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十分鍾就向鬼王匯報完畢並得到命令趕來,可是送我們覲見的路途卻走了足足兩個晝夜。


    先是這兩個長袍和四個弓手,前後左右地圍著我們沿著河流往下遊走;一直走到夜幕降臨(中間短暫地休息過),我們要求原地紮營歇腳,他們同意了,在我們的營地四周直挺挺地站立著,仿佛六根沉默的柱子。


    我們決定不加理會,自顧自地尋來枯柴,點燃火堆,架起火蜥蜴皮的水袋燒水,吃了一點從微光之崖帶來的精靈幹糧,然後大大咧咧地在六根柱子的圍觀下依偎著入眠。有維蘭在,我不怎麽擔心守夜的事,再加上走累了,一開始還半寐半醒,後來就真睡著了,醒來時發現六根柱子已經不是入睡前那一批,變成了四個長袍和兩個弓手。


    我揉揉眼睛,暗自疑惑,維蘭說他們在半夜換了人,因為沒有其他舉動,就沒有叫醒我。


    “還需要走多久?”他問一個深灰色的長袍,大概是想碰碰運氣,後者沒有迴答。維蘭平靜地收迴目光,幫我放鬆因困在靴子裏一整夜而變得有些麻木發涼的雙腳。我忽然想,如果是以前的他,多半不會像現在這般喜怒不形於色。他向來桀驁不馴,有時明知是自討苦吃也不肯示弱;如今他似乎變得圓滑一些了……又或許,他原本就不是不知變通,隻是我很少看見他的這一麵而已。


    路上的風景並非一成不變。我們走過荒原,山穀,森林,沿途別說祭壇了,連一座像樣的建築也沒碰上。倒有不少活死人哨兵,露天站立著,大多手執武器,腦袋追隨著我們經行的方向緩緩轉動;在他們附近的野地上有一些枯骨,慢慢地逡巡。另外也見過一些飛禽走獸,還遭遇了一群野馬。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們和活死人一樣毫無生氣。空氣越來越凜冽,唿出的白霧由淡轉濃。河流表麵結了冰,樹木的霜衣漸漸被白雪所覆蓋;第二個黎明化為蒼茫白晝之時,走出最後一座森林,此行的目的地終於映入眼簾――一座冰封的死寂之城,籠罩在晦暗的愁雲慘霧之下。


    沿著結有厚厚冰層的河道,造型規整的建築群在兩岸拔地而起,高低錯落極富美感,大多覆蓋有精致的冰雕外殼;城市一望無垠。不知到底有多大。它給人以“死寂”的感覺。但其實並不是完全靜默無聲的;寒風在無人的街道中穿行。發出低迴的嗚咽,淹沒一些細碎的聲響。這座城市無論從規模還是建築水平來說,都明白昭示著她的悠久曆史,以及一定曾有過、或許仍在繼承著的偉大文明。


    我已經對荒漠麻木了。沒預料到盡頭如此壯觀,一時僵在原地發愣。


    這時從前方走來兩名容顏袒露的黑色長袍,其中一名是女性;他們看上去與活人無異,雖然臉色像紙一樣白,但皮膚並沒有幹枯萎縮,頭發攏向後收在頭巾裏。帶領我們來此的六人止住腳步,頓了頓便轉身離去,消失在森林中。新來的兩人無聲無息地接了班,帶領我們進入街道。一直走向城市內部。


    城裏並不像城外看上去的那般死氣沉沉。一路上,窗洞或門縫偶爾透出點點微光,竊竊私語仿佛就在脖頸之後,可是當我豎起耳朵,它們又好像消散在風中。幾乎捕捉不到一個完整的詞匯。越往前行,氣溫越低,比我記憶中最冷的冬夜還要冷,寒氣穿透了衣料,一絲一絲直往五髒六腑裏滲。


    維蘭捋了捋我的手臂,他身上原本也是冰冷的,突然像火爐似的溫暖起來,但很快就冷卻如初。


    “沒用的,”一個低啞的聲音用精靈語說,是站在前方的女長袍,她一邊走,一邊迴過頭來看著我們,“它會吸收一切熱力。”


    “‘它’是什麽?”維蘭低聲問,“還有多遠?”


    “就在眼前。”兩個黑長袍一左一右地讓開,街道已經走至盡頭,前方是一片冰封的湖泊,湖心立起一座巨大的黑色錐形塔,上半部分像燒紅的木炭般暗光熒熒,頂端似乎直抵雲霄。


    “請繼續往前。”女長袍微微欠身,然後挺直脊背站立不動,雙手交疊擱在腹部,目光平靜向前,不再看我們。


    維蘭沿著她的視線看了看巨塔,又轉向她:“鬼王在那裏麵嗎?”


    她沒有迴答,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是比錫伯嗎?”


    她仍然不動,似乎凝固成了一尊雕塑。這時我們注意到,除了她和她的同伴,沿湖所有建築群的邊緣都站立著一個或幾個身穿長袍的“雕塑”,靜靜守望著湖心錐形塔的方向。


    “我覺得她不會再說什麽了。”我看著維蘭說。


    “我覺得也是,”他不太高興地應道,發覺我的聲音發顫,抱住我揉了揉後背,“你還行麽?”


    “沒事,”我推推他,“咱們得趕快,這地方冷得像墳墓一樣。”


    他做了個鬼臉:“還有比這更恰當的比喻麽?”我們手牽著手快速走過冰麵,漸漸看出湖泊總共連通三條被凍住的河流,每條河畔都有雄偉的建築群;而錐形塔,與我們見識過的祭壇相比,除了特別巨大以外,還有一些區別。當然,從總體上說,它們的形狀十分接近,都有三條底邊和三條棱,但祭壇的棱都是直線,這座巨塔的棱卻帶著微微的扭曲,仿佛圓筒冰激淩的尖。


    巨塔上半截的昏暗紅光顯然不是停滯不動的;我們走到跟前的時候,發光麵積似乎比先前看到的要小些。難道再過一陣子,它會完全消失嗎?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麽,總覺得不大妙。這時巨塔朝向我們的這一麵開啟了大門,不同於祭壇的石門,仿佛是一麵牆變得稀薄,終於融化在空氣中。一個蒼老的聲音用精靈語說“請進”,語氣中似乎沒有敵意。


    我們沒怎麽猶豫就走了進去。裏麵是一座空曠的錐形大廳,一根醒目的暗紅色光柱從廳頂懸垂向下,在地麵投射出一輪巨大的圓形紅光,襯得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十分黯淡;右邊的角落黑黢黢的,正前方的角落裏安放著一片厚厚的白石頭,左邊的角落則波光粼粼,地麵以下仿佛有水,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飄在上麵,顯得纖長而挺拔,看不清麵容――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鬼王?


    “那麽……”老人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來。驟然,仿佛骨頭縫裏的每一絲熱量都被什麽瞬間吸走,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隻覺連胸口那團火焰都變得溫吞起來。維蘭想起什麽似的動了一下,脫下左手上的飾戒要我握在掌心。


    “‘渡鴉之霜’?”老人的聲音說,“這低溫不是魔法攻擊造成的,你的保護戒指不起作用,人類女孩最多能在此停留一刻鍾,再久,肉體就會受傷。”


    “一刻鍾,那請恕我們就不說客套話了。席拉和維蘭.德加爾,求見鬼王比錫伯。”


    “我就是。你們是怎麽來到幽冥之境的?”


    “通過氣旋。”


    “是的,我知道,但是,你們是從哪裏開啟氣旋過來的呢?”


    維蘭承認我們拷問了一個知道坐標的魔人,從沼澤區過來。


    “你們為什麽去暗民的地盤呢?”


    “和我們來此的原因一樣,”維蘭迴答,“我們在尋找魔晶碎片。”


    然後他簡單說明了與墨沙的約定及前因後果,以及兩年前在魔境遺失了魔晶碎片的事。


    “是奧辛讓你們來找我嗎?”


    “她知道我們來魔境的目的,也提供了很多幫助,還跟我們說起過您。但她不知道您這裏也有魔晶,這個消息是我們在暗民的地盤上打聽到的。”


    自稱鬼王的老人聲音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的妹妹對龍族十分狂熱,但是,熱情並不總是能導向好的結果,有時也會造成不可預知的傷害。”


    這話說得十分含糊,我們一時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維蘭抽出無聲震動的短刀,橫在掌心平放在麵前:“我沒打算無償拿迴這片魔晶。這柄‘寂靜’是我從小帶在身上的,雖然不是什麽神器,對我來說也算是意義非凡,如果能入您的法眼,我願意用她交換您手上的魔晶碎片。”


    “‘寂靜’……的確,對我來說,它可能比一片魂石更有價值。你很爽快。”老人的聲音慢慢地說,“你讓我十分猶豫。”


    維蘭與我對視一眼,還是摸不準這人的意圖。


    這時,左前方響起一把新的男人聲音:“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趣了,比錫伯,我不喜歡被人試探。”


    從方向判斷,這個聲音應該才是發自水上的人影,也就是說,他不是鬼王。那麽,鬼王在哪裏?此外令我更加心驚的是,這把新聲音聽起來清越而又有些磁性,異常耳熟。


    心念剛至,一個“半人半影”從水上人影側邊的牆壁中飄離出來,看上去像一個老人與暗紅色鬼影的混合體;他身體的每一處細節都好像還在,但又好像不是實體。剛才我可能把他當成光柱打在牆壁上的倒影了。


    他仍停在左邊的角落裏,與水上人影相距不遠,道:“我不是在試探你,真的是在猶豫。”


    那麽水上人影又是誰?我死盯著他,想從那縹緲的輪廓中找出一些線索。光暈流轉,映照得他露出一張熟悉麵孔――竟是克拉門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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