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剛過,天氣就熱得出奇。附近的人們都知道這幾天很特別,因為人魚上岸的狂歡月已經進入尾聲,一年一度的豔遇季節即將過去。情緒激動的,可不止是那些難舍難分的情人們。


    玫瑰色的黎明將至,正值晝夜喧囂交替,也是風精靈換崗的時段。我,克莉姆,還有七八個人魚,簇擁著維蘭向微光之崖戒備森嚴的山門匆匆走去;他手裏打橫托著一個精靈,看上去昏迷不醒,破碎衣袍下露出的皮膚上隱隱可見道道血印,像是被什麽猛禽的利爪抓撓過。


    一行人尚未靠近山門,已能看見那上麵箭鏃的寒光,克莉姆不等對方詢問,便高聲道:“安戴爾在哪裏?一個你們的人受傷了!”


    “誰?”一個陌生的聲音迴應,是哨兵;然後有些騷動,幾分鍾後,一個輕靈而矯健的身影從山門中飄下,正是安戴爾。他一眼就認出了長生海的人魚族長,驚訝地詢問發生何事。


    “看看他,你認識嗎?”克莉姆示意他關注維蘭手上那人的麵容,“我的同族在雪鬆林後麵發現了他,不敢亂動,直接送來了。”


    安戴爾原本若有所思地看向維蘭,聽她這麽一說才視線下移,神色瞬間變得嚴峻:“忽瑞斯!他怎麽了?”他一邊招唿身後的守衛放行,一邊喊著其他同伴的名字要求接應。


    狹窄的山門僅能容兩個體型勻稱的人並排通過,安戴爾與克莉姆在前,為側過身子的維蘭開路,我緊跟其後,其他人魚像尾巴一樣依次跟上。


    過山門的時候,守衛稍微阻擋了一下,說從未讓這麽多陌生人進來過,安戴爾也猶豫了一秒,但最終認為事急從權――除了搬運工都是人魚盟友,搬運工顯然是其中一個人魚的情人。雖然最好把他擋在外麵,但實無必要再為此折騰受傷的忽瑞斯――於是,我們通過了微光之崖唯一可行的入口,“謙抑之門”,它在附近居民口中還有一個外號,叫“胖子之恨”。


    進門後要經過一段狹窄的天梯,沒有護欄,兩邊底下都是霧氣彌漫的峽穀,看不清到底有多深;不光是我,大多數人魚都十分發怵。才走了幾步就停滯不前。安戴爾揮揮手讓霧氣上升並且濃鬱起來。我們像走在雪地中的小徑上。頓時感覺輕鬆了不少。


    “是誰發現他的?”安戴爾一邊帶路一邊詢問,“當時是什麽情況?”


    “這兩個孩子。”克莉姆說。


    安戴爾望了我一眼:“我好像沒見過她。”多虧了變色眼藥水,現在我是黑發黑眼。


    “她是茗荷海的,提摩西的姑娘。”


    安戴爾頷首。對搬運工說:“見到他的獅鷲了嗎?”


    “現在別跟我說話。”維蘭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


    安戴爾不以為忤,點了一下頭表示理解。很快,走到了風精靈壯觀的壁壘之下。這座壁壘,與其說是依山而建的,倒不如說充分利用了山崖本身,仍保留了峭壁原有的形狀;洞便是窗,排列得並不規整,但又不顯得淩亂;洞中透出黃白色的光,照在灰白色的光滑石壁上。折射出層層疊疊的淺淺光暈。


    兩千年前,這裏還隻是一處險峻的山崖,借了“胖子之恨”的地利,原住民在此安營紮寨,免受海盜的侵擾;風精靈到來之後。承諾給予原住民庇護,並以絕對的魔力優勢鳩占鵲巢。


    他們充分開發了山崖,使之成為一座堅固的壁壘――內有所有古老建築的標配,複雜的防禦符文足以屏蔽血刑術等符陣的圍攻;外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獅鷲馴養場。近海豐富的魚類滿足了獅鷲們空洞的巨胃,讓微光之崖除了前方那道小門之外,再無可行的通道。簡直是銅牆鐵壁,堅不可摧,無怪乎慕白裏敢在克拉門蘇的命令下拖拖拉拉了。


    我和維蘭了解到這一情況後,很快修改了計劃,加速趕在人魚狂歡月結束之前抵岸。


    壁壘底層的大廳外隻有一道門,不比“胖子之恨”寬多少,裏麵光線昏暗,已經聚集了好幾十個精靈,更多的精靈正在趕來,看來他們彼此之間很親密。隻有我和克莉姆得到允許進入,維蘭沒說什麽,把手中的傷員遞給他們,便倚在門外的牆邊等待。大廳內部相當寬敞,像個禮堂,十二根石柱依次排開呈環形,裝飾不多,但凡有,無不精雕細琢;正中央是一座雄偉的石刻旋梯,看不清向上通往哪裏。片刻後,一個身披青灰色長袍的精靈從旋梯上翩然而下,以安戴爾為首的眾精靈都向他躬身行禮,克莉姆也朝他頷首致意,我隻顧呆呆地發愣。


    他長得跟克拉門蘇好像。


    倒不是孿生兄弟那般像法,隻是第一眼望去,我就不由得猜想他倆是不是有什麽親戚關係。精靈都很美,但在發色、五官上總是有區別的,但他有著和克拉門蘇一樣的瑩白色長發,一樣的長眉鳳目薄唇,美貌不遑多讓,但在衣飾風格上好像更隨意些;除此之外,他倆身高差不多,也都是看不出年齡的麵相。雖然誰也沒有開口,直覺告訴我,他就是慕白裏。


    他目光無波地掃過人群,對著克莉姆微微頷首,然後徑直走向平躺在地麵上的忽瑞斯――被維蘭進行過盤問和洗腦――我不確定這位風精靈的部族長多久能看出破綻,於是在他的手指剛剛伸向那倒黴風精靈的額頭之時,悄然打開了藏在袖中的一隻水晶瓶,裏麵是高度濃縮的謎草精華,和變色眼藥水一樣由尼科親手煉製,遇空氣即刻揮發,無色無味無聲響。龍族對它完全免疫,矮人族也能抵擋一陣,但燈神精靈等其他靈族是毫無辦法的。


    克莉姆最先癱軟下去,然後是一眾普通風精靈,直到門外的人魚們都嚶嚀著趴地上了,慕白裏方才遲疑地斜坐下去。嘖,部族長就是部族長,連倒掉都這麽有美感。不過我沒空欣賞,結結巴巴地大喊救命,於是更多的風精靈從門外進來。從旋梯上下來,一邊倒得搖曳生姿,一邊不明所以地麵麵相覷,小聲向慕白裏征詢意見。維蘭也進來了,安靜地繞過人群,沿著十二根石柱慢慢走了一圈。


    “497。”他說。這個數字距離海盜估計的數目不遠,看來就算有漏網之魚,也沒幾條。


    “謎草……”慕白裏陰沉地看著我和維蘭,“你們這麽做真不是一般的魯莽,”然後瞥向克莉姆。“真是好盟友。”


    “別恐嚇錯了對象。”維蘭說著。走過去虛指向他的額頭,“所有人都在這兒了嗎?”


    這一舉動顯然激怒了慕白裏,但他沒有咆哮,隻是眼睛瞬間睜大。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瞥向維蘭,慢慢地說:“你竟敢讀我的記憶。”


    維蘭隻是挑了挑眉,抽出短刀,麻利地劃傷慕白裏的手臂,從懷裏取出一隻碧玉螺接了些血,嗡嗡嗡地念了一陣,遞到我麵前。


    慕白裏已經出離憤怒,他臉色蒼白,忽然微笑起來:“強迫我為這小姑娘服務?你確定不是在害她?你為什麽不自己來?”


    維蘭沒有理他。而是誇張地朝我行了一個禮,含笑道:“我的女王。”


    我白了他一眼,飲下螺殼裏的血。


    大廳裏的氣氛陡然發生了變化。慕白裏的手臂上漸漸浮現出一個古樸的紅色月亮圖案,他瞪視著我,眼中突然顯出一些詫異來。


    他一定沒想到我真的是個人類。


    但在另一方麵。我突然覺得自己很了解他――純粹的風精靈,慕白裏(很長的全名),他已經五千多歲了,比克拉門蘇大。


    我立刻對他說:“不要在任何場合、任何時間泄露有關我的隱私,或做任何對我還有他(我指向維蘭)不利的事。”他微微皺眉看了我們一會兒,沒有說話。


    “這是接受,還是拒絕?”我盯住他,“我需要一個明確的迴答。”


    他沉默了幾秒,僵硬地勾起嘴角:“看來你對主仆契約並不怎麽熟悉。我,無法拒絕你明確提出的要求,除非客觀上做不到。”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我得知道他了解我是否像我了解他一樣多。


    他微微一笑,沒有迴答。


    “他是被迫的,麵對這種問題,他可以選擇不迴答,除非你明確要求他迴答,”維蘭將雙手搭在我肩上,解釋道,“契約中的仆人隻能感知到主人的種族信息,他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的,你告訴過我,我隻是想試試。”


    維蘭輕輕捏了捏我的肩膀,束手站在旁邊,打算暫時把局麵交給我了。


    “那麽,開始談話吧。”我掃視滿屋子軟趴趴的風精靈。他們神色各異,但都極有默契地一言不發,顯然大多明白剛才那個儀式所代表的意義,但慕白裏仍是他們的部族長;在我們的對話結束之前,他們是不會輕率地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


    我看了維蘭一眼,走向慕白裏,在他麵前蹲坐下來。這個高度,讓我基本上能以平視的角度看著他,便於對話;而在其他風精靈眼裏,也不至於高高在上。


    “慕白裏,我知道你習慣被稱作‘大人’,但我是不會那樣叫你的,”我雙手合十抵住下巴,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請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關於我們‘文明攻占’這座山穀,以及迫使你簽訂靈魂契約這件事。”


    他的目光卻被我的左手吸引,眉頭微動了一下,以同樣平靜的語氣開口道:“我想我知道你是什麽人了,還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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