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小的時候自恃年幼,以為還有時間,還能修正,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而經常犯下一些在之後追悔莫及的錯誤。


    那夜我親吻葉海,之前采取了一些在小說裏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橋段。


    比如披著頭發,穿著睡衣從房間裏出來,繞過他身邊,不聲不響;我赤著一雙腳去關二樓走廊的窗戶,踩到了窗下的雨水,趿了一地小的腳印;我從冰箱裏拿出來冷牛奶,然後上樓來,仰頭喝,牛奶從嘴角溢出,流到脖頸上。


    自我從房間出來後,他的書沒有翻一下。


    寂靜的夜裏隻有下雨的聲音。


    我伸手去擦頸上的牛奶,發現另一隻手已經貼在上麵。


    他剛剛洗過了澡,手指尖上都是薄荷的味道,又清涼又濕潤。


    我抬頭看他,如豆的黃光跟著我們的唿吸蕩漾,他的眼睛就像夜的海,深不見底。


    “你怎麽了?安菲。”他問我,聲音慢而低沉。


    我搖搖頭:“喝牛奶。”


    “你不太一樣。”


    “……”


    我隻是看他。


    “你這樣做很危險。”他說。


    他的手指把我脖頸上的牛奶擦掉了,要離開的時候被我一下子攥住,繼續貼在上麵。


    其實我心如擂鼓,手心很熱幾乎顫抖,但是我就要握住他,好像握住他的手,就能機會得到另一個人的心。


    他的嘴角也是我研究了很久的東西,鮮明的棱角,在末梢微微上揚,總是在笑著的,總是難捕捉到的。我心裏盤算著,今天得了手,之前的夙願也算一筆勾銷,耳朵裏聽見的是林華音的話,她說“人不風流枉少年”。


    我踮起腳,傾上前,要吻到他的時候,葉海忽然掙紮了一下,力道不小不大,剛剛好將我推開半臂,有了些縫隙,卻沒有遠離,手仍在我頸子上,保持著我營造出來的那個曖昧的姿勢。像個小獵物,能逃生卻不遠離,在前麵逗我癢癢兒。


    “我說,安菲。”他眼睛直視著我。


    “… …”


    “你可想好了啊。”


    我之前心裏還想,說什麽都是廢話,想要親了再說;忽然聽他話音不對,再抬頭看,就有點害怕,心裏沒了底,我突然想說“我還要再想想”的。哪裏知道,葉海並不給修改答案的時間,手在我頸子上一勾,我便被他攬進懷中,嘴巴也被準確無誤的印上。


    他輾轉,斯磨,暖暖的鼻息暖暖的唇滑在我的臉上唇上,我的唿吸不夠用了,身體向後傾,張開嘴巴要唿吸,被他的舌尖趁虛而入就那樣闖了進來,像個居心叵測又精力充沛的小蛇把一切都攪亂。


    禮拜一我在學校的四食堂吃早飯。


    林華音頭未梳,臉未洗的也出現在那裏,看到我,拿了餐盤過來,她要的東西很豐盛:一杯牛奶,兩個雞蛋,一張餅,一碗米粥。


    我掃了一眼,沒說話,繼續吃我的饅頭。


    華音說:“早飯多吃點沒關係的。”


    我繼續嚼饅頭。


    她揉揉眼睛:“我上午沒課,也不出去,就不洗臉了。”


    “……”


    她把筷子放在餐盤上,手指在我眼前一晃:“怎麽了?這麽不高興。”


    既然她問到。


    “我跟葉海打啵了。”


    她一下子就笑了:“怎麽樣?不錯吧?不過你真是有行動力啊,說做就做。”


    “我覺得不對勁。”我說,“情況很複雜,中間幾次情勢逆轉,我思想鬥爭,最後我的感覺是:是我被他搞定了。”


    “嗨。”她一幅覺得我小題大做的樣子,“這是打啵,也不是誰咬誰,反正你是長經驗了。”


    細節我還沒跟她說呢,葉海讓我“可想好了”,卻先用嘴巴堵上了我的嘴巴;他的手一直摁著我的腦袋,不讓我往後仰;他親完了我,還把額頭倚在我的下巴上,熱乎乎的氣吹在我的脖子窩裏;我早上起床,一出房門,跟他走了個對頭,他在我耳邊說:“你可不要裝迷糊,忘了昨天晚上你對我做的事兒。”


    我抬頭看他,覺得很恐怖,想要說又不太敢,咽在心裏一句:“西門慶。”


    我收拾了書包要走了,華音嘴裏嚼著餅問我說:“後悔了?”


    “……說不清楚。”


    “恨我啊?”


    “靠,這個是真的。”


    我憤憤然離開食堂,一出門看見對麵的告示欄有人在張貼學術報告的通知,我簡單讀了一下就又迴來陪林華音吃早餐了。


    她嗬嗬笑起來:“還以為以後做不了朋友了。”


    “今天下午莫涼的報告會,你快說,我穿哪條裙子?”


    為了補償她的餿主意對我造成的不良影響,林華音翹了自己的專業課陪我迴家換裙子。她跟我上樓,在我的房門前停下來,看看旁邊的一間問我:“這個是葉海的屋子?”


    “啊。”我說,“他上午總是有課的,沒在家。”


    她推門發現沒鎖,開了門就要進去,被我一把拉住:“你幹什麽啊?”


    “我參觀一下。”


    這個女的莽莽撞撞的,真把西門慶的什麽東西弄壞了,還不得我吃不了兜著走?我硬把她給拽過來:“大姐,注意素質。”


    華音聳聳肩,沒再糾纏,隨我進了我的房間。


    她說,這些,這些,還有這些都是什麽?


    我說,這些,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我積攢的石頭。


    “為什麽?”


    我換上了一條白色的裙子,在鏡子裏麵看著我自己說:“我積攢石頭,是有一天要給莫涼看。”


    我看到鏡子裏一個蠢孩子的臉:紅的臉,有點混亂,有點難耐的焦急,又不確定,撅著嘴巴。


    “是不是每個石頭都有含義?”華音也在鏡子裏看我。


    “有的。歡喜,悲傷,想念,你拿的那塊,是初見。”


    “你怎麽知道的?哪本書上寫的,我也要去看一看。”


    “沒有書上寫,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想起他的時候,是什麽心情,那手裏的石頭就是什麽含義。”


    這下她可是吸了一口氣,站起來,跟我一起看鏡子裏的我,點頭道:“這條裙子好看,你就穿這一條。哎我說,你還是真夠癡情的。”


    我沒否認。


    “那就加油吧。今天看到他,上去說話……”


    “就怕他不記得我。”


    “不記得你也要上去說話,人越多越好,當著他們的麵問他:你還記不記得我?你把我從水裏撈了出來。”


    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但是,這會不會有一點不給他麵子?”


    “這怎麽能是‘不要臉’呢?”


    我沒說“不要臉”啊。


    她才不管我呢,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就是要給他當頭棒喝,否則男人對女孩子,總是那麽健忘。”


    我的莫涼哥哥,他會不會忘了我呢?


    當天下午,他在學校會堂進行的首次報告會高朋滿座,教育部、海洋開發署還有學校、學院教學科研方麵的領導,他所進行的研究項目的業內同行老師,注資合作的相關企業界的人士都在前排就座,還有大量學生,分別來自於地質係,海洋學係,能源研究所等單位,濟濟一堂,充滿敬仰。


    而我,我是多麽想能夠像華音告訴我的那樣上前去給他當頭棒喝啊,可是人太多了,簇著明星一樣的迎他進來,我隻得在後排靠窗的位置弄一個小座。


    也許是在日本工作生活多年的緣故吧,穿著黑色貼身西裝的莫涼看上去整潔端正而又那麽英俊,跟我認識的那麽多的老師教授不修邊幅的形象相比,他簡直可以去給本院或者本校做招生的形象代言人。他的樣子沒變,時間和長期艱苦的研究工作並沒有在他那張白皙英俊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隻是比起從前,仍然柔和的眼睛略顯沉穩,講話之前,微微掃視台下,大家都安靜下來。


    莫涼說:“來到這裏的,都是熱愛地質和海洋的人。


    但是土地和大海有時辜負你的熱愛。


    地震,海嘯,我們與之鬥爭了數千年,成果不是沒有,但是與努力和代價相比,實在太少。


    山海的動靜之間,是無窮盡的能量的釋放和轉移。


    我們一方麵被他破壞,被他修理的毫無脾氣,另一方麵,被期貨市場上原油每漲一分錢而心驚肉跳,埋怨說,怎麽我們隻有石油能用。


    如果我們能勘測預報海嘯和地震,如果我們能采集它所釋放的能量加以利用,大家說,這有沒有可能?”


    他看台下的學生們。


    我旁邊的西藏小孩說:“所有學我們這行的,不都做這個夢嗎?”


    “沒有夢,沒有狂想,就沒有科學家。”莫涼說。


    他將幻燈片打亮,我看見3d圖片上,是掩藏裂穀和火山的海邊矗立著現代化的堡壘,太空銀色,真美麗。


    “我的項目是對海洋地質變化進行科學勘探,並利用能量轉移作為能源係統的研究所,這是一個長期而係統的研究工作,我這一代必將嘔心瀝血,到了你們,會成為現實。


    我們要做駕馭海洋的人。


    我的海洋地質研究中心:波塞冬。”


    眾人給這個又激情又英俊的年輕的科學家的鼓掌聲中,我也癡迷的看著他,我心裏說:好吧,讓他說幾個錯別字或者讓他褲子的拉鏈開了吧,這樣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喜歡他。


    他好象是突然提了一個什麽問題,我走神了,沒聽到,隻聽見周圍的學生們低聲的討論,我正要問旁邊的西藏小孩兒剛才莫涼說了什麽,他在前麵說道:“好,就請後麵窗子旁邊穿白裙子的女同學迴答一下。”


    大家都看我。


    我咬了一下嘴唇,向旁邊看看再往前看。


    莫涼說:“請你迴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


    我沒聽錯吧?我看著他,指指我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你,安菲。”


    他清清楚楚的說。


    紅珊瑚,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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