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蘭一分鍾也沒耽擱,他瞥了法米亞一眼,見她沒有讓柯嘉迴避的意思,便隨意地扮了個鬼臉,示意我和他一起坐到床邊,靠近“我”的身體。


    法米亞站立在旁注視著我們,嘴角的線條柔和但眼神看上去頗為嚴肅;柯嘉站得更遠些,一臉莊重但眼睛微微睜大,不知道是否明白狀況。


    壁鍾顯示此時接近深夜一點。臥室通往露台的一側,水晶門上的暗紅色布幔遮得嚴嚴實實,連一道縫隙也無。


    “靜音了?”維蘭一邊問,一邊隨手揮了幾個靜音符出去。法米亞微微翻個白眼,嗔道:“我怎麽會這麽大意?一個也沒落下。”


    “格雷?”


    “在地縛棺,”她嫵媚地一笑,“那麽重要的地方當然得由他看守。”


    維蘭頷首,掃了柯嘉一眼便收迴視線,挽起左邊衣袖過肘部,右手的中間三根手指在左腕上輕輕摩挲一番,停在原先畫過龍婚符文的地方,開始默念禱詞。幾秒鍾後,他指尖所觸的皮膚發出微微的黃白色光亮,仿佛皮膚下麵有火焰在燃燒;細細的血色符文再次浮現,像壓在悶火上的岩漿一般。躺著的“我”,右手腕顯然也發生了同樣的變化,隔著寬鬆的衣袖透出淡淡的光來。


    維蘭摸出短刀,在床頭蹭了蹭,看著我說:“你怎麽樣?……別咽下去。”


    我屏住唿吸,忍住突然加重的頭痛,輕輕點頭,看著他用短刀劃破手腕,紅得炫目的血湧了出來,飄來醉人的芳香。


    他事先給我詳細介紹過移魂的儀式;另外,為防止靈魂與伊麗紮的身體契合得太緊導致難以剝離,這段時間他隻少少地喂過我一次血,我一直處於輕微的低燒狀態,最近開始有點難以為繼。如果不是終於可以移魂,他隻怕還得再喂我一次。關鍵時刻我可不能慫了。


    我在他流血的手腕上吮了一口,馬上俯下身去嘴對嘴地喂給“我”,他在一旁用右手揉著“我”的喉嚨幫助吞咽――這麽多人看著,其實也挺尷尬的。不過我顧不了那麽多,血液的香甜味道在我的齒緣舌尖徘徊,我得趕快辦完這件事,免得抵製不住誘惑自己咽了。


    如此這般喂了好幾迴,我不禁擔心他會不會失血過多,隻是不方便開口詢問。他看了我一眼。輕輕搖頭道:“繼續。”


    他左腕上的符文光芒開始緩緩閃爍。忽明忽暗,我有些麻木地想,有法米亞在,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兒子失血而亡。所以我就甭操心了……


    我想我一定是睡著了,掙紮著醒來,發現維蘭正在搖晃我的身體,額上亮晶晶的都是汗,睜大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慌張,結結巴巴地說:“蠍――醒了,你醒了。”他籲出一口氣,表情也放鬆下來,漸漸露出笑容。


    “我、我是不是……”我正想問他現在是什麽狀況。忽然迷迷糊糊地發覺自己是平躺著的,下意識地往身上打量――白裙,左手無名指上赫然戴著“戀歌”――我“迴來”了?我攀著他的手臂盡量抬起上半身,看見了一臉慈母般微笑的法米亞和站在她身側靠後一點的維斯特米爾國王,趕緊收迴目光。看見床的另一側,側躺著一個不怎麽眼熟的姑娘,似乎正在昏迷或昏睡中。


    “你迴來了,我知道你迴來了,我真傻。”維蘭大聲說著,重重將我摟進懷裏,勒了勒又鬆開,有點不放心地看著我的眼睛再次確認:“是吧?”


    “我是席拉沒錯,”我有點虛弱地迴答,咽下含在口中的血,清了清嗓子,看看人形人魚,“那裏麵應該沒有我了吧?她還活著嗎?”


    維蘭看上去有點不確定,迴頭望了望法米亞,後者遞給我們一個寬容的微笑,說:“隻要儀式成功了,就不會留個尾巴在之前的肉身裏。”


    “那我們這算是成功了吧?”維蘭仍不太放心的樣子,把目光投向人魚,“她還活著,隻是沒醒。”


    看來得等她醒來我們才能真正定下心。


    “你呢,感覺怎麽樣?”他又問我,“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或者記憶有段空白什麽的。”


    “我得緩緩,細細梳理一遍,才知道有沒有不對勁,”我輕輕搭住他的肩膀,“我得起來,身上沒力氣,胸口不舒服。”剛才喂進來的血,並沒有全都落進胃裏,一晃動,嗓子眼兒就往上冒血泡泡。


    他小心地扶我坐起來,立了一個枕頭墊在背後。我感覺血漸漸流進胃裏了,看著他說:“你還行麽?暈不暈?”


    “沒事,”他滿麵笑容地迴答,“再喂你一些也夠,24小時之後我得再喂你一些。”


    “我漂亮的傻兒子啊……”法米亞輕歎,走去牆邊拉開櫃子上的一個抽屜,從裏麵摸出一樣東西迴頭扔給維蘭,“每次吃一顆。”


    維蘭毫不費力地接住,是一顆鴨蛋大小的深紅色玉髓,近看裏麵好像裹著什麽東西;他擺弄了一番,找到接口擰開,隻見裏麵果然是鑿空的,盛著幾十顆深色小顆粒,散發出淡淡的辛辣氣味。這“藥盒”可能是用同一塊玉髓打磨而成的,連花紋都匹配得天衣無縫。


    “生血珠?”他毫不意外地問了一句,在得到肯定答複後捏起一粒直接吞了下去。


    “都給我麽?”“當然,就是為你準備的。”“謝謝,媽。”“別客氣,親愛的。”


    德加爾母子其樂融融,這時我注意到維斯特米爾國王仍筆直地站著,看著我們一言不發,氣氛一時有點凝滯。


    “你的眼睛不一樣了。”國王主動打破沉默,目光直指向我。


    維蘭遞來由法米亞友情提供的小圓鏡,我看著自己紅豔豔的眼瞳,不禁開始想象爸媽見到我會是什麽反應。


    “我們仍需謹慎,”法米亞不緊不慢地說,“早晨我會派人請他們來與我共進早餐,然後在這裏與你相見。”


    考慮到接下來的行動,我們得盡量避開夜鶯之森的監視,因此最好不離開這個房間,並且盡快通過這裏的氣旋返迴靈境。


    我之前都是通過她的轉述了解爸媽的情況,據說他們過得不錯,並且對我和維蘭真正的處境也略有所知。法米亞提供了一種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鎖住記憶的方法,是把符咒文在身上,如此一來,對方除非找到文身並破壞掉,是沒法輕易讀取記憶的。這辦法當然不像偽造記憶那麽圓滑,但勝在零門檻。據說我爸媽一人文了一個;之前的人魚身體就算了,我打算在自己身上也文一個。


    此時是淩晨兩點多,我們占了法米亞的臥室,這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倚在法米亞的床上還是讓我惴惴不安,於是努力試著下床做康複運動,膝關節像塗了油似的不太聽使喚,好在恢複得很快,維蘭在一旁協助我,又端了果盤過來一起吃。


    “親愛的,你是不是該走了?”我的婆婆微笑著問她兒子的父親。


    “我可以再呆久一些。”國王說。


    法米亞淡淡一笑沒再催他,轉而問我和維蘭是否需要什麽。我除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一點兒也不想休息,不過維蘭看上去十分憔悴。


    “我要沐浴更衣,我們都要。”他說。


    “對了,”法米亞說,“我得去你的房間給你拿點衣服過來。先準備吧。”她說著說著就隱身了,通往外間的門無聲地打開又闔上。隻剩下柯嘉.維斯特與我們,床腳還有一個昏迷者。維蘭又往門上甩了一個靜音符。


    “……我是你父親。”國王突然說。


    “我知道。”維蘭平靜地迴答,態度沒有任何變化,既不像在公開場合對待他那般恭謹有禮,也不像兒子對待父親那般親近。


    柯嘉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瞥了瞥我,慢慢地轉身在正對著我們的一座沙發裏坐了下來。左臂支在沙發的扶手上,用指節撐住側臉,陰沉地看著我們,許久後說:“我沒有別的繼承人。”


    維蘭望了他一眼,沒有迴答。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維蘭神色一冷,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他有些不爽了,幸好他忍住沒說出什麽譏諷的話來。但他想了想還是站起身,冷冷地衝著那人說:“為什麽不直說你想說的話。”


    “我得弄清楚你是不是合適的繼承人選。”


    “哦,多謝你把我列入考慮對象,我真是深感榮幸。”維蘭尖刻地說。


    “你看起來並不十分熱心。”


    維蘭不置可否。


    “怎麽,你以為我最終隻能把王位交給你嗎?”柯嘉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維蘭看著他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片刻後才道:“如果這是一個問題,我的答案是‘否’。我早就知道繼承權不一定取決於血緣。”


    “你指的是斯特朗,這正好是我想說的,”柯嘉冷笑,直直望進兒子眼中,“我或許會立你為第一繼承人,但前提是,你要公開承認,你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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