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鄧晨曦那點水平,能寫出“淩寒獨自開”的詩句來?別人不知道,曾先生肯定是清楚的。


    這會子鄧晨曦隻盼曾先生不要獨具慧眼,在那麽多首詩作中挑出她這首,那就算蒙混過關。


    臨出門時,她爹千叮萬囑不要出去給他丟人。她也是再三保證全程跟著荊北王妃混,絕不到處晃悠。


    她爹同意她跟著荊北王妃多學習,可沒同意她寫詩都作弊。


    朱漁問清緣由,反倒覺得這次比賽很可能會公平,鄧晨曦脫穎而出的機會極大。


    她悄聲的,“晨曦小妞,你趕緊把後麵兩句背熟,一會兒肯定要選中你。到時背錯了,可要出洋相的。”


    鐵粉小妹鄧晨曦一臉苦相,“那詩真的很好麽?”


    廢話!那可是文學巨匠的作品,能不好?朱漁也後悔不該嘴癢幫忙,就讓她寫個“梅花梅花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之類的口水詩多好。


    鄧晨曦卻誤會了,以為那詩是王妃所作,自己這麽問,就是不相信人家的能力。趕緊雙手合十作揖,“我瞎說我瞎說,王妃的詩作肯定是好詩。”


    既是好詩,那被點名實在太正常了。


    詩評過程頗有爭議,評委已有了結果。


    第一首被評委挑出來讀的,正是康寧長公主的詩作。


    詩如其人,溫婉,大氣,端莊,四平八穩,雖然看問題還是就事論事的層麵,但已跳出女子狹隘的情緒。


    這是她入選的理由。


    第二首,由京都書院的嵐風大家朗誦。


    在朗誦之前,康寧長公主要對評委做個生平簡介。


    朱漁聽半天,明白了。此人雖是女子,但在文學上卻有不俗成就。


    早在先皇連傲還在世時,嵐風就當上了京都書院的院長,同時她也是西淩國第一個當上京都書院院長的女子。


    可見連傲的心胸非常具有包容性,竟允女子為官。


    嵐風大家年紀四十有餘,氣度不凡,頗有風采。她頌讀詩作前一半,“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按照慣例,詩作者需把後兩句當眾吟出。


    鄧晨曦一直拿紙遮住自己的臉,兩耳嗡嗡嗡。由於緊張,既沒聽清人家念的啥,也不記得自己寫的那首前兩句是啥,隻是像隻小老鼠躲著念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眾人都在等待誰起來接下麵兩句,卻是老半天不見動靜,都麵麵相覷。


    朱漁和鄧晨曦鄰桌,中間隻隔著一個狹小的過道。她伸手去戳人家,“晨曦小妞,喂……喂……到你了……”


    鄧晨曦狠閉了一下眼睛,硬著頭皮站起身,不敢去看曾先生,似乎低著頭人家就不認識她一樣,“遙看……遙看……遙看是白雪,對,遙看是白雪,聞著……有……香味……對,有香味……”


    朱漁捂臉,沒眼看。


    全場大跌眼鏡,什麽東西,這也叫詩?


    曾先生從嵐風大家手裏拿過詩稿,嚴肅看一眼鄧晨曦,又擰眉看一眼詩稿,“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好一句‘為有暗香來’!鄧晨曦,這是你寫的?”


    鄧晨曦仍舊用紙遮著臉,蚊子般嚶嚶,“嗯……”


    “抬起頭來!”曾先生嚴厲的目光鎖定摯友的女兒。這姑娘資質是有的,但就是不肯用在作詩習文上。今天怎麽就能寫出這麽好的詩作,其中必有蹊蹺。


    鄧晨曦肝顫歪了,手一抖,抬頭,和曾先生嚴厲的眼神一觸,又趕緊低了頭,“那個,嗯,詩,是我寫的……對,是我用筆寫出來的,嘿嘿,作詩的其實是王妃。”


    王妃捂臉,後悔死幫人家作弊了。這是什麽行為?丟人丟到小姑母家了。


    她原本沒把這詩賽當迴事,以為就是官家小姐們鬧著玩,便興起隨口幫幫人家鄧晨曦。


    誰知詩賽嚴肅,還請了這麽多嚴格的評委來。這下子,醜大發了。


    曾先生與嵐風對視一眼,都現出驚訝之色,顯然沒想到這首詩出自王妃之手。


    兩人再齊齊看了一眼詩作。曾先生才又望向鄧晨曦,終無話,搖搖頭,揚手示意她坐下。


    朱漁趕緊站起來,微微一禮,“怪我,一時沒忍住,就,指導,對,隨口指導了一下。還請各位……老師們見諒。下次我會注意。”


    眾人見王妃承認了,心裏都很訝異。


    大家一炷香作一首詩都不夠用,王妃還能自己寫完了,又指導人家。


    說是隨口指導,分明就是寫了整首詩。


    此時圍過來許多人,為首的便是福雲大長公主。作為看客,她沒有驚擾場上的比賽,隻是和眾夫人一起圍觀。


    曾先生等人也沒有起身見禮,繼續場上詩作的分析。


    他看了一眼王妃,拿起桌上另一張詩稿,“想必這首‘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也是王妃所作了?”


    朱漁臉上火辣辣的,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偷了人家的東西,硬著頭皮點點頭。


    曾先生更加詫異,覺得這首和剛才那首的文風相差甚遠,怎麽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朱漁也在同一時間想到這個問題,暗叫“糟糕”。我天,得瑟吧,自以為天衣無縫吧。隻要稍懂一點的人,就會看出兩首詩絕不可能為同一人所作。


    但現在,她打死都不能承認抄襲。曾先生又與另外幾位商議幾句後,才道,“這首詩令我們爭執不下,如此隨意的格式見所未見。雖然它並不是今天詩賽的優勝者,但老夫認為它必將開創西淩新詩格局。老夫今報請王妃同意,將此詩收錄到


    老夫編寫的一本新詩體書籍中去。”


    朱漁勉強擠個笑容在臉上,“您高興就好。”


    眾人都鬧起來,尤以康寧長公主為首,“請曾先生將詩作朗誦一遍,讓我等也欣賞一下王妃的佳作。”


    曾先生肅然而立,拿著詩稿踱起步來。


    風吹梅瓣翩飛,落在曾先生清駿卻不算年輕的臉上,“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他念完,整個人都沉浸在詩詞的意境中。而角落裏的張碧詩卻覺得,“一任群芳妒”分明就是王妃在諷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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