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時和顧修明頭上各頂一個大包,嘴裏各叼支冰棍,坐在蒼梧觀山門殿前的台階上,唉聲歎氣。


    顧時碰一下自己的腦門,疼得嘶哈嘶哈。


    這老頭子可太惡毒了,顧時想,他竟然真的衝他的寶貝徒弟扔板磚,簡直不可理喻!


    顧修明叼著冰棍,滿臉鬱悶地盯著步道兩邊的荒草,想起他師父的話,瞅著那些瘋長的蕪草與肆意攀爬的青苔,突然生氣。


    他一巴掌拍在顧時後腦勺上:“氣死老夫了!”


    “???”顧時被拍得差點滾下台階,嘴裏的冰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顧時深吸口氣,在反手也給老頭子後腦勺一巴掌和忍著之間反複橫跳了許久,最後選擇了忍著。


    他怕他一巴掌下去,老頭子直接就去找他師祖了。


    顧時盯著掉到地上的綠豆冰,心想這幸好不是塊肉。要是是肉,他肯定瞬間理智蒸發,跳起來就給他老頭子兩拳。


    顧修明在旁邊歎氣,一邊歎氣一邊拍著顧時的腦袋,仿佛在拍西瓜。


    顧時忍。


    顧修明嘬了口綠豆冰,看了一眼一聲不吭的徒弟,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奇怪。


    顧修明想,這小子向來好奇心重得要死,怎麽這會兒什麽都不問了?


    顧時仿佛沒聽到顧修明的歎氣,低頭看著幾隻螞蟻衝向了他掉地上的綠豆冰。


    顧修明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顧時頭都懶得抬。


    顧修明又一拍顧時腦袋:“你怎麽什麽都不問?”


    顧時翻了個白眼:“問什麽?”


    “問你師祖的事啊!”


    “哦。”顧時抬頭,咧嘴一笑,“我就不問,憋死你!”


    顧修明:?


    顧修明氣死,一腳過去把躲閃不及的賠錢徒弟踹翻,起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顧時爬起來,摸摸餓癟的肚皮,上後山菜園子裏拔了幾蔸蘿卜和圓白菜,轉頭進了夥房。


    顧修明已經點燃了灶門,灶台上燒著水,而他自己正“咚咚咚”地剁排骨。


    顧時蹲到水龍頭邊上洗菜,洗著洗著,顧修明的聲音就伴著清淩淩地水聲落入了耳中。


    “有時候我覺得你學不會咱們家的本事也挺好的。”顧修明說道。


    “?”顧時一聽這話就來勁了,“您平時罵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你在說什麽屁話?我揍你罵你的時候難道還要顧及你的感受嗎?”顧修明反問。


    顧時:?


    行,也不是不對。


    都已經打人了,還講究打的是臉還是屁股嗎?


    顧修明手裏寒光燁燁的菜刀剁下去,手底下的豬肋骨變成了兩截。


    “就是可惜了蒼梧一脈的絕學,估計得斷在我手上了。”顧修明叨叨著,轉念一想,又改口,“斷了也挺好。”


    顧時扭頭看了一眼老頭子:“斷了你怎麽跟師祖交代?”


    顧修明轉頭噴他:“那你這小廢物倒是爭點氣啊!”


    顧時迅速閉上了嘴。


    學不會就是學不會,你罵我我也學不會。


    “你這小廢物學不會當然不懂,泄露天機的人都活不長。”顧修明說,“你師祖剛過四十就走了。”


    顧時聞言,忍不住上下打量著他家老頭子。


    我尋思你都八十四了,夠長了吧?


    顧修明讀懂了顧時的意思,吹胡子瞪眼:“那是因為我克製!不然我用這本事賺錢,蒼梧觀會落魄成這樣?!”


    “哦。”顧時點點頭。


    怪不得他之前勸老頭子用算命掙錢勸不動,敢情是這麽個原因。


    鍋裏的水滾了,顧修明把剁好的排骨往鍋裏一放,絮絮叨叨地講述起來。


    顧修明來蒼梧觀的時候才四歲,那會兒還在打仗,但蒼梧觀仍舊香火鼎盛,這裏收容流離失所的人,廣施善食,在周圍逐漸形成了一些村落,日日歡聲笑語炊煙嫋嫋,像個世外桃源。


    那會兒他師父還在,就住在蒼梧觀西南的那座無量院裏,誰見了都要稱一聲“無量道長”。


    顧修明在這裏度過了無憂無慮的懵懂童年,被他師父收做了關門弟子。


    顧時順嘴:“教關門的那種?”


    顧修明反手朝他砸了塊碎骨頭。


    顧時拉上了嘴拉鏈。


    顧修明又繼續說:“不過嘛好景不長,就算發動了所有人努力開山墾荒,遇著了天公不作美的年份,飯也是不夠吃的。”


    “你師祖早先其實也不怎麽依賴占筮,但眼看著依托於蒼梧觀而生的那些人們要餓死,才不得不動用了這份本事。”


    顧時一品,感覺不大對勁:“您不是天天給我起一卦麽?”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又不會到處去說我算命多準。”顧修明翻了個白眼,“‘窺天運而改之,則厄不可渡’這話所說的不可渡的災厄,其實並不是天罰,而是人禍。”


    “蒼梧觀有個會算命的活神仙這話當時傳得這附近省鎮上人盡皆知。”


    “我二十四那年,下了一趟山。迴來的時候,蒼梧觀整個道觀上下兩百六十口人,全都死了。”


    時間過去得實在太久,顧修明其實已經記不太清當時的場景了。


    但他總記得那些親人們的屍體,全都是被穿胸而過,一擊必殺。


    顧修明說:“胸口一個洞,溜圓溜圓,我招他們魂迴來,問怎麽迴事,隻有幾個師兄弟告訴我,說那段時間總有人來找師父,說想拜托師父算點事,師父一開始也接待了,合作好像還挺愉快,但後來可能是談崩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問他們那些人長什麽樣,他們也說不上來。”


    “……哦。”顧時洗完了菜,拎了根胡蘿卜往灶門後邊一坐,點火,啃著蘿卜含混著問道:“妖怪幹的?”


    “對,動手的那隻妖怪第二天就被我弄死了。”顧修明說,“殺了那妖怪之後,我又招了魂,但你師祖胸口那洞還在,這是仇怨還沒解除的意思,我要繼續查,但你師祖告訴我不要再追查下去,讓我出去雲遊,遊個幾十年再迴來。”


    顧時一聽,哪還能不明白是怎麽一迴事。


    推演天命的本事暴露引來了有所企圖的人,導致全觀上下隻活了一個。


    懷璧其罪的故事擱哪個年代都不新鮮。


    “然後呢?”


    “什麽然後?我跟你這小垃圾不一樣,我尊師重道,聽話的出去遊了幾十年,中途撿到了你,迴來上戶口的時候就想著順便來看看,結果就住迴來了。”


    這個顧時記得。


    他對蒼梧觀最早的印象,就是破爛、荒僻。因為剛迴來的時候,觀裏真的是被洗劫得一幹二淨。


    顧時往灶門裏添了柴火:“那您今天怎麽又想著要找師祖問問當初的事了?”


    “哦。”顧修明說,“我今天給自己起了卦。”


    顧時聲音高起來:“你又起?!”


    “老夫藝高人膽大,你懂屁。”顧修明罵他,“反正我算到我記掛的事情有轉機了,馬上就能有誌同道合的夥伴來找我!”


    顧時有點生氣:“膽大也不能這麽搞!我跟你說你再搞騷操作你死之後我當場把你骨灰給揚咯!”


    顧修明手裏菜刀“篤篤篤”地切菜,聽著顧時的話“咚”的一聲剁在案板上。


    “臭小子不會關心人就閉嘴!”


    “誰他媽關心你!死老頭子臭不要臉!”顧時罵罵咧咧,手裏火鉗一扔,怒氣衝衝,“不吃了!”


    顧修明抬眼看看顧時衝出去的背影,手裏的動作一頓,又繼續“篤篤篤”地切起來。


    顧時從冰箱裏拿了根綠豆冰,氣衝衝地一屁股坐在了山門殿前的台階上,哢擦哢擦啃冰棒,看著他剛剛落下的綠豆冰周圍一堆密密麻麻的螞蟻在哼哧哼哧。


    謝九思剛一過來,就看到坐在山門前氣鼓鼓啃冰的顧時。


    謝九思眉頭微擰,抬腳走過去。


    顧時察覺到一道黑影攏過來,頭也不抬的叫囂:“臭老頭子我告訴你,你今天不大喊三聲‘我錯了我再也不起自己的卦了’,咱們這事兒沒完!”


    謝九思:?


    顧時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顧修明的道歉或者毆打,頓時更生氣了。


    他猛地起身,迴頭,兇神惡煞:“你他媽……”


    顧時的兇狠驟然凝固。


    謝九思:“?”


    顧時:草。


    顧時臉上的表情還帶著點急刹車的扭曲猙獰:“謝總,您來這兒做什麽?”


    謝九思張了張嘴,感覺嗓子有點疼。


    他抬手握拳,抵著唇清了清嗓子,啞聲道:“找你師父。”


    “……哦。”顧時揉了把表情管理失控的臉,然後又瞬間警覺起來,“您找他做什麽?”


    “白澤說……”謝九思說著,又清了清嗓子。


    “?”顧時有些疑惑,“您嗓子不舒服?”


    “嗯。”謝九思點頭,慢吞吞道,“遊戲……很有意思,大家都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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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時:?啊這。


    這怎麽想都是李閉嘴的錯。


    “您開心就好,其實還有很多更有意思的遊戲的。”顧時頓了頓,補充,“不傷嗓子的那種。”


    謝九思露出了幾分感興趣的神情。


    “還是先辦正事。”顧時提醒,“你找臭老……呃,我師父是要做什麽?”


    謝九思頷首:“白澤說,你師父能給我們正調查的事情帶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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