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蘭跟卡略說著什麽。我聽不見,也讀不懂唇語,隻好牢牢拽著他的衣角沉思默想。


    卡略對“鬼哭者”的能力並不陌生,再結合先前的表現,“魔法防禦術”什麽的多半是騙人,也就是說他其實是有主人的,說不定真的是泰南本人。


    維蘭剛才這樣問的時候隻是試探而已;而另一個猜想――燈神將會襲擊留守人數最少的艾拉蒙特――原本是合情合理的推測,隻不過,那時我們不知道連“鬼哭者”都出馬了。如果泰南親自上陣,又怎會隻攻一座空城。難道他打算一鼓作氣攻下去?就在今天?


    維蘭趴在窗洞邊看了看,用文字告訴我外麵的人都像嗨高了一樣。似乎卡略說,聽久了“鬼哭者”的魔音會對神經係統造成永久性傷害,懇求維蘭也給他封上靜音符――他現在手腳不便,沒法給自己堵耳朵,為此他聲稱願意貢獻更多信息。


    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他是泰南的人,我們跟他躲在這裏遲早會被發現。”我用通用語提醒維蘭。


    他點點頭,看向卡略似乎在思考最佳方案。在必要的時候他會殺人,但他並不喜歡。第一次,他殺了那個賣電器的之後怎麽樣我不知道;但第二次,扭斷大胡子桑比的脖子之後好一陣子,雖然他努力表現得自然,我卻能感覺出來,他用手碰我的頻率一下子從10降到了0.1。仿佛他手上有毒似的。


    卡略很可能是泰南的人,又與我們正麵接觸過,或許最好滅口後撤離石筍居。再找個來參加婚宴的燈神放點血以備萬一。問題是,這是否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突然,我被維蘭拽了一把推在身後,剛站穩就看見眼前多了一個藍瑩瑩的光頭男人,不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而門洞仍關著。


    他十分矮小,目測還沒有凱林同學高。裹著一身無袖金袍,瘦削的臉上顴骨嶙峋。雖然看不出明顯的皺紋,仍給人一種上了年紀的感覺;一雙精光畢現的純金色鳳眼攝人心魄;鼻子不知是萎縮了還是天生就非常小,幾乎沒有鼻梁,甚至看不出鼻孔;嘴抿成了一條細線。看不出嘴唇。另外,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在身上刺花的燈神,那黑色的花紋看上去像盧恩文的變體,從頭頂沿著眉心往下,繞著眼睛畫了兩個圓圈;相似的花紋也出現在他裸露的雙臂雙手和袍子下方露出的一雙赤腳上。


    傳說中的泰南?


    他瞟了卡略一眼,便把視線完全集中在維蘭身上,目光複雜我覺得不會是好事。維蘭渾身都繃緊了,一手向後纏住我的腰,好像隨時準備夾著我跑路。過了一會兒燈神的嘴巴開始動。我什麽都聽不見。他們交談一番,燈神又瞟了瞟卡略,對維蘭說了句什麽。我猜大概是要求維蘭解放卡略。


    燈神剛好站立在法陣範圍之外。他不清楚這個陷阱的運作機製!他的謹慎或許是我們的幸運?


    維蘭沒有馬上答應燈神的要求。不論卡略對燈神來說是否重要,一旦輕易滿足對方,我們的被動就等於板上釘釘了。


    燈神毫無預警地攻擊了我!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勒住了我的脖子!還在往他的方向拖!維蘭不敢硬拽,果斷放出龍形火焰竄向燈神,卻撲了個空――有翼火龍徑直穿過燈神的身體,仿佛對方隻是個虛影;但這虛影對我的殺傷力卻是真實的。這當兒已經揪著我的脖子將我拎到身邊,火龍驟然分散。開始繞著我們流轉,照得滿屋子通明火紅。維蘭嘴巴動了動,眼中狂怒好像要噴出火來。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維蘭俯身撈起卡略.素牡扔過來,丟在燈神腳邊。燈神背對著我彎腰下去對卡略做了什麽。


    繼續交涉。維蘭的神情時而坦然時而冰冷。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掌撥了撥我的耳朵,或許是靜音符,因為聲音的巨浪猛地湧入耳道,讓我惡心欲吐,漸漸分辨出這聲音是由此起彼伏的悲號和尖笑疊加而成,聲音來自外麵。


    “她能撐多久呢?”燈神用精靈語說,顯然不是問我。聲音尖銳嘶啞,像聲帶裏裹著兩塊金屬,時而敲擊時而摩擦。


    我眼中,維蘭又開始蛻變。房間融化剝落,露出骨骼拚接成的梁架,我們像站在一座巨大的骷髏內部,肋骨之間的空隙大得足以讓我看清外麵是一片地獄場景。受罪的人身邊圍著一種半身人大小的怪物,瑩白色的腦袋像一顆顆蠶繭。現在這些蠶繭感應到了我的視線,紛紛掉轉方向,沒有五官!它們活動著枯瘦細長的四肢,迅速跳躍、攀爬進來,骷髏的肋骨根本擋不住潮水般的怪物。


    我緊緊閉上眼睛,對自己說:“是幻覺,都是幻覺。”


    “最深的幻覺連你的身體都可以欺騙,”燈神輕言慢語,仿佛在向我解釋一般,“在這樣的幻覺裏,當你覺得要流血,就真的會流血。”


    很快我就感覺自己被怪物包圍了,它們拉扯我的頭發,鋼針似的爪尖紮進我的皮膚,有的淺嚐輒止,在我身上跳舞,留下一個個流血的小洞;有的像要挖寶似地不斷深入……隻聽維蘭大聲說:“我答應你!你聽見了!我答應!但我需要她在我身邊,請別再傷害她,否則一切免談。”


    “成交。”


    我被禁錮我的那股力量往前一拋,身上掛著一串利爪,撞上了比岩石還冷硬的維蘭龍,雖然知道是幻覺,可還是腦袋一歪就昏了過去。


    ……


    不知何時起我的世界又安靜了。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我被溫柔的觸摸和親吻喚醒,睜開眼睛看見一雙熟悉的碧藍色眼眸,他微笑起來。


    門口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靜靜地站著。維蘭挪了挪身子避開他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掀我的衣襟查看傷口。


    他付出了什麽代價?答應了什麽?我不知道。我憂慮地看著他,心裏很難過。我是不是拖累了他?但他一邊擁抱我,一邊悄悄捏我的手指,用手語表示“放心,我有一個計劃”。


    那麽我應該相信他。


    幾分鍾後我們堂而皇之穿過人群,步行前往不知道什麽地方。在魔聲無形的攻擊下,一路所見不論是血族、地精還是混血。全都形狀癲狂,沉浸於各種幻覺對我們視而不見。卡略在前。我和維蘭居中,燈神殿後,此外再無他人。


    聽不見聲音嚴重影響我的敏捷度,走著走著被什麽東西絆了一個趔趄。被維蘭眼疾手快地順勢抱起,他就不準我再下地了。我摟著他的脖子,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向後麵,目光突然對上一雙空洞的金眸,燈神嘴巴的線條往上一彎,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三雙腳,前進速度加快了。我悄悄捏維蘭的手指問他答應了什麽,他無聲地迴答:“泰南想進烏比阿的迷宮。要想從外部打開迷宮,必須先激活三座祭壇。他說龍族之血可以打開祭壇。他計劃引誘烏比阿主動打開迷宮。我是備用計劃。咱們得假裝從未進過任何祭壇。”


    我明白了。泰南想跟烏比阿交流交流。我倆完全沒意見。雖然很多情況還不清楚,這其實是我們接近祭壇和迷宮的機會。但我們有能力抓住這個機會嗎?


    我想起剛結束不久的生理期,看來它隻是適應了魔境時間。幾天前它來的時候我感覺鬆了一口氣。眼下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要是懷上了說不定也不是壞事……不過這話不能跟維蘭說,他會生氣的。


    神器的威力我算是見識到了,這一路走下去,不費一兵一卒,敵人盡數瓦解。雖然看不出“鬼哭者”到底是什麽樣子,想想毀滅之球和比錫伯的難舍難分。說不定這把炎魔之刃已經被泰南藏在身體裏了。話說迴來,當年泰南為什麽沒登上第二代大燈神之位呢?不過。那時候毀滅之球好像也在靈境,有它在,“鬼哭者”要想橫行無忌隻怕也難。


    “他問過你什麽,你是怎麽迴答的?”我捏著維蘭的手指。


    “他問過我們的來曆,我說我們來自靈境,在吉陵伽山探險,不知怎麽就到了仙鄉,穿過食人荒漠區過來的。他沒有細問,不知道相不相信。”


    這個答案繞開了魔晶,又有很多真實的細節可以補充,不失為一個好口供。商量片刻,我向他申請跟泰南聊聊天。


    他狠狠地掐迴來:“你在想什麽?”


    “他這種身份的人多半不會跟小女生計較,我會小心的,如果他很暴躁的話我就打住。”


    他頓了頓,問我:“目的?”


    “至少了解一下他的個性,不試一下怎麽知道有沒有收獲呢?也可能一句話就被他堵迴來了。”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如果能溝通的話,由我開這個頭比較好。”


    “好吧。咱們沒來過魔境,對魔境的情況一無所知,你懂的。”


    “也沒事先串過詞。我有點自作主張,不過你很寵我哦。”


    “嗯嗯。”


    由於姿勢的關係我可以輕鬆看到維蘭身後的泰南,第五次跟他眼神接觸的時候,我左顧右盼了一下,說:“你是‘鬼哭者’的主人泰南嗎?”


    維蘭迴頭望了望,狀似不滿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燈神再度露出詭異的微笑,片刻後空氣中浮現出一行精靈文:“確切地說,我是‘鬼哭者’和泰南。你是怎麽知道我們的?”


    我看看維蘭,猶豫道:“書上說的。”


    “怎麽說的?”


    維蘭開始旁觀了,但沒有插話。


    “說的不多。說炎魔之刃‘鬼哭者’的持有者是燈神泰南,曾經角逐過第二代大燈神,未果。”


    泰南換了一種詭笑的方式,沒有迴答。


    “是真的嗎?”


    “可以這麽說。”


    我抓住機會問出一個特別在意的問題:“‘鬼哭者’總是在哭嗎?”


    泰南眼中精光一閃:“為什麽這麽問?”


    “要是‘鬼哭者’一直哭,你身邊的人豈不是得一直堵著耳朵。”


    他再次詭笑起來:“你很聰明。”笑著笑著突然一變臉,甩出一行字“對話到此結束”,就閉上眼睛不再理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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