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新妍伸手取過案上熱氣騰騰的茶盞,緩緩將茶盞抵近唇瓣,借著氤氳的霧氣遮掩幽沉的雙眸,輕呷一口茶水後,低沉聲道:


    “王爺何時知道我是活著出了敖山?”


    “不得不說,你的本領真不少,總是令人感到新奇。一直都知道你活著,卻料想不到你早早出了敖山。直到你出現在北銘學府,才確信你已逃出敖山,逃出軍營。


    不過,你終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爺知道我為什麽要逃嗎?”關新妍忽抬眼直視靖王。


    “洗耳恭聽。”靖王斂容肅聲道。


    關新妍移開眼,從座椅上起身,信步至窗台前,看著緊閉的窗扇沉聲道:“你看,即便你隻是偶爾來此,窗台上一塵不染,書房、臥室裏的物品擺放皆是嚴格按照你的生活習慣而布置。


    茶、點心的品類皆是不必費言囑咐。


    你習慣操控,習慣所有事情皆往你預期的方向發展。


    而我,最不喜被約束,不喜歡一層不變,或許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不同尋常的原因。


    你不過是想控製我,想要將我擺放在你認為恰當的位置上,可我終歸不是物件,不願被人擺布。”


    “如果隻當你是個物件,隻需鑄個堅固無比的籠子,將你鎖在裏麵便好,大可不必如此費盡心力守護你。”


    關新妍轉過身來,麵對靖王,“守護?靖王對這個詞定是有誤解。為心愛的人排憂解難叫守護。封堵所有出路,斬斷人所有念想,叫掌控。”


    靖王眸光明暗交錯,臉色隱隱變換了幾迴,忽沉靜道:“所以,你覺得我現在坐在這裏是要跟你炫耀好手段來要挾你,逼你就範?


    在你眼裏,我隻是個精於權謀、工於算計、偏執又冷血的功利好義者?”


    “難道不是嗎?”關新妍迴複,語氣堅定,“無論是在靖王府,在穹牢,還是在軍營,我與你相處的時日裏,你始終高高在上,手握生殺予奪的大權,以種種方法迫使我屈服於你。


    我和你身邊的那些奴才一樣,為了獲得一頓可口的飯食,為了獲取保暖的衣裘,為了活得撐鬥一些,不得不聽話、服從、曲意逢迎。與一般奴才不同的是,我多學了幾樣求生的技能,因而多受些青睞。


    你待我的方式,有所不同,但並未超出對待奴才的範疇,你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為你帶來的所有益處,卻絲毫不憐恤我的疾苦,你明知我的親人、家人在外遭受磨難,明知我會在意,會掛懷,卻故意隻字不提。


    你對我可有一絲尊重?若說你對我好,我在你心裏充其量也就是一隻寵物的份量。”


    “有人會想要去娶自己的奴才或者豢寵嗎?”靖王淡聲道。


    關新妍幽然訴述:“連這婚嫁之事你都是自說自劃,自作主張,你隻說娶,可曾問過他人願不願嫁?”說完目光投向窗外,看著遠處天邊幾叢灰白的浮雲輕聲道:


    “我不過是一名不經意間路過你身旁的過客,從未想與你有糾纏,我隻願已所關心的人都過得平安,隻願輕裝遠足,遊曆山水,自由自在隨處去走一走看一看。


    未料到,一步還未走出去,頻遭各種事情牽纏。”


    悠然感慨一番,關新妍忽折轉身來,看著靖王肅聲道:


    “未知王爺因何要娶我,但這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我隻是一名商戶之女,身份、地位上與王爺有天壤之別,我配不上王爺,王爺娶我得不到任何益處,隻有自取其辱。


    說這番話並非妄自菲薄,而是認清事實。


    王爺可以下顧,但王爺還可以有很多選擇,倘若我攀了高枝,為撐起臉麵,我需要做很多努力。如果一定要嫁的話,我倒情願嫁個鄉村野夫,過著漁樵野牧的自在生活。


    王爺若是硬娶了我,將來一定會後悔,試問兩個對彼此一無所知且互不遷就的人在一起怎會幸福。”


    “我可以遷就你,”靖王果斷聲言,“連門檻都可以遷就,還有什麽不能遷就?我娶你迴來,不為別的,隻是想要一心一意對你好。


    嫁給我以後,你隻管享樂,肆意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不需要為撐臉麵而努力,外麵的事情有我。


    你覺得我對你一無所知?是你太高估了你自己,還是低估了別人?別的不論,雖然你言行舉止有些不同世俗,甚至可以說離經叛道,且腦子裏裝著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我知道你會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關新妍頗感意外,這是第一次聽王爺用如此謙和的態度如此認真地……表述心意。心裏某處忽然變得柔軟,不自禁幻想起自己成為人妻、人母的樣子,霎時間,眼眸中溢出些許溫柔。可片刻後,眸光恢複冷清,心裏築起高高的防堤:“你就是用難得一現的溫柔將那些天真的女人騙入你的王府的嗎?”


    “我對你真心實意!”


    “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從未讓我真正融入你的生活,你從未與我說起你的過去、你的親人,我隻看到,你身邊女人的下場一個不如一個,我怎知自己不會是你下一個要荼毒的對象?”


    靖王臉上忽現一抹憂傷,輕歎一口氣之後,低沉聲道:“我的過去,不堪迴首,既然你已經幸運避開,不必迴去找罪受。


    曾在靖王府的那些女人,沒有一個活得幸福,確與我有莫大幹係。喬茵的死,出乎意料,喬督指揮使仕途受阻,無計可施,想到利用喬茵,誘逼喬茵寫封信給我,信中表明向我投誠的心意。


    我命人暗中照管他們喬家,令他們喬家不至生活拮據。


    我未迴信,是希望喬督指揮使死心,也希望喬茵不再受他父親脅迫。


    未料,喬茵自縊。


    至於方氏,她死後很久,我才聽到消息。她的死因當歸咎於她父親的貪婪,這件事情由複雜,你若想知道,日後可詳細訴說給你聽。


    李氏,我給了她兩條路選,出家或是改嫁,結果,她選擇毒啞自己出家。”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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