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賭徒的心態接受了這個約定,當然不僅是因為他壓根兒就沒給我拒絕的機會。一來,有他相伴,縱然前途險惡,但我在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很怕,或許,我在骨子裏還是挺愛冒險的;二來,雖然這是個帶有強迫性質的約定,但他的承諾真的很誘人,至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簡直是張一勞永逸的合同。從積極的一麵去想,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如果不好好抓住,將來說不定會後悔。


    唉,堂堂精靈王都敢把他的“貴命”和區區在下的小命拴在一塊兒,就別太把自己當迴事兒了,那叫犯公主病。


    沒錯,暫時我就相信他是克拉門蘇了,生死契約都沒得商量了還能怎麽樣呢。至於真相,我倒也不是太在意,畢竟人生在世,又有誰敢說自己事事都不曾看錯?


    所謂契約最終隻是個口頭約定。他說,這是他有生以來最重要的約定,因此反而不想用冷冰冰的咒語進行束縛;我大概被他忽悠得有點瘋了,竟然覺得他這話很對胃口,於是豪邁地應承下來。事後想想,心中又有些不確定,但再一想,我哪兒懂什麽咒語,他守不守信用根本就不是我能控製的,還不如別往心裏去,隨機應變才是處世之道。


    不知是因為謹小慎微還是擔心我落跑,他不肯明確說出深潭的地點,隻說他當年是從中西部礦區的一座火山口下去,在地底探索出了一片廣袤的空間。


    當他說火山的時候我還沒覺得什麽,我在人境見過一兩座死火山,農民都在裏麵種菜;但他接下來的話把我嚇壞了――


    “我們先前往礦區,到那邊再置辦攀援工具。”


    那到底是個啥樣的火山口?!


    “需、需要攀援工具嗎?”


    “因為你是人類啊,”他一副“我已經很為你考慮了”的語氣,說,“知道你的身體素質不行,也沒要求你飛簷走壁。”


    那個潭到底在地下多深的地方?克拉門蘇壓根兒就不相信兩千年來會有人能跟上他的腳步,私下找到大神母潭――姑且叫這個名字――他這麽自信,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另外據他分析,如果大神母潭的存在真的曝光了,各靈族勢力一定會爭得你死我活,根本不會像現在這麽“溫文爾雅”;再說,矮人長期在礦區挖掘,也沒發現潭水,足見它的所在有多麽隱蔽而原始。


    我的腦子漸漸冷卻下來,這些年在書本上得到的知識像碎石縫裏的種子發了芽,紛紛探出身子來求關注。火山內部,就算沒有燃燒的熔岩,也不是個宜居的所在。正常情況下,每下沉地表百米左右,溫度會上升一度,在千米以下,溫度攀升的速度還會更快;除了高溫,地底下還有高壓、缺氧等問題,更不要說各種地震、塌方……我曾聽說,即便是最堅強的矮人族,有著適應礦區地下生活的敦實身材和堅韌皮膚,能深入的礦層也十分有限。


    “如果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光有攀援工具恐怕還不夠,起碼還需要防護服、照明、食物和水,說不定還得背上氧氣瓶。”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看著辦吧。”


    我抱著腦袋在地板上坐了一會兒,起身進浴室泡了個漫長的熱水澡,沒敢用肥皂盒裏已經泡軟成漿糊狀的“肥皂”,出來時意識到沒有換洗的外衣,於是把那身曾在泥漿裏滾過一遍的半身人套裝拍拍,又披身上了。


    接下來是整理“贓物”的時間。掏空四個造型各異的錢袋,加起來統共不到十幾個金幣,帶給我的空落感卻遠超於此,隻想趕緊把這些不義之財花掉,以減輕內心的不安;對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我倒沒什麽心理障礙――黑皮衣的謎草碎屑當然留下了;四柄伏爾肯匕首的形狀略有些區別,我挑了一柄感覺最順手的插在腰帶裏,另外三柄用布包好藏進背包,因為不知道它們的價值,所以不好出手;此外還有些髒兮兮的護身符,我不敢怠慢,挨個兒拿在手裏問克拉門蘇,不過在他眼裏啥都是垃圾。


    我把重要的東西都帶在身上,下樓去吃晚飯。比安卡正靠在櫃台邊跟一個金發紮馬尾辮戴耳環的青年說話,見到我連連招手:“那個誰,你不是想找工作嗎?”她指了指身旁的青年,“我弟弟剛才還說,治安隊缺人手,你要不要試試看?”


    青年瞥了我一眼,未等我開口便對他姐姐說:“治安隊都要本地人。”


    比安卡白了他一眼:“就因為這樣所以才缺人,他都要在這兒安家了,還不算本地人?混混就熟了。”


    青年不以為然道:“查得嚴著呢,你要不信就去試試。”


    我朝他笑笑:“小哥認識治安隊的人嗎?”


    “本地人都認識他們,”他略帶居高臨下地說,“再說你這樣兒也不適合進治安隊,沒有威懾力。”


    我一臉好奇:“我聽說治安隊是艾羅親王直屬的?那要求是得高。”


    “咋可能?”他嗤笑,“艾羅大人哪有空管這底下的事,就算是阿爾文大人,也不會管得這麽細。”


    “那兩位大人都幹些啥呢?”


    “當然是大事了,這不,帶兵跟火雲城打仗去了。”


    “兩位大人都去了?”


    “咋可能?艾羅大人出去了,阿爾文大人總得留守吧。”


    “那現在城裏就剩阿爾文大人了?”


    “咋叫‘就剩’,外來人,你可別小看了阿爾文大人,如今外麵打得天翻地覆,咱們夜鶯之森還一切照常,這就是阿爾文大人的本事啊。”


    “一個人管理這麽大的城?”我驚歎道,“真能幹啊!”


    青年頗為自豪,笑著說:“你來城裏安家是對的,有阿爾文大人在,夜鶯之森就像有了銅牆鐵壁。”然後轉向比安卡,“晚上給波韃接風,不知道幾點迴。”他從比安卡手裏拿過什麽東西揣進口袋,發出金屬碰撞的悅耳聲音,大概是錢幣,轉身開開心心地出了大門。


    他姐姐探著身子喊:“要不要留夜宵啊!”


    青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用啦!”


    比安卡咕噥了幾句,坐迴櫃台裏,朝我擠出一個笑容:“我弟弟,他說啥你別往心裏去,不過治安隊這活兒也確實不怎麽適合你,”她又上下打量我一番,“你長得幹幹淨淨的,倒像個女孩子――我這可不是不好的意思啊――其實你倒是可以去風鈴子街問問,那街上有不少不錯的店,門口經常貼著招聘啟事。”


    我向她道謝,接著在隔壁的飯廳裏吃掉了一大盤土豆燉肉配甜菜卷,付了十枚銅板作為餐費,然後問清方向,朝風鈴子街走去。


    這座城市坐落在森林與群山之中,晝夜溫差比較大,現在正是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已感覺到了一絲涼意。西方的天空一片血紅,把遠方呈上升階梯狀綿延開去的樹冠都染上一層紅暈。傍晚的街道比中午時更加熱鬧,到處能聽到歡快或悠揚的音樂。空氣中充滿令人愉快的氣息,有些甜蜜而誘人,比如讓人聯想到咕嘟嘟冒泡的肉骨頭湯的食物濃香,仿佛直接從橡木酒桶中傾瀉出的強烈酒香,更有絲絲入扣的女人香,在美人飄然而過的街道上流連;還有些怪異的味道,來自熏燃的煙草,流汗的坐騎――我看到一個穿著精致的小女孩,牽著一頭漂亮的幼年有翼獸在街邊走,人們倒也沒怎麽大驚小怪。


    比安卡的客棧靠近碼頭廣場,其實屬於城市的邊緣地帶;出了客棧向北,繞過一座青銅的暗夜精靈雕像,再往東走十分鍾,就到了風鈴子街。這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各種店鋪、酒館一個緊挨一個,我慢慢地逛過去,在每家酒館的吧台前花五枚銅板,點一大杯酒精含量很低但是十分香醇的麥芽酒,喝上半個小時,聽周圍的客人聊天。


    在第三家酒館裏,我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比安卡的弟弟,他好像有點喝高了,一邊拍著桌子,一邊大聲跟同伴說著什麽;對方看上去也很激動,不甘示弱地迴吼。兩個人不像是吵架,大約是在就什麽話題進行辯論。他們中間還坐著一個人,一臉無奈地喝著酒,偶爾象征性地勸勸他們。


    我捧著麥芽酒悄悄坐到他們附近,聽了一會兒,發現他們是在爭論夜鶯之森的繼承權問題。比安卡的弟弟是阿爾文?德加爾的擁躉,堅持認為阿爾文雖然是次子,但和長子一樣都是親王,並且對城市的貢獻更大,因此完全有資格繼承領主之位;他的朋友則認為,艾羅?德加爾雖然經常漂泊在外,但他的軍功絕對不亞於阿爾文治理後方的功勞,再加上他是長子,因此隻要他還在,繼承權就輪不到阿爾文。


    中間那個人名叫波韃,聽上去似乎剛從外麵什麽地方公幹迴來,他好像對這兩位朋友的看法都不太認同。


    “精靈王已經迴來了,再討論這個是不是不合適?”他笑著說,“德加爾可是精靈王的家仆啊。”


    “那是兩千年前,”比安卡的弟弟反駁道,“德加爾家今非昔比,他們在人境也有很大的勢力,火奴大人的親妹妹是人境三國之一的王後,她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而且那位小王子姓的是德加爾!現在連那位小王子也來助戰了,我看咱們夜鶯之森的贏麵很大!”


    我忽地豎起耳朵――他說的莫不是維蘭?維蘭果然也來靈境了?他現在就在這城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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