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魔光


    這一夜漫長但並不寒冷。差不多比人境一個晝夜還要長的時間過去,星漩在不知不覺中黯淡,融化在越來越藍的底色中;身後的地平線上透出了朦朧的紫紅色曙光,姑且算是這裏的東方吧。


    城市的喧囂,直到這時終於漸漸沉寂下去。


    我們仍未行動,計劃是觀察一整天。這種“謹慎”難說是否明智,因為在黎明正式到來之前,發生了一件事――當時我正在打盹,突然感覺皮膚刺痛,而且周圍亮得發白,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已經被維蘭一把摁住,我想探頭看個究竟,被他喝止“別動!”同時發現,身上感到疼痛的那小片皮膚,竟嗤嗤地氣化了!


    我嚇得忘了疼,呆呆地看著傷口漸漸擴大,終於停止冒泡,變得邊界分明;突然意識到,無論外麵是什麽,維蘭正用肉身擋著。我一時不知所措,用變了調的聲音問他怎麽樣,他掙紮著說“沒事”,但聲音虛弱,顯然正在承受某種痛苦;我又問他能不能用點魔法,他說不行,這時強光驟然消失,我頓覺眼前一片漆黑,揉了好久眼睛,視野漸漸變成朦朦朧朧的淡紫色。維蘭籲出一口氣,輕輕撥著我的身體查看傷口;在他給我療傷的當兒,我瞥見他裸露的背上血淋淋的,嚇了一大跳。


    “我沒事,真的沒事,”他柔聲安慰道,按住我慌亂揮舞的手腳,擠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剛才那光裏有魔力,我能應付得來,我會受傷,但頂多也就這樣,它弄不死我。”


    我隻有右手臂和右腿上兩處帶狀的皮膚受傷,在他的口水撫慰下很快開始愈合。他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頑固性灼傷。”


    幾分鍾後,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塗口水,一邊聽他哼哼著講,那強烈白光來自對岸的城市。蘊含有強大的魔力。但他在被“曬”著的同時就明白了,這魔光無法穿透他的皮膚,盡管能造成淺表傷,但對他不會致命,這可能是因為他的魔抗。但我對這東西可是一點抵抗力也沒有,要是直曬下去說不定會就地蒸發掉。


    我們商量了一番,決定留在原地繼續觀察,再等一整個晝夜過去,看看這魔光的出現是否有規律可循。盡管這意味著,他很可能還得再挨一次曬。但總比冒失前進,突然與魔光或別的什麽神秘力量來個措不及防的親密接觸要好得多。


    自從開啟第一座祭壇秘存之後,我們就沒再與法米亞聯係;而從幽冥之境到書鄉再到這裏,不穩定的魔力環境也不允許我們向她尋求幫助。但維蘭幾乎不感到害怕,甚至。在被魔光曬出一身傷之後,他反倒心裏更有底了;看他這樣,我便也不怎麽害怕。


    城市直到正午才開始有了些聲響,人們陸陸續續走出城門,其中一些穿過大橋,像昨天一樣,狀似無憂無慮地在河邊嬉戲。看來那魔光對他們沒什麽影響。沒有人勞作。我們又躲進花叢。


    然後夜幕再次降臨,河對岸再次傳來帶著鼓點的嘈雜樂聲。


    單從這一天來看,這座城市的作息十分頹廢――通宵狂歡,睡一個上午,下午懶洋洋地爬起來活動活動身子骨,然後晚上繼續折騰。


    第二個黎明破曉之前。魔光再次出現,似乎說明它確有規律可循,或許是個好消息。


    我們提前在土裏刨了個坑,單純隻為做個實驗,看看泥土壁壘能否起到遮擋作用。結論是果然不行。維蘭又當了一迴人肉遮陽傘,這次他有所準備,我被嚴密保護,一絲兒也沒受傷。


    和上次一樣,魔光持續了一分鍾左右便消失無蹤。我們從坑裏爬出來,療完傷拾掇一番打算進城,卻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維蘭警覺地四下張望,問我坑在哪兒,我才想起來,那個足夠裝進我們倆的大坑,竟然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我們沒有因為這一疑惑而駐足,很快隱身踏上了白色琉璃質石材鋪就的寬闊橋麵。前方的拱形城門與城牆等高,足有數十米,無畏地洞開著;裏麵正對著是逐漸走高的台階,直通向一個可能有一人多高的黑色底座,托起一尊無色雕塑。白色巨塔在台階兩側綿延鋪開。


    我們以正常步速,走了十幾分鍾才抵達城門腳下,終於看清了雕塑是一個高約至少十幾米的有翼人形女性,直發中分,線條優美,姿態莊嚴,雙手略微交疊搭住一柄寬刃長劍,劍柄中立在裸露的豐滿雙乳下方,剛好遮住肚臍;劍尖抵地之處,與裙擺下的兩隻裸足等距。


    越往前行,空氣中一股撲鼻的酒香就越發明顯;而白色琉璃質的台階很寬,每一級都要走上好幾步,所以雕塑盡管看上去就在眼前,其實相當遠。


    雕塑通體透明,隻有一處與眾不同,不是眼睛,而是嘴唇――仿佛玫瑰般紅豔豔的唇瓣,不知是染出來的,還是使用了特殊材料,看上去有種別樣的誘惑,但也有點怪異。沒有任何表情。


    維蘭掐著我的指節,無聲地告訴我,我們看到的東西目前一模一樣,他在這尊雕塑身上沒有感受到異常。


    逗留書鄉時,我們聽從伊歐的建議約定了一套默語,包括手語和密碼,因為在魔境深處,常常會碰上不方便發聲或最好不發聲的時候。其實我們原本也有一套自己的“默語”,但畢竟過於簡單且零碎,難以表達複雜的含義。伊歐是個語言學大師,他給了我們不少啟發。現在我雖然看不清維蘭,但他通過捏我的手指可以表達出數十種截然不同的意思,要是忘了確切的捏法,就在掌心寫字。


    我們也沒有忽略台階兩側的巨塔――從這個角度看,不知入口何在;此外它們全都“浸泡”在血紅色的池子裏,或者說,每座巨塔底部都圍繞著一圈水池,中有紅色波浪微微蕩漾,在這片白色世界裏顯得異常豔麗。我漸漸發覺,那裏麵的液體是酒!


    維蘭拉著我過去試了試,宣布裏麵的確是酒,而且甚為醇厚。


    這讓我們偏離了台階正中間的角度,得以瞥及前方雕塑的側麵,似乎後麵還有什麽。走近一看,是個體型健美的有翼人形男性,與“扶劍莊女”背靠背站在同一個底座上;他雙臂交叉在胸前,兩手各握著一柄彎月形的短鐮刀;強壯的雙腿分開,足距與肩同寬。這尊雕塑上沒有任何亮色,與他背後那位相比,看似沒什麽特別。


    我看了維蘭一眼,卻見他專注地盯著雕塑腳下的底座。循著他的視線,我隻望見了一塊平整的漆黑石麵。


    “你在看什麽?”我掐著他的指節問。


    他無聲地說在讀石壁上的字。


    “我什麽也看不到。”我走近了些,細細打量那石麵,確認它在我眼裏是光滑無痕的。


    他遞給我一個驚訝的眼神,很肯定地告訴我,在他看來那上麵有一片龍族文字瑩瑩閃爍,描述的似乎是一個故事片段,他覺得似曾相識。


    手語講不大清楚,他說如果自己想得沒錯,這是一個關於流浪者和祈願的故事。


    “另一麵也有字嗎?”


    我們繞到扶劍莊女的那一麵,他說沒有。


    我們繼續沿著台階向上,往城市內部走去。道路寬闊,看似平直而坦蕩,但身後那尊透明雕塑漸漸被巨塔的邊緣遮住,由此可見道路絕對不是直的。


    巨塔確實有入口:高大的門洞敞開在底邊上,看上去沒什麽特別;不少都透著幽微的光,還有誘人的食物香味飄出,維蘭說他能感覺到裏麵有生命跡象,跟白天在河邊的人一樣。


    另外我們沒法不注意到一件事――這裏的一切,道路、巨塔、酒池甚至空氣,都太幹淨了,一點狂歡後的殘渣都不剩,甚至連灰塵都沒有,跟我們在河對岸觀察得來的印象不大對得上。難道這裏的居民是幽靈?又或者他們有“小精靈”當仆人?


    如果隻是某個路段特別幹淨,還能說得過去,但走了將近兩個多小時,到處都是這種異樣的一塵不染,周圍景色也一成不變。我有些頭昏腦脹,不禁懷疑我們是在原地打轉;維蘭卻不這麽認為,他篤信自己的方向感,說我們在沿著微妙的曲線前進。我隻得暫且信他。


    又是若幹小時滴答過去,天色漸漸明亮起來,有什麽東西在前方閃光,幾分鍾後看得分明,是一尊無色透明的有翼人形雕塑,姿態遠遠看上去跟先前那尊男性的十分相似。我們不敢妄下判斷,加快腳步趕過去,距離越近越覺得每個細節都無比眼熟。


    我什麽都還沒說,維蘭先捏著我的手指強調他不覺得方向感失靈,這一尊很可能並不是先前那一尊。但當雕塑近在咫尺,可以清楚地看出這裏非但背靠背的雕塑與先前一模一樣,甚至雕塑下方也有一處向下的階梯,直通往拱形的城門和橋麵,橋下顯然是大河,河對麵顯然是朝陽初升下的花海之時――我承認我還是迷茫了。


    但維蘭一副“我肯定沒錯”臉,堅定地盯著雕塑下麵的底座讀那片我看不見的文字,然後宣布它跟先前不同了,是那個故事的另外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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