禅师去了水月庵,观音像前,槐序将袖子里的包裹扔下,包裹散开,露出十多块鸡油黄的膏脂。 fantuantanshu.com 妙谛禅师沉默无言,看着膏脂,许久才道:“这……是佛油?” 槐序将一块块膏脂摆到木盘里,还有一块盛着半碟金汁的砚台,道:“这是佛膏,佛油凝固后的模样。” 槐序将木盘送到观音大士的佛像前,道:“一个僧人,一盏金汁,这里,是十多位师兄的性命。” 鸡油黄的佛膏也好,砚台里沉静的金汁也好,看起来温润可人,远超上等的羊脂玉。 然而这一小块膏脂,却凝聚着无穷的恶念。 痛苦、悲哀、无助、绝望、哀嚎…… 哪怕是再坚强,也无法不受触动。 槐序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禅师,为他们诵经吧。” 膏脂供奉佛前,槐序和妙谛禅师开始念经,念的是解脱咒。 了却因果,了却尘缘,了却生死,了却极乐,无往无住,非空非我。 观音大士的佛像忽然开始发光,木盘里的膏脂逐渐消失,不是融化,而是化作微尘,化作星点,化作宇宙尘埃。 槐序闭着眼睛,眼前却一片光明。似乎有莲花盛开,千重前瓣,有一个悲悯的声音同他们一起念咒,念得也是解脱咒。 “如是我闻……” 没有天花乱坠,没有地涌金莲,只有一片悲悯,一片真心。 业火赤红,满天飞舞着红莲,一座座佛塔和佛殿被火焰包裹,佛光凋落,佛陀和菩萨的金身在火中化作飞灰。 僧众的信仰崩塌,哪怕是高僧大德,亦是满腔怒火。 似有人问:“你们说世上有佛?那佛何在?”这一声问冷漠无情,亦是孤高绝顶。 “伽蓝寺三百殿,五十六塔,供奉诸天神佛,神佛何在?” “你们拜佛?何不拜我?佛不能救你们,我却可以。” “邪魔!你这邪魔!” “邪魔?”那声音充满的冷酷和讥诮,“你们真该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邪魔!” 随后的事情一片空白,崩塌的信念和无尽的绝望化作一片空洞,死寂得再抹去怨愤之后,便什么也不剩下。 “伽蓝寺。”槐序道。 槐序声音沙哑,说话时,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妙谛禅师一怔,道:“伽蓝寺一个甲子之前消失在红莲业火之中,都传伽蓝寺有人修行红莲业火失败,走火入魔,使伽蓝寺遭受灭顶之灾。” 槐序摇摇头,道:“不,伽蓝寺的师兄们都被人炼成佛油,怎么会是死于红莲业火。” 妙谛禅师眉头深皱,道:“能让我看看吗?” 槐序道:“可以,我需要止水镜。” 妙谛禅师没有犹豫,就请出了止水镜。 槐序拿着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槐序伸手一抹,便面无表情地在止水镜上一吹,把自己于定境中轮回盘观照所看到的景象吹到镜子上。 止水镜上光芒和声音都在转动,似乎能听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声音里的邪恶。 妙谛眼神一闪,道:“我要看看他是谁。” 槐序眉头拧起,道:“我不认为凭借我们可以推算出此人,六十年前就可以覆灭伽蓝寺,六十年后,恐怕真有通天之能。” 妙谛禅师抱着镜子,道:“我要试试。” 她伸手按在止水镜上,这时,另一只手也按了过来。 妙谛禅师听到槐序说:“恰好,我也想看看。” 妙谛禅师勾了勾嘴角,两人一只手在左,一只手在右,轻轻一抹,止水镜上水波盈盈。 “你们拜佛?何不拜我?” 佛塔上红莲盛开,只有一个明黄的身影,金线勾勒的袍角垂落流苏,一朵朵曼珠沙华盛开在锦袍上,槐序和妙谛看向他的脸。 “哼!” 一声冷哼从镜中传来,止水镜光明大放,刺得槐序和妙谛禅师眼睛生疼。 等光明散去,槐序和妙谛再看,止水镜已经一片空白。 妙谛伸手抚摸止水镜,道:“被他发现了,止水镜佛力耗尽,需要重新温养。” 槐序不知是喜是忧,舒了一口气,喜是没有被那人找过来,忧是那人太过强大。 妙谛禅师道:“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总归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槐序道:“白莲教?” 妙谛道:“我用鲤鱼剑去刺杀妖夫,她使的红颜白骨观是白莲教白莲堂的法术,罗天云手,真空遁法,都是白莲教无生老母的道统。” 妙谛叹道:“每逢王朝兴灭,这一些妖人就要出来搅风搅雨,煽动百姓,妄图谋反,建立人间仙朝。得罪了白莲教,你要小心了。” 槐序早有所耳闻,事实上,他给在黑山老妖的记忆里还曾经和白莲教打过交道。 槐序古怪地看了一眼妙谛禅师道:“分明是鲤鱼剑将白莲逼退,水月庵就能置身事外吗?” 妙谛禅师道:“水月庵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可我水月庵本来就同白莲堂有生死之仇,他们不找上门来,我还要杀上门去!” 妙谛禅师一声冷笑,冷艳的尼姑杀气凛然,杀性大作,分明不像个出家人。 49.第四十九章、雷霆 热门推荐:、 、 、 、 、 、 、 白献之被压制在镇神印下,仿佛被困在群山之中。白献之身为山神,如何不知道这是抽取群山精气炼成,借助山之精魄镇压一切。 只是即便他是山神,急切之间,也不可能找到克制镇神印之法,此地若在黑山,山神符授轻易就可以调动神域中一应规则,镇神印也困不住他。 二春道人虽然也不能飞行,但精通土行道法,落地生根,脚立大地就可以生生不息,法力源源不断,若是借来地力,近乎不可匹敌。 槐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朝不肯和他硬拼硬的,腰间玉钩冲天而起,化作一轮钩月,明明是青天白日,却偏偏在一瞬间变成夜晚,寒月如钩,冷若清霜。 二春道人微微色变,道:“你竟有此异宝!” 二春道人举头不见青天,只有钩月斜挂,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件法宝影响,陷入了定境之中。 二春道人举目四顾,只见群山万壑,连绵不断,这是他自己的法意,而霜雪如钩,却是白献之的法意。 二春道人以镇神印将白献之拉到地上斗法,白献之立刻还他一报,把他拉入精神定境,立刻让他失去了地气加持的优势。 镇神印和他自己的道法显现在定境中,就是群山万壑,而白献之的道法和玉钩落在定境中,也是无边霜夜。 二春道人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若是年轻几十年,必然也是俊朗的男子,只是心相如一,他心思阴毒,眼神不正,看起来仿佛秃鹫一般。他冷笑道:“黑山君,你的道法竟然不是山,而是月,只不过你以为将我拉入定境便能赢我吗?你才修行几年,便这般自负。” 月光汇聚,白献之踏月而来,听着二春道人的话,只是勾起嘴角,冷漠无情,道:“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定境之中比得就是道行,和法力多少已经无关,你长我许多,不过是胜在法力雄厚,腐朽之身,亦能言勇?” 二春道人一言不发,抬手捏印,借用群山之力,一印压向白献之。虚空扭曲,法印威严,白献之不闪不避,一座巍峨的宫殿在他身后缓缓浮现,正是广寒宫阙。 二春道人倒抽一口凉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眼前这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不过才是弱冠,但在修行上,已经不在他之下。甚至只要棋差一招,他都会死在白献之手下。 绿兰山下,白献之和二春道人面对而立,眼神空洞,已经陷入定境,只有寒月钩和镇神印彼此压制,挤压得虚空扭曲。 镇神印强在汇聚群山精魄,而寒月钩却是来自九幽之地,乃是九幽狱中鬼王随身之物,又得了阴土中殿下赏赐的一道玄阴宝气,品质超群,还在镇神印之上。如无意外,待定境中两人分出胜负,这两件法宝也要分个生死。 两人在定境中斗法,十二道金光从远处飞来,落进绿兰山,绿兰山上的鬼阵阻拦不得,便被十二夜叉神撞出一条缝隙,钻进山中。 绿兰山阴风不绝,怨气冲霄。夜叉神扇动翅膀,沿着山腰而上,也没有看到任何生灵,遍地只有白骨尸骸和枯死的树木。 夜叉神虽然凶恶,但受佛法点化后,也是实打实的善神,金刚愤怒,夜叉神身上都烧起赤金得火焰,十二道火焰流星飞上山巅,只瞧见一座破旧的庐舍和腐坏的大殿。 一个夜叉神飞到庐舍之上,抓住房顶,直接将庐舍从地上掀起,抓着庐舍飞到悬崖边上,猛地扔下去,砸了个稀烂。 推倒了庐舍,便只剩下一座大殿,十二护法神并非无知恶鬼,六道轮回盘之中自由传承。他们几个盘旋,已经试探出这座大殿的功用,若是炼化其中的鬼王,大殿就可功成,法宝全功,难以收拾,所以夜叉神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唤醒其中的绿兰鬼王。 唤醒绿兰鬼王的最佳方式当然不是砸破镇神台,这样一来又是帮了绿兰鬼王一把。 夜叉神选择了更好的法子,他们开始念经,念得是《地藏菩萨度亡仪轨》,超度这山中惨死生灵,至于那些消散的亡魂,就只能等待灵性相聚,再度成形了。 十二个巨大的夜叉神面相凶恶,青面獠牙,肋生双翼,正儿八经的盘坐在空中,张口如同洪钟敲响,念诵地藏菩萨度亡仪轨,十二口大钟接连不断的响起,大殿中的绿兰鬼王仿佛火烧一般,浑身力量都开始沸腾。 大尊乃是镇守地狱的菩萨,最擅长超度亡魂的菩萨,化解怨气,抚平怨戾,是大尊经文的厉害之处。 绿兰鬼王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恶鬼,经文之中,鬼气仿佛被热水浇化的冰月,力量的流失带来的痛感让绿兰鬼王瞬间被敲醒。 “别念了!” 凶恶的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苏醒的恶鬼伸出锋利的爪子抓在大殿的门上。 刺耳的声音在山巅回荡,绿兰鬼王随手一击,竟然没有打开大殿,理智回笼,绿兰鬼王立刻发现这座大殿的古怪,分明是在侵蚀他的力量。 绿兰鬼王惊怒交加,怒吼道:“二春道人!你敢玩我!” 除了二春道人,这山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绿兰鬼王疯狂的撞击着殿门,殿门上的镇神印却牢牢将殿门锁住,让他无法冲出。 诵经声和怒吼声在山巅回荡,伴随着剧烈的晃动,阴云密布,整座山都弥漫着不祥的预兆。 二春道人在山下,定境中,绿兰鬼王苏醒触动镇神印之时,他就有所感应,他心中的惊怒犹如实质。 “是你!是你唤醒了绿兰鬼王!” 白献之伸手一道太阴炼神光刺向二春道人,脸色不变,道:“是我。” 二春道人又急又怒,想要将白献之碎尸万段,却没有这个心力,二春道人已经失了方寸,而白献之心中虽然记挂槐序,却还能在玄阴秘录的支撑着保持理智。 这一场拉锯战,他只会赢,不会输。 绿兰鬼王咆哮了一天一夜没有撞破殿门,还被佛经影响得心神不宁,法力流失,便再无声响,仿佛死了一般。 但是夜叉神能感应到这头独狼不会轻易放弃,一条路不通,他在寻找另一条路。 白献之开了封锁绿兰山十日的口,将槐序渡劫以后虚弱的三日修养期都算上了。 在二月初一,绿兰鬼王冲破了镇神台,他用三天时间用爪子和牙齿将大殿挖空,从大殿一侧的墙上挖了出来。 鬼王挖出大殿只是,已经秃了两只爪子和牙齿,黑血腐蚀着泥土,浑身是血的鬼王对天长嚎,凶焰滔滔。 二春道人心中一痛,知道镇神台已经废了,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目眦欲裂,浑身起火,烧得虚空噼啪作响。 白献之擦了嘴角一缕鲜血,笑着说:“我说了十日,便一日也不会让你离开。” 二春道人古怪一笑,带着不惧死亡的凶悍,一掌拍在自己的脑壳上。一声轰然,二春道人身体一晃,七窍淌血,却哈哈大笑起来:“我果然没赌错,只要神念消泯,自然会从定境中出来!” 白献之脸色苍白难看,道:“你赢了。” 为了一个没有把握猜测就悍不畏死的尝试,倘若连死亡都不怕,又有什么能吓住他。 二春道人也好,绿兰鬼王也罢,都不惧生死,穷凶极恶。 二春道人侧耳倾听,山巅之上呼和之声不绝,元气大乱,风云呼啸,时有金光和黑气交错而行。 他知道这是绿兰鬼王在和人交手,不管是眼前得黑山君、渡劫的兰若王还是脱落的绿兰鬼王,没有一个人会在胜利之后给他一条生路。 二春道人道:“我若发誓不去干扰兰若王渡劫,就此离开东南,你可愿意放我离开?” 白献之目光幽幽,道:“你的誓言可信吗?” 二春道人问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骗人。” 白献之道:“你师弟的元神在黑山。” 二春道人一僵,道:“他竟然还活着。” 白献之一动不动,准备好面对他的反扑,道:“他是死了一回。” 二春道人诓骗三春道人去鹰头寨试探黑山,祸水东引,害三春道人丢了一条性命。 笔趣阁 三春道人说过:“我师兄从来言而无信,他答应师父安心修道,但是却叛出师门,答应师兄不行魔道,却杀生无算,答应和我交流丹法,骗走我的人元丹法便诳我送死。若是杀不死他便算了,若是到了绝境,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 二春道人感叹一声,道:“我这师弟就是蠢,大师兄也迂腐,若是他们愿意同我交流法术,我师兄弟三人早就修成三元丹法,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话音未曾落下,足下泥土已经如同流沙一般喷涌而出,无数沙土化作巨人,朝白献之一拳轰去。 二、如果你爱载载,就来晋*江看载载 槐序还没有渡劫,绿兰山已经斗成天翻地覆,黑山之上,却异常平静。槐序靠着本体青槐,这个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他衣服里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木化,生机尽去,不是化作木头,而是死去。上半身腰腹往上直到胸口,也已经僵死。 他的眼睛基本都是闭着的,他的灵神已经近乎枯竭,但是他的灵觉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青槐的树根扎进地底,枝干伸向苍穹。地底生机勃发,天空灵华交错。日月星辰照耀在树枝上,山河水土流经树根。 一只虫豸,一棵花草,都在他的眼睛下生存。 若只是一般的妖物渡劫化成人形,是不需要这么辛苦死过一回的。只是槐序是鬼王,槐树,从木属鬼,他的阴身一开始就是鬼身。要由死而生,由阴而阳,如果一世身不死,另外一世身又怎么出身? 死亡和重生在同时进行,不是一蹴而就。 这时候,有一只老鼠跑到槐序身前,眼睛看着槐序,闪烁着人性化的光芒。 “我现在出手,你会不会真的死掉?”老鼠捋着胡须说道。 槐序微微一笑,睁开昏黄的眼睛,几乎看不清老鼠的身体。他开口说话,声音就像两块木头在摩擦,他说:“不会,但是你可能会死。” 老鼠捋着胡须的爪子一顿,它认真的看了槐序一眼,随后又开始继续整理他的胡子,道:“我当然不会出手,我有求于你。” 槐序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随后说:“你若退走,我承你的情,但若是有事要找我办,还是等我渡劫功成之后再来。” “你!”老鼠猛地直立起身子,似乎想要动手,却又叹息一声,道:“明白了,你不受威胁。我遁地老祖一生阅人无数,你很特别,我不想开罪你。” 遁地老祖说完,鞠了鞠躬,为自己的失礼致歉,转身退去。 遁地老祖虽然退去,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黑山山脚打了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他知道这里将要有一场战斗,他已经听到了声音。 有腐臭的气息传来,被风带着,卷上了黑山。泛绿的瘴气仿佛腐坏的河水,浓雾一般朝黑山上蔓延过去。 东南一带水源众多,沼泽因为水源难以流动,尸骨和其他的东西腐烂会形成瘴气,对依靠沼泽为生的人类造成巨大的威胁。 于是开始有人祭拜沼神。 沼泽中诞生的野神,或许称作沼妖更合适一些。早些年槐序四处挑战野神,最后被德高望重的青蛙神拦下,才就此罢手。而这位沼神,就是曾经被他追杀过的一员。 腥臭味飘到黑山上,瘴气在虚空中涌动,槐序睁开眼睛,背后青槐枝叶轻摆,掀起一阵轻风,将瘴气吹散。 沼神湿漉漉的身体出现在槐序眼前,一张长满疙瘩痘的阔嘴脸从瘴气里露出来。 “呱!” 沼神一句话不说,直接出手了。一声爆鸣如同雷霆炸响,重重剧毒罡气从沼神口中喷出,喷向槐序。 槐序不曾动弹只见风中有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神忽然现身,一掌劈开罡气。 接着,又有一个罗刹神从土中冒出来,抓住沼神的腿往土中一拉,叫他半个身体都陷入土中,无法动弹。 又有一个高大的罗刹神手持降魔杵,狠狠打在沼神的背上。 沼神化作一摊污水,消失在原地。罗刹鬼重新藏起来,沼神已经水遁而走了。 黑山山下,沼神拖着一地血液蹒跚得下山,表情阴狠怨毒,道:“兰若王,你不得好死!” 沼神走到黑山下时,路过一棵树,树下有一个小洞。 沼神没有丝毫注意到,他从地洞经过时,一道黑光从洞中射出,射穿了他的身体,叼着一颗内丹落到地上。 遁地老祖一口把内丹咽下去,只见沼神仿佛失了气般,迅速干瘪,化作一个磨盘大小得蟾蜍。 蟾蜍恐惧得看了遁地老祖一眼,死命跳跃离开,遁地老祖没有追他,没了内丹的沼神,不过只是一只癞蛤蟆。 遁地老祖咂咂嘴,仿佛在回味内丹的美味,吱吱一叫,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槐序睁开眼睛,山下发生的事情没有瞒过他,沼神法力尽失,遁地老祖离开,眼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了。 二月二日。 卯时尚且天晴,辰时天色就阴沉下来。槐序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消失,生机完全断绝。 这一刻,槐序已经死了。 灵神消散,法力尽消,只有一点点气息盘萦。 天地间阳气蒸腾,二月二,龙抬头,地脉翻身,地龙冲天,阴消阳涨,代表着生机勃发。 十二罗刹神合力祭起一根黑色的木针,木针上电芒耀眼,木针冲天而起,直上高空云层。 轰隆! 一道雷光照破山河,电芒如同雷龙一般从天而降,扑向黑山上的青槐。 青槐一动不动,一棵树,自然不会动。电光笼罩着青槐,庞大的力量一瞬间将细枝全部摧毁,直入泥土,破坏它的根须。青槐在一瞬间焦黑。 黑暗,无比寂静的黑暗,一念不生,一念不起,永世沉沦。 突然,一道电光照亮黑暗,一闪而逝。 电光中庞大的力量和纯阳生机灌注到黑暗里,在无尽的阴死之中种下一缕纯阳。 阴极阳生,一缕纯阳之气诞生之后,迅速扩张,仿佛落入火油的火星,一瞬间庞大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轰隆!” 第二道雷光再次扑下,青槐一片焦黑。就是这一片焦黑里,青槐上的树瘤表皮皲裂,一个细小的手从树瘤里伸出来,满天的雷光全部被这一只小手抓住,进入树瘤中。 咯啦,仿佛鸡蛋壳碎裂的声音响起,一个婴儿从树瘤里掉出来,婴儿并不坠地,悬浮在空中接受了第三道雷劫。 雷电的生机在他体内转化,从植物到动物,从阴鬼到活人,这种转化在一瞬间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完成。 咚。 心跳声响起,婴儿开始呼吸,伴随着呼吸,第四道雷霆从天而降。山石碎裂,而婴儿的皮肤却没有一丝损坏。 随着呼吸,婴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很快就不再是婴儿,变成了幼童,又从幼童变成了少年。 第五道雷霆落下,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青碧,比最好看的祖母绿还要好看,倒映着满天的雷霆。 槐序醒了。他伸手一抓,青槐上挂着的画皮被他抓来,化作一件玄黑赤纹的衣衫穿到身上。这张画皮历经雷劫而不坏,衣服上竟好似有雷纹闪烁。 第六道雷霆,槐序想来双臂,沐浴在雷光中,身体已经长成死亡之前的模样。 这是他的本来面目,一如画皮所绘,眉眼温润含情。 槐序抬头看天,雷霆尚未休止,九为数之极,他借雷霆而生,还差一点人气才能圆满。 枯死的草偶身上一粒赤红的宝丹飞起,在第七道雷霆中化作烟尘,其中血气被雷霆洗去,只剩下纯粹的纯阳精气。 纯阳精气从槐序七窍而入,在他体内流转,转化生机,随后被他含在口中,仿佛一个糖丸一般咯啦啦脆响。 槐序伸手一招,兰若寺中,一个鼎炉从火井中飞出,落到槐序面前,第八道天雷轰入鼎中,鼎中的槐枝气息和槐序相连,一同由阴转阳,七宝被雷霆熔炼,和槐枝融为一体。 火罗伞、自在珠、松木古剑、通灵松针被槐序一发放出来,在第九道雷霆中与他一起接受洗礼。 九道天雷过后,满天雷云渐渐退去,天气又晴。天空中,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落了下来。 槐序伸手接住,是雷击木木针被雷霆击垮,一根木针只剩下指甲盖大小浑圆的木珠,表面浇筑着釉质一样的光芒。 槐序张开嘴,把口中的人元宝丹放进几乎被雷霆毁于一旦的青槐里,从树瘤的孔洞里扔下去,纯阳之气发散,青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 槐序轻轻笑了起来,这是他褪下的妖身,意义非凡,反倒是曾经作为身体的草偶,已经在九道天雷之下化成一捧灰烬。 槐序将槐枝从鼎炉中拿起,对十二罗刹神道:“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十二罗刹神知道槐序是要去接白献之,并不意外,当度过雷劫,修得人身,躯壳和元神一般,槐序就是个实打实的地仙,哪怕只是初入地仙之门,也不是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可以匹敌的。 槐序踩着一棵树消失,草木遁形,或者是木遁术,须臾之间就跨越百里,往绿兰山而来。 “说好了,师兄,你若是失败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约束好自己,你若是不想天下再出现一个大魔头,就一定要成功。” “师兄,我去了,要是你不来接我,也许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也好。” 白献之的话在槐序脑海中回荡,槐序轻声道:“献之,我来接你了。” 50.第五十章、报应 热门推荐:、 、 、 、 、 、 、 绿兰山下,二春道人如同疯魔,七窍流淌出来的血液已经干涸,他却没能顾得上半点。镇神印已经被他从虚空摘回,和自己合而为一。 群山精气所化的山之精魄和他合而为一,他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但是暴涨的力量也在破坏他得身体和元神。他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从百里之外传来的雷霆气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一刻,若是不能在兰若王赶到之前逃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兰若王渡劫失败,他却想也未敢想。倘若把命运压在这里,他少少松懈,就会把生机葬送。 山之精魄在身,二春道人浑身都裂开,难以承受它的力量。想必动物,人借助工具能发挥远超人本身的力量。这一刻,二春道人的力量无可匹敌。 二春道人双脚陷入泥土,整座绿兰山的都在下陷,地气被他抽取,地脉随即崩毁,顷刻之间,这座山就要崩塌。 白献之仍旧在坚持,他催动了槐序和他之前布置的大阵,阵法脉络勾连,绿兰山一里之外,所有地气都被一棵棵槐树镇压,不能移动分毫。 二春道人倾尽全力,也只能调动一里之内的地气,这让他不由得变了脸色。 “你们早有准备?罢了,这些足以!” “天地倾覆!” 绿兰山一下子从中崩裂,无数山石混合着泥土沉入大地,大地崩乱,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力量根本无可抵挡。 白献之立足的地方全部被冰雪覆盖,泥土中的水气也被冻结,甚至寒月钩也被他祭起,人宝想合,要依靠寒冰冻结地气。只是收效甚微,白献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流淌着冰渣,也无法制止大地陷落,土石混杂旋转,将他摄入大地之中。 白献之身体在的寒气结成冰球,将他护在其中,周围的泥土和石块挤压过来,冰球上布满裂纹。 寒月钩中的玄阴之气被催发到极致,冰球都晶莹的白色化作玄阴气的纯黑色。 白献之蜷缩在冰球里,脸色惨白,嘴唇乌青。 “冷,好冷。” 玄阴之气,是阴幽之气。就是无穷的黑暗与高冷,唯一的光,是月光。 一如无尽归墟,沉沦之海,永恒死寂。白献之仿佛一头玄龟,在归墟之中沉睡,并冰封在永恒的冰冷中。 这是玄阴气反噬,人无法控制、无法承受自己所修的法,自然而然带来的损害。 也许下一刻,白献之就不会再醒过来,和玄阴气融为一体,化作天地间的一缕阴幽之息。 二春道人哈哈大笑,伸手一撮,坍塌的大地重新构造。无穷大力挤压着其中的白献之,山石泥土重新凝结,化作一片巍峨的山脉。 二春道人要借机把白献之炼为山骨,从此以后除非山倾,白献之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天日。 绿兰鬼王和十二夜叉神在空中交手,十二夜叉神联手才拦住绿兰鬼王。这头恶鬼吃得太多,消化得太多,法力膨胀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十二夜叉神也是个个重伤,绿兰鬼王没落得好,浑身黑烟直冒,被护法神的法力侵蚀着。 二春道人抬头看了一眼,正要下手一捏,再离开这里,他忽然停下了。 一个玄衣赤纹的男子从泥土中的半截草叶上生长出来,草叶抽丝如剑,这个男人就在草叶上站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着一截青翠的树枝,树枝上闪烁着七种光芒。 二春道人吞咽了一口唾沫,哪怕镇神印让他剧痛无比,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恐惧。 他“看不见”他,眼前这人在他的神识和感知里毫不存在,哪怕这人是明晃晃的出现在他眼里,他仍旧“看不见”他。 这个玄衣赤纹的男人没有看二春道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地势大改的山中,看向了白献之所在的位置。 二春道人听到这人说:“我们还未曾真正见过,但想来你已经听过我的名号,我是槐序,他们也叫我兰若王。” 小书亭 二春道人的心沉入谷底,他猛地伸手一抓,槐序脚下的泥土和山石化作一只巨掌向他握去。 槐序没有理会,这巨掌抓到他眼前,他才缓缓抬起头。如同为某种力量抚平了一般,这只巨手一点点散开,化作泥土落到地上。 在二春道人的感知里,有另外一股力量钻进这只手里,将他的力量全部排斥开,占据了这只手,使它散开。 不仅如此,从槐序脚下,一股莫名的气息迅速钻进新造的山体中,迅速占领了整座山,将二春道人的法力完全迫开。 “怎么可能!”二春道人惊叫道。 槐序没有理会他,这些气如同树根一样遍布这座没有山骨的山,探到了一处冰冷的所在,这是白献之藏身的冰球。 冰冷刺骨,比死亡更冷酷的严寒。 槐序催动气息将冰球从土中缓缓推出,这是他的牵机之术,从他的妖身中悟出来的法术,渡劫之后,这道法术已经有了莫测之能。 二春道人转身就逃,他一脚踩进土中,要借着土遁离开。然而他一脚踩进土中,就有无数道无形的气如同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将他困在土中。 槐序一步跨出,就出现在二春道人面前。 槐序道:“我不能杀人,但是我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惩罚。” 他伸手摸在二春道人的额头上,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二春道人。 摩耶三相禅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并举,于无数轮回中开悟。 槐序说:“你会化作石像,化作此山之灵,永世镇守此山,除非有一日你开悟,懂得大地宽仁之道,否则永世不出。” “不!”二春道人剧烈的挣扎起来,然而槐序的手按在他的天灵上,他便无法动弹,姿态仿佛祥和,从脚下开始石化,化作一尊石像。 镇神印中的山之精魄连接着二春道人和整座山,成为这座山的山骨。只要山还活着,这座石像就会还活着。 石像中,二春道人的心念恶毒的咒骂起来,随后心念越弱,渐不可闻。 白献之的冰球被山吐了出来,槐序走到冰球边,手中七宝枝狠狠掼在冰球上。七道虹光撞进冰球中,只听咯啦一声,冰球上蔓延着无数裂纹,随后猛地碎裂,落下其中的白献之。 槐序抱住掉落的白献之,入手之时,只觉得刺骨无比。 槐序脸色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白献之的额头,那上面仿佛结了冰花,有一轮勾月出现在他的额头上。 槐序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七宝枝被他放在白献之的手中,生死转换,阴阳相制,七宝生辉,缓缓温养着他的肉身。 槐序一声长啸,十二夜叉神听到啸声立刻舍了绿兰鬼王,往山上落去。 绿兰鬼王毫不犹豫转身就逃,二春道人一个照面就被槐序化作石像,这若不是晋升地仙,更无其他可能。 槐序道:“护送他回黑山,等我回来。” 十二夜叉神领命,将白献之背负,往黑山飞去。 槐序踏风而行,追着绿兰鬼王而去。青天白日,鬼王虽然不惧阳光,仍旧法力大损,槐序并不怕他逃走。 绿兰鬼王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不愿意和槐序交手。这头独狼从生命最初就如此行事,不会去招惹自己远不能胜的对手,也不会为了虚无缥缈得坚持放弃生命。 绿兰鬼王忽然没入林中,没了气息。 槐序轻咦一声,追着下了森林。 森林中本是静谧祥和,想来是被鬼气惊扰,白鹿奔命,飞鸟惊悚,数头青狼四散远去。 槐序眼中闪过狐疑,却是实实在在是去绿兰鬼王的踪影。 槐序伸手在身边的一棵树上一抚,借着树的眼睛回溯发生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似笑非笑地朝一种一头青狼离去的方向追去。 槐序行去不远,就看到地上一头青狼的尸体,胸腹中一片狼藉,已经被吃了内脏。绿兰鬼王附身在这头狼身上,逃离了槐序得视线后,立刻将青狼的内脏一把抓出来吃掉。 槐序伸手,空中气息飘浮,他略微辨别就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追去。 绿兰鬼王一直在逃亡,深知自己的招数瞒不过多久,他转个方向后,立刻朝最近的城镇而去。 槐序一路追踪,眼见绿兰鬼王落到集市里消失不见,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若是在集市里大闹一场,恐怕会死伤惨重。 槐序在一处墙角落下,漫步在集市中,没有感应到鬼气,槐序明白绿兰鬼王必定又故计重施,附在谁身上。 集市中人群众多,槐序边走边看,人不同其他,就算被附身了,也很快就能在面相上看出来。 只是走了几遍,槐序也没有瞧见什么不对来。 这时,槐序忽然听到一声狗叫。 槐序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在喂狗。他心念一动,哈哈大笑,返身走回集市。 集市中垃圾成堆的地方,有几只野狗在争食,只有一只花狗在一旁看着。 忽然,这只花狗被人从身后抱起,槐序的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花狗的面前。 槐序一指按在花狗的额头,花狗浑身僵硬,瑟瑟发抖。不料槐序只是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便将他放到地上。 “愿你有一日了悟忠贞与守护真意,再来重新做人吧。” 槐序声音在花狗的耳旁回旋,身影却已经消失。 花狗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花狗的眼神立刻变了,随后它闭上眼睛,再睁开——什么也没有发生。 花狗在一瞬间明白了槐序若说的话的意思,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嗷!” “叫什么叫!死狗!” 不远处,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花狗的腿上,花狗疼得嗷嗷乱叫,跛着脚快去跑开。 “死狗!” 槐序朝黑山飞遁,把绿兰鬼王封印在花狗之中,和将二春道人化作石像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摩耶三相妙法之用。 不会的,要学会,要在轮回中开悟。做错的,要一一在轮回中归还业报。 吃了人的,要小心不被人吃,强借山脉施法的,就要化身山脉。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第五十一章 苏醒 热门推荐:、 、 、 、 、 、 、 山中天气清寒,春意来得迟缓。二月本就是早春,寒意未褪,黑山中除了松柏翠竹,也少有树木青翠。 除了槐树。苍劲的枝干如同虬龙,枝叶伸展如同华盖,青碧一片,如同绿云。 人元宝丹被雷劫洗炼过后,剩下的纯阳宝气槐序只借助其中的人气彻底修成人身,纯阳宝气分毫未取,全部喂养了妖身。有纯阳宝气在身,老槐抽枝长叶,很快养好了雷劫中所受的伤。 只是二月末,就已经绿云压枝。 槐序修行摩耶三相妙法,修出三世法身,过去身就和这株青槐融为一体。这样的感觉很奇妙,树和人本就是一体,却又是**的个体。 二月末了。 白献之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了,体表的玄阴气已经散去,额头上的钩月却清晰可见,不曾褪去。 寒月钩品质太高,其中一道阴土某位殿下赠予的玄阴气至关重要。只是成也玄阴气,败也玄阴气。玄阴气救了他一命,也害他沉入玄阴之气中不可自拔。 修真,借假修真。若是四大皆空,世事一如梦幻泡影,那么孰真孰假?庄子梦蝶,分不清谁是梦境。而修真之道,就是求真之道。 认清世界的本质和认清自己的本质,认清随后掌握,就衍生了种种不可思议的道法。 玄阴气,就是天地间阴幽的气息,玄阴秘录,就是修行天地阴幽的一面。白献之受那一缕至精至纯的玄阴气感染,无时无刻不在感悟着玄阴真意,但也无时无刻不在化身玄阴气。若是不能在自己被玄阴气同化之前醒来,白献之就永远不会醒过来。甚至于他这具肉身,也会化作一尊玄阴圣物。 槐序在晒太阳,春日的阳光和煦,山中微风有些寒意,吹到人身上时会觉得冷。槐树上藤萝编织着一个吊床,吊床里当着白献之,槐序坐在树枝上,有些形单影只的落寞。 槐序轻声道:“你要醒醒了,再不醒,可就要一直睡着了。” 槐序回头看了白献之一眼,他了一个月时间把玄阴气从白献之体内拔除,让玄阴气不至于先危及他的身体。而这种半天人合一的状态,槐序也无从入手。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穿过天地的阴幽之道,从中把白献之的心念带回来。 槐序眉眼淡漠,仿佛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正是这份淡漠,让兰若寺中的妖鬼心里都揪住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难以放心。 然而槐序除了带着白献之晒太阳,什么事也没有做。 所有的发泄都是无谓的,当一切手段都于事无补,又何必给局外人造成过多的伤害。 槐序带着白献之去了佛堂,说是佛堂,其实并没有遮掩。破败的佛像金身被重新擦亮,放置在后山的塔林里。青石的佛像,泥胎的佛像,木头的佛像,摆在兰若寺僧人的骨灰塔边,让僧人和他们信奉的佛像相互依偎。 药师佛的头颅重新接上了身体,鼻孔里的的种子种在了药师佛的脚下。 这里有一座青石佛像,雕刻得是地藏王菩萨。槐序抱着白献之,手上抓着灯盏,走过塔林时,仿佛有诵经声响起,空灵寂静。这塔林里埋着僧人的尸骨和舍利,也埋葬着僧人的灵念。默诵诸佛,空灵浩大,在槐序眼里就是一片金色的灵光。 槐序把白献之放在一座塔边,扶着他靠好,便跪坐在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前。他引槐序入道是所点的灯火被他放在佛像前,灯火微弱,犹如飞萤。 自在珠在手中捻动,槐序生涩地开口,声音同漫天僧侣的灵念相合,念诵着佛经。 只是一开口,便有一行清泪从槐序脸上淌下。 “老师,出家人断情断念,心怀大爱,舍弃小爱,可我还不曾出家,我舍不掉怎么办。” 槐序默问大尊,眼前的佛像发着灵光,仿佛大尊坐在他面前,听着他诉说。 “我舍不得黑山,舍不得兰若寺,舍不得鬼市,也舍不得他,他受我点化,受我教导,重来一世,洗净罪业,只是弱冠之龄,便因我而落得这般境地。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还年轻,应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应该断送在这里。” fantuantanshu.com “生死有命,皆是命数。生也是命,死也是命,我都明白,可是我放不下。” 槐序闭着眼睛,口中念得是佛经,心里却在祝祷。 “老师,我若是许下千万善功,能否……能否请你出手帮我一把。我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老师。” 耳旁禅音高远,天空海阔,眼前灵光飞散,火树银。槐序听着禅音,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金色的灵光,只是低着头,拨动自在珠,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 冥冥中似乎有一声叹息,所有的禅音从耳边远去,只有一片空寂和温和。一股温和有力的气息包裹着槐序,带着无比的祥和和慈悲,有一只手落在槐序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一片温热。 槐序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空无一物,只有地藏王菩萨的佛像似乎含笑,金色的性光如同泉涌,璀璨光明。 槐序似乎能看到性光之中端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庞,却温和可靠,仿佛双肩能扛起天地。那道人影抚过他的头发,便消失在天地间。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槐序忍不住眼中发热,不是因为悲伤,却是为了这无声的鼓励和支持。 俯首之时,猛然发现豆大的灯火已经烧起青焰,灯美丽耀眼。 他猛地侧头去看,只见白献之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全是莫名的情绪。 槐序道:“我接你回来了。” 他的眼睛尚且发红,头发散落在肩上,手中拿着佛珠,跪坐在佛前,守着一盏灯。 白献之不知道为什么就从心里涌出了热流,席卷了他的五府六脏,直冲十二重楼,他不由自主的张口,道:“我回来了,师兄。” 槐序笑了笑,柔和宽宏的气息又回到他身上。他认认真真的给大尊行了个大礼,才将青灯拿起,扶着白献之往山前走去。 走出塔林时,槐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塔林中禅音回荡,灵光袅袅,便微微笑了笑,分外开怀。 白献之半边身子靠在槐序身上,看着他的脸,问道:“师兄,我睡了多久?” 槐序道:“已经一个月了。” 已经一个月了。 白献之看着槐序的,心里想着,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师兄又怎么会求助于佛陀,没人比他更明白万事只能求自己。 槐序曾经给他说过一个故事,说得是有人去庙里拜观音,发现有一个人也在拜观音,而且那人和观音一个模样。人问时,那人说自己正是观音。 “既是观音,为何拜观音?” “求人不如求己。” 修行中人不是凡夫俗子,若非无能为力,又怎么会祈求神佛怜悯。 这一个月,他又是怎么担忧过来的呢? 白献之道:“师兄,我要是没回来怎么办?” 槐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好好打理兰若寺,一心修行就是了。” 白献之道:“就这样?” 槐序瞥了他一眼,道:“还能如何?多给你念几篇往生咒罢。” 白献之不由气苦,没来由的气苦,更无法发作,只得憋着不言语。 槐序把他送回寺里,就回去藏经阁放灯。槐序前脚一走,后脚白献之身边就围了一群妖鬼。 晏儿打量着他两眼,道:“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 白献之挑了挑眉,道:“舍不得我啊?” 晏儿嗤笑一声,摇头离开。 鹿童蹦蹦跳跳地跟着离开,黄二十一郎才想走,被白献之揪住,道:“她笑什么?” 二十一郎道:“晏儿姐姐是担心大王,这几天大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大家都不敢说话,没人担心你。” 白献之在二十一郎脑袋上敲了一记,道:“会不会说话。” 二十一郎鼓着嘴走了。白献之站在门口,看向槐序离开的方向,不知道怎么了,就忽然笑出了声。 白献之又闭关修养了一个月,才能行走自如,寒月钩又被他从额头逼出,挂到腰上。 等到白献之出关的时候,鬼市里忙得热火朝天,白献之看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也没找到槐序,只能去找白猿。 白猿院子里劈柴,白献之一问,白猿道:“大王去访友了,水月庵、茶山、大城隍、水君、青蛙神,要拜访好多故友。” 白献之又问:“你们又在忙什么?” 白猿道:“大王度过雷劫修成地仙,喜宴一直拖着没办,前几天大王出门时说你快出关了,他出去访友,回来时就可以宴请宾客。” 白猿抓了抓脑袋道:“翟夫子都把早学停了一起忙呢,我入道太晚,幻形之术学得不好,只能在这劈柴了。” 白献之看着忙得如火如荼的兰若居,嘿嘿一笑,道:“我也去帮忙!” 白猿伸手一捞,没捞住,白献之的身影已经远去,他抓了抓脑袋,喃喃道:“你别去……他们说不能让你干活……” 第五十二章 青蛙神 热门推荐:、 、 、 、 、 、 、 白献之在添乱的时候,槐序正在和青蛙神喝茶。青蛙神也是野神,没有正经的符授,只是响应人类祭祀,自然而化的善神。 一开始只是青蛙神不慎被人类看到真身——巨大而且威武,并且正在和毒虫战斗。这就自然而然的引发了祭祀,东南一代种植水稻,到处是农田,到处是青蛙。青蛙吃害虫,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守护田地的神力。 农神是国祀,江山社稷,社神和稷神分别司掌土地和农业,享人间万世香火,拥有不可思议的神通。青蛙神被作为守护农田的神灵祭祀,某种程度上就和稷神一脉相承。 土地和食物凝聚着人类无穷的心念,青蛙神受到人类心念的影响,自然是一个善神,也在人类的祭祀中法力大增。这位神灵脱却妖身还在槐序之前,也早槐序一步成为地仙。 到了青蛙神这种地步,即便是不领着天庭符授,也已经算不得野神。没人能说他是**祠邪祀,民间祭祀青蛙神已久,青蛙神保护农田的历史也极为久远。青蛙神若是愿意,甚至能直接一纸公文上表天庭,领符授成就正神。 只是这只老青蛙舍不得逍遥自在,还不愿意这么快把自己捆在神位上。 槐序和青蛙神在神庙前喝茶,民间不乏富贵,这做神庙修建的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却也宽敞。 有神庙在,就有一方神域开辟。这是神灵的异力,其实和槐序在黑山开辟阴界差不多,只是有神力加持,尽显光明。 两棵斜倚着的李树底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小方凳,坐着槐序和青蛙神。青蛙神的本相是个一脸慈祥的老翁。两人端着茶杯相互交流道法,偶尔在石桌上写写画画,光影浮动,玄奥难言。 坐了不多时,有一个貌美的姑娘在神殿里端着茶点走出来,怯生生的站在青蛙神背后,拿眼偷瞧槐序。 这等小动作,如何瞒得过在座的两位。青蛙神无奈一笑,道:“这是我的女儿十娘,自幼丧母,是老朽把她带回神殿,请几个粗使婆子教养的,不成想婆子不识礼数,把女儿也教坏了。” 十娘有些嗔怪,轻轻摇晃着青蛙神的肩膀,道:“爹爹。” 槐序自然瞧得出青蛙神是极其宠爱女儿的,说是不懂礼数,但说起女儿时,脸上却都是欢欣的笑意。 槐序对着十娘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瞧着十娘似乎对青蛙神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起身告辞,道:“那我便告辞了,请蛙神几日后光临寒舍了。” 青蛙神也不能留他,倒是十娘一听,忍不住轻轻拽了拽青蛙神的衣服。 等槐序走了以后,十娘问道:“爹爹,这是谁啊?” 青蛙神端着茶杯,一脸慈爱,道:“这是兰若王,黑山上的大王。” 十娘朝神庙外看去,早就不见了槐序的身影,心里有些失落,道:“兰若王的名声我早就听过,以前不是说这是位女大王吗?” 青蛙神看着女儿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她是红鸾照命,动了春心,苦笑道:“兰若王是青槐成人,为得人身前,并无定性。只是修成人身,更偏好男儿身,便自成了男儿。乖十娘,你莫不是看上了他?” 十娘忸怩着不肯说话。 青蛙神道:“好十娘,你若是看上别人,我纵是掳我帮你掳回来,只是他并非良配,爹爹是万万不能点头的。” 十娘把眉头一皱,叫道:“爹爹!” 青蛙神道:“十娘,你便是喜欢上凡人,嫁过去也是下嫁,没人敢欺负你。可是兰若王,爹爹就是拼了老命,也未必能打得过他。你不知道他的厉害,只知道他的威风,当年他一人一藤杀了多少东南道妖怪鬼神,尸骨累累。他这般人,心里只有大道,容不下人情。他便是娶你,也不会对你有几分爱意,到时候孤苦难挨,谁来救你。” 青蛙神说得可怕,只是女孩儿动了心,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不过几日,十娘茶不思饭不想,就瘦了一圈。青蛙神急得团团转,没法子,只得东西带她去黑山赴宴。 只是青蛙神从不看好十娘能和槐序有什么发展,左不过一个单相思罢了。若是别家姑娘,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见了一面的男子就要劳思成疾。也只是十娘没有女性长辈教导,青蛙神又是独女,太过溺爱,才养成这个不顺心意便不可的性子。 yyxs.la 真等到赴宴之日,青蛙神左叮咛右嘱咐让十娘不要闯祸,才带着忧心来了黑山。腾云驾雾,未至黑山,就瞧见远远黑山之上,明月低垂,仿佛明珠一般挂在山头。山上灯火一片,相映成辉,袅袅白气悠然浮空转动,如同仙府。 十娘何曾见过妖鬼居所有这般景象,便是是说人间,也要逢年过节方有此豪奢,灯并结。只是人间之景再美,如何能美过仙境? 青蛙神带着女儿,打着游玩的心思,便从山脚而行。从山脚而起,沿路都有青幽幽的鬼火被捉起来放到灯笼里照明,山路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许多喜阴的植物在山道旁生着嫩绿的叶子,长着细碎的。 十娘看什么都好奇,都觉得新鲜有趣。便是青蛙神,也觉得新奇,黑山上处处都透着精巧的心思。甚至于青蛙神都觉得,黑山上定有一个美丽的女主人,因为这里有很多小玩意儿并不是男人的心思可以琢磨出来的。 他这么说给十娘听,十娘眼里都泛起泪,十娘哭道:“我只是瞧瞧吧,若是真有女主人也就罢了,我总不能嫁过去做小。” 十娘一哭,青蛙神就发愁,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才是。 到了鬼市入口,兰若寺山门,两个憨厚的中年人将他们引入鬼市。青蛙神忍不住瞧了两眼,这是两只披了画皮的木魅。可怕的原形被遮掩之后,看起来倒健硕憨厚得紧。 进了鬼市,才是真正的繁华,等等不绝,叫卖不断,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青蛙神是善神,更能感受到其中的善念。纵然上次已经大致看过,这会儿也仍旧沉浸其中。 孤独和恐惧是妖精鬼魅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对他们抱着极大的恶意。越是孤独越是恐惧,这些妖精鬼魅就越无法解脱,无法解脱,对这个世界的危害就越大。 青蛙神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似乎察觉到了槐序的目地,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 其实比他更能察觉鬼市的本质的是妙谛禅师,若说解脱和开悟,佛法甚至还在道法之前。 妙谛禅师今日虽然没来,但早在鬼市初设,她就偷偷探过底,否则如何能轻易将自在珠这样的佛宝赠予槐序。 青蛙神拉着十娘到了兰若居,进门之时,彩云和霞儿便上前来引路。 十娘看着彩儿和霞儿,便自有些惊讶,彩云而霞儿生得貌美,便是和她相比,也不见得逊色。不由得心里的热切就冷了几分,暗道:“若是黑山上的女子都这般容貌,我倒也不输她们。” 只是这般容貌的女子都只能当个粗使婢女,想一想,十娘心里就没底。 等入了酒席,小倩、小蝶和小桑随侍左右,在槐序耳旁说话,十娘更是心里打了个突,一腔悸动和自傲被打落了大半。 小倩端庄清丽、温婉可人,一颦一笑进退有度,眉间带着几分愁思,十娘亦是我见犹怜。小蝶冷艳精干,动作亦不拖泥带水,冰霜美人,对着槐序却能展颜开怀。小桑娇蛮可爱,风风火火,撒娇耍宝样样能行。 有这三位美人相伴,若是还能对她动心,才是天大的怪事。 十娘含泪对青蛙神道:“爹爹,罢了。这必是他的侍妾,世间男子若有这等佳偶相伴,岂不能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对旁人动心?便我是个男人,也不能再看上他人。” 青蛙神不清楚这三个女鬼是不是槐序的侍妾,只是这等绝色放在身前,是个男人都会享用,何况槐序这般青年风流,说她们不是侍妾,恐怕也没人相信。 青蛙神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道:“十娘没有修行的缘分,便找个疼你爱你的贴心人相守一生罢,何必看上他,他是草木得道,未必懂得人心。十娘值得更好的,爹爹一定给十娘找个好夫家。” 这话若放在往日,十娘必然听不进去,只是如今她满心迷恋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脑子又灵活起来,自然知道取舍。 等到晚宴过后,第二日天明,青蛙神带着女儿离开黑山。 直到现在,槐序也不知道还有个喜欢他的女孩儿尚未出口表达爱意,就已经先死了心。也不知道他在别人眼中,是个坐拥风流帐的**仙神。 十娘临走之时,托小蝶将一副手绢送给槐序,权当了却相思。那时候槐序正在送客,小蝶也要忙得脱不开身,就请最闲的白献之把手绢转交。 白献之拿着手绢,只见手绢上一片白,也没有半个绣,倒好似临时被人拆了似的。 白献之满口应是,转头就把手绢扔到火盆里,叹道:“师兄啊师兄,我是为你好,了你一桩风流债啊。” 第五十三章 旧怨 热门推荐:、 、 、 、 、 、 、 夜晚,苍穹高远,明月低垂。泰山大帝庙中无穷灵光浮动,华光九彩,神圣广大。 王兰打扫过泰山大帝庙,就退守在侧门,对着明月小酌一杯。人间繁华,繁华却不及帝庙,这里的清冷,比天上还重几分。虽是如此,王兰却不敢有半分不满,他是泰山大帝的清道使。泰山大帝巡游之时,他在前开道,挥退人鬼妖魅。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官职,事实上还不如帝御前的马夫。王兰自成清道使以来,未曾见过泰山大帝巡游,自然也不曾见过泰山大帝的面容。清道使有事会被征召,无事便在凡间看守大帝庙。 大帝庙到处都是,他看守的只是其中一座罢了。 喝了几杯酒,王兰不禁有些感怀,想起从前际遇,也不禁唏嘘。正当此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王兄,王兄。” 王兰自嘲一笑,自己果真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贺才的声音。 正准备端杯再饮,却又听到这呼唤,不禁一怔。把酒杯放下,王兰循着呼声而去。走出泰山大帝庙,在东巷一棵桑树底下,王兰看到了熟人。 “贺才!”王兰惊呼一声,道:“你竟然从铁围山出来了?” 贺才在桑树下栖身,眼窝深陷,眼中有许多血丝,衣袍破败,头发虽然收拾过,却仍旧有几分散乱。 贺才笑了一声,声如夜枭,刺耳难听。 王兰皱了皱眉头,眼中有几分冷意,道:“你笑什么。” 贺才道:“王兄,你大难临头还不自知吗?” 王兰怫然色变,道:“贺才,我念你故人一场,你再胡说,就不怕去阴司告你吗?” 贺才冷笑一声,道:“好个王兰,怎么,当了个清道使就这般威风,我好意提醒你,你倒是摆得上架子!张兄在世时,你倒是能心平气和的和我喝酒!” 提起张生,王兰才真的怒了,骂道:“你还有脸提他!若不是你不成事,三番四次去打秋风,拿着他的钱胡作非为,还教唆他害人,他怎么会坏了一身气数,穷困一生,孤苦终老。” 贺才哈哈大笑,道:“别说笑了,王兄,是你以鬼仙之体附身在张兄身上,才坏了张兄命格,如何能赖到我头上?” 他这话正说在王兰的心头上,王兰顿时阴沉着脸不说话。 贺才道:“王兄,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在铁围山受苦这么多年,已经洗清罪孽,将要转世。若非真的听到于你不利的消息,你以为我会冒险来人间?” 王兰道:“你有这般好心。”贺才贪财好色,贪嗔痴五毒俱全,唯独没有学会仁慈友爱。否则也不会既受了张生的恩德,又转过头教唆他去做坏事。 贺才不恼不怒,道:“当年之事,我有大错,我认了。铁围山受难这么多年,若是还看不开,我就永远出不来了。张兄已经死了,当年的恩德,是你和他一起给我的,我这次来,也只是想了断恩情。这次回去,我就要投胎转世。投胎之后,前尘尽了。我们三人的恩义,也都要散了。” 贺才说着,竟然红了眼眶,道:“铁围山几十年,才懂得还是人间的好。” 他说得动情,王兰也不由得触动。当神仙快活,但真的比人间快活吗? 王兰道:“我先恭喜你了。” 贺才扯了扯嘴角,道:“我说你听罢,信不信由你。我出铁围山之后,在酆都城住了一阵子,托关系打听了张兄和你的事情,也知道了当年一些事情。当年鬼差误勾魂,将王兄你的魂魄勾走,事后才发现对不上号,没办法,便怂恿你修成鬼仙。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是怎么成的鬼仙?” 王兰一怔,没有回答。 贺才道:“你不回答也罢,是你们抢了一个狐仙精修的内丹,方才化鬼成仙。夺人仙缘,坏人修行,王兄,这就是你做的事。你可知你们夺了那狐仙的内丹之后,那狐仙满门老小数十口因此被捉去,剥了一身皮子做了大氅?” 王兰喃喃道:“它死了?” 贺才道:“当然是死了。只是他是狐仙,除了修成内丹,还有一口仙气,死后化作狐鬼,也是鬼仙。不仅如此,他还跟了一个厉害的鬼王。我说你大难临头,正是这仇家要找上门了。” 王兰脸色隐隐变换,他虽然是泰山大帝御前清道使,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神,若真是有仇家上门,除非告上去,不然不会有人来管。只是这事本就是他没理,告上去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贺才也不管他,道:“我在酆都城听到有人间鬼魅在打探你的消息,不仅是你,那位误勾人魂的鬼差也被人打听行踪。能掌御勾魂的鬼差几乎不逊色鬼王,等你仇人上门,只怕除了他没人能救你。” yyxs.la 王兰道:“你可知那狐鬼如今身处何处?” 贺才微微一笑,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道:“在金华,黑山。” 王兰长吸一口气,道:“贺兄,我为我之前所为道歉,若非你冒险来告诫我,只怕仇家打上门我都还不自知。” 贺才道:“都是兄弟,也不必多说什么。我以前糊涂混账,也不怪王兄看轻。王兄,我该回去了。” 王兰作揖,一揖到底,相送贺才。贺才回了一礼,转身走进黑暗里,消失在夜色中。 王兰回了泰山大帝庙之后,这棵桑树底下,一蓬黑烟冒了出来,贺才站在黑烟当中,眼神晦暗不明。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王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贺才轻笑着,眉心浮现一朵漆黑的莲花,他忽然一掌朝身后拍去,黑气化作长蛇咬向身后。 一只素净的手抓住了黑蛇,将黑蛇捏成黑气,手的主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佳人如画,眼含春水,正是当日从鲤鱼剑下逃生的白莲。 贺才道:“白莲圣女,区区金华就让你吃了这么大亏,重伤着逃回教中,未免也有些不中用了。” 白莲捋了捋发丝,道:“我中不中用,你可以试试呀。几十年前趁着黒莲堂主攻打铁围山逃出来,你成了黒莲圣子,又学了几分能耐,便心大了?” 贺才满是血丝的眼睛里一圈圈赤红的纹路在眼珠子上爬动,他道:“我不想和你扯皮,你也别来拖我后腿。办砸了差使,你还能再爬一次地尊的床吗?” 白莲不羞不恼,道:“你也别激我,你变着法想证明你比我强,我就瞧瞧你这蠢如猪的故友能有什么用。” 两人相视一眼,忌惮着后退离开。 而泰山大帝庙中,王兰却备好了礼品,准备拜访鬼差了。 兰若寺里灯火早歇,鬼市里一片堂皇。泉上人拄着拐杖,在兰若寺里炼气,便是成了鬼仙,泉上人也没有一刻放弃过修行。 有狐在月下,仰首望空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上入于月中;一吸,辄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1 内丹已去,但泉上人凭借活着时修行的道法,又修炼出一颗鬼丹。鬼丹出口,仿佛荧荧一月,天地间的阴气伴着月华在鬼丹上盘萦,美不胜收。 泉上人炼了一会儿气,便生出几分寂寥之感。把鬼丹纳入腹中,拄着拐杖在兰若寺漫步。黑夜对于狐鬼来说,与白昼并无分别。 几年之前兰若寺还是鬼窟,如今却好似仙府。他一个狐鬼,成了兰若寺的大管家,统领黑山大大小小的妖怪。想起来当年,却恍如隔世。 泉上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寺后藏经阁。青槐如同华盖,月光照不过树叶,只有零星斑点投来。但这棵树本身就在发光,莹莹光辉,这是生机显化的灵光。凡人的眼睛看不透,没有修行到一定气候的鬼魅也看不透,但是泉上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藏经阁灯火亮着。 泉上人知道槐序在里面看书,他知道槐序修行的是佛法,若是不通佛理,是无法把佛法炼好的。 白献之应当也在看书,从他醒过来,似乎留下了什么病症,一刻不见了槐序,心里就不踏实——这是他的原话。所以他此刻应当是在里面看道经。 泉上人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股郁气横冲直撞,不发泄出来实在难受。但他不想这样打搅槐序,他觉得自己不该给槐序添麻烦。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四岁模样的白吉和白喜在空中飞着,那些灯笼请为他引路。 白吉和白喜是婴灵的首领,兄妹俩常伴槐序左右,时常聆听佛法,纵然听不懂,但随着翟杨晟来教书,从无到有,他们也渐渐懂了些道理。 这是开蒙,也是开灵。婴灵难以度化,因为婴儿除了本能的情绪发泄,没办法进行沟通。人说什么尚且听不懂,何况佛法。但现在,兰若寺的婴灵在长大。不仅仅是婴灵,那些初生的妖精都在成长。这是黑山的下一代。 泉上人胡思乱想着,进了藏经阁。白吉给他搬了一个板凳——这个孩子已经知礼了。 苍老的白狐穿着一身衣服,坐在槐序旁边,槐序放下佛经,青碧的眸子泛起一丝惊讶与喜悦,道:“恭喜,泉上人快踏入地仙了。” 第五十四章 庆元府 热门推荐:、 、 、 、 、 、 、 泉上人苦笑一声,自家事自家明白,说是快踏入地仙,实际上离地仙还远着。这一步,岂是说踏过就踏过的。人仙修道术,地仙修道法。已经从细枝末节,到了更高深的地方。 若是机缘来了,如槐序一般,只是灵光乍现,便可以踏入地仙。若是机缘不来,如同二春道人,苦修几十年,还在人仙境界徘徊。 槐序看他似乎不信,笑道:“你别不信,我看你一身法力都精粹如光,灵光透顶照耀虚空,已经把天狐拜月术修成极致,等时机一到,由术入法也是情理之中。” 泉上人道:“哪有这般容易。我方才采气之时,总是心神不宁,往事如烟,又搅得我心中一团乱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复了。” 槐序听着,更是高兴,道:“你这是仙根感应,灵光动荡,有什么往事不妨说出来,若有什么没有了断的,就趁着清闲去一发了结了。了断尘缘,心思澄净,再踏入地仙就容易得多了。” 泉上人叹了一口气,十分寂寥,苍老的狐脸上带着几分落寞,道:“大王也知道,我原来只是在山中清修,虽然是一只狐狸,但寻求的却是仙道。天狐拜月,修成的灵气灵身也都是仙体。有一日我在山中清修,吐纳狐丹之时,却不妨有一个鬼差带着小鬼来夺。我顾忌鬼差勾魂异力,不敢去争,眼见着这狐丹被鬼差喂了小鬼,将鬼化作鬼仙,毁了我一世清修。 那个时候,我就是人仙尽头了。没了狐丹,天狐拜月也没法再修炼出一粒狐丹,我就去人间求法。先是跟随一个书生,转而跟随一个破落道士。道士死后,他徒弟没钱花,就设计捉了我满门老小百余口,剥了皮制成白狐氅,进献镇南王,得了荣华富贵。” 泉上人狐眼中一片哀伤,道:“我生平心思寡淡,不与人争,却先辈夺了内丹,后没护住后人,可怜一家大小狐狸。” “我死后凭着积累的一口仙气,勉强没有化成厉鬼,而是化作鬼仙,若非大王收留,也没有今日之身。” 泉上人将往事一一倾吐,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血泪辛酸,却让人恻然。 槐序把书卷卷起问,道:“镇南王是在庆元府?” 泉上人一怔,就听槐序道:“明日我们走一趟庆元府吧。” 泉上人心中一烫,只觉得眼睛发热,应了声是。 槐序从来是说一不二,泉上人打理好出门的行装,这些事他已经不常做了,很多时候都是黄大郎在打理这些。他做来依旧顺手,给狼鬼套上缰绳,他坐在白狼的背上,身形几乎和白狼融为一体。 天明时分,槐序带着白献之,山宝和木贵驾车,泉上人和黄大郎随侍,驾车前往宁波。 狼鬼化作马匹在官道上飞奔,事实上足不沾地,真正的在空中飞腾,不受地形限制。 鬼魅飞腾速度极快,从金华府到庆元府,日落之前便至。庆元府的繁华并不逊色金华,但庆元府最尊贵的,还是镇南王。 镇南王乃是先王四子东西子,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老王爷早年征战被人暗算,坏了肾水,老来方得子,生了世子项宁城。 项宁城虽然是镇南王的儿子,和圣上同辈,却和太子年纪相仿。 槐序来庆元府之后,直接去了香行落脚。半年的时间,有槐序不计较成本的投入,兰若香行在东南一带遍地开花。 如今的香行做得已经不仅仅是香丸,女儿家日常用的香粉、香膏、香水、香胰,一应和气味有关的商品都有在做。 槐序查账时经常会和姑娘们交流想法,开阔思路,兰若香行如今已经是日进斗金,商品远销北地,不要说东南道,就是京城,也知道这香的名声。 大东家以查账的名头到香行休憩,也不是什么大事。兰若香行在庆元府,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在经营。 离开金华府,槐序也不敢说能照顾到手下妖鬼,要是被人捉走,他救都救不急。兰若香行的分行,大多是经过容娘以妖鬼亲自考验过的普通人,忠诚和信义上毫无问题。毕竟很多事人不知道,鬼神却一清二楚。 fantuantanshu.com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笑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是说笑而已。事情只要做出来,便不可能将耳目都瞒住。 死人对人的了解,比活人本身都多。 槐序除了查账,自然也不能什么啧不干,庆元府的食物和景色,若是没有品尝品鉴过,也是白来一趟。 槐序带着白献之,身后跟着山宝,把泉上人扔在香行查账,大摇大摆的出个门。大东家做事,底下人看着就行,也没人拦着,香行的掌柜还亲自为大东家介绍了当地的美食美景美人。 江南一带,青楼楚馆历来就多。江南的公子哥们也大多带着脂粉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地方的人生活过得精致精巧。 打听消息的地方除了酒楼就是青楼,青年才俊,风流倜傥,自然是青楼更合适。 青楼也不是仅仅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诗词歌舞才是上等花阁的本事,皮肉生意反倒落了下乘。 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镇南王府的深浅,槐序亦不敢轻易用道法试探。 上了绮云阁,正逢大家莫桑芷登台献艺,一舞惊鸿,名扬天下。 槐序和白献之在席间坐着,座位之间被屏风隔住。众人见大家献舞,掌声雷动。可见这莫桑芷是确实名扬江南。 又听人说道:“东南四玉,庆元府的莫桑芷莫大家,金华府的白莲白大家,金陵的申蓉赋申大家,钱塘的沈思云沈大家,莫大家最善歌舞,今日登台献艺怕是还靠在镇南王世子的面子上。” 有人问道:“听说白大家和白莲教勾结,乃是白莲教的探子,已经被立案追捕了,不知真假如何。” 有人答:“那还有假,听说白莲妖女精通妖术,惑人心神,追捕她的官差有好些个都被吸干了精血。官家的事,哪还有假?” “噤声!莫大家要开始了。” 槐序听在耳中,知道镇南王世子竟就在场中。屏风相隔,槐序也不急着去看,朝安心欣赏歌舞。 莫桑芷能称大家,便在歌舞之上,真有惊人造诣。莫桑芷面戴丝巾,说是不愿容貌夺去歌舞光辉,然而欲盖弥彰,却偏偏最引人入胜。 莫桑芷开口,声音婉转,仿佛黄莺,然而人的喉舌,却远比黄莺多情,好似春风拂面,三月春花绽放一般。 莫桑芷的身段也极美,舞秀玲珑,恍然若仙。 槐序看得认真而且入神,白献之瞧着,也不知怎么,心里就生出一股子不快,便细声低语道:“我瞧着也不怎么样,见识过师兄的祭舞,这世上还有什么表演能入眼。” 白献之说这话,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槐序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跳舞好看?” 白献之和他相处许久,看他脸色就知道这是生气了,当下打个哈哈,道:“看她,看她。” 槐序瞥了个眼神,心里却觉得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好带。以前是养在身边,耍宝卖萌样样能来,没事逗弄着,看他生气也觉得有趣。现在长大了,却傻了很多,偏没了那股机灵劲。 不过……长大了似乎也不能用孩子的眼光去看待。 槐序看着歌舞,余光却瞥着白献之。弱冠之年,生得一副好皮相,眉尾锋利,眼神锐利,生得俊朗,猿臂蜂腰,身形高挑。 白献之的精神不在歌舞,支着头,大半的眼神都落在槐序身上,只是看着,似乎就能让他觉得欢喜。 粘人。 槐序收回目光,白献之若有所觉,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安定下来。 槐序道:“你仔细瞧瞧,这位莫大家是什么路数。” 白献之一怔,循着槐序的目光去看台上。莫大家歌舞无一不美,技进乎道,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魅惑。 这不是她刻意发作,而是本身无意中流露的道韵。 白献之瞧了一会儿,细细分辨,道:“瞧着像是走炼心路的人?” 槐序点了点头,道:“愿意深陷红尘的修行中人,除了白莲那种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像莫桑芷这般为了以情炼心。倒是不清楚东南四玉剩下的两个是不是普通人了。” 白献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草莽多龙蛇,深山大泽养鱼龙,但草莽之中也毫不逊色。求道亦求心,道在天地,也在己心。” 槐序看着他,眸色一暗,知道白献之其实并不明白炼心的真谛。若是明白了,也就不会还是人仙了。他沉浸玄阴气,领悟玄阴真意,以他的聪明才智,早该成地仙了。 修行之路历来就是独行之路,可三五做伴,二三为侣,但自己的路,永远只有自己走。 槐序并没有点破,山雨欲来风满楼,清净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吧。 王朝鼎盛,天下拱服,只有王朝衰微,才有各种龙蛇出世。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如今这天下,已经不是霸王开业时那般寂静了。 槐序摸了摸腰上的玉钩,轻笑一声,没有言语。 “师兄,你笑什么。” “没什么。山高水长,献之,等帮泉上人解决旧事,我带你去游历大好河山怎么样?” “好。” 第五十五章 桑芷 热门推荐:、 、 、 、 、 、 、 莫大家歌舞之时,忽然有鸟雀在窗边相和。众客皆惊,有人言道:“早就听闻莫大家唱歌有百鸟相和,堪比凤凰之鸣,因此有百鸟朝莫之说。” 槐序悚然而惊,直勾勾的看着莫桑芷,见她毫不理会众人窃窃之声,舞袖翩翩,真如凤凰展翅,姿态无双,不由得和白献之对视一眼,道:“我还是小瞧了这乱象。” 白献之和他心意相通,道:“师兄……我们这次怕又碰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槐序道:“百鸟朝莫,好大的雄心,好大的算计。也不知这莫大家身后站着谁,竟有这等魄力。” “天子素来以真龙自称,能配龙命,只有凤格。百鸟朝莫,要代凤命定龙命吗?” 若是朝廷春秋鼎盛,传出什么小凤凰,可能也没什么。只是虞朝老迈衰微,这时候传出一个凤命,若是没嫁到皇室,是要明说虞朝龙命已失,天下将要易主吗? 这时候,只要来几个天下有名的相士术士,将莫桑芷的命格定下,天下传扬,会引起什么样的扰乱,实在难说。 虞朝死活和槐序没什么关系,但是镇南王的地盘出了凤命,只怕最近庆元府都会不安宁。他要讨回白狐氅,这是节骨眼上,实在不是时机。 槐序道:“不知道这莫桑芷是什么来头,凤命贵不可言,但若是凤命出自花楼,只怕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白献之瞅瞅他,道:“我去打探打探消息?” 槐序道:“不必,送消息的人自己来了。” 白献之不解,槐序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地仙的感应和人仙的感应自然不同,地仙感应已经进入更深的虚空境,和人仙只能感应周围完全不同。 槐序带着他的白献之去看,在绮云阁的厨房里,有个地洞,洞里躺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 白献之一个晃神,灵神就回到了躯壳内,槐序的手从他肩上放下。白献之并不清楚那只大老鼠的底细,但借着槐序的眼睛却看出那大老鼠极不好惹,不由问道:“那是谁?” 槐序道:“遁地老祖,也是人仙。不过这大老鼠有事求我,我还没给他办。” 白献之问道:“师兄什么时候认识这大老鼠了?” 槐序瞥了他一眼,道:“早就听说,只是不曾见过他本人罢了。遁地老祖是鼠妖,早年在北地生活,因为东南富庶,鱼米之乡,便定居东南多年。别看他是只老鼠,但只这老鼠是天下老鼠的祖宗。稍一翻身,就是大灾难。” 白献之道:“鼠灾?听起来倒像是蝗神。” 槐序点了点头,道:“和蝗神相似,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生灵涂炭。这只大老鼠当年过境南迁,还是走运河过来,不然一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似这种亦神亦妖的怪物,没什么人会去招惹。他们和青蛙神有些类似,却因为和人道相悖,总是被认为是恐怖邪恶的神灵,修成地仙极难。但他们在天地灾劫中占着一环,近乎不死之身。 天地运数如此,水旱、鼠蝗、瘟疫,都算得上人道的灾劫,除不尽灭不掉。王朝鼎盛,他们都算不上大问题,但一逢乱世,他们比任何武器更有威力。 白献之问道:“他来求师兄,是为了什么?” 槐序道:“是猫。金华猫三年成精,数量众多,猫王是他的克星,已经盯上他了,他就来求我收猫。上次来时,你正昏迷着,我虽然应下了,却不曾动手,不想这大老鼠躲到了这里。” 说起当日昏迷,白献之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的,只是一醒来,就看到槐序正在拜佛。白献之不知道大尊出过手,只以为是自己自然醒来,槐序却也没有解释过。 白献之为了给他争取时间而陷入险境,他把白献之救出来,不管是什么方法,都是应当而且自然的事情。 台上莫桑芷歌舞终了,窗外的鸟雀扑拉拉飞走一片,满座落针可闻。不知是谁起头叫了声“好”,随后掌声雷动。 莫桑芷从台上退下去,这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跟着往台后而去。这年轻人生得容貌俊朗,身后跟着两个卫士。 零点看书网 白献之指着他道:“这必是镇南王世子了。” 槐序道:“先听听是怎么个门道。” 项宁城带着卫士到了莫桑芷的闺房,莫桑芷正披上一件外套,摘了面纱,将真容露出来。 项宁城看得呆了两眼,只听莫桑芷道:“世子想看我歌舞,我登台了,世子想见我,我便来了。世子还有什么话说。” 项宁城抿了抿嘴,他追求莫桑芷也并非一日,千金豪掷,日夜捧场。莫桑芷这个大家能出头,项宁城出了大力。 莫桑芷还只是绮云阁的花魁的时候,项宁城看上了她。镇南王在庆元府一手遮天,世子看上的人,且花重金砸下,绮云阁的东家也不曾为难莫桑芷。 项宁城是真喜欢莫桑芷,并不愿意用强。然而莫桑芷却对他并没有什么意思,最初的敬畏和逢场作戏过去,就只剩下敷衍。 项宁城道:“桑芷,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心悦吗?” 莫桑芷看着项宁城,目光闪动一下,避开他的凝视,道:“世子,我配不上你。” 项宁城道:“我说过我不在乎,我为你赎身你不愿意,我为你花钱你也不愿意,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你就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吗?” 莫桑芷深吸一口气,嘴上挂着冷冷的嘲讽,道:“您是世子,奴不过贱籍,感念世子这么多年的照顾,只是奴配不上你呢。我相信老王爷也不会愿意你找一个风尘女子。” 项宁城道:“桑芷,你知道我不在乎。我可以让你摆脱贱籍,父亲也不会干涉我的决定。跟我走不好吗?” 莫桑芷心里一软,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爱她,他没有妻妾,没有通房,能文能武,身世高贵,能满足女人对丈夫的一切幻想。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莫桑芷硬起心肠,道:“世子若是实在想要奴,奴不会反抗。” “奴,奴,奴,你什么时候只会说这些!桑芷,你到底想要什么?”项宁城呼吸急促,他**几声,莫桑芷并没有回答。 她侧着脸看窗外,白皙的脖颈弯出美丽的弧度。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精致得如同一只陶瓷美人。 项宁城的心渐渐沉下去。莫桑芷有自己的骨头和坚持,他忽然觉得累了,又有一股恶意从心底窜出来,他听见他的嘴说:“好……今夜会有人来接你,莫大家的身子,本世子会好好品尝。” 他看见她脸上破碎的表情和不可置信,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快意,但是这种快意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深深的伤疤。 项宁城转身,身形有些摇晃,只是一瞬,就被他挺直了腰杆,走出门去。 房内渐渐安静下来,丫头们通通退下,只有莫桑芷的贴身丫鬟还留在房中。 “小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吧?”丫鬟挺胸抬头,脸上露出一副不愉和不赞同。 莫桑芷垂下眼眸,道:“去,为什么不会。”莫桑芷走到镜子钱,卸下金钗,道:“他一个凡人,还能对我如何?” 丫鬟笑笑,上前帮莫桑芷梳妆打扮,道:“要我说,这位宁城世子也真是傻得可怜。” 莫桑芷心里涌起一股不快,脸上表情冷了几分。丫鬟并未察觉,只继续道:“宗门的意思,是尽快摆脱他。小姐,时间不多了,不日张石珠就要南下,为皇帝堪定龙脉。这是小姐的机会,莫家的大仇能否得报,全在此一举。镇南王世子玩一玩也就罢了,小姐可不要深陷其中。” 莫桑芷捏住掌心,道:“我知道。”她顿了顿,又换了一副语调,道:“好晚晴,你说张石珠是个什么的人?” 晚晴梳理这莫桑芷的头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宗门已经打理好了,只要小姐好好准备,一切都水到渠成。” 莫桑芷回头看着晚晴,伸手在她胸脯上抓了一下,道:“到时候要是不行,我就把你送去给张石珠暖床,只是可怜我们家晚晴这一对玉兔了,啧啧啧。” 晚晴有些羞恼,看着莫桑芷眼里的打趣,又无法发作,只能闷声道:“小姐莫闹,说正事呢。” 莫桑芷娇笑道:“还有什么比我们家晚晴更重要,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更大。” “小姐!” 白献之捏了捏耳朵,看了槐序一眼。槐序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茶,道:“回去吧。” 槐序在前,白献之在后,路过集市时,白献之忽然站住,买了两根糖葫芦。晶莹的糖衣裹住红色的山楂,白献之自己叼着一个,另一个喂到槐序嘴边。 他的表情太过自然,槐序也没有觉得别扭,就像他还没长大的时候,吃东西总要和他分食,自己吃到嘴里的,必然也要喂一口到他嘴里。 槐序张口咬住一颗山楂,白献之便把竹签抽出来。 糖衣咬得咯嘣脆,甜味和山楂的酸味混成一块,在口齿中弥漫着果香和糖香。 5五6.第五十六章、夜话 热门推荐:、 、 、 、 、 、 、 大包小包买了很多庆元府的特产和小吃,光顾了庆元府府城的花街和美景,心满意足的白献之和槐序回了香行。 泉上人在查账,实际上这头老狐狸对账本一窍不通,都是他在翻动,黄大郎在看。黄大郎跟在容娘身后有一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后来又被派出去总管善堂的事宜,修桥铺路,福泽乡里。 槐序是把他当做泉上人的接班人来培养,日后辅助泉上人统领黑山大小妖怪。除了修为太低,不能服众,这头黄鼬的见识,已经不同一般妖怪了。 泉上人的智慧和睿智是时光历练出来的精粹,而黄大郎的聪明才智,则是通过学习得来的。 买回来的东西被掌柜安排小厮放到马车里。 槐序和掌柜说了些话,褒奖了他的勤勉和用心,也希望他能更勇于开拓一些。 庆元府的掌柜做的不错,槐序也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地方,便不再多言,把心里不安的掌柜放走。 后半夜时,听见窗户响动,有一只大老鼠从窗台缝里钻进来,就地一滚。站到槐序身前。 槐序在读经,白献之在采气。大老鼠捋了捋胡须,似模似样的行礼道:“见过兰若王,见过黑山山神。” 槐序点了点头,白献之还了一礼。槐序已经有这样的底气,受遁地老祖一拜,也算不得什么。 遁地老祖开口却是问责来的,哭诉道:“兰若王,我求您的事,您好歹找个时间帮我解决了呀。我被那个畜牲追了好久,从金华府跑到庆元府来躲藏。估摸着过几天又会被他找过来,您救我一次,日后但有所需,我遁地任您差遣。” 这头大老鼠哭诉着,摆着一副伤心欲绝的面孔,叫槐序有些哭笑不得。遁地老祖是老鼠不假,但早就脱离了老鼠的习性,胆小如鼠用在他身上,就是天大笑话。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过是性格使然。槐序和白献之都不会把这话当真,金华猫对他而言或许是和很大的麻烦,但离威胁性命还差得远。 这只老鼠活了近千年,本体一直在沉睡,只有化身蹦哒得厉害。就是被金华猫杀到近前,也不过是损失一具化身,他的真身,金华猫是不可能找到的。 只是化身有化身的苦,化身一死,本体又在沉睡,等再见天日,怕又是要一两百年——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槐序道:“我还要在庆元府多待几日,他若是来了,我帮你拦下就是。至于报答,我也不要你出生入死,只要你帮我打探些消息。” 遁地老祖眼睛一亮,道:“打探消息,这您了找对人了。” 遁地老祖身子肥大,四肢短小,显然这些时日吃了不少好东西,有些站不住。大老鼠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到地上。 白献之给他拿了个小板凳,遁地老祖道了声谢,爬到凳子上坐下,道:“您要打听谁?” 槐序道:“镇南王府,镇南王府里有意见白狐氅,我需要拿回来。” 他说的是拿回来,遁地老祖心里敞亮,道:“镇南王府不太好进——那种地方,您明白,总会养几个供奉,辟邪之物太多。不过想要只是打听消息,倒也未必有多难。但要将白狐氅拿回来,我可能帮不了您。” 槐序点了点头,道:“怎么取回来我会想办法,你帮我打探一下东西还在不在。另外,你在绮云阁待着,对莫桑芷有多少了解。” yyxs.la 遁地老祖嘿嘿一笑,鼠脸上露出几分猥琐来,道:“莫小娘子?嘿嘿,大王也好这一口。” 白献之道:“只是打探消息,你想哪儿去了。” 遁地老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道:“要说莫小娘子,也不是普通人,身后不知道站着哪个宗门,身怀道术。莫小娘子身边的丫鬟晚晴应当就是宗门里派来照顾和督促她的。莫小娘子的身世她们说得不多,应当是十几年前名门莫家之后。这莫家,似乎是因为牵扯了什么大事,家中人口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小娘子心心念念想救回家人,正准备和宗门合伙算计钦天监的术士张石珠。” “我在绮云阁偷听这么些时日,小娘子和宗门也是面和心不和。镇南王世子对小娘子用情至深,小娘子似乎动情,却又不能涉足,想来这些时日应当也很煎熬。” 大老鼠一副唏嘘,怜香惜玉之情溢于言表,瞧着倒似个多情种子。 槐序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得嘞,那我可也蒙您关照,您可别让那头蠢猫找着我。”遁地老祖说着,作揖告辞,又准备从窗户缝里爬出去。 这老鼠吃得太肥,爬了几次差点从墙上掉下来,白献之伸手拎着他的顶瓜皮,把他从窗台上放下去。 “谢谢黑山君。”大老鼠挨着土,就消失不见了。 大老鼠消失得太快,快到白献之还没有感知到,就自然了无踪迹。白献之表情顿了一下,道:“好厉害的遁术。” 白献之先前看遁地老祖的行为心里还有疑虑,但这一会儿,便把这点疑虑打消,活过千年,称作老祖的家伙,岂是泛泛之辈。 槐序道:“遁地老祖仗着神通打探消息,他自己听出来的消息必然可信,但从其他老鼠那得来的消息,就未必准确了。希望他用心一些吧。” 白献之自然明白,凭借耳朵听到的东西,和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相同。遁地老祖是修行高深,凭借耳朵就可以勾勒乾坤,揣摩人心,但其他鼠精就未必有这本领了。 白献之道:“师兄对莫家可有了解?” 槐序摇了摇头,道:“我对莫家能有什么了解,我也久不出世,东南道的事我清楚,别的就不好说了。” 槐序敲了敲经卷,忽然一顿,道:“我虽然不清楚,但必定有人清楚。” 槐序当即手书一封,唤出一位罗刹神,但:“劳烦将此信送与玉夫人,再带着她的回信来。” 罗刹神点了点头,背后展开一对翅膀,冲天而起。 白献之道:“我去探探镇南王府?” 槐序摇了摇头,道:“镇南王府有龙气镇压,不好进。” 白献之道:“我们不好进,自然有人带我们进去。” 槐序眉头一挑,点头同意了。 白献之轻笑一声,化作一线月光往绮云阁而去。 莫桑芷盛装而待,正在房中饮酒,一小盏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近年来番邦日盛,这样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她能喝到,是项宁城的宠爱。 晚晴在一边刺绣,抬头道:“小姐,你回绝他便是,何必一定要去?” 莫桑芷红唇轻抿,道:“你不是我,你不懂的。他是个傻子,明明不舍得对我做什么,偏偏还要强撑。傻极了。” 晚晴道:“小姐,你可别对他动心了,我金玉阁的女人,最忌用情。” 莫桑芷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不会。” 她心中并不这么认为,入世入情,若是都没有爱过,又凭什么说炼心。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给晚晴听。 金玉阁需要一个天赋出众,但是听话的弟子,她是金玉阁的弟子,便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如果,如果没有遇见他。 琉璃盏中的葡萄酒迷离动人,莫桑芷微微一笑。 宗门需要她这颗棋子,却不肯给她半点自由。棋子,也是会反抗的。 片刻后,有卫士敲门,喊了一声,道:“莫姑娘,世子有请。” 莫桑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出了绮云阁,登上去镇南王府的马车。 晚晴跟着要上去,被卫士伸手一拦,道:“我家世子只请了莫姑娘一人。” “你!”晚晴正要发作,却听那车内莫桑芷道:“晚晴,等我回来。” 晚晴愤愤不平,却不敢违逆,她再从心里看轻莫桑芷,也不敢真的顶撞她。莫桑芷是她名义上的主子,哪怕只是名义上。 马车往镇南王府而去,车轮转动,有一道月光落到马车后,轻轻地坠在马车上。 镇南王府有龙气相护,除非主人同意,没人那个方外之人能够擅闯。但是被邀请的人,是例外的。 马车从镇南王的偏门进去,并没有受到龙气的阻挡,坠在马车上的月光自然也在此列。 进入镇南王府,白献之却更加谨慎,没有擅动。 镇南王府上空盘旋的龙气之外,在王府深处还深藏着三股强大的气息。一股暴烈入火,虽见衰弱,但仍旧不可匹敌,一股不动如山,一股不停的吸摄周围的天地元气。 惊动任何一个,白献之都不一定能脱身,好在他此来也并不准备深入镇南王府,跟着莫桑芷转一转也就是了。 马车停在侧门,莫桑芷下了马车,进了世子的大院。项宁城在园中等候,看见莫桑芷盛装的那一刻,他的心又开始乱跳。 他以为他能狠心,他以为他能就此割舍,但人出现在眼前,一切就都成了妄想。 “桑芷……” 57.第五十七章、投效 热门推荐:、 、 、 、 、 、 、 莫桑芷一笑,她平日里并不轻易露出笑容,金玉阁,取自金风玉露,应作金风玉露阁。她若笑,便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莫桑芷年幼时莫家遭逢大变,金风玉露阁将莫桑芷收养,养在宗门,既是不可缺少的棋子,也是宗门最杰出的弟子。 莫桑芷粲然一笑,便把项宁城的魂都要勾去。项宁城浑浑噩噩,痴痴傻傻,不知为何,便悲成中来,落下两行清泪。 莫桑芷行至他面前,道:“宁城,你哭什么。” 项宁城道:“我哭我自己,佳人如斯,却不喜我。我心悦你,舍不得伤你,你疏远我,我便心如刀绞。” 项宁城有问必答,神志并不昏溃,只是情难自禁,莫桑芷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风玉露诀的厉害,再正人君子,也未必能在她面前守得住内心的阴暗。 男人喜欢女人,想要得到女人,却未必是真的爱女人。征服、亵渎、占有,也许有许多原因是一个男人追求女人的动机,但这些动机,未必有一个是出于至诚。 也正是因为如此,莫桑芷伸手摸上项宁城的脸,心里一片欢喜和悲伤。 “你这傻子,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她不是在问,而是在说。莫桑芷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未必会碰上第二个像项宁城这样的人。 “冤家。”莫桑芷抬头吻上项宁城,项宁城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 项宁城笨拙的搂住莫桑芷,笨拙的回吻,心里渐渐平静,却又一把把她推开。 “桑芷,是我无状了。我不该让你来,你既然不喜欢我,我便不该害你。” 莫桑芷轻轻一笑,从背后环住项宁城的腰,道:“我心悦君。” 只是喜欢,却不能在一起。莫桑芷神色淡然,眼眶却红了,人世间又那么多无奈和不顺遂,而人却毫无办法。 也许忍得多了,便逐渐习惯了。 莫桑芷的金风玉露诀催动到极致,项宁城的理智早就被情绪淹没,莫桑芷扳过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脸,道了声冤家。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求长久,只求朝夕之欢。 白献之在花园的假山后藏着,眼神晦暗不明。一股难言的心思在他心底蠢动,渐渐生根发芽,长出枝叶繁杂的藤蔓。 白献之听到了一声笑。 他低头去看,只见一只灰色的大老鼠在他脚边偷笑。这只大老鼠和遁地老祖长得全然不同,只是一只普通的老鼠,但白献之分明从他身上感应到了遁地老祖的气息。 “遁地老兄?” 硕鼠人立,靠在假山上,道:“黑山君,你可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白献之眼神一凝,道:“什么以前?” 硕鼠道:“遁地老祖可不是那些小孩子,黑山君五百年前的风采我尚且见过,只是没想到一失踪五百年,黑山君就成了这副模样。” 白献之叹了一声,眼神放空,重生一世之后,前世许多东西都渐渐模糊。他从不刻意去回想,就任过去渐渐消散。 白献之凝而不露的杀机缓缓散去,道:“这副模样怎么了,谁说就不如五百年前呢。” 硕鼠有些僵硬的身体也自然起来,瞧着白献之的脸色,道:“果真是大不一样了。五百年前我偷偷见你的时候,你虽然邪焰正炽,威风堂堂,却满身的空洞。现在虽然弱了许多,却比以前看着舒服多了。” 硕鼠嘿嘿一声,道:“兰若王居功甚伟啊。” 白献之有些兴味,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硕鼠道:“我自然知道。黑山上鼠精也不少,以前二春道人还曾控制锦毛鼠去黑山打探消息,都被我截过几回,不然,你们也没那么容易瞒过他。” yyxs.la 白献之这才有些惊讶,道:“蝗神鼠神从不轻易押宝,这倒是稀奇了。” 硕鼠道:“我也不想,要是可以,我早就找个大户的仓库,躲在里面吃喝玩乐不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呀,恐怕你不知道,雀神死了。” 白献之并不清楚雀神是什么人。只听硕鼠道:“你以为蝗神和我是不死之身,故而毫无顾忌,实际上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我有猫神蛇神相克,蝗神有雀神相克。可是雀神死了,不知道被谁击杀了。蝗神第一时间就有感应,已经不敢现身了。” 白献之眉头深锁,道:“有人想利用蝗神?” 硕鼠点了点头,道:“蝗神和我不一样,我千年不死,都在沉睡。但蝗神却是三年一轮回,周而复始,三年就会死一次。蝗神复活会有虚弱期,很容易被算计。你知道,天下将乱,我和蝗神早有感应。一旦龙气将崩,我和蝗神都会发难,掀起乱象,摧毁旧龙以生新龙。这是我们的职责,但是我们掀起的乱象,却不能自己平息。蝗灾是蝗神的一部分,自己怎么杀自己,只有雀神在,才能抑制蝗灾的范围。新龙一生,天下再度稳固,就需要雀神出手平息蝗灾。” 硕鼠走了两步,道:“现在雀神死了,蝗神就没了克星,一旦作乱,嘿嘿,虞朝这条老龙还没死,但是已经有人想让它提前死了。蝗神是聪明人,只是脾气坏,她躲得严实,并不准备顺了这人的心思。只是蝗神不作乱,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有人想她死啊,她死了,蝗灾自然就来了。” 硕鼠道:“金华猫我并不放在眼里,猫神蛇神我也不放在眼里。若是放在往日,这头蠢猫敢追杀我本尊,我早就用无数手段让他死了。但是现在我不敢了,我需要你们帮我,拦住这头蠢猫,却不杀他。兰若王心善,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白献之双手抱怀,仰头看着天空,道:“你又为何跟我说这些?” 硕鼠道:“你是黑山君,五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邪魔。虽然现在改邪归正了,但是难保有一天不会再走回去。” 硕鼠看了一眼白献之,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信息。 硕鼠道:“不管您会不会走回魔道都不打紧,我愿意在您麾下做事,只需要您护我度过这一劫。” 白献之站直了身体,他闭着眼睛,细细体味着天地间的阴幽之气。硕鼠能感觉到一股诡秘的气息从他身上融入天地间,不敢打扰,默默等候了片刻,这股诡秘的气息又回到白献之体内。 白献之道:“你愿意追随我,我很高兴。你若是求我师兄,他也会同意。找我……为什么?” 硕鼠摇了摇头,道:“兰若王太干净了,我是生活在阴暗角落的生物,若是肆无忌惮出现在阳光下,会失去机敏。我只求活过这一劫,以后便是天地逍遥,并不求超脱。” 白献之垂眸微微计算,片刻之后,道:“这一劫随着虞朝衰败而起,新朝开业而灭。你为我做事,这一劫,我护你周全。” 硕鼠大喜,朝白献之深深一拜,道:“见过大王。”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你能找到蝗神吗。” 硕鼠道:“这可找不到,蝗神是在逃命,天下没几个人能找到,我若是能找到,只怕她也活不了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退下吧。” 硕鼠钻进假山里,消失在缝隙中。 白献之微微垂眉,神色幽暗。他虽然一直记着五百年前的自己,但是从重生开始,这股记忆就在不断弱化。被槐序捡回去之后,他更有意使自己脱离,不想被前世影响太多。但是今天却被遁地老祖勾起了纷乱的思绪。 遁地老祖活过千年,王朝生灭也经历过三次,却在这次怕了。这一劫,只怕比想象的更艰难。白献之先前感应玄阴气,果然发觉天地阴幽之息日盛。天地阴阳,此消彼长,阴盛则阳衰。 白献之叹了一声,道:“还是要早日修成地仙,不然全靠师兄,未必能保证黑山无恙。” 莫桑芷和项宁城在房中颠鸾倒凤,情动深处,忽然把金风玉露诀触动,便气息扶摇直上,功力不断增长,连带着项宁城都受益匪浅。 白献之没这听墙角的兴趣,却对这股忽然上涨的气息感到略微惊讶。 金风玉露诀,不是双修术,却比双修术更奇妙。 远离庆元府,金华府府城,太守夜饮,赴宴未归,玉夫人忽然听到窗外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玉夫人心中一动,推开窗户,只见一个罗刹神在她窗前停留,背上双翼扇动。 罗刹鬼和罗刹神玉夫人还是分得清的,罗刹神将一封信笺递上,玉夫人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笑了一声,道:“外子饮宴未归,还要请尊神稍待。” 罗刹神点了点头,道:“善。”便合身撞在墙上,化作墙上一副深色的罗刹浮雕。 夜色深沉,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玉夫人合上窗户,披了件衣服,唤来管家,道:“都这般夜深了,大人还没回来,你遣人去瞧瞧,别吃醉了。” 第五十八章 接纳 热门推荐:、 、 、 、 、 、 、 白献之回到香行时已经是后半夜,槐序的房里还亮着灯。豆大的灯火,光影微微摇动,偶尔会有灯爆起。白献之站在门口,见槐序身子倾斜,绞了灯芯,又斜靠着床铺读经。 白献之站了一会儿,就听里面一声叹息。 “进来吧,站在门口做什么。” 白献之推门进去,正对上槐序的目光。槐序的眼睛仿佛两颗宝石,温润通透,一片碧色,瞧起来,像是□□浸染,溢满了双瞳。 这是槐序度过雷劫后留下的唯一的妖的特征,就仿佛春雷唤醒一些生机,最后沉淀到他的双眼里。 也正是这一双眼睛,将槐序的脸庞提亮,整个人都通透得仿佛时刻在发光。有时候白献之都怀疑这是槐序修行金仙法留下的毛病,金仙都如此,一身紫金铜臭。 但槐序的光,是无形无色的,若真有颜色,也必定是和他眼睛一样的碧色。 这双眼睛正看着白献之,倒映着他有些不安和躁动的灵神——槐序看人总是从外表到灵神一起看个通透。 “你心乱了。” 白献之有些烦躁起来,他高大的身形走到槐序身前,遮住桌子上的灯火,把阴影投向槐序。他就这么看着槐序。 槐序微微蹙起眉头,道:“怎么了?” 白献之看了他半晌,在他的温和的气息里逐渐软化,苦笑一声,道:“遁地老祖找我寻求庇护,我答应了。” 槐序微微挑了挑眉头,白献之能看到他眼里的了然,以他的聪明,又怎么可能看不透。 白献之的呼吸粗重了一些,道:“师兄当真不在意我以前做过什么吗?” 槐序看出他的心乱,拍了拍床沿,让他坐下,说:“你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吗?” 白献之想起黑山上的枯骨和人皮,以及被槐序焚毁的那辆车辇。 “做过就是做过,做错了事情就去弥补,犯下罪业就用善功忏悔,你已经受过罚,也答应我不会再误入歧途。”槐序一笑,道:“大可不必因噎废食,倘若一把刀,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握在屠夫手里杀人无算,握在侠士手中保家卫国。你知道该怎么用,便想做就做吧,不必顾虑。” 白献之转眼把遁地老祖卖了,也并不曾想过对槐序隐瞒什么。 槐序道:“其实你大可不必什么都告诉我,你也长大了。” 白献之道:“我想要告诉师兄,我心里想的,我想做的,我做过的,我都想告诉师兄。” 他目光有些热切,他被动听过莫桑芷的墙角,又随着莫桑芷连夜赶回来。心里有一股热切蠢动,这无法言说的心思在他心里酝酿,最终到了口边,便是含蓄又隐晦。 槐序道:“你想说,我就听着。” 白献之有些失望,也说不出为什么失望,便强自笑笑,自行回房了。 槐序瞧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经书合上,吹熄灯火,合目存神。 白献之和槐序说过话,便不再顾忌,前生是前生,今世是今世,若是今生还怕受到前世的影响,他也就不会是白献之了。 白献之垂目凝神,不再压制过去,回忆就如同江河滔滔涌来。一瞬间汹涌澎湃的回忆让白献之房里的气息凝固起来,幽暗深邃的气息在白献之身上转动。 黑山老妖的那一部分以回忆的方式在白献之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白献之的灵神也在回忆中不断完善,最后沉淀到一起,深藏在白献之的识海。 白献之未曾修行时,他的灵台识海中有一口井,有一丸明珠镇压着这口井,镇压着井中的魔气。等到他开始修行之时,他的识海化作广寒阙,这口井就被封锁在寒冰中。 yyxs.la 这一刻,这口井里的魔气沸腾,漫过井中明珠,从井口流淌出来。 当年黑山老妖要重新苏醒,斩却一生而生白献之,自然准备了复生之后的手段。白献之跟着槐序之后,这些手段就被他放弃了。 但这一刻,他接受过去的自己的时候,他埋下的后手也终于发作。魔井里镇压着他修行的精纯魔气,绕过了奢摩大师的法印,蔓延在广寒阙中,化作一条阴河,在广寒阙中流淌,四处浸染着白献之的灵台。 广寒阙是白献之此世立道之基,若是损毁,便前功尽弃。但此时,广寒阙的镇魔之力却毫无反应,白献之恍若不觉,任凭井中黑水在广寒阙中腐蚀出一条河道,浸染着整座宫阙。 等到黑水流淌得差不多,井中明月都浮出来。白献之忽然一笑,广寒阙的镇魔之力如同冰雪将整条黑河如同冰封在琥珀中,凝成广寒阙的一部分。 白献之主动开辟,阴河在广寒阙中环绕一圈,又回到井中,周而复始,不断反过来被玄阴气浸染,井中明月洗炼魔性,留下精粹的阴性法力,这一口魔井,就成了白献之法力的源泉。 冰霜化开,白献之房里的气息又开始流动。这时候,隔壁假寐的槐序才翻了个身,安心入定。 槐序和白献之的联系到底有多密切,白献之不清楚,槐序却明白。从他给白献之取名,把这个邪魔引入正途,他就和白献之因缘相系。他一手把白献之教养大,感情上的维系并不比因缘上的连结差。等他修成摩耶三相妙法,遁入白献之的过去世,和黑山老妖共处一世,他在冥冥之中,就能隐隐约约感应到白献之的想法。 接受并反馈,很多时候,两个人的想法其实是相通的。若是用他前世那个孤魂的记忆来描述,便是脑回路相似。 你说的我都懂,我说了你就明白。这种共通的感受,白献之并不能察觉,但槐序修成地仙之后,就已经能略微的感知到一些。 佛法用十二因缘来阐释人生的轮回,因缘纠葛,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槐序以此入道,对它更加敏锐。 天明之时,罗刹神带着玉夫人的回信到了庆元府。槐序看过之后,才知道莫家是怎么回事。莫家三朝旧臣,西北望族,传承千年。莫家的女儿,曾许给皇室为妻,身份高贵。只是十多年前,莫家牵扯到平西王谋反之事,这一个千年世家,才毁于一旦。 槐序的眼神晦涩莫明,道:“千年世家,百鸟朝莫,这才能对得上。莫家出过凤命,如今再出凤命,也说得过去。只是莫家和皇室恩怨……这一棋,可不对盘呐。” 白献之已经从房内出来,整个人气息沉稳了许多,从槐序肩上凑过头来看信笺,道:“莫桑芷昨夜和项宁城一起……”他说着,又暧昧地低笑了一声,道:“只是趁着半夜又回去了,想来是不想金玉阁看出破绽。只是可怜镇南王世子,恐怕是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白献之声音低沉,在槐序耳旁响起,槐序听得耳朵有些痒痒。看了他一眼,道:“金玉阁倒是有些本事,早些年是一对合籍的道修所创,后来也不知怎么,女修渐渐多了,而且变得越来越古怪。” 白献之道:“世上负心人多矣,也不奇怪。” 槐序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讨来白狐氅?” 白献之想了想,道:“最简单莫过从莫桑芷入手,其次就只能装神弄鬼骗一骗,不过镇南王世子,可不好骗。” 槐序若有所思,道:“若是直接去换呢?” 白献之咦了一声,半趴在槐序背上,道:“也未尝不可,只是师兄要破坏金玉阁的计划?” 槐序也没赶他,这种亲昵的动作,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如今人大了,身高上有些差异。 “破坏倒不必,只是让这滩水更浑一点。等莫桑芷离了庆元府再说吧。” 两人安心等待,每日除了玩乐,就是修行。白献之每一日都有变化,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没脸没皮。 若是以前,必然是还有些自矜,虽然粘着,但有许多动作都不会做。 如今只要槐序在,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拱到槐序怀里。 这点小动作,对白献之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智慧是历练得来,白献之消化了前世的记忆,不仅仅是心态和性格有变化,也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论是明面上的依恋还是更隐秘无法说出口的心思。 莫桑芷在绮云阁安心修行,她无意中触动了金风玉露诀最本质的修行之法——唯情而已,和项宁城情到浓时,自然金风逢玉露,功力大涨,项宁城也因此得益甚大。 莫桑芷把项宁城的记忆封锁,项宁城只记得邀请她去过镇南王府,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却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依稀记得两人争执不休。 项宁城以为自己做错了不该做的事,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再找到绮云阁。 倒是晚晴,看莫桑芷法力大涨,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妒忌。隐秘,无法宣之于口的妒忌。 59.第五十九章、狸猫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和白献之并不曾在庆元府等到钦天监的张石珠,大术士张石珠要给皇帝堪定龙脉,若是从北地开始,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来。只是传言钦天监的道士施展观星术,堪定龙脉要从东南开始。 第一站,来的就是江宁府,金陵城。 遁地老祖传来消息,这位大术士身怀皇帝秘旨,走一趟庆元府是势在必行。 张石珠来庆元府,当然是冲着镇南王来的,但这些,早就在有心人眼里。在上都,这也算不得秘密。 走漕运,张石珠到庆元府也需要月余。槐序也不可能在庆元府香行查账查一个月,这就不是在查账,而是在挑事了。 槐序把新的居所定在了府城偏僻的废院里。这座宅院早些时候闹鬼,周围没有人居住,槐序进来的时候,从井里抓出一个女鬼,给她念了几日经文,配合着摩耶三相妙法开悟,化解了怨气,就送她去轮回了。 这座老宅,就成了槐序临时的住所。山宝木贵把宅院重新修整一番,黄大郎打扫了几间房子,便正式入住了。 槐序在宅院中的一棵柳树前站定,抚摸着柳树,道:“献之,你说这块地怎么样?” 白献之瞧了瞧,道:“于生人而言,这里是凶丧之地,对我们来说,也算个好去处,师兄有什么打算?” 槐序道:“我想在这里开一扇门。” 白献之眼神一亮,道:“师兄已经有这样的本事了吗?” 槐序点了点头,道:“地仙初涉虚空,我借助法宝,在这里开一扇门应当不会太难。” 槐序想开的门,自然是通向黑山鬼市的门。也是修成地仙之后,能够粗略感应虚空,才能施展这样的法术。这一扇门开启之后,就可以从庆元府接引妖鬼进入鬼市。 白献之道:“只是这样一来,也会危险许多。只恐有人破门而入,对鬼市不利。” 槐序轻笑,道:“无妨,若是无缘,这门,便有同于无。” 槐序有六道轮回在身,用这件至宝来勘测,并不怕有人会通过虚空门户对他不利。 槐序不怕,白献之自然不会反对,道:“那这几日便准备一些材料吧。” 槐序遣夜叉神和罗刹神回黑山宝库,寻找可用的材料。浇筑虚空门听起来像是木工活,实际上是道法和阵法乃至道理的庞大工作。 槐序没有修成地仙,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的。 待了几日,遁地老祖便叩门而来。大老鼠吃的太多,越发胖了。黄大郎请他进去,就瞧见槐序在忙着炼制阵旗。 遁地老祖作揖道:“兰若王、黑山君,你们要找的白狐氅,还在镇南王府的宝库中存着。听说这件白狐氅有仙狐之皮,非同一般宝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有仙气固体凝神,被镇南王视若珍宝。”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遁地老祖说完消息,又说了许多闲话,却不肯离开。 白献之一笑,道:“你这是赖这了?” 遁地老祖讪讪一笑,道:“不是不肯走,实在是不敢走,我已经闻到猫臭味了。” 白献之了然,妖鬼活动不像人类,喜欢在白天。金华猫的猫王恐怕已经到了府城外,在城外徘徊,只等着入夜进城了。 白献之没功夫理会他,道:“你在院中藏身,等他来便是。” 遁地老祖喜上眉梢,道:“得,我心安了。” 大老鼠在枯藤里找个地方钻进去小憩,白献之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帮着槐序准备材料。 入夜时,庆元府上一片阴云。 庆元府外有一股邪气窜起,踩着妖风进了府城。 这股妖风邪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从城头落下。妖风里一只巨大的狸猫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幽光。 各种各样的气息在狸猫的鼻子和眼睛的感知下,显现出斑斓的色彩,瑰丽的气息色彩缠绕着如同飘带。 狸猫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绮云阁,这里残留着的遁地老祖的气息最重。 有趣。狸猫想着:“不在这里,是察觉到我了吗,那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小书亭 第二个地方,是兰若香行。 香行里弥漫着各种香气,各种香丸、香膏、香粉被封在玉瓶、瓷瓶中。 狸猫扭了扭身体,变得一般狸猫大小,抬起粉嫩的肉垫在货架间行走。他抬起头嗅了嗅,被这里各种各样好闻的气息吸引着,一只猫,总是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 狸猫轻巧的爬上了架子,扯掉瓶塞,嗅了一口瓶子里的气味。真好闻。 他跳到地上,化作一个少年,头上顶着耳朵,屁股上一条尾巴微微扫动。他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香,然后放到怀里,瓶瓶罐罐选了一堆。 瓶子的碰撞声惊动了守夜人。 “谁!” 守夜人推开门进去,只见窗户大开,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货架上丢失了好些香,守夜人高呼一声:“遭贼啦!”便朝窗户外看去。 狸猫当然不会被凡人看见,他逃得很远。等夜风拂面,他忽然愣住了,他想起来自己是来抓耗子的。 少年抓了抓耳朵——他还没办法在变回原形的时候带着许多瓶瓶罐罐跑路,他抬头一看,轻咦一声。 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但是显然已经有人入住了。遁地老祖的气息进入门中,便消失在门的那一头。狸猫感应不到宅院里任何气息。 他站在门口,思考者进去还是不进去。他知道遁地老祖肯定在里面,但是他觉得危险。 还没人能瞒过他的眼睛,在夜里,他能看穿一切,却看不穿一扇破旧的门。 本能催促着他进去捉老鼠,但是智慧告诉他这里很危险。少年的尾巴不安的伸直了。 很快本能战胜了智慧,少年伸手轻轻一推,门吱呀呀的开了。 少年如同受惊一般退出很远,见到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侧过头朝门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少年无声无息的走过后园,脚下的枯枝败叶没有一丝声响。 他走到了前院,在院子里看到了两个人。一个玄衣赤纹,一个白衣青纹。玄衣赤纹的那个眼睛青碧,温和亲善。白衣青纹的那个身材挺拔,眉目冷峻。 狸猫看他那个玄衣赤纹的男人回过头对他轻轻一笑,道:“瞧,有一只狸猫。” “喵……”少年一张嘴,发出一声软糯的叫声,就知道遭了。果然,被一口道破真身,他又自行应和,幻形之术顿时就消失了。 瓶瓶罐罐落地的清脆声音响起,狸猫转身就逃。 他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地笑了声,道:“原来还是个小偷。” 狸猫卷着妖风就走,身形却不由自主得倒飞回去,被人一把掐住顶瓜皮拎了起来。 白献之抓着狸猫,放到槐序眼前,道:“你这小贼,偷了我家的东西,还敢擅闯我的府邸?” 狸猫挥舞着爪子,却一点法力也用不出来,也抓不到白献之的手,无力地叫道:“这是从香行里拿的,没有偷你的东西。” 槐序接过狸猫,伸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道:“兰若香行是我的产业,你透了我的东西,又被我抓到,说吧,你要怎么了?” 槐序身上的气息好闻极了,槐花的灵气在他的身上萦绕。槐序的手指抚摸到他的额头,狸猫不由自主地眯着眼睛,轻轻蹭了蹭。 “撒娇也没用啊……不然,你就留在我身边当宠物好了。” “喵?” “你同意了?那就这么着吧,可别偷偷跑掉。”槐序轻笑一声,在他的额头上偷偷留下一个印记。 狸猫顿时叫道:“我没有同意,我不做宠物!”他挣脱槐序的双手,往宅院外跑去。 槐序没有阻拦,任他离开。白献之看到他额头上的印记,就知道他是跑不掉的,摇了摇头,继续手中的活。 遁地老祖从枯藤里钻出来,先前狸猫来时,他浑身都僵硬起来,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是天性克制,无法违逆。 这会儿,他还有些两股颤颤。但是目睹槐序收服猫王,却更让他心惊。 猫王能千里追杀他,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小妖怪,而是实打实的大妖怪。遁地老祖虽然实力胜过猫王,但因为天性克制,并不能发挥出本事,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猫王的厉害。 但是从猫王进了宅院,他便被槐序镇压而不自知,从槐序开口,他更是半点本事都使不出来,就被白献之抓住顶瓜皮。若是槐序不在,白献之要打跑猫王尚且要费一番手脚,但这会儿,就是一个普通人,都能把这只猫抓住。 “兰若王手段,果然神乎其神。”遁地老祖虽然双股打战,却还清醒着。 槐序点了点头,道:“你可以走了,他不会再为难你了。” 遁地老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充满猫臭的庭院里多待,连忙告辞,离开了宅院。 白献之送他离开,临走时,遁地老祖忽然说:“大王,我改投兰若王还来得及吗?” 白献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遁地老祖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说笑说笑,不过大王有兰若王相助,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白献之看了庭院一眼,心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着他。只是这话,却不能宣之于口,于是轻斥一声:“走罢。” 遁地老祖不知道哪里又惹到白献之,也不愿继续惹人嫌,钻进土里消失了。 60.第六十章、术士 热门推荐:、 、 、 、 、 、 、 狸猫逃出老宅,在庆元府流窜,飞快朝府城外逃去。他一路奔跑,四周的景色飞快倒退,仿佛流光闪烁。 愚蠢。他想着,以为自己会乖乖就范吗?就算是他的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也不可能仅仅凭借好闻的气息留住猫王。 一只猫,注定是孤独的隐者。 狸猫享受着自由的气息,他跑了很远,跑得很快,他确定自己已经把那个恐怖的男人甩在身后。他放缓脚步,享受着夜色的静谧和风的清爽。 狸猫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瞬间收缩,他浑身的毛发炸开,猛地向后跳了一步。 眼前,一座荒废的老宅静静地沉睡在意思阴沉凝滞的凶地。 不可能! 他叫了一声,转身就化风而去。 老宅中,槐序轻轻地哼着歌谣,一瞬间,老宅仿佛活了起来。常年受阴气浸润诞生了灵性的物件和植物轻轻动了起来,柳树垂下绿丝绦,枝叶婆娑作响。 白献之知道他在逗猫,居然逗猫也能这么开怀。槐序开怀,便比什么都好。 第六次在老宅面前停下时,已经是天明了。狸猫浑身脏兮兮的,吐着舌头,眼睛里都是委屈的神色。 槐序在老宅中,将一面面明黄的小旗子扔进老宅的各个角落。旗子没入石墙,便在石墙上消失,没入土中,便钻进泥土,扔进水池,便化入池水,所有的旗子被放置在老宅的各个角落。 槐序将最后一面旗子扔到柳树前,金光一闪,这一面旗子在柳树前不停的旋转,最后消失在柳树中。 这株巨大的柳树一个抖动,伸展着枝丫,在树干上浮现一个模糊的面部,张口叫道:“主人。” 槐序轻轻抓了抓树脸的额头,这只树魅便张嘴吐出阵旗,阵旗在槐序面前旋转,垂下一道叉叉丫丫的金光,整座老宅都冒出光来,老宅中的物事全部虚化。如同水波荡漾,黑山上的兰若鬼市的大门如同水晶宫一样在流水中浮现。 跨过这一扇门,就是兰若鬼市。槐序没有进去,柳树将阵旗吞入腹中。睁着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槐序,眼睛里满是讨好。槐序失笑,给他喂了一道乙木法力。 柳树上的人面缓缓消失,整座老宅又变回原样。 白献之看了眼正门,笑道:“小贼不跑了,我去带他进来。” 白献之开了门,就见到垂头丧气、一脸委屈的狸猫耷拉着耳朵,看到他,就转个身子,把脸埋到肚子里。 白献之笑了一声,也不嫌脏把狸猫抱到怀里,带进老宅。 槐序看他抱着猫进来,伸手在狸猫的头上一抚,清风从他手上吹拂,将狸猫一身污垢都吹走。 “你叫什么名字。”槐序轻轻按摩着狸猫的脑袋,问道。 “名字?没有名字。”狸猫呼噜一声,没有说话,但是心念却已经透露了讯息。 槐序看着他舒服得眯成一线的眼睛,道:“叫琥珀吧。” 汉江初泼葡萄绿,银海频浮琥珀光。 如今的春意萌发,正合琥珀重光。 名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大抵在人认同这个名字的时候,就通过名字将人标识了。有些诡异莫测的道术,甚至能够通过名字施展。 名字的意义重大,如果承认了这个名字,那么给予这个名字的人,也就有了非凡的意义。 许是春光太过明媚,或者是槐序身上的气息太过清淡,又是一个春天,琥珀轻轻叫了一声,应和了这个名字。 庆元府的老宅里,逐渐成了一处热闹的地方。人类看不见的生灵,聚集在老宅里,通过老宅,往返于黑山和庆元府。 遁地老祖受槐序之托,在老宅下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府城之外,由一个块顽石看守。不方便进城的小妖怪,就可以通过顽石,从地道里到达老宅。 要青坠——那株柳树开口也没那么简单,每月并非十五的日子里,只有付出一定代价,或是灵药,或是珍宝,才能然后青坠开口吐出阵旗。 雅文库 未有几日,张石珠到了庆元府。这位大术士预测的要来得早许多,显然并不是按照预计那般,由皇室护送出行。 皇室的队伍这时候还在水上,张石珠已经不声不响的进了镇南王府。 老王爷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召令,宣读秘旨的时候,遁地老祖不好动弹,只能装蒜,因此不曾听到。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世子被禁足。 金风玉露阁的反应慢了一拍,终于在张石珠启程离开之前有了动作。 某一日莫桑芷出游,在张石珠面前经过,百鸟浮空追随。 张石珠面色大变,死死地盯住莫桑芷的马车。在这位大术士的眼中,莫桑芷头顶的云气盘旋,犹如凤形。 张石珠在庆元府多留了数日,通过钦天监与皇帝交流,得知了莫桑芷的身世,又一日,等护卫到了庆元府,便将莫桑芷带着回返上都。 莫家凤命会天下皆知。 槐序和白献之看着张石珠的船只远去,槐序抱着琥珀,轻轻地抓着他的耳朵,道了声有趣。 琥珀听他说话,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安抚得挠了挠脖子,又垂下脸。 琥珀原以为变成宠物会特别难堪,没有尊严。然而事实上,他很快就接受了新的身份并且乐在其中。 一只猫,注定要在主人的怀里沉沦。 槐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被一个小正太叫做主人。琥珀的幻形之术虽然不完全,却还是一个可爱的少年。槐序并没有把他当宠物,而是当做黑山上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当做后辈来培养。 琥珀乖觉极了,他一变回人的模样,就会被槐序抓来读书,几次之后,便死活都不愿意变成人,一定要当一只猫。 谁不知道,大王的怀抱是英雄冢。 只是他并不知道,即使不变成人,回了黑山,也是要读书的。 槐序赞叹一声:“不愧是皇室的大术士,皇帝的心腹。” 术士和道士是不一样的,术士求术,求得是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道士求得是道,是天地之间的道理。至于求长生,却是方士的理想了。 懂得天地奥秘,却未必会打架。会打架,也未必穷究道理。道士、术士、方士有共同之处,但分别却也极大。 术士就比其余两种人更会打架,或者说在术法的应用上,没人比得过术士。 难怪张石珠敢甩开军队互为孤身前来庆元府,这位大术士根本就已经不下于任何地仙了。皇命在身,神鬼辟易,没人会来找不自在。 不过张石珠带着莫桑芷走了,槐序才能走下一步。 项宁城被老王爷禁足,但是莫桑芷走后,项宁城的禁足又取消了。老王爷用行动表明,不希望儿子和莫桑芷搅混在一起。 项宁城借酒浇愁,绮云阁没了莫桑芷,也就没了千金豪掷的镇南王世子,整个阁子都冷清不少。 这一日,项宁城在绮云阁一个人喝闷酒,没人敢不识趣地搭讪,绮云阁的姑娘更是被叮嘱过。 项宁城正喝得尽兴,有属下来报,道:“世子,有人要见您。” 项宁城道:“不见!” 那属下不敢再说,只得退下,只是不过片刻,又跑了上来,道:“世子,那人说世子您必定会见他,要我给您带句话,说:‘夜尽天明不知事,虚度年华几寸春。’” 说的含蓄又隐晦,没头没脑,然而项宁城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一个夜晚。 酒杯被项宁城的手锁紧,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晃动的清亮液体被项宁城一饮而尽。 “请他进来!” 纵然再借酒浇愁,项宁城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所以当白献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项宁城姿态悠然,便是独酌,也瞧不见一丝颓唐。 白献之打量着项宁城的时候,也被项宁城打量着。白献之身量颀长,生得清俊,气如渊海,看着像一个江湖侠客,但是项宁城见过侠客。没有一个侠客能养成这样的气度,大部分的所谓的侠客,其实和匪类相差并没有多远。 白献之拱了拱手,道:“见过世子。” 项宁城伸手请他入座,道:“阁下有事找我?” 白献之道:“在下姓白,草名献之,方外之人,想和世子做个交易。” 项宁城有几分讶异,他见过不少方外之人,多数是道者,带着一身不容于俗世的气息,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人这般气度的。居移气养移体,不在高位,很难养出这样的气度。 项宁城道:“既然是方外之人,又有什么条件和我谈交易?” 白献之低头一笑,从桌子上拿起空着的酒杯把玩着,道:“世子心有所属,想必知道喜欢的人的分量。” 白瓷的酒杯,胎质细腻洁白,倒映着白献之柔软的眼神。 “你会讨好他,放下自己的身段,放下自己的骄傲。他是另一个世界,也是一扇新的门,透过这扇门,你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他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白献之说着,脸上流露出的情感,叫项宁城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是项宁城却能理解他所说的一切,没有遇见挚爱的人,脸上不会有这样的温柔。 项宁城道:“我见到你的情了,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61.第六十一章、白狐氅 热门推荐:、 、 、 、 、 、 、 61、 项宁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要和我做什么交易,不会仅仅是想凭借几句话说服我吧?” 白献之把手中的空酒杯扔到桌子上,酒杯当啷一声,稳稳地落到桌子上。白献之道:“自然不会,我有世子不会拒绝的宝物。” 项宁城道:“什么宝物?” 白献之道:“你消失的记忆。” “你!”项宁城目光一凝,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当他的目光对上白献之的幽深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献之的眼睛深邃,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以及无所畏惧的淡然。 项宁城道:“你知道什么?” 白献之道:“只是恰巧知道一些莫家女的手段而已。” 项宁城道:“你是说桑芷?” 白献之做出一个古怪的眼神,道:“看来你对她并不了解。”他恶劣一笑,道:“她既然不曾告诉你,我也不便多言。” 项宁城心中一跳,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触摸到莫桑芷隐藏的那一面,他说:“你想要什么?” 白献之道:“我听说镇南王府有一件白狐氅。” 项宁城道:“听说?呵呵,我父王对此物视若珍宝,除了给我母亲调养身体时用过,一直到藏在库房里,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献之道:“我既然是方外之人,自然有些手段,那世子是换还是不换?” 项宁城沉默了一会儿,道:“换!明日此时,你我还在这里见面,你给我记忆,我给你白狐氅。” “善。”白献之轻笑一声,身形化作白气,逐渐虚化,最后化作一个薄薄的纸片落到地上。 项宁城伸手捻起纸片,上等的雪片纸,裁剪成人形,他伸手将纸人捏成一团,道:“有趣。” 槐序最后这一手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只是想向他这位世子爷露一手,绝了他强逼的心思。正是因此,项宁城才说有趣。 第二日,项宁城应约而来,带着镇南王的白狐氅。 到了时候,白献之果然守时前来。 白狐氅雪白一片,不带半根杂毛,哪怕是凭借肉眼,也不会看错这件宝物。这件大氅上有泉上人精修的一缕仙气,肉眼难寻,但伸手一触,就能感觉到洗经伐髓般的舒泰。 白献之的目光落在白狐氅上,道:“世子果然守信。” 项宁城道:“我的遗失的记忆,你要怎么给我。” 白献之笑了一声,伸手端起桌子上的酒壶给项宁城斟酒,酒水流淌的声音在项宁城耳中响起,白献之道:“世子请看。” 项宁城低头看去,白瓷酒杯中酒水清澈,光可鉴人,细长的液体从酒壶中落入酒杯,气泡在酒杯中旋转沉浮,一个个气泡仿佛一个个世界,仿佛一面面镜子,项宁城心神恍惚,灵台中五光十色,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空了。 白献之看他已经心神不在,就轻轻放下酒壶,道:“要给身具龙气的人下咒,还真是不容易。” 好在白献之只是帮他唤醒被尘封的记忆,并不是要谋害他,施法还不算吃力。即便如此,也可见一斑了。一个皇室血脉所带的微薄龙气都这样难以破开,龙椅上那位九五至尊就可想而知了。 等到项宁城想起来那一夜的一切,再清醒过来时,身前已经没了白献之的身影,一同消失的还有白狐氅。项宁城微微皱眉,他还想问一问莫桑芷给他下的是什么法术,更想知道为什么莫桑芷会法术。 但显然白献之并不愿意和他多做交流。 撇下世子项宁城,白献之已经回了老宅,他一路上没有隐藏身形,尽管他知道有一双眼睛在他什么后看着他。这双眼睛的主人他虽然不认识,却在夜探镇南王府时感应过,以他现在的本事,要逃过精心准备的追踪几乎不可能。若是夜晚,明月当空,就是地仙眼皮下,他也敢走一走,现在却不是逞能的时候。 项宁城私自取出白狐氅,自然瞒不过镇南王,白狐氅的效用,修道人更加眼馋,这才有了这位王府供奉的监视。 yyxs.la 白献之甩不开这位供奉,索性直接带他来老宅。 槐序逗着猫,晒着太阳,看见白献之进来,手上抱着白狐氅,眯着眼睛笑了笑。 他的目光投到白献之身后遥远的地方,眨了眨眼睛,神念就像根须一样探出去。 追踪着白献之的王府供奉忽然觉得周身一寒,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眼睁睁看着面前多了一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的青年。 青年道:“莫要再探,白狐氅本是我家的东西,我只是将它拿回来,不会碍着王府。” 供奉眼睛眯着,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浑身紧绷,法术一触即发,阴神出游不惧阳光,与活人相同,仅此一点,便已经说明了来人的可怕。虽然敬畏,他并不惧怕,他说:“此话何解?” 槐序并没有刻意吓唬他,听他尚有胆气询问,便知道遇见了真修,而不是空得了力量,却一无是处的假道士。对于真修,自然值得敬佩,槐序便将泉上人历劫之言说过,道:“我门下转劫蜕去之身,还要取回去,便不是今日,也是明日。” 他解释过,王府供奉也不仅恻然,道:“那便是误会了,还要祝贺泉上人道友历劫顺利。” 槐序点了点头,道:“虽然取巧将他的身子取回来,我仍旧愿意看在你的份上承王府一个情,若有事情,可以来黑山寻我。” 王府供奉面色一肃,深施一礼,转身告辞。 “有趣啊有趣。”槐序目光幽深,看向远处的镇南王府,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逐渐向镇南王府汇聚。现在他还不知那是什么,但总有一日,它必定现出原形。 阴神入体,槐序打发王府供奉时,也和白献之说话,阴神分化,却不是阴神出游。在这阴神修行上,槐序占了曾经是鬼修的便宜,阴神远比一般人强大。 白献之抓着白狐氅,宅院里的泉上人颤颤巍巍的从门里出来,白狐氅一会到他身边,他就有了感应。 老狐狸人立而走,拄着拐杖,走着走着,身上一缕缕清灵仙气漂浮着,和白狐氅上的仙气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张变幻的狐面。 短短一段路,老狐狸仿佛走了千万年,他走到白献之身前,一把抱住白狐氅,痛哭出声。 泉山白狐百余口,或大或小,全在这一件白狐氅上。 泉上人犹记得那一只只雪白的毛团,曾围绕着他和他一起拜月,曾亲昵地叫他爷爷,曾子泉山嬉笑打闹。 如今,就只剩下一件精制的白狐氅。这件宝衣上,流淌着多少白狐血。 泉上人痛哭流涕白狐氅如同有灵一般,披在泉上人的身上,化作一张雪白的白狐皮,将泉上人紧紧包裹。魂魄圆满,骨血流通,泉上人身上烟华不绝。缓缓地,从烟华里露出一个头发雪白的清瘦老人。 泉上人没有一点儿高兴,只有满腔悲痛,化作掩面而泣的泪水。 槐序道:“泉上人,你抬头看一看。” 泉上人跪在地上,掩面而泣,听到槐序的话,他缓缓抬起头,只见满园上百只白狐,或是蹲坐,或是行走,或是嬉闹,一团一团的白狐啾啾而鸣。走一只白狐走到泉上人面前,抬起前肢,伸长嘴巴舔了舔泉上人脸上的泪水。 泉上人怔怔地将狐狸抱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槐序轻轻叹息一声,抱着琥珀,坐在树藤编织的吊床上,阳光温和,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 白献之站在他身边,靠在树上,听着泉上人的哭声,反倒放松了身体。 这正是他们所作所为的意义所在,为泉上人取回白狐氅,认容娘做干娘,在黑山上建立鬼市,这就是他们做这些事的缘由。有些悲伤,只有放下了,才能解脱。 槐序这样去做,白献之跟着去做,渐渐的,就体会到了这其中的一点一滴。从他为槐序收集各种木头,得到每一份真挚的感谢,被一份份真诚的情绪感染,哪怕是铁石心肠,哪怕是曾经犯下罪恶,也渐渐明白了生命,懂得了感情。 泉上人哭了很久,最后在泪水中,放下了心结。 白狐氅中的妖灵化作光球莫入泉上人体内,当年泉上人和这些白狐被坑杀剥皮,泉上人体内的残留的仙气锁住了白狐的精魂,使得这些狐狸既没有堕落成恶鬼,也没有顺利转世,最后就困在白狐氅中,成了白狐氅的一部分。 白狐氅是泉上人的皮,有了皮,有了魄,这头老狐狸终于摆脱了兽躯,化作人形。而白狐氅中是狐灵,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就如同当初陈宁将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灵缝在手臂里,泉上人身上带着白狐的灵。 “大王,怎样才能让他们转世?”泉上人来寻槐序,老人家清瘦隽逸,一扫暮年的衰老和陈腐,重新获得了精力和青春。 第六十二章 名叶 热门推荐:、 、 、 、 、 、 、 62. 槐序比出两根手指,道:“要想救这些狐灵,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自己证得神仙果,去天上领受仙籍神位,狐灵跟着你,虽然不算轮回,却也足以借仙气重新塑体,无异于往生天界。可是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出过神仙了。” 槐序垂下眼眸,想起了他借着止水镜感应到的那个身着曼珠沙华法袍的人,如果此世诞生了神仙,也许他会是。灭佛灭法,这样的行径和灭兰若寺满门邪佛一无二般,曼珠沙华法袍,也许……他就是那个邪佛呢。 泉上人虽然精修一口仙气,却没有信心修成神仙。哪怕是地仙,这位老人家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修成。 对于槐序的说法,泉上人并不意外,佛经里说三千世界,犹如恒河沙数。此方世界的说法,并不罕见。 “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槐序笑着指了指自己,道:“求我。要解脱狐灵虽然艰难,却并不是没有法子。我修行佛法,可以为你种下地藏花,你以善功为水浇灌地藏花,花开之日,就是狐灵转世之时。” 这个法子虽然比修成神仙简单些,善功难赚,却终究有些头绪可以抓。 泉上人问道:“多少善功?” 槐序算一算,道:“不多,十万善功。” 泉上人面上一抽,道:“罢了,十万善功便十万善功。” 说是十万善功,然而槐序改邪归正,行善积德,到现在积累的善功,也不过万。 修桥铺路、济世活人都是细水长流的善功,时间越久,便能拿的越多。即便如此,善功难挣,这是众所周知。 槐序看了一眼白献之,心里一苦,他为了把白献之从道化中就出来,请求大尊出手,并许下千万善功的宏愿,要把这千万善功赚满,恐怕不知道要徘徊此间多少年月。 前路艰险,还需要多多用心才是啊。 槐序暗叹一声,伸手在泉上人的手心上轻轻勾勒,闭上眼睛,口中呼唤着大尊的名号,灵台中浮现阴山之像,就有一道法力汩汩流淌,从槐序指尖没入泉上人手心。 这道法力只有一点金芒,璀璨生花,华彩内敛。 泉上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叫地藏花,其实应该叫做地藏华。光华也,通花。泉上人虽然修道,但悲悯心并无佛道之分。 种下地藏花,槐序瞧了瞧天色,道:“入夜了,回府吧。” 回府自然不是说老宅,而是要回黑山。 槐序给青坠喂下一道法力,青坠张嘴吐出阵旗,明黄色的旗帜当空旋转,垂下金光,兰若鬼市的大门在老宅中浮现。 槐序当先一步走入大门,琥珀跟在他的脚边,转眼之间,似乎有时光流动之感,水声咂咂,身子停驻时,槐序抬头向上,门楼高耸,兰若鬼市四个字说不出的奇诡怪诞,阴森森吓退活人。 “大王回山啦!”红眼乌鸦呱呱大叫,兴奋异常。 槐序轻笑一声,伸手一招,乌鸦就落下来,停在他的手上,道:“大王。” 槐序捏了捏他的脑袋,给他喂了一粒灵药。 琥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楼上停着的十多只乌鸦,似乎在思考能不能抓几只来吃。这些乌鸦都开了喉窍,能言能语,夜晚时便巡视黑山,以防不测。 看着琥珀的眼睛发光,十多只乌鸦齐声叫道:“傻猫!傻猫!” 乌鸦的声音本就不好听,这一发交出来吓得琥珀后退好几步,瞧着这只猫似乎认怂,乌鸦们放声大笑,呱呱夜啼。 琥珀哪甘心势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上门楼,惊得乌鸦四处飞散,这才高傲的扬起脑袋,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只狸花猫就和乌鸦们对峙起来。 “琥珀,回去了。”槐序已经进了门楼,走在最后的黄大郎叫了一声,听到呼唤,琥珀这才撇下乌鸦,跟着黄大郎进门。 黑山宽敞,虽然妖怪多,但是黑山的妖怪并不占山为王拉帮结派,兰若寺是他们活动的地盘,围绕着这座寺院,有很多奇怪的建筑分布开来。 石头、巢**、地洞,通了灵性的妖怪就要跟着翟夫子进学,学着拜托兽性,脱离血食,吸收日月精华。 老槐树所在的地方,是黑山上灵气最旺盛的地方。纯阳宝丹在身,青槐开花,常开不谢。这些槐花充满了灵气,于是采蜜的蜜蜂和蝴蝶很快就有一批成了精灵。酿造花蜜的花精也得益匪浅。 fantuantanshu.com 这棵树,就如同释迦牟尼未成道时,在娑罗双树下悟道一般——这棵树也在洗涤着小妖的灵性和智慧。 在兰若寺住了三天,琥珀得到槐序的同意,将金华猫迁入黑山。一群猫在琥珀的带领下,长途跋涉,走了几十里路,进入黑山。 金华猫曾经是金华一害,琥珀最先学会吐纳日精月华,三年成精,金华猫就有样学样,诞生了一批小妖。猫性顽劣,和人相处总会捉弄人,最后有经验的长者开始豢养猎狗,这才使金华猫逐渐隐藏起来。 猫群迁移的时候,惊动了一路的鬼神,也惊动了路上的人。这些猫进入茫茫黑山,便给这座山带来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琥珀把猫群迁入黑山,第五日,就被迫和小伙伴一起去听翟夫子讲课。 猫本来就没有几分耐心,若不是翟书生的白猿功日渐精深,也难以招架。所幸大槐树下,没人敢作妖,故而翟夫子虽然头疼了些,却也还能坚持。 只是唯一一样不好,便是猫群和乌鸦结仇,是不是就要拌嘴。琥珀嘲笑红眼乌鸦没有名字,红呀乌鸦就哀求着从槐序那里得了一个“重羽”的名号。 这一来,就掀起来黑山轰轰烈烈的起名狂潮,每日都有妖怪眼巴巴看着槐序。大王威严深重,他们不敢说,只能干看着。 槐序没办法,翻烂了好几本字引,又从佛经道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里找来种种寓意好的字眼,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办法帮小妖怪们取完名字。 槐序几乎要吐血,只能闭关数日,根据异世孤魂的记忆,创造出一片“名叶”。 没有名字的精怪只要在槐树下虔诚祈求,就会在两片相邻而生的树叶上显出名字,并截取一丝精气,除非死亡,名叶不会从树上掉落。 若是这些妖怪要出山,也要摘走其中一片名叶作护身之用。 完成了名叶之后,槐序这才得了几分清静下来。并被白献之狠狠嘲笑一番,道:“师兄也太心软了,实在不行,让他们自己取名就是了。” 槐序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道:“毕竟是名字,要跟随一生的啊,我怎么好负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完成这一件事,从六道轮回盘流淌出来的纯金光辉就让槐序明白,自己绝对没有做错。槐序现在已经不再多关注六道□□了,这件法宝完全和他自己融为一体,不需要多关注,就能反馈给槐序很多信息。 这件法宝被大尊抚摸过之后,逐渐脱离了法宝的范畴,而渐渐成为槐序的一部分,成为他的本能,成为他的神通。 六道轮回盘观照因缘,槐序也观照因缘,这种融合,就如水奶交融一般,自然而然。 因此很多时候,槐序不用去过多考虑一件事的对与错,很多时候,只要他觉得会是对的事,就不会错。 白献之看着槐序,想起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笑。 正说起话时,槐序忽然心中一动,叫来了泉上人。 槐序道:“你身上有因缘未了,我把七宝枝借你,你往北去,了结你的因缘吧。” 泉上人不解,却听凭吩咐,手持七宝枝,往北方去了。 打着积累善功的心思,泉上人并没有直走,而是循着人家,一路悬壶济世,救人活人,积累善功。也不是为了积累善功而积累善功,当心怀悲悯,做些善事,也是一种历练。 生老病死难勘破,更别说爱别离怨憎会之类。 某一座泰山大帝的庙宇,王兰躬身将故人引入房中。 这位故人一身丧服,腰上挂着锁魂链、一手抓着夺魂勾,道:“你找我做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已经两清了。” 王兰道:“大人,并非我无缘无故来讨人嫌,实在是性命难保,不能不求大人。” 鬼差道:“性命难保?笑话!你在泰山大帝麾下办差,还有谁敢让你性命不保?王兰,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我欠了多大人情?你一个阴鬼,若非我恳求故友,你以为你会成为清道使?” 王兰脸色难看,只是求人救命,有如何能反驳,只是说一句:“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当然不是你的过错,是我。”鬼差冷笑一声,若非喝酒办错事,怕被上面怪罪,他怎么可能舍下这样大的人情。 泰山大帝神位尊崇,乃是阴间帝王,能攀上泰山大帝的关系,已经把他一生的运气都耗尽。结果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他苦心经营来的关系,就因为误勾人魂,被用的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别人天大的人情。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王兰将话一说,鬼差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暗道一声:“狐狸……” 鬼差瞥了一眼王兰,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王兰道:“只是听同僚说起,又托人打探一番,这才知道此事。” 鬼差看他说得真切,暗暗把心放下,道:“既然如此,不如你陪我走一趟黑山?” 王兰点头应诺。鬼差眯着眼睛,不知道思索着些什么。 第六十三章 白狐观 热门推荐:、 、 、 、 、 、 、 63、 泉上人一路北行,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辗转而行,泉上人并没有确切的目标,只是一路北行,不知不觉偏离正北,等他到了回过神来自己到了何处时,已经身在一处青山。 青山不高,树木青葱,因为离城镇很近,并没有什么野兽,最多只有些山鸡野兔。 泉上人一个恍惚,循着记忆在山中寻找,最终在山南找到一处潮湿的洞**。坐在洞**前,泉上人不言不语,仰首而观,见夕阳垂金,一片祥和。 一只一只的狐狸从泉上人身上钻出,一道道白气在空中飞舞,落到地上,便化作娇俏的白狐。狐面妖娆,双眼细长,在夕阳下奔跑鸣叫。 泉上人叹道:“多少年啦,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却没想到还是到了这里。” 这里就是泉山,泉上人生前的居所。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得道,见证了这座山的变迁。泉山上原本是白狐族群所在,有白狐在,便没有其他野兽盘踞。 以前有白狐在的时候,白狐作法,很少有人靠近,后来白狐没有了,便逐渐有城镇建立起来。 若是可以选择,泉上人扪心自问,如果可以选择,他是不是还会走上修行路? 然而泉上人心里早已给了自己答案,他不曾后悔。他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并且一步一步踏实走过来,所以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吞噬小说网 外来的苦难都是磨砺,哪怕是最绝望的时候,泉上人也没有放弃希望。他本应该充满怨气成为厉鬼,也许那样会获得不逊色于绿兰鬼王的力量,但是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未曾放弃过。 时至今日,有许多事他没有做好,但是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后悔。 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选择就意味着自由。能够践行自己自由意志并且不断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如同槐序教导山上小妖时所说,如果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就去完成好了。没有力量就积蓄力量,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总之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泉上人扪心自问,却觉得并不后悔。 泉上人抓着七宝枝离开泉山,在他身后,一只只白狐化作一缕缕的白气,消失在他身侧。 泉上人去新建立的城镇,这里的人他并不熟识,却只是出去好奇,想看看白狐离开之后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座小镇不大,小镇民风淳朴,常有行善积德之人。泉上人来时,正逢初一祭神,人群熙熙攘攘,泉上人泉上人听闻这镇中的道观灵异,便随着人群一同前往道观。 这座道观在镇子外不远处,绿树掩映,泉上人随着上香的人群到了近前,抬头看去,只见道观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白狐观”。 泉上人脸色一沉,看着道观的眼神变得深不见底reads;以身试爱:老公别上位。 手上七宝枝亮起,泉上人的身影在信众前消失,只是这种消失仿佛冰消雪融,雾气弥散,自然而然,没有半点不合理,没有丝毫不和谐。 泉上人并没有消失,只是众人眼中看不见他。如同凡人看不见神佛鬼灵,也看不见他。人的感知其实极为有限,超过人感知之外的东西出现时,人便成了睁眼瞎。 泉上人手持七宝枝,如入无人之境,从道观门口进去,却没有被门神的灵光阻拦。 进了道观,泉上人才发现这一座小小的道观却是别有洞天,外面瞧起来一般,里面却是堆金砌玉,简直富得流油。 道观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胖道士躺在摇椅上,两个年轻的道姑一左一右给他垂肩捏腿,伺候得他直哼哼。 胖道士眯着眼睛道:“红姑、翠娘,你们跟着师父多久啦?” 红姑道:“已经三年了。” 胖道士摸了摸下巴,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的绿光,道:“三年啦,今晚你们到为师房里来,为师要好好考校你们的功行。” 红姑和翠娘身子一抖,红姑眼泪都要下来,却强忍着继续给胖道士**。 胖道士见两人不答话,神色便冷了下来,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翠娘身子一抖,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连忙跪倒在胖道士身前,道:“师父息怒,我愿意此后师父。” 翠娘服软,红姑也不敢硬抗,也跪下来求饶。 胖道士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好了,起来吧,师父心疼你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们呢。” 红姑和翠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继续给胖道士推拿。拿捏的力道适中,这胖道士很快就昏昏入睡起来。 等到胖道士真的睡着,红姑和翠娘相视一眼,眼泪啪嗒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这胖道士是白狐观的之人,修行着一门房中术,仿佛色中饿鬼一般。红姑和翠娘来了这几年,已经见过十多个女弟子被他哄进房,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便会病亡。 只是她们被胖道士买回来,本就身不由己,且这胖道士手下养着几个恶徒,平日里帮着欺骗信众,晚上便跟着这胖道士修炼法术,有他们看着,也逃无可逃。 一想到两人的命运,两个姑娘留着泪,却不敢哭出声,生怕吵醒了这胖道士。 泉上人站在凉亭外,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胖道士,勾起一抹冷笑。 “多少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泉山白狐百余条性命,你准备怎么赔偿?” 泉上人握紧七宝枝轻轻在凉亭外一点,一道虹桥从七宝枝上架起,落到胖道士身上,一缕一缕的白气从泉上人身上流出去,化作小巧的白狐,在虹桥上奔跑,落到胖道士的身体里。 “我也不需要你偿命,只让你感受一下到底有多痛苦罢了。” 泉上人冷笑一声。 这几个月以来,他基本摸准了七宝枝的用法,最基本的一样就是加持。比如这最简单是入梦之法,在七宝枝的加持下,就会变得十二分恐怖。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能承受剥皮拆骨之痛的,又有几人? 泉上人看着这方道观,心里满是冷漠和怒火,“白狐观”,没想到这道士还是个“念旧”之人,哪怕是在一地作威作福,也不忘记当初是靠白狐发家reads;豪门小妻,boss大人缠上门。 泉上人瞧出这白狐观里藏污纳垢,还要想一想怎么整治整治。 既然是叫白狐观,泉上人便要真的将它变成白狐观,而不是贼窟。 泉上人在了却这一桩因果之时,却不知道黑山之上,还有另外一桩因果等着他。 时间回到三个月以前,泉上人离开黑山,而鬼差和王兰却往黑山赶了过来。 夜里动身,夜里到达,鬼差和王兰在黑山之下观望,只见山上一派光明。 鬼差眯了眯眼睛,道:“你确定是黑山?” 王兰被鬼差带着,几乎不过是片刻,就如同天地挪移一般,到了黑山之前。他吞了吞唾沫,感觉到这位老朋友的深不可测。定了定神,王兰道:“应当是。” “应当?”鬼差冷哼一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在王兰面前消失。 不过片刻,鬼差再回来时,已经抓来一个恶鬼。鬼差把恶鬼扔到王兰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道:“我问你答,你若不说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这恶鬼是个水鬼,浑身湿漉漉的,面相极其凶恶,但在鬼差面前,却如同被吓坏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 这是鬼差对阴魂天然的克制,水鬼闻到鬼差身上阴差的气息,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只能点头如捣蒜。 鬼差道:“你常来黑山?” 水鬼点了点头。 鬼差问:“我适才看到你在兰若鬼市外徘徊,你对这鬼市有多少了解?” 水鬼答道:“兰若鬼市是兰若王所设,鬼市十分热闹,只是每月十五才大开,那地方,有无数珍馐美食,不仅鬼物可食,就是神也可以享用。” 水鬼说着,已经快要流出口水来。 鬼差眉头一皱,道:“这兰若王能开设鬼市,甚至还能宴请仙神,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头。” 水鬼道:“二位想必不是本地人吧,兰若王是黑山上的古木成精,已经在数月前修成地仙,那一日的天降雷灾,简直可怖。” 鬼差站直了身子,吐了口气,道:“地仙……” “我问你,你可知道兰若王手下是不是有一个修行鬼仙之道的狐鬼?” 水鬼道:“您说的是泉上人吧?泉上人是兰若王的大管家,深得兰若王器重,我倒是有幸见过他几回。” 鬼差道:“你和他很熟?” 水鬼道:“还算熟识吧。” 鬼差点了点头,道:“那便留你不得了。” 鬼差伸手一刺,夺魂勾化作一道乌光正中水鬼的额头,只听一声气流卷动的嗡鸣,水鬼连惨叫也来不及,便化作黑气消散。 王兰脸色一变,道:“你杀了他?” 鬼差脸色冷漠,道:“不杀他,等着他去告密吗?王兰,你可知道,我们得罪的是地仙。” 鬼差露出阴狠的神色,道:“要让地仙闭嘴,可没有那么容易!” 62.第二六十二章、名叶 热门推荐:、 、 、 、 、 、 、 62. 槐序比出两根手指,道:“要想救这些狐灵,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自己证得神仙果,去天上领受仙籍神位,狐灵跟着你,虽然不算轮回,却也足以借仙气重新塑体,无异于往生天界。可是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出过神仙了。” 槐序垂下眼眸,想起了他借着止水镜感应到的那个身着曼珠沙华法袍的人,如果此世诞生了神仙,也许他会是。灭佛灭法,这样的行径和灭兰若寺满门邪佛一无二般,曼珠沙华法袍,也许……他就是那个邪佛呢。 泉上人虽然精修一口仙气,却没有信心修成神仙。哪怕是地仙,这位老人家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修成。 对于槐序的说法,泉上人并不意外,佛经里说三千世界,犹如恒河沙数。此方世界的说法,并不罕见。 “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槐序笑着指了指自己,道:“求我。要解脱狐灵虽然艰难,却并不是没有法子。我修行佛法,可以为你种下地藏花,你以善功为水浇灌地藏花,花开之日,就是狐灵转世之时。” 这个法子虽然比修成神仙简单些,善功难赚,却终究有些头绪可以抓。 泉上人问道:“多少善功?” 槐序算一算,道:“不多,十万善功。” 泉上人面上一抽,道:“罢了,十万善功便十万善功。” 说是十万善功,然而槐序改邪归正,行善积德,到现在积累的善功,也不过万。 修桥铺路、济世活人都是细水长流的善功,时间越久,便能拿的越多。即便如此,善功难挣,这是众所周知。 槐序看了一眼白献之,心里一苦,他为了把白献之从道化中就出来,请求大尊出手,并许下千万善功的宏愿,要把这千万善功赚满,恐怕不知道要徘徊此间多少年月。 前路艰险,还需要多多用心才是啊。 槐序暗叹一声,伸手在泉上人的手心上轻轻勾勒,闭上眼睛,口中呼唤着大尊的名号,灵台中浮现阴山之像,就有一道法力汩汩流淌,从槐序指尖没入泉上人手心。 吞噬小说网 这道法力只有一点金芒,璀璨生花,华彩内敛。 泉上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叫地藏花,其实应该叫做地藏华。光华也,通花。泉上人虽然修道,但悲悯心并无佛道之分。 种下地藏花,槐序瞧了瞧天色,道:“入夜了,回府吧。” 回府自然不是说老宅,而是要回黑山。 槐序给青坠喂下一道法力,青坠张嘴吐出阵旗,明黄色的旗帜当空旋转,垂下金光,兰若鬼市的大门在老宅中浮现。 槐序当先一步走入大门,琥珀跟在他的脚边,转眼之间,似乎有时光流动之感,水声咂咂,身子停驻时,槐序抬头向上,门楼高耸,兰若鬼市四个字说不出的奇诡怪诞,阴森森吓退活人。 “大王回山啦!”红眼乌鸦呱呱大叫,兴奋异常。 槐序轻笑一声,伸手一招,乌鸦就落下来,停在他的手上,道:“大王。” 槐序捏了捏他的脑袋,给他喂了一粒灵药。 琥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楼上停着的十多只乌鸦,似乎在思考能不能抓几只来吃。这些乌鸦都开了喉窍,能言能语,夜晚时便巡视黑山,以防不测。 看着琥珀的眼睛发光,十多只乌鸦齐声叫道:“傻猫!傻猫!” 乌鸦的声音本就不好听,这一发交出来吓得琥珀后退好几步,瞧着这只猫似乎认怂,乌鸦们放声大笑,呱呱夜啼。 琥珀哪甘心势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上门楼,惊得乌鸦四处飞散,这才高傲的扬起脑袋,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只狸花猫就和乌鸦们对峙起来。 “琥珀,回去了。”槐序已经进了门楼,走在最后的黄大郎叫了一声,听到呼唤,琥珀这才撇下乌鸦,跟着黄大郎进门。 黑山宽敞,虽然妖怪多,但是黑山的妖怪并不占山为王拉帮结派,兰若寺是他们活动的地盘,围绕着这座寺院,有很多奇怪的建筑分布开来。 石头、巢穴、地洞,通了灵性的妖怪就要跟着翟夫子进学,学着拜托兽性,脱离血食,吸收日月精华。 老槐树所在的地方,是黑山上灵气最旺盛的地方。纯阳宝丹在身,青槐开花,常开不谢。这些槐花充满了灵气,于是采蜜的蜜蜂和蝴蝶很快就有一批成了精灵。酿造花蜜的花精也得益匪浅。 这棵树,就如同释迦牟尼未成道时,在娑罗双树下悟道一般——这棵树也在洗涤着小妖的灵性和智慧。 在兰若寺住了三天,琥珀得到槐序的同意,将金华猫迁入黑山。一群猫在琥珀的带领下,长途跋涉,走了几十里路,进入黑山。 金华猫曾经是金华一害,琥珀最先学会吐纳日精月华,三年成精,金华猫就有样学样,诞生了一批小妖。猫性顽劣,和人相处总会捉弄人,最后有经验的长者开始豢养猎狗,这才使金华猫逐渐隐藏起来。 猫群迁移的时候,惊动了一路的鬼神,也惊动了路上的人。这些猫进入茫茫黑山,便给这座山带来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琥珀把猫群迁入黑山,第五日,就被迫和小伙伴一起去听翟夫子讲课。 猫本来就没有几分耐心,若不是翟书生的白猿功日渐精深,也难以招架。所幸大槐树下,没人敢作妖,故而翟夫子虽然头疼了些,却也还能坚持。 只是唯一一样不好,便是猫群和乌鸦结仇,是不是就要拌嘴。琥珀嘲笑红眼乌鸦没有名字,红呀乌鸦就哀求着从槐序那里得了一个“重羽”的名号。 这一来,就掀起来黑山轰轰烈烈的起名狂潮,每日都有妖怪眼巴巴看着槐序。大王威严深重,他们不敢说,只能干看着。 槐序没办法,翻烂了好几本字引,又从佛经道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里找来种种寓意好的字眼,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办法帮小妖怪们取完名字。 槐序几乎要吐血,只能闭关数日,根据异世孤魂的记忆,创造出一片“名叶”。 没有名字的精怪只要在槐树下虔诚祈求,就会在两片相邻而生的树叶上显出名字,并截取一丝精气,除非死亡,名叶不会从树上掉落。 若是这些妖怪要出山,也要摘走其中一片名叶作护身之用。 完成了名叶之后,槐序这才得了几分清静下来。并被白献之狠狠嘲笑一番,道:“师兄也太心软了,实在不行,让他们自己取名就是了。” 槐序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道:“毕竟是名字,要跟随一生的啊,我怎么好负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完成这一件事,从六道轮回盘流淌出来的纯金光辉就让槐序明白,自己绝对没有做错。槐序现在已经不再多关注六道轮盘了,这件法宝完全和他自己融为一体,不需要多关注,就能反馈给槐序很多信息。 这件法宝被大尊抚摸过之后,逐渐脱离了法宝的范畴,而渐渐成为槐序的一部分,成为他的本能,成为他的神通。 六道轮回盘观照因缘,槐序也观照因缘,这种融合,就如水奶交融一般,自然而然。 因此很多时候,槐序不用去过多考虑一件事的对与错,很多时候,只要他觉得会是对的事,就不会错。 白献之看着槐序,想起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笑。 正说起话时,槐序忽然心中一动,叫来了泉上人。 槐序道:“你身上有因缘未了,我把七宝枝借你,你往北去,了结你的因缘吧。” 泉上人不解,却听凭吩咐,手持七宝枝,往北方去了。 打着积累善功的心思,泉上人并没有直走,而是循着人家,一路悬壶济世,救人活人,积累善功。也不是为了积累善功而积累善功,当心怀悲悯,做些善事,也是一种历练。 生老病死难勘破,更别说爱别离怨憎会之类。 某一座泰山大帝的庙宇,王兰躬身将故人引入房中。 这位故人一身丧服,腰上挂着锁魂链、一手抓着夺魂勾,道:“你找我做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已经两清了。” 王兰道:“大人,并非我无缘无故来讨人嫌,实在是性命难保,不能不求大人。” 鬼差道:“性命难保?笑话!你在泰山大帝麾下办差,还有谁敢让你性命不保?王兰,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我欠了多大人情?你一个阴鬼,若非我恳求故友,你以为你会成为清道使?” 王兰脸色难看,只是求人救命,有如何能反驳,只是说一句:“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当然不是你的过错,是我。”鬼差冷笑一声,若非喝酒办错事,怕被上面怪罪,他怎么可能舍下这样大的人情。 泰山大帝神位尊崇,乃是阴间帝王,能攀上泰山大帝的关系,已经把他一生的运气都耗尽。结果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他苦心经营来的关系,就因为误勾人魂,被用的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别人天大的人情。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王兰将话一说,鬼差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暗道一声:“狐狸……” 鬼差瞥了一眼王兰,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王兰道:“只是听同僚说起,又托人打探一番,这才知道此事。” 鬼差看他说得真切,暗暗把心放下,道:“既然如此,不如你陪我走一趟黑山?” 王兰点头应诺。鬼差眯着眼睛,不知道思索着些什么。 64.第六十四章、勾魂 热门推荐:、 、 、 、 、 、 、 不管鬼差有什么心思,想要对付地仙,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鬼差早已经骑虎难下。若是王兰所言属实——事实上鬼差已经相信王兰所言,那么等槐序出手为泉上人复仇,就会揭出他的丑事。 身为鬼差却误勾人魂,在此之后不但没有向上禀报,反倒抢夺妖仙狐丹,强行化鬼成仙,是人魂脱去鬼籍,这已经是欺上瞒下的忤逆大罪。 更不要说,鬼差心里更不能安心的是,他夺走泉上人的狐丹之后,因为怕这老狐狸上告,便使个阴损的法子,怂恿他人将这狐狸灭门。 这等阴私若是说出去,莫说他鬼差的地位,便是他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判官铁面无私,执掌地府的几位殿下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孽镜台前走一遭,他岂有活命之理? 这事王兰可以退,但是他却半点退不得。但是事由王兰而起,他又怎么可能放任王兰置身事外。 要让地仙闭嘴,就要有制得住地仙的法子,若是别的鬼差,自然对地仙没有法子,但是他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满足区区鬼差之位,阴土鬼差千千万,有名有姓的又有几个? 他不满足,自然便要想法子跳出来。结交泰山大帝座下之人,苦心修行,抓住一下可以抓住的机会。只是因为如此,便没有对公事上心,才闹出误勾人魂这样的丑事。 但他并非没有收获,他敢说让地仙闭嘴,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鬼差看了一眼王兰,道:“我们去探探兰若鬼市的底。” 王兰一僵,道:“地仙坐镇,我不过区区小神,怎敢上前窥视?” 王兰再不想插足,鬼差也不会放过他,只是冷笑一声,道:“兰若鬼市时常有鬼神往来,你既然是神灵,为何去不得?怎么,事到如今,你倒是想脱身?” 王兰脸上僵硬起来,他看了一眼鬼差,心中又是怨愤又是恐惧,只是这事他本就逃不开,不应也得应。 吞噬小说网 “我去便是,你又要如何打探消息?” 鬼差道:“你莫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王兰失声道:“你要勾魂?你疯啦?” 鬼差只是冷笑,却不回答。 王兰咬了咬牙,往黑山而去。 鬼差勾魂和修炼邪法的人勾魂虽然做的是一回事,但是鬼差无故勾魂,便是知法犯法,不敬阴司,那是泼天大罪。 阴土司掌寿元,若是公器私用,岂不是要搅得天翻地覆?身为阴差,最忌讳沾上这等事,阴司对这等罪行,更是从不姑息。 王兰心里有些害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成了神,也还是一个乡野村夫的性子。有村夫狠辣,也有村夫的胆怯。 鬼差看着王兰远去的身影,眼神阴鸷,他已经不准备留下王兰了。他既然敢把事情说出来,便不会让它暴露。 “猪狗而已,留你几天好活。” 王兰心怀忐忑而来,到了鬼市门口,被两个小妖扣上金色的面具,请入门中。 金色面具,代表着神灵的身份。兰若鬼市的门楼前,一应灵光都遮掩不住,王兰站到门楼前,便浑身泛起金色微光,显出神灵身份。 这座门楼一左一右,有暗金的镂纹,形如罗刹。 槐序时常带着夜叉神出游,罗刹神则负责看守鬼市。 这两个罗刹天眼已开,等闲之人,根本藏匿不住本相。 金色面具代表神灵,白色面具代表鬼物,黑色面具代表妖怪。 若是有仙佛前来,应当有一张青色面具。只是到如今,也未曾有一张青色面具送出去。 小妖道:“原来竟是神灵造访,我们这鬼市,但是少有神灵前来,鬼市中若无尊神看得上眼的,可以往兰若居一行。兰若居内街,多得是宝贝。” 王兰进了鬼市,还以为是来了上都,种种繁华,叹为观止。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在鬼市里随意走了几圈,见识了各色各样的妖鬼如同普通人一样争价吵闹。 他虽无法透过面具看到本相,但也能辨别出身份。 王兰进了内街,兰若居七层石楼,四角飞檐,吸引了他的目光。兰若居旁边的小楼,多是五层,有宝光闪烁。 这一条小街,大多数也是槐序自己开的,有些都是从库房里直接拿出来的。 王兰走过来,就瞧见不少合心意的宝贝。尤其有一件金玉如意,十分合他心意。上前问过价钱,不由得囊中羞涩。 女账房微微一笑,道:“若是尊神身上不足银两,也可以以物估价相交。” 王兰心中一动,道:“你们收不收香火?” 账房道:“那要看香火的品质,若是尊神俸禄那般的香火,自然能收,若是心念驳杂,不曾纯化的香火,那价钱就低了。” 香火虽然神妙,但若是夹杂了过多凡人的念头,却会影响修行人自己的心念,提纯香火,却又要花费许多功夫,因此不值钱。天庭发放的俸禄却没有杂念,乃是香火中的上品,便十分值钱。 王兰道:“你倒有些见识,不知我这种香火,能作价几何?” 王兰掏出来一斗香火,这是他积蓄的俸禄。 账房脸上立刻就浮现出灿烂的微笑。片刻之后,王兰拿着金玉如意去了兰若居。 泰山大帝座下神灵,也有许多神妙的法术可以修炼,其中一部真法,需要上等的如意作为依托。王兰买这如意,正和他使用。 如意在怀,王兰想着,若是这无数宝贝都归自己所有……他眼神一暗,心里那些许恐惧就被贪婪代替了。 王兰上了兰若居三楼,点了一壶酒几个菜,便慢慢享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兰若居里,不谈论兰若王,那才是稀奇古怪。 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另一边,鬼差也进了鬼市。带着惨白的面具,鬼差在鬼市中游荡,听着鬼市里的消息,把目标对准了木魅。 听闻木魅乃是兰若王的同族之时,鬼差就默默离开了鬼市。 将近天明,鬼市要闭门,妖鬼便结伴离开。朝阳初生之时,鬼市的大门便烟云一般消散。 喝得烂醉的木魅拖着脚步,往寄身的古树上走去。木魅爬上巢穴,便躺倒在木巢里。 一道冷风吹过,似乎有一道亮银光从空中划过。木魅身子一顿,连挣扎也没有,便没了声息。 鬼差手上那些银钩,钩子的一头刺穿了木魅的脖子,将他的生魂拉出体外,另一只手将一卷画抖开,将木魅收入图卷中。 这一副图卷,阴气森然,画着数十个奇形怪状的恶鬼,画卷上写着百鬼夜行四字。 木魅的魂魄落入百鬼夜行图,便化作画卷中的一只恶鬼。鬼差将木魅镇压,便离开了黑山,和王兰在黑山外碰头。 木魅身死之时,古树立刻开始枯萎。木魅乃是古树孕育的妖怪,就如同古树的魂魄,魂魄一死,古树生机立刻就要灭绝。 兰若寺后,青槐上飘下一片名叶。 槐序心头一动,就朝青槐而来,不等他到,翟杨晟便过来,将名叶呈给槐序看。 名叶上若隐若现写着“木须”二字,这就是那个木魅的名字了。 槐序道:“我去看看,无须担心。” 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休沐,这三天是鬼市开放前后,许多妖鬼都没有心思听课。只有翟杨晟会在树下读书,否则,还要闹出点乱子。 古树参天,枝干遒劲,但是此刻,却如垂垂老矣,生机已去。 槐序眉头深锁,黑山上所有的树木都是他的耳目,哪怕是孕育了木魅的古树,也在他的心神之中。 槐序进了木巢,木巢里十分简陋,放了几块石头打磨的家具,桌子上摆着一盏花灯,想来是木魅中元之作。 木巢里很干净,透着淡淡的木头的清香。木魅躺在木巢中,生机已绝。 槐序能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木魅长得十分凶恶,古树成精,根须如同触手。但实际上,它还不如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机深。 人是一种凭借外表来判断善恶是非的生灵,若是把这一副凶相放到人群,哪怕他是个人,也不会有人敢过去亲近。 实际上外表是什么呢,是一层衣服。脱下这层衣服,本质上,妖怪和人有什么不同? 槐序伸手抚在木魅的额头,片刻之后,脸上浮现一抹古怪。 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仿佛这只木魅凭空就死了,比寿终还干脆。 “总不会是醉死吧?” 槐序的眉头拧了起来,古木枯死,他也没办法得到有用的讯息。 这就是勾魂使的厉害之处,拿人魂魄,却不会留下任何行迹。 白献之的头从木巢外伸了进来,道:“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献之看到了木魅的尸体,道:“这家伙怎么好好死了?” 槐序道:“他就是好好的死了,没有任何缘由。” 白献之道:“总不可能是醉死了吧。” 槐序看了他一眼,道:“喝醉酒还能醉得魂魄都没了?” 白献之讪笑,道:“把他魂魄召来问问就是了。”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出了木巢,槐序伸手在古木上轻轻一拂,这棵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树就化作一道碧绿的火焰,化作一捧尘土,成了黑山一部分。 “尘归尘,土归土。” 64.第四六十四章、勾魂 热门推荐:、 、 、 、 、 、 、 不管鬼差有什么心思,想要对付地仙,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鬼差早已经骑虎难下。若是王兰所言属实——事实上鬼差已经相信王兰所言,那么等槐序出手为泉上人复仇,就会揭出他的丑事。 身为鬼差却误勾人魂,在此之后不但没有向上禀报,反倒抢夺妖仙狐丹,强行化鬼成仙,是人魂脱去鬼籍,这已经是欺上瞒下的忤逆大罪。 更不要说,鬼差心里更不能安心的是,他夺走泉上人的狐丹之后,因为怕这老狐狸上告,便使个阴损的法子,怂恿他人将这狐狸灭门。 这等阴私若是说出去,莫说他鬼差的地位,便是他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判官铁面无私,执掌地府的几位殿下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孽镜台前走一遭,他岂有活命之理? 这事王兰可以退,但是他却半点退不得。但是事由王兰而起,他又怎么可能放任王兰置身事外。 要让地仙闭嘴,就要有制得住地仙的法子,若是别的鬼差,自然对地仙没有法子,但是他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满足区区鬼差之位,阴土鬼差千千万,有名有姓的又有几个? 他不满足,自然便要想法子跳出来。结交泰山大帝座下之人,苦心修行,抓住一下可以抓住的机会。只是因为如此,便没有对公事上心,才闹出误勾人魂这样的丑事。 但他并非没有收获,他敢说让地仙闭嘴,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鬼差看了一眼王兰,道:“我们去探探兰若鬼市的底。” 王兰一僵,道:“地仙坐镇,我不过区区小神,怎敢上前窥视?” 王兰再不想插足,鬼差也不会放过他,只是冷笑一声,道:“兰若鬼市时常有鬼神往来,你既然是神灵,为何去不得?怎么,事到如今,你倒是想脱身?” 王兰脸上僵硬起来,他看了一眼鬼差,心中又是怨愤又是恐惧,只是这事他本就逃不开,不应也得应。 吞噬小说网 “我去便是,你又要如何打探消息?” 鬼差道:“你莫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王兰失声道:“你要勾魂?你疯啦?” 鬼差只是冷笑,却不回答。 王兰咬了咬牙,往黑山而去。 鬼差勾魂和修炼邪法的人勾魂虽然做的是一回事,但是鬼差无故勾魂,便是知法犯法,不敬阴司,那是泼天大罪。 阴土司掌寿元,若是公器私用,岂不是要搅得天翻地覆?身为阴差,最忌讳沾上这等事,阴司对这等罪行,更是从不姑息。 王兰心里有些害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成了神,也还是一个乡野村夫的性子。有村夫狠辣,也有村夫的胆怯。 鬼差看着王兰远去的身影,眼神阴鸷,他已经不准备留下王兰了。他既然敢把事情说出来,便不会让它暴露。 “猪狗而已,留你几天好活。” 王兰心怀忐忑而来,到了鬼市门口,被两个小妖扣上金色的面具,请入门中。 金色面具,代表着神灵的身份。兰若鬼市的门楼前,一应灵光都遮掩不住,王兰站到门楼前,便浑身泛起金色微光,显出神灵身份。 这座门楼一左一右,有暗金的镂纹,形如罗刹。 槐序时常带着夜叉神出游,罗刹神则负责看守鬼市。 这两个罗刹天眼已开,等闲之人,根本藏匿不住本相。 金色面具代表神灵,白色面具代表鬼物,黑色面具代表妖怪。 若是有仙佛前来,应当有一张青色面具。只是到如今,也未曾有一张青色面具送出去。 小妖道:“原来竟是神灵造访,我们这鬼市,但是少有神灵前来,鬼市中若无尊神看得上眼的,可以往兰若居一行。兰若居内街,多得是宝贝。” 王兰进了鬼市,还以为是来了上都,种种繁华,叹为观止。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在鬼市里随意走了几圈,见识了各色各样的妖鬼如同普通人一样争价吵闹。 他虽无法透过面具看到本相,但也能辨别出身份。 王兰进了内街,兰若居七层石楼,四角飞檐,吸引了他的目光。兰若居旁边的小楼,多是五层,有宝光闪烁。 这一条小街,大多数也是槐序自己开的,有些都是从库房里直接拿出来的。 王兰走过来,就瞧见不少合心意的宝贝。尤其有一件金玉如意,十分合他心意。上前问过价钱,不由得囊中羞涩。 女账房微微一笑,道:“若是尊神身上不足银两,也可以以物估价相交。” 王兰心中一动,道:“你们收不收香火?” 账房道:“那要看香火的品质,若是尊神俸禄那般的香火,自然能收,若是心念驳杂,不曾纯化的香火,那价钱就低了。” 香火虽然神妙,但若是夹杂了过多凡人的念头,却会影响修行人自己的心念,提纯香火,却又要花费许多功夫,因此不值钱。天庭发放的俸禄却没有杂念,乃是香火中的上品,便十分值钱。 王兰道:“你倒有些见识,不知我这种香火,能作价几何?” 王兰掏出来一斗香火,这是他积蓄的俸禄。 账房脸上立刻就浮现出灿烂的微笑。片刻之后,王兰拿着金玉如意去了兰若居。 泰山大帝座下神灵,也有许多神妙的法术可以修炼,其中一部真法,需要上等的如意作为依托。王兰买这如意,正和他使用。 如意在怀,王兰想着,若是这无数宝贝都归自己所有……他眼神一暗,心里那些许恐惧就被贪婪代替了。 王兰上了兰若居三楼,点了一壶酒几个菜,便慢慢享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兰若居里,不谈论兰若王,那才是稀奇古怪。 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另一边,鬼差也进了鬼市。带着惨白的面具,鬼差在鬼市中游荡,听着鬼市里的消息,把目标对准了木魅。 听闻木魅乃是兰若王的同族之时,鬼差就默默离开了鬼市。 将近天明,鬼市要闭门,妖鬼便结伴离开。朝阳初生之时,鬼市的大门便烟云一般消散。 喝得烂醉的木魅拖着脚步,往寄身的古树上走去。木魅爬上巢穴,便躺倒在木巢里。 一道冷风吹过,似乎有一道亮银光从空中划过。木魅身子一顿,连挣扎也没有,便没了声息。 鬼差手上那些银钩,钩子的一头刺穿了木魅的脖子,将他的生魂拉出体外,另一只手将一卷画抖开,将木魅收入图卷中。 这一副图卷,阴气森然,画着数十个奇形怪状的恶鬼,画卷上写着百鬼夜行四字。 木魅的魂魄落入百鬼夜行图,便化作画卷中的一只恶鬼。鬼差将木魅镇压,便离开了黑山,和王兰在黑山外碰头。 木魅身死之时,古树立刻开始枯萎。木魅乃是古树孕育的妖怪,就如同古树的魂魄,魂魄一死,古树生机立刻就要灭绝。 兰若寺后,青槐上飘下一片名叶。 槐序心头一动,就朝青槐而来,不等他到,翟杨晟便过来,将名叶呈给槐序看。 名叶上若隐若现写着“木须”二字,这就是那个木魅的名字了。 槐序道:“我去看看,无须担心。” 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休沐,这三天是鬼市开放前后,许多妖鬼都没有心思听课。只有翟杨晟会在树下读书,否则,还要闹出点乱子。 古树参天,枝干遒劲,但是此刻,却如垂垂老矣,生机已去。 槐序眉头深锁,黑山上所有的树木都是他的耳目,哪怕是孕育了木魅的古树,也在他的心神之中。 槐序进了木巢,木巢里十分简陋,放了几块石头打磨的家具,桌子上摆着一盏花灯,想来是木魅中元之作。 木巢里很干净,透着淡淡的木头的清香。木魅躺在木巢中,生机已绝。 槐序能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木魅长得十分凶恶,古树成精,根须如同触手。但实际上,它还不如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机深。 人是一种凭借外表来判断善恶是非的生灵,若是把这一副凶相放到人群,哪怕他是个人,也不会有人敢过去亲近。 实际上外表是什么呢,是一层衣服。脱下这层衣服,本质上,妖怪和人有什么不同? 槐序伸手抚在木魅的额头,片刻之后,脸上浮现一抹古怪。 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仿佛这只木魅凭空就死了,比寿终还干脆。 “总不会是醉死吧?” 槐序的眉头拧了起来,古木枯死,他也没办法得到有用的讯息。 这就是勾魂使的厉害之处,拿人魂魄,却不会留下任何行迹。 白献之的头从木巢外伸了进来,道:“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献之看到了木魅的尸体,道:“这家伙怎么好好死了?” 槐序道:“他就是好好的死了,没有任何缘由。” 白献之道:“总不可能是醉死了吧。” 槐序看了他一眼,道:“喝醉酒还能醉得魂魄都没了?” 白献之讪笑,道:“把他魂魄召来问问就是了。”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出了木巢,槐序伸手在古木上轻轻一拂,这棵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树就化作一道碧绿的火焰,化作一捧尘土,成了黑山一部分。 “尘归尘,土归土。” 65.第六十五章、捕获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将古木烧剩下的灰尘捧了一把,在兰若寺里布下供桌祭坛,将古木灰放在祭坛上,念动了招魂的咒语。 纵然是阳光灿烂,这兰若古寺里也平白起了阴风,又寒意在空气中涌动。 风卷过祭坛,槐序轻咦一声,道:“奇怪,失败了?” 白献之环顾四周,同样一无所获。 以槐序的手段,莫说是新死之鬼,便是死了千百年,只要不曾转世,顺手也就招来了。 不过是区区木魅,又怎么可能抗拒他的招魂之术。 槐序脸上面无表情,脸色却沉了下来,白献之知道他有些动怒。 招魂不至,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已经转世,一种是形神俱灭,最后一种是身陷囹圄。 新死之鬼,头七未过,不可能转世轮回,而后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预示着有人冲着黑山下手了。 槐序半闭着眼,沉下了眼色,道:“你看着我的躯壳,我要追过去看看。” 白献之站到了槐序身边,槐序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却一片通明,一条条丝线在虚空中蔓延,有粗有细,纵横交错,网罗虚空。 这是因缘线。 槐序吹了一口气,祭坛上的古木灰随风而起,在虚空中盘旋,缠上一条因缘线,槐序的元神就顺着这条因缘线化作无形的光华飞纵而去。 白献之一只手握在腰间的寒月钩上,一只手负在背后,眼神空明,实则精神已经蔓延虚空。 槐序躯壳在这,便是极其虚弱,哪怕是再不可能出现变故,白献之也不会冒险。 这个时候,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赢来白献之的痛击。 黑山不远,一个矮丘上,王兰和鬼差在此碰面。 鬼差道:“你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王兰摇了摇头,道:“我不曾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兰若王一定是个胸有沟壑的地仙,甚至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把兰若鬼市里听到的东西说可以说,鬼差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鬼差道:“够了,若是好对付,我们又何须大动干戈。你既然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自己。” fantuankanshu.com 鬼差将百鬼夜行图祭起,木须浑浑噩噩的魂魄便被他放出来。 鬼差轻喝一声:“醒来!” 木须一个激灵,神志便清明过来,道:“你是谁?” 鬼差道:“我是你的主人,现在,我有话要问你。” 木须的魂魄只是一团碧绿的光华,依稀可以看见光华中的面孔。木须瞧了瞧四周,道:“你胡说,我是天地所出,古木孕育,何来主人?大王也说,我们生来自由,没有主人。” 鬼差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已经死了。现在我掌控着你的魂魄,我不是你的主人又是谁?” 鬼差并不愿多说废话,问道:“我问你,黑山上是什么布置?” 木须身上的光华微微波动,他叫道:“原来你们是敌人,你掳走了我的魂魄,想要对付大王!你既然是敌人,就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鬼差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残忍的神色,道:“我看你是想吃点苦头!” 鬼差一抓,从百鬼夜行图中抓出一道青幽幽的火焰,火焰炽热,还未靠近木须,便把他身边的绿光烤得波动不休。 木须本能的便对这道火焰产生畏惧,古木害怕火焰本就是天性,而这道冥火,确实阴土用来上刑的利器,没有任何神魂经受得住冥火灼烧。 “说不说?” 木须瞪圆了眼睛,“呸!兰若寺没有孬种!” 鬼差狞笑一声,冥火如同活物一般缠上木须的魂魄,就要将木须吞到火焰当中。 也就是这一刻,一只光洁如玉的手轻轻拂在木须的魂魄上,像摘取果实一样从冥火的缝隙中将木须的魂魄“摘”下。 槐序悄无声息的出现,将木须的魂魄团了一团,扔到袖子里。 冥火在空中燃烧,鬼差的脸色却猛地变了。 他毫不犹豫伸手一抓,冥火猛地上涨,朝槐序扑去,将槐序淹没在冥火之中。 只是这一瞬,鬼差万分清楚,仅仅凭借冥火,不可能对付得了地仙。这一道冥火,只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鬼差猛地将百鬼夜行图祭起,将三人全部拉入图卷中的鬼域。 “王兰,出手!” 王兰虽然不认识槐序,但猜也能猜到这来得是谁,本就有生死之仇,他也不敢留手,伸手抽出一杆大旗当空挥舞。 泰山大帝出游之时,清道使所持的仪仗。大旗一卷,象征的是泰山大帝的威严,旗帜一出,百鬼夜行图中都流淌着浩荡的神威。 鬼差心中一惊,看着王兰的眼色也又嫉又恨。这一杆大旗,让他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只是一个清道使,便能御使这般玄妙的神器,若是位置更高呢? 若不是王兰,他托蔽在泰山大帝座下,这杆大旗,甚至比这杆大旗更神妙的法器,都应该在他的手中。 这些嫉恨被鬼差压在心底,他把目光投向冥火中的槐序。 从冥火及身,槐序便不曾动弹。不管是百鬼夜行图还是大帝出行旗,都没有让他移动。 大旗挥舞,带着无穷神威扫向槐序。槐序这才不疾不徐的动手,左袖中装着木须的魂魄,右袖一垂,火罗伞滑到右手,被戴着自在珠的修长右手举起。 冥火犹如倦鸟归巢一般投入火罗伞中。大袖滑落到手肘,自在珠缠绕着上臂。 大旗扫来,槐序轻轻转动火罗伞,这杆大旗便被托住,扫不下来。 槐序道:“一个鬼差,一个神灵,不知道我黑山兰若寺,是怎么招惹了二位,倒让二位下此毒手?” 王兰不说话,鬼差呼啸一声,阴风怒号而起,一个个厉鬼在阴风中尖叫着,扑向槐序。 槐序微微蹙眉,道:“鬼差,我与谢七爷,范八爷也是熟识,在夜游神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你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与我为难?” 鬼差的心沉了下去,他道:“你一个人间地仙,如何能同我地府尊神认识?” 槐序道:“鬼差对付我之前,便不曾做过功课吗?我曾襄助谢七爷和范八爷捉拿九幽逃犯,谢七爷和范八爷奏到殿下面前,正是夜游神奉旨赏赐,因此有几分薄面。你真要同我动手?” 鬼差心里不安,槐序的话一说,他便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骑虎难下,这会儿收手,若是被告上御前,便是一百条命也丢了。 鬼差道:“不是我不肯收手,而是你不死,我便要死了。” 槐序也不多问,只道一声:“明白了。” 鬼差厉喝道:“杀!” 百鬼奔行,朝槐序扑了过去。 槐序念动地藏菩萨度亡仪轨,上臂上的自在珠光明大放,将阴云照破。光华如水,将百鬼定住。 王兰再次催动大旗,大旗一阵,旗帜上泰山大帝的尊号仿佛活了一般,一个个字如斗大,仿佛泰山压顶,镇到火罗伞上。 槐序看着大旗上的泰山大帝尊号,道:“这位神灵是泰山大帝座下吧,私自动用神器,你可知道后果吗?” 王兰道:“你死我活,自然无妨。” 槐序道了声:“好,这便怪不得我了。” 火罗伞猛地向上撑死,将大旗托住,在槐序头顶三尺之上盘旋。 槐序伸手后抓,将鬼差祭起的锁魂链一只手抓住,轻轻扯了过来。槐序仿佛巍巍高山,轻轻一扯,鬼差便止不住身形要被抓过去。 鬼差无法,只得将锁魂链丢下。 槐序将锁魂链收到手中,法力吞吐,一瞬间便将鬼差的烙印冲破,锁魂链在鬼差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中咯啦啦地想起,穿破虚空朝鬼差扑了过了。 王兰身形一动,将怀中的金玉如意祭起,如意上一节一节的符篆亮起,被王兰打入修行已久的法术,如意猛地一跳,击向槐序的天灵。 槐序哂笑一声,道:“这还是从我铺子里买来的东西。” 只是如意势大力沉,槐序并不硬接,锁魂链如龙如蛇,在空中一个转折,将如意磕飞。 锁魂链再次飞转,如同古木根须,和槐序的牵机之术十分相合,朝鬼差飞去。 鬼差比谁都了解锁魂链的厉害,一旦被锁住,便半分法力也使不出来。他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黑雾里。 槐序如同多宝道人一般,张口一吐,吐出一口青色的飞剑一分三十六,带着雷影刺向王兰。 王兰吓得魂飞天外,金玉如意悬在头顶,撒下光芒将他护住,他在念动真言召唤大旗,却发现大旗已经被火罗伞粘住。 王兰叫道:“你若是有什么本事,再不使出来,我们就都要死了!” 鬼差怒骂一声:“催什么催!” 嘴上说着,却不敢怠慢,若是王兰被制住,他一个人更支撑不住。 鬼差伸手又取出一副图卷,伸手一指,将图卷祭起,化作一片烈火将槐序困住。 槐序在烈火中站立,眼前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烈火灼烧天地,火焰从天而降,烈火无处不在,无数阴影在火焰中哀嚎。 槐序脸色有些古怪,他嘀咕道:“八热地狱图?他不知道我是修行佛法的吗?” 火罗伞舍下大旗,如同恶犬扑食,落入八热地狱图中,三界火宅,这样煎熬的法意,还有什么比得上八热地狱? 槐序站在八热地狱中,火罗伞一点点吞噬着八热地狱图的力量,而火焰燎在槐序身上,却不知不觉的就避让开来。 槐序身上冒出一点一点的光,元神在火焰中仿佛琉璃。烈火锻金身,八热地狱的煎熬,在他心中,并不比风吹日晒更厉害。 槐序持伞,伞下火焰如同长虹,被吞入伞中。 槐序一步跨出,便走出地狱图,火罗伞一牵一引,八热地狱图便被打回原形,被收入伞中。 鬼差脸色煞白,叫了一声:“逃!” 便一个遁身,从百鬼夜行图中逃走,连百鬼夜行图也不敢收取。 虚空中咯啦啦声响不绝,槐序手持锁魂链,锁魂链直接穿入虚空,便鬼差锁拿而去。 王兰被困百鬼夜行图,见槐序目光看向自己,不由得一抖,头顶上的金玉如意当啷落地。 “我投降。” 第六十六章 登闻 热门推荐:、 、 、 、 、 、 、 不过片刻,锁魂链收缩,鬼差哀嚎着被抓回百鬼夜行图,摔在王兰身前。 王兰一抖,低头不再说话,心中死灰一片。王兰身上,插着数十根松针,封锁了他一身的神力。 槐序将火罗伞收入袖子里,大旗被他拿在手中。槐序伸手一抓,就听虚空一声脆响,百鬼夜行图被撕破,露出一个大窟窿,被他收到手中。 槐序负手而立,道:“你们随我回黑山,我有话要问你们。” 槐序大袖一卷,长风浩荡,直入青冥,将王兰和鬼差卷起,直入高空。 王兰和鬼差脸色一片灰败,随手就能嫌弃这样的长风,又怎么会是一个初成的地仙,又怎么会是地仙中的弱者。 槐序确实是初成地仙,但悟法修行,却时日不短。六道轮回盘转动不休,摩耶三相妙法投入轮回盘中,就是一个个世界,一个个虚幻轮回。 梦中世界虽然虚幻,但是亦真亦假,若真论起来梦中岁月,槐序自己也记不得自己多大了。 大风吹过,槐序元神归位,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电光,随后就恢复了成青碧。 王兰和鬼差落在地上,踉跄着站立。 槐序伸了个懒腰,伸手把百鬼夜行图张开,图中百鬼被收入图卷,槐序展开图卷,露出惊容,道:“这居然是一副画么。” 槐序将百鬼夜行图卷在手中,又将火罗伞中的八热地狱图取出,挥毫泼墨,笔走龙蛇,果真还是一幅画。 2kxiaoshuo.com 槐序给白献之看,白献之眉头一挑,道:“这是废作吧。” 白献之指着画作上的皱纹道:“我画废了也会揉成一个团子扔了。” 槐序道:“献之画了什么?” 白献之道:“自然是美人。世间少有的美人。” 槐序眨了眨眼睛,道:“是谁?小倩?小蝶?” 白献之瞧着他一无所觉,只得压下念头,道:“是干娘。” 槐序恍然,容娘自然是绝色,岁月沉淀的美人,还在小倩和小蝶之上。 槐序心里一暖,心道他还是个有孝心的。 白献之道:“也不知是谁的画作,仅仅是废作也有这般强大的道韵。” 槐序抬头看向鬼差,鬼差被锁魂链捆成粽子,看到槐序青碧的眼睛,一股凉气从脊柱窜起,仿佛雷霆在身侧炸开,轻易就能将他毁灭一般。 鬼差一抖,瘫坐在地上,心气尽泄。 槐序侧过脸,道:“他们交给你了,我超度亡魂。” 槐序去了后山塔林,将百鬼夜行图和木须的魂魄取出,自在珠从百鬼夜行图中飞出,须臾间就见数十厉鬼从画卷上浮起。 槐序念诵经文,借助塔林佛像化解戾气。经文念起,就听见禅唱相和,灵光泉涌。 槐序心中一片安宁,借助塔林和佛像,将百鬼夜行图中厉鬼戾气化去。 若是不借助塔林,这件事会做起来比较艰难。 人死成鬼,没有了肉身之后,灵魂更加纯粹,也更容易被感情影响。怨恨、愤怒、不甘,都会成为蒙蔽理智的剧毒。 而化解怨气,并非是什么玄奇的法门,只是向他们说理,用佛光点化智慧,让他们看得通透,从而走出阴影罢了。 婴灵之所以难以超度,就是因为他们脑子一片空白,即使说理,他们也听不懂。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当平坦光明的大路摆在人前,就很少有人去选择那条凶险昏暗的小路。 当百鬼夜行图中的厉鬼平静下来,戾气消退,面目平和时,槐序起身施礼,厉鬼们纷纷回礼。 槐序道:“请列位在此多聆听几日佛音,我要请诸位做个人证,揭发鬼差的恶行。” 厉鬼道:“这是应有之理。” 槐序把木须的魂魄留下,嘱咐他听经,便离开塔林。 其实这也是他们的幸运,佛法是觉悟之法,是教导人智慧安然的法门,道理简单,真正理解的人却少。 塔林中禅唱不断,就仿佛先生教书,把这个方法传授下来,烙印在心底。这样即使转世,也能凭借这一点烙印积善成德。这就是缘法。 回去寺中,王兰和鬼差都瘫软在地上,眼中毫无神光。 槐序道:“你问出什么了?” 白献之拿着一张白手帕擦手,道:“这位神灵乃是泰山大帝的清道使,这个鬼差乃是阴土的勾魂使。之所以要找我们的麻烦,还要从几十年前一件小事说起。鬼差错勾王兰魂魄,为了不被上面察觉,便夺了泉上人的狐丹,化鬼成仙,使王兰脱去鬼籍,谎称得机缘而升仙,并托人将王兰收入泰山大帝座下。泰山大帝管理阴土,却不涉及阴司事务,十殿阎罗也不会刻意去泰山大帝座下盘查。就让他们都躲过一劫。鬼差夺了泉上人狐丹,又怕他上告,便唆使道人将泉山狐满门灭尽,以绝后患。” 白献之似笑非笑,道:“本来这事都烂了,没人会翻出来。可前些时日,王兰却听旧友贺才之言,说我黑山追究此事,要为难他们,这才旧事重提,叫他们找上门来。” 鬼差听到白献之的话,却愣了一下,道:“贺才几十年前被关进铁围山,后来有人间巨孽攻打铁围山,放跑了许多恶鬼,贺才也趁乱逃了。王兰,你的旧友,是说他?” 王兰惊道:“不可能,贺才说他已经刑满,要转世轮回,只是听到消息,才来警示我!” 白献之盘问二人时,是分开盘问,因此二人并不知道对方说得是什么。 鬼差现在听说,不由得叫苦道:“王兰,你可害苦我了!” 王兰道:“是你下手太毒才惹出祸,因何怨我!” 白献之和槐序对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鬼差和王兰已经吵了起来,白献之喝道:“闭嘴!” 两人一个哆嗦,乖乖闭上嘴。 白献之道:“这两副图,是秦广王的废作,鬼差买通秦广王近侍得来的宝贝,然后又祭炼成法宝。” 槐序道:“难怪,仅仅是废作也充斥着道韵,可惜,若不是废作,恐怕更是神妙。” 槐序道:“你看好他们,我去金华城走一遭,借大城隍的登闻鼓一用。” 白献之直接把这两人扔进地牢,这是以前姥姥关押活人的地方,槐序自然没有再用过,却被白献之翻出来。 地牢里阴暗潮湿,青苔荒草丛生,几只老鼠给白献之让了路。 槐序写了两封状纸,一封去往阴司,一封去往泰山府。 地仙遁法已经初涉虚空,迅捷无比,到达金华府也不过须臾。 槐序暗落遁光,只有一点白线,倏忽即逝。 槐序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不过片刻,大城隍就亲自迎来。 “见过大城隍。”槐序微微施礼。 大城隍抱拳以迎,道:“请。” 走在路上,大城隍问道:“这又是哪阵风把兰若王吹来?” 槐序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是有事相求吗。”槐序把近来之事大致说了一说,大城隍也不由得满脸通红了。 大城隍向槐序施礼赔罪,道:“阴司御下不严,反生祸端,累了兰若王,我代阴司赔罪了。” 槐序哪里敢接,连忙扶住大城隍,道:“凌霄殿上都要生几个蛀虫,阴司家大业大,难免疏漏,大城隍又何必折煞我?” 大城隍苦笑道:“虽然道友不是阴司之人,却也和我家相近,有些事说说也无妨。不瞒道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阴土也没有那么太平了。” 槐序目光一沉,道:“慎言。” 大城隍摇了摇头,道:“无妨,你我两家关系相近。况且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槐序知道他说的关系相近是什么,大尊长年坐镇阴山,虽不在任职,但和阴司关系历来亲近。 几十年前有人攻打铁围山,近来又有九幽狱恶鬼出逃,阴司生了不少蛀虫,秦广王的手稿都能传出来,如今那鬼差,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槐序道:“我要借登闻鼓一用,不知可有难处?” 大城隍道:“这倒无妨,道友去敲登闻鼓,自有日游神来收状子,我倒是希望能顺藤摸瓜抓两条大虫。” 登闻鼓乃是鸣冤之用,城隍庙里有一座,通常都是凡人敲来告鬼神。大城隍府前那一座,通常都是鬼神相告。 不管是哪一座登闻鼓,敲响必有日夜游神前来监管。 槐序持槌敲鼓,这鼓槌黝黑一片,裹着红绸,敲在鼓上,只听一声轰鸣。 槐序心神俱震,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所要状告之事的一幕幕。 槐序眼中闪过一丝雷芒,他在一瞬间就可以脱念而出,不被窥视记忆,但他并未动手。 登闻鼓筛选记忆的手段十分独特,并不会窥视秘内心密,只是用来了解情况。 这些,都是用来避免诬告的手段。 念动之间,须臾即过。槐序在登闻鼓旁默默等候,大城隍站在他身边。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白袍,一手执朱笔,一手执卷簿的阴差出现在登闻鼓前。 日游神相貌堂堂,姿态雄阔,见到槐序便道:“兰若王?” 槐序见礼,道:“尊神认识我?” 日游神笑道:“某家巡游人间,如何不认识你。何况我还喝过你家的酒,自然对你有所耳闻。” 槐序恍然道:“夜游神?” 日游神道:“是他。” 槐序将自己的状子递上,日游神瞧过之后,道:“兰若王不妨回黑山稍待,不日就有阴差来领人。此事干系秦广王殿下,恐怕殿下也会过问。” 说过几句闲话,日游神便消失不见,回转阴司复命。 槐序向大城隍道:“不知道阴差何时能至,我不便多留,便先告辞了。” 第六十七章 大判官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和白献之站在兰若寺的门前,修缮过后的大门青藤环绕,自由一种幽清的山野情怀。 长风吹拂,山中落花飞舞,青草招摇。桃李春风,温柔缱绻,丝丝缕缕。 槐序的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上身淡青色的衣领遮住了他的脖颈,下身着裳,遮住脚面,露出黑色的云履。 白献之与他并肩而立,身量还要比槐序高几分,宽肩细腰,威武雄阔。 山风微冷,白献之心里确实温软一片。看似在遥望山中景色,实则大半眼神,都落在槐序身上。 风越来越大,渐渐地多了一股阴凉的气息。 白献之道:“来了。” 有薄雾升起,在淡烟暮霭中走来一行鬼神。 大判官居中而行,日游神和谢必安一左一右引路,身后林林总总,跟了十多位鬼差。 大判官面色有如淡金,眉目狭长,身着大红獬豸官服,眉心有一道竖纹,不苟言笑,分外威严。 槐序和白献之上前一步行礼。 “兰若妖王槐序见过大判官。” “黑山山神白献之见过大判官。” 大判官内心竖纹似乎有一只眼睛微睁,看了一眼槐序和白献之,随后又闭合。 大判官道:“不必多礼,本判前来,一是要羁押鬼差并清道使归案,二是要代表地府向兰若王与黑山山神赔罪。” 槐序道:“大人里面说话。” 白献之前头带路,日游神和谢必安后退半步,让槐序与大判官同行。 大判官生就三目,眉心天眼已经看过槐序与白献之。一个青气与金光冲霄而起,结成宝树如同华盖,一个黑气与白光相互映衬,如同皓月当空。 大判官也暗暗心惊。 大判官比旁人站的更高,了解的也更多。 世界有生灭,气运有消涨。此方世界的阴土,只是真正的阴土的投影。 神佛在这个此方世界,也有限制。这也是为什么居然会有人间巨孽攻打铁围山,致使恶鬼脱逃,而阴土帝君们却不曾出手。 其中的玄妙,并非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 此方世界,已经到了气运消涨的紧要关头。 数千年不曾出过神仙,地仙也是百年难得一见。而这小小的黑山,纵然是灵气充裕之地,何德何能养育这两位人杰? tsxsw.la 大判官心中念头千万,进了兰若寺内,看得寺中清幽之景,兰芝杜若并细草青藤,形散而神不乱,清幽冷冽,却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 寺庙大殿的废墟上绿草如丝,色相虽然崩坏,但真意却留存了下来。 大判官叹道:“果是阿兰若。” 槐序道:“幽僻之居罢了。” 越是如此,大判官越不会小瞧。大判官看着槐序,道:“我听闻兰若王在这黑山上开设了鬼市,不知能否一观?” 槐序怔了一下,道:“有何不可,请。” 白献之吹出一口清气,化作烟云,云消雾散之时,便见鬼市矗立,门楼高耸。 因为并非十五,鬼市中清冷一片,只有黑山上定居的鬼物和一些妖怪在鬼市中欢闹。 大判官看着这些货郎商贩,感受着鬼市中散落的欢乐的意念,深深地看了一眼槐序,道:“我明白为何大尊会将道统传给你了,了不起啊。” 槐序低低地笑了笑,觉得这位大判官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古板。 而在大判官带来的鬼差眼里,却觉得活见鬼一般,大判官的冷酷和严肃是出名的,又岂是区区地仙,就能让他夸赞的? 不知不觉,槐序也被他们在心里记住。 一面是热闹非凡的欢腾,一面是清净自在的恬淡,从平淡中升华,最后又归于平淡。 狂欢使人迷醉,而清幽是人清醒。这样的人,不会迷失在红尘中,也不会在世外荒芜。 大判官带着几分欣赏,随着白献之和槐序去了地牢。 大判官道:“将他们带回阴土,免得养了兰若王的净土。” 这确实是净土,有秩序,有清净,有欢乐,也有智慧。 槐序轻笑,却不曾谦词,这样的黑山,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包括眼前的白献之,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所以他不曾谦虚。 看到大判官到来,鬼差终于完全绝望。王兰不清楚大判官的厉害,鬼差却一清二楚。号称铁笔直断,不差分毫的大判官,乃是十殿阎罗也要敬重的人。 阴差将两人锁拿,槐序将王兰身上的松针收起。大判官看了看鬼差身上的锁魂链,心中一动,便将锁魂链解开,送给槐序,道:“兰若王将此人缉拿,他的锁魂链,便赠予兰若王。日后兰若王若是碰到阴土逃魂,也请兰若王出手相助,阴司必有重谢。” 槐序对这一件法宝也十分眼热,锁魂链与牵机之术十分想和,若是大判官收走锁魂链,槐序也要考虑炼出一条藤鞭使使。 槐序没有推辞,笑道:“我正对它眼热得紧,大判官但是瞧得清楚。” 大判官也笑,道:“我见兰若王的状子上说有见到我家殿下的手稿,可否容我带回去?” 槐序有些尴尬,百鬼夜行图已经被他撕开一脚,八热地狱图中的法意则被火罗伞吃光。 槐序将两张图取出,说明原委,听大判官道:“不过是两张废作,不值什么,只是因为它是证物,不然就送与兰若王了。” 槐序又去将塔林中的众鬼请出,瞧见数十个厉鬼,大判官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大判官叹道:“委实作恶多端,定要将此獠押上孽镜台,严惩不贷,才能正我阴司法度。” 大判官顿了顿,道:“此番兰若王所受损失,阴司稍后会有补偿,死于此獠之手的无辜之人,也会好好安置。阴司事物繁忙,改日闲暇,我定要去去兰若居坐坐。” 槐序送走了大判官,心里略略舒了一口气。 大判官积威深重,便是有意克制,也难免对槐序有些压迫。 这位大判官,可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几百个槐序捏在一块,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槐序心中有些羡慕,和白献之对视一眼,瞧见的却是他眼中的熊熊火光,浓烈而炙热。 槐序感受到了白献之心中的*和动力,当一个男人看到另一个男的力量和地位,对比之后觉得自己未必不能达成这个目标而升起的雄心壮志。 这样的雄心壮志,槐序清冷的性子不会有,却不妨碍他欣赏并鼓舞白献之前进。 槐序道:“什么时候你赶上我了,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白献之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槐序,道:“师兄所言当真?” 白献之的眼神热烈仿佛要把槐序点燃,天知道,这种埋藏着的情愫爆发出来会有多炙热。 而槐序却压根不曾想过这些,他不通窍,白献之又怎么会逼他。 槐序此刻只是有些慌张,白献之的眼睛太亮,让他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只是这种感觉也不过是一闪而逝,槐序笑意盈盈,道:“我何曾说过假话?” 白献之嘿嘿怪笑,头也不回就走了。 槐序问道:“你去哪?” 白献之道:“我去闭关!” 泉上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阴司的补偿和赏赐都已经被送到黑山。 阴土的特产珍宝一批,更重要的是有两副画作。一副百鬼夜行图,一副完整的地狱图。 按夜游神的原话就是:“秦广王殿下说:‘只看过废作,怎么能不见识一下本王的成品?’” 于是就把这两副图赐下来了,夜游神说话时候的夸张,简直要把五官从脸上挤下来。 连槐序也受惊不小,这可是秦广王的墨宝,哪怕只是随手之作,即便是放在龙虎山的道观里,也是镇派之宝。 秦广王的道行不可揣度,这两副图中的道与理不可估量。槐序自觉若是能把这两副图悟透,成就神仙也未必不可能。 槐序深受惊吓,将这两副图请回寺中,每日香火供奉。 秦广王能随随便便把它们赐下来,槐序却不能随随便便收起来。 这两副图最大的用处,就是悟道。另外就是借助地狱图铸就火罗伞的根基。 三界火宅,取得是煎熬之意。罗伞笼罩,便将煎熬排出在外。再以地狱图重修罗伞,把地狱的真意纳入罗伞,那么手持罗伞,便永不堕入地狱——不受煎熬,不受苦难。 这便是真的万法不沾了。 槐序每日在图卷前参禅问道,白献之闭关去了,山上一如既往的安静下来。 木须的死讯很快就传开,纵然他转世以后会有福报,可是今世缘断,来生就和他们无关了。 天真烂漫的小妖们也受到震动,萌发出道心来,学习越来越刻苦,翟杨晟唏嘘不已,却也引以为荣。 他们终会成长,成长成参天大树。有时候改变需要一个契机,当人想自救的时候,想前进的时候,总能找到无数向上的阶梯。 翟杨晟心甘情愿当这个阶梯,哪怕槐序,也不会拒绝成为这个阶梯。 泉上人在白狐观住了一个月,白狐观便真的成了白狐观。日夜有白狐之鬼游荡,胖道人坚持不到三天,便吐露尽心意,自戮而亡。 泉上人这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鬼差的事在。 胖道人一死,树倒猢狲散,白狐观里的徒子徒孙便卷着百货逃走。 泉上人没有叫他们走脱,废了他们的采补之术,把他们逐出白狐观。 胖道人养的十多个女徒弟只剩下五个,泉上人便以狐仙之名入梦,教她们炼气修行,把白狐观真正的变成白狐观。 泉上人走的时候,白狐观里供奉的已经是白狐图,五个女冠打理着白狐观,若有人问起,便说这是狐仙。 这五个女冠谨记泉上人的教导,行善积德,把白狐观传了一代又一代,成了泉山附近最富盛名的道观。 观中不供神佛,只供狐仙。女冠年老之时,将自己的故事说出,请石匠刻在观中的石墙上,说得是白狐惩恶扬善的故事。 狐仙之说,经久不绝。 68.第六十八章、山神 热门推荐:、 、 、 、 、 、 、 泉上人回到黑山的时候,已经是第四个月了。由春到夏,回到黑山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 泉上人将七宝枝交还槐序,这件法宝在他出游的时候起了大用,不管是隐藏身份还是施法救人,七宝枝的妙用泉上人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挖掘出来。 槐序道:“既然回来了,就去大城隍那走一趟吧。鬼差已经被缉拿归案,还得你这苦主走一趟。” 泉上人领了槐序的法印去见大城隍,大城隍给了他两个选择,道:“一则,阴司会给你一份补偿。二则,你杀他百次,了断因果。” 泉上人毫不犹豫选择了阴司补偿,大城隍目光一闪,心中有些可惜。 不是可惜阴司的补偿,而是可惜泉上人的心气不足。 大城隍站在高点,能看得出来泉上人已经是半只脚跨入地仙境界,这两个选择,他选了前一个,便注定要晚些时候才能踏足地仙境界了。 大城隍没有点破,道:“好,请随我来。” 大城隍在秘库中为泉上人选了三件异宝,银环、旗幡、灵符。 这三件异宝,银环用于收摄,旗幡用于遁形,灵符用于护身。这三件异宝没有一件是攻伐之物,都是保身之用。 只是一面,大城隍就已经明白了泉上人的心性。 泉上人回到黑山,将所作所为说了一说。槐序心中一叹,道:“无妨,你既然如此选择,也是你的道心如此。你在山中休息几日,便下山总理善堂之事,赚取善功吧。” 泉上人心中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没有抓住要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赚取善功上,没有多想,只当槐序体谅他,便退下了。 槐序盘腿坐在秦广王赐下的两副图卷前,地狱图和百鬼夜行图意境高远,反倒返璞归真。 吞噬小说网 清香缭绕,槐序身量修长,目光温和。 他是体谅泉上人的,泉上人自己赚取善功,跑断腿也未必能有多少收获。而善堂做得是长久营生,修桥铺路,雇佣穷困,活人无数。 泉上人管理有方,自然也要分润不少。 大城隍给他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固然是将利益最大化,也错过了一了因果的机会。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善虽善,却终究软弱了些。” 总归是观念不同,泉上人追求仁善,槐序便派他去做善事,只希望他能在善中体悟地仙的大门。 泉上人下山之后,黄大郎就正式当家,代替泉上人的地位管理黑山妖属。 和泉上人德高望重不同,黄大郎行事,则是靠智慧和能力。 一个是道德让人信服,一个是能力让人信服,没有高下之分,也是各有千秋。 白献之一直没有出关,大有不成地仙不出关的势头,槐序有些担心,他本觉得白献之离地仙境界还差一些,甚至要在泉上人之后才能成就地仙。 不过泉上人心气不足,进取心不足,要成地仙还要延后。而白献之闭关之后,槐序冥冥中就有感觉,白献之地仙能成。 不久之后,有金甲神人造访鬼市。 神人未曾隐藏身份,金光云气铺空,戴着金色的面具进了鬼市。 金甲神人在鬼市中闲逛不久,就进了兰若居,点了一壶清酒和一碟豆干,便临窗而坐。 就是好酒,带着淡淡的槐花的香气,酒水清冽,还能见到一瓣槐花在杯中沉浮。 花生米只是普通的酱油干,但能让神灵吃到嘴里不觉得污浊,反倒别走一番滋味,这便不普通。 神人心中一动,放下筷子,伸手叫来女侍,又点了一桌菜肴。 慢饮慢食,吃了大半日,酒也吃完了,神人正要再叫一壶酒,就有一个绛红袍的青年将一壶酒放在他面前。 神人打量着这青年,也被这青年打量。两人对视一眼,槐序便先笑了,道:“尊神从何而来?” 金甲神人道:“你是这酒楼的主人?” 槐序道:“是我,我已经看了尊神有一会儿,不知道尊神是有心事还是有故事?” 金甲神人道:“有心事如何,有故事又如何?” 槐序道:“不如何,只是有一双耳朵听罢了。” 金甲神人失笑,道:“你要听我的故事?” 槐序道:“不是我要听,是你要说罢了。”槐序给他斟了一杯酒,道:“这壶酒,是我请你的。” 金甲神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把心中事娓娓道来。 金甲神人在泰山大帝座下当差,只是一个小神罢了,因为一次意外,和某个鬼差结识,欠了一个人情。 后来鬼差将一个叫王兰的鬼仙引荐给他,金甲神人便举荐王兰做了清道使,算换了人情。 只是旧事翻出来,就连累到金甲神人身上,被上峰批作识人不清,心中难免郁郁。 槐序笑了笑,道:“识人不清,原是有心算无心罢了,尊神不必自责,只是呵斥,又不是贬谪,可见尊神是得大人赏识的,又何必忧虑?” 金甲神人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得大人赏识?” 槐序道:“尊神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神人哈哈大笑,道:“兰若王真是妙人。” 金甲神人和槐序相谈甚欢,暮色四合之时当起身请辞。 金甲神人将一块玉符递给槐序,道:“我不白喝你的酒,这便是酒钱。” 金甲神人纵身而去,槐序捏着玉符,越看越眼熟,从怀中掏出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只见金甲神人赠予的玉符化作灵光投入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 神文跳跃,金光浮动。 槐序定睛一看,只见阴敕符授上的蝌蚪神文已经化作“阴敕黑山五品山神之位”。 槐序大喜,这是升官了。 虽然还是黑山,但神位连生两级这,这神灵的权柄可就大了。 虽然槐序和白献之都是仙道,但不代表香火供奉对他们就没有用了。神灵的权柄越大,能圈到的信徒也就越多。这算是意外之喜,还是很大的惊喜。 黑山在金华府从来都是神秘又可怕,山中妖精吃人的传说流传了许久。 槐序想了想,便排遣妖鬼下山寻找通灵之人。 妖鬼若不刻意显露人前,那么只有通灵的人才能看到。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后天修行也可以达到,但有天赋在身,总比没有好。 兰若善堂收养了许多孤儿,大多是女孩儿,槐序传信下去,泉上人便在其中寻找一些天资还算过得去的男孩女孩当巫祝教导。 槐序也不时会托梦前往这些小巫祝的梦里,显化“山神”和“神木”,以黑山山神和神木的名义教导他们,验收成果,准备为黑山山神建立信仰。 槐序在青槐树下垒土造台,做了一个小小的山神庙。 青槐苍劲,槐花如同堆雪,立于黄昏之中。 青石黄土垒作小庙,陶土小人在庙前看守,眉眼细微,姿态祥和。 冬天到来的时候,第二座山神庙在黑山的另一边建造完工,和兰若寺彼此遥望。 槐序把七宝枝插在山神庙的庙后,化作一株古槐,参天而起,形如华盖,垂下灵光丝绦。 山神和神木相得益彰,相互扶持。 黑山深处终年不散的雾气散了半边,露出一条蜿蜒的山道。 新造的山神庙并没有人光顾,没有人知道黑山上住着山神。 因为这山上,住着恶魔。 槐序并不急躁,他从来不会为这个急躁,他只是迎着凉风,和小妖怪们封存好一坛又一坛冬雪。 这是为了来年酿酒。 青槐上常开不谢的花终于谢了。冬天是生机蛰伏孕养的时候,有纯阳珠在,这漫长的潜藏期就被缩短在一个冬季。 也仅仅是槐花凋零。 凋零的槐花是宝贝,如同碎玉,小妖怪们木盒将凋落的槐花收集起来,闻着槐花的香味,就有小妖怪咬着手指头开始流口水。 槐花落了三天,黑山上的大大小小的妖鬼都得了一个小香囊,香囊里装着三片槐花和其他的草药。 佩戴在身上,即使冬天,也不会觉得太过难熬。 寒冷的冬季,很难见到出行的人。也没有猎户在黑山上打猎,没有猎人敢上山。 但是这一日,有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星夜赶路,和当初张梨棠一样,在夜晚上了黑山。 书生穿着冬衣却并不显得臃肿,身材高挑,眉目清秀,脸上带着读书人的果敢和坚毅。 读书人,不是那种虚伪的酸腐秀才,而是和张梨棠一样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能文能武,性情刚毅。 书生背着书箱上了黑山,沿着小道走了许久,见到了山神庙。 山神庙并没有神庙的那种豪奢,只是很有韵味。没有金漆,没有雕梁画栋,只是很空阔,又很寂寥。 空阔寂寥的山神庙里,有一座泥胎的山神像,看着眉目,是个威严的青年,这个人,就仿佛是这片寂寥里唯一的色彩,空寂里的安然与祥和。 神像面前,有一张供桌,供奉着新鲜的山果,清香缭绕,直入高梁。 书生推开门进来,就忍不住赞叹一声,目光一扫,就知道这座山神庙,必定是有人细心照料的。 山神庙里的香烛带来了暖意,关上门,摒却了寒风,便身上一片融融。 书生放下书箱,走到山神像前上了香,道:“借尊神庙宇住宿一宿。” 书生抬头,看到神像下刻着“黑山山神”四字,经不住惊异出声。 “黑山山神?不对,乱了,这里是黑山,黑山上怎么会有山神?” “这不可能!” 第六十九章 闯林 热门推荐:、 、 、 、 、 、 、 天地清阔,晴朗的冬夜带着风,星垂四野,站在高山上,会有一种与天地同心同德的虚幻寂寥。 水墨之山,清野寂寥,烟云紧缩着苍青的山林,淡烟薄霭,将这山藏于世外。 青砖,红木,一座不大不小,不宽不长的山神庙在山间**。仿佛世外的行者,俯瞰苍茫大地。 山神庙之后,一株神木参天而起,槐木通神,把这座山神庙衬得越发孤远。 书生在山神庙里,对着山神像脸色变换不定。他生得好一副皮相,便是皱着眉头,也不会令人生厌。 “我儿时曾枕石而梦,一梦而知天外,不闻君王,只见大同,神仙匿迹,狐鬼不闻,我在梦中生老病死,醒来时,却惊觉只是黄粱一梦。” “庄生梦蝶,梦中也曾听闻我这世界。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不成体系,但我宁采臣,却真真切切。自读书以来,晓悟天地浩然,我便知道,我这一梦,觉非偶然。” “若是按梦中说法,金华北郭,应当有兰若寺,有妖精厉鬼,却不会有山神。我的姻缘,应当应在此处。” “但是黑山之上,怎么会有山神?怎么会有神木?” 宁采臣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若是梦是假的,我体悟的经义确实真的,浩然正气也是真的。若梦是真的,为何黑山却与梦中不同?” 吞噬小说网 “莫非是蝴蝶效应?可是我从未来过金华,又怎么会波及到此处?” 宁采臣心中收到极大的冲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若是世无道法,他这最多是精神不定。 但道法显圣,浩然正气也是实实在在,他心中产生了质疑,这便叫他自己精修的浩然正气也隐隐动摇起来。 宁采臣心知不能再乱想,他紧蹙眉头,从书箱中抽出一柄宝剑悬在腰间,一头撞出山神庙,在黑山中游荡起来。 书生喜佩剑,大多数只是花架子,但宁采臣的剑确实杀人的剑,功成文武,不仅要能齐家治国,还要能征战沙场。文治武功,无一不精。 宁采臣仗剑而行,已经杀得不少劫匪。此刻星夜而行,哪怕山中有鬼魅,亦是全然不惧。 出得山神庙,除却山神庙附近宽阔,似乎有人特意修整,便再没有路径。 宁采臣见得山神庙后的神木,不由得惊异,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在他眼里,神鬼仙佛其实并不能藏行。所以槐树的灵异在眼中显露无遗,灵光垂落,犹如风吹雪,这等神物,若是往常,他便要赋诗而赞。 但此刻,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钻进林中。 宁采臣为求证而来,胸中意气冲天,浩然正气阳刚霸道,冲霄而起。 山中烟霭只能锁得住凡夫俗子,如何锁得住宁采臣? 兰若寺的台阶上,槐序负手观星。 宁采臣走进黑山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来,更何况他还去了山神庙。但是当浩然正气冲霄而起的时候,槐序还是有些惊讶。 “浩然正气,了不得。我在梨棠身上见过一缕浩然气,不想在这里,见到了儒家天命。” 槐序对命运研究不深,传说释迦牟尼佛法眼可以勘破过去未来,看尽命运。他看不见命运,却能略做推算。 宁采臣秉承儒家天命而来,近乎注定要搅风搅雨,重订纲常。 槐序不知道宁采臣是谁,也不愿意见这位儒道传人。槐序自己身上已经缠了足够的因果,要解开这些因果,需要抽丝剥茧的精细功夫。再和这位儒道传人搭上,谁知道会不会卷入什么不测风云。 浩然正气冲破烟霭,宁采臣在山中行走,右手紧握宝剑,神色清明,以应付可能到来的威胁。 烟霭重重,不能遮掩宁采臣的目光。 槐序遥看宁采臣,这书生仅仅凭借直觉,就直愣愣朝兰若寺探寻了过来。 槐序微微皱眉,这已经是近乎神通,换作槐序,只怕比他做得还好,这是神通,天生就会。但是此刻,却是个麻烦。 槐序叹息一声,看了不远的少年一眼,道:“去请他离开。” 少年微微躬身,起身退开。 宁采臣在林中忽地顿住,他听到了粗重的**声。这是呼吸时从肺里扯出来的声音,仅仅听声音,也能知道来者必然体型巨大。 这呼吸声越来越大,宁采臣聚精会神,握剑的手已经攥紧。呼吸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宁采臣背后响起! 剑光闪烁!宁采臣猛地拔剑斜身后斩,雪亮的剑光在林中闪过。 一剑斩空! 宁采臣眼瞳一缩,整个人却忽然僵住。 这个“庞然大物”四肢着地站在宁采臣面前,琥珀色的瞳孔在夜里发着绿色的光芒,柔顺的毛发和矫健的身形,使它看起来又淡漠又美丽。 宁采臣明白自己一剑斩空,只是因为斩得太高了。 琥珀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微不可查,狸花猫张嘴道:“书生,这里不是人类应该来的,请你离开。” 宁采臣明白,这只猫之所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只是要宣告自己的存在,堂堂正正,而不是偷袭。 宁采臣不是第一次见到妖怪,也并不惧怕妖怪,宁采臣道:“你是谁?” 琥珀道:“我叫琥珀。这里是黑山禁地,并不是人类应该来的地方,哪怕是身怀浩然正气的人。” 宁采臣道:“黑山禁地,为何会是禁地?为何人便不可以来?” 琥珀歪着头,道:“你为何强词夺理?黑山是山神的领地,是黑山上众多生灵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是人类,不是妖鬼,并不该来。强行闯进别人的家,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你读书明理,不会连这点规矩也不明白吧?” 宁采臣语塞。他当然明白自己是强词夺理,但他是为了求证而来,若是不弄清楚,他怎么能安心? 琥珀忽然站起来,化作一个少年,头上生着猫耳,尾巴也挂在身后。 “我不喜欢抬头看人。” 琥珀说着,道:“你强闯黑山,是自恃武艺,还是自恃为人,便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你这样的人,为何能修出浩然正气?” 宁采臣心中一震,看着琥珀,不曾言语。 琥珀道:“我虽是妖神,也听说能修成浩然正气的人,都是正人君子,知行合一,一日三省。你为何不同?” 宁采臣暗道一声:“知行合一,一日三省,是了,我又何必管黑山是否如梦中相同,莫非与我梦中不同,我便不是我了?真是顺风顺水惯了,便失了本心。真是惭愧,我一个大活人,却还要一只猫来点醒。” 宁采臣面露惭愧,收起宝剑,道:“是在下莽撞,在下宁采臣,星夜赶路,本想借宿山神庙,只是觉得山中似有古怪,便忍不住想看看通透。” 琥珀大袖低垂,单薄的身子在衣服里显得清瘦,他走路时尚有些生疏不自在,但这份生疏和不自在,让他更有一种未履尘世之感。 “我送你出去。” 琥珀在头前引路,有一个婴灵打着灯笼从空中飞来,坐在了琥珀的肩膀上。 宁采臣看着漂浮的婴灵,却没有觉得阴森恐怖。 琥珀接过灯笼,送宁采臣出去,道:“黑山里妖怪无数,鬼灵众多。去年中秋正是六十载一度的帝流浆盛宴,新生了不少妖鬼。这一山妖鬼都在兰若王和山神照料之下,实在不适合外人进入。” 宁采臣脚步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问道:“兰若王?” 琥珀道:“你要去的那边,是兰若寺,兰若王是寺中的槐树得道,乃是地仙。山神庙里敬山神,山神庙外拜神木,神木就是兰若王了。” 婴灵咯咯直笑,惹得宁采臣侧目。 琥珀道:“他喜欢你。” 琥珀侧过脸对婴灵道:“去给哥哥问好。” 婴灵咿呀一声,从琥珀肩上飞起,绕着宁采臣飞了两圈,随后飞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 宁采臣犹豫了一下,看到婴灵似乎有些受伤,连忙把手伸出来。 婴灵咿呀一声,抓住了宁采臣的食指摇了摇。 有些凉,像触摸一蓬雪花。 婴灵可爱,宁采臣想伸手抱他,被琥珀拦住了。 琥珀摸了摸婴灵的脑袋,把他架到肩上,道:“他很重,并不是你想象那么轻。很沉重,并不容易背负。” “我是妖神,他吸不走我的精气,不必担心。” 宁采臣心中明了,黑山和兰若寺的不一样,定然是因为槐树精和山神不一样。 “只是这样,我的姻缘怎么办呢?” 宁采臣轻叹一声,道:“我见过妖也见过鬼,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们这样的妖和鬼。想来兰若王和山神一定是少有的大贤,真想见一见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琥珀微笑,道:“我们都很感激大王。你是人,或许不懂这种被憎恶的恶念,也不懂沉沦和漂泊的苦楚。他解脱了我们,把世界当做混沌一片,清浊与善恶无关。背负这一个婴灵就可以压垮一个人,若是背负了一座山,又背负了山上的生灵和死灵呢?” 琥珀道:“书生,你是做大事的人。越是做大事的人,背负得越多,你也要多保重。” 树林的边缘,琥珀站在烟霭中,道:“如果你想来看看妖鬼的生活,可以在下个月十五来,兰若鬼市欢迎一切客人。” 宁采臣走出树林,再回头时,林中烟霭渐浓,琥珀背着婴灵走进烟霭深处,婴灵回头对他摆手,咿呀咿呀,笑得眼睛眯成弯月。 70.第七十章、收帐 热门推荐:、 、 、 、 、 、 、 宁采臣在山神庙坐了一夜,闭目凝神,思考着过去一夜发生的一切,他见过神鬼妖魔,见过道士大儒。 他在钱塘见过雷锋塔,和种梨的道士有几分缘分,他并非对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相反,他知之甚详。这个世界和他在梦中所知相差不大,甚至不如梦中世界玄奇。梦中世界没有神怪,却比有神怪更加神奇。 黑山与他梦中不符,他产生强烈的愿望想要见一见兰若王和黑山君。宁采臣对自己的梦境深信不疑,他在梦里活过一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究竟是梦里的人成了宁采臣还是宁采臣成了梦里人。 他很想问一问兰若王,是不是也做过某种梦,是不是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若非琥珀点醒,宁采臣恐怕自己也看不到自己心里的破绽。佛家说四大皆空,凡有相,皆是虚妄。所以这个世界对宁采臣来说,是真还是幻,宁采臣自己也没弄明白。 倘若宁采臣其实只是一只蝴蝶,梦里的世界,才是庄周,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宁采臣想过这个问题,却无法求证,也不敢深究,所以他的心灵有破绽。他迫切的想要见一见兰若王,见一见黑山山神,想要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人总会思考存在的意义,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个可以摆在一边的问题,这个世界和复杂的选择与关系网,如同洪流一样推着他们前进。没有人能够抽身,所以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也就无关紧要了。 而对于少数人来说,他们的智慧,或者他们的情感,已经超越了一般人。他们在世事的洪流中挣扎着跳了起来,俯瞰了一眼汹涌的洪水,又落了回去。他们被洪流震慑,也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悲戚。 生命的渺茫不仅仅是在宇宙乾坤中体现,也在洪流一般的世情中显露。存在是否有意义,就关系到了,是否能够活下去。人不可以选择生,却能够选择死。 tsxsw.la 修行中人,就是这一小撮人。更往上,就有更少的人,开始抵御洪流,逆流而上。不管修行什么,若是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动摇,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佛法的根基从来不在神通,而在于智慧。凡有相,皆是虚妄。佛所追求的,是智慧和觉悟。六道轮回,道法神通,都是表象,表象所代表的意义,才是佛法的真谛。 儒家和佛法不同,但至诚之道,最后殊途同归。但儒家在经世之学,若是连虚实和真假都辨不清,浩然之气,只是一句空话。至诚之道,心存疑虑,是诚还是不诚? 枯坐一夜,宁采臣才从动荡的心境中摆脱出来。他身上有一种使命感,有一种大义在。 正如琥珀说槐序,身负黑山无数生灵的期盼,承载着大义,而宁采臣,承载着更多。 从他知行合一,从圣贤书里悟出道理,体会到了道和诚,养出了浩然正气,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特殊。 大义和天命在身,宁采臣自己便不简单,一个晚上,足够他想通一些事情。他仍旧想着见槐序一面,却不那么迫切了。 知行合一,宁采臣不需要穷究虚实真假,莫非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他便不需要认真?君子慎独,独处尚且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何况此时。至诚之道,做好自己才是第一步。 天亮,红日东升。冬日的太阳起得很晚,融融暖意的阳光并不刺目,宁采臣背着书箱下山了。 他到金华来,是为了收帐。宁家本就穷困,他有今日,多是自己拼搏得来的,收帐收得自然不是自家的账目。 宁采臣为了生计,受同乡大户所托,前来金华收帐。 本来若非红鸾星动,姻缘线牵着,宁采臣并不会接受这单生意,但梦中的记忆,却催促着他要往金华走一趟。 鬼市要到十五日才开,宁采臣只好先将账收了。 年节将至,又是隆冬,客栈的生意并不好做。 王大富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笑得露出八颗大牙的书生,脸色就不太好看。 这间客栈是王员外家的,王大富是他的侄子,为王员外打理产业。然而王大富并不甘心为他人做事,这间客栈生意红火,若是他自己的,便不需要再劳心劳力,便可生活富足。 每逢冬日年节将近,王员外都会派人来收帐。这一收帐,就会把客栈的利润抽走十之七八。能给王大富留下的,少之又少。 王大富并不满意。他辛苦一年,到头来,大头被家里抽走,给他留一点残羹冷炙,这是打发叫花子。 一开始王大富并没有这么大的心思,但是王家不在金华,天高地远,老头子身子不好,管不到这里。于是近来三年,虽然有人来收帐,却都没有人回去过。 这些人或是半路失踪,或是死于山匪之手,总之,是没有钱带回王家的。王大富打着熬死王员外的主意,王家的儿女都是废物点心,王员外年事已高,只要他死了,这间客栈自然就是王大富的。 “你是来收帐的?”王大富挤了挤脸上的肥肉,道:“来来来,路途遥远,先歇一歇,吃口热乎的。这冬天,冷着呢。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老爷身子骨是不是还康健?” 王大富客气地将宁采臣引到座位上,使个眼色,便有小二瞧瞧溜走,钻进后店。 宁采臣笑得纯良,顺势坐到座位上,很快就和王大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一块。 王大富在套宁采臣的话,宁采臣对他却早知根底。王员外又不是傻子,一次是意外,三次还能是意外不成。这个侄子脑后生有反骨,能做出什么好事? 宁采臣曾在山中斩杀虎豹豺狼,虽然是书生,却比武人还厉害。否则王员外是怎么也不会让他来收帐,平白害了他的性命。要宁采臣来收帐是一回事,王员外虽然打定主意要对付侄子,却仍旧给他留下一个机会,只看他会不会悔改。 宁采臣心安理得的吃了一顿早饭,去客房歇息。王大富的脸色在他上楼之后却阴晴不定起来。 王大富眯着眼睛,叫来小二,问他:“东西拿来了吗?” 小二点了点头,王大富道:“好,未免夜长梦多,你现在就把药下了,省得出现变故。” 小二阴沉一笑,道:“掌柜就放心吧,这迷香,就是老虎大象也放倒了,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 青天白日,店小二端着热水进了宁采臣的门,敲开门,小二道:“宁公子,来泡泡脚去去寒气,我给您换一壶热水喝。” 小二拎着茶壶出门,宁采臣看着被带上的房门,嗤笑一声。 小二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热茶。宁采臣坐着泡脚,小二倒了一杯热茶,道:“爷,您请用。” 宁采臣结果茶杯,叹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干,不怕官府追究吗?” 小二脸色一变,道:“爷,您说什么。” 宁采臣冷笑一声,伸手揪住小二的衣服,轻轻一拽,就把他拽倒在地。宁采臣顺势扣住小二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就把热茶灌了下去。 滚烫的茶水混着迷药,宁采臣一松手,小二就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你……你早就知道!” 宁采臣身子未动,连洗脚水都没撒出一滴,道:“我自然知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留个面子,你们不要脸面,我也只好来强硬的了。” 小二站起来,想往外走,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宁采臣泡好了脚,穿上鞋,洗了脸,便阴沉着面孔下楼。 王大富见到下楼的是宁采臣而不是店小二,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强撑着道:“贤侄怎么下来了?” 宁采臣上前一步,揪住王大富的衣服,把他这一身二百斤的肥肉拎了起来,道:“我来收帐的时候,老员外告诉我,若是你老老实实把帐交了,就继续留你在这干,若是你起了歹意,便直接将你扭送官府,让我代你暂时掌店。” 宁采臣道:“你是心大了,连人名都不放在眼里,我和你说过,我有功名在身,你也不当回事。王大富,随我上府衙走一趟吧。” 王大富挣扎着要去抓宁采臣的手,宁采臣如何会叫他挣脱,轻轻一动手就卸了他的骨头,把他反锁在点里,告上了府衙。 官差来时,王大富就知道大势已去,再没商量。 宁采臣奔波一天,最后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晚上了。王大富、店小二和账房先生都被下了大狱,客栈里只剩下几个打杂的小厮。 宁采臣安抚了小厮,把老员外的书信拿给他们看看,让他们各自去做事,自己做了掌柜。 宁采臣要送信回乡,等乡里来人,这一来一回,也要十多天。等王员外派人来接管客栈,诸事顺利,他也要在金华待上月余。 宁采臣叹了一口气,把书卷一扔,叫来一个还算机灵的小厮,道:“我出去走走,有客人来了你就先招呼着。” 小厮有些惊喜,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道:“掌柜的放心就好了!” 宁采臣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头。 金华的夜市也很繁华,华灯初上,流水潺潺。 宁采臣走在夜市,看见许多人携着女眷。白日没有功夫,到了晚上,男人便温柔起来。 宁采臣跟着人走,漫无目的,偶尔问一问物价,听着行人说着些没头没脑的话。 “兰若香行上了新货,你们去瞧过没有?” 几个年轻的姑娘聊着天,吹嘘着兰若香行的好处。 宁采臣心中一动,“兰若……” 67.第十六十七章、大判官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和白献之站在兰若寺的门前,修缮过后的大门青藤环绕,自由一种幽清的山野情怀。 长风吹拂,山中落花飞舞,青草招摇。桃李春风,温柔缱绻,丝丝缕缕。 槐序的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上身淡青色的衣领遮住了他的脖颈,下身着裳,遮住脚面,露出黑色的云履。 白献之与他并肩而立,身量还要比槐序高几分,宽肩细腰,威武雄阔。 山风微冷,白献之心里确实温软一片。看似在遥望山中景色,实则大半眼神,都落在槐序身上。 风越来越大,渐渐地多了一股阴凉的气息。 白献之道:“来了。” 有薄雾升起,在淡烟暮霭中走来一行鬼神。 大判官居中而行,日游神和谢必安一左一右引路,身后林林总总,跟了十多位鬼差。 大判官面色有如淡金,眉目狭长,身着大红獬豸官服,眉心有一道竖纹,不苟言笑,分外威严。 槐序和白献之上前一步行礼。 “兰若妖王槐序见过大判官。” “黑山山神白献之见过大判官。” 大判官内心竖纹似乎有一只眼睛微睁,看了一眼槐序和白献之,随后又闭合。 大判官道:“不必多礼,本判前来,一是要羁押鬼差并清道使归案,二是要代表地府向兰若王与黑山山神赔罪。” 槐序道:“大人里面说话。” 白献之前头带路,日游神和谢必安后退半步,让槐序与大判官同行。 大判官生就三目,眉心天眼已经看过槐序与白献之。一个青气与金光冲霄而起,结成宝树如同华盖,一个黑气与白光相互映衬,如同皓月当空。 大判官也暗暗心惊。 大判官比旁人站的更高,了解的也更多。 世界有生灭,气运有消涨。此方世界的阴土,只是真正的阴土的投影。 神佛在这个此方世界,也有限制。这也是为什么居然会有人间巨孽攻打铁围山,致使恶鬼脱逃,而阴土帝君们却不曾出手。 其中的玄妙,并非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 此方世界,已经到了气运消涨的紧要关头。 数千年不曾出过神仙,地仙也是百年难得一见。而这小小的黑山,纵然是灵气充裕之地,何德何能养育这两位人杰? tsxsw.la 大判官心中念头千万,进了兰若寺内,看得寺中清幽之景,兰芝杜若并细草青藤,形散而神不乱,清幽冷冽,却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 寺庙大殿的废墟上绿草如丝,色相虽然崩坏,但真意却留存了下来。 大判官叹道:“果是阿兰若。” 槐序道:“幽僻之居罢了。” 越是如此,大判官越不会小瞧。大判官看着槐序,道:“我听闻兰若王在这黑山上开设了鬼市,不知能否一观?” 槐序怔了一下,道:“有何不可,请。” 白献之吹出一口清气,化作烟云,云消雾散之时,便见鬼市矗立,门楼高耸。 因为并非十五,鬼市中清冷一片,只有黑山上定居的鬼物和一些妖怪在鬼市中欢闹。 大判官看着这些货郎商贩,感受着鬼市中散落的欢乐的意念,深深地看了一眼槐序,道:“我明白为何大尊会将道统传给你了,了不起啊。” 槐序低低地笑了笑,觉得这位大判官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古板。 而在大判官带来的鬼差眼里,却觉得活见鬼一般,大判官的冷酷和严肃是出名的,又岂是区区地仙,就能让他夸赞的? 不知不觉,槐序也被他们在心里记住。 一面是热闹非凡的欢腾,一面是清净自在的恬淡,从平淡中升华,最后又归于平淡。 狂欢使人迷醉,而清幽是人清醒。这样的人,不会迷失在红尘中,也不会在世外荒芜。 大判官带着几分欣赏,随着白献之和槐序去了地牢。 大判官道:“将他们带回阴土,免得养了兰若王的净土。” 这确实是净土,有秩序,有清净,有欢乐,也有智慧。 槐序轻笑,却不曾谦词,这样的黑山,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包括眼前的白献之,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所以他不曾谦虚。 看到大判官到来,鬼差终于完全绝望。王兰不清楚大判官的厉害,鬼差却一清二楚。号称铁笔直断,不差分毫的大判官,乃是十殿阎罗也要敬重的人。 阴差将两人锁拿,槐序将王兰身上的松针收起。大判官看了看鬼差身上的锁魂链,心中一动,便将锁魂链解开,送给槐序,道:“兰若王将此人缉拿,他的锁魂链,便赠予兰若王。日后兰若王若是碰到阴土逃魂,也请兰若王出手相助,阴司必有重谢。” 槐序对这一件法宝也十分眼热,锁魂链与牵机之术十分想和,若是大判官收走锁魂链,槐序也要考虑炼出一条藤鞭使使。 槐序没有推辞,笑道:“我正对它眼热得紧,大判官但是瞧得清楚。” 大判官也笑,道:“我见兰若王的状子上说有见到我家殿下的手稿,可否容我带回去?” 槐序有些尴尬,百鬼夜行图已经被他撕开一脚,八热地狱图中的法意则被火罗伞吃光。 槐序将两张图取出,说明原委,听大判官道:“不过是两张废作,不值什么,只是因为它是证物,不然就送与兰若王了。” 槐序又去将塔林中的众鬼请出,瞧见数十个厉鬼,大判官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大判官叹道:“委实作恶多端,定要将此獠押上孽镜台,严惩不贷,才能正我阴司法度。” 大判官顿了顿,道:“此番兰若王所受损失,阴司稍后会有补偿,死于此獠之手的无辜之人,也会好好安置。阴司事物繁忙,改日闲暇,我定要去去兰若居坐坐。” 槐序送走了大判官,心里略略舒了一口气。 大判官积威深重,便是有意克制,也难免对槐序有些压迫。 这位大判官,可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几百个槐序捏在一块,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槐序心中有些羡慕,和白献之对视一眼,瞧见的却是他眼中的熊熊火光,浓烈而炙热。 槐序感受到了白献之心中的**和动力,当一个男人看到另一个男的力量和地位,对比之后觉得自己未必不能达成这个目标而升起的雄心壮志。 这样的雄心壮志,槐序清冷的性子不会有,却不妨碍他欣赏并鼓舞白献之前进。 槐序道:“什么时候你赶上我了,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白献之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槐序,道:“师兄所言当真?” 白献之的眼神热烈仿佛要把槐序点燃,天知道,这种埋藏着的情愫爆发出来会有多炙热。 而槐序却压根不曾想过这些,他不通窍,白献之又怎么会逼他。 槐序此刻只是有些慌张,白献之的眼睛太亮,让他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只是这种感觉也不过是一闪而逝,槐序笑意盈盈,道:“我何曾说过假话?” 白献之嘿嘿怪笑,头也不回就走了。 槐序问道:“你去哪?” 白献之道:“我去闭关!” 泉上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阴司的补偿和赏赐都已经被送到黑山。 阴土的特产珍宝一批,更重要的是有两副画作。一副百鬼夜行图,一副完整的地狱图。 按夜游神的原话就是:“秦广王殿下说:‘只看过废作,怎么能不见识一下本王的成品?’” 于是就把这两副图赐下来了,夜游神说话时候的夸张,简直要把五官从脸上挤下来。 连槐序也受惊不小,这可是秦广王的墨宝,哪怕只是随手之作,即便是放在龙虎山的道观里,也是镇派之宝。 秦广王的道行不可揣度,这两副图中的道与理不可估量。槐序自觉若是能把这两副图悟透,成就神仙也未必不可能。 槐序深受惊吓,将这两副图请回寺中,每日香火供奉。 秦广王能随随便便把它们赐下来,槐序却不能随随便便收起来。 这两副图最大的用处,就是悟道。另外就是借助地狱图铸就火罗伞的根基。 三界火宅,取得是煎熬之意。罗伞笼罩,便将煎熬排出在外。再以地狱图重修罗伞,把地狱的真意纳入罗伞,那么手持罗伞,便永不堕入地狱——不受煎熬,不受苦难。 这便是真的万法不沾了。 槐序每日在图卷前参禅问道,白献之闭关去了,山上一如既往的安静下来。 木须的死讯很快就传开,纵然他转世以后会有福报,可是今世缘断,来生就和他们无关了。 天真烂漫的小妖们也受到震动,萌发出道心来,学习越来越刻苦,翟杨晟唏嘘不已,却也引以为荣。 他们终会成长,成长成参天大树。有时候改变需要一个契机,当人想自救的时候,想前进的时候,总能找到无数向上的阶梯。 翟杨晟心甘情愿当这个阶梯,哪怕槐序,也不会拒绝成为这个阶梯。 泉上人在白狐观住了一个月,白狐观便真的成了白狐观。日夜有白狐之鬼游荡,胖道人坚持不到三天,便吐露尽心意,自戮而亡。 泉上人这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鬼差的事在。 胖道人一死,树倒猢狲散,白狐观里的徒子徒孙便卷着百货逃走。 泉上人没有叫他们走脱,废了他们的采补之术,把他们逐出白狐观。 胖道人养的十多个女徒弟只剩下五个,泉上人便以狐仙之名入梦,教她们炼气修行,把白狐观真正的变成白狐观。 泉上人走的时候,白狐观里供奉的已经是白狐图,五个女冠打理着白狐观,若有人问起,便说这是狐仙。 这五个女冠谨记泉上人的教导,行善积德,把白狐观传了一代又一代,成了泉山附近最富盛名的道观。 观中不供神佛,只供狐仙。女冠年老之时,将自己的故事说出,请石匠刻在观中的石墙上,说得是白狐惩恶扬善的故事。 狐仙之说,经久不绝。 71.第七十一章、叫啥名好呢 热门推荐:、 、 、 、 、 、 、 灯火装饰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如同繁星点亮了夜空。 宁采臣如同一只误入歧途的小鹿,在森林的秘境中发现了另一番美景。 暗哑的灯火,暧昧的气息,交织着一副奢靡却又温情的画卷。而行走在画卷中的侍女,却是玉兰花浓郁的香气里的摇曳的洁白花朵。 香气厚重,但色相尤其清淡。 清淡却不是寡薄,而是出落冰雪的纯粹。 小倩半倚着柜台,不知道和小桑说起了什么,吃吃的笑了起来,三分暧昧七分迷离。 宁采臣站在门口,不由得有些痴了。人皆有爱美,不管是什么心态,都不会改变对美丽的追求。 宁采臣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小桑注意到了他。轻轻对着小倩耳语一句,道:“姐姐,他在看你。” 小倩侧过头,团扇掩着嘴唇,道:“我知道。” 小桑轻轻推了推她,道:“快去,堵在门口,妨碍生意呢。”语气三分娇嗔,七分调笑。 小倩戳了戳她的额头,便走到宁采臣面前,微微福身,道:“客人站了有一会儿了,需要些什么吗?” 宁采臣微微晃神,有些羞赧,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虽然有些窘迫,脸上却遮掩的很好。 “我想给表妹和母亲买些礼物,不知道买些什么好。” 小倩伸手一引,道:“客人这边来。” 小倩是费心给宁采臣讲解,送给年轻女子的礼物,自然有年轻女子喜爱适合的东西,送给长辈,自然有长辈的讲究。 香料和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气息,有些香料适合成熟的女人,有些香料适合活泼的女孩。 送礼的人的心意,也需要考虑进去。送给恋人自然有是个恋人的东西,送给家人有送给家人的品种。 其中的讲究大了去了,小倩询问着宁采臣表妹和母亲的爱好,和宁采臣自己的心意。 宁采臣一一应着,小倩很认真,宁采臣却有些恍惚。 微微黯淡的灯光投在小倩身上,映着些微的昏黄,光影交错,小倩仿佛成了这香料中一部分,沉淀出悠然的香气。 顶点小说 宁采臣摸了摸鼻尖,迎着小倩的目光,尴尬的将手放下。 小倩笑道:“客人有些心不在焉,倒叫小倩不知如何是好了。” 宁采臣目光一凝,几乎要放出光彩来,“你叫……小倩?” 小倩几乎要被他的目光刺伤,不可避免的皱起了眉头,道:“客人自重。” 宁采臣顿时感觉到自己的鲁莽,他知道自己的命定姻缘就在眼前,可别人不知道,若是因为这个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免就要给自己的情路增添坎坷。 宁采臣作揖,一揖到底,这等大礼,多是用来敬奉师长的,但宁采臣梦里活过一场,对虚礼并不如何看中。况且在他眼里,对着自己的未来夫人行礼,算什么丑事。 “在下失礼了,还请姑娘勿怪。在下宁采臣,只是初闻姑娘芳名,有些喜不自禁,还请姑娘不要责怪。在下鲁莽。” 他语无伦次的道歉,有些慌张,有些可爱。 小倩见多了男人,来香行的男人,不管是冲着美色还是货物,都流露出许多的杂念来。 像宁采臣这般的,既有些不要脸,却又有些可爱。至少比那些色咪咪的男人要讨喜得多。 小倩微微压下心头的不适,道:“你……你起来。” 宁采臣抬头,再看小倩,眼里有些光芒闪动。小倩看着他的样子,生得皮相好,关键是气息纯净,没有恶念,只是些许爱慕。 爱慕是构不成恶念的,爱慕一朵花、一条鱼、一个人,都不会是恶念。恶念是贪婪、占有、妒忌,这是经常伴随着爱慕萌生的负面情绪。 但爱慕本身并不会给人带来困扰。 人若是赏花,只是看着,不动些把花折下来的心思,对花并没有什么危害。 小倩敏锐的感觉到宁采臣的心思,这是鬼神天生的敏感——有些轻狂的正人君子——小倩心想。 人人都乐意和正人君子交往——如果他真的是个君子,而不是卫道士。也真是巧了,却偏偏让小倩碰上。 小倩别过脸,脸上有些发烧。纯真的感情,自然会引起纯真的反应。逢场作戏,就只有逢场作戏相待。 “客人还是继续选香吧,客人的表妹年纪尚小,香不宜厚重,这几款可以试试。女孩子爱美,本店也有胭脂水粉,花露香胰。” 宁采臣应了一声,便真真切切的清醒了过来,去闻了闻香气,便说:“这个闻起来,有些温软,像是春风。” 小倩低低地笑了笑,把瓷瓶转过来,叫瓷瓶上写着“春风”,道:“客人的鼻子倒是不错。” 宁采臣摸了摸鼻子,也笑了起来。 小倩给宁采臣选好了礼物,眼见着就要打包,宁采臣道:“小倩姑娘,你在这香行里做事吗?” 小倩也不避讳他的套近乎,道:“是啊,香行是我家主人的产业,我们这些人,都是帮他打点生意的。” 宁采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时不时的看着小倩,道:“小倩姑娘,我明日再来看你。” 小倩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好啊。” 宁采臣看出来她的敷衍,却并不着恼,道:“我明日一定会来的。” 小桑把油纸包塞到宁采臣手里,道:“够了啊,你这书生,我家姐姐未曾婚配,你可不要随意败坏她的名声。” 小桑的手有些凉,宁采臣接过油纸包时有意无意的轻轻触碰,就感觉到了这股凉意。 并不像是活人。 宁采臣心中有数,咧开嘴,道:“明日给姑娘带些礼物。” 宁采臣回首看了这间兰若香行,浩然正气在胸中涌动,眼前一亮,只见香行中一片清幽之气,遍布着数十道灵光。 不由得讶异,虽然是鬼,却近乎于神了。兰若香行和兰若寺,只此一家,别无其他。这香行里的虽然是鬼,却已经渐渐脱离的鬼怪的范畴。 这些变化,必然还是来自于兰若王了。那位本应该是个“姥姥”,却如今成了槐神的存在,不知又是个什么模样呢? 黑山山神庙和槐神是同时出现的,山神庙后面种植着古老的槐树,参天而起,仿佛有神。 这位槐神,如今俯瞰着大地,穿着淡薄的衣服,赤足踩踏在冰雪中。 山高雪冷,冷冽的山风吹动他的头发,淡薄的衣衫下,他仿佛要随风而去一般。 登高望远,自然不是为了看冬天里的凋敝景色,而是循着风,去感受天地的秘语。 天机有时候秘不可宣,所以天机不可泄露,但有时候天机是如此的直白易懂,浅显到以至于一个地仙,就能捕捉到。 这会是一个温暖的冬季,不会有很大的风雪和霜冻,温暖得有些反常。这并不算什么大事,暖冬常见,但是槐序走到这里听风,自然就代表着这不仅仅是一件小事。 天机首先起源于天地,槐序同天地的联系,比人要紧密。 这本应该是一个寒冬。 这是刻在树木的年轮上的秘密,或者说,是天地的预示。因为冬天的气温,并不是由冬天决定。早在春天,或者去年的春天,或者十年之前的春天,甚至是百年之前的春天,就有细微的预兆,昭示着寒冬的降临。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一天江河的分支,从一开始细微的分岔,越走越远。最后把寒冬的契约敲定。 然而被人篡改了。 这场严寒被推移了,推移到了以后。 有人施法,并且是规模弘大的法术,在天地的轨迹里加入外力,使寒冬变成了暖冬,并且将严寒推移到了以后。 作为一棵树,槐序感觉到这些,毫不奇怪。 这并非没有先例,再久远一些,千年,或者更久之前。当人感应到天机,知道严寒将会到来,而严寒会带来死亡。如果预见到后果太过酷烈,就会有王朝,或者部落施法,付出惨烈的代价,将严寒柔化,使它没有那么恐怖。或者推迟,赢来更多的准备时间。 而现在,构不成这个标准。 天下富庶,今年也还是丰收,即使是严寒,也不会死多少人。 既然不是为了减轻伤害,那么必然就是为了相反的目标——增加伤害。 槐序叹了一口气,这场严寒会被推移到什么时候,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不取决于他,那个想让严寒推移的人,才能决定寒冬什么时候到来。 如果对方愿意付出代价,便可以多推移几年,如果想少付出一些代价,也许明年就是。 但最多,也只能推迟五年。因为五年以上,没有人能承受那么大的代价。 多事之秋,真正的乱世,就要来临了。 槐序吩咐下去,他需要屯粮了。不仅仅是他,如果不想有太多人死去,屯粮这件事,就要有更多的人,地位更高的人去做。 槐序写了两封信,一封信交给夜叉鬼,让他带给玉夫人。金华城,太守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另一封信,他却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这信是写给镇南王的,但是一旦送出去,也几乎就明确表示,这场大乱,他要亲自下场了。 思及千万善功,槐序苦笑一声,道:“你去找镇南王府的供奉王炳和,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两个夜叉分头而走,化作金光,消失在天际。 槐序吐了一口气,伸手在风中一抓,风仿佛蛇一般,在他手中温柔的缠绕,随后化作无形。 槐神感应天机的时候,有两个道士——或者说,一个道士一个剑客走进了金华城。 道士穿着道袍,袖子上绣着昆仑山的标识——玉清元始,三宝如意。剑客备着剑匣,两鬓霜灰,看着似乎年纪不小,却只是青年模样。 青年道士和青年剑客结伴而行,看起来像是一个武林中人。 这两人,在金华城的一间客栈前停下,道士指着客栈道:“这间客栈的名字倒是不错,‘仙客来’,倒是应景。” 剑客咧开一嘴白牙,道:“行啊,你付账。” 道士道:“我不付账,谁叫我们来的谁付账。” 剑客道:“姓燕的还在正阳宫,你先垫着!” 道士道:“我是道士,我可以去道正司借住!” 僵持不下,剑客只是笑,道士无奈,只得道:“罢了,我垫着。你就是个无赖!” 剑客道:“有客栈住,我无赖就我无赖。” 两个进了仙客来,打杂的小厮笑脸相迎,道:“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道士把钱袋子抛在手上,道:“你是掌柜的啊?” 小厮道:“我们掌柜的是宁大爷,他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给爷开两间上房,不,还是先给爷把好酒好菜上一桌。” 这口中自称“爷”道士把钱袋扔到小厮手里,小厮钱袋子一倒,倒出十几粒金黄豆。 小厮不由得“嘶”了一声,手忙脚乱把金黄豆撞进钱袋子,留下一粒道:“爷快收好,财不露白。这一粒我给您记到账上,等您结账再多退少补。” “有点意思。”道士接过钱袋,和剑客坐到桌前,道:“好酒好菜上了,不要牛肉。” 72.第七十二章、还是懒得起名字 热门推荐:、 、 、 、 、 、 、 仙客来的灯火昏暗,道士和剑客喝酒吃肉,吃到酣处,便满天胡吹起来。 道士道:“我前一阵子和拜访崂山,与大宗师谈玄论道,得授幻形之术,大宗师指点我运在东南,否则燕赤霞可请不动我。” 剑客哈哈大笑,道:“小牛鼻子就会吹嘘,与大宗师谈玄论道,就你?大宗师手指头露出来的,就够你受用无穷了。倒是姓燕的与我争第一剑之名,近日我又练成一门涌星剑术,要等他来,给他个厉害瞧瞧。” 道士道:“夏侯,燕赤霞是个怪胎,正阳宫的纯阳法术不学,偏偏爱剑术,你虽是蜀中剑客,却未必能斗得过他。” 夏侯按住剑匣,像是注视情人一般,目光温和,道:“我虽屡败,但每输一次,就能功行大进,燕赤霞的剑术厉害不假,十年内我超不过他,二十年他便胜不过我,三十年后,他便只能在我后面吃灰。我是百锻之金,燕赤霞是天生宝铁,孰优孰劣,尚未可知。知秋,你可为我做个见证,这天下,我必成为第一剑客。” 知秋道士端酒的手一顿,随后一饮而尽,道:“好,我必看着你击败燕赤霞,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也挫挫这小子的傲气。这小子神神叨叨的邀我们来助拳,也不知道和谁杠上了。” 夏侯道:“要是想知道,可以去拜访道正司,兴许能查到头绪。” 宁采臣回到仙客来是,正是两人吃到兴头上,小厮跑来耳语一番,道:“这两人恐非良善,掌柜小心应付。” 宁采臣抱着纸包,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宁采臣看了道士和剑客一眼,便坐到柜台后,这样的打扮,确实看起来不像良善,江湖中人,其实和麻烦也没什么区别。 但看了一忽儿,只听见他们张嘴,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宁采臣就知道这是修行中人。修行中人,有时候更麻烦。 宁采臣有些头痛,剑就放在身侧,只盼着他们不会生事。 吃到深夜,道人和剑客都睡下,宁采臣才舒了口气。 第二日,宁采臣果然应昨日所说,带着礼物去了兰若香行,又请小倩给自己选一些香。 吞噬小说网 宁采臣将礼物奉上,道:“昨日唐突佳人,在下深感歉疚,还请小倩姑娘原谅。” 小倩眼波流转和小桑对视一眼,把宁采臣的礼物扔在桌子上,给他选完香,便请宁采臣将礼物一同带走,道:“歉意我收下了,礼物便不需要了。” 宁采臣施了一礼,也不纠缠。 小倩目送宁采臣远去,只听到背后小桑道:“小倩姐姐,昨日你还对这书生温柔以待,怎么今日这般冷淡?” 小倩转了转手上的扇子,道:“男人嘛,得来容易,便会看轻。再说,我们现在要什么没有,又不愁嫁,又不图他的,也不必笑脸相迎。” 小桑轻笑一声,有些揶揄道:“别人说这话我信,偏生小倩姐姐,凡心易动,不爱山上清冷,喜欢人间的人情味。若这书生是良人,姐姐趁机嫁了,主人又怎么会不放行?” 小倩被说中心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喜欢人间,但何时说过山上不好?只是我不同你,我人间还有牵挂,我还要找到父亲才能安心。” 小桑抿了抿嘴,她如何不知道小倩的心思,姑娘之间,说得多了,谁的心事不了解? 小桑仍道:“姐姐,你是个有主意的,但我还是说几句,人死如灯灭,你已经死了,你再出现在家人面前,他们会怎么想?我们都已经死了,活人的日子自然由他们自己去过,我们操心再多有什么用?” 小倩眼神暗了暗,道:“我都明白……可我放不下。” 小桑有些生气,道:“有什么放不下?还不是因为大家闺秀的生活比山上舒服?你若真要走,只需和大王说一声,大王必不会拘着你!” “小桑!”小倩皱住了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桑瞪着她,薄怒在她心头兜兜转转,随后被她压下去了,她背过身道:“随你,人各有志,姐妹一场,我也不再多说了。” 小倩叹息一声,垂下双眸。 对宁采臣,她既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只是一个普通的倾慕者罢了,香行的姑娘倾慕者众,一个宁采臣,并不算什么。 但就像小桑说的,她没有喜欢上兰若寺,同时也没有喜欢上这座古城。所以她不自在,在山上虽受信任,却并不觉得安心,在山下能大展拳脚,却又觉得乏累。 小倩恍恍惚惚,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腊月香行封店,回了黑山,面对着槐序,才觉得脊背发凉,回过神来。 香行封店,善堂虽然还在运作,但连泉上人都已经回来了。 这是大喜事,人间团圆,黑山也团圆,白献之没有出关,但槐序心情依旧很好。 看着小倩拘谨的样子,槐序轻轻笑了声,道:“你怕我?” 小倩想说没有,但张嘴却说不出来。 槐序不想听假话,她自然说不出来。 小倩思绪开始乱飞,她仍旧记得当年她魂魄在黑山上游荡时,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浓墨一般的阴影,夹杂着惨叫和血腥,在她的头顶盘旋,在她身前幻化成一个妖艳的妇人,带走了她的骨灰坛,奴役着她的情景。 她记得自己一身的骄傲被敲得粉碎,被驱使着去引诱男人,成为妖魔的帮凶。 她记得幽暗的树林里怪异扭曲的青槐树,记得邪恶又可怕的“姥姥”。 即使眼前这人似乎完全与过去不同了,但他问起“你怕我?”的时候,小倩还是有些战栗。 “是,我怕你。”小倩听到她自己这样说。她本不想这么说,但她心快过了她的理智。 槐序叹息一声,已经看到了她的恐惧,无可奈何,只有站起身,轻轻扶了抚她的头顶,道:“下去吧。” 小倩有些僵硬着退下,身边还残留着清淡的香气,头顶上还留着淡淡的温度。 “若是顺畅,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在上都,到时候,你可以留在上都做管事。” 小倩的脚步顿了顿,便退了出去。 槐序暗道:“只是这天下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乱世人不如狗,趁还安定,去走走也好。” 小倩回到寝居,伸手在头顶摸了摸,心里有些复杂。 寒冬腊月,兰若香行将单子做好提前送货便封了门铺。宁采臣只是隔了两三日不曾来,再来便只见到紧锁的大门。 宁采臣怅然若失,纵然知道佳人就在黑山,他却没办法进去。小倩之美,早在梦中便千回百转,但到了真人,便更让人牵肠挂肚。 宁采臣等着盼着,只希望腊月十五快些来。但腊月十五没来,年轻的书生先来。 “我叫燕赤霞,知秋清霜和夏侯仪是住在这吗?”燕赤霞咧开一口白牙,笑着问道。 宁采臣一个恍惚,对着这年轻书生模样的燕赤霞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应着:“在,在。”便领着他上去敲门。 燕赤霞和知秋清霜、夏侯仪相谈甚欢,宁采臣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看着楼上,却心里直跳。 这燕赤霞和知秋清霜、夏侯仪聚在一起,不用说也是打着兰若寺的主意。这三个人哪个都不简单,凑在一起,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兰若王扛不住,那偌大黑山,岂不是就要遭劫? 宁采臣曾经碰到过游戏人间的道士,还曾和人相谈甚欢,知道地仙已经是人间绝顶,但地仙到底有多厉害,宁采臣并没有概念。 便是燕赤霞三人有多厉害,宁采臣也不知道。宁采臣能有个大致感觉,约么自己能对付得了他们其中一个,但三个加在一起,就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 没见过兰若王,宁采臣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强,想起林中遇到的琥珀,想起小倩姑娘,宁采臣咬了咬牙,把店交给小二,就朝黑山赶去。 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到黑山时,已经是夜色沉沉。 黑山是槐序的后花园,宁采臣踩上黑山的泥土,槐序就已经察觉到那股不曾收敛的浩然气。 宁采臣再来,槐序的心态便有不同。宁采臣有一身麻烦,这是他的天命。槐序可以敬而远之,但他真的推衍天机,为了千万善功,也不得不插足人间变革。 镇南王都联系过了,还怕一个宁采臣吗? 槐序把怀里的狸花猫放下来,道:“去吧,带他过来。” 宁采臣按着剑,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机。森林深处,一点橙黄的灯光逐渐靠近。 宁采臣有些紧张,但琥珀和婴灵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琥珀笑了笑,衣衫单薄,婴灵举着灯笼飞到他的身前,吚吚哑哑的问好。 “大王要见你,你跟我来吧。” 宁采臣跟着琥珀的脚步,问道:“兰若王知道我要来?” 琥珀道:“你踩着黑山的泥土,闯入黑山的气息的时候,大王就知道了。” 宁采臣没有这种神通,只是惊叹。 琥珀道:“我以为你会在十五夜来,为什么今日就来了?” 宁采臣苦笑,就把燕赤霞的事情说了说,道:“兰若王是大贤,而且小倩姑娘也在这,我不怕他们对兰若寺不利,就来了。” 琥珀挑了挑眉,他和白献之学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几分神韵。 “不必担心,只是几个闲杂人等。” 他看着宁采臣,认真地道:“若是他们来了,肯定会后悔的。” 73.第七十三章、还是没有名字 热门推荐:、 、 、 、 、 、 、 宁采臣站在兰若寺的前,门扉修缮,草木清幽,芝兰凝香,虽经受风雪,却没有四时变换。这已经是把山野的气息化作超然世外的仙韵。 这个地方,哪怕是凡人住着,都要染上道性。琥珀上前引路,院落中灯火明亮,英灵把灯笼挂在门口,就飞入檐下不见。 槐序就在院落中等待宁采臣,两个年轻人面面相对,宁采臣有意试探,浩然气在胸中翻涌,然而显露在他眼前的,却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仿佛他肉眼所见的就是真相,毫无虚幻。然而这才是让宁采臣心惊的地方,不管是人是鬼,身上都有灵光,仙佛神圣,灵光更是冲霄而起,而眼前这人,肉眼和天眼所见却一模一样。 槐序并不想被这个麻烦缠身,虽然见面,却真真切切地隔绝了宁采臣的感应。越是看起来真实,越是虚妄。 不可感,亦不可知。 槐序微微颔首,道:“宁采臣?” 宁采臣以礼敬之,道:“正是宁某,久闻兰若王之名,今日一见,却乃知闻名不如一见。” 槐序道:“宁先生谬赞,此地破败,先生随我来。” 槐序头前领路,穿过幽深的回廊,走过开满莲花的莲池,在秋亭停下,亭中摆着一桌酒菜,两位佳人将灯笼挂起,侍立一旁。 宁采臣只是一眼,就认出小倩的身形,脸上也禁不住有了喜意。而另一个,是和小倩不分伯仲的美人,只是姿态虽低,却冷艳得很。 槐序邀宁采臣落座,天气清明,月光清冽,“天寒地冻,我们边用边聊。” 吞噬小说网 宁采臣有一身不凡的武艺,虽然还没到寒暑不侵,但也没有觉得那么冷。然而槐序说天寒地冻的时候,宁采臣却分明就能感觉到冬日的寒凉。 天寒地冻,正是衰败时候,哪怕是老槐树都花叶凋敝以应天时,槐序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用法术扭转兰若寺中的四时,使芝兰常开,芙蓉葳蕤。 正如槐序处在无形无相的境界,难以感知,宁采臣一脚踩进兰若寺的时候,就已经踩进幻象。 槐序说天时,便把这一层幻象揭开,山上的清寒从足下钻上来,宁采臣打了个寒噤。 再看槐序时,宁采臣便心中十成十的慎重和敬畏。 儒家讲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之道,实在是难以言喻。人道苍苍,天道茫茫,儒道取人道敬天道,但天人之间,永远是天在上。 槐序心中已经有了把握,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得多。 宁采臣喝了一杯酒,蓉蓉暖意袭上心头,驱散了山间的寒意。 “多谢先生不辞辛苦前来示警,槐某感激不尽。”槐序说着,又敬了宁采臣一杯酒。 宁采臣苦笑一声,道:“兰若王何必消遣我,纵使我不来,凭借燕赤霞他们,恐怕也不能近大王的身吧。” 宁采臣心有余悸,浩然气群邪辟易,挥退仙神,从他修行以来,可谓是无往不利。但今天这一面,槐序的烟轻云淡教会他浩然气并非无所不能。 槐序便在那里,他既看不穿,也猜不透。槐序没有敌意,温和而包容,便仿佛天道包容着人道,让宁采臣无法产生丝毫斗志。 槐序道:“话虽如此,但心意最重。你修行人道,身负儒家天命,对心意的了解,肯定比我多。” 宁采臣枕石而梦,得了浩然气的修持之法,可谓运道昌隆。他在梦中就看过许多古怪的话本,什么主角啦,什么天命啦,他都了解一些,也猜测过自己是不是成了梦中所谓的“主角”。 宁采臣道:“人心易变,宁某却有涉猎。但不知这儒家天命,又是从何说起?” 槐序朝他头顶看了一眼,目光过于幽深,仿佛倒映着不可知的命运一般。 槐序却只是笑笑,道:“今世学子,已经很难养出浩然气了,所谓人心易变,儒家的根基也在易变中动摇,上一次出现身持浩然气的大儒还是在二十年前,也只是昙花一现,就沉入宦海。你是儒家人,自然身负复兴儒学的重任。” 宁采臣确信儒家天命不是槐序说得那么轻巧,但再三问来,槐序也不肯多说。 儒家诸圣埋下的棋,槐序能看到,却不能勘破,多说也是无益。 和宁采臣说了些儒术,槐序便微微转了话头,问起了天下大势。人道动荡引起天道变换,儒家人对人道的精研,也许能让槐序有更多启发。 只是转过话头,宁采臣的眉头就有些微微皱起,显然心有隐忧,并不看好这表面的太平。 然而宁采臣知道的,却也极其有限。这位书生还未步入官场,也还没有开始他的际遇。 浅水养不得大龙,槐序转过念头,露出一抹诡笑,道:“我看你学问学得不错,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要把学问做死。我与镇南王有旧,你若不弃,可以去他手下求个一官半职,也好学以致用。” 这又从何说起? 宁采臣着实摸不准槐序的想法。宁采臣此刻不过是秀才,也正是领悟知行合一之法,因此到处游学,虽然文坛薄有名气,但也只是一只幼兽。 真要计较起来,槐序给他的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极为重要,可是这不亲不近,宁采臣实在无法放心。 好在槐序也并不指望这样就能说服他,因此直言道:“某并非无所求,今次指路,只是希望日后宁先生身居高位,若某又有求于先生,先生不要回避便是。” 若只是投资,倒也说得过去。修行仙道的人,都是神神叨叨。 宁采臣便笑着应了下来。 因着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即便小倩在一旁服侍,宁采臣都没办法分出心思来搭讪几句。待饮尽酒水,宁采臣也熏然醉倒,沉迷之间,只觉得有人搬动自己的身体,不过片刻,也就不醒人事了。 槐序放着宁采臣的面,又是提防又是震慑,终于确定人道再强,也无法排斥天道。或许是宁采臣功行不过关,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浩然气对槐序的克制近乎于无。 也正是这般,槐序才大胆出手,将宁采臣指给镇南王。 月前镇南王乔装出行,亲自拜访黑山,槐序没有让他进兰若寺,以免惊扰一众妖鬼,就在山神庙中与镇南王相见。 天下大乱这话说不出口,但彼此心中有数,聪明人之间,便好说话得多。镇南王礼贤下士,带着供奉亲自拜访,足以显出诚意以及含而不漏的野心。 天家身子越来越差,早就开始求助方士试图延长寿元,好给子嗣留下更多的时间。可惜天家的苦心似乎白费了,天家年纪大了,太子年纪也大了。 父子之间,渐渐的就没什么生疏了。 谁都知道帝王人家,求助方士,也是药石无力,难以回天。等天家去了或是退了,这天下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槐序一纸书信,虽是出于生灵考虑,但也无异于告诉镇南王,大乱就在眼前。神仙降世,异人不绝。虞朝的老祖宗,也是得仙神受法,威猛冠绝天下,遂励精图治,夺得江山。 有珠玉在前,镇南王自然对槐序更加重视。何况府中供奉也是对他敬若神明,更说这等高人,天下屈指可数,若蒙相助,何事不成? 黑山上供奉山神和槐神,要给镇南王一粒定心丸,槐序也是张嘴说瞎话,吹嘘自己乃是神木通灵得道,如何不凡。哄得老王爷喜上眉梢,但槐序却也明言,镇南王府虽然有天命加深,但到底是什么天命,又能做成什么样的大事,一时之间,却也看不分明,并不把话说死。 槐序至始至终都是为了赚善功,为了少死些人,却不是为了支持镇南王夺取天下。若是道路相同,自然同进同退,若是理念相左,也只能分道扬镳。 宁采臣已经在僧舍睡下,山宝轻手轻脚的带上门。若是这书生醒着,还未必敢让山宝近身。山宝虽然已经将一身诡谲的阴气炼去,化作醇厚的土气,但生得形状与人不同,就很难为人接受。 小蝶立在亭中,和小倩把碗筷收拾了,道:“姐姐,那书生对你有意?” 小倩道:“兴许吧。”却也并不显得有多上心。 小蝶死心塌地跟随槐序,是真正将他当做神明敬奉,黑山立神庙以来,虽然容娘有排班让她们去打扫神庙、上香献果,但十次有五六次都是小蝶去做。 小倩志不在山上,小蝶早就看不过眼。此刻若是露出什么兴致,说不得小蝶就要发作。聪明如小倩,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果然,小蝶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纠缠,倒是让小倩松了口气。 小蝶道:“二大王闭关不出,大王整日参玄论道,山上事务繁杂,还请姐姐多操心了。” 小倩没有答话,微风拂面,吹乱青云。 74.第七十四章、雾锁楼台 热门推荐:、 、 、 、 、 、 、 天光吹破云霞,惨白的阳光并不能带来一丝温暖,阳光从光秃秃的叉叉丫丫的树枝上垂下来,给寂静的山林平添一分安逸。 燕赤霞是感受不到这种静谧的,唯有知秋道士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这种清寂,皱了皱眉头。 燕赤霞出身正阳宫,正阳功修成纯阳真法,浑身就像一个大火炉,阳刚霸道透体而出,化作大日金针剑气,引而不发。 知秋很佩服燕赤霞的修行,却也了解他的短处。过刚易折,燕赤霞这般霸道的法力,使他无法感知天地间细微的变化。就像太阳的光辉旺盛,便遮挡了群星的脉动。 夏侯和燕赤霞是一个道理,剑气锋锐,越是强横霸道,就越难以掌控。想要掌控自己的法力,尚且要分出一半的心神,有何来多余的目光去感受其他。 唯有知秋清霜不同,昆仑门下出正宗的道士,知秋清霜是其中佼佼者。只有知秋清霜隐隐约约抓住了这山和树的气息,所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知秋清霜道:“燕赤霞,你对树妖了解多少?” 站在黑山山脚,知秋清霜这样问,而燕赤霞抓了抓脑袋,道:“很厉害。” 知秋清霜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燕赤霞只好又说几句:“我和他斗过两次,第一次我见他不惧正道剑气,且能点化草木为兵,随意在树木中穿行,我奈何他不得,只好退去。第二次我和鲁地三位道士斗他,探出他身怀伪佛邪法,有一串念珠和一把宝伞,却还是不敌他,被我王师叔救走。” 燕赤霞心怀不忿,正阳宫他是大师兄,资质佼佼,却败在妖魔之手,所以他这次修成大日金针剑气,便约来夏侯议和知秋清霜,要再斗妖魔。 夏侯仪是蜀中剑客,飞剑杀敌,远不是鲁地三兄弟可比。知秋清霜乃是昆仑嫡传,道力通玄,再加上燕赤霞自己,虽然只有三人,但远比当初四人厉害得多。 tsxsw.la 知秋清霜不由得头疼,道:“燕赤霞,你要降妖除魔,便只知道这些?我问你,他是何等境界的妖魔?做过何等恶事?修行什么邪佛佛法?他那宝贝又有多强?” 燕赤霞何曾做过这么多功课,只是一意气上涌,想做就做罢了,不由道:“不过是杀个妖除个魔,何必如此复杂?杀过去便是,何必婆婆妈妈!” 知秋清霜被他抢白,也无话反驳,道:“罢了,既然是树妖,我们就这么上山,必然不利。除了放火烧山,就只有诱他出山了。” 放火烧山死伤无数,并非正道所取,三人毫不犹豫选择诱魔出山。 夏侯仪道:“燕赤霞,你请我们来助拳,这事不能我们来做,你去叫骂,诱他出来。” 燕赤霞瞪了这大汉一眼,转头去看知秋清霜,知秋清霜把头一撇,当做没看到。燕赤霞只得独自走进山中,法力激荡,大日金针剑气冲霄而起。 从他们走到山脚,槐序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只是奇怪他们为何不走进来罢了。等剑气冲霄,槐序便明白这是邀战。 他们的顾虑,槐序转个脑子就能猜得清清楚楚。槐序把怀中的琥珀放到小倩手里,道:“走吧,我们去瞧瞧。” 烟云忽起,氤氲环绕。 燕赤霞正要开骂,就见雾霭从山前蔓延过来,树林中白雾忽起。燕赤霞怕有诈,纵身后退。 但烟云顿起,他肉眼看见时,便已茫茫一片。他向后退去,连去数百步,周遭仍旧是光秃秃的树干。燕赤霞停下脚步,心惊肉跳。 雾霭一起,知秋清霜就叫不好,正欲招呼燕赤霞,却眨眼之间就看不见内里,在外连连呼唤,也不见回应。 知秋清霜和夏侯仪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纵身投入林中。 “燕赤霞!燕赤霞!” ………………爱载载的分割线……………… 燕赤霞在林中行走,除了树就是树,白雾茫茫,看不清路也辩不清方向,周身剑气环绕,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一只手忽然搭在燕赤霞肩膀上,燕赤霞心中一跳,反手一道剑气就要刺过去,来人却马上跳开,道:“哇哇哇,燕赤霞,你干什么!” 燕赤霞听到是知秋清霜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转过身道:“你怎么进来了,夏侯呢?” 知秋清霜道:“我们在外面看忽然起雾,叫你你又不应,便跟着闯进来了。” 知秋清霜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道:“适才我和夏侯一起进来,我在前他在后,只是突然有鬼手从地下抓我们,我们边打边走,却不防被鬼手分开,我转过头的时候,就看不见他了。” 知秋清霜捋起裤脚,露出脚踝上漆黑的手印,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燕赤霞歉然道:“是我鲁莽了,若非我莽撞行事,也不会致二位身入险境,此次若得生还,燕赤霞欠你们一条命!” 知秋清霜道:“何出此言,燕兄侠肝义胆,知秋虽然不才,却也愿意想陪。” 燕赤霞道:“还是先把夏侯兄找到吧,若是出了什么事,燕某便真要痛心而死了。” ……………… 知秋清霜和夏侯仪并肩闯入迷雾中,走了数百步,一边高呼着燕赤霞的名号,一边注意周遭情形。 知秋清霜道:“我们走了数百步也不曾见到燕赤霞,他也不曾回应,可见这片迷雾能颠倒乾坤,我们要么落入妖魔的阵法中,要么便被困在妖魔的法宝中。燕赤霞这个蠢货,连对方根脚都没有摸透就冒然带我们来降妖,这次若是不死,我非要给他个厉害瞧瞧!” 夏侯仪一只手按在剑匣上,道:“到底是法宝还是阵法,你能有个准说法吗?” 知秋清霜道:“真是服了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你朝雾中用全力刺几剑来瞧瞧。” 夏侯仪嘿嘿一笑,剑匣一开,一片青色剑气如同烟气,又如潮涌,喷薄而出,在虚空中如同青龙舞动。 知秋清霜细细感应道:“可以了,这是阵法,阵法与法宝道理不同,这一片虚空元气变换已经被扰乱,你出剑干扰元气,若是法宝,必然会有排斥,也只有阵法能包容甚广,不惧剑气。” 夏侯仪道:“能不能找到燕赤霞?若是不能汇合,恐被各个击破!” 知秋清霜道:“我只能试试。” 知秋清霜正待施法,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声声呼喝,夏侯仪耳力更甚,道:“是燕赤霞!走!” 夏侯仪和知秋清霜快速朝声源飞奔而去,正见燕赤霞将一个树妖钉在地上,施咒起火,将树妖烧成焦炭。他的身边,已经有六七具焦黑的枯木,应当都是树妖。 “谁!”燕赤霞手捏剑诀,飞剑化作青虹,刺向夏侯仪和知秋清霜。 夏侯仪剑匣中剑气如莲,层层叠叠开在面前,挡住飞剑。 燕赤霞收剑入囊,道:“夏侯兄!知秋兄!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知秋清霜道:“我们若不来,只怕你死在这里,平白叫人以为我们无能,连你都救不了。” 燕赤霞哈哈一笑,道:“也罢!既然都进来了,就好好会一会这个老妖,知秋,你有没有办法带我们走出迷雾?” 知秋清霜抬了抬头,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吗?” 知秋清霜当即起卦,神色忽然一动,睁眼看向燕赤霞。 燕赤霞和他们走在一起,脸上似笑非笑,三十六道青光从他剑囊中蜂拥而出,以迅雷之势刺向知秋清霜和夏侯仪。 知秋清霜起卦是便有防备,怀中窜起一道青光当头罩下,将自己护住。而夏侯仪却不曾防备,被两把飞剑刺穿腰腹。 赶在夏侯仪对杀气敏感非常,虽然不曾防备,但杀气一生,便迅速反应过来,剑匣从背后拉到身前,青色电光攒动,仿佛繁星一般将飞剑通通挑开。 “涌星剑术!” 剑匣仿佛银汉源头,流淌出繁星无数,不但一举将飞剑击溃,还朝燕赤霞浩浩荡荡地杀去。 “燕赤霞”轻笑一声,似嗔似喜,后脑勺忽然裂开,一缕香烟从他后脑勺遁走,留下一件外壳被剑气撕得粉碎。 夏侯仪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时红时青,勉强道:“为我护法。”便抱着剑匣入定。 知秋清霜知道他是被剑气入体,又勉强使出涌星剑术,身受重创,必须将剑气逐出。 知秋清霜去看被夏侯仪用涌星剑术击碎的“燕赤霞”,却发现这分明只是一张纸,纸上绘着燕赤霞的模样。 知秋清霜咕噜一声唾沫,喃喃道:“画皮之术……夏侯兄,我们好像惹上了不得的人了。” 画皮之术乃是十分浅陋的法术,一般鬼怪杀人之后,剥下人皮自行炼制,或是借着别人的面孔,或是重新绘制面孔,披上人皮装作人。 这等法术骗骗一般人也就罢了,在他们这些绝顶的人仙眼中,等同虚设。 但是只在纸上画影图形,便可作画皮来用,还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若非天机示警,几乎必死无疑。 这是画皮术,也可以叫做幻形术。 知秋清霜上一次见到这等绝妙的幻形术,乃是在崂山上清宫面见大宗师。 地仙,大宗师。 75.第七十五章、收服 热门推荐:、 、 、 、 、 、 、 燕赤霞和知秋清霜在迷雾中穿行,突然之间,一根根藤蔓破土而出,生长着倒刺的藤蔓如同爪牙,狰狞的扑向燕赤霞和知秋清霜。 “小心!”燕赤霞示警道,剑囊中赤金的剑气在身边游走,如同金色闪电,将藤蔓切断。 但是藤蔓生长几乎无穷无尽,将两人迅速包围。知秋清霜将袖子一展,一张张符纸从他袖中飞出,飞舞着将他护在其中。 符纸上腾起火焰,将藤蔓烧的吱吱作响,犹如受伤的虫豸。 藤蔓生长得过快,仿佛一只大手至上而下将两人握在掌中,尖刺在蠕动间将空气切碎,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燕赤霞和知秋清霜只得靠近,背靠背抵御藤蔓,燕赤霞的剑气和知秋清霜的符篆化作两圈屏障同时将两人护住。 知秋清霜道:“金克木,木生火,燕兄,加把劲!” 燕赤霞长啸道:“正当如此,我苦修而成的大日金针剑气还不曾对敌用过,今日来开开利市!” 燕赤霞浑身一炽,他的脸上红气遍布,周身气机鼓荡,将衣袍撑起。知秋清霜在燕赤霞旁边,感受着他体内的纯阳火气,不由得眯起眼睛。 燕赤霞并指一点,喝道:“疾!”法力化作剑气透体而出,化作千万红色丝线,一窝蜂激射出去,将困住两人的藤蔓化作一团火幕。 一个眨眼,藤蔓便被破开,纯阳真火将藤蔓烧成飞灰。 知秋清霜赞叹道:“大日金针剑气果然不同凡响,说是金针,其实乃是元磁,大日金针,诛邪破魔,果真厉害!” 燕赤霞收拢剑气汇入剑囊,法力渐渐平复,听到知秋清霜夸赞,道:“知秋兄谬赞了。” tsxsw.la 知秋清霜微微一笑,道:“燕兄,你看这个。” 燕赤霞略带问询的看着知秋清霜,只见知秋清霜将一只手平平伸出,缓缓摊开掌心。他的手掌修长,掌心里冒着幽幽的绿光。 燕赤霞仔细看去,只见绿光之中有极其细小的绿丝游走,看起来和他的大日金针剑气一般神妙。燕赤霞正待近看,却见这团绿光忽的朝他扑了过来。 这一下又快又急,燕赤霞又不曾防备,只有法力运转爆发,猛地将大日金针剑气逼出,抵住这团绿光。 这绿光又突然散开,化作千万细如牛毛的碧针刺向燕赤霞。这碧针又细又利,燕赤霞挡不住许多,一时间身中数十枚碧针。 这些碧针一入体内,立刻就如跗骨之蛆,沿着燕赤霞的筋脉血气运行,朝他心脉等一应要害钻去。 燕赤霞怒吼一声,法力在体内运转镇压碧针,剑囊中飞剑电射而出,刺向知秋清霜。 知秋清霜轻笑一声,身上一声铃铛响,飞剑顿了一顿,顿时被他逃了出去。 “燕赤霞,碧灵针入体,你还能御使飞剑,想来是伤得不够重呀。” 燕赤霞脸色煞白,冷汗濡湿了鬓角,道:“你不是知秋!” “知秋清霜”哼了一声,伸手朝脸上抓去,呲啦啦一声将皮剥下,化作一个清冷的女子。 “我叫小蝶,奉兰若王之命请燕道长入山一见。” 燕赤霞一面镇压碧灵针,一面道:“请?这就是你的请法?” 小蝶浑不在意,道:“道长神通广大,若不是这般,我怕请不动你呀。燕道长,请吧。” 燕赤霞试了几次,都无法将碧灵针逼出,反倒法力冲刷之下,将它刺激得离心脉越来越近。燕赤霞不敢再迫,自己又本就是奔着兰若王来的,就冷哼一声,道:“知秋兄和夏侯兄何在?” 小蝶转身飘然而走,道:“不必担心他们,燕道长到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那了。” 小蝶虽然头前带路,把背后留给燕赤霞,却始终和燕赤霞保持一定距离。更重要的是,燕赤霞几次去看她的身影,却发现她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变换之中,就像一团烟气,虽然是朝一个方向飘,却并无常形。 这种情况下,被碧灵针压制的燕赤霞即便出手,也无法击中小蝶。 燕赤霞随着小蝶进了兰若寺的山门,在古寺前果然见到了知秋清霜和夏侯仪,三人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讶。 只是脑子转一转,燕赤霞就知道知秋清霜和夏侯仪必然也是被同样的计谋所制。三个都不是蠢人,只得苦笑一声,却无可奈何。 古寺前清幽冷寂,十多个妖鬼站在寺庙前就更加阴森幽暗。此时天色尚早,冬日里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惨白暗淡。 槐序穿着单薄的衣物,寒风掀起上衣的袍角,他的双腿挺直修长,仿佛青松。 槐序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如同他给自己的取的字一般,却庸,摈却庸凡,除非他刻意隐藏,否则但凡见了他本尊,就不可能忘记他。 槐序本是妖鬼,与人不同,但这种不同却绝不至于让人生厌,反倒独特而吸引人。 燕赤霞的傲气过甚,意气风发,正阳功又极其排外,故而燕赤霞很难透过槐序清淡的气息看到本质。而与燕赤霞不同,知秋清霜深谙道家冲和至理,仅仅一眼,知秋清霜就知道自己不仅来错了,更加是失礼了。 知秋清霜道:“小道知秋清霜,见过兰若王。”知秋清霜长揖到底,大礼相见。 燕赤霞不由得吃惊道:“知秋兄,你这是……” 夏侯仪久经尘世历练,虽然讶异,面上却分毫不显。 知秋清霜道:“燕兄,你还不明白吗,眼前这不是妖魔,是地仙尊者。” 燕赤霞虽然信任知秋清霜,但如何能接受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斩妖除魔的对象忽然变成了需要以礼相待的前辈高人? 槐序露出微笑,道:“昆仑的道人?三宝如意真法修行得有些火候了。” 知秋清霜笑道:“前辈谬赞。”他笑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对眼前地仙并不熟悉,摸不着他的性情,只好小心应付。 槐序并没有多去感应他们的心境,实际上他们的心情在他眼里全然无法隐藏,已然是一览无余。 人仙修术,地仙求法,神仙问道,天仙得道。差了一步,就恍若天堑。 槐序道:“燕赤霞,算上这一次,你已经犯我兰若寺三次了,前两次我饶过你,这一次,莫非还要我饶你?” 燕赤霞脸色难看,一是碧灵针在体内发作,二是羞愤,因而脱口道:“你修成地仙又如何,妖魔就是妖魔,地仙境界的妖魔,我正阳宫也不是没有杀过!” 槐序冷笑一声,道:“虞朝初,正阳宫借霸王神力,镇压天下十八妖魔,个个都是地仙境界,如今五百年过去了,正阳宫还有几个地仙?” 燕赤霞不料槐序连这等隐秘都知道,又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如今五百年,正阳宫只有太上长老一个地仙尊者,和眼前这人相比谁强谁弱,还未可知。 槐序伸手一点,燕赤霞痛呼一声,碧灵针破体而出,化作绿光落到槐序手中,化作一蓬松针。燕赤霞顿时觉得一身轻松,法力运转也毫无阻碍。 槐序道:“我也不与你多说,你三犯兰若,如今落在我手,我也不需要你的性命,只叫你受我十年驱使罢。” 燕赤霞怒道:“受你驱使十年?妄想!” 槐序微微一笑,对着燕赤霞伸手一指,一道金光钻进他体内,旋即消失不见。 燕赤霞脸色一变,连忙感应体内情况,却一如往常,竟然毫无所得。 槐序道:“这是我修行之法,唤作摩耶三相禅光,明年惊蛰,你自会来黑山听候差遣。”说到这里,槐序露出笑容,显出几分难得的自傲来。 “在惊蛰之前,你若是能找到破解我摩耶三相禅光的法子,十年之说自然作废。” 燕赤霞还待再说,槐序挥了挥衣袖,他便见眼前大风扑来,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山脚下了。再看黑山,这山不高不矮,不险不峻,只是有几分灵秀罢了,却分明深不可测! 槐序再对夏侯仪和知秋清霜道:“你们虽然只是助拳,我却也不好厚此薄彼,也领一道禅光下山。巴蜀能人辈出,昆仑玉虚祖庭,若有人能破我法,还则罢了,若是不能,也在惊蛰之前来罢。” 知秋清霜和夏侯仪知道厉害,虽然受了摩耶三相禅光,却也规规矩矩告辞,低眉顺眼的下了山,同燕赤霞汇合。 三人在山下见面,面面相觑,燕赤霞先叹道:“是我连累二位了。” 夏侯仪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还是赶紧回山找师门求助吧,希望明天惊蛰不会在黑山相见!” 夏侯仪头也不回的走了,燕赤霞和知秋清霜抱了抱拳,也匆匆离去。 燕赤霞三犯黑山,最后却还是在槐序手中屈服。宁采臣宿醉未醒,却不知道这一场风波,竟然就这么轻易化去,也不知道这小小黑山,却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 等宁采臣醉酒醒来,已经是正午十分,兰若寺的酒后劲十足,却灵气非凡,是以他醒来之后不但没有头疼欲裂,反倒精气神十足。 琥珀卧在庭院中,道:“宁书生,你该走啦,这里不是人类久居之所。” 宁采臣一怔,有些苦涩,道:“确实,只是我还未曾同小倩姑娘……”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道:“若是有缘,自然还会再见。你若在镇南王麾下做事,离黑山这般近,还怕没有机会见到小倩姐姐?” 宁采臣循着声音看去,只见琥珀眼前一个巴掌大陶土娃娃眉开眼笑,道:“只是你见得着小倩姐姐,小倩姐姐可未必可以见你呢。” 宁采臣道:“你是谁?” 陶土娃娃道:“我叫泥仙,你好,宁采臣。” 76.第七十六章、出关 热门推荐:、 、 、 、 、 、 、 宁采臣很快就下山了,镇南王和黑山关系紧密,留在镇南王麾下做事,不愁没有机会和黑山接触,更何况是槐序引荐的宁采臣。 琥珀和泥仙把他送下去山,看着他的背影,琥珀的转了转眼眸,道:“泥仙,你说他能追到小倩姐姐吗?” 泥仙歪着脑袋,道:“难说,小倩姐姐可不是什么年少多情的怀春少女,宁采臣虽然有些本事,但能不能打动小倩姐姐也不好说。” 琥珀张开手把泥仙捧在手中,道:“罢了,谦谦君子和绝代佳人,不管成不成都会过得精彩。” 泥仙道:“我是铁石心肠,并不十分懂人世情爱。” 琥珀摸了摸他的头,道:“情,就是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相互依偎,缔结的灵魂的连结。这是翟先生说得,我也不是很懂,我们妖灵和人类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感情对妖灵来说还是太过玄乎,泥仙嘻嘻笑着,从琥珀手中跳下去,噗地一声轻响,便消失在泥土中。 琥珀叫道:“等等我!”便化作本相,沿着泥仙遁地而去的响动奔去。 槐序早些时候借着黑山灵土捏出来一个小泥人,同姑娘们得陶瓷肉身一同烧制,后来把它放在兰若居中接受来往妖鬼仙神的灵慧点化,灵光充裕后又放在老槐树下,听翟先生讲课,接受槐树的启灵,终于在最近化作妖灵。 泥仙从土里跳出来,沿着树干跳了几跳,正蹦到槐序的佛经上,在书页上打了个滚,就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怀里。 琥珀毫不客气,爬上藤床也钻到槐序的怀里。红眼乌鸦哗哗叫了两声,痛斥他们的无耻,只好在藤床的树藤上栖身。 吞噬小说网 槐序在槐树上休憩,近日他渐渐放弃了观摩地狱图和百鬼图,以他的眼力,已经从其中得到了足够多的道理,再看下去就容易被阎君的道理影响,反倒模糊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于是便在槐树上休息,读经炼气,借助梦境练法求真,偶尔关注着白献之的闭关境况。 白献之就像一块石头,没有什么神气,闭关的时候神意都陷入深层的定境中,槐序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波动的余韵,也没办法了解更多。 但是他知道白献之快出关了,这是一种预感,也是一种连结。 过了正月,照旧上元灯节,黑山上也结满了花灯,五色斑斓,照耀着满山明光。 槐序倒是难得的没有掩饰这山上的情况,因此凡人虽然进不来山中,却能远远瞧见山中胜景。槐序为着山神和槐神的香火,便要一点点给世人启示。 此刻山上不仅有妖鬼,也有或是天生通灵或是后天修行已经得了灵眼的庙祝、巫觋。身为人类却行走在妖鬼之间,这些庙祝巫觋心有惴惴,十分不安。 但是现实却并没有那么让他们难以接受,幻形术是所有妖鬼必修的一门法术,有黑山组织传授。幻形术的效果大体同面具相似,给人以人的形象。 今年的上元节不仅有黑山本来的妖鬼,也对外开放,幻形术和面具的双重效果,就是使这里看上去和人间并无不同。若有不同,便是他们所聊的内容不同。 庙祝和巫觋被泉上人引着,在集市穿行,他们的面具和别人不一样,加持着槐序的法印,故而能看到妖鬼的本相。本相和幻形重叠带来的奇妙观感让他们有些惧怕,又感到新奇。 但这一切并不可怖,不提泉上人授法,槐序梦中传道,就是在鬼市胜景,可怕的鬼神也意外得看起来慈祥柔和。 槐序在兰若居的后院见了他们,除了五个老人,剩下的还是青少年居多。见到梦中的神灵,他们激动极了,槐序笑了笑,让他们摘下面具,伸手沾了一点花露,在他们的眉心点下法印。 经历过这一步,哪怕不戴着面具,也不会影响别人了解他们的身份。这是被神灵标记和认可的人,是巫觋。 一点点六角金芒在他们额头发光,巫觋们透过法印感受到槐神的宽容和广博,不由得喜极而泣。这绝对是和肉眼不一样的观感,和灵眼也截然不同的体验,某种程度上,并不下于新生。 这一批人,会是秉持着槐序理念而代他行走人间的第一批人。 槐序没有久留,青蛙神和东南一带数位鬼神都在兰若居吃酒,槐序身为主人,虽然不是宴客,却要见一见。 青蛙神再见槐序,心里是百味陈杂,他的女儿自上次在兰若居受了打击,回去便收敛了许多心思,虽然仍旧娇气,却开始用心学些诗书礼仪和持家之道。青蛙神老怀大慰,但在槐序面前,就有些心情复杂了。 槐序进来给诸位鬼神敬酒,但能受他敬酒的不多了,多数都不敢受,反要回敬以示恭谨。 地仙尊者说少不少,但是也绝对不多,此方世界神仙千年不出,地仙尊者就是顶峰了,而这些地仙尊者,其中大多数都是天庭正封之神,堂堂地仙尊者敬酒,敢受的人自然不多。 槐序也不会勉强,只是笑笑,便退出厢房,又去个青蛙神吃酒论道。 东南一带的地仙,槐序是一个,青蛙神是一个,金陵君是一个,这三人都不是天庭正封,能修成地仙,不仅是仙缘深厚,也是手段非常。 青蛙神道:“近日南边有些异动,好些毒虫越界,老朽都忙活了许久才镇压下去,方有时间来享享清福。” 青蛙神喝着酒,槐酿的香气沁入心脾。 槐序微微挑眉,道:“南边?” 青蛙神道:“南边湿热,瘴气毒虫甚多,以前也曾有番邦建立,霸王建国之时,因此地过于鸡肋,强行收服,反倒要耗费心力整治,便只压服番邦,强令进贡就停手。但是这些日子,番邦也不消停,据说真是内乱,连神灵都死了好几个,许多毒虫没了拘束就越界来了,倒耗费老朽许多心力牵扯。” 槐序眉头微微皱起,道:“青蛙神对这番邦知道多少?” 青蛙神道:“怎么,兰若王对那边有兴趣?说说也无妨,南边多是沼泽水脉,湿地分割土地,比东南尤甚。此处番邦唤作毒龙国,虽然称作邦国,却是只有邦国的名头,还是按旧时部落相制。” “毒龙国身处水泽之地,瘴气毒虫极多,因此信奉水妖水神,以此化解毒虫瘴气之害,人神共生。这一方的人,水性甚佳,也多会御使毒虫、使用巫术。” “毒龙国风土人情和虞国大不相同,若是兰若王有兴致,倒可以去看看,只是不是久居之所。” 槐序只是笑笑,道:“说不得我什么时候就会去走动走动,也见识见识异域的风土人情。” 当下,便细细请教毒龙国的诸般风土人情,已经奇闻异事,甚至神灵信仰。青蛙神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些事他不说,槐序也能查到,倒不如卖个人情。 聊得酣畅时,槐序突然一顿,把目光投向黑山秘库之中。 青蛙神随后便感觉到一股宏大的气息自山中升腾而起,有云气发于山涧,须臾间就成了月下云霞,瑞气蒸腾。复有月出山间的异象,二月当空争辉。 青蛙神猛地站起来,只见异象渐渐收拢,一个月白衣衫的青年人化作月光自远处投来,落到槐序身边,轻轻抱住槐序的肩膀,在他耳边叫道:“师兄。” 槐序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道:“闭关出来就放肆啦?前辈面前,还像个小孩子。” 白献之笑了一声,道:“师兄说我是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了,怎么着?” 这么说着,还是站起来,道:“老爷子好久不见。” 青蛙神吸了一口气,道:“黑山君,你也修成地仙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闭关许久,也不负师兄期望了。” 青蛙神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闭关许久?这才多久?看着你们,老朽总觉得一生虚度了。” 槐序安抚道:“因缘际会,各自缘法不同罢了。” 青蛙神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深沉,道:“小小黑山,两位地仙。你这里也是是非之地啊。” 槐序这才笑了,道:“青蛙神这话说得极是,我这里可不是清净地,而是是非根,修罗场。” 分明是仙神之表,青蛙神却偏偏听出来了一股难言的血腥气。 青蛙神一笑,道:“杀性倒是重。”但能修成地仙,哪个还缺些杀性。与天争命,与地争命,与人争命,就是一股刚烈的杀性。 青蛙神斟了一杯酒,道:“黑山君,敬你地仙有成!” 白献之满饮此杯,道:“道途艰辛,不过是多走一步罢了。” 白献之修成地仙,由术入法,异象根本瞒不住,稍一打听,就知道是黑山君出关。不一会儿,就有诸多鬼神前来祝贺。 白献之坦然受了,由着槐序定下喜宴,请诸位鬼神改日赴宴。 77.第七十七章、安禅制毒龙(一) 热门推荐:、 、 、 、 、 、 、 一艘画舫沿着婺江顺流而下,八婺水国,都是水君的天地。此刻并非水君巡游的日子,自然见不到婺江上无形的船舫。 画舫划破水面,一块水晶挂在桅杆上,闪烁着朦胧的清光,照亮了周遭残存的夜色,水晶上符文转动,仿佛一个“婺”字聚散。正是八婺水府传出的水符,有御水和驱使水族的异力。 画舫即使在江心飞速南下,动静不小,却也不会有水族过来盘问。但这艘船下,却有巨大的黑影拉着画舫前行,并不受水符的影响。 画舫上生长着藤萝和花草,从木头里延伸出来的藤蔓和画舫融为一体,有序的排列着。这艘画舫以前在槐序和燕赤霞争斗时不慎被打破,后来槐序索性用藤萝修补,这艘画舫便修炼变成一艘藤船,盛开着花朵,闪烁着灵光。 舵手盘坐在甲板上,不发一言,亦没有什么动作,倒显得有几分孤寂。 “燕赤霞,不进来坐坐?”小蝶撩开帘幕问道。 燕赤霞并不想和妖孽为伍,甲板上风大露重,虽然不好受,却比在船舱里看到槐序心里舒坦。 燕赤霞本不想理会,然而知秋清霜随后就在小蝶身后耳语几句,便走开规劝他,道:“燕兄何必心中郁郁寡欢,便是易地而处,燕兄可能容忍被人三番四次挑衅?” 燕赤霞虽然是个英俊的书生形象,脾气却并不好,许是山中养出来的孤傲,若是唤作他自己被一个小辈或是弱者三番四次的挑衅,必然是容不下的。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他宽宏大量了?” 知秋清霜如何不知道他的愤愤,不过是前前后后丢面子又被长辈训斥,找不到台阶罢了,当下便笑道:“燕兄怎么这么迂腐?燕兄在正阳宫时可有时时侍奉地仙尊者的机会?可能时时得到地仙尊者的指点?” 说到这,知秋清霜叹了一口气,道:“正阳宫、昆仑山、乃至巴蜀,竟没有一个能破了兰若王佛法的人,正阳宫的老祖宗没能功成,我昆仑也没辙。我师傅甚至带我去了崂山请大宗师相助,大宗师也说解不得,可见兰若王不在大宗师之下。且燕兄没有听山中妖鬼说过吗,不久前黑山君入法宴遍请神鬼,一山二地仙,燕兄便一点想法也没有?” 吞噬小说网 燕赤霞顿时沉默不语,他并不愿意和山中妖鬼混迹在一起,所以也不知道黑山君修成地仙的消息。此刻听来,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知秋清霜笑道:“我和你说过,之前拜访崂山大宗师之前,大宗师给我下过批语,说我运在东南。燕兄,你瞧瞧我们现在在何处?” “燕兄,十年驱使听起来像是责罚,但若真是责罚,什么手段不行,却偏偏是受他驱使?地仙想要做什么事,只要放出话去,愿意效劳的能从黑山排到婺水。不过是兰若王与黑山君遗然世外,没有门徒,缺少可用之人,才会有这十年之约罢了。他们看中也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身后的人脉。” 天将破晓,东方渐渐发亮。燕赤霞顿时反应过来,眼中也不禁露出几分精光。 知秋清霜见他明白过来了,笑了一声,道:“燕兄,进船吧?” 燕赤霞别不过脸,只好心中默念着大丈夫能屈能伸,随着知秋清霜进了船舱。 小蝶看了知秋清霜一眼,倒有些讶异。知秋清霜看着她笑了笑,倒好似单纯一般。 小蝶嗤笑一声,化作一缕烟气,飞入船中。 槐序此次南下轻装简行,虽然乘着画舫楼船,却在身边只带着黄家大郎二郎管家,小蝶晏儿照顾起居,剩下的便是受“徒刑”的三位了。 燕赤霞进来时,正听见槐序和白献之说话,道:“此次南下深入毒龙国,却没什么可用的人手了。” 白献之道:“师兄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要去毒龙国看看?” 槐序正在看地图,灵光浮空而起,在空中勾勒成一幅地形图,这是他从大城隍那里求来的毒龙国地图,阴司和人间来往比天上还频繁些,天神难见,地神亦寻,能求来地形图全然不稀奇。 槐序在毒龙国的地形图上不断标记,一点点绿芒在山水之中亮起,白献之看了一眼,就道:“师兄这是标记神灵?” 槐序道:“毒龙国水泽之地,北上即是虞国,近来毒龙国动乱,神灵都死了不少,不少妖魔和毒虫趁机混入虞国,我怕会出问题。” 槐序挥了挥手,毒龙国地图上有数个绿点变成红色,“青蛙神不仅东南一带有人祭拜,毒龙国也有不少信仰,这是青蛙神所知的已经死亡的神灵。” 白献之闭关许久,才知道槐序已经选择和镇南王联合,故而问道:“师兄是怕威胁到镇南王?” 槐序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少死些人,毒龙国的历史比虞朝还要悠久,中土王朝生灭,但毒龙国的统治却一直未变。这次动乱,我并不觉得这是意外。若是毒龙国忽然挥师北上,不仅虞国要遭殃,毒龙国自己也消耗不起。” 槐序一直不曾告诉白献之自己欠了千万善功,白献之便只当他是想积累外功。槐序想做的,白献之就会支持,也就不多问。 白献之道:“毒龙国历来封闭,自给自足,除了通商,鲜少与外界交流,突然动乱,并且十多位神灵,确实有些诡异了。” “毒龙国有一位毒龙神,国号亦因此而来。除却毒龙神,一些部落各自供奉神灵,但神灵之间纵有纷争交替,却很少伤及性命。师兄是想查一查这些神灵的死因?” 槐序道:“不错,而且我记得似乎之前说过要和你看看这大好河山,毒龙国风土人情和虞国十分不同,就当玩乐吧。” 轻装简行,槐序对这一趟算不上重视。但燕赤霞三人却全然不觉得轻松,凡是神灵,不管真伪,都是极难对付的。哪怕是相对封闭的水泽,神灵众多,力量不强,杀起来也不会比杀死一个燕赤霞容易多少。 也只有槐序和白献之这等地仙才能说得这么轻松。 画舫驶出虞国之后,便不再适合在水道行驶,水泽之国水路发达不假,却容不下画舫这样的大船。 槐序就把画舫停下,对着画舫施法,把它变成浮空楼船,水中的黑影生出巨大的翅膀飞出水面,露出真容来,却是一只浑身青藤缠绕的大蛇,头顶上盛开着一朵巨大的花,肋间的翅膀也是两扇巨大的树叶。 藤蛇拉着画舫在水面飞行,烟云在画舫上缠绕着,往毒龙国深处而去。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山间水道停下,槐序摸了摸藤蛇的头,道:“留青自己去觅食吧,小心一些。” 藤蛇点了点头,卸掉无形的缰锁钻进水中。画舫悬浮在空中,渐渐消失在肉眼中。 “我们去瞧瞧这死去的神灵。”槐序说着,在画舫上消失,画舫上布满青藤,盛开着花朵,槐序已经借着草木遁形消失在画舫。 白献之没有这样本领,但槐序并不曾隐藏法力的波动,循着波动,一船人都驾着遁光朝山中遁去。 槐序站在凌乱的山头,这附近的山石早已破碎,树木东倒西歪,火焰灼烧的痕迹遍布山野。 槐序并没有动手,而是道:“你们去找找痕迹。” 这个你们不仅是燕赤霞三人,也是包括小蝶他们。 槐序有意考教,众人都精神一震,对着周围残留的紊乱的法术痕迹进行梳理。 黄大郎和黄二郎嗅了嗅气息,和小蝶、晏儿抓住了虚空中杂乱的气息。 知秋清霜第一眼就是去看那些烧灼的痕迹,这是法术的残留。燕赤霞和夏侯仪都不擅长这方便,只能凭借眼力去推断。 槐序在山上走走停停,只有白献之知道他在干什么。树木的灵性只有树木能懂,但是山和树本就是一体。山的灵性和树的灵性有时候并不能分开,白献之能从山里获取消息,槐序自然能从树里阅读岁月。 知秋清霜、燕赤霞和夏侯仪逐渐还原来争斗,而小蝶、晏儿和黄家兄弟则找到了神灵的巢穴。 “这是个野猪神,已经成为了神灵,但是还保留着一些野猪的习惯。”黄大郎在洞穴里找到了半颗牙齿。 “果然是野猪神,神灵的牙齿,已经有了一些神力。”小蝶在野猪神的牙齿上轻轻一拂,牙齿上就泛起了黄色的光芒。 晏儿道:“和大地有关的神力,大郎,这个已经可以制作一件法器了。” 这边知秋清霜已经探查明了,道:“战斗结束的很快,山石和树木是被神力破坏,按大郎来说,就是野猪神了。而对方精通火焰道术,从灼烧的痕迹来看,火行道术极其高深。” 夏侯仪指了指,道:“从这里到这里,一个照面,就给了野猪神重创,随后野猪神反击,但是很快就就被击溃。” 槐序从黄大郎手上接过野猪牙,又从地上捧起一捧带血的土,野猪牙在土中发光。槐序念了一个咒语,从他手上充起一团灵光,化作模糊不清的光影。 野猪神死前的遭遇如同幻影一般闪过,依稀只看得到一个赤红长袍的人,用得一手火行法术,盛开如同红莲一般灼目。 灵光散去,槐序把野猪牙抛到黄大郎手中,道:“打磨打磨,是个不错的护身符。” “弑神,并且取走了神尸。”槐序垂了垂眼皮,道:“献之,找一找周围的村落。” 78.第七十八章、安禅制毒龙(二) 热门推荐:、 、 、 、 、 、 、 白献之修成地仙,望气通神,槐序要他去找人烟,寻找野猪神所在山峰的部落,他临空望气,感应阴阳变换,就往东边探查去了。 槐序道:“屠神必定要承担极大的反噬,身负孽债,极难消除。但凡修行中人,除非拿捏了神灵的业债,再起坛做法,上达天听,经由天规天条,才能斩杀神灵,才能不染孽债,不坠修行。哪怕杀死了神灵,也要用尸首祭天,才能消除隐患。” 这些天规天条在场的都懂,天规天条看似遥远,其实时时刻刻存在。看起来没有人能执法,但一切都会记到天地的法则当中。 黄大郎道:“这红衣人收敛神尸,却未曾祭天,这是要做什么?” 知秋清霜道:“从野猪神的牙齿上可以看得出这位神灵乃是善神,享有福报,他若是祭天,只怕当场就有劫难。” 槐序在野猪神丧生之地走了几步,道:“你们帮我起坛,我要收敛回忆。” “收敛回忆?”燕赤霞有些不解。 槐序道:“死亡是开始也是结束,那红衣之人虽有些本事,知道除形灭神,甚至手法老道,连怨气都被收敛,但是在我眼里,却难免有些不够看了。” 小蝶略微懂了一点,因为时常受槐序教导,她对槐序的道法也有些理解。 “神虽然死了,但灵其实是不灭的。野猪神虽然死了,但是他留在世上的印记,留在世上的灵却不会消失。大王是要施法寻找他的灵,拼凑他的痕迹吧。” 这么一说,众人就都懂了。人活在天地之间,一言一行都会在天地间留下痕迹,这本就是天地的规律。这些痕迹极其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用了一辈子的梳子可能成精,听久了圣贤书的顽石也能开窍,这是灵性在点化。 但是搜寻这些微不足道的灵性,极其困难。同为地仙的白献之也不可能做到,槐序能做到,全赖他所修行的佛法与众不同。 吞噬小说网 树木自有轮回,与岁月轮回,四季轮换相通。阴土有轮回,将魂魄和灵性收集,使天地间的灵轮转不休。十二因缘转轮经是轮回,是有灵众生的轮回。 有前有后,有生有灭,过去和未来交汇,这才是槐序能抓到已经看不见的因缘的原因。 燕赤霞、知秋清霜和夏侯仪都曾受一道摩耶三相禅光,他们为了解开这道法术,求过门中老祖出手。别人看不出来,这些年纪大了,活过长久岁月的人当然能看得出这是佛法,也能窥探到轮回的气息。 这法并非不能解,因为这世上有高僧大德,能脱离轮回。但是同为佛门弟子,就没有谁会来拆台。 众人起法台,槐序把野猪神的牙齿放到法台上,捧着一捧泥土,开始施法。 他有意指点,于是众人就能看到无穷繁星汇聚成光河流淌,辉煌浩大。这就是灵,天地间的灵性。 要从这些繁星当中寻找到野猪神的印记,除了槐序,再没有人能做到。法台上的的牙齿和泥土发着光,一只野猪从光里跑出来,停在了它死亡的地方。 槐序伸出双手,有一点光芒落到他的手心。这是死亡的痕迹,从死亡出发,倒过来去看野猪神的回忆,并从中收取它的灵性,这就是槐序在做的事情。 野猪神是一个善神,他庇护着山林,庇护着山中的野兽和毒虫,也庇护着信仰他的人。他能给使土地更具有生机,能平衡各个种群之间的冲突。虽然弱小,但是却是尽心在做,如果不是被杀死,百年时间,他就能成长起来。 白献之回来的时候,槐序把手中的一缕光装进袋子里,这缕光在袋子里沉浮,仿佛活物一般。 白献之遗憾没能看到槐序施法,只好道:“东去不远就有一个部落,我有看到祭祀野猪神的祭坛。” 东去不远的部落叫做石牙,和野猪神关联很强的名字。而如今这个部落里,却弥漫着绝望和怨愤。 神灵死亡的时候,他的信徒会有感应,信徒中的通灵者更是格外清楚。野猪神死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有人冒险进入山林,却找不到野猪神的踪迹。 毒龙国的部落如果没有神灵,或者没有强有力的守护者,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毒虫猛兽和妖物邪灵对脆弱的人类分外偏爱。 石牙部落在野猪神死后就陷入了低迷,若非老巫师还没有死,尚能撑着一口气,只怕很快部落就要分崩离析。 槐序到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引起了骚动。敌视和恐惧,很快有人上来盘问,道:“你们是哪来的人?” 黄大郎一拱手,道:“我们是外乡人,有事求见贵部巫师。” “外乡人,外乡人为何会来石牙部?石牙部不欢迎外乡人,请离开!” 黄大郎道:“我们是来调查野猪神死亡一事,必须问过贵部巫师。” 盘问的几个男人眉头皱了起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石牙神的事情?” 黄大郎笑了一声,挥了挥袖子,掀起一阵微风。这微不足道的风,却是分割了普通人和修行者的一条线。 黄大郎说:“我们是远行的巫师,追随着上天的旨意而来,不仅仅是野猪神,毒龙国已经有十多个神灵死亡,我们要找到原因和罪魁祸首,以免更多的神灵遇害。” 这几个男人眼中浮现出敬畏和希望来,道:“希望您能找出凶手,为石牙神报仇。” 他们通报了巫师,槐序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从床上爬起来,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看起来就像一块被蛀空了的木头。 槐序只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快死了,年岁已高,信仰崩塌,若非体内野猪神神力在支撑着他,他又还有心愿没有了结,只怕很快就会离世。 这个老巫师看到槐序的时候,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一阵光,在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光海。无穷的金色白色的光辉中,有一株青碧的槐树,槐树下的泥土纯黑,槐树上挂着赤红的丝绦,所有的形象都以光的形式存在着。在那一刻,老巫师仿佛看到了神。 也只是眨眼的瞬间,他的眼睛有恢复了昏黄。这是槐序察觉到到了窥探,收敛了自己的光辉。 濒临死亡的人偶尔能看到世界的本质,因为这个时候,肉眼和灵魂在融合也在分离。 老巫师十分激动,他颤颤巍巍的想要跪倒,道:“恭迎上神。” 槐序伸手把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让他跪下去,道:“辛苦啦。” 生机从槐序手中流淌,将老巫师身上腐朽的气息一扫而空,这并不能延长他的寿命,却能让他走得更轻松一点。 屋子里除了老巫师,还有一个瑟缩的小孩,目光里充满畏惧和痛苦。老巫师脸上容光焕发,在槐序说明来意之后,就慈爱的摸了摸小孩的头,道:“这是石牙泗。” 老巫师道:“石牙神对自己的死亡其实有预感,我从小就陪伴着石牙神,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年了。毒龙国已经先后死去好几个神灵,所有的神灵都有感应,石牙神也知道。他告诉我可能会遇到危险,我劝阻过他暂时离开,他并没有同意。” 老巫师明白那是神灵的尊严,哪怕死亡,也不会抛弃自己的神土和信徒。 “石牙神说,那是红魔鬼,浑身燃烧着火焰,屠杀神灵,并夺走神力和躯体。石牙泗那天在部落外玩耍,碰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说要瞻仰神灵,问他石牙部的神灵在什么地方。这孩子并不懂这些,他为红魔鬼指明了去路,后来,石牙神就死了。” 老巫师对石牙泗说:“这不是你错,不要责怪自己。” 槐序从他那得来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详细询问了红魔鬼的事情。这个“红魔鬼”显然不是毒龙国人士,他的法术有些明确的虞国特征,和毒龙国的法术有鲜明的不同。 老巫师说:“红魔鬼来自更南方。” 毒龙国的王庭是毒龙部,因为毒龙国最强大的神灵毒龙神就在毒龙部。毒龙部统领着毒龙国其他零散的小部落,有神灵的部落庇护没有神灵的部落。一个最小的部落,起码有一名巫师。 石牙部靠近虞国,山更多过水,山林也更加封闭,所以石牙部虽然有神,却只有一个巫师,也没有下属的部落。 槐序道:“你们需要迁徙,去更南方,和新神缔结契约,寻求新的庇护。” 老巫师道:“我早就吩咐他们准备迁徙,必须要在我死去之前完成这件事才行。上神,可以请您给石牙部指引吗?” 槐序略微沉吟,便借着老巫师的因缘,开始推算,随后道:“你往南迁,会遇到一个操水的新神,可以奉养此神,以求庇佑。” 老巫师十分感谢,又听槐序对石牙泗道:“做错了事情,如果不能挽回,也要试着弥补呀。石牙部没有了守护,巫师年岁已高,你能否承担起守护的重任?” 石牙泗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火,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要继承石牙神的精神,守护好部落。” 槐序在石牙泗的额头上印下一点金黄,这会是一展指路的明灯。 槐序辞别了老巫师,对这个为部落奉献了一身的老人保持着敬意。站在石牙部落外,槐序道:“我们要快点行动了,看看这弑神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79.第七十九章、安禅制毒龙(三) 热门推荐:、 、 、 、 、 、 、 烟霭朦胧,毒龙国的水气之重,远在浙江之上,清晨傍晚十分,山间水间的雾气十分清丽,如同仙境。然而水泽之下,藏着的水中精怪也远比虞国多得多。人多的地方,妖怪潜藏,人少的地方,精怪常有。 槐序站在一片湖泊的湖心上,湖中有小岛,乱石堆砌,一片干燥荒凉。但是这岛上,却有些斑驳的血祭,盛开得如同荼蘼的花,更像是斑驳锈蚀的痕迹。 蝇虫在小岛上飞舞,一身红毛的精魅在舔舐着凝固的血痂。 水面倒映着槐序一行人的倒影,留青的影子在水下游动,却不曾使水面起波痕。 槐序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白献之知道他心中不忍,便不愿他再看这些污浊,道:“我来吧。” 槐序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小瞧了这人的手段。” 小蝶眯着眼睛,不仅是她,燕赤霞三人也同样义愤填膺,这座小岛并非人所居住的地方,而是神灵所居的地方。水中之神,并不惧火焰。为了对付水中神,那红魔鬼抓来了信众在岛上血祭。 神灵守护信徒,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这岛上便有死去了一个神灵。 槐序对留青道:“你去水下找找此神的巢穴。” 留青转了个圈,点了点蛇头,钻进水中。 槐序一步一步走到岛上,嗡鸣的蝇虫在他身边滑开,不由自主离开飞离他的身边。 岛上的红毛精魅看到槐序等人上岛,眼圈顿时通红,浑身红毛如同钢针一般炸起,漆黑的利爪伸出,如同幻影一般直奔槐序而来。 燕赤霞一拍剑囊,赤红剑气同红毛精魅撞到一起,将它撞了个倒仰,却并没有手上。 燕赤霞轻咦一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能扛住我的剑气?” 这红毛精怪被剑气击倒,却并不退群,而是闪身疯了一般朝槐序扑来。 燕赤霞嘿嘿一笑,道:“岂能叫你过去?” 燕赤霞也不认真,只凭借剑气阻拦,将红毛怪拦住。 槐序已经上了岛,并吩咐其他人起坛。供桌一起,法台布下,槐序呼唤阴山大尊之名,念起超度经文。有一点火焰被槐序从香烛上请下来,落到地上,遍地锈蚀的血迹次啦一声燃烧起来,金白二色的火焰没有温度,沿着血迹布满整座岛,仿佛盛开得花,圣洁美丽。 2kxiaoshuo.com 槐序心中复杂,道:“放他过来吧。” 燕赤霞剑气一漏,被红毛精魅冲破,如同红影,冲向槐序。金白的火焰猛地包裹了红毛精魅,它由一团红影化作金白的光团,它的速度极快,却在火焰粘身的时候越来越慢,它奔跑者,却越跑越慢,四肢并用,最后扑倒在槐序面前。 槐序面色平静,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毛发,红色的毛发颜色渐渐化作黑色,漆黑的利爪化作红色,红毛精魅眼中的红色消失,露出了本相。 燕赤霞这才恍然,道:“原来是只水猴子,我说怎么看起来像熟悉。” 槐序伸手搭在水鬼的额头,道:“没事了。” 这个水中的精怪才仿佛回神一般,泪水啪嗒得落了下来。水鬼本是水中恶怪,并不亲近人类,现在却如同被吓坏的小孩一样,流泪哭泣。 槐序知道这是水鬼被岛中怨戾之气侵蚀,失了神志,也被冤魂附身,才能变得无比凶厉。但水神治下的水鬼,实则手中并无冤孽。 红色的血气从它身上飞起,在空中盘旋,化作一个个细小的被金白光焰包裹的人影。 槐序道:“地藏花开道,且安心去罢。” 目送着地藏花超度了岛中冤魂,槐序转而来料理水神之事。 槐序看了一眼水鬼,借着它的眼睛,看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水鬼被吓坏了,透过他的眼睛,透过他的因缘,槐序看到了红衣人抓捕部落之人在岛上血祭,逼得藏身的水神现身解救信徒。 红衣人精通火行道术,在水中本是不利,但被逼上小岛之后,便落在下风。这是个蛇神,红鳞金眼,被红衣人以赤剑穿心而死。 水鬼就躲在小岛边的水里,不是红衣人没有发现他,而是不屑于理会。红衣人只对神灵有些别样的目地,神尸和神灵的怨气都被刻意收走,只剩下遍地尸骸被水鬼推入水中。而水鬼也在这时候被冤魂缠身,凶厉入体。 槐序收回目光的时候,水鬼更是伤心不已,槐序通过他回溯过去,他也不由自主回想了一遍。 这是伤心事,槐序深感歉意,道:“你若愿意,可随我离开,若不愿意,我助你修行,镇守水域。” 水鬼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想离开这里。虽然是伤心地,但毕竟是生长之地,也好过背井离乡。 槐序也不勉强,传授了他一道水行道术,便任由水鬼钻进水草中消失不见。 这时,留青从水中窜出,吐出一块巴掌大的红鳞。槐序摸了摸它的头以示奖赏,便用这块鳞片收集了红鳞蛇神的灵性,化作一个光团装进袋子里。 燕赤霞道:“先生,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这妖魔手段狠毒,杀生无算,我们本就落后,如今更是步步落后,只怕他会伤及更多无辜。” 槐序将红鳞放入袋中,心知燕赤霞所言极是,他们自北方南下,而那红魔鬼却本就在毒龙国,若是跟在他后面跑,只怕不仅追不上,还要耽误救人。 槐序沉吟一番,道:“献之,你已经功成地仙,毒龙国除了毒龙神一位地仙神灵,应当没有能威胁你的人。你带着燕赤霞、知秋清霜、夏侯仪和大郎提前南下,去追踪红魔鬼,阻止他继续猎杀神灵。我带着晏儿、小蝶和二郎继续收敛神灵回忆,稍后便会追上。” 白献之自然不愿意和槐序分开,但是大事当前,却不会由着性子,便应了一声,道:“若是顺手,我便将红魔鬼捉了,若是不能,也会阻止他继续杀戮神灵,你且安心罢。” 这是槐序委托他去做的事情,白献之大笑一声,卷起四人朝南方飞去。 槐序目送着白献之远去,心里却不知怎么有些些许不安。这仅仅是一种警觉,却并不甚强烈。只是转过头来想,槐序却并不觉得白献之会在任何事情上吃亏,黑山老妖可不是因为茹素才被世人铭记的。 而槐序在过去参与过黑山老妖的轮回,更明白这个忠厚的面孔下隐藏的无底深渊。不是不会权谋,不是没有手段,只是在槐序面前,所有的权谋手段就都化作赤诚。 槐序转过头道:“走,我们去下一处地方。” 白献之掀起大风将四人卷走,四人稍一定神,便将法力催动,随着白献之的牵引飞行。 白献之伸手一点,身前出现一副地图,道:“我和师兄曾有所推断,这些神灵的死亡,是由北向南,沿着南方推进。出发之前,师兄借过阴土的卷宗,再往南,只有这四处水泽之神可能成为目标。” 白献之道:“那红衣人虽然只是人仙,但以人仙屠神十数位,已经不是凡人所为,而且观此人行事,也绝非独身一人,必然是麾下还有众多好手。” 白献之心中转过念头,神灵不同仙人,仙人跳脱规则之外,而神灵则与规则融为一体。杀死神灵也许比杀气仙人容易,但杀死神灵要付出的代价远高于杀死仙人。 能弑神,并敢于弑神的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白献之自己就是神灵,更明白神灵的厉害之处。 “我们时间不多,因此这四个地方,我们需要兵分四路,你们只需小心探查即可,若是发觉红衣人,以求生为主。” 四人应了,又听槐序道:“大郎,你跟着燕赤霞。” 燕赤霞面皮一涨,顿时感觉被小觑了,当下就想要发作,被知秋清霜眼疾手快的拉住。白献之不需要他服气,只需要他从命就好。 白献之在一处岔路将四人放下,有独自朝更南方赶去,也只有那一处更有可能是红衣人袭击的地方。 四人分三个方向而去,燕赤霞心中郁郁,看黄大郎的表情也十分难看。 黄大郎嘿嘿一笑,道:“不知燕兄寻气追踪之术如何?遁术如何?藏行之术如何?” 燕赤霞脸色更是胀得厉害,道:“某家一剑在手,何须这等小道之术!” 黄大郎如何不知道燕赤霞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也不气恼,道:“燕兄剑术高超,自然再好不过,但世事无常,兴许也有小弟能帮得到的地方,只请燕兄不要嫌弃。” 黄大郎一番连打带消,燕赤霞更无法发作,只冷哼一声,便化作遁光东去。他显露本事,剑光之疾,仿佛闪电。 黄大郎摸了摸鼻子,轻笑一声,在黄色的帽冠上轻轻一推,化作一缕黄气,落入土中消失不见。 这遁地之术,已经有了槐序的草木遁形几分神韵。 80.第八十章、安禅制毒龙(四) 热门推荐:、 、 、 、 、 、 、 黄大郎遁地而行,泥土在他周围如同流水,并不能对他产生阻碍,反倒推着他快速前行。黄气包裹着黄大郎,显得厚重沉凝,如同山岳。 黄大郎心里很平静,跟随着槐序久了,其实很难做到不平静。兰若王的气度,早已经浸透在每一个人的骨血里。黄大郎此刻想的,就是把事情办妥当。 黑山上谁不知道槐序是把黄大郎当作泉上人的继任者来培养的,统领黑山大大小小的妖魔,当之无愧的大管家。若是按王制,他就是将帅。 黄鼠狼的天赋并不算强,除了灵性强些,会玩弄幻术,黄鼠狼很少有修成大妖的先例。多数黄鼠狼成精之后,就会陷入愚弄市井愚夫愚妇的怪圈,这也是取巧之法,能快速汇聚香火愿力,得一个野神之位。 但说到底,这也只是小道,并不能入眼。黄鼠狼的天资,并不足以服众。 黄大郎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天资不足,就以十二分的努力来应对。黄家有这样的造化,只是因为在槐序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举家来投,不惧凶恶,甘心侍奉,才能在现在得了槐序的青眼。 黄大郎的心不大,并没有什么野心。黄鼠狼本就不大,心也不大,所求便是跟着槐序的步伐,不落下去而已。感应到地面上燕赤霞已经停下了脚步,黄大郎吐出一口烟云附在身边的黄气上,黄气便缓缓消失。 幻术的最高境界是欺骗人心,想要欺骗人心,最先需要欺骗的是人的感知。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的感知是人感知世界的基础,幻术的技巧,就是欺骗六识。 一口法力烟云吐出,燕赤霞也丝毫不知道黄大郎已经到了他的脚下。 燕赤霞停下遁光,剑气没入剑囊。剑仙飞遁之术,多是仰仗剑气或剑光破空,以飞剑之力遨游。 燕赤霞落到一处矮山,收敛了遁光,以防被人发现。剑光飞遁仿佛流星,很难隐藏行迹,便需要事先停下,在缓缓靠近目的地。 回顾四周,燕赤霞没有见到黄大郎,不由得眼中露出几分得色,冷哼一声,道:“燕某一人便可斩了那红衣人,何须带着一个小累赘!” 地下的黄大郎耳朵动了动,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了一声,为了避免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他遁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缓缓接近山丘之间的湖泊。这里,就是他们需要探查的地方。 xiaoshuting.info 这一片湖泊中住着一只水蝎子,被奉为水蝎神。这个湖泊也由数个部落拱卫,当做圣地,不会轻易涉足。 毒龙国的部落并非没有能人,毒龙国有一座巫殿,巫殿中全部是毒龙神的祭司,这些祭司会被分派到各个大型部落,以加强毒龙部对各个部落的控制。 这些祭司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水蝎神周围的部落显然和燕赤霞之前遇到的部落都不同,有斑斓的彩云在部落上空飞舞,部落周围也有雾气遮挡。这是部落的屏障,专门应对非凡之力。 水蝎部的神庙里,毒龙国的囯祭司和水蝎神的大祭司面对而坐,两人穿着一身麻衣,露出双臂和小腿,上面绘着彩纹。 大祭司的年纪很大,面相苍老,脸上有些愁容,道:“国祭大人,是否有都城的消息?” 年轻的国祭眉头拧了起来,道:“大祭司,这话本不该和你说,但是不说,你也能从水蝎神那里知道。大风岭和魔泽同时□□,毒龙神无暇分心他顾,巫殿在全力相助毒龙神镇压二魔,也没有余力,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小心。”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道:“死了这么多神灵,水蝎神也十分不安。只希望毒龙神尽快镇压了大风岭和魔泽,腾手出来处理此事,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国祭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不曾展开,道:“这些日子定要小心行事。” 黄大郎潜到部落附近便不敢再动,毒龙国和虞国不同,虞国很少有毒虫猛兽,更难见邪灵凶怪,但在毒龙国这里都是家常便饭。毒虫不乏遁地天赋,所以部落下必定有克制土遁的法子。 所幸黄大郎并不需要进入部落,只是来探查红衣人的下落,这部落防备严密,正说明还没有被红衣人得手。 黄大郎顺着部落的大致方位探查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在河道中。不惊动部落又能直接进入水蝎神的神域的地方,只有这一条流经湖泊的河道。 黄大郎微微犹豫,在将衣服一抖,化作银光落入水中,银光散去,水中已经多了一只银鱼。 银鱼摆尾,一个挺身逆流而上,往湖泊而去。 水蝎部外,燕赤霞踩着有些**的树叶,看着水蝎部上空飞舞的彩云和树林中弥漫的带着腥气的雾气,狠狠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 树林间植物**的气息和树木生长的气息交杂,水气和阴气纠缠,闻起来并不令人愉快。 燕赤霞皱了皱鼻子,纵身爬上一棵大树,把自己藏在树冠里,便不在理会周围,静心炼气。一旦开始炼气,他一身刺人的剑气就缓缓收敛,深深陷入沉寂,孕育着更强大得力量。 银鱼逆流而上,一进入湖泊,忽然就有一股莫大的力量卷了过来,湖水打着漩将他吸了进去。 银鱼只觉得天旋地转,等睁开眼的时候,两颗巨大的幽蓝的宝石一样的眼睛正盯着他,一根锈红的钢针倒挂在宝石中间。 银鱼浑身大寒,一股莫名的恐惧狠狠地攥住了他,他从水洼中跳了起来,化作一个穿着黄褂子的黄鼠狼。黄鼠狼人立而起,脖子上半块野猪牙闪烁着荧光。 那一对幽蓝的宝石从黄鼠狼身上扫过,目光停在野猪牙上,一个嗡嗡得声音在石洞中回响:“你是谁?” 夜色蔓延,没有月亮的晚上,树林里分外黑暗。 燕赤霞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有一道红色的光环在他眼里一闪而逝。他注视这水蝎部,体内的剑气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白日里水蝎部泼水不进,燕赤霞也没有混进去不被发现的把握,但是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 燕赤霞并非愚钝,纵然晚上水蝎部会更加防备,但夜晚的天时之力,换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推己及人,若是红衣人会对水蝎神下手,多半就是在晚上了。 忽然有风来。 燕赤霞目光一凝,却没有动弹。他嗅到了杀气。 咯啦啦的怪叫声在林中响起,数不清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或是尖叫或是怪笑,林林总总,几乎要将树林淹没。 燕赤霞眼睛一眯,无声无息的站起身,看着树林远处蔓延过来的怪物和邪灵,心里止不住的厌恶。 燕赤霞素来奉行除魔卫道,而这些,都是邪魔。 邪灵和魔怪中有数十个红衣人带着头罩,点燃一股异香,在林中弥漫。燕赤霞嗅到一丝,顿时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燃起,剑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正阳气一动,就将这股邪火压了下去。燕赤霞顿时明白这异香的作用,正阳功精修一口阳气,阳与火通常分不开。这红衣人使的异香就是勾动人体内邪火内魔,这些邪灵魔怪被异香一激,顿时狂躁了起来。 有一个红衣人拿出一个玉盒,玉盒中藏着一枚赤红的火种,被他小心翼翼取出,打在身边的一个蛇形邪灵身上,这个邪灵身上顿时燃起火焰,火焰迅速蔓延到其他邪灵魔怪身上。 “烧!”红衣人叫道。 火焰蔓延开来,邪灵体内的邪火全部被点燃,在身上燃起赤红的火焰。 “烧!” 无数恐怖的声音汇在一处,这些邪灵猛地朝水蝎部扑去,下次钻进迷雾当中。 迷雾仿佛活物一般,从邪灵魔怪的窍穴里钻进去,随后破胸而出。燕赤霞看得心中一寒,显然这迷雾中隐藏着无数细小的蛊虫,防不胜防。 可惜邪灵魔怪火焰缠身,钻进它们体内的蛊虫也迅速被邪火烧死。 燕赤霞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在红衣人当中寻找主谋,那个使出了赤焰红莲的高手。 他纵然心高气傲,也不认为自己能在面对数十个红衣人的时候胜出,唯有一击必杀,立刻远遁而去。到那时最强者已死,也可以抽手料理这群杂碎。 邪灵入侵,水蝎部立刻有了反应,果然,夜晚的水蝎部防备还在白日之上,眼见雾障即将被冲破,天空中的彩云从天而降,扑进迷雾中,啃食的声音响起,许多邪灵须臾间被吃得只剩下骨架。 水蝎部一处处布置都开始运转,祭司们和这数十个红衣人也不得不参战。 燕赤霞在战场外观察许久,却没有找到那个主使者,这红衣人中虽有强者,却离燕赤霞的程度也还差很大一截。 奇怪,那能使出赤焰红莲的强人去哪了? 燕赤霞皱着眉头,看着水蝎部渐渐不敌,心知不能再等。 水蝎部不敌,必然会出动神灵,若是神灵出现,恐怕会有意外。 燕赤霞纵然不甘,十分想斩了红魔鬼给自己正名,却也不愿意以水蝎部无数生命做赌注。 斩妖除魔的目的,可是维护天地正道啊! 燕赤霞无声无息下树,如同幽影一般钻入邪灵当中,静待出手时机。 81.第八十一章、安禅制毒龙(五) 热门推荐:、 、 、 、 、 、 、 水蝎部前,无数邪灵和魔怪尖叫着扑向水蝎部的战士和巫师,这些邪灵魔怪形状各异,无一不狰狞可怖。邪灵和魔怪本身也只是正常的妖灵妖怪,但是受邪气和魔意感染之后变得无比凶恶可怖。 妖灵和妖怪本身并无灵智,只有灵性,生了灵智之后,灵性从天地间脱离出来,有了一个“我”,懂得了思考。这就是妖了。但是魔化后的邪灵和魔怪却只保持了妖的异力,却将灵智压制,又让本能侵占了躯壳,甚至侵蚀了灵性。 这就是违背了进化的目的和本能,把创造降格成了破坏。 也正是因为破坏主宰了妖灵魔怪,这些本身温驯的妖灵和妖怪变得难以对付。 水蝎部豢养了无数蛊虫和猛兽,这些蛊虫猛兽和邪灵魔怪混战在一起,强大的武士和巫师也冲向了邪灵。 红衣人指挥者邪灵魔怪作战,但是没有灵智的邪灵魔怪并不足以抵挡水蝎部的武士和巫师,红衣人也不得不参与战圈。 大祭司和国祭司出手了。大祭司脚下的泥土裂开,巨大的蝎子钻出地面,抖落身上的泥土,把大祭司和国祭司驮在背上,朝红衣人扑去。 拦路的邪灵和魔怪被蝎子巨大的螯钳和锋利的足刺穿,偶有漏网之鱼也绝对逃不过蝎尾刺。 蝎子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大祭司和国祭司坐在蝎子背上,毒龙国的特色的巫术、法术朝周围的红衣人倾泻而去。 国祭司手上捧着一个黄皮葫芦,葫芦嘴被揭开,黑烟从葫芦中冲出,盘旋在国祭司的头顶。 国祭司将目标对准一个红衣人,口中念念有词,黑烟立刻从他头顶扑出,将一个红衣人裹在其中。黑烟一击即收,露出红衣人的尸体。只一瞬间,红衣人的面门上便是一团血肉模糊,让人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祭司和国祭司一出手,胜利的天平就向水蝎部倾斜。但红衣人并非没有强者,立刻有了应对之法。火焰如同花朵盛开,花团锦簇,将一个红衣人护在其中。这个红衣人显然是强者,他的衣袍上绣着四朵莲花,而剩下的红衣人多是一朵两朵。数十个红衣人当中,只有三个红衣人有三朵红莲纹绣,而四朵红莲纹绣就只有此人。 这个四莲纹绣的红衣人一出手就是一团火光,火中三只火精尖牙利爪带着火焰朝蝎子扑了过来。国祭司一摇葫芦,黑烟猛地卷向火精,烟气中立刻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显然这黑烟中藏着一只灵物,正和火精斗得难分难解。 小书亭 四莲纹绣的红衣人张口吐出三根细长的碧针,叫道:“速来助我。” 三个三莲红衣人立刻冲上来将蝎子和两位祭司拦住,四莲红衣人咬破指尖,用血在碧针上书写灵符。 燕赤霞俯身在邪灵中行走,剑气如同蛇一样缠上身边的邪灵,将其绞碎,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四人,等到四莲纹绣的红衣人吐出三根碧针,燕赤霞眉头一皱,道:“在这里还能见到阴磷针,这等邪门法器还有人在炼吗?” 但是转念一想,练这一身邪火之法,已经是够邪门的了,用出阴磷针也完全不奇怪。阴磷针乃是将将死之人的魂魄禁锢在尸体上,日日用邪咒祭炼,待得尸身腐烂、魂魄被怨气纠缠,再取磷石收魂纳魄,三根阴磷针,不算损耗,少说也要三百人才能炼成。 而磷石质轻,阴磷针只有一击之力便会损毁,但一旦被击中 ,便是燕赤霞自己也不敢说能活下来。 “原来是他们。”燕赤霞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伙人。 等不得。 燕赤霞悄然朝四莲纹绣的红衣人靠近。 四莲纹绣的红衣人专心刻画符篆,阴磷针乃是一次性法器,这三根阴磷针绘上特定的符篆便可威力倍增,绝不可能留下活口。 红衣人心道:“区区水蝎部,就要损毁我三枚阴磷针,好在相助少主杀了水蝎神之后,必能获得不少奖赏,也能弥补损失。” 他这样想着,却不妨脖子一凉,便看到了一双脚——他自己的脚。 燕赤霞一口法力喷出,将这三枚阴磷针裹住,小心收入玉盒。一脚将面前的头颅踢开,燕赤霞道:“红莲……请问这是白莲教红莲堂办事吗?” 槐序并不隐瞒自己与白莲教的过节,然而实际上,白莲教和天下正道从来不对路。白莲教和一般的邪魔歪道又有不同,一般的魔道传承久远,就如同阴阳两面,代表着天地间的阴面。虽说如此,魔道传承却也很少干涉人间事。 正道魔道都是修行人,修行人的目的多是求取长生,只是因为手段不同,所以被斥之为魔。 这并不是一伙疯子。 而白莲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天下搅风搅雨,把天道和人道混在一块。白莲教的道法十分驳杂,混合了天道和人道,以及代表着天道和人道的各路道统。 白莲教的想法,从来都是做众生主宰,再借由众生愿力,成就仙神至尊。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可以,白莲教也不介意把天庭的那位大至尊推下帝位,自己上去做一做。 道不同不相为谋,理念不同又涉及到利益相争,正阳宫作为天子御封的道门,自然和白莲教积怨不小。 至于魔道,因为被打压得厉害,又没什么气节,倒是并不介意和白莲教联手。 燕赤霞生得英武非凡,一手扶着剑囊,一手捏着剑诀,周身的正阳功转化的大日金针剑气锋锐透骨。他的眼睛里写着轻蔑和冷傲,问出这一句话后,便将目光对眼神锁定三位三莲纹绣的红衣人,随时都会出手。 来者不善。 红衣人明确了解了燕赤霞的杀心,扛把子的四莲使又被一击击杀,情势急转直下。 该死。 “不错,正是红莲堂办事,你是何人?” “哈。” 燕赤霞轻蔑一笑,道:“正阳宫首席弟子燕赤霞,为降妖除魔而来。” 燕赤霞并非无名之辈,在红莲堂反倒是时常别提及。正阳宫的火走的是纯正阳和的路子,红莲堂就是七情六欲的路子。蛊惑人心是白莲教的基本手段,红莲堂的道法,钻研七情之火,譬如怒火、情火、邪火,和正阳宫虽然不是相互克制,但从来不对盘。 大祭司和国祭司放缓了手段,对于眼前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两方,有十分乐见其成的意思。 燕赤霞敌我未辨,两位祭司也不敢轻信。 燕赤霞把目光投向两位祭司,道:“在下受神明之命前来护卫水蝎神的安危,这三人交给我,二位祭司还是速速平息乱象吧。” 燕赤霞触动了白献之留在他手上的一点印记,神性的光芒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 这就表明了身份。两位祭司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出于信仰,自然而然倾向了“神”的那一方。 “就拜托神使了。”国祭司用蹩脚的虞国官话回应着,他们这些不常接触北地的人,虽然能听得懂北地的话,却说不出口。 二位祭司退场,把战斗让给我燕赤霞。燕赤霞理所当然胜出,这位憋火憋了很久的正阳宫首席弟子,现兰若王的车夫,十分轻易取得了胜利,并且发泄了心中的怒火。 三莲使的力量,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燕赤霞斩杀三莲使,又去追杀其余的红衣人。有这位强援,这些人很快就被扫荡清除。 燕赤霞现在战场中,不由得皱了皱眉。能弑神的,只能是红莲堂的圣子。只是这位圣子为何从头到尾没有现身。而且,黄大郎哪里去了? 黄大郎去了哪里?黄大郎正和水蝎神一样,在湖泊上抵御强敌。 一身赤红的红莲圣子从河流上游走了下来,红莲火烧穿了封禁,趁着水蝎部的兵力都被红莲使牵制的时候,这位圣子御火而行,入侵了神域。这个时候,正在死斗的水蝎部也没有人能发现敌人。 红莲圣子从上游下来,火焰在他脚下蔓延,这火焰不畏水,轻易在水中蔓延开来,从上而下,将水蝎神的神域染红。这赤红的火焰,有些传说中“水中火”的意思。但是精通幻术的黄大郎第一时间就发现这火的本质。 这红莲火虽然有火焰的效果,有烧灼的力量,但本质上,却是七情之火。七情之火乃是虚,而烧灼的烈火却是实,这代表着这位圣子已经触摸到了真实,临门一只脚快踏入地仙。 水蝎神如临大敌,但是却并不畏惧。黄大郎也不畏惧,他身后站着的人,才是恐怖的源头,大巫见小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怖之处。 水蝎神幽蓝的眼睛发着光,整个神域抖泛起蓝光,仿佛置身在水下一般。与火相反的力量是水,哪怕是七情之火,也会被水克制。静水流深,并不会被火焰撩动。 “弑神者,侵入神域,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水蝎神的声音在神域中回荡,它一半的身躯埋在水下,歇尾融入虚空,看不出踪迹。 红莲圣子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已经有所防备,一来就动用了最强的神域吗?” 红莲圣子自认自己的计划并不会外露,完全不至于才踏入神域就被水蝎神全力防御,水蝎神看起来毫不惊讶,这才是奇怪之处。 “你知道本座会来?” 水蝎神没有说话,另外一个声音代替了他回答。 “是啊,奉我家主人之命,等候阁下多时。” 黄衣青年从水下浮起,神域的四方的水流化作巨大的水镜,四处都是水,四处都是镜。 黄大郎挥手,水镜悬浮错乱,无数水镜将水蝎神和他隐藏,隔断了红莲圣子的目光,也将红莲圣子围住。 “阁下弑神太多,在下也不得不和水蝎神联手对敌。黑山兰若王座下黄大郎,请了。” 神域在一瞬间动了。 光和水流在水镜中流淌,幻象在一瞬间主宰了神域。 82.第八十二章、安禅制毒龙(六) 热门推荐:、 、 、 、 、 、 、 幻术的本质是欺骗,幻术的手段是欺骗的手段。水和镜像历来是幻术最常见的媒介,不论是“变换”还是“相”,都是欺骗人感知最常用的方法。 黄大郎深知自己和水蝎神加起来都未必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他侍奉着两个地仙,非常清楚地仙意味着什么。红莲圣子临门一脚跨入地仙门槛,他的道法就和黄大郎以及水蝎神有了不同,纵然这点不同十分细微,都足以带来压倒性的胜利。 所以黄大郎直接采用了防守的策略,借助水域和水蝎神的神力创造出绝佳的幻术法域,借助着水、镜、光影、雾气、阵法创造了大型的水相幻术。 黄大郎最熟悉的地方是黑山,所以他创造幻术的第一幻景就是黑山。 红莲圣子警惕地拔出了长刀,他眼前已经是一座水墨画一般的山,树木苍郁,浓绿近黑,沃土如墨,生机勃发。 红莲圣子稍有迟疑,便决定闯山。场景变换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幻象。七情之火叩问人心,更能令他把握自己的精神,不会迷失在幻相中。 白莲教座下五堂,虽然彼此时有不对头,但是信息其实是共享的。白莲在兰若寺受挫之后,黑山就被白莲教重点监视。不久前黑山君得道地仙,白莲教更是撤除了所有关于黑山的算计。算计一位地仙,白莲教三尊还能得手,算计两位地仙,白莲教三尊也不愿意出手了。 红莲圣子拖着长刀走进了黑山,雾气遮掩的黑山上小道绵延,不设防一般敞开在他的面前。他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耳旁有低语之声。 “你也来了?”一只山鸡在飞过红莲圣子的头顶。 一只啄木鸟飞在山鸡的前面,道:“今夜鬼市大开,我要去见一见兰若王。” “我也是我也是,听说兰若王今夜会主持灵光会,正好一睹地仙风采。” 红莲圣子顿住了,他抬起头一看,树木枝桠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浑圆之月。他脸色渐渐变得难堪,地仙,这个词听在耳中,就已经是一种威慑。 红莲圣子眼中烧起一抹红光。 地仙又怎么样呢,一只黄鼠狼和一只水蝎子营造的幻境,能有什么样的地仙呢? loubiqu.net 真是,有趣啊。 红莲圣子跟着山鸡和啄木鸟朝鬼市赶去,一路上的妖魔鬼怪逐渐多了起来,这些妖怪井然有序的在鬼市门口排起了长龙。 “排队。” 红莲圣子听到耳边有人这样说,潮湿的木气在他身侧擦过,红莲圣子转过头,一头木魅推搡了他一下,指了指他身边的队伍。 红莲圣子的眼睛一下子眯起,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危险的气息包裹着火焰的爆裂意味,带着隐隐的威胁和恣意。 木魅不为所动,固执的指了指队伍,说:“鬼市前,排队进入。” 似乎看出红莲圣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一时间无数道视线锁定了他。鬼市门前的妖鬼们也散发出危险而凝重的气息,只要红莲圣子稍有异动,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红莲圣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有趣。 他走进了对付里,很快,拿到了一块红色面具,啪得一声扣在脸上,红莲圣子走进了鬼市。 明月,彩云,万家灯火。 这一处说是鬼市,倒不如说是鬼城。居住在这城里的妖鬼戴着面具,欢声笑语,在这里欢歌、赏景、交流、笑骂、起舞、买卖、炼气。 红莲圣子的眼圈红了起来,他看着这歌舞升平的和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一场逃离现实的梦而已,虚假的欢乐、虚假的超脱,看似极乐,不过是一群无法接受现实的弱者。 红莲圣子感觉到自己的道基隐隐震动起来,是了,七情之火,由虚转实。烧毁这一座梦境,把这虚假撕裂,还以真实。成道的机缘,竟然是在这里。 红莲圣子的刀上亮起的火光。 澄净的神域里,火焰逐渐熄灭。水流造成光影变幻、水声彷徨交错、水镜倒映心相、水雾遮掩目光。一根倒刺从天而降,悬在红莲圣子的头顶,锈红的钢针几乎就要扎进红莲圣子的头颅。 水蝎神被黄大郎拍了一巴掌,两只幽蓝的眼睛看着黄大郎。 黄大郎摇了摇头,道:“不要攻击他,他会醒过来。” 水蝎神问道:“那要如何打败他?” 黄大郎握住了胸口的一片玉一样的树叶,道:“打败他?不,我们不打败他,他会打败自己。” 水蝎神并不明白黄大郎的意思。 黄大郎道:“他在幻境里,他会遇到我的主人,我信奉的神,他会败在自己手里。” 水蝎神误以为是黄大郎会借其他的神明的力量打败红莲圣子,道:“你的神一定很厉害。” 黄大郎笑了起来,道:“是很厉害。” 他胸口的名叶闪烁起了荧光。 红莲圣子的刀上燃烧起了火焰。 他忽然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一个方向流去,他听到耳边有人说:“灵光会开始了。” 他一抬头,天空中似乎有洁白的光雨落下,抚平了人心的躁动。七情之火尖叫了起来,红莲圣子只觉得全身的火焰炸开,将整条长街都淹没在火焰当中。 然而这火焰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红莲盛开,只被人赞叹道:“真美。” 羞恼。红莲圣子一瞬间直觉想将张嘴的人撕成碎片,然而他却看到一个白色面具的人将一朵红莲捧起,细细观赏着,说:“这是你的花吗?很好看。” 虽然是面具遮掩,红莲圣子却能感觉到他说得极为真诚,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红莲圣子问道:“你不痛吗?” 白面具看了他一眼,道:“啊,还好,不算很痛,但是很美啊。”他伸手把红莲火递给红莲圣子,红莲圣子伸手接过,无意识的触碰到了他的受,一股噬心之痛从红莲圣子胸中升起。 “抱歉。”白面具收回了手,“你在经受兰若王的灵光,一时间无法隔绝干扰,倒是让我弄痛你了。” 红莲圣子摸了摸心口,那一瞬间的撕心裂肺几乎让他哀嚎。 “你一直是这么痛吗?” 白面具笑了笑,没有说话,抬起双臂乘着风去追逐灵光的源头。 红莲圣子顺着灵光源头看去,看见了一个巨人。并不是视野里的巨大,而是意识里的巨大。此人身上披着青色、金色、白色的灵光,端坐在火海当中,将一座巨山放在怀中,伸手将一团光芒从天空中摘下,送入山中。 红莲圣子立刻就知道这就是兰若王,而他怀抱的山也分外让人觉得眼熟,那分明就是黑山。而红莲圣子自己,就是在他手中的黑山里。这堪比神魔的无敌之姿倒映在红莲圣子的眼睛里,立刻就在他心湖里掀起无穷波澜。 灵光从天而降,将红莲圣子小心控制的法力引爆,红莲火四处蔓延,红莲圣子却明了了灵光的本质。这是光明和祥和,若硬要掰扯,夸大一步说是“希望”也可以。 红莲圣子的七情之火乃是魔道手段,但灵光洗炼之下,居然渐渐温驯。 七情有惊怒忧思狂喜,也有喜悦欢畅平和,既有虚情假意,也有真心实意。红莲圣子修行的是前者,他要成地仙,要么极于前者,要么感悟后者。他本身走的是极端,现在却在灵光洗炼中阴阳调和。 毋庸置疑,后者的路比前者更广阔。后者是大路,前者是小路。 大道在前,谁会去剑走偏锋。 红莲圣子甚至知道这是幻境,但他本身的法力却不会欺骗自己。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营造幻境的黄大郎了解灵光的本质,并且将自己的感悟放在其中。这是属于兰若寺一脉的法意。 红莲圣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兰若法意,要么拒绝。 接受了兰若法意,就是兰若寺一脉,等同判处白莲教。拒绝兰若法意,就是拒绝宽敞大道,去堵那条羊肠小路。 选择前者,兰若王立刻就有感应,不可能让他同门相残,选择后者,必然要废去已经感悟的法意,从而元气大伤,选哪一种,黄大郎都不会有事,这是**裸的阳谋。 红莲圣子的选择也很容易,七情只从心。白莲教再重要,比不得“我”。纵然可能会被三尊追杀,但只要修成地仙,三尊手下也可逃命。 最重要的是,三尊再厉害,也无法许给红莲圣子地仙之道。只有成为地仙,才是真正的强者。而兰若法意,却是阴阳一极,正可以补全红莲圣子的道,只要按部就班修行,有九成把握能修成地仙。 红莲圣子毫不犹豫选择接受兰若法意。 烟水之地。 槐序带着小蝶几人收摄神灵的印记,这是,忽然动作一停,轻咦了一声。 小蝶问道:“大王怎么了?” 槐序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道:“大郎立功啦。” 槐序哈哈一笑,元神透过因缘线,降临到水蝎神的神域中。 黄大郎胸前名叶一亮,绿色烟霞化作人形,站在黄大郎身前。 黄大郎道:“大王。” 槐序笑着应了,道:“你做得很好。”又把目光转向水蝎神,水蝎神幽蓝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一个天地,灵光深邃纯澈,并不下于自己曾经见过的毒龙神。 水蝎神知道这是远比自己厉害的仙神,便垂下脑袋,伏低身子,道:“见过尊神。” 槐序还礼,见到这座巨大的水相幻术,便先笑了。黄大郎的这一道幻术,或者说幻阵,将槐序所授使得淋漓尽致。 “有勇有谋,以下克上,以弱胜强,大郎,你做得很好。” 他连续夸了黄大郎两次,是十分满意了。 瞧着阵中感悟灵光的红莲圣子,此人感悟灵光,却受而不纳,却也不肯斩断法意,显然是心中自有筹算。 槐序知道他这是还有犹疑,判出白莲教,兰若寺能否护住他,还很难说。 槐序目光微闪,要给红莲圣子发一粒定心丸。 83.第八十三章、安禅制毒龙(七) 热门推荐:、 、 、 、 、 、 、 天空墨云密布,滚滚雷霆照亮浓厚的云层,仿佛天倾一般,雷声震动四野。飓风在云层中搅动,电光火焰在穹顶摩擦出各种可怕的光影,仿佛神魔争斗,毁灭的气息让人感觉身在末日。 毒龙殿的祭司们看着这可怕的场景,几乎都要跪倒在地。他们虽然是修行人,但是在这等无穷伟力之下,整个人都被恐惧撮住。神通法力被打回原形,回归了最原始的本能的恐惧。 老祭司面皮抽动,白眉和白须有些些微的颤抖。 “我们要帮他。” 他重复了一遍。 “我们要帮他!” 老人的声音激昂了起来,带着热血和悲亢。 他身边年轻的祭司也被他鼓舞的起来,眼神中的恐惧逐渐被挑战艰难的刺激代替。 “殿主,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老祭司道:“我们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去魔泽镇压恶兽,你们,都是我毒龙殿的天骄!大风岭中的魔怪能掀动风雷之威,却无法离开大风岭,毒龙神的神力镇压着它!我们去大风岭,它虽然不惧剧毒,我们却可以用巫咒可以伤它!” 老祭司道:“毒龙国建国千年,大风岭和魔泽的魔怪也被毒龙神镇压了千年!不要怕,我们才是胜者!” 年轻的祭司胸中涌动着热血,高呼道:“毒龙神在上!不过唯死而已!” “死战!死战!” 老祭司带头上前,往大风岭爬去。俯瞰群山,这一行人就仿佛一队蚂蚁,艰难的行走在山道间。 真是有趣。 有人看着,这样想,也就这样说出来了。 “一群蝼蚁,也真是有趣,你说是不是?红莲儿。” 红莲圣子一身残破的法袍,左手驻刀,他的头发凌乱,发冠被打碎,额角乌青,干涸的血迹从他右手绵延而下。 红莲儿扑通一声,跪倒在这人面前,没有说话。 这人转过身子,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明明是夏日,却穿着一身冬装,手上还捧着一个小香炉。 一身墨色大氅,雪白的绒羽附在领子上。领子往上,是笔直的脖颈,打理得精致的胡须,这是个老人,是个端方的老者,头发被一丝不乱的束在金冠中。 看起来像极了位高权重的阁老。 红莲儿虽然没有见过阁老,但眼前这人却远比阁老来得更有威严。他掌控了无数人的生死,白莲教通天尊者、彻地尊者、覆海尊者,他是彻地尊。 只是通天彻地覆海乃是愚夫愚妇称呼,教中只会称作天尊、地尊、水尊。 地尊看到红莲圣子的模样,顿时目中露出一丝不渝,道:“红莲儿,为何如此狼狈。” xiaoshuting.info 只说了一句话,便不耐的移开了眼光,仿佛见到了什么污浊的事物。 地尊不愉,红莲圣子便觉得发凉,并非是畏惧,而是实实在在的阴冷。 红莲圣子是白莲教收养,养蛊一般养出来的圣子。死在他手下的“红莲儿”不计其数,才有了他一个红莲圣子,旁人只会称他红莲,属下会称他圣子,也只有地尊,会叫他红莲儿。地尊只以为是抬爱亲昵,却怎么知道这是他最讨厌的称呼。 不过地尊是何等人物,他的抬爱只有人受着,何来人拒绝的份? 红莲圣子心中厌恶,却庆幸地尊极爱“规矩”,极爱“礼数”,不会真的仔细看他,于是他便用平缓的语调回禀了地尊。 “红莲儿奉地尊之命弑神取尸,却在水蝎部遭人伏击,不但此行带来的红莲使死伤殆尽,属下也因此负伤,不曾完成地尊之命。” 地尊眼里泛起一抹阴鸷,脸上的皱纹仿佛活了一般,渗出淡淡的杀气。 “伏击你?是何方人士,敢捋我白莲教的虎须?” 红莲圣子道:“来者自称黑山兰若寺之妖。” 地尊眯了眼睛,道:“能伤了你的,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此次任务失败,你自行去火牢领罚吧。” 红莲圣子脸色一白,强撑道:“红莲儿明白,只是此地事急,请容红莲儿助地尊完成任务再……” “不用了。”地尊眉头一蹙,显然对红莲圣子的回应不满,只是他并不关心,只道:“你输了,这里便没你的事了。剩下的事情,白莲会去做。” 红莲圣子一顿,随即深深拜下。 “属下告退。” 红莲圣子消失,地尊的目光又投入天空中的墨色云层,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贪婪。 “不中用的东西。好在为防意外,我已经派白莲去取另一具神尸,只差这最后一具啦,毒龙神、大风鸟、赢鱼,举世难寻啊。” 地尊看向了山道中行走的老祭司一行,越靠近大风岭,风就越大。长风呼啸而来,已经渐渐得堪比道法之威,若是靠近大风鸟,只怕是堪比风劫之力,就算是地尊,也不愿意轻涉。 “蝼蚁之辈。” 幽幽碧水。 白莲乘着竹筏,唱着歌,仿佛江南采莲女一般,欢快明亮。 竹筏离开的河岸上,跪着男女老少,皆虔诚的向白莲叩拜。 白莲的脸上露着神圣的笑容,竹竿一挑,水下有一抹幽影徘徊。这抹幽影染黑了河水,又猛然从河水中跃出,哗啦一声,河水上岸,将河岸上的男女老少卷入黑影中,便是刺耳的尖叫和咀嚼声响起。 这抹幽影依稀有着一张大嘴,血水和残肢从嘴角滴落,盛开在河水中。 穿过狭长的河道,深入到远处的湖泊,白莲撑着竹筏,往湖心而去,幽影急忙吞咽了血肉,顾不上来不及扫尾的残肢,便又化作影子,在竹筏下游弋。 白莲嘴角含笑,哼着轻快的歌,将竹筏停在湖中浮萍之间。 “龟神,还不现身?” 白莲银铃般的笑声在水面回荡,激得水面波纹乱撞。 竹筏忽然一沉。白莲笑着转身,道:“龟神……” 话还没说完,就卡在喉咙当中。 竹筏后面并不是预想中的神龟,而是一个英俊的黑衣青年男子,这个男子脚边,一直乌龟默默流泪。 “小娘皮,你手够狠啊。” 那青年说着,露出牙齿,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你既然已经问出了龟神的消息,为何还要下次辣手,本座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拦。” 白莲脸色隐隐发白,道:“黑山君为何会在毒龙国?” 白献之伸手朝她脖子抓去,道:“你能来,本座便不能来?画舫的花魁,白莲姑娘。” 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白莲眼中,却仿佛巨兽的尖牙一般森寒。 白莲暗道不妙,想要逃开,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尖叫一声:“影鬼!” 幽影穿过竹筏,猛地扑到白献之的影子上,张口咬在影子是手臂上,入口却仿佛利齿入肉一般的声响。 白献之伸出去的手一顿,轻咦一声,道:“区区影鬼,居然能伤到我?” 他的手臂上渗出鲜血,这些鲜血还没有流出,伤口便开始愈合。 “竟然有人拿鬼物伤我黑山君,真是,天大的笑话!” 白献之猛地握拳,法力吞吐,玄阴法力化作七条黑蛇狠狠地咬在影鬼的身上,将他扯开,化作七枚黝黑的钢钉钉在影鬼身上,将其钉在竹筏上。 趁着白献之被影鬼阻拦的一瞬间,白莲跳入水中,拔出发簪,横空划去。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一道缝隙在她面前裂开,白莲下一刻就要逃离。 白献之忽然看了过来,他的眼中有两轮明月,明月中仿佛有月宫,有琼花玉树,有仙境罗列。 广寒摄魄。 白莲匆忙一瞥,便再也不能动弹,僵在水中。她用发簪划出的真空遁法也在下一刻失去法力支撑而弥合。 白献之看着真空遁法弥合的缝隙,眯着眼睛,对其中隐隐弥散的气息感到心惊。 但下一刻,缝隙消失的瞬间,他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白莲的魂魄被玄阴法摄住,无法动弹,她胸前一块玉符仿佛感应到主人危急,猛地炸开,化作一个漆黑的巨鬼。 “项宣在此,何人伤吾主?” 巨鬼身高八尺,胯下骑着一匹铁甲鬼马,从玉符中一跃而出,手持铜锤从天而降,当头一锤砸向白献之。 这巨鬼生得威武雄壮,仅仅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居然有了地仙“法”的境界。 白献之不闪不避,脸上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他伸手一抓,法力化作大手抓向铜锤。 “揽月手。” 大手和铜锤相持,铜锤的无穷猛力被揽月手抓住,竟然没有引起水中一丝波纹。片刻之后,这巨鬼一声闷哼,化作黑烟遁入玉符。 白献之散去揽月手,对着这只有地仙一击之力的巨鬼露出些许兴趣。 把影鬼钉在竹筏上,白献之看着影鬼,忽然恶劣一笑,伸手划开影鬼的肚皮,玄阴化作黑色的霜花符印冲进影鬼的肚皮。 下一刻,从影鬼的肚皮中乌泱泱冲出一群恶鬼。 “冤有头,债有主,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白献之伸手一指,这群新死之鬼看向水中的白莲,如同见了蜜糖的苍蝇,嗡得一声扑了上去。白莲驱使影鬼吃了河岸上的男女老少,若是晚上片刻,这些人的魂魄也要被影鬼吸收,但此刻被白献之放出来,怨气正郁,又有槐序玄阴法力加持,这些新鬼顿时仿佛从枉死城爬出来报复的厉鬼一般,咬在了白莲身上。 白莲凄厉地叫了起来,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痛楚和恐惧,而咬在她身上的厉鬼,却慢慢平静下来。 “舍身……饲魔,舍身……饲魔!” 她喃喃叫着,脸上露出半是神圣,半是恐惧的诡异来。 不过片刻,白莲就被厉鬼咬死在湖中。大仇得报,这些魂魄渐渐平静,白献之吹出一口寒气,将这些魂魄裹成冰晶,收入囊中。 看着龟神面带泪痕,白献之微微犹豫,便道:“放心吧,我虽然不擅长超度,但我师弟擅长,您的信徒的魂魄,我会全部送入阴土的。” 乌龟点了点头,转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白献之知道他的伤心,却也只能叹息一声,转而去处理白莲的遗物和竹筏上的影鬼。 白莲身死、玉符催动、影鬼破膛的一瞬间,远在大风岭的地尊忽然脸色涨得发红。 “何人!敢杀我白莲!” 84.第八十四章、安禅制毒龙(八) 热门推荐:、 、 、 、 、 、 、 84. 地尊发怒,足下细碎的黑色冰晶在泥土中蔓延。老先生心中实则羞愤难当,他将影鬼同巨鬼赠予白莲护身,却仍旧没有护住白莲。他就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 然则地尊极为重视“规矩”与“礼数”,之所以怒不可遏,比红莲办事不利还要生气,全然是因为白莲和他关系非比寻常。当初白莲在金华失利,便应当受刑,但这红粉骷髅,却爬上了他的床。 师徒授受,本就是逾矩,地尊并不愿意此事外传。但老先生对于白莲,感观其实非常复杂。 这一点白莲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地尊一生无妻妾,并不曾尝过情的滋味。白莲所修功法却就是动人以情,白莲自己也毫不犹豫以情丝相系,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真阴。 这不仅是为了从地尊的“礼数”中活命,也是在赌地尊那一点点动心的可能。地尊对白莲的感情,不仅仅是“我碰过的女人别人不能碰”这样简单。 地尊看了一眼天空中混乱的云气,将手中铜炉轻拍,道:“飞头,将这附近的神灵擒来,催动戮神阵待本尊归来!” 香炉中重出一缕黑烟,化作一颗巨大的头颅,这头颅眼中红光闪烁,张口应道:“尊令!”便朝毒龙部不远的另一个部落扑过去,阴风浩荡,飞沙走石。 地尊将香炉一转,喝道:“起轿!” 香炉中咕嘟嘟冒出黑云,十多个厉鬼抬着软轿出现在阴风黑气中,地尊上轿,便有阴风呼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火在外袍上流淌,红莲圣子对着湖水洗漱,洗去一身的狼狈。 对着湖水,红莲圣子照了照影子,冷漠的脸上挂着几分狠厉。 “老货,罚我去火牢受刑,便一点也不念着我的功劳苦劳吗!” 只是这样抱怨,他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功劳苦劳在地尊眼里,在三尊眼里,什么都不是。三尊给了他性命,给了他力量,他便理所当然应该为三尊赴死。 火牢乃是仿照地狱刑罚,不啻于魔火炼魂,对人的灵神和道基伤害极大。红莲圣子修行火法,进入火牢只会内外交困,更加凄惨。 “这血肉之躯虽受恩于白莲教,但我自问回报得也不少了。” 红莲圣子的头发披散,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心中的念头渐渐坚定下来。 一点金芒从他眉心渗出来,金色的印记仿佛从皮肉里张出来一般。 红莲圣子摸了摸眉心的印记,暗道他果然不曾骗我。 地尊地仙之身,竟然也瞧不出他身上藏着别的法。似乎正如那兰若王所言:“只要你不是光明正大的使出我的道法,这道兰若法印都能帮你遮掩。” 兰若王,竟真的厉害至此。 红莲圣子又不禁想起幻境中的那个巨人,端坐在火焰当中,怀抱黑山,俯仰日月,宽容广大。 小书亭 黑山中灵光从天而降,如同羽毛,仿佛繁星。 要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很容易,修行中人借假修真,修行出来的法力和气息与他们本身息息相关。如同地尊,气息冷酷,如同红莲,热烈繁华。而兰若王,便是光明宽和。 这样的人,才是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 “你受我法,便是我的门人。我门下,少杀生作恶,你需谨记。本该引渡你回黑山,但却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我需要一个在白莲教暗子,你若是愿意,可以回白莲教中去,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兰若王太过洒脱,似乎只要他拒绝,就真的不会追究,也似乎看穿了他一定不会拒绝。 “要我做些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些十分难办的事情,怎知他只是说。 “在白莲教生存已然不易,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觉得可以告诉我的,不危险的,告诉一声即可。” 红莲圣子收敛了眉心法印,戴上发冠,离开毒龙国。 “做我想做的事情吗?真是纵容。区区火牢,还真能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白献之将影鬼封在冰晶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黑山君想要从鬼物口中获得情报,不要太容易。 “所以说,我一不小心就杀了地尊的女人,和他结了死仇?” 白献之敲了敲脑袋,做出苦恼的样子,道:“地尊啊,五百年前,似乎还没有这号人物。” 杀了白莲,地尊有了感应,而在地尊动了杀心决心报复的时候,白献之也感应到了冥冥中的压力。 这样的压力不曾让他恐惧,反倒让他渐渐兴奋起来。 “地尊若来,便可通知师兄南下毒龙部了。”白献之想着,便对身后道:“你去通知师兄,让他尽快南下,这个老家伙就交给我了。” 白献之身后,凭空出现了夜叉神的身形,夜叉神躬身应命,便展翅化作金光离去。 白献之看了一眼脚下的湖泊,也不愿意再给龟神添麻烦,便先离开此地,选了个人迹罕见的山头停下。 不足半日功夫,就有一旦阴寒的气息从南方来,白献之抽了抽鼻子,嗅出了其中阴森的鬼气。他便放开气势,脚于大山生根,山神的搬山法勾连山魄,人与山融为一体。 地仙气势冲天而起,不远处那道同等级的阴气立刻被吸引。 他在刻意等我。 地尊的软轿迅速改变方向,朝白献之飞去。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就在山中相见。 白献之脚踩山丘,隔空凝视这地尊。地尊同样看出了对面这个地仙,更看出来他借来的山势,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黑山君,三番四次与我教作对,此次更杀我白莲堂堂主,坏我大事,老夫冒昧问一句,你想要做什么?” 白献之见地尊并不靠近,而是停在对面,就知道对方在防备自己的山法。白献之道:“白莲教屠戮神灵,使毒龙国无数人性命不保,为降伏神灵,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地尊可给过这些人说法?” 地尊顿时生出啼笑皆非之感,问道:“你为他们出头?为了这一群生生灭灭的蝼蚁?” 白献之皱了皱眉头,若是五百年的他,世间生灵都可算作玩物,但如今返本归元,镇压了魔性,再去看众生,便大有不同。 “倒不全是为了他们。天道缈缈,人道泱泱,各行其道。你们白莲教喜欢打破规则,扰乱天人界限,这对你们有好处,却对我有害处。再说本尊好歹也是山神呀,虽然可以不受香火,但也受过人间供奉。看不上你们邪魔歪道,还需要理由?” 这便没得谈了。 地尊却还是坚持道:“上古之时,天人不分,人间之主即天地之主,人和神并无分别。” “所以会有水火灭世,天地倾颓,才会绝天地通。” 白献之说着,便出手了。 以山魄加持五岳真形符,一座大山的虚影从天而降,压在地尊头上,要将他镇压在山中。 地尊身形一转,便从软轿上消失,抬轿的十多个厉鬼被他留下代形,当头被山岳镇住,魂飞魄散。 地尊立在虚空中,香炉里黑色烟气如同墨龙一般狰狞可怕,张牙舞爪的钻出香炉,染黑了半边乾坤。 地尊伸手一点,喝了声:“移!” 白献之和山丘的联系顿时被切断,这是顿时被切断。穿着红、黄、白、黑、青的五个鬼物尖啸着将山魄搬离了原地,落在东边停下。 “五鬼搬山?” 从一开始,地尊就是为了杀人而来,废话许多,不过是为了催动五鬼搬山,破了白献之借来的山势。 地尊失了轿子,白献之失了山势,谁都没占得先机。 地尊催动手中香炉,黑色的阴气咕嘟嘟地如同泉涌,喷薄出一条又一条的阴气长龙,一朵又一朵的阴气花朵,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白献之并不愿坐等他施法,地仙相争,若是被占了先手,后果如何便实在难料。他伸手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玉钩,道:“离魂钩!” 这玉钩仿佛一抹月光,带着细微的光华照向地尊,银光一闪,点向地尊的眉心。 地尊眼里正瞧见这一抹白月光,温柔缱绻,落在他眼里,更落在他心里,便让他动也难动。 地尊撒手,手中香炉飞起,正挡在他的面前,月光照来,只听叮得一声脆响,香炉和玉钩都倒飞而去。 地尊伸手接住香炉,看着一闪而逝的离魂钩,道:“有情人炼的法宝。” 正是有情人,故而让他心底的情绪也忍不住翻涌起来。 可地尊心中无情,唯一一个女人,正是已经死在白献之手下的白莲。 地尊冷笑一声,将香炉掷到脚下,化作大如祭台的模样,香炉似铜似石,古朴威严。这香炉上有无数浮刻,仿佛千万鬼物在炉中挣扎。 “自老夫攻打铁围山,敲下铁围山一角化作阴圣炉,还没有人见过它的厉害,黑山君,你来瞧瞧看!” 离魂钩当中一转,便隐没在白献之周围。白献之瞧着阴圣炉,眯着眼睛道:“好啊,久闻铁围山之名,倒是难得在人间见到。” 细细密密的白色冰晶在虚空中蔓延,以白献之为中心,一朵朵巨大的霜花隐现。 85.第八十五章、安禅制毒龙(九) 热门推荐:、 、 、 、 、 、 、 85. 青天白日。 青白二色却一下子冰冷起来,阳世间的温暖在一瞬间远去,高悬于中天之上的太阳也一下子冰冷起来,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拉远,仿佛一副苍白冷淡的画卷,再没有了一丝温度。 阴圣炉中的阴气起先如墨泉翻涌,墨龙飞舞,如花绽放,但渐渐的,阴气却没了颜色。天空依旧明亮,温度却被隔绝在外,显露在人眼中的阴气本该是黑色,却一下子只有咕嘟嘟是声音,看不见形体,渐渐的连声音也没有了。 地尊站在阴圣炉上,整个世界如同凝固了一般。 白献之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若说之前的三两招是试探,但在地尊祭起阴圣炉之时,便是性命相搏了。眼前这位白莲教的大尊者显露出来的道行极为惊人,只在一瞬间便将他们从人世拉走,陷在阴圣炉创造的阴界当中。 阳世如画纸,再也影响不到两人的争斗。 地尊伸手一指,阴圣炉中探出一只巨大的脑袋,蜡黄脸,头发枯黄,张口就对白献之吐出一口黄气,掀起腥臭的黄风,所过之处,草木都化作烂泥,将白献之卷了进去。 “虿鬼?”白献之张口吐出一道白气将自身护住,黄风及身,被白气拦在身外,黄气白气互相消融。 这只大脑袋用力从挣脱虚空,从阴圣炉中爬出来,露出大鬼的全貌,正是一只虿鬼。虿鬼伸手朝白献之抓去,伸出一半,便化作一只大螯朝白献之剪去。 白献之瞧了阴圣炉上的地尊一眼,伸手一掌抓出,捏住虿鬼的螯钳,喀喇一声便捏得粉碎,喷出剧毒无比的黄色毒水。白献之瞧也不瞧,化作银光穿过毒水,两口宝剑从袖中滑落,被他一左一右抓在手中,一合之下,便将虿鬼斩作三段。 剑刃划过虿鬼,便将这三截残躯冻成冰块,其中的剧毒也被封在冰中。 白献之合身扑上阴圣炉,右手一剑斩向地尊的头颅,雪白的剑光映入眼帘,带着凌冽的杀机。 地尊赞叹道:“好剑。”他双手一合,从阴圣炉中伸出无数漆黑的手掌抓向白献之的剑刃和他的身体,这些漆黑的手掌太多,几乎要将他裹住,让他不能存进。 这些鬼手自然不能真的触碰到白献之,但是却能阻住他的去路。 白献之无法,右手剑一剑下落,太阴炼神剑气爆发,将鬼手搅作飞灰。 地尊伸手一抓,他的影子猛地拉长,抓住白献之的影子的脖子,道:“抓住你了。” loubiqu.net 白献之浑身一僵,这一招与影鬼如出一辙,却比影鬼不知强出多少倍。然而白献之的影子却猛地斩出左手剑,将地尊影子的手斩断。 地尊吃痛,不由得松手,右手手腕上出现一圈血线,就要齐腕断落。地尊左手拿住右手,压在断口处,法力如同针线一般钻进血肉,将伤口缝合。 一招之失,便叫白献之抓住破绽断去一只手,地尊心中惊讶,不由得看向白献之左手上的长剑。 白献之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离魂钩无声无息落在地尊的眉心,月光倾城,流光溢彩。 地尊呆了一呆,便回过神来,阴圣炉中阴气席卷而出,冰冷无比的阴气潮水将白献之和离魂钩淹没。 只听一声金鸣,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浓墨一般的天空压了下来,整个阴界都化作漆黑的鬼域,只有白献之驻着左手剑抵挡着阴气潮水。 一道道阴魂从阴圣炉的浮雕上挣扎着脱出,每跳出一道阴魂,阴圣炉上的浮雕就少了一个,不过片刻,阴界中站满了各种各样的阴鬼。 “地尊麾下行空鬼王落头氏长渊见过黑山君!” “地尊麾下军阵鬼王项隆安见过黑山君!” “地尊麾下遁地鬼王阴秀虔见过黑山君!” 白献之挥剑劈开阴气潮水,看着三个鬼王统领着鬼军占据了天空、地面和地下,眯起了眼睛。 地尊站在阴圣炉上,仿佛御驾亲征的帝王,高高在上,道:“已经见识过黑山君的法宝,不知这两口剑又有什么说道?” 无数鬼物结成军阵,阴气卷动如同狂潮,旌旗烈烈作响,明明是混沌混乱的鬼物,在地尊的手下却成了严密的军队。 浓郁的鬼气冲天而起,战鼓擂起,一下一下如同敲在白献之心上,形成强大的威压。 白献之环目四顾,知道已经被鬼军团团围住,阴圣炉和阴界牢牢结合,难以破除,他便好似瓮中之鳖,笼中之虎。 转世以来,这是他遇过最危险的局面。 白献之凝神,道:“法宝名为离魂钩,至于这两口剑,左手玄冥,右手常羲,具是玄阴秘法收敛天地菁英所铸。地尊,请了。” 地尊点头道:“好,请黑山君赐教!” 战鼓一声巨响,仿佛天雷滚滚。鬼军大喝一声,声震九霄。 “请黑山君赐教!” 阴啸滚滚而来,若是换个心智弱的,立刻就要吓得道心崩溃,然而白献之却见惯了这种场景,并不以为怵。 战鼓雷动,落头氏长渊带领行空鬼封锁了天空,阴秀虔带领遁地鬼封锁了大地,项隆安一声呼喝,众鬼开始奔跑,结成军阵朝白献之冲杀而来。 “杀!” 白献之深吸一口气,气息冲天而起,识海中广寒宫阙浮起,广寒宫阙中被镇压的魔井开始涌动,玄阴宝篆推动黑水流动,一道道黑气从黑水中浮起,如同丝线一般结成一面黑色的小旗。 玄阴幡! “师兄,虽然说好了尽量不修行阴鬼之法,但现在我可就指着它活命了。” 白献之收起常羲剑,玄冥剑被他祭起,对着迎面而来的无数鬼怪斩了过去。剑光如龙,将鬼阵切开一角,无数阴魂鬼怪被他一剑斩杀,化作黑气被他脑后悬浮的玄阴旗摄走。 只一瞬间,这面巴掌大的小幡就变得三尺多长,无数符文在幡面上闪烁。 一剑斩出,白献之运转人元丹法,浑身气血仿佛赤霞一般在体内涌动,气血和法力尽数收敛,如同丹丸一般,不泄分毫。 随后,白献之冲进了鬼阵当中,在鬼阵中横向杀了过去。 白献之心知大军杀来,绝对不能原地不动。地仙虽然修成法,但还不是不死之身,法力总有穷尽,一旦被包裹住,就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和法力护持自身,只有冲阵,才能避开其他方向的敌人,并且发挥自己的速度,让大军无法反应,这才有一线生机。 白献之在鬼阵中横冲直撞,玄冥剑斩杀的鬼怪尽数被玄阴幡摄走,玄阴幡炼化鬼怪,化作白献之的法力再反馈回去,如此一来才不至于力竭。 地尊在阴圣炉上遥遥望去,道:“好机敏的黑山君!” 他虽然瞧不出玄阴幡的玄妙,却知道白献之找到了保命的途径。 大军中的鬼物虽然厉害,却也不可能斗得过地仙,白献之只需要一剑,至多两剑就可以杀出一条空隙,等到周围兵刃加身,他已经朝另一个方向杀去,一般的鬼物对他的伤害并不大,若是真让他这样下去,除非等到他杀到力竭,否则都不会轻易死亡。 地尊道:“十八铜尸,给我拦住他!” 阴圣炉中的浮雕又去了十八个,化作十八个铜皮铁骨的僵尸朝白献之杀去。 僵尸不同活人,已死之身可以承受活人不能承受的秘法锤炼,因此身如金铁。 这十八个铜甲尸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便拦在白献之面前,白献之祭起玄冥剑,却无法一剑斩杀他们,只能让他们受些伤,不由得被拖住步伐。 白献之又不得不用遁法遁形,遁法虽然可以加快速度,却消耗极大。 地尊满意的笑了笑,至多三日,便可以耗死白献之,只等他气力稍短,地尊再亲自出手,他便绝对挡不住。 又一处神灵葬身之所,夜叉神收敛了翅膀,落在槐序身边。 槐序又将一份神灵的回忆收敛,听完夜叉神的禀报,沉吟一声,道:“你们去把其他人都寻来,待我将最后一处神灵回忆收来,我们便去毒龙部。” 身边几个夜叉神飞离,槐序忍不住向不远的南方看去,他知道白献之此刻肯定已经和地尊遇上了。 然而地尊志在毒龙神,若是去晚了,只怕会生出变故。 虽说相信白献之的本事,槐序却仍旧有些放不下心。 伸手将腰上的玉钩取下,槐序召来另一个夜叉神,道:“我身上与他相合的法宝只有这一件,你拿此物去寻他们,若是献之感应到,便可借用此物。我在这玉钩上炼进了一道道法,若是使用得当,就能暗算那老鬼一下。” 夜叉神领命离去,槐序这才放心。乘着留青直奔最后一处神灵葬身之所,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动身南下毒龙部。 86.第八十六章、安禅制毒龙(十) 热门推荐:、 、 、 、 、 、 、 86. 漆黑如墨的天空的,层层叠叠的云从天空倾斜着压了下来,仿佛有可怖的魔怪在云层中恣意狂啸。 飞头忌惮地看了一眼天空,扇动着两只耳朵,在毒龙部不远的水蜥部上盘旋着,他巨大的耳朵斜向后生长,如同两只肉翅。 落头民是活着的生灵的一种,未开化的落头民通常带着可怕的蛮荒色彩,一到夜间便飞头而去,化作魔怪,猎杀一切可以充当食物的生灵。 人,也是落头民食谱上的一种。 地尊行空部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落头民的魂魄,飞头更是其中一只厉鬼。地尊麾下三部中,鬼怪中的佼佼者会成为他的亲卫,剩下的则成为鬼军一层一层的统领。 落头民中的最强者就是飞头,地尊座下飞头怪,最顶尖的鬼怪,足以媲美最顶级的人仙。 飞头怪在水蜥部盘旋了两圈,两只眼睛如同青幽幽的鬼火灯笼,看向了水蜥部的神灵所在之处。 这种时候,毒龙部周围厉害的神灵早就被毒龙神征召而去,留在本部的都是些不够强的。 飞头怪咧开嘴,嘴角一直开到耳边,露出满嘴尖锐的牙齿,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的落下,青幽幽的眼睛从水蜥部扫来扫去。 “神灵……神灵……找到啦!哈哈哈哈,神灵!” 癫狂的飞头怪扇动双耳,怪笑着朝水蜥神藏身的石山扑了过去。 水蜥神藏在乱石山中,嶙峋的怪石,狰狞的石牙、石柱在山上蔓延,飞头怪一头撞进山中,便兀自撞倒了几根巨大的石柱。飞头怪被晃了一晃,便重新飞起。 “桀桀桀桀,你躲在哪里,弱小的、无用的神灵!” 飞头怪吐出腥臭的热气在石林中回旋,他怪笑着道:“你逃不掉的,我会找到你,杀掉你!” 水蜥神和乱石山融为一体,他天生的保护色让他和整座石山不分彼此,此刻他就是一块石头。 xiaoshuting.info 飞头怪无法从石山中找到一块石头,就无法找到他。 水蜥神闭着眼睛,也没有故意,他忽然感受到飞头怪的气息消失,离开了石山。 得救了吗? 但是下一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飞头怪卷着恶风飞来,风里是痛苦的哀嚎声,有老人有青壮有女人有孩子。 “你不出来,我就只好把你的信徒吃掉了!” 尖叫声哭嚎声忽然拔高,咀嚼骨骼和吞咽血肉的声音混在一起。飞头怪道:“好吃!好吃!胆小懦弱的神灵!你要不要一起来尝一尝啊!哈哈哈哈哈!” 无穷的怒火从心中迸发出来,水蜥神猛地从石林中扑了出来,扑向了飞头怪。 飞头怪吞下口中的血肉,血红的细长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 “找到你啦!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飞头怪踉跄着飞上天空,他的一只眼睛破裂,只有巨大的空洞,脸上被撕裂了巨大的伤口,然而他的嘴里却叼着水蜥神的尸体。 “你弄瞎了我的眼睛,我就把你吃了!戮神阵只需要神尸,你的魂魄是我的!” 毒龙国祭祀毒龙神已经上千年,换在虞国,已经是经历了王朝更替人世兴衰的古老的神灵。也只有南疆,这里的部族生活缓慢,才会千年不易。 毒龙神在和大风岭的魔怪交战。大风岭中的魔怪就是一头大风,传说中的异兽大风鸟。 大风岭中镇压的大风鸟,魔泽中镇压着赢鱼,这两只妖物早在千年之前就被镇压在南疆,由毒龙神看守。从一开始,毒龙神就不是南疆诸部的神灵,而是看守和镇压这两个妖魔的狱卒。 只是世代更易,毒龙神和南疆人定下契约,成为了南疆的神灵,这才有了毒龙国。 在毒龙神庇护下建立了毒龙国,在毒龙神的庇护下,南疆的秩序千百年不曾变乱。这些别人未必清楚,但是巫殿的殿主却十分清楚。 带着巫殿最杰出的祭司爬上大风岭,顶着无穷无尽的风靠近大风岭。老巫师看着山岭,只见大风中一只青色的翅膀扇动着,凶厉的叫声穿透耳膜,几乎要凿穿他的脑袋。 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狂风几乎要将他们吹走,即使他们已经在施法防御,还是难以向前一步。透过狂风,越靠近那只巨鸟,山石都被吹得酥软,大风落足之地,虽然是山岭,却已经和沙丘无异。这样的沙丘仍旧禁锢着大风,让它无法飞起,无法离开。无穷的风被禁锢在这山中,风无法离去,大风也无法离去。 老巫师看到了毒龙神,一道碧绿的光芒在恶风中穿梭,相比那只青色的翅膀,这道绿光实在是太小了,并不比大风鸟的一根羽毛更长,但是这一线绿光却无视了堪比风劫的恶力,在大风岭中飞纵跳跃。毒龙神每一次跳跃停留的地方都会泛起绿光,每一处绿光连成丝线,如同一张大网将大风困住。 漆黑的恶风和绿色的光芒相互碰撞,彼此消弥,毒龙神在这一场争斗中和大风相持不下,优势极为有限。 老祭司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的反扑比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那次还要凶猛啊。” 大风向风,赢鱼向海,这两只异兽所化的妖魔被镇压了也并不安生,每隔数十年或者上百年就会试图摆脱镇压,但从没有哪次能像现在这样,僵持数月不下。 受毒龙国千余年香火,毒龙神到底有多神通广大,老祭司并不清楚。但毒龙神是不断变强的,而大风和赢鱼是不断变弱的。就这样,这两个魔怪同时暴动,操纵天象,以风和水起力,致使毒龙部千里之内数月不见光明,若非毒龙神镇压,这里早就化作洪泽。 毒龙神并不精通命术,但神灵的敏感让他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算计他。两个妖魔忽然变强了,而他的本体却不能轻易动弹,数月功夫都不曾将他们镇压。 巫咒声忽然响起,毒龙神回首望去,看见了自己的祭司。苍老的殿主站在最前面,主持着这一次的咒术。 毒龙神心里涌出暖流。这些都是他的孩子,那个老的快要死掉的家伙,也是他选择的,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庇护着他们,指引他们成长,如今他们便以反哺之姿站在他的身后。 诡异的咒语在大风岭中响起,诡异的法器被祭司们祭起,毒龙神听出来这是一道魇神咒,对于意志混乱的妖魔有奇效。毒龙神并不知道这道巫咒会不会生效,他也摸不着面前的大风鸟是否还神志清晰。 当巫咒的红光落在大风鸟身上时,毒龙神忽然感到压力一松。这只妖魔在山中乱舞,狂乱的风四处破坏,无法凝聚。 散乱的力量是无法对抗毒龙神的,绿光轻而易举侵占了大部分山岭,并且一步一步朝大风逼近。 “后退。” 老祭司听到毒龙神这样说,脸上顿时露出欢快来。 “我们帮到他了,走吧,剩下的交给他吧。” 力竭的祭司们互相搀扶着,欢呼着退离大风岭。 毒龙神落在大风鸟面前,这头妖魔眼中一片血红,早已失去了理智。大风鸟呼号着,在山中挣扎,落下不少羽毛。有一根羽毛飘落在毒龙神面前,毒龙神在青光中显出人形,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大小,穿着水绿的袍服。 柔软的小手抓住这根羽毛,有一股诡异的腐朽气息从羽毛根部散发出来。毒龙神脸色一变,仔细嗅了嗅这羽毛中的气息,顿时厉啸出声。 “是谁!” 大风岭忽然震动起来,整座山仿佛活过来一般,仿佛有一个魔神要从大风岭中钻出来。大风岭忽然裂开,毒龙神伸手撕开山岭,山岭裂开,露出大地上运行的法阵。这座法阵如同锁链,将大风鸟的双足锁在地上,使它无法飞起。 整座大风岭,都只是大风落地后堆积而来的土石,大风的翅膀以下都在堆积的土石里。毒龙神崩开土石,露出法阵,却只见这座法阵上长满了红色的血线,如同肉筋一般在阵法上蠕动。这些血线咬住了大风的双足,钻进它的脚里,同化它的精气,让它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之中。 这是另一座法阵,和原本镇压大风的阵法扭曲纠缠在一起,借助困阵的力量吸食转化大风的精气。 “难怪你会发疯,”毒龙神的声音听起来软糯,却带着冷冽的杀机。 “到底是谁,不要被本座找到!” 毒龙神落入困阵之中,催动了整座阵法,两座阵法重合,当毒龙神催动困阵,另一座阵法也随之波动。 这一动,便叫毒龙神心惊起来,另一座大阵绵延千里,几乎将整个毒龙部都包裹起来。 毒龙神飞上高空,大风已经渐渐被镇压,天空中的风逐渐休止。毒龙神的双目化作青碧的火焰,探查这座不知何时布下的阵法。 一道道青光从天空落下,在大地上逡巡,寻找着阵法的痕迹。 “大风和赢鱼同时发疯,恐怕魔泽也生出了变故。” “该死!到底是什么时候!” 天空中的绿光太过显眼,神威如狱。飞头忌惮的看了一眼天空,毫不犹豫将嘴里水蜥神吐到法台之上。飞头怪狞笑一声,道:“毒龙神,又如何!” 他遵从地尊的祝福,毫无犹豫的催动了法台,赤红的血气钻进水蜥神的体内,掠夺着神力和神血。同时,赤红的光芒将毒龙部方圆千里包裹,二十八座神尸铸就的法台接连亮起,血色浪潮洪流一般涌出,将毒龙国的圣山毒龙山泡在血水中。 87.第八十七章、安禅制毒龙(十一) 热门推荐:、 、 、 、 、 、 、 87. 殷红的血液从泥土中渗出来,大地仿佛血肉一般,从毛孔中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从皲裂的伤口中流淌着血液。腥臭的血液从地面涌出,就如同活物一般,粘稠的血浆化作吸盘和触手爬上毒龙山。 毒龙国的圣山,毒龙神的居所,南疆人心中的圣地就被血河包裹,花草树木一瞬间化作焦土,活着的异兽灵兽哀鸣着化作一滩血水融入血河。血水钻进山里,将整座山峰都化作血红色。 “天……”巫殿中的祭司看着毒龙山,被眼前这一副地狱一般的场景惊到,流淌着血河的梦魇、挣扎着的冤魂和戾气侵入了他的圣山,将圣地化作地狱。 无穷的恐惧袭上心头,祭司们颤抖着,隐约感受到毒龙神和他们的联系迅速减弱,圣地就是毒龙神的神域,神域被血河污染,神明的力量迅速消退。 “毒龙神!” 恐惧的祭司和信徒哭嚎着向毒龙神的神像祈祷,呼唤着他的神名。 被呼唤的毒龙神元神浮在高空,身形渐渐虚化,他的脸上浮现着挣扎和痛苦。 “逃……” “快逃!” 轰—— 无穷无尽的妖气从毒龙山中迸发出来,这座高山轰然破碎,有一个庞然大物在山中蠕动着,将整座山撑得四分五裂。 地动山摇,在信徒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圣山崩开,露出一个金色的大茧,着茧被血污纠缠,光亮的金色上布满殷红的血纹,而这金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无尽的痛苦的意志从这茧中传来,碧光从天而降,圣童一般的毒龙神元神落到毒龙部上空,像信众们传达了旨意。 “离开!” 啪!毒龙部中的神像相继开裂,无数白光汇聚到毒龙神身上,他立刻转身飞入山中,镇压在金色的巨茧之上。 “千年!一千年我才将要摆脱兽性,化身毒龙,到底是谁!坏我千年道行!” 毒龙神的元神中血光大作,转瞬却被他镇压,神像中的生民愿力在他体内凝聚成毒龙神的神性,让他不至于被兽性和血河污染。 xiaoshuting.info 毒龙神镇守南疆,虽然称作毒龙,却不是一条真的毒龙,而是一只毒虫。这条毒虫机缘巧合得了龙血,修成妖类,谋划千年,只待从茧中蜕出,将兽性和虫身蜕去,就可以化身毒龙。 毒龙神深吸一口气,他凝炼元神,又借南疆生民凝聚愿力,把自己的元神和兽性分割,只待茧中龙躯修成,就可以把元神和龙躯一同破茧飞走,只留下虫蜕。但此刻虫龙之身被血河污染,血河之力迅速破灭着其中的神性,他若是守不住心神,被兽性主宰,不但千年修行功亏一篑,元神也要被连累。 “镇!” 毒龙神半个身体没入茧中,调动神力绞杀血河,然而兽性狂暴,这只巨大的茧子疯狂跳动,砸得群山倾倒。 祭司们受到敕令,立刻组织撤离,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大茧是毒龙神的真身,还以为那是镇压在圣山下的另一个魔怪。神灵和魔怪交战,立刻就是天崩地裂。 “走!走!快走!” 慌乱中,不知道谁打翻了烛火,火焰声、呼喝声、哭喊声、呵斥声迅速淹没这个千年都城。 蛊虫和豢养的异兽不安而且躁动,被狠命驱使着,才没有作乱。 毒龙神眼中露出一抹悲凉,只得闭上眼睛,把兽性牢牢约束,暂时不去波及部落和城池。 只是分心二用,又要对抗血河,又要对抗兽性,即便是毒龙神,也十分吃力,牵引来的愿力光芒也被迅速的消耗。 毒龙神这边尚能控制,而大风鸟和赢鱼却真正失控了。大风鸟一身青羽都开始泛红,再无一丝理智可言,掀起无穷恶风朝四面扩散。天昏地暗。 魔泽。 大泽藏鱼,黑色的妖气冲天而起,化作漫天黑云层层落下。 巫殿和周遭数千里各个部落的神灵和祭司汇聚魔泽,强大的巫阵覆盖了魔泽,寒冰、水龙、毒气、雷霆种种法术砸进魔泽浓重的黑影当中,和红了眼的赢鱼斗成一团。但红光浸染,魔泽迅速被染成血湖,赢鱼便再也制不住。 这条巨兽冲天而已,撞在巫阵上,布阵的祭司和神灵都被巨力撞得东倒西歪,血水化作潮汐升起,一浪接着一浪拍来,将巫阵砸得粉碎。 “遭了!” 一个鹤神卷起大风,将周围的神灵和祭司卷到自己背上,立刻冲天而起。下一刻,魔泽的血水仿佛烧开一般沸腾着卷上堤岸,一条条水柱旋转着刺向天空,鹤神一个不妨,被一条水柱击中,腰腹立刻渗出鲜血,身子也不由得一偏,将几个神灵和十多位祭司落了下去。 “不好!救人!” 鹤神猛地俯冲而下,又有一位鸦神也展翅飞起前去救人,而下一刻,巨大的阴影从魔泽中飞越出来,一张巨口吞向了下落的神灵和祭司。 赢鱼之威,无法匹敌,鹤神和鸦神都无法靠近,眼见这些人就要丧身鱼腹,一片青霞遮在赢鱼上方。 砰然巨响,赢鱼撞在青霞上,以更快的速度落了下去。 “知秋,拦住她。”清朗的男声在虚空中响起。 “如意真法,杏黄旗!”另一个男声响起,一片黄云堆在魔泽之上,赢鱼落在黄云上,不停的挣扎着。 “你们去帮他,别让赢鱼入水。”青霞转动,将空中的神灵和祭司通通接住。 在这些神灵劫后余生的眼光中,槐序的遁光落了下来,知秋清霜等人迅速扑向赢鱼,将她隔在水外。 这并不容易,赢鱼生来便是水中异兽,立刻操纵这血水倒卷黄云。 “拉高!”小蝶一声厉喝,伸手一抓,聚来虚空灵气,化作白色匹练缚住赢鱼,将她拽往空中。晏儿卷起白色气流漩涡,正撞在赢鱼身上,将其撞飞。 “分水!”燕赤霞和夏侯仪出剑,剑气如虹,将水浪撕开,强行驱走。 黄大郎和黄二郎对视一眼,合上双掌,厚重的土气从地下蒸腾,黄烟滚滚,将魔泽之水混成泥浆,缓缓凝固。 槐序站在空中,身边夜叉神飞出,化作金光,朝赢鱼抓去。 鹤神和鸦神接起青霞上的神灵和祭司,槐序招了招手,青霞扭曲着,化作一片细长的青叶,落入他的袖中。 “见过尊神,多谢尊神相救。”鹤神垂首道。 槐序点了点头,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毒龙神之外,此处鹤神最强,在鹤神眼中,槐序不曾收敛的光芒浩翰如海,并不比毒龙神逊色。若有这样强大的神灵相助,想来要解除困境也不是难事。 鹤神便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槐序听着,目光却落在了魔泽当中的血水中。这里,有地狱的气息。 血色的梦魇,尸骨横流,厉鬼冤魂哀鸣,毒龙和夜叉游走。 “血池地狱的气息啊。” 不过片刻,夜叉神便强行压制了赢鱼,四个金色巨神按住赢鱼,把她送到槐序面前。这五个夜叉神,就是五个强大的人仙。 燕赤霞、知秋清霜和夏侯仪第一次看到夜叉神发威,燕赤霞道:“护法诸神……” 不仅仅佛门有护法神,玄门中也有类似的法门,蜀中剑仙不精擅此道,但天下三大玄门,都有护法神灵。 护法神难以修成,玄门日久年深有护法神不奇怪,但以黑山浅薄的底蕴,居然也能有护法诸神,这就令人惊讶了。 鹤神看了一眼夜叉神,有些震惊,而鹤神和鸦神背上的小神灵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们下去说。”槐序安抚地看了鹤神一眼,便当先落在地上。鹤神、鸦神和其他神灵化作人形,纷纷行礼。 槐序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我在听。”他听着鹤神说话,手腕上垂下自在珠,变得巨大,将赢鱼缚住。 自在珠是八宝功德池中莲子所化,自然克制种种污秽,此刻缚在赢鱼身上,立刻放出白光。 果然。血池地狱的气息。 槐序垂眸,指尖一点光焰抽丝,化作一朵金色的地藏花,地藏花落到自在珠上,自在珠转动起来,生出无数白芒,白芒中莲花生灭,地藏花一朵朵盛开,落在赢鱼身上,立刻就将血池地狱的力量从她身上逼出。 腥臭味扑鼻,赢鱼不停张口污血,最后吐出一颗明珠,地藏花做到污血上便将污血烧得精光,这一颗明珠中的血色也被地藏花清除。赢鱼眼中血光尽退,终于回过神来。感受着镇压着自己的莫**力,这条鱼一动也不动,不敢吱声。 鹤神将其中的事情说过,槐序才明了眼前这条赢鱼,是被镇压在魔泽当中的。赢鱼生来灾厄,所过之处便会带来洪水,每年从海中逆流进入河道,就会有无数人死去。 大风鸟生于风中,却和赢鱼一样野性未驯,经常来南疆吃人。 后来赢鱼和大风鸟就被毒龙神镇压在魔泽,借着他们的风水之力,维护南疆泽国。 槐序道:“这血水来得必定不是偶然,赢鱼和大风鸟发疯必然与之关联,要想解南疆之困,要先问问这血水的来历。” 槐序把目光转向赢鱼,道:“你可知湖中血水从何而来?” 88.第八十八章、安禅制毒龙(十二) 热门推荐:、 、 、 、 、 、 、 赢鱼本在装死,被槐序喝问一句,不由得转了转眼珠。这异兽心智不高,分明有一身异力,却仍旧只是兽身。若黄大郎能有这样的异力,莫说这几个人,便是再多一些,也不可能被生擒。 围困赢鱼的神灵和祭司不弱,却也只是强行封印魔泽,赢鱼在水中的战力极其强大,最终被撞破巫阵,反倒差点没了性命。 天生万物,有盈有缺。 槐序也只能这样叹一口气。瞧这赢鱼还在装死,便直接分出一道神念遁入赢鱼的心湖。 心湖之中无所遁形,这赢鱼只能回答。意识的交换极为迅速,槐序心中自有明镜转动,赢鱼回应之时,便借着她的回应回溯了时光。 不过片刻,槐序心中就沉了下去。毒龙神为了困住赢鱼,魔泽自然布满了阵法,赢鱼这个巨物仿佛被装在小池塘中。但这困锁赢鱼的阵法早被另一座法阵侵蚀,血池地狱的污秽入侵,叫这妖魔疯癫起来。 槐序放下赢鱼,取下自在珠,一脚踩在魔泽之水上,金色的光芒荡漾着在水中虚化。昔日地藏入血池救母,血池不曾困住地藏,槐序的法力结成地藏花置入水中,血水中开起了金色的花朵,小花连着小花,大花并着大花,自在珠沉入魔泽,魔泽上就开启了白色的莲花。 金色的地藏花并着白色的莲花,须臾之间绵延魔泽,槐序的心神也随着牵机之术进入水下。 困锁着赢鱼的法阵上寄生着无数血线,仿佛活物,蠕动着侵入法阵,把这座法阵化作其中的一部分。 牵机之术的气息仿佛触手探到法阵上,立刻逆行而上,和引来血池地狱中血水的法阵融为一体。六道轮回盘已经和槐序融为一体,槐序的眼中,映照着这座法阵,不过片刻,这座法阵的轮廓就被槐序窥探清楚。 “血湖戮神阵……准确的说是血湖堕神阵,以血湖地狱的污秽和冤孽侵蚀神性,神性死了,神便死了。” 这一座法阵绵延千里,戮神阵不是冲着这些小神,必然就是冲着毒龙神来的。 xiaoshuting.info 槐序长啸一声,收起自在珠,卷起众人就往南遁去。 “毒龙神有危险!” 漆黑如墨,昏暗不见五指。 无数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只有白献之爆发的剑光照亮虚空。 刺骨的冰霜从玄冥剑上蔓延开来,漆黑的霜花和地尊的法力十分相似,这黑色的霜花落在铜尸身上,一个铜尸尖叫着扑倒在地,不停地打滚,浑身仿佛被火焰烧灼过一般,从内而外透出一股青黑色。 僵尸是没有痛觉的,但玄冥一剑,却让僵尸都痛不欲生。这一剑,不仅仅是玄阴死寂之气冻结了躯体,也是斩灭了他的意识。阴阳表里,光明永远是短暂的,黑暗才是纵横。那一刻,他的意识被无穷的死寂和黑暗摄住,化作空灭。 白献之收剑后退,遁入无形,仅存的三只铜尸扑了个空,下一刻,离魂钩已经洞穿了三个铜尸的脑袋。 白献之冷冷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地尊,嗤笑一声,玄冥剑气从他身边绽放,漆黑的剑气如同漆黑的花朵盛开,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朝四面蔓延。 周围的鬼军为之一空,玄阴幡一震再震,一节一节的符文勾连着垂落,化作第三条幡尾在虚空飞舞。 白献之冷冷地看了一眼阴圣炉上的地尊,目光中带着些许鄙夷。 鄙夷。 地尊读懂了他的眼神,怒火便在胸中喷发出来。 一只瓮中之鳖,一只困兽,凭什么鄙夷?凭什么露出这样的情绪?将死之狗,岂能唁唁狂吠! “老夫会抓住你,你会成为老夫麾下的鬼卒!”地尊说着,天上地下无穷鬼魅朝白献之猛地扑了上去。 这等阴邪之力的冲击之下,哪怕是地仙也必然遭受重创,这无关境界,只是力量只差。哪怕是至柔之水,一旦汇聚成浪,便可翻天覆地,倒转乾坤。 “死吧!” 大风卷动万里云,赢鱼被槐序收到袖子里的时候,天空中的层层墨色便渐渐淡去。只是风云相生,没了赢鱼,大风摩擦,雷霆不时地落在大地上。 这等天威,已经哪怕是大风鸟自己也不会选择在高空飞行,雷霆落下,大风鸟也受不住。 这头大风已经疯了,自然毫无顾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玩命。 巨大的虫茧在山中蠕动,轰隆轰隆巨响不断,不时有山峰被虫茧撞断,毒龙神半边身子都没入虫茧中,婴儿肥的脸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本来金光熠熠的虫茧已经布满了红色的斑纹,仿佛霉变过后的肉类,毒龙神以生民愿力为凭依,却在和血湖地狱的争斗中一败再败。不仅没有守住神性,反倒元神上都渐渐多出了红斑。 倘若槐序在场,必然能说个七八分究竟。血湖戮神阵本就以污秽见长,元神乃是清灵之精,清浊相对,若是有肉身为凭依,还能不受影响,但此刻肉身都已经半朽,元神便成了无根之水。 地尊谋划毒龙神已久,事先以血湖戮神阵刺激赢鱼和大风疯狂,引出毒龙神的元神,再趁毒龙神元神不在,完善阵法,引来血湖地狱之血污染毒龙神的肉身。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绝非一日之谋。毒龙神眼中露出一抹狠色,当机立断将元神散开,化作一团绿色的云烟,将其中被血气污染的部分舍弃,又猛地收缩,化作一颗碧丹,裹着一圈白色的生民愿力猛地刺去茧中。 巨茧上的金色迅速消退,血红色的斑纹包裹了茧子。嘶啦一声,如裂帛锦,一只布满血纹的百足虫蛹破茧而出,这虫蛹蹬开百足,披着一身棕色的盔甲,撕开嘴部的甲壳,露出布满獠牙的嘴和食道。 “昂!” 空洞浑厚的鸣叫声从虫蛹的口中发出,音波直击高空,空气和云层被炸开,如同一朵灰色的蘑菇。 这只巨大的虫子在山中爬动,张开的巨嘴流出的涎水将泥土山石全部腐蚀。 “吃!吃!吃!” 这巨虫抱住一座山峰,一口便咬掉半个山头,口中和食道中的利齿蠕动着,将山头绞成碎末,吞吃入腹。 这一座山头的味道显然不怎么好,巨虫不过吃了一座,便不再理会,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烟火缭绕的毒龙城。 “昂——昂——” 巨虫嗡鸣着朝毒龙城爬去,百足齐行,一开始还在地上爬,须臾之间,便爬上虚空,御气而翔。几个呼吸,这个庞然大物便绵延着半边身子落在了毒龙城上方。 布满细细密密鸡翅的大嘴中滴下涎水,嗤啦一声,毒龙城中最高的观星塔便仿佛烧尽的烛油,冒着一缕青烟,融化得只剩下一截地基。偌大毒龙城,即便毒龙神下令撤退,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全部撤离。这巨大的魔怪浮空而来,不知引起多少失声尖叫。 恐惧、哭嚎、混乱,就如同黑夜里的灯火一样吸引着巨虫。 “昂!” 巨虫猛地朝一群挤在街道中试图撤离的人冲去,百足破空似乎能听到咯啦咯啦的脆响,一张巨口朝着街道啃去。 喀喇一声,仿佛琉璃破碎。巨虫张口咬碎了空中的一个障碍,却没有吃到任何血肉。 “昂?” 这巨虫似乎是有些疑惑,巨大的眼睛看着虚空,试探性的伸出了一只细长的爪子在虚空中轻轻敲了一下。 笃笃笃,仿佛扣门。一个泛着青光的屏障挡在巨虫的面前,被咬碎的那部分似乎对这道屏障毫无影响。 槐序站在不远的楼台上,伸手捏着法印,这个青色的屏障在巨虫面前露出真容,是一朵庞大的八叶莲花。 槐序脸色不便,确实对这毒龙神的肉身有了十足的警惕。他这一印曼陀罗乃是报国寺无上法门,出于报国寺赖以依存的胎藏界曼陀罗正法,以槐序如今的道行施展这法印,居然能被这毒龙咬掉一块,已经足见毒龙神的本事了。 槐序伸手一抓,八叶莲花猛地合拢,将巨虫的头脸全部裹住,试图要将这头庞然大物摄入莲花当中。 “昂!” 巨虫愤怒地挣扎着,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浓绿的雾气,呲啦啦的响声接连不断,这八叶莲花居然被它一口毒气腐蚀出一个大窟窿。 好在槐序也不准备凭借一道法印就能收拾得了暴走的毒龙神,他御空而行,一脚踩在巨虫的右眼上,刺得巨虫痛叫起来。 “大家伙,跟我来!” 槐序转身就走,往毒龙山的方向飞去。 “昂!”巨虫长叫一声,音波如虹,击向槐序。 音潮袭来,槐序一瞬间化作无数飞叶,叶片飞舞,下一瞬间又化作槐序的本相。槐序曲指一弹,牵机之术如同万千丝线缚在巨虫的身上,十指弹动,这巨虫就不由得在风中转起了圈,全然无法自控。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落在小蝶面前,槐序的声音遥遥传来,“拿着自在珠,去吧大风放出来。” 小蝶伸手,自在珠落在她的掌心,她眼里仿佛有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89.第八十九章、安禅制毒龙(十三) 热门推荐:、 、 、 、 、 、 、 去把大风放出来。 槐序这样说着,小蝶就这样做了。自在珠在她手中与在槐序手中又有不同。八功德水具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诸根八种功德,在槐序手中,便是一朵朵洁白的莲花。 小蝶没有槐序的道行,但是自在珠在手,一心催动,就有一缕缕洁白的云气异香从自在珠中缭绕。 小蝶哼着歌,眼中闪烁着火焰,但是她心里却澄净如水。也许是自在珠本身的妙用,也许是小蝶自己的心相,当面对这只浑身血污的大风鸟时,小蝶平静得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来吧。” 她说着,檀口微张,发出一声尖啸。绵长的啸声里,层层叠叠如同琵琶争鸣,四面虚空都似乎有歌相合,泛着游离的波光。 身处其中的大风鸟浑身一震,从羽毛中渗出鲜血来。这头魔怪唳声反抗,黑色的旋风将音波搅动,发出海浪一般的潮涌之声。 小蝶驾驭自在珠,白色的烟气托着她在虚空游弋,叮叮当当的镇魂铃镇压着大风鸟的元神,一缕一缕的异香卷进大风鸟身边的黑色风浪中。 小蝶张嘴哼着歌,提着铃铛虚空而舞,香气如同丝带,眨眼间就遍布虚空,她就如同在一条条丝带上行走一般,染着蔻丹的可爱的脚趾轻点,这些丝带就波动起来,缠到了大风鸟的身上,融进大风鸟的身体。 这一式,已经有几分牵机之术的风采。 香音之神,乾达婆之法,小蝶已然得了其中的正法。若是大风鸟神志清醒,必然不会这么容易被香气近身,香也罢,音也罢,都是通神之道。 小蝶伸手紧紧抓住面前的香气,哼着的歌声越来越急促,大风鸟越来越躁动,黑色的旋风越发破坏力十足。 一缕幽香,如同晴空万里,白云袅袅,一缕歌声,如同遥远的风的故意。 大风鸟眼神中的混沌渐渐化开,一些零碎的片段从识海中浮起,循着歌声和香气被提了出来。 小蝶勾起了嘴角:“成了。” 漆黑的阴界里,猛然绽放出光芒来。 无数鬼物的扑杀当中,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这一轮明月越升越高,越来越大,无数的鬼物都被月光温柔的笼罩。在地尊眼里,这或许应该被称作无情的吞噬。 无数鬼物凭空消失了,月光所照之处,鬼物如同冰雪消融,无影无踪。天空大地,仿佛一块酥油饼被人从中间生生咬出一个大洞,叫地尊心疼的的脸皮都不由得抽动。 小书亭 一杆漆黑的六尾长幡从明月中浮现,白献之左手持着玄冥,腰上挂着离魂钩,在长幡下站定。 “多谢地尊馈赠,此番能炼就玄阴幡,全凭地尊之力。” 玄阴秘录直指大道,就意味着这册天书绝对不会出现明显的弱点,不管是道行、法力、法器还是神通,都不可能出现破绽。 玄阴幡炼成,白献之就近乎总有无穷无尽的法力,等闲的消耗战,根本不可能奈何得了他。 白献之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道:“地尊是否以为阴圣炉乃是铁围山一脚,便可总有无缺的阴界,能叫天时地利具在你手?” “难道不是吗?”地尊伸手一挥,白献之身边的鬼物退出三丈之外。 老先生座下阴圣炉飞起,和白献之面面相对。鬼军战后,已经让他名字自己失了先手,不但没有伤到白献之,反而助他炼就法宝。 白献之哂笑一声,道:“铁围山固然坚固,于鬼道而言,乃是无上至宝。但在我这里,却还不够啊。” 一圈圈的月晕从升起的明月上晕染开来,离魂钩飞起,消失在月光中。 明月高悬,强行镶嵌在阴圣炉所造的阴界里。阴圣炉的法阻止不了白献之,两者同出一源,除非地尊忍痛割爱将阴界分裂,否则不可能将明月排出。 皎皎月明,地尊仰头看去,月光荧荧,细碎的光屑将阴界照亮大半,阴界照亮的地方,地尊的掌控力都削弱至三两成。 地尊负手道:“好,只要你死了,这轮明月便可以全我之法,叫我悟得太阴之道。” “你不可能胜,不仅不能胜我,在毒龙国的谋划也不能胜。我在此处,你猜我师兄现在何处?” 白献之不疾不徐地说道,语调轻缓,仿佛已经成竹在胸。 地尊心中微微动摇,甚至冥冥中生出一种预感,仿佛白献之所说的话必然应验一般。然而他却不会相信,地仙相争,他若听信了对方的话,那便必败无疑。甚至连预感,也不能确定是自己得来,还是对方给你的。 天机有时候最是直白,但是天机术之下的天机,却也最不可信。 古往来今仙神争斗,有时候并不是没有预感和天机启示,而是没有亲眼见过,便无法确认真假。比如现在,槐序已然身处毒龙山,而在地尊的感应里,他却仍未动身。 在白献之点破之后,天机交感而至,地尊却不能分辨真假,唯恐是白献之术法所致,惑乱心神而来。 地尊微微分神,心里已经有七分把握白献之所言不虚,便有些急躁了。 地尊谋划毒龙部已久,为了南疆诸事,甚至请天尊出手蒙蔽了天机,遮掩了毒龙神的感应。但这一张网里却钻出两条鱼龙,将他苦心经营的局面全盘打破,甚至要坏了白莲教的大事,这便让人无法忍受了。 不过是一个刹那,月光无形无质,地尊却分明感到剧痛从脑壳中升起,仿佛有脑髓被一把捏碎一般,元神都不由得浮出体外。 离魂钩。 趁着地尊分神一刹那的破绽,离魂钩狠狠地钉在了他的元神上,这件宝物得了阴土殿下凝聚的玄阴之气孕养,玄阴佩的特质都不能承受,于是分作两块,一块离魂,一块摄魄,地尊遭此一击,元神都被刺出体外。 白献之身如青烟,直取地尊,玄冥剑如同黑色电光,点在地尊的元神上。玄冥剑刺在地尊的元神上,却如同刺进一团浓墨,墨水四溅。而一团黑影猛地从地尊元神中扑了出来,一掌狠狠击在白献之胸口。 白献之倒飞而出,地尊的元神也是瞬间涣散,随后再次凝形。 白献之哈哈大笑,道:“你暗算我?可惜我早有防备,我只要拖住你就好,而你,却没什么时间了。” 地尊明白要想速战速决,只有一方受到重创,他甚至不惜故意分神,受离魂钩一记重创,也要引白献之出手,白献之果然出手,但结果并不如同地尊所料。 地尊能想到的,白献之也能想到,哪怕地尊故意露出破绽,他也没有因此失了防备,此刻虽然中了一掌,实际上却早已借着道法卸去六分力道,远不如地尊伤得重。 地尊咆哮一声,阴圣炉化作米粒大小,被他一口吞入腹中。满天的鬼物如同幻象一般消失,而地尊却猛地变大了起来。 “黑山君!若非我麾下二十八鬼王都在镇压戮神阵,我早就把你拿下!你那师兄便是到了毒龙部又能如何,戮神阵已然发动,毒龙部千里之内,必定寸草不生,化作血河!” 地尊化作一尊巨鬼,漆黑的利爪,头生牛角,赤面如火,四只利齿翻出嘴唇,张口吐出一道漆黑的冥火来,朝白献之兜头喷下。 这漆黑的魔火不能触碰,只是肉眼看去,便觉得浑身发凉,白献之分明看得见魔火之中无数染着火焰的虚幻的人脸扭曲尖叫,却不能发出丝毫声响。 明月之下无影踪,白献之闪身而退,忽然明白那些消失的鬼物去了哪里。阴圣炉拘拿鬼物,豢养鬼军,地尊此刻便是将无数阴魂纳入体内,如同魔神一般可怖可怕。 “你神志清醒时我都不怕,如今力量大涨,神志不甚清明,你又能控制几分力呢?”白献之垂眸,穿梭在地尊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之中,心里明白大局已定。 “师兄,你那边怎么样了。” 毒龙山的遗址。 毒龙神茧藏山中,破山而出,这山便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汇聚着蠕动的血液。 槐序站在巨虫的头上,牵机之术千万细丝扎进巨虫的体内,七宝枝如同种树一样被种在巨虫头顶,迎风飞舞,虹光熠熠。 哪怕这巨虫死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槐序的摆布,七宝枝更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将它心念全部镇住。 槐序手指一动,巨虫百足虚空而行,盘旋在血池上方。一道白色的光芒从槐序手指垂落,点在血池上,血池中浮现无数阵纹。 “有阵眼啊,二十八座法台,二十八具神尸,还有守尸的恶鬼。” 槐序拍了拍巨虫,咯嗒咯嗒,虫足划破虚空,遨游于云层之中,将南疆千里尽收眼底。 槐序的眼睛如同明镜,倒映着山河,他看了看,便打开了腰间悬挂的布囊,一个一个的光球从其中飞出,在槐序身边徘徊飞舞。 这是他苦心收敛来的神灵存在的“印记”,来前虽不曾料到是这样一个状况,却也不妨碍他借神灵的印记将神尸夺回。 槐序伸手一抓,天空骤然一暗,二十七个光球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大地。槐序闭上眼睛,心神已然和这二十七个神灵印记合而为一。这些神灵经由他的法术再度化身,便仿佛是他化身成众位神灵。 他与我,此刻并无分别。 二十七个光团轰然砸落在法台上,法台中放置的神尸的力量立刻分流,被光团夺走大半。镇守法台的鬼王惊怒交加,立刻和光团中的神灵争斗起来。 毒龙城中待命的黄大郎胸前名叶一亮,绿色的微光组成了槐序的模样。 “去吧,把法台推倒。” “是!” 90.第九十章、安禅制毒龙(十四) 热门推荐:、 、 、 、 、 、 、 90. 二十七座法台都被迫从隐藏中显出形体,七层八角浮屠塔模样的法台,放置着神尸,红色的烟气在黑色的石头上缭绕,神血如同长蛇,缠绕在法台上。戮神阵便是靠着代表“纯洁”、“希望”的神血为引,以神明的怨戾为凭依,招来了血池地狱的力量。 而此刻,白光熠熠,神明的印记化作神明的模样,“自己”取回自己的力量,自然无往不利。顷刻间,这二十七座法台就有倾崩的势头。守住法台的鬼王第一时间察觉到,再上来阻止,却已经不可避免的被神灵取走大半的力量。鬼王和神灵彼此纠缠,而黄大郎等人则奉命前去摧毁法台,也不会遇到阻碍。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地尊的失败。 二十八座法台,飞头怪镇守的法台最后启动,槐序没有召开神灵的印记,还在顽强支撑。二十八座法台如同灯塔,红色的光芒在塔上上下流转。 槐序遥遥看了一眼飞头怪镇守的法台,“漏网之鱼啊。”他眯了眯眼睛,意念如同长风,无孔不入,侵入法台,出现在法台内部。 飞头怪早已经察觉了变故,但是却无法违背地尊的命令离开。惶惶不安,惊惧忐忑之间,忽然有一个年轻人出现在法台当中,顿时惊了他一跳。 “什么人!” 槐序的一缕神念化作虚影,偏头看了看他,道:“是你在镇守这座法台?”他的目光放在法台内部,缓缓推算着阵法的走势,感应着阵法中暗藏的玄机。 飞头怪瞳孔一缩,猛地朝槐序扑了过去,大耳如扇,亦如飞刃,将槐序腰斩。如同伸手截断青烟,烟气绕过五指,会重新汇聚,槐序亦如青烟,散落作无形之气,又转眼在飞头怪身后凝聚成形。 飞头怪再次飞扑,獠牙、舌头、眼中魔光,每每洞穿槐序,都会让他重新凝形。飞头怪自知是遇到了生平大敌,全力以赴,却丝毫不能奈何槐序。 “清灵之精,聚散由心……”飞头怪的牙齿忽然打起了寒战,咯咯咯咯碰撞着响了起来,“你是……你是地仙!地仙!” 飞头怪忽然哀嚎起来,一头撞破法台,试图逃离,哪怕是收到地尊的反噬,也要逃离这里。 “啊,你可不能走,先把这个蜥蜴神的魂魄吐出来吧。”槐序目光不变,伸手一抓,飞头怪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丝线控制住,倒飞落到法台里。 xiaoshuting.info “呕……”飞头怪猛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干呕,吐出一道道泛着微光的魂魄碎片。 槐序轻轻叹了一声,只剩下碎片,就没办法复活了,只能等灵性补全再入轮回。 “罢了。” 槐序收起来水蜥神的魂魄碎片,看着飞头怪,他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它。飞头怪哀嚎着磕头求饶,道:“小怪被地尊降伏驱使,只是被逼无奈,求上仙饶过小怪,求上仙饶过小怪!” 槐序看了看渐渐昏黄的日光,道:“我不杀你,你且看外面。” “南疆邪祟众多,每逢夜晚,就会有妖魔邪灵害人。从此刻起,你将化作蝙蝠,昼伏夜出,守护夜晚,抗拒邪魔,直至你明白什么是黑暗守护。” 天生万物,白天给了人类,夜晚给了妖鬼。人世间抗拒一切外道,对妖鬼邪神并不友好。但是黑夜包容一切,有阴有阳,天地不仁,天地也是至仁。这就是天的包容,黑暗的温和了。 摩耶三相化生妙法,禅光扫过,昏黄的阳光下,飞头怪浑身冒起黑烟,这是地尊留在他身上的法力。片刻之后,这鬼怪化作一片黑压压的蝙蝠群从法台中离开。 槐序转头再看法台,已经大致摸清了戮神阵的走向,这座法阵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破阵容易,清洗污秽却还要花费一番功夫。” 槐序化作一道烟气,卷走了神尸,在法台内轻轻绕了一圈,整座法台便轰然倒塌,化作废墟。 一座一座的法台倒塌,每推倒一座法台,神灵化身带走神尸的力量,槐序都要赏镇守法台的鬼王一道摩耶三相化生禅光,将镇守法台的恶鬼化作南疆的守护神。或是飞鸟,或是走兽,或是妖怪,天黑之时,明月当空,南疆便多出二十八位守护神。 这二十八位守护神远非此前死去的二十八位神灵可比,有槐序的摩耶三相妙法相助,这二十八位神灵加起来,已经不逊色地仙了。 明月初生,天空中的云层缓缓散去。槐序轻笑,回首看去,果然见月光之下,青色的大鸟戴着佛珠,于云霞中飞来,大鸟上一位女神站立,仿佛月里嫦娥,飞天圣女。 云消风住,大风和赢鱼双双脱劫。这两个妖魔因为杀孽过重,被毒龙神用计困在南疆,借着这两个妖魔的力量福泽南疆千百年。这千百年福泽众生的功德,已经能够抵消罪业,这两个妖魔也到了脱劫的时候。此番受了苦楚,磨消了恶根,也成功脱劫,日后必有福德。 小蝶骑着大风落到槐序身边,自在珠已经洗清大风身上血池地狱的恶力,槐序招了招手,把自在珠抓住,从珠串里取出三十六粒莲子,用法力催动,孕化生机,不过片刻,三十六颗莲子便抽出细长的茎叶,生出细密的根须。 槐序把莲株以地藏花点化,再种进毒龙山遗址的血湖之中。顷刻间,满池血水中盛开出三十六朵金白色的莲花,花开花落,生生灭灭,结出无数莲子,要开满池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槐序拍了拍巨虫的脑袋,道:“这池子太小,走,我们去造个大点的湖。” 巨虫摇了摇脑袋,虽然不愿意,身体却先一步混沌的意识动了起来。巨大的虫子钻进血湖中,便听到地洞山摇一般,大地猛地震动起来,大地向内塌陷,酥软得仿佛红豆沙。片刻之间,这座血湖被扩大数倍。 “护法何在?”槐序轻喝一声。 金光浮动,十一个金甲神人各持兵器出现在槐序身后,躬身道:“小神在此。” 槐序指着远处倒塌的法台道:“去将法台取来。” 夜叉神应了一声,片刻之间,便将法台连根拔起,放在虚空中。 槐序伸手虚虚一抓,无形的大力捏在虚空中,二十八座法台的残骸被捏散,牵机之术伸出无数细丝,如同织网,将法台的残骸重新构造,座落在血湖当中,一座座法台飞来,化作一座七层浮屠。 月上中天,青色的藤蔓花草在浮屠塔上蔓延,如同阵纹一般纠缠,戮神阵引来的血池地狱的恶力被牵引到血湖当中。 槐序驾驭着巨虫到了浮屠塔顶,俯瞰南疆,这座高塔巍峨如山,藤萝花草,苔蕨青葱。 槐序伸手在巨虫的头顶轻抚,七宝枝光华攒动,这虫身上熠熠生辉,“恭喜道友退下恶身,化龙呈祥了。” 小蝶众人落在塔顶,听槐序这么说,不由得讶异。 槐序解释道:“毒龙道友本拟以蝉蜕之法,将兽躯褪蜕下,但受血池恶力侵蚀,又被兽性反噬,不得已,只好将元神凝聚神力,化作胎中之胎,茧中之茧,将恶身留下,再炼龙身。我以七宝枝为他洗炼阴阳,重塑肉身,时候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只听巨虫嘶吼一声,“昂昂”巨响不断,在塔顶打起滚来。从巨虫背部,一个鼓包越长越大,几乎有一人大小,这鼓包从巨虫体内长出,将血肉撑破,随后猛然裂开,一线金光从中飞出。 巨虫这才脱力一般停下吼声,脊背上的血肉渐渐弥合。但是众人已经没有时间去关注这只巨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月下飞舞的金龙吸引。云气自生,鳞爪俱全,还有几分虫的模样,但已经更像一条龙了。 这龙绕月飞舞一圈,最后落在塔顶,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恭恭敬敬向槐序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友搭救。” 槐序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这是天假我手,乃是道友机缘如此。” 毒龙神看了一眼缓缓恢复过来的巨虫一眼,可惜道:“我本可以化作百丈龙,如今,却只有这般大小了。这恶身兽性太重,蒙昧痴顽,也不堪大用了。” 槐序看了看巨虫,七宝枝落在巨虫的头顶,助他恢复元气。这虫已经很难再次衍生灵性,这具身体里所有灵性都在毒龙神身上,留下的只是兽性尚存且生命力近乎无穷的兽身。 毒龙神看在眼里,既觉得遗憾,也觉得眼中发涩。这是过去的自己,毒龙神此刻看来,实在是滋味难言,遂道:“毒龙深感道友恩德,无以为报,道友如不嫌弃,这具恶身,便赠予道友了。” 槐序似笑非笑的看了毒龙神一眼,道:“毒龙道友确定?” 毒龙神心中一突,但目光落到毒龙身上时,难以言喻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起,遂道:“不过区区恶身,尚且难以报答道友恩情。” 槐序不可置否,也不推辞,伸手一抓,这毒龙越变越小,化作一条蜈蚣粗细,爬上槐序的手,在他手腕上盘了两圈。 毒龙神形体才成,还需要四十九天才能彻底固形,不能久留,便在塔中找了一个地方闭关。大局已定,槐序便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化作月下飞虹,往白献之所在之地遁去。 91.第九十一章、安禅制毒龙(完) 热门推荐:、 、 、 、 、 、 、 91、 地尊化身百丈恶鬼,灰白的头发披在肩上,身上肌肉耸动,一个个鬼头鬼脸从肌肉下伸出来,对着白献之无声嘶吼。 白献之眉头紧蹙,他毕竟是初成地仙,许多厉害道法都不曾练成,而地尊成名已久,虽然在道法上无法碾压槐序,但是在力量上却胜过他良多。炼气修行毕竟不是速进之法,白献之有甚至有信心在十年内碾压地尊,却不是现在。 一直苍白的鬼手从地下伸出,抓在白献之的脚踝上,白献之抬脚踩下,这苍白的鬼手便化作黑气溢散,鞋底落下,冰花和冰晶从土壤中冒出来。白献之知道这是自己在力量的掌控上的不足,否则不会出现一丝异象。 白献之抽出常羲和玄冥,两柄剑化作两道寒光,在他周身旋转,常羲者太阴,玄冥者幽冥,一为中天之皎洁,一为阴土之幽暗。分明都是玄阴演化,却又仿佛再配阴阳,再分二相。 地尊长啸一声,这巨大的鬼物仿佛吐出一片海,刺目的刀枪箭雨闪烁着森冷的光芒喷涌而出。白献之头脑一阵钝痛,知道这鬼啸夺魂已经撼动了他的元神,不得不驾驭离魂钩封镇住泥丸,以免元神脱体而出。 这样的斗法已经毫无意义,地尊和他都是在地仙水准上,在地尊纳万千鬼物于一身的时候,地尊的力量足以碾压他,却在神志上受困于怨戾,根本打不中他。而白献之同样无法对这个大鬼造成什么伤害,除了闪躲、激怒、拖延时间,这场争斗不会有任何成果。 “奇怪,这老小子的水准,居然也自称攻打过铁围山,也还真的从铁围山敲下一角?”白献之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黑山老妖,虽然仍旧不曾达成神仙境界,却也是地仙之中的绝顶强者,远胜于面前的地尊,即便如此,黑山老妖也不敢说能进攻铁围山后全身而退。 分明对力量的把控很粗糙,虽然是地仙,但就法而言,却并不精细。人力有穷尽,而天地力无穷。地仙求法,以法入道,以求窥得神仙面貌。然而地尊却全然仿佛反其道而行之,不求法而求力。 白献之躲过地尊伸出来的鬼爪,虚空踏步,一剑刺穿他肩膀上的一个鬼头,被刺穿的鬼头化作纠缠的倒刺飞舞着扎了过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和妖兽战斗。” 但眼前的地尊却是鬼道地仙无疑了。 被黑色的倒刺逼开,地尊仿佛找到了新的战斗方式,身上蠕动着钻出无数条黑色的触手一般的长刺,飞舞之时有鬼面在飞刺上此起彼伏的哀嚎。 白献之一瞬间陷入险境,不得不拉开距离,常羲和玄冥周身旋转,将刺来的利器尽数斩断。白献之双手一引,常羲剑飞上高空,玄冥剑遁入地下,一瞬间无数冰锥落雨一般,从地下生长出无数冰刺,将地尊笼罩在其中。 “滚开!”被无数冰锥冰刺刺中,地尊怒吼一声,挣断了刺入体内的冰刺,无数面孔在他皮肤下尖啸,黑色的魔火将冰刺冰锥排斥开。 小书亭 白献之皱起了眉头。化身巨鬼之后,地尊仿佛肉身也化作鬼物,这等伤势若是以**承担,早该死上一回了,但实际上除了痛感,却不曾造成伤害。 “介于虚实之间,既不是完全的鬼物之身,也不是完全的肉躯,麻烦。” 更麻烦的是地尊的力量已经渐渐趋于平缓,这不是力竭的征兆,而是神志逐渐清醒,元神驾驭了这庞大的力量。这意味着他的危险性会提高十倍以上。 白献之一筹莫展,却忽然抬头看向南方,一道恢宏的气息从南方铺天盖地一样涌来,仿佛天地在应和一般,即使是阴界之中,灵气也有了细微的震颤。 “师兄!” 槐序循着感应朝夜叉神埋伏所在之处飞去,一路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力量。光明璀璨,在夜空里不下于另一轮明月。赢鱼和大风两只异兽掀起的异象都能覆盖千里,槐序有意显露,便仿佛一片金色海洋,温暖安和。这是纯粹的光,并不分阴阳,不论是月光还是阳光,都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是槐序逐渐领悟的光明之道,也是包容之道。 巨鬼地尊眼中神色忽然清明,他看了白献之一眼,长啸一声,阴圣炉塑造的阴界猛地收缩,将白献之排斥出去,随后一拳轰出,朝白献之当头砸下。 这一拳地尊用尽全力,漆黑的拳头下仿佛时空冻结一般,将白献之陷在其中,避无可避,仿佛琥珀里的虫子一般。 白献之眼睛一眯,这就是清醒了地尊,和之前全然不同,这一拳,便叫他不得不硬接。然而白献之看了看天空,哪怕是百丈巨鬼的阴影下,天空中的明月也依旧明亮。 白献之伸出右手,轻轻从身侧推了过来,月光随之应和,轻轻覆上地尊的拳头,将这一拳往身侧推去。无穷的大力从手上传来,白献之通体仿佛白玉一般,右臂上布满细微的裂纹,血液从裂纹中渗出。 地尊这一拳轰然砸落,泥土成灰。白献之一动不动,右臂上被鲜血染红。 地尊巨大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道:“下一次,你不会这么幸运了。”槐序转瞬及至,地尊已经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巨鬼纵身一跃,如同阴云一般遁入夜空,下一刻就要消失在明月中。 白献之眉心弯月忽然消失,化作月光射向地尊,从不远处的虚空中照来一道月光,这两缕光芒合二为一,消失在月色中。 地尊忽然觉得身子一凉,下半身便离体而去,无与伦比的剧痛袭上识海,他哀嚎一声,片刻不敢停留的遁走。 “兰若王!你等着!” 常羲和玄冥收入袖中,一点微光落在白献之身前,两块玉钩正合成一块完整的圆环。金甲神人躬身行礼,槐序自夜色中浮现,借着才听到地尊庞大的下半身坠落的声音。 槐序走到白献之身前,看着他半幅袖子都被血液濡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受伤了。” 白献之看了看右臂,伸手将袖子扯了,玉石一般的手臂上裂纹遍布,有几条巨大的裂纹几乎将整条手臂贯穿,“幸亏有人元丹法熬炼形体,不然即便是玉石之身,也要碎成粉末了。” 槐序轻轻伸过手去,一言不发地握住他的右手,醇和的法力金色和青色交杂,钻进白献之的手臂,“疗伤的话,还是我比较擅长。” 白献之抓了抓头发,有些傻气地笑了。 “你居然在他手里吃了大亏,这位白莲教的彻地尊者可不一般啊。”槐序抓着白献之的手,走到地尊落下来的半截身体上。 即便从地尊身上掉落,这半截身体也仍旧巨大,并没有变回人类的躯壳。黑色的血液在地面上流淌,槐序掩住口鼻,踢了踢那半截身子,并不能踢动。 “啧,麻烦。”槐序有些嫌弃的退了几步,张嘴轻轻一吹,细碎的光点在虚空中沉浮,仿佛有灵性一般旋转、飞舞,将这一块地方照得通透,露出地尊半截躯体的真容。 这半截身体还是活的,准确的说,是困在这半截身体里的鬼物还活着,巨大的身体上,鬼面此起彼伏,虽然活着,却逐渐虚弱。 槐序仔细端详着,眼中浮现六道轮回盘的虚影,镜盘映照着,槐序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了?”白献之抓了抓槐序的手,他的右手和槐序的左手仍旧握在一起,就治愈而言,玄阴秘录中虽然有玉兔制灵药的秘法,却还是槐序草木之精修成的法力更好用。 于白献之而言,疗伤倒是其次,槐序的手比他的手要热一些,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人心痒痒的。 槐序伸手,手上凝结出一朵地藏花,地藏花落下,将这半截身体裹在金色的火焰中。黑烟在火焰中消散,一个个的鬼面染上金色,最终神色逐渐清明,跳入地藏花的火焰中消失不见。 “我们斩了地尊半具化身。” 白献之恍然惊觉,道:“难怪我总觉得是在和魔怪打架……”随即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槐序。 槐序眯了眯眼睛,说:“啊,是个很大的麻烦啊。”他无声的笑了笑,似乎是感觉兴味盎然。 白献之看着逐渐恢复的右手,看着和他相握的左手,喃喃道:“也不是很麻烦。” 下一次再见到,哪怕不是化身,白献之也未必会输了。更何况,为了身边的人,再麻烦也算不得什么。 槐序听见他感慨,笑了起来,眼睛弯弯,道:“确实,不管是对献之而言还是对我而言,都不是很麻烦。” “本来是想和献之一起游览山河自在,谁知道又摊上这些事,还让你受伤了。”槐序是声音低了地,随后又扬了起来,道:“我们回去吧,这次,是真的去游山玩水了。” 白献之低低地笑了起来,道:“师兄这么说,我也是不信的。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有真的闲情逸致的。” 毕竟这天下,已经快要乱了啊。 槐序笑而不答,不说没有真的闲情逸致,即便有,槐序也会去自己找事的,不说别的,千万善功横在头顶,就已经是极难还清的举债了。 却也不仅仅是为了善功,见识得多,经历得多,槐序会越来越强大。六道轮回盘和他融为一体之后,填充六道轮回盘的法子虽然表面上不存在了,但槐序仍旧可以因此获益,此次南疆之行,槐序便比之前有强出许多。 不管是通过梦中、十二因缘还是摩耶三相悟道,槐序对自己法的领悟并不存在障碍,唯一的障碍是力量积累,而这块短板可以通过旧法子补全之后,槐序便全无破绽了。哪怕是身为黑山老妖再世之身的白献之也很难在修行速度上比过他。 “走吧,准备回去了。”槐序眨眨眼,松开握着白献之的手,纵起遁光消失。 白献之捏捏了手心,似在回味一般。 “师兄,等等我!” 92.第九十二章、万化参差谁信道(一) 热门推荐:、 、 、 、 、 、 、 黑暗里,无星无月,穹顶低垂,暗淡的遁光飞入这一处黑暗中,照亮了满目的疮痍。有一座灰白的山,半截身子的地尊就落到这山前的虚空中。 骤然间,剧烈的吐息声让整个世界都隐隐震颤起来,一直巨大的手从山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地尊,这“山”随后抬起头颅,将地尊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地尊没有挣扎,没有反应,等这“山”把地尊吃完,从地上撑起身子,两只眼睛在黑暗里绽放出四射的血芒,才依稀露出恐怖的魔怪的面貌。 “黑山的地仙吗,才成地仙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魔怪的声音仿佛轻微的雷鸣,在虚空里隆隆作响。 “破了我的化身,坏了我的修行,就拿命来填吧。” 这魔怪猛地站起身来,头颅抵在了穹顶上,让他没办法站直,他咕哝一声道:“碍事的封界……打碎好了。” 于是便伸出拳头,一拳砸在漆黑的穹顶上,随后一阵密密麻麻的响声,这暗淡无光的封界便露出无数细纹,从细纹里露出细微的阳光。 魔怪伸手挡住了眼睛,眼里满是憎恶,“阳光……” 这时,封界的裂纹处光芒涌动,一个浑身金光的人影浮现在裂缝处,那人影身形修长,披着袈裟,头戴法冠,明黄的袈裟上一朵朵曼珠沙华盛开,金线勾勒的袍角垂落流苏。 修长的手指从袈裟里伸出来,这人捏着佛印,道:“地尊,你又在做什么?” 魔怪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随后哈哈大笑,道:“每次见你我都觉得分外快意,居然是你这妖怪把佛法修行到这个地步,天下秃贼可真该一头撞死在大雄宝殿上。” 那人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不许叫我妖怪,也不许骂我秃贼。” 地尊哈哈大笑,如同雷霆震动,指着这人道:“你要我叫你什么?天尊?天尊?哈哈哈哈……” loubiqu.net 魔怪可怖的笑声回荡着,却让天尊十分不愉。 “你要是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天尊面无表情,浑身金光却仿佛燃烧的金液,呲啦啦的将半抹虚空点燃,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地尊的笑声戛然而止,赤红的眼眸里渐渐露出凶相,魔怪的占据大半个脸庞的利齿里有一缕缕灰色的烟气蠢蠢欲动。 对峙了片刻,天尊首先收敛了浑身的金火,“说吧,你发什么疯,打破曼陀罗封界,你准备好应对鬼差追杀了吗?” 地尊随后收敛凶性,道:“毒龙国的谋划失败了……”地尊将事情一一道来,天尊的神色凝固,眼中有着冷酷的凶光闪烁。 天尊抖开袈裟,明黄的袈裟上无数星点闪烁,仿佛天空繁星一般,昭示着众生的命数。他缓缓推算,双眼中燃烧的佛火,仿佛要看尽天下运数。宿命通,能知前后,明因果。 远在南疆的槐序忽然感应到一股莫大的危机从冥冥中袭来,槐序举起火罗伞缓缓撑开,将自己和白献之藏在伞下,伞面轻轻旋转,将槐序和白献之的命数遮掩。 “师兄?”白献之抬头看着头顶的宝伞,仿佛看见了一条星河在头顶蔓延。 槐序道:“有人在算我们,不过我们在伞下,他算不到。”以十二因缘转轮经和六道轮回盘为凭依,槐序在炼伞之初,就是为了万法不沾的清净真意。 三界火宅,一切痛苦、磨难都如同火焰一般,手持宝伞,便会清净自在。阴谋、权算,都无法穿透这把伞。 “能看出来是什么人吗?”白献之问道。 槐序缓缓摇摇头,道:“是个很厉害的对手,我不能看他,我若看见他,他便可借由我的目光看到我,到时候火罗伞也不能挡住了。” 果然,不过片刻,这种冥冥中的压力便悄然退去。 天尊穿起袈裟,道:“果然并非泛泛之辈,他们已经发现我在算他们,已经遮掩过了,我看不清。我这边走不开,但你要出手,最好还是化身行走,一旦打破曼陀罗封界……” 他语调一转,眼中浮现一股挑衅和讥诮,“你一定会被锁拿回阴土。” 地尊巨大的眼眸里猩红的光芒流动,“滚!” “毒龙国谋划失败便罢了,下一步,绝不能再出差错,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天尊大笑一声,消失在封界里,留下地尊阴晴不定的变换神色。最终,他还是没有打破封界,任封界穹顶的裂纹缓缓弥合。 攻打铁围山,哪怕是成功了,他也被阴土通缉,只要他的气息出现在这世上,立刻就会引来无数鬼差。也只有这座封界,能给他一个藏身之所。 地尊重新坐了下去,双眼合上,就有一道巨大的黑烟从他口中飞出,落在封界中的一具干尸上,化作黑烟从干尸的七窍里钻进去。不过片刻,这道黑烟便将干尸撑起,恢复了生机。 干尸扭了扭头,看了一眼沉睡的本体,伸手掀起一道水镜,映照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他伸手在脸上捏了捏,便见骨肉蠕动,头发和胡须生长,重新变成位高权重的阁老模样。 “还是这副脸看起来顺眼。” 老先生看着沉睡的魔怪,嘴角划起一个冷厉的弧度。虽然只是化身,但是化身显然和本体思维并不相同。带着复仇的命令,地尊的化身必然要找槐序的麻烦,但是这化身由于寄宿的着人体,却比魔怪要冷静得多。 “待我料理的教中事务,必要给你们个报应。”地尊暗道,便要离开封界,走出两步,忽然一顿,伸手一招,黑色的石炉从魔怪身上飞起,落到地尊怀里。 火牢中永远都是一片荒芜,这里仿制八热地狱建造,引来热火焚烧,九层火牢,一层比一层可怕。白莲教曾有很多敌人,困死在火牢中的,有一大半。 火焰飞腾而起,如同金花绽放,美不胜收。红莲圣子并不理会这样的美丽,沉心不动,烟火不闻,闭上眼睛把一切都排除在外。火焰仿佛被这样的无视激怒了,金色的焰光眨眼间就变得紫黑,露出半个人面,拖着长长的尾焰绕着红莲圣子旋转,细微的呼唤声从火焰中传来,仿佛母亲的呵护,仿佛命运到来时的悸动。 然而不管什么方法,都没有办法令红莲圣子睁开眼睛,他就这样不闻不问,等待着这朵火焰在身侧烧尽,下一朵金焰从地下生长。 这里是火牢第七层,地尊格外开恩,没有让他往更深处领罚。第九层火牢是为了地仙建造,而长久积蓄的火毒无法宣泄,已经从第九层蔓延到了第八层——因为火牢中还没有囚禁过地仙。 红莲圣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火牢中掀起一阵微风,意外的有些许凉意。他知道自己眉心此刻定然有一道法印发着微光,也正是这道法印,让他免于火害。红莲圣子修行的是七**火,这是数百年前拜火教的嫡传法术之一,如今则是红莲堂的秘法。而拜火教……或许还能在火牢中找到拜火教教徒的枯骨。 地狱拷问的是人心,而不是道法。心中的不甘、愤怒、痛苦、屈辱、渴望种种情感,都会成为火焰的燃料,然后从内而外,将人烧成灰烬。七情之火只会让火牢的伤害更加可怕,把红莲圣子烧得油尽灯枯。 红莲圣子深知这一点,也因此叹服并感激槐序的馈赠。 兰若法印在保护着他不堕地狱,如同他在幻境中所见,兰若王端坐于烈火之中,怀抱着黑山。而现在,他正被兰若王护在怀中。兰若法印是引子,通过这个引子,他可以借用槐序的法去对抗火牢,而这个引子,也是他参悟新的法的源头。 火牢中轧轧作响,红莲圣子一惊,眉心的兰若法印迅速隐没,两朵魔火猛地扑进他的体内,一股焦臭味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七情之火仿佛摇曳的灯花,随时都能熄灭。 黑色的大氅在红莲圣子面前停下,细细密密的黑色冰晶将魔火挡在地下,无法上升。红莲抬起头,又惊惧地低了下去,大礼拜倒,道:“见过地尊。” 地尊抱着阴圣炉,黑色的眼里仿佛一片空洞,“红莲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别让我失望。” “是!”红莲伏下头颅,“属下比不会让大人失望。” 地尊蹲下身子,捏住红莲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看着红莲脸上火毒上涌时泛起的大片红晕,一道阴冷的法力在红莲的体内游走,眨眼间,从红莲身上逼出数朵紫黑的火花。 “能坚持到现在,红莲儿也是天赋过人,以往,倒是本座小瞧你了。” 红莲圣子心中惊疑不定,眼中闪烁着敬畏和恐惧,牢牢将心底的惊悸掩饰起来。所幸地尊很快便松开了手,道:“上一次的事,就此了结,养好伤便来寻本座,本座有事吩咐你。” 火毒被地尊逼出,红莲圣子缓缓起身,道:“属下需要半个月。” 地尊点了点头,道:“半月之后,去武库寻一件趁手的法器吧。” 目送着地尊离开,红莲心里舒了一口气,却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他不知道地尊经历了什么,却感觉这老鬼比之前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 93.第九十三章、万化参差谁信道(二) 热门推荐:、 、 、 、 、 、 、 半抹阳光从枝叶间散下来,好像点落的金漆一般落在黑色的泥土上。而这颜色,与琥珀的眼睛十分相似。琥珀在光斑里轻手轻脚的行走,带着肉垫的四肢哪怕踩在枯枝败叶上,也不会有丝毫声响。 琥珀的盯着在泥土中刨虫子的红眼乌鸦,一步一步的靠近,缓缓地缓缓地不让它察觉,随后在一个刹那中仿佛电光奔涌,猛地朝它扑了过去。 红眼乌鸦受惊而起,顷刻间身形如同烟气一般散开,化作数十只呱呱作响的乌鸦飞腾而起,从琥珀的爪子下逃离。 乌鸦群扇动翅膀,聒噪的鸣叫着,绕着琥珀盘旋,跃跃欲试地要从上而下扑击这只狸花猫。琥珀微微俯身积蓄力量,就要腾空扑起,被乌鸦群发现,猛地拉开距离。 乌鸦群互相拍击,化作一缕缕黑气,最后化作一个生着翅膀的小男孩,这小男孩一身黑色衣服,双臂仍旧是翅膀一般在空中扇动,面貌却已经和人极为相似。只是耳畔和头上还生长着黑色的羽毛,眼睛殷红如玉。 “蠢猫,今天要是让你好过,我就把重羽两个字倒过来写!” 琥珀化作清瘦的少年,对着重羽拉了下眼角做了鬼脸,“等你抓到我再说大话吧,臭乌鸦!” “你!”重羽气急,张嘴就吐出一口黑色的液体一般的火球朝琥珀砸了过去。 琥珀向后跳开,躲开这团蚀骨死火,火焰在地上炸开,液体一般的火焰蔓延开,转眼间便将生机燃烧殆尽,火焰过处,只剩下黄沙,草木泥土尽成朽灰。而死火以生机为燃料,火焰一瞬间高涨起来,大有往四周蔓延的趋势。 不仅琥珀吃了一惊,重羽显然也被自己修成的蚀骨死火的威力吓到,不由得怔住。 一个愣神的功夫,火焰已经如同有灵性一般朝四周扩散开来。 “不好!”琥珀怪叫一声,怕这火焰将林子焚毁,连忙催动妖气,将火焰裹住往高空上送去。 但是妖气裹上火焰的一瞬间,琥珀惊骇的发展死火竟然沿着妖气朝自己扑了过来,琥珀迅速后退,切断了妖气,身形隐没在阴影里,躲开了死火。 xiaoshuting.info “重羽!还不帮忙!” 重羽修成这道火焰还是第一次使用,手忙脚乱的呱呱乱叫一通,飞到火焰上空,开始啄食火焰。 长喙一啄,这火焰便矮了一截,再一啄,这火焰又矮了一截,三啄之后,便只剩下一朵火花。 重羽变成小男孩的模样,一屁股坐到地上,打了个嗝,从嘴里冒出黑色的火星。 “吃不下了……”重羽都要急哭了,一会儿的功夫,没了压制的死火又开始生长。 这时候,只听到一声轻笑,五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将死火一把抓在手里。死火仿佛安静的小猫咪,低头缩脑,本本分分。 “小家伙,没事就在家里放火玩吗?” 重羽抬头看去,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山君大人!” 白献之手上抓着死火,寒冰从手上蔓延,化作一个冰球,将死火裹在其中。他含笑道:“重羽快要幻化人形,不错。” 重羽腼腆地笑了起来,抓住白献之的衣襟,踮起脚尖朝他身后张望。白献之知道他找的是谁,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转过身,只见槐序蹲下身子将琥珀抱在怀里,笑眯眯的看了过来。 重羽眼睛里有着惊喜,张开双臂化作翅膀飞到槐序身边,连声叫道:“大王!大王!” 听着重羽的声音,不远处的乌鸦鸟雀一发鸣叫,将声音传递到黑山深处,山里的静谧仿佛融化了一般,回荡着快活的声响。 花草藤萝让开道路,花精树魅微微行礼,直通兰若寺的羊肠小路蜿蜒而上。槐序行至兰若寺的山门前,罗刹神纷纷从柱子和华表上落下,向槐序述职。旁人其实瞧不见夜叉神和罗刹神,身为槐序的护法神,他们通常并不显露身形。但是黑山中的妖鬼们是知道有神灵在守护着黑山的。哪怕看不见。 这一次出门其实还不足一个月,但是黑山的变化几乎是日新月异的。有新的妖鬼加入,有新的妖鬼修行有成,此前中秋拜月,得了月神青眼,黑山上几乎被帝流浆洗刷过一遍,槐序又有意识的对黑山进行改造,细微地变动山形山势,改动灵脉走向,在山骨上铭刻法意符文,槐序日常吞吐天地灵气,摄取日月精华、天清之气,他自己对灵气需求不大,却都拿来与地气相合,化育阴阳,这每一步,都一点点将黑山化作福地洞天一般的仙境。 白献之自泰山大帝赐下玉符将阴敕黑山七品山神之位升到五品,便可以符授调动地脉精元反馈黑山,两个人联手,黑山其实已经不输一般的福地洞天。只是福地洞天先天而成,黑山乃是后天造就,仅此分别罢了。 山风缱绻,槐序站在山顶,山间的清寒透过衣衫,他与白献之并肩而立,俯瞰黑山诸多美景,云蒸霞蔚,灵气如烟,小小黑山,没有险峻的山崖绝壁,却在清俊秀丽上冠绝东南。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黑山数代诞生了僧道妖魔又埋葬了僧道妖魔的气数仿佛在这一代一发涌现,如同被点开的龙穴,孕育出这两个仙真,又由这两个仙真反哺黑山,使之成为钟灵毓秀的灵地。 但现在,槐序考虑的却不是如何让黑山更好看一些,而是黑山的御敌的能力不够强。这山中厉鬼妖魔不在少数,可若是槐序和白献之不在,便会成为一团散沙,难以抵御强敌。 自从在南疆和白莲教地尊对上,槐序就明白自己和他们之间绝无恩仇化解的一天,若是毫无准备,说不定有一天就会被人打上门来。 白献之知道他所想,道:“我有山神符授,若以山河布阵,却也不难,山中妖鬼,也可传授法术,组阵练兵,也好躲过这场大劫。”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兰若寺本来是为了收容这些无处容身的妖鬼,如今若强练军,岂不是失了本意?” 白献之知道他的顾虑,知道他的柔软,笑道:“师兄莫非忘了,我们这里可不是清净地,而是修罗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想也许师兄可以问一问他们的想法。” 槐序怔了一下,拍了拍脑袋,道:“是我糊涂了。”他不由得失笑,身上背负的多了,顾虑也多了,反倒没有以往那般洒脱。 槐序明白过来,便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为别人挡尽风雨的,这世道,他能自渡,也能渡人,但若人不自渡,便是他法力滔天,也难救一命。 槐序微微沉思,便道:“山中妖物由大郎统领,鬼物由容娘统领,我这有修行之法,能助他们养气修行,却没什么适合的法术能传下去的。” “何必愁什么法术,”白献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妖魔鬼怪的法术,都在这里。师兄若能创出中正平和,不惧法术阴毒险恶的炼气术,我便能为师兄打造出无数妖军鬼军。”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势高昂,十分有大魔王的风采。 槐序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便笑道:“你若是为我练出无数军队,我便要挥师诸天,纵横万界了。” 大魔王笑意吟吟,心道我旧部不是隐退便是转劫了,不然我大旗一挥,顷刻间就能召来百万鬼军,立刻就叫师兄你心愿成真了。 槐序看他那模样,轻轻敲在他的手背上:“跟我去一趟藏经阁。” 藏经阁里的经书可以外借,但是乐意看书又看得懂的妖鬼并不多,起初这里只有佛经,后来白献之贡献出自己的私库之后,又多了许多道经,翟夫子来了之后,有多了许多儒家经典。 槐序给藏经阁里的经书分了级,识文断字、开启灵智的书籍在第一层,记载着炼气之法的经书在第二次,第三层有一半是黑山老妖秘库里的魔道经书,剩下一半是自己瞎练会出问题的修行秘法,比如有名的白骨观想法。 翟夫子躺在躺椅上读道经,他越发像一只白猿了,而进献了白献之的那只白猿反倒勉勉强强化作人形,正在学习识文断字。说勉勉强强,自然是大约只有个人的面庞,一身猴毛还是原原本雪白一片。这不是幻形之术,而是真的开始修成人身。一如鹿童鹤女,顶着鹿角和一身羽毛。 这世道如此,其他生灵都渴望修成人身,唯有人自己最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藏经阁外,大槐树枝叶繁茂,槐树下小妖怪互相帮忙,摇头晃脑的读写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文章。槐序微微驻足,恍惚间,仿佛能看见一位清丽的女子对着槐序微微一笑。这棵槐树是他的一个化身,摩耶三相中的过去相。槐序敢带着白献之一起出门,一多半是因为这个化身坐镇兰若寺。 只是这化身不能移动,不然带出去又是一大杀器。 “可惜对上地仙就还差一点了。” 槐序回以微笑,便瞧不见那女子的身影。我非我,我又是我,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 94.第九十四章、万化参差谁信道(三) 热门推荐:、 、 、 、 、 、 、 铜灯摆在桌案上,桌案洇开温暖的黄色,仿佛僧人手中久盘的佛珠,温润通透。 槐序坐在这边,白献之坐在另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碗水,洁白的瓷,通透的水,碗底描绘的蓝色的莲花仿佛活了一般。 槐序和白献之一同闭上眼睛,水为媒,水如镜,槐序和白献之的心神一瞬间落到一片通明的世界里。 天空是温暖的明黄色,大地是细碎的朱砂赤,槐序和白献之都没有形体,而是以心相显现,一个是山中月,一个是光中槐。俄而风起云涌,天昏地暗,电闪雷鸣,黑云压城,魔气森森。这是白献之在演化一身所学的道法,或是正道或是魔道,正如同他若说一般,险恶可怕。 但不拘万象森然,何种变换,都熄灭不了一缕灵光。这缕灵光可以是云中月,可以是水中花,可以是电中紫,可以是雷兄赤,可以是魔气中的花火,可以是道法中的玄光,这就是槐序演化而来的心相。 碗中水极为平静,哪怕心相世界已经天翻地覆,这碗水纹丝未动。以水为媒,槐序拉着白献之进了六道轮回盘的镜中世界,两人心相碰撞、交融、演化、破灭,彼此的道与理相互吸引相互排斥,相互融合相互厮杀,最为直白的将彼此的一切显露出来。 借着六道轮回盘的推衍之力,穷极两人的智慧和所学,碗中水纹丝未动,但水中却有易碎的□□流淌变换。 这一枯坐,仿佛经历了数百年,又仿佛经历了数千年,两人的智慧想融合,起初只是在心相世界中相互印证,随后便是在轮回中一次次演化论证。 六道轮回盘中,仿佛一世一世的转生,在一次次的生命中相遇、修行、推衍、融合当中,终于在第十二世,两人于山中闭关,双双证道,自轮回中清醒过来。 啪!装水的碗忽然碎裂,一道青光一道白光从碗底飞起,破空而去,就要逃离。槐序和白献之各自伸出手,青光不由自主落在槐序手中,白光落在白献之手上。 loubiqu.net 白献之捏着手中白光,白光渐渐消止,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而槐序手上的青光则化作一册书卷。 槐序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白献之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小心将他扶到藤椅上,伸手探了探他的法力,道:“师兄太心急了,运转小轮回耗费法力心神,损伤了元气。” 槐序脸色有些发白,脸上有了些许倦怠之色,闻言道:“早一些晚一些并无分别,你我于轮回中穷尽智慧,方得此二书,索性一鼓作气,也省得日后麻烦。” 哪怕有六道轮回盘为依托,运转轮回也不是全无代价,摩耶三相运转轮回,也难以支撑他们十二世的损耗。于是槐序不但法力耗尽,心神也近乎枯竭。若非南疆一行立下功德善果,法力大增,恐怕槐序能支撑道第七世,就已经殊为不易。 白献之伸手往槐序体内渡转元气,法力运转,白献之便忽的怔住。他的法力变了,虽然依旧以玄阴秘录为根基,但其内里,却有一团萤萤之光。天地阴阳,玄阴表阴面,便是永世的黑暗和沉沦。修行玄阴秘录,最可怕的劫数不是外界的灾劫,而是本身被黑暗面的同化。 黑暗中的静谧和祥和,黑暗中的深邃与广博,一旦沉迷,便可能心神冻结在黑暗当中,要么肉身僵化枯死,要么便被黑暗同化。说起来好听,便好似道化一般,与天地融为一体。但人修行,哪个是为了和天地融为一体而修行的。 但是此刻却不同了,静极思动,暗中生光,由这一点灵光在,就不虞担心会玄□□化而去。 白献之打开槐序的书卷,是一册经书,平直易懂的写着《光明经》三个字。白献之不由得一笑,这还真是槐序的风格。翻开光明经,却不仅仅是炼气之法,而是性命双修,修行灵光,灵光萌发,便会自然而然萌发气感,生出法力来。 白献之看过,便知道这部经中炼气之法不过尔尔,若有人能耐得住寂寞,专修光明经,恐怕至少要数十年才能小成。但修性之法,就远超炼气之法,但凡灵光萌动,就不惧内魔,不会被法术所影响。 玄阴秘录这等直指天仙妙道的道法,也可以用光明经化解内魔,其他法术,更是不在话下。 白献之不去看自己手中的绢帛,也知道其中必然是自己和槐序推衍出来的二十四种狠绝的道法,以及驾驭道法的洞玄炼气术,这一张绢帛便可称之为洞玄经了。光明经和阴符经,互为表里,同出一源,二书合一,便是有一部直指天仙妙道的天书了。 槐序已经沉沉睡去,修成地仙,精气神饱满,原是不会这么深沉的睡眠的。槐序是累了,是累极了。 白献之看着他的睡颜,槐序是极沉静的,睡着了更是如此,除了细微的鼻息声,便再无其他动静。黑色的发散在藤椅上,乌黑的光滑的色泽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白献之手指动了动,终于没有忍住,捻起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 白献之半蹲在槐序身边,耳边是他呼吸是轻微的声音,如同羽毛划过皮肤一般,搔动了他的心弦。从小轮回中出来,最好的做法是闭关或者游历,把轮回中的种种从脑子里洗去,唤醒“今生”,不要被轮回影响太深。 然而十二世相处,哪怕是为了推衍道法,十二世的朝夕相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也没有人会比对方更重要。 假作真时真亦假,莫说轮回中的真与假分不清,便是分清了,那轮回中的人呢?心相轮转,没一个都是你,没一个都是我,再没有比彼此更亲密的关系。 白献之头疼似的敲了敲脑袋,他了解槐序,就像槐序了解他。 所以师兄啊,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哪一种都够白献之头疼。 白献之看着槐序的安静的睡脸,静谧得仿佛枝头绽放的花。安安静静的绽放着,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忽然恶作剧心起。 反正也不会被发现。 白献之暗道,他缓缓起身,看着槐序的闭上的双眼,害怕下一刻这双眼睛就会睁开,把他的小心思小动作尽收眼底。 “反正也不会被发现。”他在心底又重复了一边,给自己鼓气,心如擂鼓。 白献之缓缓俯下身体,他甚至能感觉到槐序的鼻息触碰到自己的脸。 心如擂鼓。 白献之脑子里一片混沌,盯着槐序的嘴轻轻吻了下去。 柔软而且温热。 槐序的鼻息喷到白献之脸上,白献之才受惊一般抬起头,仓皇而走,从藏经阁离开。 槐序似梦呓一般翻了个身,沉浸在黑甜之乡。 自那日之后,白献之有意无意的躲着槐序,槐序元气损耗过巨,基本都在打坐恢复当中。等槐序花费数月恢复精神,白献之已经调整过来,如同往日一般大献殷勤。槐序不明就里,并不明白师弟这是怎么了。白献之自然不会说,只是视线交错的瞬间,总有一种欲盖弥彰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在两人再次准备出行的时候才渐渐淡去。 某一日丹房出丹,香云如盖,瑞气纷呈,惊动了炼气存神的槐序。槐序来看,才发现是三春道人炼成一炉羽仙丹。 三春道人道:“我随得了师尊所传人元丹法,却一直让宝珠蒙尘,若非大王指点,我也不能得见真传。”三春道人说着,脸上浮现些许自嘲,当初他那般秉性,贪婪、怯懦、软弱,被槐序俘虏便三二一将一切身家都抖落出来,如今想来,便真是不堪回首。 反倒是在兰若寺住下,执掌了丹房,膝下无数小妖环绕,渐渐把本性唤醒,更加沉稳内敛,更有“人性”。 “只是大王得了人元丹法,希望也不要忘记承诺,将我这部丹法送回长春观我大师兄处,莫让我长春观断了传承。” 老道人言辞恳切,又是槐序早就应下的,当下便答应了。其实不只人元丹法,地元丹法在二春道人被化作石像镇守青山时,也被他以六道轮回盘的入梦之法知晓。槐序虽然得了传承,却不曾修行地元丹法,他自怀传承,还做不出贪墨别家真传的举动。 便是已经修行的人元丹法,槐序也不准备传下去。 三春道人将羽仙丹装了一瓶,道:“这羽仙丹乃是我师门独传秘药,凝聚天清之气,洗经伐髓只是等闲。若以我师门羽仙诀配合炼化,九丸之后,通体清灵,可凭借肉身御气遨游,踏足虚空犹如鸿羽,虽然不是真正的羽化登仙,却也有几分神妙。请大王将这九丸送给我大师兄,想必他也不会吝惜羽仙诀。” 这羽仙丹和羽仙诀何止是有几分神妙,而是大有用处。修行中人,元神乃是清灵之体,可以遨游虚空,但肉身沉重,若要飞行,只能以遁法相持,或是凭借强大的法力托举。这便是槐序也无法突破的桎梏。羽仙丹和羽仙诀能有这等妙用,虽然仍需御气,却也无比高明了。 三春道人道:“若非一场帝流浆,山中多了不少芝仙、参仙等灵仙,我也炼不出这羽仙丹。早在老道破门而出的时候,长春观的羽仙丹便没有了,空有羽仙诀,也不过只是事倍功半,不得圆满,故而还请大王相助,我师兄能修成羽仙体,大王也能得羽仙诀。”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有着报酬,槐序自然不会拒绝,道:“过几日吧,过了立秋便走。” 95.第九十五章、万化参差谁信道(四) 热门推荐:、 、 、 、 、 、 、 立秋之前,槐序和白献之花费三十六日,以阴敕符授催开山石,改动山势,将黑山化作一座后天阵法。这事其实槐序早就在做,修桥铺路之时就暗合阵法,如今和白献之联手,两大地仙倾尽全力,方竟全功。 山也是阵、水也是阵、树也是阵、石也是阵,依托天地伟力,演化无穷道妙,将黑山改得如同铁桶一般。等闲地仙,也不得其门而入,更何况有青槐镇守,便是地尊再来,也必然只能落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仅仅将地仙拒之门外并不是白献之的最终目的,槐序闭关恢复元气之时,他就已经着手传授玄功,将天书拆解,以光明经为核心,传授给了山中大小精魅妖鬼。白献之将天书放到青槐之中,但凡妖鬼持名叶虔诚祷告,都会获得与自己体质符合的天书残卷。 随后又将消息散布出去,让山中妖鬼明天危局所在,并言明有意招募妖鬼为军,为守护兰若而战。 槐序令黄十九郎于鬼市立下点兵台,只要能通过点兵台的测试,便可化身为兰若寺的驻军。这是他动用山神的神职建立军队,加入军队便可获得一缕神恩垂青。不要小看这一缕神恩,这代表着神灵的守护,只要白献之不死,神位不落,兰若寺的军队都是合乎天条律法,可以不堕地狱的。 点兵台初设之时,便人满为患,一如白献之所料。 倘若世上没有容身之所,又有人要来剥夺你最后一块立足之地,那么,不过以死相拼罢了。 虽然众志成城,但白献之也没有肆意扩军,而是精益求精,小心又小心。并不是所有妖鬼都适合战斗,每一个妖鬼,虽然不能代表着寻常意义上的生命,却代表着比生命更高的灵。 被这样信任着的黑山君,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才行。几个月下来,黑山军不过堪堪有了雏形,拥有鬼怪三百,妖魔三百,后备五百。这个数目放到南疆和地尊一战当中,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白献之深知,兵贵精而不在多,以白献之推算,兰若寺能养三千黑山军便是极限,不可能更多。只是这一千一百余妖鬼虽然放到凡人当中都是厉鬼凶魔,拿来对付地仙却绝不够看。但有大阵凭依,拿来镇守山门却是绰绰有余了。 “若天下大乱,我带着黑山军多去扫荡妖邪,他们便很快就能成长起来了。”白献之暗道,若要练就厉鬼凶魔,他实在是行家里手,若非转世以来立志正道,白献之有的是办法给鬼军提升实力。 “魔道功成,后患无穷,实在不值得。”白献之垂眸思索着黑山军的前途大事,渐渐有了眉目。 loubiqu.net 转眼间夏去秋来,白献之和槐序不眠不休三十六日炼成大阵,阵成之日,正是立秋。天降肃杀,渐渐就有一股萧索的气息发散出来。 白献之天人交感,对天地轮回格外敏感,而槐序比他更敏锐一些。 槐序和白献之站在山顶,嗅着风中渐浓的金气,道:“走啦,答应了三春立秋就出发的,再耽搁就要冬至了。” 上都虞城,古称长安。项氏斩赤蛇于长安,便在长安建立了虞城。作为国都,虞城的繁华,远超旁人所能想象。道路四通八达,商业繁荣,车水马龙,有远在西域的商人不远万里而来,也有海外的使者前来朝贡。 这一座都城,哪怕是龙气渐衰,它也不会衰落,反而蒸蒸日上。人气汇聚蒸腾,远远观望,便如同一轮金色的太阳,什么妖魔鬼怪、邪祟孽障都不敢靠近。仅仅凭借气息,这虞城便可以将人仙之下的妖魔鬼怪刺伤。 槐序没有进城,只是遥遥观望,便觉得双目有些刺痛。他看得不仅仅是虞城的人气,也在感应虞国的龙气。虞朝坐拥天下五百年,大限将至,将迎来大劫,渡过去,仍旧有五百年的机缘,渡不过去,分崩离析只在眼前。即便如此,这条老龙的威严也足以让人胆寒。 槐序望气,便见一头老龙在云气中沉睡。说是沉睡,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运动,龙气随成龙形,却不是真正的龙,有聚散离合,但大体上还是老龙的模样。鳞爪俱全,有新生的龙鳞,也有老化的鳞片。 槐序知道,若是这条龙完全换上新的鳞片,便如同浴火重生,再增一劫气数。 “果真蔚为大观,让人惊叹啊。”白献之看着虞城,有些感慨。 槐序知道他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黑山老妖叱咤南边,却没有来过北地,而五百年前的齐国也是北定都。这样繁华的人道景象,便是仙神在世,也会惊叹。 “只可惜我们暂时不能进去,不然倒可以好生游玩。”槐序有些歉意,龙气所在非同小可,成就地仙之后,虽然比不过龙气,却也是气运恢宏。两团气运交汇,极易引发一些事故来。除非铁了心入世,很少会有地仙往人皇身边走动。 槐序能够以火罗伞隔绝感应,但两位地仙,却难免力有不逮,为了安全,最好暂时远离。白献之想去却有估计,槐序不能满足他的心愿,心里便有几分歉意。 白献之笑了一声,道:“今日不成,改日便是,虞朝倒了,虞城可都未必会衰颓。”白献之不在意,槐序便轻轻笑了起来,惹得白献之多看了几眼。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太乙山与虞城相去不远,槐序和白献之绕过此山,特意来一睹虞城胜景。再从虞城南去,到太乙山寻找长春观。 太乙山在虞城中素有仙都之称,这山的钟灵毓秀,便仿佛仙境,松涛如浪,在千山万壑之间回趟,清越动人。 槐序和白献之都不由得动容,黑山也能称灵秀,但与太乙山相比,却又逊色不少。 “福地洞天,造化所钟。”若非扎根在黑山,白献之还真有在山中常住的心思。 踏足仙都,白献之才微微皱眉,道:“偌大太乙山,竟果真无神么?” 名山大川出神灵,非但出神灵,还会出大神。除非是被各个宗派占据,这些宗派从神灵手中接过守护山林的责任,才能请神灵离开。 槐序道:“太乙山只有长春观一家道门,许是长春观接去了神灵的职责?” 槐序曾于梦境游览过二春道人和三春道人的轮回,但三春道人和二春道人的记忆里也并没有这些记载。 太乙山之大,除了长春观,也有些其他的门派,但大多都是凡人修建的庙宇,真正有道行的只有长春观一家。这等洞天福地,而长春观却是只有三个弟子。每一任观主都会收三个弟子,依据资质传下三元丹法,最后只有一个会成为观主,剩下两个都要离开太乙山另寻出路。 独占宝地,却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纵然长春观有过人之长,却必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天下福地洞天太少了,凭借武力,长春观不可能如此安稳。 至少在二春和三春两位师兄弟的记忆里,所谓的宗门,只有一个山谷、一条黄狗、一间道观、几亩药田、六七间精舍罢了。 竹屋草房,毫不出奇。 但在长春观修行的那些日子里,有限来拜访的强大的修行中人,却意外的对这破道观充满了尊敬感。哪怕是对年少无知时的他们,也意外的宽容,总是笑脸相对。 沿着记忆里的路向前走,穿过山涧深谷,于太乙山深处,槐序和白献之找到了长春观。槐序没有来过这里,却对这里比谁都熟悉。当记忆和现实重合,槐序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 还真谷,从谷口进入,槐序和白献之便感觉到流淌在山谷中的生气。槐序道:“还真谷地势特殊,四季长春,没有风霜雨雪,只有一条小溪流经。” 果然,即便是立秋,山谷中也没有半点秋意在,仿佛被春天的气息驱散了一般。 走过山谷两侧种植的药田,走进长春观,便看见一只大黄狗绕着一个小道士打转,既是兴奋又是欢快,见到有陌生人进来,黄狗才调转头,露出尖利的牙齿,目露凶光。 “大黄!”小道童呵斥一声,青春年少的面孔露出几分欣喜,道:“你们来啦。” 槐序一怔,道:“我们来了?” 小道童道:“我早知道你们会来,所以在此等候。”他说话时,脸上的担忧和沉凝还没有消退。 槐序还没有开始问,道童便已经开口。 “你们是来找我师父的吧?他不在观中,现在观中除了我和大黄,谁都不在。” “有个大坏蛋把师父打伤了啦,师父被我送去小叶禅师那里去了,你们去早些,或许我师父就不会死啦。” 槐序眉头顿时拧起来,道:“怎么回事?” 96.第九十六章、万化参差谁信道(五) 热门推荐:、 、 、 、 、 、 、 小道童还没有回答,白献之先抽抽鼻子,看了道童一眼,忽地钻进道观中,往后院走去。小道童伸手欲拦,想了想,却有没有伸出手。白献之已然进了后堂。 小道童轻叹一声,蹲下身子继续逗弄大黄狗,道:“大黄啊大黄,你可是越来越肥了,不过比以前健壮许多。” 大黄伸出舌头狠狠地在小道童的脸上舔了舔。 这厢,白献之已经出来,在堂前喝问道:“小道童,你这后院的两具尸骨是怎么回事?” 槐序伸手拎起小道童是衣领,将他带往后院,大黄狗汪汪直叫,恨不得扑上来要槐序一口,却又忌惮伤了小主人。只是吠吠而鸣,却在寻找时机,随时就要伤人。 大黄狗忠心可嘉,槐序非但不恼,反倒赞赏。只把小道士拎到后院,果见后院并排躺着两具尸骨,尸体身边推着柴薪,这时候只要一把火,便可将这两具尸体化作飞灰。 槐序把小道士放下,上前验过尸骨,这两具尸体俱是精气流失而亡,脸上还挂着无比的惊恐。 “脸上没有痛苦,瞬间就被夺去了生命。” 槐序站起身来,面容惊恐的尸体干枯得如同老树枝。 “而且……” 槐序伸手,两朵金花落到尸体上,瞬间金色的火焰覆盖了尸体全身,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两具尸骨上响起,血红的气息烟花一般燃烧殆尽。 “不仅仅夺走了精气神,还在尸体里种下异气,天色一黑,就会尸变。” 槐序回过头道:“长春观历来只收徒三人,以体格来看,这应该是你的两位师兄?师兄死了,师父垂危,你不伤心?” 小道士摇了摇头,眼中有着莫名的神采,他的目光极其深远,仿佛看穿了时空一般,道:“这是天命。” 白献之忽然冷笑,道:“恩师垂死,师兄丧命,你却空口说天命,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天命?” 小道士的眼神幽深,完全不像个少年人,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扭转天命。” xiaoshuting.info 少年人未曾长开的面孔,分明有着与世隔离的苍茫和悠远,如同仙人一般。 说着这话,他似乎觉得失言,脸上有些悲哀和痛楚,道:“师父被人打伤了,我送他去小叶禅师那里,走的时候便告诉他们紧闭房门,有任何动静都不要理会,他们却没有听……” 槐序忽然道:“这么说来,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知道你师父会重伤,知道道观里有不祥,知道尸体会尸变,也知道我们回来。”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 小道士不过鬼仙境界,才能够在定境中感应到“我”,能够一灵不昧,凭借什么,居然能知道这些。 小道士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你能找来长春观,显然也对我观中之事有所了解。我观有三元丹法,我修行天元,可以冥冥中窥得天道,因此皆有预感。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长春观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也知道那坏人就在虞城里,知道观中有不祥,但是……我无能为力。” 人能防备已知,却无法防备未知。而什么能比一知半解更恐怖?窥见了江河奔涌,却看不到江河有道可行,窥见了巨兽利齿獠牙,却看不到它也是血肉之躯。 槐序和白献之都忍不住有些为他感到悲哀,也觉得心有戚戚。越是道行高深的人,确实畏惧天命。徜徉的命数的长河里,时刻都有倾覆之险。 槐序打断他,道:“走吧,带我去见大春真人。献之,你留在这里,看能不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说着,他略有迟疑,道:“小心祖师堂,那里是禁地。” 小道士眉头紧皱道:“祖师堂万万不可靠近,否则必有横祸。” 槐序不理会他,抓住他的领子,衣袖从护主的大黄头上拂过,这头衷心的大黄犬便沉沉睡去。槐序带着小道士走出还真谷,道:“那小叶禅师在哪里?” 小道士道:“小叶禅师胆子小,你不要太凶。” 槐序驾着遁光在太乙山中遁形,落到山中一处丛林,降下遁光,看着林中密密麻麻的古树所成的精魅,醒悟道:“小叶禅师不是人类。” 这山中的古树成林,远比黑山壮观,自然的亲近气息让槐序都不由得觉得暖洋洋的。 小道士道:“你跟着我,不要走错了,陷入阵中可就不容易出来了。” 槐序摇摇头,道:“不需要。”说着,便径直朝森林深处走去。 小道士不由得担忧叫道:“不可!”却只见古树轻轻颤抖,从森林中缓缓让出一条小路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槐序走进树林深处,小道士才连忙追了过去。 树林深处有一间庵堂,庵堂里有阵阵念经声,念得是地藏王的度亡经。 “小道士,你师父怕是死了。” 小道士不由得笑道:“不是不是,小叶禅师只会念这一本经,我师父定然无事的。” “既然是禅师,哪有只会度亡经的道理?”槐序有些啼笑皆非。 走进庵堂,槐序环顾四周,不由得感慨道:“也不知道是哪位道友遭劫留下的遗身。” 小叶禅师听到他说话,回头道:“你竟看出来了?” 小叶禅师穿着僧袍,满头的头发都是叶子,无怪他小叶禅师的名头。禅师见着槐序,大叫一声,将僧袍挡住脸,就要跳进床底。 “臭小子我和你何愁何怨,你竟然带我的克星来这里!” 小道士奇道:“这位道友是……”他说着便是一顿,却还不曾问过槐序的名号,有些尴尬的顿住。 槐序伸手摸了摸他头,道:“我是槐序,东南一带的道友赠我兰若王之名。” 小道士道:“兰若王如何便是你的克星了?” 小叶禅师半个身子沉进土里,随时便要遁走,若非小道士在此,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闻言冷笑一声,小叶禅师道:“浮水小道士,你不是什么都知道,怎么这会儿分辨不出你身边的是个大妖魔?我是草木,他也是草木,他比我厉害,我一身本领遇到他,十成也用不出三成,可不就是我的克星!” 小叶禅师似乎认定浮水小道士是要害他,道:“我告诉你,你师傅是中了火毒,你便是拿我做药,也不可能救得活他。”说着就要土遁逃离。 槐序伸手一招,小叶禅师就再也沉不进土里,纤细的青草抽出枝叶,细细密密的根须如同绳索,将小叶禅师捆住送出地下,枝叶如同细索,将他看看捆住。 “好了,你也是参王得道,怎么这般没骨气。具是草木一宗,我不会害你,也不需要你那些许药力。” 槐序瞧不上小叶禅师,小叶禅师反倒松了一口气。青草收拢枝叶,小叶禅师得了保证,也不想着逃跑。以他得本事,也不可能在槐序面前跑出十步开外。 小叶禅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倒真有几分禅意,也确有几分佛光。这庵堂仿佛一副画卷被人撕开,露出一块巨大的树桩。树桩从上面参差不齐得断裂,槐序等人就是从缺口进了树桩里,仅仅是树桩便如同庵堂般开阔,便足以猜测这棵古树还活着的时候是多么的壮观。 小叶禅师道:“那年我年轻气盛,妄渡雷劫,榕道友为我挡去雷霆,等我醒来,他便已经没了,留下我我虽苟延残喘的活着。” 浮水小道士道:“难怪你一直念渡亡经……我还以为你只会这个。” 小叶禅师强笑道:“我希望他能往生极乐,能过得好一点。” 槐序打量着树桩,伸手在断口上细细感应,开口道:“也难为你了,当日雷霆劈烂了榕树,还残留着些许雷霆真意,你住在这里,想必也饱受痛楚。” 小叶禅师自嘲道:“这点痛比起他所承受的又算什么。” 槐序取出一棵木珠,木珠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雷纹。 “我渡劫是,便是以雷击木引春雷,雷霆过后,还剩下这一块宝贝,生就雷性,克制雷霆金铁。” 槐序朝木珠上吹了一口气,些微的旋风在树桩里旋转,蓝色的发丝细小的电流从树桩中流淌出来,汇入木珠当中。槐序收了木珠,只见这树桩之下似乎有动静响起,几个呼吸,便有一株绿苗从土壤里伸出来。 小叶禅师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叫道:“这是……这是!” 槐序伸手点了点绿苗,道:“草木生机最旺,榕道友虽然断了枝干,却在根上还有芽苞,只是雷霆气息旧不退去,无法生长发芽。雷霆中也孕育生机,这一番劫难过去,未来也是坦途啊。” 小叶禅师本该早就察觉,只是他受雷劫所困,又怎么会自己去触碰残留的雷霆真意。 小叶禅师激动的跪倒在地上,伸手去触碰绿苗,又怕碰坏了它,“活过来了,活过来就好。” 槐序笑了笑,肚子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绿苗便是再长大成为精灵,重新孕育出神志,那还是不是那棵榕树,就很难说了。小叶禅师倒未必是不明白,恐怕是情愿相信还是对方的心思更多一些。 槐序道:“小叶禅师,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小叶禅师道:“你救活了他,不管什么忙,我都会帮,哪怕是要拿我炼丹!” 槐序失笑,“那倒不必,些许小事罢了。” 97.第九十七章、万化参差谁信道(六) 热门推荐:、 、 、 、 、 、 、 槐序需要小叶禅师帮忙的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对于小叶禅师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早在庆元府槐序就曾在城中开了一扇门,这次要托付给小叶禅师的,也是同一件事。 他要在太乙山开一扇门,连通鬼市。而太乙山中,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一来小叶禅师可以帮忙镇守鬼门,二来,也是给小叶禅师留的退路。 天下若起烽烟,虞城附近必然是劫难重重,龙气生灭,对一应妖魔鬼怪都是压迫。槐序不乐意瞧见妖魔害人,也不乐意妖魔鬼怪无端而死。天地间的生灵都是无辜的,和种类没有关系。 太乙山的清净不知道能有多久,虞城是是非之地,太乙山离虞城太近了,太容易受到影响。 虞城这个是非之地,槐序是怎么也要去淌一淌的。修行人不干涉天地运转,不干涉朝堂更替、王朝兴灭,但若是有幕后黑手试图操纵天下,人为的掀起大劫,心中稍存正义的修行人,都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底,仙从人旁,地仙神仙,妖仙鬼妖,都脱离不开人字。 小叶禅师心中忐忑,槐序说简单的事情,也许对小叶禅师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槐序便把开门的事情告诉他,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 浮水小道士坐到大春真人的身边,细细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大春真人是火毒入体,从内腑烧起,直入昆仑,烧得四肢火热,法力沸腾。若非长春观的炼气术在吊命一道上颇有建树,大春真人顷刻间就要烧成干尸。 小叶禅师道:“你送他来我这里,我本想以药救他,但火毒过盛,我这药力本身又是烈性,只怕会助长火势,便不敢动手,只以参露喂食,压制火气,补充元气。” 浮水的脸上并没有意外,他轻轻叹气,看着大春真人的脸色分外柔和,道:“小叶禅师已经帮了我不少忙啦,若非禅师,他未必能撑到这时候。他啊,就是性子仁善,过于温吞,对生命极为看中。” “我长春观在太乙山立足早已超过千年,历来人丁不兴。五百年前霸王龙兴,斩赤蛇于长安,镇压天下十八路妖魔鬼怪。五百年前,霸王和正阳宫的地仙亲在来我长春观,求我太师祖碧水先生,请碧水先生镇压这最后一路妖魔——昔年的长安君。碧水先生本不欲趟浑水,但霸王皇命在身,不得长生,若无人镇压,长安君脱困必然生灵涂炭,便勉强同意。” 浮水似乎在回忆往事,幽幽道:“长春观镇压长安君,太乙山上的仙门便渐渐离开。一则要镇压这恶鬼,非要集福地洞天的气数不可,二则谁都知道,长安君必然有脱困的时候,此獠一旦脱困,太乙山上的仙门都要遭劫。于是这福地洞天便只有我一家独享。” 槐序道:“祖师堂中镇压的便是长安君?” 浮水道:“不错,这本是我长春观不传之秘。” 槐序道:“可你如今又告诉我了。” 浮水道:“这个秘密不能被恶人知道,否则我长春观这点基业便要毁于一旦。我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自然是因为你是可以托付这个秘密的人。你有一颗真心,我不会看错。再则,我若不说,你也要去探,与其让你费劲心思,不如让我直接告诉你。你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不担心你师弟吗?” 槐序笑道:“倘若长安君有能耐拿隔空拿下地仙,便不会被镇压这么久了。” “也是。”浮水笑了一声,道:“我师祖尸解成仙之前得窥天机,留下遗言,说长安君被镇压五百年,脱困之期已近,要我师父早日离开太乙山。只是我师父这人,心太善,将生命看得太重,想着能多镇压长安君一天便是一天,果然,这便遭劫了。” 他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说起这话,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本应当十分有趣,但他身上似乎有着别样的气息,更或是有着另一人的影子,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感觉不出半点不自然。 槐序看着他,眯了眯眼睛,道:“我确信在接任长春观之前,你是不应当知道这些秘密的。然而显然你对这些一清二楚。” 浮水道:“我带师父来找小叶禅师的时候,师父尚未昏迷,他自知难以活命,便把秘密告诉了我,嘱托我带着师兄逃出太乙山。然而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天衣无缝。槐序打心底里觉得这小道士十分可疑,但是他的话里却并没有什么漏洞。不好逼迫太甚,也因为没感觉到恶意,槐序便轻轻放过。 走到大春真人身边,槐序伸手朝他的灵台探了过去,青色的光芒从他手上钻进大春真人的灵台,探向大春真人体内的火毒。下一刻,火焰猛地从大春真人的灵台上窜出来,沿着青光绕道槐序的手上。槐序脸色微微一沉,虽惊不乱,只是翻掌一收,赤红的火焰在他手上灵蛇一般旋转,却始终无法下口。 槐序曲指捏印,中台八院莲台印,无形的之力收拢了赤红的火焰,落到手上,化作一朵曼陀罗花。 这朵曼陀罗花如同黑色的水晶,若隐若现的折射出赤红的光芒。槐序吐出一口气,道:“业火红莲……” 业火红莲,花开见恶。槐序皱着眉头,没来由想到了数年前与水月庵妙谛禅师借止水镜强行映照,观照让伽蓝寺灭亡的凶手。伽蓝寺的凶案,传言都道是伽蓝寺的僧人强行修炼业火红莲,导致业火失控而覆灭。 但只有槐序和妙谛禅师清楚,这背后分明有一个幕后黑手。一个邪恶而又强大的凶魔,能够驾驭红莲业火的厉害敌手。 loubiqu.net 浮水小道士听到槐序吐出的几个字,脸色顿时就变了,显然是知道业火的厉害。 有道是“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 非是仙佛,谁无业果。 若非大春真人心念通透,又地仙真人,已经能勘破重重执迷,不会自堕地狱,早就会在业火中化成灰烬。 浮水小道士问道:“有没有办法救他?” 槐序面露犹豫。 小道士脸上露出狠色,反手一掌朝大春真人的天灵打去,被槐序一把抓住。 “你做什么?”槐序呵斥道。 小道士面露痛苦,道:“若是你不能救他,就让我了结了他吧,至少能让他逃得魂魄,不至于沦落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槐序不由得心中为他暗暗喝彩,也为他的果决所震撼。小道士对大春真人的爱护谁都看得出来,他既然要出手打死大春真人,就必然准备好要受自己一辈子的谴责。 “换做其他人,大春真人必死无疑,但是有我在,他死不了。”槐序道。 一惊一乍,小道士几乎要扑过来,道:“你能救他!” “能!” 浮水毫不含糊道:“需要什么代价,只要能救活他,你什么都可以拿去!” 槐序摇了摇头,道:“我只需要你帮我撑伞。” “撑伞?” 槐序把大春真人带出了榕树的残桩,避免驱散业火时伤到小叶禅师和榕树的幼苗。把大春真人安置在空地上,小叶禅师也忍不住来见识见识。不同于小叶禅师这个半吊子禅师,槐序走得是正儿八经的佛门路子,或者说金仙道。同为草木精灵,小叶禅师也不由得艳羡。 槐序逃出火罗伞,黑色的伞面上火纹如同花瓣一样分布,赤色和黑色深沉呼应,如同活了一般。 槐序把伞递给浮水,道:“撑开它。” 浮水一愣,随即将伞撑开,一瞬之间天黑了,阳光消失在视野里,只留下深沉的黑暗。随后他才醒悟不是天黑了,而是伞张开了。 他撑着伞,然而抬头却分明看见了黑夜,只有槐序在发光,这光如丝如缕,有的如同繁星点点,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又隐没在他身上。 浮水睁大眼睛,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这种性光,他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小叶禅师激动的握紧了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佛门同修。 槐序伸手剥开大春真人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浮水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槐序并指切开大春真人的皮肤,将七宝枝种进他的胸膛,七宝枝熠熠生辉,牵机之术如同无数根须探进大春真人的体内,一瞬间赤色的红莲业火沿着牵机之术的根须从七宝枝上盛开出细碎的赤红槐花。 七宝枝越变越大,如同一棵树,槐序坐在树下,赤红的槐花盛开、剥落,剥落的业火化作细小的红色莲花,落在槐序是身上,在他身上铺上一层火焰大氅。 浮水瞳孔猛地收缩,小叶禅师几乎要叫出来,常人避之不及的业火,就这样落到槐序身上。浮水这才明白为什么适才他问槐序能不能救大春真人时他会犹豫,若是救人的法子如此凶险,谁不会犹豫? 槐序有苦难言,除了以他自己为容器,再也没有第二件容器可以容纳业火。业火以罪业为燃料,并不能久存。自从在止水镜中照出那个幕后凶手的衣角,槐序就一直在思考对抗业火的办法。 真正有把握不被业火所困,还是在得了秦广王的地狱图和百鬼夜行图之后。秦广王殿下的真迹承载者地狱的道意,而业火,则是燃烧在地狱中的罚罪之火。 地狱图铸就了火罗伞的根基,也让槐序悟出了业火炼金身的法门。业火真正临身的时候,槐序知道自己的路并没有走错。而这时候,他才有了几分对付那邪魔的信心。 大春真人被人以业火焚身,槐序见到业火的一刹那,就有了七八分把握,这和覆灭伽蓝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浮水说那伤了大春真人的坏人就在虞城,尽管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是槐序还是把凶手和邪佛联系在一起了。 邪佛灭正法,最后被人皇奉为国师,就在虞城之中。覆灭伽蓝寺,能掌控业火,又在虞城内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由不得槐序心存一丝侥幸。 赤色槐花纷纷扬扬,团团簇簇,花开花谢,很快便不再盛开新的花,代表着大春真人的火毒已经拔除。待繁华落尽,小叶禅师和浮水紧张的动了动,却仍旧不敢说话,怕惊扰了槐序。因为槐序仍旧被业火覆盖,并没有动静。 几个沉重的呼吸之后,小叶禅师低声惊呼道:“快看!” 业火在收敛,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随后化作槐序胸口的一朵红莲。 槐序站起身,感觉到自己呼吸时的灼热。其实业火并没消失,仍旧在他体内燃烧,而他却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业火焚身,非人燔汝,乃汝自燔。当本性圆融,智慧通透,菩提心可去烦恼,业火就像大锤,将槐序精气神上的杂志全部敲出,这就是所谓的“业火炼金身”。 槐序招了招手,浮水松了一口气,将火罗伞收起。撑着这把伞,对浮水的消耗也不小,让他脸色有些发白。 把伞还给槐序,触碰到槐序的手的一瞬间,浮水仿佛刺痛一般收回手指,业火带来的温度纵然隔着一层皮肤,也犹如隔着江堤看钱塘大潮,震撼和威胁挥之不去。 “你……你没事吧?”浮水关切的问道。 槐序呼出一口气,略略收敛了业火的温度,道:“还可以,有些消化不良。” 浮水不明就里,但是看槐序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识趣的换了个话题,道:“为什么要撑伞?这把伞应该是护身之宝?” 槐序道:“这是弥罗伞,以前我叫它火罗伞,如今它包罗万象,便可以乘坐弥罗伞了。撑伞也是为了护身,起码现在那个坏人就不会知道我来过,也不知道大春真人已经脱了火厄,更不会知道……我已经找到他的业火的破解之道了。” 最后一句话槐序并没有说出来,但浮水却明白了弥罗伞的妙用,撑开伞即可扰乱天机,大春真人至少得了恢复的时机。 槐序看着大春真人,道:“等大春真人醒了,你来通知我,我需要恢复调息一阵子。” ……………………………………爱载载的分割线……………………………… 槐序调息的半日,大春真人尚未苏醒,而槐序就已经可以控制业火了,不至于为其所伤。毕竟融入了六道轮回盘这等异宝之后,他修行的速度一直不慢。 浮水给大春道人擦干净了汗水,忽然道:“兰若王,你对做长春观的观主有没有兴趣。” 槐序眉头拧了起来,道:“何出此言?” 浮水道:“我师父如今遭劫,虽是救回来了,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元气。以他这个执拗的性子,便是拼死也不会让长安君脱逃。长安君气数未尽,而我师父却经不起折腾了。你若是愿意接过长春观,镇压长安君也并非难事,且太乙山乃是一等一的福地洞天,对你大有裨益。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天元丹法传你。” 槐序失笑道:“正道魔道,修行中人的争斗,倒有一半是道统之争,你如何就能将长春观的掌门之位让给我?” 浮水道:“你只需说你想不想要,怎么做,我自有我的法子。道统再重要,又如何比得上他的一根汗毛,我只要他平安,别的我都不管。” 槐序摇了摇头,道:“你便是有法子做又如何,大春真人醒了会原谅你么?而且便是我来镇压长安君,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另陷险境?龙气更替,大争之世,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作乱,你拦得住长安君,拦得住其他妖魔吗?” 浮水惨笑了一声,道:“我护不住他,也拦不住他,能躲过一劫是一劫,哪怕他怨我也是值得的。” 槐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绝不是浮水,不管是你对他的感情还是你知道的东西,你都不可能是浮水,那么你是谁?” 浮水一僵,苦笑道:“我不能说,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们,更不会害他。” 槐序点了点头,问道:“浮水还活着吗?” “他是长春观最后一个传人了,我怎么会害他。等我走了,他自然还是浮水。”小道士脸上流露出沧桑来。 浮水看了槐序一眼,道:“你救了他,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一道天元丹法可以传给你,只是不许你传给其他人。” 这样的事情,槐序自然不会推拒。浮水传了槐序天元丹法,道:“可惜他的两个师弟太不争气,心思不正,早早破门而出,带走了地元丹法和人元丹法,大春虽从他师叔那里求来地元丹法,却还少了一门人元丹法,功行有缺,不然不至于被伤得这般重。” “长春观缺了一门丹法,到我这一代,大师兄和我修行的都是天元,二师兄是地元,连三才也凑不齐了。”浮水说话,仍旧用了“浮水”的身份。 “如今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被长安君暗施手段杀了去,便只剩下我了。” 槐序呆了一呆,道:“听你之前所说,我以为长春观的三元丹法已经聚齐了,不想还是缺了一门。”说着说着他便笑了,道:“正巧,我这里还有人元丹法,等大春真人醒了,我便还给他。” 这倒换浮水惊讶了,道:“你从何得来我观中道术?” 槐序便将二春和三春的事情告诉浮水,浮水不由得苦笑连连,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师祖长春真人没有教好学生,致使我观中蒙羞,实在是羞煞人。” 浮水道:“你既然是来送还人元丹法的,这丹法还是要经由你手给他。” 槐序知道这是浮水并不想让大春怀疑自己的身份,便笑着应了。 大春真人的手指头忽然动了动,槐序看了过去,浮水便惊喜的叫了起来:“师父,师父你醒啦?” 大春真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浮水和从未见过的槐序。 大春真人伸手按在浮水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道:“让你担心啦。” 浮水一瘪嘴,千种担忧,万种委屈一下子爆发,眼泪再也止不住,金豆子挂了一脸。 大春真人伸手把浮水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把目光投到槐序身上,道:“这位道友是?” 槐序道:“黑山槐序,大春真人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对真人可是神交已久。” 大春真人面露疑惑,槐序便将二春和三春之事告诉了他。大春真人叹了口气,道:“他们正是我的师弟,生性顽劣,我这当师兄的没有管教好,却叫道友受累了。” 二春道人和三春道人作恶多端,实不值得痛惜,更没有理由去责怪槐序下手太重。大春真人性格温和,对生命极为热爱,槐序收留了三春,甚至没有害二春性命,他已经很感激,又听槐序是来送还丹法的,便感到十分歉疚了。 槐序将人元丹法还给大春真人,原本要将地元丹法一齐归还,但大春真人已经将这丹法补齐,便不需槐序再想说辞。毕竟这地元丹法乃是从二春道人的梦里学来的。 槐序又将羽仙丹给大春真人,将三春道人的歉意、悔过与思念一起传达给大春真人。大春真人听了,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道:“我生平最对不起的,便是我两个师弟。师父尸解成仙得早,我没有好生教导他们,叫他们逐渐走了弯路,与我离心离德,我十分对不起他们。二春性子偏激执拗,但是三春却是单纯良善的……” 说到这,大春真人想起他们满手的血腥,又不由得住声了。 槐序知道他的心结,宽慰道:“大春真人不必多想,三春道友就在我兰若寺,日后真人去看他便明白,他如今岁成鬼仙,却过得十分坦荡。” “坦荡就好。”大春真人勉强笑了笑,“三春既然炼成羽仙丹,还劳烦道友送来,大春无以为报,只有一篇羽仙诀可以与君共享。” 大春真人不避讳浮水在当面,将羽仙诀告诉了槐序。槐序听了,仔细揣摩,就明白凭借肉身遨游虚空,炼就羽仙之体,羽仙诀才是根基,羽仙丹虽不可缺,但没有羽仙丹,羽仙诀也能起到六成以上的作用了。 槐序虽然受得坦然,但一转眼便凑齐了长春观的真传,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槐序道:“大春真人可还记得是谁出手伤了你?” 大春真人神情恍惚,又回想起那个似神似魔的身影,道:“他戴了面具,我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可我记得他的气息,十分深不可测。” 槐序点了点头,道:“那人与我乃是对头,我知其神通广大,心中一直没底。大春真人与他交手过,不知大春真人能否告诉我详情。” 大春真人回忆道:“他是来释放长安君的,无声无息摸到祖师堂,将封印打出一个缺口,被我察觉,及时赶到。但若是说交手,恐怕并不适合。我是被他完全压制,他出手时只有一片烈火金光,恢宏浩大,我抵挡不住,盏茶时间就要败亡。我怕他将长安君当初,只好沟通祖师堂中的重重禁法,试图将他驱走。即便如此,仍旧不敌,被他以业火烧到身上。我本来想着,便直接血祭了阵法将他击退,他却不知为何心有估计,被什么震慑似的,反倒离开了。” “业火入体,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清了。那人神通广大,我不是对手,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突破了那个门槛。” 大春真人若说的门槛乃是此方世界数千年不出神仙,神仙境界,便是修行中人常说的门槛,数千年来,这方世界地仙真人随时数百年难得一见,却也不是没有惊才艳艳之辈,但是能成就神仙的,一个都没有。 大春真人身为地仙,并且战斗力十分不俗,占据着地利也不是那人对手,自然会怀疑他已经跨过神仙门槛。 槐序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心却渐渐沉下去。尽管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修成神仙,但显然现在的槐序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留着大春真人好好休息,槐序和浮水退了出来,山风凉爽,让人思绪为之一清。 浮水看着槐序沉思的样子,道:“你和他有深仇大恨?” 槐序想起覆灭的伽蓝寺,想起化为废墟的兰若寺,不由得神色沉凝,道:“就我个人而言,应当与他没有深仇大恨,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对上。” 浮水看着郑重的样子,忽然道:“他还不是神仙,充其量只能算是摸到神仙门槛。”说完这一句,他转头便走,不肯再多说一句。 槐序知道他必然有难言之隐,甚至,他已经大概能猜测浮水到底是谁,若他猜的不错,那么浮水能告诉他这个,便已经很难得。再说下去,便会暴露他呢身份了。 98.第九十八章、造化参差谁信道(七) 热门推荐:、 、 、 、 、 、 、 大春真人火毒已去,听说白献之还在长春观,放心不下,立刻就要回去。浮水好说歹说劝不住,只得随他回了长春观。 长春观中空无一人,大春真人到了祖师堂,果然见到祖师堂下的禁法有被打开的痕迹。 “黑山君怎么进去祖师堂下了,长安君被镇压于此,地下已经成了一方阴界鬼国,黑山君这么下去实在不妥。” 槐序环顾四周,在祖师堂不远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扭曲的土偶。 “真丑。”槐序毫不客气的嘲笑了一声,伸手在吐偶上一点。灵光涌现,土偶拉长了身形,化作白献之的模样。 “师兄,祖师堂下有异动,我要下去看看,我未曾感应到威胁,不必担心。”白献之说着,又光芒散开,化作土偶。 槐序接住下落的土偶,伸手轻轻揉搓着,土灰悉悉索索的洒落,露出了和白献之一摸一样的土刻。 “所以说,还真是丑啊。” 槐序把土偶揣进袖子里,对大春真人道:“真人莫急,我和师弟自有感应,他说没有危险,便不会有事。真人大伤初愈,还需要多修养修养。” “是啊,师父。黑山君乃是山神,又是地仙,道行高深,长安君也不过是一个地仙鬼王,奈何不得黑山君的。而且师父你现在这个样子,下去也帮不上忙的。” 大春真人迟疑,“真的无妨?” 槐序笑道:“我还会害自己的师弟不成?” 看槐序的模样,也知道他对师弟十分爱护,大春真人便略略放心,道:“槐道友与黑山君心意想通,一旦……” 他想说一旦有不测,自知不太吉利,便住了口。 “放心吧,师父。”浮水小道士推着大春真人,道:“你赶紧去调息,若是真需要师父,也得师父能帮得上忙才行。” 浮水小道士把大春真人送进精舍,回头便瞧见槐序把玩着土偶看着他。 “你心忧大春真人我能理解,但是这般抗拒大春真人进入地下鬼国,又是因为什么呢。” 浮水的神色阴郁了一下,随后又满不在乎道:“你会知道的,等你师弟回来。只是在这之前,决不能让他下去。” 小书亭 槐序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他看了一眼浮水,道:“希望你所言不虚,你对大春真人的拳拳爱护之心我能理解,便也望你体谅我师兄弟的情谊。” 浮水小道士点了点头,道:“我不是坏人,何况你救了他。” 槐序道:“借我一间精舍修行。” “东首第一间,你虽降伏业火,也需小心为上。” 槐序在精舍里炼气存神,虽然说着不担心白献之,但思绪静下来,却忍不住摩挲这土偶,想要一窥究竟。 槐序到底是忍住了,他和白献之冥冥中自有感应,并非虚言。这会儿,白献之必然是平安无事的。若是借着土偶或者感应显化元神过去,实在太过耗费心力。背靠虞城,槐序不敢肆无忌惮的露出破绽。 一如槐序感应,白献之这会儿不但平安无事,反倒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自槐序带着浮水离开,白献之在长春观探查可能留下的线索,搜寻到祖师堂附近,却被祖师堂中冥冥中的呼唤所吸引。 “有趣,在本座面前玩勾魂术,本座便陪你玩玩。” 白献之顺着祖师堂中的呼唤走进禁法,进入地下鬼国。所谓地下鬼国,和兰若寺所在的阴界本是一物,建立在阴与阳、生与死的边界,既不归阴土管辖,也不受仙神律法。 长安君被镇压在太乙山已经有五百余年,他本来的旧部,以及后来在中阴界中诱惑或者偷盗来的魂魄在阴界中聚集成形,近乎一座王城,拥立长安君为王。 长安君坐拥王城,以魔法将王城和自己练为一体,除非以无上法力将这个阴界抹去,否则长安君都不会死亡。 白献之瞧出端倪,暗自思索长安君的身份,却不料才入王城,就有宝马香车美人前来迎接,将他奉为上宾,送入王宫。又有三司大臣亲自引路见礼,将他迎至后花园,见到了长安君。 “上宾前来,不胜欢喜,来,上座。” 长安君生得好皮相,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笑脸相迎,白献之也不好诘问。 酒过三巡,白献之微微有些不耐,长安君知道不能再装神弄鬼,便道:“五百年前便仰慕黑山大王的风采,不想五百年后我们才有机会相见。” 白献之仔细看了看他,这才叹道:“原来是长安君,我早该想到,长安城附近,除了你还有谁会被镇压在太乙山。” “不过,五百年前你我虽同为妖魔,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如今却以勾魂术唤我?” 长安君哈哈一笑,道:“五百年前天下十八路妖魔,你黑山老妖独占东南,长江水魔曾试图进入东南,都被你打得仓皇而逃。我们这些妖魔虽没有排个高下,但隐隐约约,却都认为你最神通广大。” “姓项的气数鼎盛,雄霸天下,将我们十八路妖魔都陆续镇压,我被镇压前,都不曾听说他去动你。” 白献之嗤笑一声,道:“你们是妖魔,聚敛天下妖魔鬼怪,自称妖王魔王,虽然势大,但力量并不来源于自身。而我虽也称妖魔,却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名头,养着些许小妖怪,也不过是为了日常起居之用。” 长安君点头道:“不错,若没有这些旧部,我也称不上什么鬼王。天下妖魔众多,那十八路大妖魔的名头怎么也算不上我的。” “只是没想到五百年后,黑山老妖居然走了正道。” 长安君感叹一声,看着黑山老妖的眼神不免就有些诡异。 白献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安君,道:“我行魔道,因为我恨这世间污浊,我走正道,因为我爱这世上光明,有问题?” 长安君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只是感慨,你我都一样。” 长安君轻轻抖了抖袖子,一缕清风从袖子里飘出来,化作浑浑噩噩的浮水小道士的模样。 朝阳初生,天空被晕染成一片深沉的绛紫色。绿意浓重的草木并没有受到秋意的点染,枝叶上露珠熠熠生辉。 大春真人盘坐在药圃前浑圆的大石头上,这个道人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分明是三春道人中最年长的,却最是年轻。其实长春观的道法最善延寿,反倒是二春和三春将自己练成那般垂垂老矣的模样才是少见。 大春真人衣衫单薄,头顶有一缕白气缓缓升起,迅捷时如同灵蛇吸气,迟缓时如老龟盘月。道人生得清瘦,丰神俊朗,眉目温和,即使不看他的眼睛,也能知道这个人必定是个善良的人。 浮水小道士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大黄狗,大黄狗随着他的动作打滚奔跑撒欢,乐此不疲。浮水小道士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大春真人,目光平和带着眷恋,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对大春真人的依恋。 “浮水小道士,你这样看,不怕他发现吗?”白献之走到他身边,身上带着几分刺骨的阴凉。 浮水小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发现也没什么,他是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的,最多只是觉得我遭逢大变对他越发依恋罢了,根本不会想到别处。” 他说出口,却仿佛带了几分埋怨,倒是希望大春真人想些别的什么似的。 白献之笑了一声,道:“总不能希望他往坏了想你。” 浮水看了他一眼,道:“莫说我了,我只是瞧瞧罢了。你呢?你师兄待你至诚不假,这种至诚,便没有叫你觉得沉重?我长春观历来便有尸解成仙之法,大不了日后与他仙界相见。而你要跨过那道槛,未必比我容易。” 白献之也笑不出来了,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着相互抱怨起来。一个总说我师父如何如何,一个总说我师兄如何如何,说来说去,又是哀叹,便又都自怨自艾起来。 槐序从房里出来,瞧见一大一小表情十分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们这是相见恨晚了?” 白献之递了个眼神给浮水,浮水心领神会,道:“难得遇到合得来的。” 看了槐序,又不由得有些惊讶,道:“这才几天,你就把天元丹法和羽仙诀练成了?” 槐序一身清气凝而不散,分明是已经摄取到九天清气洗涤肉身,初步练成羽仙之体。九天清气难以摄取,除非练成天元丹法,才能轻易取来。长春观历来修成羽仙诀的,要么本身就会天元丹法,要么是会天元丹法的人帮助摄取天清之气,再没有第三种成功的可能。 槐序笑了笑,窍穴自封,天清之气被封在体内,这用的又是人元丹法中的敛息术。浮水小道士仿佛看着怪物一般看着他,道:“千百年来,若说有希望突破神仙关隘的,你必然是第一人。” 槐序沉吟,问道:“和那凶贼比起来如何?” 浮水皱了皱眉头,道:“我虽不知道他的天资,但必定是比不上你的。若是晚上一个甲子,他必然不会是你的对手,但如今你们对上,你有四成机会可以逃得一命。” 言下之意,还有六成可能性是连活命都难。 槐序重重吐了一口气,道:“他真的还不曾修成神仙?” 浮水摇了摇头,道:“那夜我师父被他打伤,他本拟痛下杀手,被我显露气息,将他惊退。我虽没有见到真人,但能被我吓退,想来也不可能是神仙。” 槐序笑道:“不是神仙便好说了。” 槐序自忖自己在地仙境界虽然不曾达到极致,但对自己也有着足够的信心。 浮水将这种信心看在眼里,便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白献之道:“我和师兄一起,怎么也有一搏之力。” 便是结果不如人意,至少也死生相随了。 天色大亮,太阳真火渐渐炽烈,大春真人便从调息中醒来。见到白献之一身鬼气还未散尽,上前问道:“黑山君可是探明祖师堂后面的封印了?” 99.第九十九章、万化参差谁信道(八) 热门推荐:、 、 、 、 、 、 、 “我已有可以对付长安君的法子,可以叫真人一劳永逸!” 白献之徐徐说来,在大春真人心中却激起千层巨浪。长春观五百年来,祖师碧水先生为镇压长安君未得善终,师父长春真人虽尸解成仙,却也为长安君耗费无数心力,而今长安君脱困之期又至,大春真人甚至有与长安君同归于尽的心思。如今白献之说有可以一劳永逸的法子,大春真人便有些情难自禁。 只是思索一番,大春真人却说:“长安君气数未尽,黑山君想对付长安君,只怕代价不凡,我虽深忧魔患,但若因此让黑山君受罪,更非我所愿。” 白献之轻叹一声,道:“大春真人慈悲心肠,只是我这法子,说穿了不值一提,但唯独一样物件难得。” 大春真人问道:“何物?” 白献之道:“真人的信任。” 大春真人不解,白献之便和盘托出,将自己的身世来历说清,道:“五百年前我是黑山老妖,奉行魔道,清洗污浊,我深恨这世间犹如泥沼,人心鬼蜮,浑浊不堪。但五百年后重活一世,才再师兄身上见到光明,晓得清浊之辨,明了善恶两仪。” “大春真人若是信我,我确有降伏长安君的法子,却不是镇压他,而是将他收为麾下,化作我黑山禁卫,严以军法治之,疏导、约束,以正御邪,以此解厄。” “我要折服长安君并非难事,此事难就难在大春真人是否可以信任我,是否可以信任我兰若寺。” 大春真人细细思索,却觉得这法子并非不可行。但大春真人却觉得这并非是他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如何解脱的问题。大春真人当然相信黑山老妖有法子折服长安君,将其收为麾下,并严加管教。 “并非我不信黑山君,正因黑山君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得多考虑一些。黑山君可以收服长安君,但千百年后,黑山君修行有成,正道成仙,或是尸解,或是元婴升仙,又该如何处置长安君?” “一时之计或能解困,可恶性难驯,若是长安君犯下滔天罪业,黑山君也要被他连累,不得飞升。” 大春真人叹道,“我长春观受累此魔已经三代,若不叫他逃逸,第四代仍要受累。虽是善因,未必善果。” 白献之眼里浮现笑意,看了一眼槐序,道:“如何处置黑山君,不如来问我师兄。” 槐序失笑,伸出右手,掌心升起一线青光,如同树木生长一般,叉叉丫丫长出树枝,开出一朵朵金色的地藏花。槐序道:“斩断恶念,应当没有比佛法更方便的了。” 槐序有意显露,大春真人的可以看到槐序身后浩如烟海的光明,也不由得生出敬佩来。心里没有光的人是修不成这样的法力和境界的,而对于沉沦黑暗的人来说,一丝光明,都是向上攀爬的动力。有这样的光明,难怪能引得黑山老妖都心慕正道。 思路客 槐序道:“先以军法严治,真人也应该感觉到,天下大乱在即,日后再命他们积累善功,以佛法化解孽缘,总有一日,他们都能解脱。” 大春真人道:“只是那便要拖累兰若王许久了。” 槐序哈哈大笑,道:“债多了不愁,明日我在太乙山开鬼门,真人去黑山一趟再做决定吧。” 自托生兰若寺,修成十二因缘转轮经,槐序早就有了背负重担的打算。而上次白献之玄**化,槐序许下千万善功请大尊出手回魂后,便没有打算轻易成仙了。 渡人亦是渡己,这条路,未必会比清修差。 翌日,小叶禅师打开古林,树木之间露出羊肠小道,蔓延向树林深处。墨绿的苔藓、腐土里长出来孢子植物、低矮的灌木,这里弥漫着一股森林独有的气息。 大春真人早知有这个邻居,长春真人未成道前就和小叶禅师相识,故而大春真人对这位不曾见面的友人有几分亲近。 瞧他的模样,竟好似并不曾知道小叶禅师的庵堂何在。但浮水小道士背着他来此,却比他更轻车熟路。 槐序看着大春真人和浮水小道士一前一后,一个师父师父的叫,一个浮水浮水的喊,分外融洽。槐序轻轻叹了口气,和白献之对视一眼,保持了沉默。 参仙对着新苗念念有词,槐序去听,说得都是某年某月某事,一桩桩一件件,比如某年雀仙在榕树上筑巢、某年雨水稀少。槐序瞧着新苗才堪堪萌发一缕灵光,显然是听不明白小叶禅师在说什么的,但小叶禅师却乐此不疲。 槐序布下阵旗,刻下禁法,和白献之拉住手,感应开辟在阴阳夹缝之间的兰若阴界。 恍惚间,仿佛能听到兰若寺里轻鸣的钟声,兰若居八角飞檐的铜铃叮当作响。 须臾见,天空微微一暗,仿佛有一座巨大的阴影漂浮过来,只是又如海市蜃楼一般消泯。榕树的残桩上,一座拱门水一般荡漾,随后逐渐稳固下来,化作一道纠结缠绕的花纹。 这等法力,虽然称不上虚空造物,但神鬼莫测,却是能当得上的。大春真人不住赞叹,道:“也只有阴界这等介于虚实之间的地方,才能产生这样的奇景。” 槐序伸手,道:“真人请。” 大春真人走进门中,却见槐序似乎没有动弹的意思,不由问道:“你们不来?” 槐序道:“我们若去,只怕真人看不真切,不如真人自行去得好。” 槐序有这样的信心,大春真人也对黑山怀着几分期许,便含笑应了,走进门中。浮水小道士微微犹豫,并没有跟上去。 等大春真人进了兰若鬼市,门中的景象便只剩下一片混沌,再也看不清楚。 槐序指着鬼门道:“禅师不如也去看看,若是太乙山孤寂,不如带着他去黑山小住。” 参仙抓了抓头发,声音索索,犹豫道:“也好。”他认定槐序不是坏人,又是同宗,对他的建议便有考量,便跟着进入鬼门。 林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槐序三人在门前等待。浮水小道士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些许的不甘,道:“我就要走了。” 白献之讶异,问道:“怎么会这般快?” 浮水道:“我有仙职在身,实在不能耽搁。私自下界,已经违反天规,最多二日,便会有雷部正神前来查探,若是被核实,我便有麻烦啦。” 槐序问道:“你因缘在身,下界了结因缘也不可以?” 浮水摇了摇头,道:“若是了断因缘,也需汇报上峰,何况现在我因缘未满,并不是了断的时候。” “就这两日了,等我离开,他还多劳烦你们关照。兰若王,有些话我不能多说,以免泄露天机,但若你要对付那魔头,还需要从长计议,他虽不是神仙,却决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着浮水脸上隐隐约约露出来忌惮之色,槐序也不由得心生凛然。只是虽然忌惮,却不会心生畏惧。 等大春真人从鬼市回来已经是夜晚。从大春真人的脸色看,槐序也知道事情成了。 大春真人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春真人既有着信服,也有着担忧,道:“此路虽然光明,却也必定隐藏着重重魔障,兰若王还需小心。” 槐序笑道:“虽如履薄冰,却有无限欢喜。真人爱生,宁已死证道,还不懂我吗?”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开怀大笑。 大春真人同意,便大开禁法,由得白献之和槐序进去,自己坐阵祖师堂,以防不测。 槐序和白献之走进长安鬼城,长安君和三司已经在城门迎接,长安君深深揖礼,道:“多谢黑山兄成全,以后这满城阴灵,便都要托付给黑山兄了。” 白献之将长安君扶起来,道:“你修行已成,还在我之前,这兄长一称,我可受之有愧。” 长安君叹道:“当年碧水先生渡我,助我斩断恶念困锁鬼城,化身长春,拜在先生门下修行。先生因我而无缘仙府,只能兵解转世。我将他渡入门下,叫他大春。我善身已然圆满,如今恶念也将化去,虽然先你一步,却是因为连累了师傅和你才有所成就。” 白献之道:“碧水先生心甘情愿渡你,我需要长安军护卫黑山,谈不上连累不连累。” 长安君摇摇头,道:“若非师父,我如今还是蒙昧的妖魔,沉沦世事不得解脱。若非黑山兄,我要解脱恶念,也还需要数百年。如今师父成了我的徒弟,我这满城阴灵也有了去处,不必再困守此城。” 白献之道:“好生修行,莫要辜负这机缘。大春真人福缘深厚,日后飞升天界,还有相聚之日。” 想起大春真人,长安君神色柔和,看了看阴界黯淡的天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长安君伸出手和白献之双掌相对,阴界的天空顿时变换起来,阴云密布,阴雷滚滚。 黑色的阴影从长安君手上流淌向白献之,在他月白色的衣衫上缠绕着黑色的纹路。 天地动摇,整座阴界都开始颤抖,几乎崩塌,昭示这个世界的重大变革。阴云滚滚,阴雷闷响,却并未愈演愈烈,反而渐渐平息下来。有明月从云中露出,这座阴界正式易主。 长安君黑色的衮服褪色一般化作白色,白献之的蓝色衣衫却染上浓重的墨色。阴雷乍响,长安鬼城的城楼上,长安二字悄然化作黑山二字。 100.第一百章、万化参差谁信道(九) 热门推荐:、 、 、 、 、 、 、 长安君一身素色,虚踏空中,大袖临风招摇,飘然欲去。长安君拱手,神色中说不出是淡然还是寂寥,亦或是将一身枷锁剥去,反倒无所适从一般的迷茫。 只是毕竟仙人化身,只是一个刹那,便从这种空白中脱离,眉目间染上些许洒脱和笑意。 “有劳黑山中,有劳兰若王。” 长安君化作一缕白气散开,聚到槐序手中,化作一个通透的圆珠。这珠子乃是长春仙人恶念所化,如今仙人得道,过去的恶念也就化解,只要将这一缕心念收回,长春仙人下界的任务就算完成。 槐序把珠子收入袖中,就见鬼城三司上前大礼参拜,道:“见过大王,见过兰若王。” 长安君将阴界送与白献之,自己得了解脱,鬼城中的阴灵也因此而有了新主。旧主飞仙,以后的生死全在新主一手掌握。哪怕三司见多识广,跟随长安君多年,早已知道他的计划,也仍旧心中惴惴不安。 白献之身上黑色的阴影将他月白衣衫全部覆盖,化作一身玄服,他上前两步,将三人托起,道:“三位请起,三位跟随长安君,劳苦功高,而今拜我为王,也请三位不辞辛苦,多多指教才是。” 白献之以礼遇的姿态对待,才叫三司心中的大石落下,纷纷道:“不敢不敢,臣等必鞠躬尽瘁,为主公效死。” 白献之颔首而笑,姿态从容,神采奕奕,颇有几分君主气度。槐序瞧了他一眼,心底也是一笑。这抑制不住的风采,才是白献之应有的模样。 白献之入主黑山鬼城,三司引来群鬼拜见,山呼大王。坐在长安君的宝座上,白献之坦然受之,气度非凡,渊渟岳峙。 群鬼三拜,坐实了白献之的“身份”,白献之再运转元神,整座鬼城都仿佛在指掌之间,一念可倾,一念可覆。 白献之挥退群鬼,槐序方从屏风后走出来。白献之感慨道:“当年我转世而来,本拟以黑山符授敕建鬼军,化身鬼王席卷天下,却不料辗转多年,如今方实现旧愿。” xiaoshuting.info “一念可为神,一念可为魔。师弟如今得尝夙愿,可还称心如意?”槐序调笑道。 白献之哼了一声,道:“师兄觉得呢。若在旧日,我是逍遥天下的恶鬼妖王,可如今,却只是兰若寺里跑堂的二把手啦。” 槐序挑着眉头问道:“我是大掌柜不假,可哪个让你跑堂了?莫要污我。” 白献之哈哈大笑,却真切的觉得命运玄奇,如此的不可思议。人永远没有办法看透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永远没有办法猜测未来会遇到什么人。 笑闹一阵,却不能误了正事。槐序和白献之拉住手,黑山阴敕符授在虚空中大放光明,整个阴界开始震动起来。 要搬运一界,这样的法力,非天仙不可能。也就是阴界这种夹缝世界,鬼城也并不算大,合槐序和白献之两人之力,以黑山阴敕符授为凭依,揭开一层虚空,才能将这个夹缝世界和黑山阴界融合。 整个阴界反复震动,天空中的明月高悬,渐渐又有光芒从虚空中落下,阴界的东南方仿佛被水洇开的浓墨,和黑山阴界融为一处。仿佛船舶入港,阴界微微一晃,随后便稳固下来。 槐序看着逐渐被光芒浸染的黑山鬼城,鬼城中无数阴灵怔怔然,也许是光芒的刺激,也许是心里莫名滚动的“人”的情绪,有些阴灵不由得潸然泪下,而有些,则憎恶的躲进阴影里。 槐序道:“师弟,你可有得忙了。” 白献之也是苦笑,道:“ 有所求,但接下来,肯定就是个麻烦。师兄,看来暂时我是不能陪你出门了。”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总是闲不下来。” 白献之却道:“这天下大好河山虽然美,却不及我们这一亩三分地。” 更不及师兄你半分。 槐序心中有几分亏欠,说好一起去看这大好河山,却总也不能兑现承诺。只是他总有一股紧迫感,这不是有人催促他,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警示,或者说是命运的警示。六道轮回盘和天地运转息息相关,草木作为天地间轮回的一环本就与天地有感应,修成天元丹法之后这种感应更是到达了极致。 他已经很少自己做梦,他的梦境都是经历别人的人生,可近来他进入梦境轮回时,恍惚间便会看到无尽的火光。 或许是正义感作祟,或许是自身安危的警示,槐序无法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理。也无法置身事外,仙人的或许避世疏离,冷眼旁观这世间变换沧桑,但每逢乱世,也必有仙人不惜历劫扶龙。 若是没有能力,只好缩在淤泥里当一只醉醺醺的神龟,但若是有余力,也不辞借天书、授机宜。仙佛神圣纵然超脱世外,却也不乏除魔卫道的情操。 白献之留在鬼城处理接洽的问题,长安鬼城可不像兰若寺那般温和,城中积年老鬼,早就被阴煞之气冲淡了神志,要让他们遵守戒律可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完成的任务。 槐序自阴界西北方的裂缝离开,再出来时,见得大春真人。大春真人戒备的神色缓缓松弛下来,知道事成,真人纵然淡然,却也止不住欢欣。长春观受困于承诺,镇压五百年长安君,便也困守太乙山五百年。 从前正阳宫得势,皇室每年都会大加赏赐长春观,不计本钱送来各种天材地宝,可数十年前国师辩法得胜,便大肆打压正阳宫,也断了长春观的补给,现在长春观连一炉羽仙丹都拿不出来。 如今解脱桎梏,大春真人地仙之身,也彻底自由,不再受承诺所困。 大春真人不胜感激,承诺道:“日后槐兄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这样的承诺,乃是以性命相托,纵然相识不久,大春真人已经将槐序当做挚交。 槐序心中一暖,道:“若有麻烦,我可不会客套。” 长安君的麻烦解决,槐序转头问起大春真人的打算。 “那试图放出长安君的魔头必定还会再来,长春观已经不安全了。”大春真人叹道。他在长春观长大,也极少离开长春观,如今却不得不放弃故居,心中极不是滋味。对于那幕后黑手的威胁,大春真人既是愤怒,也有些担忧。他已经知道槐序和那幕后黑手必有一战,对自己的朋友极为担心。 “槐兄,若是要对付那位,一定要找我,我虽道术不强,却还有些用处。”大春真人指了指皇城方向,两人心照不宣。 槐序知道大春真人是自谦,三元丹法汇聚天地人三才,以三才熔炼精气神三宝,如今丹法补全,大春真人必然实力大增,没有弱点。 大春真人将祖师堂重新封闭,道:“这里不能待下去了,五百年前正阳宫的仙人同霸王一起镇压十八路妖魔,既然有人想释放长安君祸乱天下,那镇守其他妖魔的地方定然也不安全了。我要去正阳宫一趟,和金掌门商议此事。” 槐序沉吟道:“若见到金掌门,同我向她问好,我与她虽不曾见过,却也神交已久。” 槐序自怀中取出一片槐叶交给大春真人,道:“代我转交金掌门。” 浮水小道士朝槐序暗暗使眼色,槐序垂眸,道:“真人若要离开,也当向小叶禅师好好道别,若非禅师苦心,怕是撑不到我来。” 大春真人点了点头,浮水小道士道:“师父,我就不去了,我收拾收拾东西。” 支开大春真人,浮水小道士松了一口气。槐序将长安君所化的元珠投进浮水小道士体内,便见白气萦绕,仙气蒸腾,浮水脸上一红,便恢复原样。 浮水道:“我要走了,再等一等我就走不了了。” 顺着浮水的目光看去,之间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阴云,仿佛风雨欲来。槐序醒悟道:“这事雷部天神?” 浮水点了点头道:“若是被抓,我必定逃不过天条,他性子端方仁善,我怕他会吃亏,若是能帮衬的,只能请你多担待。” 槐序点了点头,道:“放心好了。” 浮水小道士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仙气从周身窜出,化作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和长安君有七八分相似。这仙人法身须臾之间便仿佛烟云消散,离开了人间。 浮水小道士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怯懦和懵懂,显然已经是浮水本尊在了。 浮水小道士摇了摇头,道:“兰若王稍待,我去收拾东西。” 槐序知道长春真人已经给浮水编织了记忆,不会再出现破绽,便笑着应下。 路过大黄时,大黄猛地站起来走到浮水身边,嗅了嗅他的气息,却并没有往常那样扑上去,而是失落的低着头重新趴下。 槐序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连条狗也瞒不住,真的就能瞒住大春真人? 五百年前碧水先生镇压长安君,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信念要度化这魔头,助他斩出善念转世,并收录门下,取名长春。从那时候起,这段孽缘便成了。碧水先生成就了长春,自己却被拖累,最终无法尸解成仙,只能兵解转世。长春将碧水先生转世的孩子度回门下,便是如今的大春了。 此世不出神仙,要飞升天阙只能走尸解一条路,如今长春真人已经在天府为官,大春真人重修地仙,若无意外,百年之内便可同样尸解飞升。 孽缘呐。 槐序摇头晃脑,走过去摸了摸大黄,道:“大黄,你主人要离开这里了,带着你恐怕不方便,我看你啊,还是跟着我吧。” 汪汪。 101.第一百零一章、举杯邀明月(一) 热门推荐:、 、 、 、 、 、 、 大春真人从小叶禅师那里回来,浮水小道士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庭院中等候,槐序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大黄,大黄被他手上的狗尾巴草吸引,不时地围着他打圈圈,逗得槐序不时欢笑。 浮水小道士站在树荫下,看到大春真人时,先是亲近地叫了声师父,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春真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道:“这般生疏做什么。” 浮水小道士道:“师父,礼不可废啦,身为徒弟,怎么能没有恭谨之心。” 大春真人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浮水,似有些慨然,道:“浮水啊。” 浮水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了,师父?” “无事。回来就好。”大春真人摸着徒弟的脑袋,却不知为何仿佛有些寥落,提起精神笑了笑,便向槐序辞行。 槐序指着大黄道:“应是我辞行的,只是真人此去,带着他恐多有不便,我可代为照顾。” 大春真人道:“那边劳烦槐兄,我正愁不知怎么安置这畜生。”他在大黄颌下挠了挠,说道:“我师父长春真人尸解之前捡回来这畜生,不知不觉已经在长春观待了数十年了。自我师父尸解离世,他便对谁都爱理不理,这几日倒活泼许多。” 大春真人指了指槐序,道:“大黄,我要出远门,你跟着槐兄可好?” 大黄偏了偏头,在大春真人脸上舔了一口,便坐到槐序脚边,摇了摇尾巴。大春真人笑了笑,道:“大黄就劳烦你了。” 槐序摸了摸大黄的头,道:“我对他也喜爱得很,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兰若寺别的没有,就是热闹,不会让他孤单寂寞。” 大春真人带着浮水走了,他三个徒弟,已经意外去了俩个,如无意外,浮水可能就是长春观唯一的道统传人了。浮水的两个师兄自然不是死在长安君手里,而是死在虞城里那人的试探上。 大春真人时常在祖师堂中祷告,五百年期限也至,长春真人便私自下界,企图帮大春真人化解这次劫难。也是来得巧,惊走了那幕后黑手。只是城中那位并不甘心,便派出手下前来查看,浮水的两个师兄就是亡命于此。 loubiqu.net 至于那来查看的手下,却被长安君抓进阴界锁在地牢之中。如今只怕已经被白献之严刑拷问,要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 长春观被阵法封锁了。整座山谷笼罩在阵势中,烟云萦绕,一派清寂。 槐序带着大黄站在山上,俯瞰而去,便知道这谷中已然空无一物。回想此番种种,槐序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压力。若非长安君和长春真人乃是一体,这一次根本不用槐序来,大春真人和长春观必定是灭门无疑。 碧水先生五百年间的善念却在如今得到了回报,长春观解脱、长安君得成正果,这一世的大春真人也会得成正果。机缘巧合,难以言喻。 天机难测,但天命却并无定性。比如虞朝寿终,十八路妖魔都会应缘脱困。白献之作为其中一路妖魔,最先脱困。若按照命运的发展,他可能会降伏树妖,盘踞黑山建立鬼城,再次化身恶鬼凶魔。 如今黑山老妖脱困了,也盘踞了黑山,也再次成为鬼王。仿佛天机不曾更改,但天命已然大不相同。 这就是人力在命运中掀起的波澜,普通人注定死亡,终点没有变化,但人生却各不相同。这就是命数的改变,命运的变换。最后所有人都埋葬在尘埃里,但有人是帝王将相,有人是沧海微尘。 命运之玄奇,无法言喻。修行中人穷尽一生,也只是从中窥得一二真趣,即便如此,也已然遗然世外了。 大黄已然开智,但是作为修行者,还只是第一步而已。槐序带着大黄从小叶禅师借道回了黑山,本来长安鬼城和长春观的祖师堂中有一条缝隙,但是在槐序回到长春观后,白献之就已经把通道闭合,使长安鬼城和长春观彻底断开联系。 长安鬼城和兰若鬼市融合,少不了槐序回来安抚人心。大掌柜坐镇,即便阴界中气氛略有不同,也没有发生骚乱。如今兰若寺的名气是越发大,许是地府中几位阴差宣传,不时便有当值轮休的鬼差来兰若鬼市小聚。 在鬼市待了不到月余,燕赤霞将金掌门的书信呈上,槐序托大春真人所带的信笺已然有了回音。金掌门在大春真人到来之后终于警觉,查探诸多妖魔封镇之地后,却发现结果比她预想得更严重些。 十八路妖魔,如今还在封镇的,只有五路。除了白献之和长安君,已经有十一路妖魔无声无息的脱困。镇守妖魔的道观、寺庙和家族更是惨遭灭门。 金纸上的文字如同刀斧凿刻,让人不禁觉得满面杀伐之气。金掌门大动肝火,纵然近些年来正阳宫的势力江河日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阳宫仍旧是天下正道的魁首。但这魁首,却受到如此冒犯,不但镇压的妖魔逃走,连镇守妖魔的、受正阳宫庇护的修行人都惨遭屠戮。 燕赤霞脸上浮现几分担忧,道:“掌教真人已经上书祖师请罪,也禀报陛下,下令天下道正司搜捕逃亡妖魔,但是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消息。而且……”燕赤霞的脸上浮现几分难堪来。 “自国师登位,把持道政,我正阳宫被打压的厉害,这搜捕令究竟有没有用,还在两可之间。” 槐序放下金纸,道:“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我要去崂山拜会大宗师,大宗师坐了这么久,也该动一动了。” “要变天了。” 俄顷。 风云变幻,黑云压城,雷声滚滚,仿佛天府破裂,倾下无数紫电。果然如槐序所言,天色大变。 燕赤霞站在屋檐下,只听雨声如瀑、仿佛珠帘。 水汽蒸腾而上,染了他的衣襟,便叫他凭空觉得有一凉意从脚下窜起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崂山太清宫。 大宗师是太清宫的观主,须发皆白,却肤如婴儿、面似童子。大宗师被称作大宗师并非毫无由头,某年某月某日,大宗师寿诞宴请宾客,欢庆之余,与诸仙演法论道。诸仙尽是心高气傲之辈,与大宗师演练法术,或是凭空造物、或是幻化无形,而大宗师只含笑而应,待诸仙演毕,方道:“汝等皆在吾画中矣。” 大宗师道破之后,诸仙才知自己竟已经不知不觉落入大宗师面前的画中,先前演法在画上看来美轮美奂,却也幼稚可笑。当时在场诸仙未必没有与大宗师一争长短的意思,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勘破大宗师的道法。 彼时大宗师以地仙之身管押群仙,而今数百年匆匆,大宗师虽仍旧是地仙真人,但又有谁能因此而小瞧他。 槐序要来拜访大宗师,显然是要请大宗师出手。这位老人在天下正道中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声望。正阳宫的金掌门受人敬佩,但更多的人是敬佩她的权势。而大宗师不收一徒,座下不过几个童子,却近乎天下师了。 每每有道友前去问道,都必有所获,近乎一法通而万法明,洞悉天机命数。这老人坐镇太清宫,太清宫周围数百年不曾出过一个妖魔。 太清宫的庭院里种满了鲜花,牡丹、玫瑰、芍药、月桂等等,群芳争艳、常开不败。大宗师穿着一身道袍,上绘太极图,他体态清瘦、仙风道骨,一头雪白的长发挽起,藏在鲤鱼冠当中,修长枯瘦的手上托着香炉,香炉里烟气袅娜,如同仙子起舞、百转千折。 园中忽然起风,花叶娑娑作响,仿佛浅吟低唱。 大宗师侧耳听着,笑道:“谢什么,都是老朋友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白云遮蔽了阳光,投下一抹暗影。大宗师抬头看了看,笑道:“风起云涌,气象惊人,要有客人来啦。这位客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呀。” 大宗师叹了一口气,看园中花红柳绿,将香炉放在石桌上,负手离开庭院。 “清净难求啊。” 崂山隐藏在云雾当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带着一股子疏离和清寂的气息。 玄衣赤文的青年撑着一把伞站在山脚,抬头看去,怎么也觉得这山上满是“不欢迎”的气势。 这和黑山有几分相似,透露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槐序微微躬身,面前分明空无一人,他却缓声道:“后学末进,兰若寺槐序,求见大宗师。” 云雾蒸腾,却没有回应。 槐序轻叹道:“失礼了。” 说着,便一步走入山中。 102.第一百零二章、 举杯邀明月(二) 热门推荐:、 、 、 、 、 、 、 崂山上残留着雨后的气息,山间的云雾蒸腾,水气徐徐而上。槐序行走在山中,凝重的水气爬上了他的衣角。显然这山上曾下过一场暴雨,地上的浮土和歪倒的草木更是控诉着这场暴雨的残酷和凶猛。 槐序心头一拧,不禁浮现出一丝疑惑来。 沿着山间石梯拾阶而上,渐渐地槐序便嗅出一股火辣的气息。身为草木,历经雷霆,槐序对雷霆的气息极为敏感,从这山上传来的雷霆气息近乎一场雷暴,这还仅仅是残余的气息。若是全盛时期,已经不啻于天劫。 槐序脸色一沉,不再缓步徐行,而是化作青色的长风席卷而去,直入太清宫,若是大宗师在家,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但此时,偌大太清宫竟然不见一人。 准确的说不仅仅是人,而是没有一个活物。 没有飞鸟,没有虫豸,没有走兽虫鱼。 槐序立在空中,环目望去,却见无数“活物”的尸骨。虫鱼鸟兽,乃至山中的杂役童子都已经死去。 槐序落在太清宫的门前,门前两位童子面容扭曲,带着惶恐和惊悸,依然僵直而死。槐序上前去看,摸了摸尸体的额头,就知道这是被雷霆之威生生震碎了心神而死。 阴阳交会而生雷霆,煌煌天威最是可怖。 除了不能行走、没有灵智的草木,这山中的活物都是被雷霆生生震死。死于雷霆的生灵不仅会经受极大的恐惧,连随后而来的魂魄也会因此陷入一片痴愚混沌。雷法易伤人伤己,需小心慎用。真正的天劫降下,除了受劫之人,绝对不会损伤一草一木。而使出眼前这雷法的人,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慈悲。 槐序几乎能看到天空之中阴云滚滚,有强人携着滚滚天威从天而降,带着俯视众生的冷漠和酷烈降下无边雷霆,这雷霆全力而发,大宗师全力护持之下,并不能损伤崂山分毫。 但此人必定与大宗师力量相当,至少是力量上旗鼓相当,才能在互相征战中逼大宗师使出全力,无法分心他顾。对方精擅雷法,力量丝毫不掩饰,余波泄开,崂山上生灵受雷霆打击,心神具丧而死。 槐序知道自己这一趟的目地不会达成了。大宗师若在太清宫中,不可能连门人尸骨都不收敛。如今这满山的死寂,显然是大宗师已经不在山中。 槐序走进太清宫,果然宫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拜过三清、三官、三皇,太清宫中本有封界阵法,但没有主持,在槐序眼中便如同无物了。轻而易举走进后院,便可见到院中满目残花败柳,花叶凋残,显然受雷雨激荡,已经受损不少。 后院中的石桌上,残留着淡淡的香气。槐序嗅了嗅,闻出来这是自家兰若居所产的玉精丸,用来凝聚阴神效果极佳。 这时,槐序只听一声细细的呼唤,凝目看去,只见院中东南角一朵半凋的牡丹花轻轻颤动,牡丹花中,一股破损的灵光将散未散,轻声呼唤。 槐序心中一颤,连忙上前轻轻一拂,将法力度入,将这股灵光稳固住。这乃是花中精魄,乃是花魂,亦是草木精灵,和槐序同种同源。 不过片刻,就见这花中精魄忽然现形,化作一个面色惨败的红衣美人。美人螓首低眉,道:“奴家牡丹,多谢恩公相救。” 槐序问道:“你是太清宫中的精灵,可知大宗师去哪了?” 牡丹脸上浮现一抹惊惧来,身形一阵涣散,几乎就要消失在风中。 槐序眉头一皱,口中念道:“定!” 一抹灵光从虚空中迸发出来,涌入牡丹体内,维持住她即将幻灭的身形。 牡丹凄然一笑,道:“恩公不必再耗费心力,我活不成了。”她看着满院的残花,道:“我的姐妹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要跟她们离开。” 她定定神,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道:“端郎本在园中为我们焚香,却突然天色剧变,随后……” 阴云密布,大宗师负手而立,眯着眼睛,他身量颀长,长风卷动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道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并无人搭话。 大宗师站在太清宫的屋顶,伸手朝天空抓去,这一掌,仿佛拿千山,缩日月,将天空中无尽阴云都要一把抓在掌中,已经有了袖里乾坤的风范。 然而这一瞬间,一只青色的布满鳞片的爪子从天空中抓在来,和大宗师的手击在一处,雷霆攒动,轰然作响。 大宗师缩回手,掌中布满了蓝色的电芒,而天空中的爪子同样仿佛剧痛一般缩了回去。大宗师吹散手中电芒,道:“居然是你?连你也堕落了?” 天空中仿佛雷声嗡鸣,有个声音答道:“不是我堕落了,而是我不甘心。老朋友,你已经多大了?你还有多久的寿元?你在地仙境界徘徊多久了?你就甘心这样等下去?等到寿元枯竭,不得不尸解成仙,成为受符召舒服的仙神?” 那声音自问自答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样老死,也不能被区区一道天庭符召束缚。但做成这件大事,这世界的神仙壁垒便不会存在。” “和我一起吧,仙道逍遥,遗然世外,你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死去。甚至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封山闭门,百年不出,如同你这百年来一样,安享你的清净无为便是。”那声音蛊惑道。 大宗师脸上浮现一股莫名的表情,似乎觉得那声音令人牙疼,道:“你这一股子的不甘心酸到我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老家伙居然也有了这样的器量。这话听起来像极了走街串巷的货郎。我是老了,可我还不蠢啊。你要颠覆的是天下,乱得是乾坤,这不是要助我成道,这是坏我正道。” “若是真准备拉我入伙,你也该有些诚意,三言两语就想说动我?不过是想趁老头子麻痹大意,让老头子吃个大亏罢了。” 大宗师眯着眼睛道:“哎呀呀,这可不好了。这次,老头子可能要栽啊。” 天空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便道:“你们人的想法真是古怪。不过也无所谓了,你教过我一句话,叫做‘一力降十会’,我打死你就可以了。” 大宗师点了点头,道:“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还有些心气儿。来吧,让老头子瞧瞧,这些年来你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须臾间,仿佛天河倒泄,无尽的雨水裹着无尽的雷霆从天而降,世间一片苍白。大音希声,雷霆炸响,却仿佛没有任何声音,而虚空的嗡鸣却并非肉耳所能捕捉。 天地之威如此,人力岂能抵挡。 槐序只觉得眼前刺痛,生生留下一抹泪来。牡丹眼睛空洞,浑身化作飞红,消失在空中。这位精灵终究没有熬过去,还是死在了雷霆的余威里。 牡丹所见所闻只有这些,剩下的,便只能靠自己推测了。那雷霆扫灭一切,一瞬之间便将山中所有生灵的魂魄生生震死。此刻这山中,再也没一个活人了。 槐序借着牡丹的眼睛看了半场斗法,这一场斗法的胜负实难预料,但在槐序眼中,大宗师显然是是输了一筹。没有输在道法上,而是输在纯粹的力量上。 站在原地,槐序却分明觉得一抹阴影覆盖了阳光,易地而处,槐序明白自己必定不是胜者。连身为正道魁首的大宗师都战败失踪,他所面临的,又是怎样的敌人呢。 “没有大宗师执牛耳,谁来为天下正道指引方向?”槐序深知群仙因为道统不同而过于分散,若是没有人站出来领导,这些人自己就要先乱了。 槐序捏紧了手中的伞,暗道:“好在那人虽然略胜大宗师一筹,却绝不可能害了大宗师性命。大宗师纵然不敌,也不可能走不掉。只是如今这时候没有大宗师,仅仅凭借正阳宫,怕是聚不起群仙。” 槐序伸手将满地残红埋葬在泥土中,这些花中孕育的精魂被震散,要再凝聚出来,只怕要数百年了。 槐序将山中道童和虫鱼鸟兽的尸体收敛,将他们葬在老君峰中,便将太清宫封闭,运转其中的阵法,让这座山中的道观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槐序去信金掌门,言明大宗师失踪,并将天空中探下来的青色利爪描摹图形一并送往。若是这都不能让天下群仙警视,那么这天下也就没有了他们生存的可能了。 仙佛遗然世外不假,但正道的清净逍遥却是在征战中建立起来的。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有道是顺则凡,逆则仙。修行中人便是在顺逆之间摸索平衡,寻求真我与真理,寻求长生与长春。 只是这一次劫数,不仅是人间龙脉改换的大劫,更会从人道席卷到天道。因为这幕后有一只巨兽在默默编织着罗网,而这罗网,也要到了收拢的时候了。网中的猎物若是毫无所觉,便只能被鲸吞蚕食殆尽,若是奋而反抗,反倒还能鱼死网破,拼出一线生机。 这场大劫,槐序已经觉得正道处在劣势了。正道明面上的最强者已经失踪,群龙无首,而藏在皇城里的那人,恐已天下无敌。 …………………………夜半码字的分割线……………………………… 冬至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槐序本能的站在黑山山顶登高望气,天空灰蒙蒙一片,鹅毛大雪翩翩落下,宛若蝴蝶。这场雪应当是美不胜收的,瑞雪兆丰年,应当是令人欢庆的。 然则这场雪来得太过早了一些,虽说冬至,但实则深秋,偶有霜冻,却远没到应该下雪的时候。 槐序脸色一沉,心里一块大石也沉了下去。白献之站在他身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雪花在他手中凝而不化。他问道:“已经开始了?” 槐序点了点头,心里实有些忧心,道:“已经开始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白献之,道:“师弟,这一场战争,不知道能不能得胜。” 几个月下来,白献之身上养出来一股沉凝的气息,这是高居上位,予取予求的王者之气。长安鬼城的阴灵着实不少,消化起来也并不容易。但是黑山老妖的有的是手段,也有的是智慧。 有时候空有力量并不算什么,若是有着堪比力量的智慧,甚至比力量更高的智慧,就可以造就超凡。 他回道:“师兄,你看江山更易,载沉载浮,不论何人掌王权、得天下,黎民百姓总会有相处的办法。人的适应性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好,不论我们是输是赢,对于苍生来说,其实关系并不如我们想象那般大。” 槐序摇头反驳道:“天下兴亡,苍生最苦。我们若得胜,可免无数伤亡,我们若败,便是水火倒悬。苍生纵然无知,可我们知道。” 白献之问道:“便是艰难得胜,苍生又能记得几年?人最是健忘,不出三代,便不会有人知道师兄所付出的一切艰辛。” 槐序知道黑山山神是如何变成黑山老妖的,知道人心易变,却道:“我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是为了自己。解生民于倒悬并非为了功绩,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能得一份安然。” “况且这一战我们未必会胜,也许会输得很惨,从此只能东躲西藏,连家都要丢。” 白献之认真得看了一眼槐序,道:“便是东躲西藏,天下再无容身之所,只要我在,师兄便一定会有家。” 白献之对人乃至人间的兴趣并不大,纵然槐序带着他,他能发现其中的美好与光明,但这其中更多得是对于槐序的追寻。跟着他的脚步,吃他吃过的东西,饮他喝过的水,结识他的朋友,憎恶他的敌人。白献之所能品味的真善美,所能品味的爱恨情仇,所能品味的天地正义,都是他通过品味槐序而品味到的。 槐序就像一块包裹着蜜糖的山楂,白献之所能品味的酸甜脆爽都来自于槐序这个媒介。这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的光。 槐序笑道:“好,成也好,败也罢,我们同进同退,同甘共苦。” 白献之搂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道:“休戚与共。” 白献之对天地清泰不感兴趣,但是对槐序眼中的天地清泰十分感兴趣。 槐序吩咐下去,黄大郎便排遣十六弟携槐序的信笺往镇南王府拜会。走过鬼门,穿过破败的庭院,黄十六郎敲响了镇南王府的大门。接到信件的镇南王府便如同一座精密的仪器迅速运转起来。 这天下平静得太久太久了,如同江湖一般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这湖底养出了什么样的大龙,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巨大的怪兽。 如今风浪渐起,将水搅混,这其中的蛟龙巨怪必然藏不住,都要一一浮出水面。镇南王府便是这样一头洪水猛兽,只是初露峥嵘,便已经不知不觉将东南一带全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早在数年之前,镇南王拜谒黑山,槐序给他的第一个天机就是饥荒。前所未有的□□,若要在这场饥荒中幸存下来,并保存实力,只有屯粮一路可走。早在数年之前,镇南王就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开始屯粮,为此甚至得罪了朝中数位阁老。几位阁老数次上书弹劾老王爷,却也不知为何,圣上却把上书通通压下。 阁老们都以为圣上顾念旧情,只有镇南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镇南王运作下去,东南一带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此一样,便可活生民无数。 兰若居远销虞城,甚至远走西域诸国的生意十分红火,外有镇南王相护,内有鬼神加持,这垄断生意十分好做。而兰若居挣来的银子,除了广置善堂,便是用来买粮。 槐序估摸着这一项,便足足有数十万善功。若是能度过这场劫难,泉上人的善功也必定能够凑齐。只是槐序要凑足自己的千万善功,恐怕还是力有不足。 冬至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久,辰时下雪,酉时即停。 但槐序明白,这只试验罢了,铸造了一把杀人的刀,总想要试一试这到够不够锋利。这一场雪,便是“试一试”。 天黑雪停,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地下钻了出来,小心避开兰若寺里巡逻的猫,这老鼠悄无声息地朝白献之的房里摸了过去。 只是才走到一半,就有一只爪子在这老鼠颈上一拨,便将它拨了个倒仰。随后一只修长的手抓住老鼠的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 “许久不见,遁地老祖。” 这老鼠回头一看,真是眸中盛满月光的琥珀,两只猫耳在头上微微转动,眼睛里带着十足的兴味。 “猫……猫神!” 大老鼠尖叫了起来,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走开!快走开!” 琥珀用力摇了摇老鼠尾巴,道:“你倒是胆子不小,还敢偷偷摸摸到兰若寺来行窃。” 遁地老祖一个激灵,连声叫道:“没有行窃!没有行窃!我是有事来向大王禀报,有事要走大王商量!” 琥珀狐疑地看了一眼遁地老祖,道:“若是你敢骗我,我便真的把你吃了。” “没有!我发誓我没骗你!” 琥珀拎着遁地老祖到了槐序这,槐序没有多为难这只可怜的老鼠,而是把白献之叫来。遁地老祖和白献之之间的关系如何能瞒住他?更何况白献之也从未想过隐瞒。 白献之到了,这老鼠感激涕零,对槐序连连作揖,也不避讳,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白献之听完,道:“你是说蝗母要投奔我?恳求我收留?” 在遁地老祖确认之后,白献之不由得迟疑道:“这……” 槐序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顾虑蝗母乃是邪神,自己不愿意接纳她。然而槐序却明白神灵的高傲,尤其是蝗母这类动则毁城灭国的大邪神,故而问道:“蝗母为何会想托蔽在兰若寺?” 遁地老祖稍作迟疑,便如实回答道:“蝗母的境遇实在不妙,若非走投无路,以那婆娘的凶悍,又怎么会有这一说。只是那婆娘心气高傲,并不许我说,只道若大王不愿收留便算了。我这说给大王听,大王可不要告诉她。” 妖魔之间并没有信任可言,但独独白献之不同。他曾经是妖魔,和妖魔有几分香火情,而如今他走的确实正道,人品上是可以信任的。否则蝗母和当初的遁地老祖都未必敢投效在他座下。 槐序轻轻点了点头头,得了他的许可,白献之随即让遁地老祖将消息带过去。遁地老祖老老实实道:“她已经在山下等候了。” 1200ksw.net 不过片刻,遁地老祖化作一个富家翁带着一位剑眉冷目的女子回到山上。见过槐序和白献之,蝗母并没有表现出孤傲来,而是应有的礼貌和不卑不亢。 槐序有几分欣赏,道:“难为蝗母能坚持到这里,请蝗母放心,我必回照顾好你的转世身。” 蝗母手中托着一颗宝珠,道了声谢谢,便化作灵光消散。只留下宝珠悬在空中,落在槐序手中。 遁地老祖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什么。 槐序道:“你没发现这只是她的元神吗?” 遁地老祖脸上露出一丝可惜和奸滑,道:“真是可惜。” 槐序知道他在想什么,妖魔之间相互吞噬近乎家常便饭,只是在这里,却要守槐序的规矩。 “想来你也看见了,蝗母这次重生的时机被人抓住,若非蝗母本领高强,尚能以元神携带转世之躯逃离,恐怕就要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了,这次就算没死,想要重生也要十余年了。” 槐序警诫道:“遁地老祖,近来你一定要小心。有人想要掀起蝗灾,便未必不想掀起鼠患。若是一旦觉得不妥,尽管躲到兰若寺来。我这里虽有一些规矩要守,起码比外面安全。” 遁地老祖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他和蝗母不同,蝗母对人世间的生活没有追求,而他却喜好奢华,蝗母性子更强硬,而他却胆子极小。只是到底是积年老妖,并不会被槐序几句话唬住,但槐序的告诫他是听进去了。 槐序要的也就是这一点,这怪和蝗母不同。怕死的妖魔总能想法设法逃避,狡兔三窟实在是不足以形容这只大老鼠。他存心想躲,要把他找出来便实在是太耗费功夫了。 ……………………天亮了的分割线……………… 遁地老祖没有留下来,山上生活虽然祥和安乐,但这大老鼠五毒俱全,一天不在凡间厮混便一天不痛快,在山上待了没几日便又下山去。临行辞别之时,却表明自己一定会再来。 纵然喜爱人间的繁华,但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的清粥小菜也是不可或缺的。 蝗母的重生之体就是那枚圆珠一般的虫卵,等这虫卵孵化过来起码要十年。蝗母虽然没死,但是蝗虫却肯定是失控了。 只是想一想槐序便觉得其中的狠毒用心,若是天下大寒,日子本就难熬,来年再逢蝗灾,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这张铺设开来的巨网终于要收拢了,也不知道网的中间又是怎样凶残可怕的蜘蛛。 第二场雪到来之前,兰若寺来了客人。这是个光头的美艳尼姑,眉目如画,却因为自身气质的原因并不显得柔弱,反而英武不凡。 这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槐序将她迎进客厅,笑意盈盈道:“许久未见了,妙谛禅师,这几年禅师在哪里忙活?” 妙谛禅师已经有几年不曾在金华待着了,以前是为了监视和看管黑山,以防树妖姥姥出来作乱,后来同槐序并肩拔除白莲教在金华的势力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槐序还曾去找过妙谛禅师,小尼姑只道是云游未归。许久不曾见面的老朋友今日相见,也是意外之喜。 妙谛禅师杀性重,不苟言笑,这尼姑向来要强,却又心肠柔软,此时只是哼了了一声,道:“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以止水镜推衍伽蓝寺灭门惨案吗?当日你是一走了之,我却拿着止水镜去寻我师父天慧,请师父出手一窥究竟。” 说起这个,槐序也不由得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妙谛禅师道:“我去无相寺寻我师父,正逢我师父闭关参禅,神游极乐世界,聆听诸佛**。不得不在无相寺多待了几年,近日我师父出关,以止水镜再去推衍,便说此人乃是数十年前的邪佛、如今的国师慈航普度。” 无相寺从不出世,以无相为名,便以无相为体。虽是释家三大寺之一,却也只有偶尔的传闻流出。妙谛禅师身为水月庵的主持,却师从无相寺,便已经是一桩奇事。而这无相寺的天慧神僧竟能梦游极乐世界,听诸佛**,更就了不得。数十年前慈航普度辩才无双,凡与他论道辩法失败的,都被斥为邪道。兰若寺就是这般被他找上门来,略施手段而惨遭灭门。 释家三寺,报国寺、天音寺、无相寺,无相寺向来闭门不出,天音寺也已经沉寂多年,报国寺自邪佛上位成为国师,便自顾不暇。上次覆灭白莲教之后救出一个报国寺的老和尚,却不知道如今这老和尚是否还康健。 槐序听着,便心中生怒,道:“这慈航普度修行佛法,却如何能修出这般魔王的模样。先有伽蓝寺,后有兰若寺,无不惨遭其毒手,这等妖魔,为何还能披着僧衣修行佛法?” 妙谛禅师道:“我般湼槃七百岁后,是魔波旬渐当坏乱我之□□。譬如猎师身服法衣,魔王波旬亦复如是,作比丘像比丘尼像优婆塞优婆夷像,亦复化作须陀洹身,乃至化作阿罗汉身及佛色身。魔王以此有漏之形作无漏身,坏我□□。” 槐序知道她说得是《大般湼槃经》中佛告伽叶所言。说得是魔王波旬以魔身幻化佛身,败坏佛法,愚弄众生。 这一段,可不正和慈航普度对上。 妙谛禅师道:“我师父说,那人虽位高权重,但所行之事乃是倒行逆施,不得天助,反被天诛。我们要是想对付他,只有趁他受天诛之时出手,否则绝无可能。” 槐序问道:“天慧神僧能算得这般准确,必定佛法精深,能否请神僧出面对付慈航普度?” 妙谛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师父修成天眼通,天机在他手中如同掌上观纹,纤毫毕现。只是我师父已经独立于世外,若是再涉足于尘世,恐有不测之险。” “师父说你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他所说的必然没错。”妙谛禅师说着,仔细看了看槐序,道:“不曾想到我离开没多久,你已经修成了地仙。” 妙谛禅师郑重道:“虽然未必能帮上忙,但只要需要,妙谛随叫随到。” 103.第一百零三章、举杯邀明月(三) 下一页 热门推荐:、 、 、 、 、 、 、 妙谛禅师一身正气,丝毫不惧险恶,凛然间,颇有几分金刚怒目的风采。这俊俏的尼姑浑身都是活力,远比那些懦弱避世的高僧大德要有心气得多。 俏尼姑眉目间多坚毅如同刀锋,她道:“我师父说你要过此劫难,必沾水火,他知道你已经有了蹈火的法子,便托我将此物带给你。” 禅师从布囊中取出一粒金丹,光华灿然,在掌中似乎滴溜溜地旋转一般,洒下星辰的光辉。妙谛禅师说道:“这是镇海丹,乃是我师父神游八极,从天河中摘取的星砂打磨而成,我师父不能亲身而来,我和这镇海丹就是他的援手啦。” 槐序一瞬间就知道天慧神僧怕是已经明白自己的打算和遭遇,也对,依着妙谛禅师所言,天慧神僧道行至深,天机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 “未曾想到我释家还有这等高人留世,若非令师不能出面,区区慈航普渡又怎能坏我佛门修行。” 妙谛禅师摇了摇头,道:“师父只说这是我释家劫数,却不肯为我解惑。” 槐序接过镇海丹,这一粒镇海丹便有一种沉重感,仿佛手中不是拿着一粒丹,而是一颗星辰,莫说镇海,哪怕是镇压山河、天地、虚空都未尝不可。 妙谛禅师将镇海丹的口诀相授,道:“我师父有一葫宝丹,我眼馋了许久也不曾求得,反倒是给你求来一粒镇海丹。这丹的妙用绝不是法宝那么简单,而是有更加玄妙的用处,只是我也不甚明白,只得你自己摸索了。” 事实上槐序一身法宝,七宝枝、自在珠、弥罗伞、勾魂锁等等,身家颇丰,七宝枝与弥罗伞乃是他一心炼就,与他本身最为契合,自在珠乃是妙谛禅师所赠,应当也可能来自天慧神僧,毕竟八功池的莲子并非凡间之物。妙谛禅师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他根基所在的六道轮回盘更是已经超脱了法宝的概念,变成了他一身暗藏的潜能。如今这一粒镇海丹又是一件奇珍,比自在珠还要隐隐高出一筹。 妙谛禅师随后便告辞了,炼化镇海丹也需要时间,哪怕有了口诀,要将这件异宝完全掌握,也不是一朝一夕。 数年没有回过水月庵,槐序也不好留,只约定时间再去拜访。 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和第一场雪相隔月余。但槐序再去望气,已经瞧不出人为大痕迹,仿佛天象如此。操弄天象之人必然对天象有着至深的了解,也必定在其中浸淫了成百上千年,才能将法融入天地,再无破绽。 这等操弄天象的能力似乎对修行人无用,事实上却正好相反,一法能定天下兴衰,这等可怖的法术,岂能说不厉害。退一步说,能操控天下天象,让天下下雪,这样强大的法压缩在一个小范围,兴许天上落下的就是弱水了。 只是一个月,这法就已经准备妥当。这样的速度,也和密谋已久脱不开关系。雪落下的第二日,一封烫金的请柬送到了槐序的桌案上。 燕赤霞一身正阳宫的道袍,背后是旭日东升图,身前用金线绣着一只三足金乌。道长深深揖手,道:“大王,掌教真人命我送来请柬,请大王参加半月之后的除魔会,届时正道中人,不论仙佛散人,都会汇聚正阳宫云台峰,共商大计。” 心道一声:“来了。”槐序看了请柬,上面铁画银钩,并不似寻常女子的娟秀,尽管已经看过,却仍旧惊叹,金掌门必然也是一位急公好义、满腔正气的女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写得出这样的字。 燕赤霞这一身打扮,是代表着正阳宫来递请柬,穿的极为正式。槐序应了下来,道:“我不日便动身,你可先回去复命。” 槐序看出来他的忧心。正阳宫数千年传承,虽然屡次遭逢大难,但这一次,毕竟和以往不同。修行中人,五百年一大劫,五百年这个寿数,几乎成了有灵众生的限期。王朝更替,五百年乃是一劫,宗门亦然。 更何况正阳宫成为国教,与王庭联系过于紧密,大虞的劫数就是它的劫数,避无可避。 而今山雨欲来风满楼,纵然能在地仙真人座下修行,可以时时请益,也无法安下他的心。燕赤霞的性子本就和金掌门十分相似,嫉恶如仇、性子火爆,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养气功夫大有长进。 燕赤霞诚心谢过,曾经他还有些狂妄的想法,但伴在槐序身边久了,却越发觉得高山仰止。槐序的温和与包容只是性格魅力的一部分,他本身就像一盏灯,意义远不止传道授业。 燕赤霞离了黑山,槐序唤来夏侯仪和知秋清霜,问过他们的意见,便将他们都放下山去。半月之后正阳宫金顶除魔会自然会再见,如今还是放他们回去安安心比较好。实则以昆仑和蜀中,一在西北,人烟罕见,一在西南,易守难攻,此次白莲教整合妖魔鬼怪要夺取天下,都不太会对这两个地方下手,也不会过分得罪。若是存着独善其身的意思,这两派可以避过此劫,然则没有人是傻瓜,一旦真被白莲教得了天下,再挥师而来,天下无人可挡。 所以这次云台除魔会,没有人会退缩。槐序也不会。 半月之期,正是冬至,也转眼降至。 “凛冬将至。”小蝶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感叹道。雪花落在她修长的手上,却不曾融化,而是一朵一朵的浮起,打着旋儿化作寒气消失。 这是第三场雪了。纵然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不对头。金华城中已经组织过祭礼,祈祷龙君能调理风水,少下些雨。但是祭品落入水中,不时便会被冲上岸,沉都沉不下去。显然是龙君不肯受这祭礼,城中一时便有些人心惶惶。 槐序一身玄衣,长发散落,在冷风中划着优美的弧度。弥罗伞上不沾雪,雪花从伞面上划过,落到地上。小蝶看着槐序,总觉得有一股不一样的气息在槐序身上萦绕。这是一股杀气、煞气、戾气,并不是槐序要杀人,而是他心中有着凶念,并不可遏制的流露出来。 小蝶记得槐序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满怀恶意,上一次杀心满盈的时候,还是大破鹰头寨。自那之后,槐序受戒不杀生,便极少会这般动怒。 只是片刻,槐序的杀心又潜藏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侍女的头,道:“泉上人和小倩都奉命赈灾去了,你若是坐不住,也可以下山去,山上有献之在,不会有事。” 小蝶道:“等大王动身去秦地,小蝶便要下山去了。好歹也是神木圣女,不在信徒面前出现可不像话。” 槐序低低地笑了起来,被小蝶白了一眼,她鼓着腮帮子,又有些羞怯,于是便推了推槐序,道:“大王快走,离冬至也没两天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我这便动身。”槐序笑道。只是走出几步,却又回首道:“小心行事,照顾好自己。”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认真到小蝶欢快的情绪也为之一堵。小蝶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小心。” 已经不是那个法力低微的可怜孤魂,也不是那个毫无理智跟随着槐序的应声虫。槐序笑得有几分欣慰,转头便消失在风雪里。 槐序动身北上,偌大的兰若寺也似乎空落落起来。白献之没有来送行,送行就意味着离别,他从不愿和槐序分离。于是这黑山鬼城的王者站在城楼上,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看到了槐序黑色的大氅。然而槐序却没有回头,也不愿回头。 xiaoshuting.cc 黑山鬼城已经差不多成了恶棍的地狱,这城中的阴灵甚多,白献之将其中一部分良善鬼物迁往兰若鬼市,剩下的恶鬼阴魂尽数充军,并以前的黑山军,以最严苛的法度、最很辣的法门整治。黑山鬼城已经成了一座军事重镇,白献之既是鬼王,也是大将军,总理黑山鬼城和兰若鬼市的邢司法度。 大王不在家,二大王发话,兰若鬼市和黑山鬼城上挂起来一盏盏灯笼。 “风雪渐烈,给迷失在风雪中的游魂点一盏灯吧。”也给远行的游子点一盏灯,随时等待着他回来。 槐序只身北上,正阳宫在秦地,离上都并不遥远。槐序从虚空门户里出来,正是太乙山。小叶禅师抓着满头的乱发,诉苦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今年的雪下得这般大,这才入冬多久,大雪连绵,我都想埋进土里不出来了。” 槐序失笑,道:“若是撑不住了,就去黑山,南边总归比北边暖一点。”小叶禅师也只是诉苦,他一向有些不着调,但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四季轮回,天地轮回,草木感天地阴阳之气,对于天时,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敏感。 槐序登上太乙山最高峰,远眺虞城,触目却只见一片金色的龙气,若要细看,便是一片混沌不堪。知道自己是看不出什么,槐序便改道太华山。 太华山钟灵毓秀,正阳宫便落在这山上。正阳宫在云台峰召开除魔会,便时常能见到遁光、剑光从天而降,落入太华山中。 这般声势,要掩人耳目实在是不可能。正阳宫也知道不可能隐藏,索性做好种种防范,以免邪魔前来扰乱大会,打击正道声威。天下间地仙真人乃是少数,还是以人仙为主力。而除魔会要定下章程,人仙却不够格。 槐序来时,只身一人,却不曾隐藏气势,自太华山下而来,一路风雪消弭,暖风和煦。金掌门正在云台峰与诸仙会面,感受到地仙真人的天人交感,顿时笑道:“又有一位道友前来,容老太婆前去引路。” 燕赤霞伴在金掌门身边,他与槐序相处已久,对他的气息十分熟悉,轻声道:“师父,是兰若王到了。” 他声音虽小,如何能瞒过在场的诸位地仙真人,顿时满座高人,就有些不同的情绪来。有些面带嘲讽,有些神色凝重,有些欣赏赞美。 诸位真人中,便有一位秦岭琼玉宫的地仙嗤笑道:“金掌门邀我等参加除魔会,如何能将妖魔也请来,这等邪魔外道,纵成地仙,也能列入仙班不成。” 104.第一百零四章、举杯邀明月(四) 金掌门不羞不恼,道:“秦道友贵为地仙,怎么也只信些道听途说之言,来者皆是是客,还请给老太婆几分薄面。” 秦真人一时语塞,脸色却有几分薄怒,金掌门虽然是正阳宫的掌教,但毕竟没有修成地仙,纵然正阳宫列代掌门遗宝在身,等闲地仙都未必是她对手,却也仍旧不是地仙。金掌教却为一个山野妖仙来指责他,实在令他有些颜面上挂不住。 再返观全场,诸仙脸上表情各异,却有不少人脸上有着讥诮。秦真人冷笑道:“看来这妖魔本事果然不小,竟然能让金掌教处处维护,我倒要看看这妖魔有什么本事能与我等并列。” 秦真人朗声道:“在座诸位大多乃是地仙真人,乃是我正道的豪雄,而今天下将乱,魔劫祸乱苍生,我等云集于此,便是要为正道、为苍生寻一个出路。并非秦某瞧不起山野妖修,而是来的这兰若王曾经乃是大妖,手中血债累累,而今更在黑山建造鬼市,收容天下妖魔鬼怪。这样的妖王,便是妖仙,又有几分可信?” 秦真人慷慨陈词:“我等正道仙人,若是任此人混入,焉知他与妖魔是否串通勾连,要谋害我正道诸仙?” 他拱了拱手,道:“金掌教,并非秦某不给面子,而是事关重大,秦某实在无法放心。” “住口!”一声冷喝从诸仙中传来,大春真人从玉座上站起来,道:“秦真人,兰若王与我乃是生死之交,你如此辱人,可是觉得我好欺么!” 秦真人心中咯噔一下,却已经骑虎难下,强撑道:“大春真人乃是长春观观主,我等自然信得过真人,真人镇压长安君,乃是我正道楷模。只是这兰若王起于草莽,山野妖修,手中更是沾满血腥,未尝不可能是故意亲近大春真人,以得混入我正道之中。” 金掌教眯起了眼睛,寒声笑道:“秦真人信不过老婆子,也信不过我正阳宫,想来是心中另有成算,不知秦真人是如何打算。” 已经得罪了大春真人,秦真人更不肯将她得罪狠了,拂了她的面子便罢了,要开罪整个正阳宫,他却是万万不肯的。 秦真人道:“兰若王要参加除魔会,须得验明正身!” 金掌教面无表情道:“怎么个验明法?” 秦真人道:“这个简单,秦某与诸仙出手试他,请昆仑派掌教以玉虚镜观之,不拘他是什么妖魔,都要在此镜中显出真形。若真是正道仙人,秦某甘愿奉茶请罪,若是魔道妖人,便将他一举拿下!” 诸仙面面相觑,却觉得秦真人所言有几分道理。秦真人虽存着与人为难的心思,但话中所言,未尝不是为大局考虑。若是只是出手试试,那试试又何妨? 金掌教看了一眼诸位地仙的神色,便知道这关是过不去了。只是秦真人此举纵然必定失败,却也足够恶心。老妇人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即然秦真人如此考虑大局,那便这样吧,以三试为准,三试过后,想来诸位也不会还存疑虑。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由秦真人出手先试吧。” 大春真人正要开口反驳,便听到金掌教秘法传音,道:“让他去,也好杀杀我正道诸仙的桀骜。” 如此,才令大春真人稍定。 大春真人忽然沉默,便将难题丢给了秦真人。 “这……”秦真人迟疑,从心底涌现一抹不安来。这本是他心中所求,兰若王纵然是有些名气的妖王,也不过是在普通人眼里算是厉害,但在地仙眼中却又不算什么。这妖王纵然修成地仙,又有几个年头,如何会是他的对手。但金掌教的胸有成竹却又让他心里一突。 旁人不识得这位掌教也罢,在场地仙谁对她不了解。金掌教曾经是正阳宫最有希望修成地仙的弟子,偏偏脾气过于火辣,杀性太重,始终无法捅破那层关隘。以秦真人对她的了解,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心里不由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昆仑掌教林真人适时道:“这么办吧,秦真人心思缜密,由真人出第一试,老朽祭起玉虚镜,请诸位一观。” 而今天下,有名有姓的地仙实在有数,其中最具权柄的,便是几个大教的掌门。秦真人虽然是地仙,但秦岭深处的琼玉宫却不是什么大派,门人弟子有限,底蕴有限。他要试兰若王,几个掌教也想见一见兰若王的手段。 诸仙纷纷附和,秦真人心中虽然警惕,却不会认为自己会比不过一个初成地仙,当下拱手道:“那便由秦某先出手,不知哪位第二个出手?” 角落里一直不言不语的和尚忽然开口道:“贫僧想试试他。”这和尚白眉白须,双耳垂肩,背着个布口袋,一直在闭眼参禅,众人都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善,便由白云大师出手吧。”秦真人点了点头,拱手敬了这德高望重的老僧一礼。 而今天下禅门式微,自邪佛南渡,无数佛寺破败,白马寺曾经是天下有名的佛寺,乃是佛法东传以来的桥头堡,也首当其冲受到了邪佛的挑战。 如今已经没有了白马寺,只有京郊白云寺以及年迈的老僧白云大师。白云大师能从邪佛手中逃生,并且为白马寺保全一丝香火,已经证明他的本事。在场诸仙与邪佛真正有血海深仇的不多,白云大师则是那少数与邪佛有深仇大恨的。 “那最后一试由贫道来吧。”峨眉山的地仙真人伸手抚摸着腰间的长剑,他的眉眼里都**着春水一般的光泽,显示出主人的温和的宽厚,他腰间悬挂的长剑未曾出窍,古拙深沉得如同地上的沃土。 秦真人几乎要笑出声,白云大师的本事在他之上,而这位温真人的本事犹胜白云大师几分。 “不过是不久前修成地仙的妖魔,能侥幸从本座手中过关,也不可能过得了后面这两关。便是玉虚镜照出他不是妖魔的路数,又有何颜面参加除魔会。” 金掌教已经吩咐燕赤霞去给槐序送帖。正道中人,行事也要堂堂正正,不可能单方面决定三试其人,却罔顾他的意见。若是槐序不同意,也可以转身离开。 燕赤霞一脸愧疚的前来迎接槐序,也将山上的打算告知槐序,道:“秦真人对大王的身份存疑,要与大王定下三试之约,掌教也无法,只得遣我来与大王说明……” 槐序站在正阳宫外,毫不掩饰的地仙气息将周遭冰雪化去,倒显得春意盎然。 “正阳宫果然一代不如一代,执掌天下道门五百年,只有如此威信。” 燕赤霞脸色发苦,只是正阳宫先发出的请柬,却又将客人挡在门前,实在没有这样的理,槐序不满,也情有可原。原以为槐序不会同意,却听槐序道:“本王接下了,也好让本王瞧瞧如今天下道门还有几个能人。” lingdiankanshu.com 燕赤霞回去复命,却明白兰若王必然胸有成竹。他陪槐序下过南方,收过毒龙,明白他的本事,也知道他的性子。槐序若是转头离开,必然是不愿受气,而不是怕了所谓的“三试”。 只怕某些人不但不能立威,反倒要颜面扫地。 槐序站在山下,不准备再向前一步,既然被拦在门口,若是山上诸仙不亲自来请,岂能让他气平。 他轻轻叹息一声,明白这些人纵然觉得紧迫,却还没有感到威胁,还能有心思内斗。若是他们见识过那人出手,便绝无可能还有这样的心思。 这些人不是位高权重的一派掌教,便是比掌教更位高权重的长老,修成地仙,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有长久的寿元和强大的实力,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实在不多了。 这样的地仙到底还有几分力量,槐序深表怀疑。 槐序心情不佳,地仙气息感染之下,温暖如春的气息化作深冬的冷冽。不过片刻,便瞧见山上一道长虹横空而来,落在他身前,化作一个中年道者。 秦真人感受着逼人的寒气,笑道:“兰若王?在下琼玉宫秦羽。” 槐序点了点头,只道一句:“秦真人。”便住口不言,他脸上一片淡漠,青碧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是讥诮还是淡然。 秦真人也不在意,道:“云台峰除魔会乃是为了扫荡妖纷,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兰若王乃是妖仙,要参加除魔会,还需验明正身。” 这话燕赤霞已经说话,槐序不想再听第二遍,便打断道:“出手吧。” 云台之上,昆仑掌教将一面玉镜祭起,当空化作一轮圆光,显出山下的景象来。 槐序抬头看了一眼,道:“玉虚镜?” 昆仑掌教讶然,问道:“温真人,我此前以此镜照你,你可曾察觉?” 温真人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能察觉玉虚镜的窥探。 “有趣。” 秦真人朝空中看了一眼,道:“正是玉虚镜,兰若王现在退去还来得及。” 槐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真人,眼睛仿佛明镜,藏着虚无和深邃。 秦真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分明是白天,却仿佛一瞬间到了黑夜,无穷星光从天空落下,将周围照得一片通透。(83中文 .83.) 105.第一百零五章、举杯邀明月(五) 秦真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仿佛出现在黑夜当中,星光璀璨,如同天蚕丝垂落,天地一片洁白,恍如披上了一层星光法衣。 秦真人大骇,知道这是种了槐序的精神秘术,被槐序的精神影响,迷惑了五感,堕入了幻境。 秦真人运转法力,眉心祖窍中光明大放,一抹白光从眼前闪过,眼前方重见光明。只见槐序虚虚抬手,道:“请了。” 秦真人怒斥道:“果然不是正道,尽做些偷袭之类的下三滥手段,似你这等妖孽,有何颜面进入云台除魔会!” “秦真人特意来为难本座,莫非还要本座恭敬相待,还嫌弃本座礼数不周?你我俱是地仙,还是凭本事说话。适才我虽出手突然,却也只是警告,请真人小心。”槐序伸出手来,又道:“请!” 秦真人被他一个请字几乎摄住心神,面色动摇一瞬,便又被羞恼替代。 “好妖孽!叫你见识见识我琼玉宫的仙法!” 秦真人不愧是地仙,纵然心中羞恼,但要斗法,却在瞬间冷静下来。越是被情绪左右,神思便越不得清明,元神便无法总揽十方变化,主宰道法运转。 秦真人道:“我等并非生死之争,而是论道斗法,我正道的规矩,便是将法术一一言明,只请你来破,如若破得,便过我这关去。” “我琼玉宫以玉为名,玉者,天地之菁英,故而我派仙法,夺尽天地精粹,杀性极重,兰若王,我这一式葬玉功便请你品鉴一二!” 秦真人运转灵机,一瞬间已经出手,虚空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天地灵气在一瞬间被秦真人一掌握住,将槐序困在其中,天地精气如同玉一般凝结,虚空中都泛起通透的玉色。 槐序身在其中,便仿佛被封在一块美玉当中,不仅虚空和灵气都成了玉,连他体内的法力也开始玉化。 槐序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出口便化作玉屑飞落。 “好一式葬玉功!” 槐序开口说话,竟仿佛金玉之声,喉头都僵硬化作玉石一般。 葬玉功,便把人作玉,玉葬于地下,不见天日千年。而人化作玉,便不只是不见天日,而是葬身玉中了。 槐序的指尖都化作通透的玉形,皮肤肌理逐渐玉化,脸上露出几分兴致勃勃。 槐序道:“葬玉功果然不凡,但依我所见,这一式应当不至于此。” 他的声音一开始还仿佛玉石碰撞,说出几个字之后,却逐渐恢复了人声,待到最后一个人,便依旧清越。 秦真人脸色一变,知道这是槐序在化解葬玉功,比照他恢复的程度,秦真人玉化的速度比不上槐序恢复的速度。只这一点,葬玉功便失败了一半。 秦真人道:“不错!葬玉式并不仅仅是玉化之能,只是剩下这半式,怕你不敢接!” 槐序含笑,手指上的白色已经渐渐变淡,不影响他做一些细微的动作,他动了动手指,道:“无妨,尽管使来。” 秦真人长啸一声,脑后迸出一道灵光横扫虚空,连扫七次,才又落回秦真人体内。这道玉色光辉扫过,虚空层层冻结,日光一照,竟然升起蓝色的烟霭。弹指之间,槐序被裹在一块巨大的美玉当中。 玉乃天地菁英,暗藏灵机。秦真人伸手一指,这块“虚空美玉”中的灵机立刻被搅乱,灵气冲撞,产生爆炸,炸开的灵气和新的灵气冲突,又再次爆炸,一指之下,连炸数十次,将周围化作一片雷霆光海。 秦真人讥诮道:“不知这玉仙雷的滋味可还好消受?” 槐序玉化在“虚空美玉”中不能动弹,处在玉仙雷的中心,生生接下玉仙雷的可怖力量。在秦真人一动手的时候,他感应到了其中的灵机变化,槐序修行牵机之术,对这种细微的变化极为敏感,只是受困于玉化,无法闪避。 雷霆逐渐消泯,秦真人却没有感应到任何动静,不由狐疑道:“莫非死在玉仙雷之下了?” 只是尘定风平,只见槐序站在爆炸的中央,一柄黑色的伞在他头顶缓缓旋转,而他不染纤尘,完全没有收到爆炸的影响。 “怎么会!”秦真人惊道,早知道他引爆玉中灵气并非只是引爆虚空美玉,而是连槐序玉化的法力和身体一同引爆,外部的爆炸有章可循,而自身的失控才是防不胜防,只是这一手却在槐序身上失利了。 槐序道:“这一式着实不错,却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借助外力得来的本事,终究不如自己修来的好。” 秦真人脸色一变,道:“你胡说什么!” 槐序眼里泛起一丝笑意,道:“你这玉化异能,并非自己修成的本事,而是从一只玉精身上得来的不是吗。” 槐序的眼睛看着秦真人的眉心祖窍,在他祭起那抹玉色光辉时,便被槐序勘破根脚,此番道破,边让秦真人心中震骇。 秦真人口干舌燥,装傻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这是我琼玉宫的仙法,和玉精又有什么关系。” 槐序道:“有没有关系都无妨,我接了你一式葬玉功,不如,你也来接我一式大空印吧。” 不待秦真人搭话,槐序伸手轻轻一压,反掌打向秦真人,毫不出奇的一掌,然而在秦真人的元神感应里,却仿佛天地崩塌、三才倾覆、宇宙归于混沌一般可怖。 秦真人感应到足以让他身死的危机,大叫一声,将一个圆溜溜的七窍玉球从眉心祭起,玉球七窍齐齐放光,接连在他身前布下七道防御。 只听连绵脆响,这七道屏障仿佛被无形中的巨力碾碎,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到秦真人身前,曲指在玉球上轻轻一弹,嗡然一声,玉球七窍都发出如诉如泣的哀鸣,秦真人浑身一抖,鼻窍里流下两道鲜血。 槐序没有再出手,只是立着,静静地看着秦真人。秦真人眼神呆滞,片刻之后,元神方才归位,一个激灵,抹去鼻子下的鲜血,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涩声道:“多谢兰若王留手。” 槐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秦真人一个踉跄,转身回转云台峰。 这一着,谁都知道槐序说的是真是假。秦真人祭起的玉球,便是天生灵物,玉石之精,琼玉宫的立宫之本。槐序虽然没有下辣手,一指之下,却将玉球震伤,秦真人一点根底也全为人所知,日后若起争端,必定会被针对。 fqxsw.org 秦真人近乎仓皇而回,坐在座上,一言不发。诸仙瞧着槐序这信手拈来的潇洒飘逸,显然未尽全力。只是这样,仍旧将秦真人重创,甚至若是下毒手,秦真人连命都未必能留下来,当真深不可测。 只有大春真人见了槐序一式大空印,心神剧震,这一世大空印乃是将长春观一脉三元丹法融会一炉、去芜存菁而来,脱胎于三元丹法,于三元丹法又有不同。 大春真人喟叹道:“天纵之才,我不如也。”槐序这一手为大春真人打开了新的大门,大春真人感叹一声,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走故人的老路纵然是捷径,但若是局限于此,未免损害了自身的悟性。 实则槐序也是别无他法,他一身所学根基在于十二因缘转轮经,除此之外,所学驳杂,若是不去芜存菁,统合一身所学,想要直面那幕后黑手,恐怕力有不逮。最重要的是,人仙练术,地仙悟法,神仙求道,纵然此世未曾出过神仙,槐序也忍不住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神仙之道。 神仙境界,是回溯本源,从术与法中找到那道与理的痕迹,领悟出这一丝道理,便可成为神仙。道行和法力齐头并进,才不会出现短板。 秦真人铩羽而归,而玉虚镜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昆仑掌教道:“并不曾发现什么妖魔之气。” 白云大师颂了一声佛号,道:“老僧去试试吧。” 槐序双眼朝山上望去,瞧见金云冲霄、佛光转动,知道这是白云大师来了。 白云大师下山不过片刻,老和尚身量颀长,身形消瘦,双耳垂肩,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和尚双手合十,不动嗔心痴念,而是给槐序说起一段往事。 “数十年前,我还是白马寺传经堂的首座,彼时白马寺虽不是释门三大,却也勉强算得上一个第四了,后来邪佛自西北而来,先是东渡上京,而后南下,一路破灭无数佛寺,使释门衰微,我白马寺居于上京,首当其冲。” 老和尚说着说着,槐序便仿佛看到了当年白马寺的盛况,看到了邪佛乱法,谋取皇帝信任,与白马寺僧人展开经辩,一辩便是十天十夜,穷尽白马寺长老的心血,使其猝死当场,而后施展魔法,令僧人心魔大起,御前举止失当,又以真佛的姿态出现,斥责白马寺供奉伪佛,将白马寺覆灭。 白云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念了几句金刚经平复心情,道:“老僧侥幸逃得一命,带着白马寺的镇派至宝金佛躲入深山,在京郊重建一座小庙,称作白云寺。老僧得金佛启示,知道此劫当中,兰若王乃是破局关键。只是兰若王不曾见过那邪佛,不知道他的厉害,故而老僧想要出手一试,若是连老僧都敌不过,也莫要去找邪佛麻烦,切莫枉送性命。” 槐序动容,还施一礼,道:“前辈出手便是,晚辈虽是后学末进,也愿为正道尽绵薄之力。”(83中文 .83.) 106.第一百零六章、举杯邀明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