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漁這次出發前,特意去抱了抱三個孩子。還叮囑家中的混世魔王,不要欺負哥哥,不要欺負妹妹,不要上樹,不要下水,不要入地……


    珊瑚噗嗤一聲,嘴快,“王妃又不是去了金雁庵就不迴來!”


    葉星塵也笑道,“明安現在比我還羅嗦,咱們家小魔王快被弄哭了。”


    小魔王張開雙臂,撇嘴,“媽媽抱抱抱……”


    朱漁原是個出門利落的人,今兒不知怎麽,磨磨蹭蹭,和幾個孩子難舍難分。抱了這個抱那個,親了那個親這個,生怕薄待了哪個。


    那種不安的情緒又來了,讓人心神恍惚。


    直到她出門,見到皇帝出行的陣勢,才知這不安感到底從哪裏來。


    訓練有素的禁軍,身著統一的禁軍服飾,配以魚鱗甲片編綴而成的筒袖鎧。腳蹬圓頭戰靴,頭戴用纓飾裝點的盔胄。


    放眼望去,滿城鐵甲。


    起程前,禁軍高唿三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唿聲響徹雲霄。


    禁軍整齊跺腳,京都抖三抖。


    朱漁被抖得更不安,有種想打道迴府的衝動。她用手指絞著腰上的玉佩,眼睛望向馬車窗外。


    珊瑚喊了好幾聲,都沒得到迴應。隻得伸手搖了搖,“王妃,您怎麽了?看起來心神不寧。”


    朱漁迴過神來,笑笑,“沒事,我在看今天還下不下雨。”


    “天都放晴了,估計不會再下吧。”珊瑚見明安公主嘴唇微微有些發白,目光總是飄忽不定,早前那種篤定睿智的光彩蕩然無存,不由得暗暗擔心起來,“要不,咱們改天再去燒香吧。”


    話音剛落,馬車已經開始動起來。


    隊伍井然有序,朝著金雁庵而去。


    其實朱漁老是心慌,也不太樂意今天去。可想到皇帝選金雁庵一大半原因是遷就自己,再加上此時如果撤走,會打亂禁軍的安排,隻得硬著頭皮道,“來都來了,別折騰。”


    一路還算順利,隊伍浩浩蕩蕩到達目的地。


    金雁庵以世鳴師太為首的全體女尼步行至金雁山腳下,行合掌禮迎皇帝進庵。


    先皇連傲在世時,曾頒布法令,凡僧人不必向皇帝行跪禮。


    朱漁甫一亮相,令得眾尼都驚了一跳。


    都知這施主非富即貴,但也不會想到貴至這種程度。看皇上的態度,竟少有的恭敬,是對待長輩才有的禮數。


    放眼望去,在這京都城內,有誰能讓皇上這般禮遇?


    在金雁庵待得久一點的女尼早已不問世事,自是不知道外間的紛擾。但新進的一撥,心裏應該有數。


    比如先皇連陽的好幾個妃子都在其中,離妃,良妃,靜妃,容妃等等。


    說起這離妃,話就長了。她跟當時還是太子殿下的連恩齊淵源可深得很,早在先皇連陽還在世時,兩人就眉來眼去,你來我往。


    後來連恩齊去了一趟荊北,見了世麵迴到京都,就再也不搭理離妃。


    尤其被皇叔教訓了一頓,說“有些人你可以覬覦,但有些人,你這輩子都不能覬覦。”


    這首要不能覬覦之人,就是指的離妃。


    此時的離妃換上了僧袍素衣,青絲也被剃掉,戴著一頂與衣裳同色的僧帽,竟也別有一番風情。


    她在這庵裏千盼萬盼,終於盼來了新皇,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看過去……卻看到了新皇身邊那美得不像話的女子。


    那是新皇將立的皇後嗎?


    以前東宮的幾個側妃,她可都是認識的。唯獨這一個,一點印象都沒。


    瞧新皇那殷勤的態度,簡直恨不得把天上的雲彩做成衣裳披在那美人身上。


    聽到皇上低頭提醒,情急中還伸手虛扶一把,“皇嬸,小心!”


    原來,是皇嬸!


    這京都城中,能讓皇上如此恭敬的“皇嬸”能有幾位?算來算去,也就是荊北王的王妃了。


    關心則亂,離妃敵意消散殆盡。她原本是有基本判斷力的,但心一慌,便誤會了皇上。


    那明明是對待長輩才有的恭敬……離妃恍然大悟,仍舊含情脈脈望向新皇。


    這個男人是她的全部希望。她必須把握住今天,讓皇上答應接她迴宮。


    哪怕礙於禮製,不能娶她進宮,但至少可將她安置在某座行宮中,也比在這青燈佛前了此餘生強。


    她是被迫來到此地,不是心甘情願。隻是同來的姐妹中,又有誰心甘情願?


    習慣了錦衣玉食,都留戀紅塵萬丈,誰願意在這庵中敲木魚過日子?


    離妃默默望向被人簇擁著進入庵中的皇帝,那身影多麽熟悉。


    她想起初見他的時候,他還隻是個俊美少年。


    第一次見,他說,“見過離妃娘娘。”


    第二次見,他說,“你年紀這麽小,怎麽就成了本宮的長輩?本宮聽說,你叫安離珠?”


    第三次見,他說,“以後沒旁人的時候,我喚你阿離可好?”


    如今那個叫她“阿離”的少年已長大成人,還當上了皇帝。而她這個“阿離”卻淪落青燈古寺,法號世醒師太。


    一時感觸,安離珠落下淚來。


    一隻瑩白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悄聲道,“妹妹,機會難得,千萬不要錯過。”


    安離珠驚異地抬起頭,慌忙擦幹眼角的淚水,“姐姐,我不懂你說什麽。”


    被喚作“姐姐”的人,正是良妃,也就是連縱的母親。


    兒子被打入大牢,坐實造反罪名後,刑部開始查她。後查實良妃對兒子所做的一切並不知情,宮裏就把她和另幾個嬪妃一起送到金雁庵修行。


    此時兩人已落至女尼隊伍的最後,仍是一前一後行合掌禮行走。


    良妃輕聲道,“我這個歲數,已經這樣了,也不會再有別的奔頭。可你不一樣啊,年紀輕輕,有大把的良辰美景, 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守在這清苦的庵堂裏?”


    “那又有什麽辦法?”安離珠本來就傷感,此時一聽這話,更加難過,眼淚大滴大滴掉下,順著合起的指尖流淌。“都這會子了,妹妹還要瞞著姐姐麽?妹妹與新皇的那層關係,姐姐我是羨慕不來的。”良妃垂首,將話吹進安離珠耳裏,“皇上今兒來這一趟不容易,下一次恐怕得好些年之後了。妹妹可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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