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遇左臂緊緊抱住木頭,右手死死抓著鐵鏈,鐵鉤在鯊魚嘴裏越勒越緊。鯊魚拖著吳秋遇和木頭在水中甩來晃去,一會沉入水中,一會翻出水麵。吳秋遇已經意識模糊,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鯊魚,不讓它再去傷害如夢和老漢父子。


    過了很久,那鯊魚終於不動了,漸漸沉入水下。老漢見狀,唿喊道:“恩公,放開鐵鏈!鯊魚已經死了,別被他拖下水去!”吳秋遇迷迷糊糊,已經聽不見他們喊什麽。眼看吳秋遇就要被鯊魚拖著一起沉入水底,情急之下,長青冒險撲入水中,遊了過去,想幫吳秋遇鬆開鐵鏈。可是吳秋遇手裏無意識地仍死死攥著,長青好不容易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給他掰開。鐵鏈跟著鯊魚一起沉了下去。長青拖著吳秋遇,遊迴漁船旁邊。父子二人好不容易才把吳秋遇弄到船上。此時,吳秋遇已經昏了過去。


    長青撈起另外一支船槳,準備迴去。老漢忽然瞥見藍衫丁所在的尖頭小船,想了一下,對長青說:“劃過去,把那個人沉到水裏。日後他的同夥找來,隻當是遭遇鯊魚襲擊,就不會找恩公的麻煩了。”長青覺得有理。父子二人把漁船劃過去,長青跳上小船,把藍衫丁拖起來,從船幫推翻出去。父子二人這才拚命劃著漁船,向岸邊逃去。


    老漢父子抬著吳秋遇迴到家,先給他脫了濕衣服,擦幹身子,換上長青的衣物,放到床上歇息。怕長青他娘擔心,對她隻說是在海上遇到的。吳秋遇精疲力竭又淹了水,一直昏睡著。


    第二天早上,吳秋遇還沒醒來。老漢和長青編織著新的漁網,昨天那張網被鯊魚卷走了。長青他娘剛洗了吳秋遇和父子二人的衣裳,在木棍支起的麻繩上晾曬。一個老婆子走過來,招唿道:“長青他娘,晾衣裳呢?”長青他娘說:“是啊。他二嬸,你這是去哪兒了?”二嬸走到近前,說:“去給海鯊幫那幫天殺的送菜了,這個月輪到我家。”長青他娘歎氣道:“唉,早晚都要輪到。隻盼閻王爺早點收了他們才好。”二嬸先迴頭看了一下,然後小聲問道:“聽說你家來人了?”長青他娘也沒多想,隨口說道:“是啊,老頭子和長青出海帶迴來的。”老漢和長青聽了,趕緊停下手裏的活,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二嬸招唿老漢和長青也過來聽,小聲說道:“我剛才去給海鯊幫送菜,無意之間聽了幾句,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說給你們聽聽。”老漢緊張地問道:“他們都說啥了?”二嬸說:“說是昨天有四個人出海巡邏,一個都沒迴來。他們那裏都炸了營了。一下子死了四個壞種,你們說是不是好消息?”長青他娘驚喜道:“看來真是閻王爺顯靈了。再多收幾個才好!”老漢問:“知不知道那幾個是咋死的?”二嬸說:“好像是被鯊魚咬了。”“活該!”長青他娘解恨地說了一句,忽然又疑惑道,“你說這好端端的,咱們這哪來的鯊魚?”二嬸說:“聽說是海鯊幫自己從東海引來的。他們這夥人也是從那邊過來的。”長青他娘問:“他們自己引來的?那也會咬他們的人?”二嬸說:“鯊魚那東西還能認人咋的?見誰咬誰唄。不過他們好像也在嘀咕這個事兒,說鯊魚怎麽就忽然發作咬人了。”老漢緊張地問道:“他們是怎麽說的?”二嬸說:“昨天人沒迴來,他們今天早上又派人去看了。聽說其中有一個船被鯊魚咬掉了一大塊,翻扣在海上,上麵有血,但是沒見到人,估計是已經被鯊魚給吃了。”長青失口叫道:“那姑娘也……”他自知失言,趕緊住口。長青他娘和二嬸都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老漢訓斥道:“什麽姑娘野?你別打岔,聽二嬸說。”二嬸笑了一下,也沒多想,繼續說道:“另外一個船倒是完好,上麵也沒人了。旁邊散漂著一些木頭和藤條,說像是一個散了的筏子,木頭上也有血跡。他們都在議論,懷疑鯊魚發作跟那個筏子有關,說筏子上可能坐過人,還可能跟他們的人打過架。他們正要追查這個事呢。”老漢和長青相互看了一眼,心裏一陣緊張。長青他娘說:“這怎麽查呀?人都死了,他們找誰問去?”二嬸說:“我聽他們說,要在這附近的漁村挨家挨戶地搜,看有沒有昨天出過海、身上受過傷、流過血的,或者是新來的陌生人。”老漢和長青下意識地忘了一眼晾衣繩上吳秋遇的衣裳,隱隱看到上麵還有濺上的血漬,不由得一陣緊張。二嬸繼續說:“我聽說昨天你家來人了,所以特地來囑咐你們一聲,千萬別出什麽岔子。讓他們找上可就麻煩了。”長青他娘瞧了一眼父子二人,也開始隱隱覺得不對勁,勉強笑了一下,對二嬸說:“謝謝你了,他二嬸。我們會注意的。”“那好,我說完了,還得迴家給老頭子做飯去。走了啊。”二嬸說完了事,轉身走了。


    目送二嬸走遠,老漢趕緊過去收了吳秋遇的衣裳,四處找地方藏。長青他娘盯著兒子問道:“長青,你給娘說實話,昨天你們爺兒倆出海,到底出了啥事?”長青知道已經瞞不住,就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他娘忽然腿一軟,險些跌倒。長青急忙把他扶住:“娘,你怎麽了?”他娘緩了一口氣,彎腰拍著大腿說:“惹大禍了,惹大禍了。這可怎麽著好?”長青說:“娘,您不用太擔心。我昨天給恩公換衣服的時候看了,他身上沒受傷。到時候咱們就說是家裏來的親戚,他們抓不到把柄。爹,您來陪我娘,我去看看恩公醒了沒有。”老漢扶著老伴坐下,慢慢安慰。


    長青走進屋裏,見吳秋遇仍然昏睡著,又把他身上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破綻,才放心地走出屋來,對爹娘說:“放心吧,我又仔細看了,沒問題。快想想,說恩公是哪來的親戚好?”他娘想了一下,說:“我在山西倒是有門遠房親戚,就說他是山西來的吧,就說是我娘家的侄子。”老漢驚喜道:“巧了,我聽恩公說話,正是山西口音。”三個人又給吳秋遇編了個名字和來訪的原由,心裏稍稍踏實了一些,靜等著海鯊幫的人前來盤查。沒過多久,海鯊幫的人就來了。帶頭的是個瘦高個,手下的人叫他丁老大。丁老大見老漢和長青正在編織漁網,高聲問道:“你們家的船呢?”老漢站起身,一指沙灘上底朝上扣著的漁船,裝傻說道:“在那兒。大爺是想買還是想用?”丁老大掃了一眼那條船,問:“昨天出過海嗎?”老漢說:“唉,交不起份例呀,不敢出啊。”他們早把船底擦淨晾幹,又撒了沙子做成很多天沒用過的樣子,因此說起假話倒也不慌。丁老大沒有看出破綻,繼續問道:“家裏有生人嗎?”老漢搖頭道:“生人?沒有。”有嘍羅進到屋裏看了一眼,發現吳秋遇躺在床上,出來稟報:“老大,裏麵有人躺著。”丁老大瞪了老漢一眼,罵道:“老家夥,你敢糊弄老子?”老漢賠笑道:“大爺,我哪敢糊弄您啊。您剛才問有沒有生人,我想家裏來的親戚也不算生人啊,這才說沒有。”


    丁老大幾步跨進門裏,叫道:“親戚,哪來的親戚?”長青他娘端著水碗坐在床邊,起身說道:“這是我娘家的侄子,從山西來這看我。他從小沒出過門,沒看過海,一到見到大海,就想著下水去玩。不小心跌倒淹了水,再加上水土不服,病倒了。已經昏睡了一天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說著假裝擦了擦眼角。丁老大好歹有些江湖經驗,見吳秋遇身材健壯,不像是個病秧子,便伸手去摸他的脈搏。老漢夫婦緊張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吳秋遇完全脫力,昏睡之中也沒有任何內力可言。丁老大摸了一會,收迴手,不屑地冷笑道:“白長了一個傻大個。吃再多,也是個不中用的東西。”老漢夫婦偷偷鬆了一口氣,心髒還在撲騰撲騰亂跳。丁老大對老漢說:“最好別跟老子耍鬼!”老漢賠笑道:“不敢不敢。您看,人病了,就在這躺著。我們又沒躲又沒藏的,哪能說有鬼呀?”丁老大一想也是,他們要真是心虛,早把人藏起來了,怎麽會在這明擺著等人搜?


    丁老大帶人剛出了屋子,忽聽吳秋遇在屋中驚叫道:“鯊魚!如夢!”眾人都是一愣。丁老大停下腳步。長青他娘嚇得腿軟,幸虧老漢把她扶住。很快屋裏又沒了動靜。丁老大瞅著老漢,喝問道:“這個,怎麽迴事?”老漢支吾道:“他……他……”“哼,就覺得你們有鬼!”丁老大轉身又要往屋裏走。老漢急忙抱住他的胳膊,硬著頭皮說道:“大爺,您聽我說。本來這是老婆子的娘家人,我不好說他。既然您問起,我隻有實話實說了。老婆子,你可不許生我的氣。”長青他娘不知道老頭子到底要說啥,也不敢搭腔。老漢想貼近丁老大的耳邊小聲說。丁老大推了他一把:“滾開,老實點!有話快說,要是膽敢糊弄老子,你應該知道下場!”老漢假裝難為情地瞅了瞅眾人,說:“我老婆子這個侄子,唉,說起來就兩樣毛病,一個是膽小,一個是**。”這句話一說,眾人都被他吊起了胃口,好奇地看著老漢。丁老大也不例外。老漢繼續說道:“他沒見過海呀,一心下海去玩。我就嚇唬他,說海裏有鯊魚,專咬男人的那個。他一聽就害怕了,調頭往岸上跑,一下子絆倒在地,被二尺深的海水給淹了。他嘴裏喊的如夢,是他們村裏的姑娘,他惦記人家很久了。要是真被鯊魚咬了那個,他想惦記也不成了。”眾人聽完都大笑起來。丁老大指了指老漢的鼻子:“你個老不正經。咱們走!”說著帶人一路笑著走了。


    老漢擦了擦頭上的汗,慶幸躲過一劫。長青他娘暗自佩服老頭子反應夠快,嘴上卻說:“老不正經。幹嗎偏要說那個,埋汰我娘家人。”老頭子笑道:“要不是我信口胡說把他們逗笑了,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看著眾人走遠了,長青走過來,說道:“爹,您真行!這個我得跟您好好學學。”他娘說道:“論腦子轉得快,你爹不比任何人差。不過,他的油嘴滑舌你最好不要學。”


    打發走了海鯊幫的人,老漢一家終於鬆了一口氣,進屋去看吳秋遇。漸漸地,吳秋遇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屋裏,老漢和長青都站在床邊,他欠身說道:“是你們帶我迴來的?謝……”長青趕緊扶他躺好,說:“恩公,你現在體弱,得好好歇著。”吳秋遇問:“你們怎麽救我迴來的?鯊魚呢,被你們給弄死了?”老漢說:“我們哪有那個本事?是恩公你,死死拖著鯊魚,硬把它給耗死了。恩公自己也累得昏了過去。”當時的情景吳秋遇已經記不得了,隻覺得身上還有些疲累,但是總算緩過來了,於是說道:“睡了一會兒,好多了。”長青他娘說:“這哪是一會啊,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吳秋遇驚得坐了起來,“如夢呢?”長青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如夢姑娘被海鯊幫那個人劫持。後來也遇到鯊魚,船被鯊魚咬翻了。如夢姑娘……”吳秋遇有如遭到晴天霹靂,但是他不願意相信:“不會的,不會的。是你們親眼看見的嗎?”長青說:“昨天那四個海鯊幫的人都沒有迴來。今天海鯊幫派人去找,發現了那條船。被鯊魚咬掉一大塊,翻在海麵,上麵有血跡,人已經不見了。”想到柳如夢被鯊魚襲擊的慘狀,吳秋遇痛唿了一聲,又昏了過去。


    吳秋遇再醒來的時候,又已經是次日晌午。長青他娘端了飯菜給他,長青也端了水碗在旁邊伺候著。吳秋遇一口飯也不想吃,經過母子二人再三勸解,才勉強喝了幾口水,又倒頭躺下。長青他娘搖了搖頭,拉著兒子一起出來,小聲說:“姑娘突然遭遇不測,恩公心裏難受。讓他一個人先靜靜吧。哎,你爹去請大夫怎麽還沒迴來?要不你再去看看,別是又跟人胡吹個沒完,耽誤了正事。”長青出門去找他爹。長青他娘就在屋外晾掛衣裳。


    吳秋遇躺了一會,心煩意亂。他慢慢坐起來,下了地,看也沒看就趟了地上的鞋,虛弱地走出屋來。長青他娘在忙活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吳秋遇穿著長青的衣裳,披頭散發,拖著鞋子,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此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更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長青在魚攤找到他爹。父子二人請了大夫迴來,卻見床榻空空,趕緊出來問吳秋遇去哪了。長青他娘一頭霧水,才知道吳秋遇不見了。一家三口把大夫留在家裏,趕緊出門分頭尋找。在附近找遍了也沒看到吳秋遇的身影,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打聽,隻得先後迴到家中。長青納悶:“恩公人生地疏的,會到哪裏去呢?”老漢忽然有個想法,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自己搖了搖頭。長青忽然叫道:“該不會是……姑娘突然遭遇不測,恩公千萬別想不開呀。他會不會……”老漢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怕這個呀。”長青他娘沉默了一會,開口勸道:“別瞎想了。說不定恩公隻是心裏憋悶,想出去走在,說不定一會就迴來了。反正恩公認識咱們家,咱們也沒地方找去,先等等看吧。”老漢說:“也隻能這樣了。”這時候,大夫從屋裏出來,不滿地問道:“病人在哪呢?你們還看不看了?”


    吳秋遇兩眼無神,身子虛弱,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迷迷糊糊地來到一個鎮上。一個人撞在吳秋遇身上,破口罵了幾句,看到吳秋遇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毫無反應,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是個瘋子傻子。晦氣晦氣。”說完就轉身去了。


    兩個乞丐迎麵走來,看到吳秋遇的樣子,各自搖頭,與他擦身而過。吳秋遇也毫無知覺。其中那個小乞丐問另外一個:“黎大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看幫裏人心惶惶的。”姓黎的乞丐四下裏看了一下,也沒把吳秋遇放在眼裏,小聲說道:“山西的徐長老接到劉長老的飛鴿傳書,說幫主在大漠遇到流沙,可能已經蒙難。”聽到這個,吳秋遇心頭一震,漸漸停下腳步,呆立了良久,慢慢轉迴身看去。那個小乞丐頗為驚詫:“啊,真的假的?是劉長老親眼所見嗎?”姓黎的乞丐說:“劉長老他們趕到的時候,隻看到大流沙。在流沙旁邊找到幫主隨身的酒壺,還有一個八袋長老的木牌?你知道,幫主雖然多年不喝酒,但是那酒壺是從不離身的。”吳秋遇心中淒然:“那八袋長老的木牌,是小靈子的。小靈子跟倪幫主他們……他們遭遇流沙了……小靈子!”他不忍再想。


    小乞丐繼續問道:“那劉長老他們找到幫主的屍骨了嗎?”姓黎的乞丐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沒有。據說劉長老他們也都……,反正到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吳秋遇眼裏的淚水一下子流出來,忽然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兩個乞丐聽到動靜,迴頭看了看,滿臉疑惑。剛要上前扶起,忽聽牆角有人高聲嚷道:“世事無常,隻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報應啊,報應。”離得那麽遠,他應該聽不到兩個乞丐的對話,隻是在自言自語。可是兩個乞丐聽在耳朵裏,隻道他是在咒罵幫主和劉長老,氣憤地衝上去把他踢打了一頓,然後才悻悻地離開了。那個人挨了打,仍然口裏不閑著,繼續念道:“世事無常,隻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兩個乞丐遠遠聽到了,迴頭又罵了兩句,也就走了。


    這個人是誰?他姓聶,叫聶是非,曾經是曾可以的智囊。當日在太原城外五丈窯台,曾可以等人以為丐幫內部的叛徒投毒成功,便放心攻打,沒想到反中了丐幫的埋伏。一戰下來,成三路手腳盡斷成了廢人,柯老三中了吳秋遇一掌受傷被擒,聶是非被老叫花子捉住。程長老逼著聶是非寫明原委,簽字畫押,留作曾氏挑起事端的證據。聶是非一直自視甚高,以為曾可以一定會盡快派人來救他,結果等了好多天也沒人來救。他被關在黑窯洞裏,每日吃叫花子討來的飯食,又看不到出去的希望,很快就崩潰了,開始變得瘋瘋癲癲。徐長老見他可憐,就讓人把他放了。聶是非憑著殘存的記憶找到曾家,卻被當作叛徒亂棍打出,從此落魄街頭,流浪至此。他口裏那句“世事無常,隻有報應不爽”其實說的是他自己。


    聶是非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土都懶得拍一下,搖搖晃晃走到吳秋遇的身前,彎腰看了看他,再次說道:“世事無常,隻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一邊說著,一邊瘋瘋癲癲地走了,嘴裏不停地重複那兩句話。


    吳秋遇心中淒然:“我可沒做過什麽壞事,為何會有這等報應?就算真有報應,那就報應在我身上好了。為什麽要奪走我的師父、我的靈兒、我的香兒妹妹?”他內心呐喊,卻發現喉頭已經哽住。


    經過街上一個卦攤。客人對算的結果不滿意,甩手走了。氣得算命的瞎子大罵:“你就是個不祥之人!跟你親近的人一個個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那客人迴頭罵了兩句,也不想跟他多計較,轉身走了。


    吳秋遇聽到瞎子的話,心頭一震,喃喃道:“我就是個不祥之人,跟我的親近的人……師祖爺爺圓寂了;師父被人下毒害死了,屍骨還沒找到;小靈子跟倪幫主他們一起陷入流沙;香兒妹妹被鯊魚給……還有柳大叔。他們都……我就是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你們!我該死啊!”他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瞎子以為是那個客人被他給罵哭了,得意地說道:“被我說準了吧?看你還敢不敢耍賴放刁!”


    接下來的幾天,吳秋遇仍然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著。有時會懵然撞到樹上、牆上,有時還會撞到別人身上,被人罵幾句甚至打幾拳踢幾腳他也毫無反應。偶爾有好心人看他可憐,塞上一個饅頭、半張餅的在他手上。吳秋遇有時渾渾噩噩地咬上兩口,有時就鬆手掉落在地上,好幾條狗跟在他身後。


    不知不覺又來到一個地方。兩旁房舍不少,但是街頭卻少有人影。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躺在地上哭鬧,吳秋遇走到近前的時候,愣愣地看了兩眼,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去,問了一句:“你哭什麽?你家也死了人了?”那孩子在地上翻滾著,忽然抓到吳秋遇的胳膊,張嘴就咬了下去。吳秋遇的胳膊上很快流出血來。他忍住疼痛,任那孩子掐咬,卻不做任何反抗。這時候一個婦人從門裏走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趕緊上前把孩子扒開,對吳秋遇抱歉說道:“真是對不起,我家孩子有病,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剛去屋裏拿錢,他就惹禍。我家裏窮,隻有這些了,都賠給你!小哥你千萬……”說著把手裏的錢遞給吳秋遇。“不用了,不用了。”吳秋遇站起身,步履蹣跚地繼續向前走去。那婦人愣愣地望著吳秋遇走出老遠,忽然發覺孩子不哭了,趕緊蹲下去查看。


    前麵路口聚集了很多人。大樹下擺了兩張桌子,後麵坐著兩個人,前麵站著七八個。


    一個瘦弱的小夥從桌上領了紙簽,轉身跑時正撞在吳秋遇的身上,兩個人一起倒地。小夥手裏的紙簽蓋在吳秋遇的臉上。吳秋遇把紙簽拿起來,看了兩眼,自語道:“藥方?……疫病……黃芪不好……用地錦……”小夥子爬起來,吆喝道:“你這瘋子,說什麽瘋話?這是黃大夫開的藥方,輪得著你說三道四?給我!”說著,把藥方一把搶了過去。聽見小夥說到自己,坐在桌子後麵的黃大夫高聲問道:“小四,什麽事兒?”小夥原來叫小四,大聲迴道:“黃大夫,沒事。這有個瘋子,對藥方說三道四。不用理他!”黃大夫說:“你把他領過來,我問問他。”小四揪起吳秋遇,拉著他走到桌前。眾人讓開位置,圍在那裏看著。黃大夫問道:“年輕人,你是哪來的?”吳秋遇低頭搓著衣角:“哪來的?不知道。”黃大夫冷笑道:“過路的?行醫用藥講究望聞問切,你都不知道我們在幹啥,就敢說我這藥方不好?”吳秋遇含糊說道:“我沒說藥方不好。我說黃芪不好,地錦好。”坐在黃大夫身邊的白胡子老頭一直沒說話,聽了吳秋遇的話,又看了他兩眼,從小四手裏拿過藥方細看起來。黃大夫坐下來,扭頭對白胡子老頭說:“張大夫,剛才這藥方你也看了。他連咱們給誰治病都不知道,就敢對藥方指手畫腳,你說可笑不可笑?”小四說:“他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甭搭理他。”


    這時候,剛才咬了吳秋遇手臂的孩子被那婦人領著找了過來。婦人把孩子按倒在地,自己也跪在吳秋遇麵前,說:“寶兒,快,給恩公磕頭。多謝恩公救了我的孩子。”眾人全都愣住。吳秋遇愣愣地看著他們:“我幾時救過他了?”婦人說:“剛才他不是在你胳膊上咬了一口麽?”吳秋遇說:“是啊,我也沒怎麽著啊。”婦人說:“在那之前,他疼得滿地打滾。咬完你之後,他很快就不哭了,剛才跟我說,他肚子已經不怎麽疼了。還不是你救了他麽?”眾鄉親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白胡子老頭也撚著胡子細細打量吳秋遇。隻有黃大夫不屑地輕輕哼了一聲,似乎是不信。


    吳秋遇輕輕拿起孩子手臂,摸了摸他的脈搏,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傷口,一時想不出道理。忽然小四冒出一句:“不會是迴光返照吧?”婦人扭頭罵道:“呸呸呸,小四子,你就不能盼著寶兒好啊?”白胡子老頭招手道:“寶兒,你過來,讓我看看。”婦人把孩子領到桌前,把他的手臂送了過去。白胡子老頭摸了一下寶兒的脈搏,忽然眼前一亮,驚喜道:“果然是好了!”眾鄉親無不喝彩稱奇。黃大夫楞了一下,仍是半信半疑,但是張大夫已經摸過孩子的脈,自已又不好再去摸。


    小四忽然問道:“這藥方用不用改?要是不改,我就進城買藥了。”白胡子老頭拿著藥方對黃大夫說:“黃大夫,按說這藥方是沒問題。隻不過按這位小老弟的說法,把黃芪換成地錦,效果應該更好。你看,咱們是不是……?”黃大夫見眾人都已心服,接過藥方又仔細看了看,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就按您說的辦吧。本來就沒問題,改一下也沒啥大不了。隻是我得重新再寫一張了。”


    白胡子老頭把吳秋遇叫到麵前,輕聲問道:“小老弟,你也是個大夫吧?不知你師承何人哪?”吳秋遇說:“我不是大夫。我師父死了。我不說了。”想起師父,他又不禁黯然。白胡子老頭說:“既然小老弟不想說,老朽也不勉強。看來是你的血救了寶兒的命,想是有特殊來曆吧。”吳秋遇說:“在山裏住幾年,草藥嚐了不少。我的血就有藥效了?”吳秋遇自己都難以置信,他還一時沒有想到賀蘭映雪。白胡子老頭點了點頭,說:“嗯,定是如此。如今這一帶鬧疫病,已經死了不少人。這裏還有一些危重病人,如果他們也像寶兒一樣,有幸得到小老弟的救助,那就可以少死幾個人了。”吳秋遇明白他的意思,大方說道:“你們可以用我的血,我不吝惜。”白胡子老頭大喜,站起來說道:“難得小老弟如此仗義仁慈,老朽這裏代鄉親們給你施禮了。我這就整理危重病人名單,按照病重程度列出順序,優先救治。”


    白胡子老頭開列了一個長長的名單。吳秋遇割開手臂,就地往碗裏滴血。白胡子老頭接取了半升之後,趕緊給吳秋遇止血包紮。吳秋遇說:“還可以再放。”白胡子老頭擺手道:“不可,不可。看你身子本來就虛弱,取了你這麽多血,老朽已然是不忍。再放你可就危險了。”吳秋遇無心與他爭辯,於是作罷。


    離開的時候,吳秋遇悄悄把寶兒他娘叫到一邊,對她說:“我還想再出點血,你幫幫我。”婦人忙說:“剛才張大夫不是說了麽,你身子虛弱,又已經失了那麽多血,不能再繼續了。”吳秋遇找個地方坐下來,歎了一口氣,說:“我是個要死的人了,留著這一腔血也沒用,還不如拿出來救人。”婦人一愣:“你活的好好的,怎麽說這種話?”吳秋遇說:“反正我是就快要死的人了。就算你們不用我的血,我也是要死的。”婦人一時亂了方寸:“怎麽會這樣?你可是個大好人啊,應該長命百歲的。”吳秋遇苦笑道:“我是個不祥之人。跟我熟悉的人、對我好的人,都死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婦人又勸了幾句,終究無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吳秋遇說:“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勸了,幫幫我吧。如果我的血還能救活幾個人,也算是贖還我的罪孽了。”說著他殷切地望著婦人。婦人繼續苦勸。吳秋遇說:“你要是不肯幫我,我現在就去吊死。那這一腔血就白白浪費了。”婦人頓時沒了主張,但終究還是不忍看著恩人尋死。吳秋遇看了看她,搖了搖頭,無力地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麽會死呢?就像你說的,我是個好人,我還要長命百歲呢。”婦人聽了轉憂為喜,u看書 .uukanhu.o輕輕拍著胸口,說:“你嚇死我了,剛才說得跟真的似的,害我擔心了那麽久。”吳秋遇說:“你去拿盆吧,我想再多少獻一點血。”婦人說:“用的著盆兒嗎?碗就可以了吧,剛才你已經流了那麽多血了,這迴可不能太多了。”吳秋遇說:“我喜歡用盆,看著豪爽。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可不想白白送命。”婦人點了點頭,迴家去取了一個幹淨的盆來。吳秋遇說:“找個安靜的地方吧。一會放完血,我得歇一會,不希望有人打擾。”婦人說:“幹脆去我家吧,累了可以睡一覺,我們娘兒倆照顧你。”吳秋遇說:“我可不喜歡去別人家裏。還是外麵涼快。找一個通風好的地方就行。”婦人點了點頭,把吳秋遇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吳秋遇說:“你家寶兒該用藥了,你先去照顧他,過半個時辰再來看我。”婦人心裏也記掛著自己的孩子,扶吳秋遇靠著大樹坐好之後,就匆匆去了。吳秋遇看著婦人走遠了,忍痛揭開傷口,開始往盆裏滴血。腦子裏迴想著以前的種種情景,想到了師祖爺爺,想到了師父,想到了柳大叔,想到了小靈子,想到了如夢……吳秋遇淚如雨下。


    小半個時辰以後,婦人安置好寶兒,快步迴來找吳秋遇。“恩公,我迴……”婦人話沒說完就驚叫起來,“恩公!快來人哪!恩公死了!”盆裏的血已經快滿了。吳秋遇仍然背靠大樹坐著,頭卻已經歪了下去,手臂還在往盆裏滴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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