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我和葉海之間沒有大事件發生,反正我沒有受到什麽更大的傷害,肢體健全。張阿姨在第五天就打了預防針了:“你看啊,挺太平的,你們就安心住在這裏吧。”又補充道,“退房租不用想了啊。”


    我自己尋思過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再說,反正我尚且還找不到更好的房子。


    天氣越來越熱,我買了很多水果放在冰箱裏,一樓的廚房裏有個海爾冰箱,我們三個人一人占一格。我的那一格總是物資充裕,瓜果梨桃,酸奶飲料,我減肥不吃主食及一切麵粉質的東西,所以這些儲備非常重要。


    張阿姨這人特別會過日子,有時候自己包上一大盤餃子放在冰箱裏,想吃的時候煮上幾個,又便宜又省事,反正我是從來撈不著嚐一口。


    葉海那一格最多兩大瓶的礦泉水,那天晚上突然多出一袋開封了的奧利奧,我挖西瓜往自己嘴裏放的時候想:這孩子不是傻嗎?怎麽能把餅幹放在冰箱裏?他不知道會受潮嗎?


    餅幹受潮是個嚴重的問題。


    尤其是像奧利奧黑白夾心這種經典的餅幹。


    我蹲在地上,麵向著打開的冰箱,看著葉海的奧利奧,嘴裏咬著西瓜,腦袋裏都是久違了的那些餅幹點心的美味。


    受潮的奧利奧是個什麽樣的味道呢?還是那麽又甜又膩又好吃嗎?


    我抒情的想著。


    然後我放下西瓜,伸手從裏麵拿了一塊就放在嘴裏了。


    然後我又拿了一塊兒。


    到第三塊兒的時候,我也是有機會不被發現的,可是,我一直吃了五塊兒。


    洗了澡出來的葉海在我後麵幽幽地說:“你小時候沒聽大人講過不讓吃別人的東西嗎?”


    我迴頭,非常鎮定的慢慢站起來,蹙眉道:“問題不在這裏,你怎麽能把餅幹放在冰箱裏呢?”


    “……”


    “你不知道會受潮的嗎?”


    我非常的認真而且嚴肅:“這樣不好。”


    我那樣說的時候,他顯然被我的正氣凜然喝了一跳,然後就不再爭辯了,拿起我放在旁邊的涼西瓜,挖了一大口放在嘴裏:“所以,適合放在冰箱裏的,還是西瓜?”


    我現在很餓,拿清湯寡水的西瓜換餅幹我也認了。


    我拿著他的餅幹上樓:“以後切忌把餅幹放在冰箱裏。”


    我迴了自己的房間,剛才沒連上的校園網頁打開了,我上次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得了個90分。我很高興,一推房門,看著樓下正捧著我的西瓜解渴的葉海說:“我那裏還有桃子和酸奶,你想吃就都吃了吧。”


    “你怎麽突然發了善心?就因為那半袋餅幹?”


    “上次考試,你不是問我能不能及格嗎?我剛剛看了,我得了90分。”


    他笑起來:“是嗎?恭喜你啊。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我是不是當上潛水組的副組長了?”


    有這樣一件事?


    我早就忘到腦袋後麵去了。


    再說,怎麽可能呢?


    這個時候過來解圍的是遛貓迴來的張阿姨,手裏拎著一小袋紅杏子,很興奮:“我跟你們兩個小的講,我新學一方子,專門做杏子醬,我這就做,做好了給你們嚐嚐。”


    她看看葉海:“小葉你剛洗完澡,就把衣服換了啊,怎麽穿個浴袍就在屋裏晃啊?這還有姑娘在呢,你這樣合適嗎?”


    葉海被她說的無地自容,一低頭就上樓來了。


    我眼看著老太太淩厲的眼神向我襲來,估計下一句話就是衝我的了,趕快縮迴自己房間,把門關嚴實了。


    晚間新聞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張阿姨的杏子醬弄得了,叫我們下樓去吃。我想她難得大方一次,就給她個麵子,下了樓來。


    葉海也下來,穿戴的居然像上學一樣整齊,t恤都掖在運動褲裏麵了,我笑著說:“對了。這還有老太太在呢,注意儀容儀表啊。”


    張阿姨把杏子醬給我們一人盛了一些,端上來的時候說:“吃啊,使勁吃。”


    她迴身進廚房刷鍋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對方的容器,很好很公平,兩人的杏子醬都不及碗底厚。


    葉海說:“老太太讓誰使勁吃呢?都不夠我一口的。”


    我說:“交了那麽多錢的房租,就這麽迴饋消費者啊?”


    葉海:“我交了一年的呢。”


    我過去打開冰箱門一看,又是老伎倆,她在冰箱裏給自己留了滿滿一小盆,我跟葉海對著搖搖頭,一起小聲道:“忒摳門兒了。”


    不過,張阿姨的杏子醬味道還是不錯的,我跟他吃完以後都咂咂嘴。


    待她睡覺以後,我們研究了一下她自己的那一盆杏子醬,偷吃是吃不成了,她用的是微波爐容器,上麵居然是有極細致的刻度的。


    我憤憤地說:“明天下午她可能還去頤和園,趁她不在,我買上5斤大杏子,我做上一大鍋。我請你吃。”


    葉海道:“我來買杏,你隻管做好了。不為別的,咱爭口氣。”


    我倆一起上樓的時候,很有種頭仇敵愾的感覺。


    第二日是星期三,照例下午沒有課。我在食堂吃完中午飯就迴家了,進了家門,發現葉海已經迴來了,張阿姨不在,他用她的電視機打著電子遊戲,看到是我,揚一下眉毛打個招唿,又指指廚房裏麵,那有一大盆子的大紅杏子,被洗得幹淨透亮的放在廚房的桌子上。


    我也不含糊,立即洗了手,又戴上一次性手套將杏子核一個個的掰出來,然後把果實壓碎。


    葉海結束戰局,過來看我幹活兒,我問道:“你說,我把皮剝掉不?”


    他想一想:“我覺得不用,杏子的皮也不硬,吃上去會更有質感。也許……”


    “你說,你說。”


    “你也不用壓得那樣碎,有一些大的塊兒在裏麵,就像果凍裏的夾心。”


    “有道理。哎你說,我不用白糖,用冰糖會不會更好?”


    “好主意。冰糖更健康。用老太太的,我幫你拿。”他說著加了一大把的亮晶晶的冰糖進去。


    “要是加點鹽呢?”


    “為什麽?”我問。


    “冰淇淋裏都加一點鹽,甜味會顯得更甜。”


    我試著放了一點點鹽,果不其然。


    我捏啊,我拌啊,我加熱啊,我翻攪啊,滿屋子都是杏子的香氣,滿屋子都是夏天的氣息。


    我跟葉海大唿小叫的打完了一圈《寂靜嶺》,那醬已經冷卻下來了,又紅又豔又香甜,我抱著鍋舀了一大勺放在嘴裏就幸福的不願意說話了。


    他拿過去,也吃了一大勺,然後跟我豎起大拇指:“還真不賴。”


    “還是你的合理化建議好。”


    “共勉,共勉。”他笑嘻嘻的說。


    “哎,你說,我們要是配著酸奶吃,會不會更好?”我吃了幾口說。


    “你的酸奶放的時間恐怕有點長了……”


    “酸奶本來就是發酵的啊。”我去把我的蒙牛酸奶拿過來,拌了一小盅,果然更好吃了,葉海吃了一大碗。


    張阿姨迴來的時候,我們都吃膩歪了,還剩下不少呢。


    我給她盛了一大杯說:“那,阿姨,我做的,你也嚐嚐。使勁吃。”


    張阿姨拿手電看煤氣表的時候,葉海在樓上笑得都不行了。


    男孩子為什麽要吸煙呢?


    因為吸煙有益健康。


    因為吸煙不會讓他們拉肚子,直至起不來床。


    不像零食或者說杏子醬一樣。


    第二天葉海的狀況出的很大,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腿都打晃了,一屁股坐在二樓的沙發上跟我說:“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你給我倒點熱水行嗎?我都脫水了。”


    我拿水給他,手足無措:“我,我,可是我……”


    “對啊,”他喝一口水,仰頭看我,有氣無力的,“可是為什麽你沒有拉肚子啊?”


    “我,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害我啊?”他看看我,“我剛才上校園網了,你們潛水組貼公告說周五出海,你,”他歇一口氣,“大姐,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我真不知道怎麽解釋了,吃一樣的東西,他成了這個樣子,我卻沒有任何問題,東西又是我做的,我是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他眉頭一緊,又要去洗手間,臨進去的時候迴頭看我說:“我相信你無辜,你上學去吧。不過你現在知道了,有時候就是巧合,可能也不是誰害誰。”


    我這一天都沒上好課。學校醫院沒有好藥,我出了校門用自己已經所剩無幾的零用錢給葉海買了些特效藥和罐頭,迴了家放在他門口。


    我還沒離開呢,他就把門打開了,拿起那一小包東西看一看:“藥我留下,罐頭你拿走,明天出海吃吧。我也正好空空肚子。”


    一天不見,美男子變國寶,黑眼圈都長到眼睛下麵來了。


    我要笑出來之前問道:“好些沒有?”


    他點頭,下一秒鍾又衝進了洗手間。


    第二天是周五,我出發很早去會合潛水組的同學出海,也許是沒睡好,也許是心裏惦記葉海,我坐在船上直打蔫。


    體育老師帶隊,看我那副樣子說:“所以大家看好沒有?潛水之前,要求一定要做好心理和生理上的準備,你們看看安菲,她沒睡醒,所以我們今天留她在船上接應。”


    我真生氣啊,不能下水我出來幹什麽啊?從來我都是被優待的一個,潛水服再少也能輪到我一套,今天憑什麽我就得當陪練啊?


    我待他們輪換了兩組之後跟老師說:“老師,我現在徹底醒了,我也想要下水。”


    老師斜眼看看我:“別逞強啊。”


    “沒有。”


    “那你換上吧。”


    人類的重裝備潛水記錄是305米,1994年美國人創造;我國的記錄是217米,2004年福建人創造;我的記錄是105米,去年創造;今天我下潛了27米,肩膀就開始疼,我就上來了。


    船上麵,大夥兒可高興了。


    老師笑著說:“跟你說什麽來著?您這樣還帶著水肺呢,師弟徒手都比你壓得深了。”


    他們要把我拽上來,我氣得夠嗆,不肯上去,打算等會兒再試一次。


    此時忽然海浪激蕩起來,一艘白船仰著白帆在金色的海麵上輕快的經過,在我們不遠處停下來。我向上看去,隻見船舷上站著一個人,穿著海軍藍條的t恤和白色的大短褲,個子高,肩膀寬,帶著黑色的太陽鏡,他從船舷外將五個透明的實驗瓶提上來。


    離得遠,有陽光,虛化了輪廓,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但那仿佛就是我在心裏麵看了多年的樣子。


    我要遊過去找他,可是身上是厚重的裝備,我還沒有遊動幾下,那船又輕快的走了。


    我真是沮喪啊,一悶頭就要自由沉下去。


    我被師兄弟七手八腳的拽上船就再不想下水了。


    城市離海太遠,我跟著潛水組的一夥子人迴到城裏,吃了飯迴家,時間已經很晚。


    我自己開了門,張阿姨睡了。


    我躡手躡腳的上樓,看見葉海房間的燈還在亮著。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敲敲他的門。


    沒人應,我推門進去,原來他已經睡著了,手裏拿著一本書,我一看就有點好笑《故事會》,還是去年的。


    這是我第一次進一個男孩的房間,他非常幹淨整潔,書籍衣物都擺放有序,窗前的書桌上放著他的長笛箱。


    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了我的注意。


    藍色的海洋中有古老的神殿,海豚居然會微笑,穿梭其間。


    我仔細看看,跟我那淋漓酣暢的夢似乎有些相像。


    然後我看看他,葉海有張小臉孔,長睫毛,像扇子一樣,睡得很好,嘴唇抿起來,又小又頑固的樣子。


    我思忖了半天,還是把他手裏的《故事會》拿下來。


    誰知他腕子一轉,我被這個人扣住了手指。


    我輕聲說:“你沒睡啊。”就要把手抽迴來。


    葉海還是閉著眼睛:“不要動。這樣很好。”


    藍星石是星星集體摔倒了海麵上,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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