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三天之後被從廣州送迴來休養。其間我一直呆在幹休所這邊的家裏,看看書,學學習,睡睡覺,晚上跟葉海在樓下的客廳裏看一個老電影。晝夜基本上顛倒,可能黃昏的時候被他吹笛子的聲音弄醒,起來喝牛奶吃早飯;又或許淩晨兩點鍾的時候猜拳輸了去廚房裏麵煮方便麵,兩個人一起啃外賣送來的鹵豬蹄。


    那場大雨之後這個城市就開始下火。我把西瓜放在冰箱的冷凍層裏麵凍透了,直接刮下來當刨冰吃;葉海出的主意更妙,他說凍西瓜之前先往裏麵放幾粒葡萄,幾個櫻桃更好,刮下來的就是什錦刨冰。後來工藝又演變了,我放進去一點點彩色的水果酒,就成雞尾酒什錦刨冰了。我當然不會蠢到自己直接吃,我往裏麵亂七八糟可勁兌東西讓葉海試吃。


    天太熱我們都不願意出去,他把遊戲打完了開始研究電視劇。


    好幾個台在轟炸《幸福像花兒一樣》,都不由得你不看。孫儷有個大腦門,她的臉長得像個鼓溜溜的牙齒一樣,我從來都不覺得她好看。可是每次他出場,葉海都不太眨眼睛。


    我把黃瓜片貼在額頭上說:“怎麽了?喜歡啊?”


    他看看我:“沒有啊。我就是覺得這個角色品質很好。特別專一。”


    我心裏想,都什麽年代了,有這麽誇人的嗎?他的讚美有種計劃經濟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那天我給他打電話,他旁邊可是有姑娘說話的,還問我是誰,什麽人提這麽傳統的問題啊?沒有貓膩的是沒有這個膽量的。電視上都這麽演。


    我從旁邊看看他,他舀了一口西瓜放到嘴裏。這個人長得一副好皮相,這種人是閑不住的。所以他景仰一個專一的角色是有心理依據的,做不到的就奉之為偶像,行為與信條背道而馳。


    他說:“你想什麽呢?怎麽眼神那麽詭異。”


    我說:“我在想啊,我明天迴家,給你帶點什麽迴來。”


    他一笑:“有心了啊,你。”


    “烤魚片怎麽樣?我同學都愛吃。”


    他又吃了一口西瓜繼續看孫儷:“不用了,我從來不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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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大清早莫涼開車來幹休所接我,車子在外麵一按喇叭,我背了準備好的行囊出去,這次我想在家多待幾天,我想要多陪一陪我爸爸。


    出了門我可是嚇了一跳,大清早的,門口居然有人坐在台階上。


    見我出來,他也站起來。


    我說:“哈嘍,胡阿優?”


    那人道:“我說中文。”


    他是很年輕的男孩子,高眉深目,白皮膚卻漆黑頭發,鮮豔的有點殘忍的對比色。地理人種學裏麵提到過這種體貌特征,高加索地區的人才能長成這樣,那裏是世界小姐和超模的盛產地。


    房門裏麵是躺在沙發上睡覺的葉海,院子外麵是在車上等我的莫涼,眼前是個微微笑的陌生尤物,我也向他笑一笑,心裏卻怒問蒼天:為什麽有美男蒞臨我貧瘠的生命都是成批打包來的呢?就不能一個個的安排嗎?就不能有一個和諧且平衡的供給狀態嗎?


    “你是安菲?”


    “正是陛下。”


    “我來找葉海。”他說。


    “哦。”我說,“他在。你是?”


    “我是他弟弟。”


    “幸會。”


    葉海的弟弟認識我?


    他向外麵看看:“那是莫涼?”


    “… …”


    他推門進去之前對我說:“問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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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葉海的弟弟認識我這件事情還能勉強解釋清楚的話,那麽他會認識莫涼就真的讓人匪夷所思了。


    那男孩的眼睛和微笑都讓人不安,讓人覺得邪門。我上了莫涼的車指著倒車鏡問他:“你快看看,莫涼哥哥,你認不認識他?哎呀,他進去了。”


    莫涼道:“我不認識啊。”


    “… …”我把兜子抱在胸前,還在納罕。


    莫涼道:“不是跟你一起租房子住的?”


    我看看他,那麽他知道的,有男孩子跟我同租。


    “正努力往男朋友方向轉正的?”他發動車子。


    我沒有接茬,一下子把空調開到最大。


    “菲菲… …?”


    “是有個男孩跟我租了一幢房子,但是,什麽別的東西,”我清清楚楚的說,“什麽男朋友,都不是的。什麽都沒有。你別聽同學胡說。”


    他在鏡子裏麵看看我,沒再說話。


    廣播裏是關於強熱帶風暴在我國南海岸登陸後轉變為熱帶風暴的報道,它在福建,廣東和廣西三省帶來較長時間的降雨,珠江流域主河道水位接近警戒線,國家防洪抗旱指揮部要求各省加強防洪工作準備… …


    莫涼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在軍港指揮部的時候,當時的台風等級和風速是多少?”


    “台風中心已經接近十七級,即使在途經盆地被海水滯留之後,你計算出的風速依然達到了49米每秒。”我說,那一幕我曆曆在目。


    “可是它怎麽忽然變了臉,成了不大不小的熱帶風暴,而且隻影響範圍隻有中國的三個省市,這不奇怪嗎?”


    “… …”


    “一直以為準備打的是老虎,結果蹦出來的是個大貓而已。”他說。


    “是啊,這位大侄兒一下子從範鄉長變成了三胖子了,”我看著他說,“但是莫老師,這不是好事兒嗎?你難道想要南方發大水?刮大風?”


    他經過高速公路收費站,換卡片的時候斜我一眼:“你從哪裏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詞兒?我以為就我自己是趙本山愛好者呢。”


    我嗬嗬笑起來。


    他發動車子繼續上路:“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讓人沒有安全感。特別是在我們工作的領域。後座上有一點材料,你可以拿過來看看。”


    那是個黑色的文件夾,黑紙白字上寫著名目:國家地震局文件,抄送——北京大學波塞冬研究所。


    我打開看,十幾張北太平洋的衛星雲圖,就是剛剛入境的這個強台風從赤道形成,北上過程中增強為巨大的風暴團,最強狀態就出現在我國南沙流域,可是就在72小時之前,這個籠罩南海諸島的風暴團聲勢銳減,及至現在,在緩慢登陸我國沿海區域形成局部降雨以後,消減的更加迅速。


    接下來的是一份關於南海海域海浪,洋流及海底地譜變化的報告,有些東西我看得懂,有些數據就仿佛是天書。但是這份報告最後一部分,聲納探測海底地殼變化情況的圖表,哪怕是外行看了都會覺得蹊蹺:就在四天前,相對於中軸平衡線,一向穩定的海底地殼產生了巨大的波動,而24小時之後,忽然一切歸零。


    我說:“莫涼,這是… …”


    他看著前麵:“沒錯。眼看著要海底地震了,忽然一切平息。”


    第三份報告是我國東南沿海及越南柬埔寨,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地區近半年以來的物候觀察報告。半年來,這些地區的穴居動物,陸上動物,飛行動物甚至家養牲畜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反常跡象。下麵是波塞冬實驗室將這期間的反常跡象與河北邢台及遼寧海城大地震之前積累的物候資料進行的數字化的對比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百分之六十的動物反常跡象在邢台曾經出現過,而與海城大地震相比,相似性已經達到85%。


    可是也就是從三天前開始,一切又都歸於正常。


    我看著看著就覺得心有餘悸:“天啊,幸好是躲過去了。”


    莫涼說:“或者我們應該說:但願是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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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臥室的門後麵“汪”的一聲,我爸爸在床上說:“誰家傻丫頭在那學貓叫呢?”


    我一下子跳進去,滾在床邊上:“誰家貓‘汪,汪’的叫啊?”


    爸爸拍拍我的臉說:“咱們家你啊。”


    “爸,我考第一。”


    “期末考試啊?成績出來了嗎?”


    “沒有。但是我肯定考第一。”


    莫涼在我後麵都笑了。


    “爸,我潛水潛的可深了。”


    “等哪天比一比。”他說。


    我坐在床邊上仔細看我爸爸,我真高興啊,他從太平洋的颶風裏又迴來了,我覺得我像白白又撿著了一個爸似的。


    我媽媽端了茶水和洗好的水果來,莫涼隻喝茶,說:“謝謝阿姨。”


    她坐在窗邊給我爸爸削一個桃子,同時問莫涼:“莫老師,我女兒學習怎麽樣啊?”


    他看看我,在窗子下麵槐樹的影子裏,他向我眨眨眼睛:“嗯,學校裏都是精英,安菲是最聰明的之一。”


    我問爸爸:“您聽見沒有?”


    我爸爸說:“聽見什麽啊?你們串好的詞兒啊?”


    我這邊正耍賴呢,我媽媽對莫涼說:“我讓保姆做了好幾個菜,莫涼你等會兒就留在這吃飯。”


    莫涼說:“不了,阿姨。我還沒迴去看我爸呢。我來,實際上是來問安叔一點事兒。”


    我爸爸看看他。


    我說:“爸爸,搜救你們的地點就是莫涼哥哥算出來的。”


    “我知道。現在連海軍總司令都知道莫老師。你說,莫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淡淡笑:“安叔,我不懂船,但是,你們的巡洋艦,怎麽可能,探測不到風暴。怎麽可能,躲不過去呢?”


    他看看他,略沉吟:“好問題。實際上,在被困在風暴中心之前,我們的軍艦已經觸礁擱淺。”


    “… …”


    “那條航線不陌生,可是,我們確實是觸礁了。”


    “… …”


    “是海底礁島突然隆起——還是在我當水手的時候聽老海員說起過,二十年,第一次遇到。”


    莫涼思考良久,慢慢的點頭:“這種情況確實稀少,太平洋海域的最後一次礁島隆起的記錄,發生在1957年。”


    我爸爸點點頭:“但願能給你一些啟發。”


    “很大。”他看著我爸爸,“不過現在看您狀態這麽好,真是讓人高興。”


    “我也高興。在漩渦裏轉的時候,連天都看不到,我記得我是摔倒漩渦空裏去了,我當時想,我是再見不到我姑娘了… …”


    我媽媽把削好的桃子給他。


    “也再看不到我妻子了… …”


    她向他微微笑。


    “可是,還是被救出來了。醒過來的時候,在廣州打吊瓶。看見天,雖然下雨,但是,還是天,有雲彩的天,不是漩渦裏鋪天蓋地的海水。”


    我們都靜靜的聽他說。


    “然後我乘坐飛機被送迴到北方,一下來,陽光那麽好。莫涼,你是科學家,”他說的很慢,好像在思考每一個字,“我跟你爸爸是軍人,咱們都是最不信邪的人。可就在那一時刻,我覺得,所有這些事的後麵:風暴,漩渦,海裏麵憤怒的浪濤,三個省市同時下雨或者北方的陽光——所有這些的後麵,真的是,真的是有一雙翻雲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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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隱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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