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朱漁從稀奇古怪的夢裏醒來,左眼總跳。


    珍珠用銅盆打來熱水,邊給明安公主洗臉邊道,“有個中年女子在前院跟秦隊長吵起來了,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秦隊長那人能跟誰吵起來,也是一大奇跡。”朱漁打了個嗬欠,“把他叫來,我問問。”


    她洗完臉,油脂去掉,臉兒又粉又嫩。自從眼睛瞎了後,她就一門心思養膘,哪兒也去不了。


    這閑出跳蚤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唯一慶幸的,是她先吃解藥,而非兒子。要是兒子出點事,她得急死。


    曾先生說了,待岩國的那瓶神仙藥拿迴來後,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她整天睡了吃,吃了睡,最大活動範圍就在王府的院子裏。那小晨曦也不來王府陪聊了,果然小丫頭靠不住。


    秦免一臉嚴肅進來,身後還跟了個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眉目十分清秀,帶著一種小家碧玉的溫婉。衣著不算特別華美,但能看出家境不錯。


    不過朱漁看不見,以為隻有秦免一個人。待他行禮後,朱漁問,“秦免,聽說你跟誰吵起來了?要緊嗎?”


    秦免見驚動了王妃,不由得橫一眼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心頭一驚,怕事得很,立刻跪地磕了頭,“請王妃恕罪!民婦隻是跟兒子見個麵,偶有爭執,不料驚了王妃,還請王妃見諒才是。”


    此人正是秦免的生母曲氏,乃秦將軍的二夫人。她來王府找兒子商量一件極重要的大事,沒想到從小溫順的兒子竟然拒不配合,當麵拒絕。


    正好聽說王妃召喚,她便死活要跟著兒子一起來見王妃。


    朱漁雖眼睛瞎了,但瞳孔卻又黑又亮,如夜空中的星辰閃閃發光,“哦,原來是秦免的母親。來人,賜座。”


    曲氏恭敬坐下,看一眼一語不發的兒子,又看一眼傾國傾城的王妃,麻著膽兒道,“民婦有一事,還想請王妃作主……”


    話剛一出口,秦免就立時截斷母親的話,“王妃患了眼疾,需要靜養。母親還是不要拿些小事讓王妃煩心。”


    朱漁淺笑輕盈,“不煩不煩,秦夫人但講無妨。”


    秦免內心是崩潰的。他跟著王妃不是一天兩天了,深知王妃表麵上裝得很識大體,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大氣溫良的作風。


    其實王妃最是個幼稚鬼,不定怎麽在心裏算計他。


    上次抓金閃閃那個奸細,實在把王妃得罪狠了。他時刻都防著王妃打擊報複,抬頭一瞧王妃那笑容,別人看是傾國傾城,他愣是看出一種別樣的狡詐和陰險來。


    最要命的是,他娘還在一旁添亂,“是這樣的,王妃,您看我免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您不知道啊,這幾年……嚶嚶嚶,我們秦家是怎麽過的……”


    從“談婚論嫁”過渡到“秦家這幾年的艱難”,秦免也是服了他娘,幾乎有些粗暴,“母親,別說了,王妃需要休息。您先迴去,您說的事情,延後再議,行嗎?”


    曲氏搖搖頭,紅了眼眶,“免兒,你現在學會敷衍我了。王妃,您是不知道,免兒已好幾年沒迴過家,他在外麵是死是活都沒人告訴我……您也是為娘的人,該知道這做娘的心有多苦……”


    朱漁道,“秦夫人,你慢慢說,我聽聽看,有沒有法子幫幫你。”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對了,秦免,你去把楚靈給我叫來,我有事找她。”


    秦免知道王妃是想支開自己,以方便她們女人聊天。悶悶的,應一聲,出去了。


    有侍衛來報,說殿前司都指揮使求見統領大人。


    秦免望了望內堂裏的女子們,出去見客。


    他乃庶出,在秦家排行第三,人稱秦三少爺。上頭還有兩個哥哥,是大夫人生的兒子,一直橫行霸道。


    二夫人曲氏性子柔弱,自來隻求安穩,從來不願得罪大夫人,更不願惹上兩個嫡出的少爺。


    可不惹難道就真的安穩嗎?


    並不。


    他爹秦勝武是西淩國的開國將軍,雖然帶兵打仗一般,但勝在踏實忠心,常年守在迴木邊關。


    秦家當家作主的,一向是大夫人。


    兩個嫡子都喜歡欺負這第三子秦免,從小各種惡作劇不斷。這還是好的,更有讓人想都想不到的惡毒行徑,差點把秦免害死。


    但每次大夫人處理事情都偏頗,總向著自己的兒子。不管出任何事,受罰的一定是秦免。


    秦免想反抗,但他娘曲氏不允,讓他忍忍忍,一直忍。


    直到那次,他差點死過去,方知隻有以暴製暴才是真理。他勤學苦練,誓要成為一個你打我一拳,我也一定要打還你的人。


    人生第一次,兩個哥哥讓他在地上爬著當馬騎,他拒絕了。


    此前,他已不知道當了多少次胯下之馬,受過多少屈辱。但這次,他敢說“不”了。


    盡管他又被兩個哥哥加上小廝一擁而上暴揍,但他那次笑了,笑著流淚,也笑著流血。


    他母親卻讓他跪在祖宗牌位前認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卻被罰跪了三天三夜,沒有食物沒有水。


    他母親從來不會在這樣的時刻,悄悄給他送點食物送點水。


    她隻會陪他一起跪,然後嚶嚶地哭。


    秦免受夠了,感覺不到絲毫來自親情的溫暖。


    不過老天終會有報應,他大哥秦刻因與人在青樓爭風吃醋被人打得癱瘓在床。


    他二哥秦檢也黴運當頭,走個路都會栽進臭水溝,剛好臉砸在水溝裏的尖石上,結果破了相,成了個醜八怪。


    那陣子秦府從上到下一陣哀怨,大夫人更是少不了對他喝斥,常常哭罵,“癱瘓的,為什麽不是你!破相的為什麽不是你!”


    秦免冷笑,“人在做,天在看!壞事做多了自然有天收!”


    這話可把大夫人惹怒了,咆哮加顫抖,什麽難聽罵什麽。


    曲氏卻隻會拉著兒子跪在堂前一個勁認錯。


    秦免問得特別深沉,“母親,我哪裏錯了?”


    曲氏答不出來,狠狠打了兒子幾下,“大夫人說你錯了,那必然就是你錯了!”秦免就這樣被他娘給打得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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