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過頭了?迷迷糊糊發現窗口已經透白,我正手腳並用牢牢地巴在維蘭身上――這屋子透風,夜裏很冷,所以完全可以理解;這時他也剛好醒來,對於睡覺姿勢這件事我們都很有默契地隻字不提。我摸出懷表一看,指針顯示剛過4點,這麽說,“5個星座時”加起來也才一個半小時左右,一個星座時約等於不到20分鍾?


    天是亮了,但氣溫幾乎沒有上升,我瑟縮著爬起來,搓了搓冰涼的腳丫把它們塞進靴子,然後趴在窗邊朝外麵張望。這間屋子位於營地最邊上,窗外與荒原隻隔著一道破敗的籬笆,這時我才發現,籬笆看似破敗,卻掛滿了類似符咒、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它的防護能力或許並沒有初看上去那麽象征性。


    天是灰蒙蒙的,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太陽,連一絲帶著色彩的光線都漏不下來。荒原看上去乏味而令人絕望,既沒有綠樹,也沒有開花的植物,放眼望去,到處要麽是裸露的地表,時時揚起塵土;要麽是枯草,卷成小團朝著風吹的方向翻滾。視野中唯一有活力的景物是河,應該就是我們昨晚沿著行走的地下河,隻不過現在它是一條渾濁而湍急的地上河,來自遠方棕紅色的高丘,極目遠眺,似乎可以看出下方有很多地穴。如果鑽進去,會不會重新迴到吉陵伽山的地下迷宮?


    我正琢磨著,冷不防一個人頭從很近的地方冒出來:“在欣賞風景?”定睛一看原來是長弓手安比奴,他站在窗外,目光追隨著我的視線,帶著一臉幸福的表情說:“怎麽樣,很美吧?多麽安詳!”


    “是很安詳,”我笑笑,“你昨晚休息了嗎?”


    他咧嘴一笑:“隻是輪個崗而已,不算什麽,你適應得很好嘛!一般靈境的人剛過來,都不太適應這裏的晝夜變化。”


    “這裏有很多來自靈境的人嗎?在哪裏?”


    他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後悔的表情一閃而逝,含混道:“也不是很多,他們不在我們這裏……對了,快來吃早餐吧!這可是一天裏最重要的一餐!”然後他飛也似的逃走了。


    我迴過頭,見維蘭大大咧咧地躺靠在草薦上,半眯著眼睛抽煙,仿佛很愜意似的;煙霧飄過來,我厭惡地揮揮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營地在天光下展現出全貌――七八間簡陋的屋子,幾處露天的棚子,從一頭走到另一頭隻需要兩分鍾。費勒姆沒有騙我們,他們的住處不比分給維蘭的那一間好,而且看樣子還有兩三人共享一個屋頂的情形;一路看下來,昨晚原本要提供給我的那一間,竟可算是這裏的“豪宅”了。這會兒人們都聚在營地中心的一處露天場所,圍成一圈,不斷有人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食物從人堆中出來,坐到旁邊的長桌上享用,看來這就是“一天裏最重要的”早餐了。


    安比奴看見了我,興奮地叫著我的名字招唿我過去,說已經給我拿好了碗勺,又當著眾人的麵,主動幫我從人堆中的一隻木桶裏盛了滿滿一碗那種灰色的粥狀物,我不得不道謝並珍惜地接過,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對於這種明顯的友善或者說殷勤,倒沒有其他人提出異議。長桌邊除我之外一共坐著十個人,全是男性,有須發皆白者,也有安比奴這樣看上去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他們大多顯然已經聽說過有我這個客人,在低頭舀粥的時候會偷偷瞥過來一眼,隻有少數幾個三四十歲模樣的人,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我,偶爾遞給安比奴一個輕蔑的目光。費勒姆和巴柴就坐在對麵,前者朝我點頭示意,後者隻顧埋頭喝粥,灰黑色的胡子都搭在桌麵上。


    這碗粥,看上去像地瓜,吃起來也像地瓜。安比奴解釋說,植物是很難得的食物,攝取不足人會變得虛弱,所以由執事集中管理,早晨分配給每人一份。正當他快樂地描述地瓜多麽多麽好的時候,旁邊一個青年嘲諷地說:“你會鬧笑話的,安比奴,她來自靈境,一定吃過不止一種地瓜。”


    “我在幫席拉熟悉環境,”安比奴反駁道,“讓客人感覺賓至如歸,這是禮貌。”


    “嘿,我們都願意做個友善的主人,”青年說,“但你現在的做法是想獨占這位新人嗎?我們不說而已,眼睛可沒瞎。”


    “你說什麽?!”安比奴麵紅耳赤起來,想要爭辯。其他人誰也沒開口,看樣子都想看熱鬧,或許是在等我的反應。


    “說到熟悉環境,確實有個問題,”我左看看右看看,“這裏的計時方式我不太習慣……”


    不止安比奴,周圍的人臉上都是恍然大悟狀,七嘴八舌地說:“差點忘了,都會這樣的。”


    原來,這裏晝夜時間長度不一,太陽的位置缺乏規律可循,隻有天邊一處星座永恆不變,故而發展出了一套“星座時”。每一次黑夜結束,白日初升,營地的“曆法師”巴柴都要根據星盤預測新的一天將會持續多久,然後在黃昏時分預測下一次黎明何時到來。據說,今天的夜幕將會在15個星座時之後降臨。我在心中默默一算,也就是說還有不到5個小時天就黑了。從在座人們臉上的表情來看,這不會是他們經曆過的最短的一天。


    安比奴把那處神聖星座的方向指給我看,隻是現在雲翳遮蔽,什麽也看不清。我從未經曆過這麽奇異的日子,不由得認真思索,會產生這一天象,隻能說明這個空間所在的天體係統――如果它確實存在的話――應該有不止一個太陽。受到不規則的恆星力量拉扯,不斷改變我們腳下這個星球的運行軌跡,才會使白天與黑夜的交替如此“隨機”。若果真如此,這片土地上的異常荒蕪以及隨之而來的食物緊缺似乎也可以解釋了。


    巴柴作為“曆法師”,在營地無疑受到相當程度的尊敬,他被認為是一個博學的人,不僅肩負著預測晝夜時長的重任,而且會在醫療、生活等各個方麵為居民們提供意見或幫助。但營地的實際領導者是費勒姆,安比奴認為他是個堅強而固執的人,營地的防禦、對外交涉等事宜都由他一手安排。此外這裏還有專職的鍛造師和工匠,兩名戰士,四個年紀最輕的人分別作為標槍手和弓箭手,承擔輪崗守夜的職責。管理早餐的執事則由大家輪流擔任。


    早餐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維蘭才出現,這時盛地瓜粥的木桶已經被刮得幹幹淨淨,也沒有人對他像對我一樣殷勤,事實上,不僅如此,還有人對他投去明顯帶有敵意的眼神。這些居民――包裏那位說他們是燈神混血――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類,而眼前的維蘭雖然衣衫單薄而邋遢,往營地裏一戳,仍然妥妥兒的透出一股鶴立雞群的味道。而且他現在不渴不餓且睡過一覺,臉上又帶出了慣常的傲慢,這樣子肯定不會招人喜歡。


    我趁他還沒露出習慣性的厭惡表情,迎上去低聲告訴他早餐已經沒了,如果餓,包裹裏還有一些壓縮食品。他搖搖頭,隻是在我旁邊坐下等早餐結束,然後示意我詢問出路。


    當著所有人的麵詢問,最大的好處是更容易看出對方是否說了謊或在某些問題上有所保留。費勒姆聲稱他們無力幫助我們離開此地,維蘭直截了當地問“那誰有這個能力?”費勒姆瞪了他一會兒,眼珠一轉,忽然微笑起來:“一位長老可能有辦法,但是很可惜,他被叛軍團捉走了,除非把他救迴來,否則我們真的無能為力。”


    “叛軍團?”


    他說叛軍團的成員原本是營地多年來陸續救下的各境居民,出於“逐漸膨脹的野心”和“逐漸喪失的良心”,恩將仇報站在了營地的對立麵上,前不久甚至俘虜了德高望重的申長老,以此來示威。


    “這位申長老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他是最後一位真正的‘夢行者’。”


    “夢行者?”


    “最初的民族。”費勒姆說,夢行者是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原住民,與燈神攜手創造了整個世界,包括人境和魔境的文明起源。隻可惜各境逐漸受到邪惡勢力的汙染而分崩離析,如今“故鄉”是“最後的淨土”。


    他看著我和維蘭明顯質疑的神情,淡然說:“我知道你們很難相信,但真相確是如此,不論人境還是魔境,邪神的力量正在日益增強,甚至靈境,在燈神式微之後,遠古文明最寶貴的部分也已經佚失,三境的情況都會越來越壞。而‘故鄉’的神聖使命就在於此――永遠留存著最初的純淨與希望,就有辦法讓各境煥發生機。因為這裏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夢行者是怎樣和燈神一起創造世界的?”


    “夢行者是發現的眼睛,燈神是行動的腳,操作的手。”


    “為什麽你如此相信這一切?”我不得不發問,因為我看出眼前這人似乎是真的相信這一套宗教式的說辭。


    “當你真正見到一個夢行者,就會明白了。”


    “那麽,我們都是從被汙染的地方來的嗎?我們也被汙染了嗎?”


    “沒錯,”費勒姆點點頭,“包括我們,也都不是純淨的,我們的內心受到外來邪魔的侵染,但我們要努力抵抗,努力維持‘故鄉’的純淨不被改變,把夢行者一族的文明傳遞下去,這是我們堅守在這個地方的意義。”


    他笑笑說:“其實,叛軍團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俘虜了申長老,但也不會傷害他的性命。因為每個居住在‘故鄉’的人,都是‘故鄉’的子民,都肩負著神聖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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