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消息讓我對家人的憂慮有增無減。經曆過近段時間的遭遇,我更加不敢對維蘭?德加爾這位公子哥的靠譜程度期望太高,以免到時候失望。


    “別太擔心了,”包裏那位破天荒地安慰我,“多想無益,還是集中精力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我定了定神,從黑皮衣背上爬下來,撿迴剛才跌落出去的發光匕首,在蝶妖身邊蹲了下來。


    “可以請你幫個忙嗎?”我溫聲道,“我需要一些你的血,不會很多,不會危及你的性命。”


    她不敢拒絕,剛才那一幕顯然讓她無法理解,因而更加畏懼。她用一種好似快要哭出來的腔調說:“能換一把匕首嗎?這是伏爾肯匕首,造成的傷害很難愈合。”


    “伏爾肯匕首?”包裏那位說,“冰原矮人用火山核心的六角晶礦鍛造的一種輕便匕首,刃含流火,不但鋒利,而且附帶頑固的灼傷。這東西你可以留下。”


    “哦。”我這是窮光蛋撿到錢,如果不是還在擔心家裏的事,一定會更喜笑顏開的。當下,隻是把這匕首翻過來看了看,小心地插在腰帶裏,然後取出折疊刀打開,征得蝶妖同意後,斜著劃了她的手掌一刀,讓鮮血集中滴落到我的左掌心。


    我走近三個水賊,在他們周圍四個方向的地麵上,按照包裏那位的指示,用手指蘸血,亦步亦趨地畫了四個圖案。


    一邊畫,一邊聽得少年水賊嚷嚷:“你在耍什麽花槍?想畫地為牢嗎?”


    說話不多的那個水賊喃喃道:“這是‘血縛術’,用母族之血鎮壓我們!”


    少年大聲嘲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媽是什麽族,亞摩更是燈神之子,這人類抹點蝶妖的血是想鬧哪樣?”


    賊首卻皺著眉,專注地看我畫完了兩個符文,低聲道:“人類,你有個很厲害的幫手。”


    我無暇理會,抓緊時間趕在血液凝固之前完成陣法,就在大功告成的那一瞬,情勢頓時起了變化。


    雖然肉眼看不到,卻能感覺出,每個符文與其他符文之間忽然產生了張力,這種微妙而堅韌的聯係把四角之內的領域變成一張網。水賊們的身體繃緊了,看上去像是不可控製地張開了四肢,朝各個符文的方向筆直地伸長,全都動彈不得。


    少年有些驚慌,但更加驚訝,他的語氣不確定起來:“我……難道我媽真是蝶妖?亞摩,怎麽連你也……”


    賊首不理他,悶頭用力,似乎想抵抗陣法的力量,額頭、鼻尖和脖頸都滲出了一層汗。


    “不是血縛術,是血刑術!”幾秒鍾後,他驚唿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這兩個名詞,對我來說都不陌生。剛入學的時候,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泡在圖書館,秉著一股子好奇勁兒,特別熱衷於瀏覽魔法相關的書,其中有不少關於古代魔法和高階魔法的記錄,讀起來像神話故事一樣,雖然連一知半解都談不上,倒也混了個眼熟。


    我記得在一本紙頁都軟塌塌發黃的小書裏讀到過,第四代精靈王曾開發出一種名為“血縛術”的陣法,隻要了解被施術對象的血統,就可以通過書寫符文達到絕對壓製的效果;後來第六代大燈神對“血縛術”進行了升級,發展出“血刑術”,不但可以壓製對方,而且能對其進行折磨――關押、刑訊一舉兩得。


    書寫符文並不難,但是,無論血縛術還是血刑術,近兩千年來都是隻聞其名,不聞其詳。因為這兩種術法,一來要求施術者有敏銳的眼光,精確判斷被施術對象的血統;二來需要相應的母族之血。這兩點做不到,精通再多的符文陣法也是枉然。靈境大戰折損了許多能人異士,能駕馭這類術法的人日漸稀少,血縛術和血刑術也瀕臨失傳。


    迴憶至此,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那麽多關於魔法、靈境的記錄,不可避免地反複提到第n代大燈神、第n代精靈王,但幾乎無一例外都不引用他們的名字,以至於克拉門蘇這個名字我還是來到靈境之後才逐漸習慣的――這是一種傳統,抑或是有意為之?


    言歸正傳,我其實並不清楚包裏那位教我畫的陣法是血縛術還是血刑術,也不知道怎樣做會更加折磨水賊們或減輕他們的痛苦;包裏那位根本無意解釋,而是單刀直入,要我馬上複述他的話,審問這幾個混血靈族。看來他不想直接進入他們的腦子。


    從他的問話來看,他關心的是靈境如今的勢力狀況,以及近兩千年來發生過的大事。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任何一個與世隔絕了兩千年的人,都需要惡補這一課吧。雖然沒跟他求證過,我猜他很可能是靈境大戰的幸存者,說不定曾經是精靈這邊的重要角色什麽的。


    浪跡於靈境各地的水賊,對時事的了解顯然比綠精皮克西多得多。從他們三個互為補充的迴答中,我大致整理出了如下信息――


    大戰改變了靈境數千年的格局――燈神族一敗塗地,徹底失去了北方大部分的領土,隻有幾個很小的分支留存,孤僻地生活在極北苦寒之地的雪線之上,幾乎不與外界交往。


    而精靈也並不好過。他們名義上贏得了勝利,卻因失去了精靈王這個主心骨而分崩離析:戰後在領土和權力分配上,幾個重要的軍隊長之間意見始終無法達成一致,後來幹脆帶領支持者自立門戶,把東都分裂成火雲城、寒泉峪等好幾個小領主國;還有一支去了海外,傳說得到了人魚族的支持,形成了新的勢力;在這之後不久,精靈王原先的靈仆――巨龍德加爾重返於世,與一向親近的暗夜精靈族在西南建立了夜鶯之森。


    因為許多靈族對龍有天生的敬畏,特別是矮人族,簡直一聽到龍這個詞,條件反射地就想下跪,所以夜鶯之森雖然起步最晚,卻迅速成為了靈境勢力最強的領主國。這讓其他內鬥不斷的木精靈和風精靈們十分戒備,曾經兩次聯合起來想要對抗德加爾家,但因為他們自己也有矛盾,所以總是無法保持團結一致。這樣的狀況直到不久前才有所改變――據說精靈王迴到東都了!


    相傳,當年克拉門蘇在與大燈神的決戰中受了重傷,不得不離開大陸隱居休養,如今眼見靈境一片大亂,終於坐不住了,雖然力量還未完全恢複,但教訓不聽話的舊仆總歸是綽綽有餘――他現在坐鎮火雲城,其他精靈國紛紛歸順,一個比兩千年來任何時候都更牢固的精靈同盟儼然正在形成。很多人說,德加爾家要倒黴了,精靈王不會允許他們顯而易見的叛逆行為;不過,也有人說,時代不同了,精靈王也不再如當年的強盛,以夜鶯之森在礦區的勢力來看,誰勝誰負還說不定呢。


    水賊們之所以敢到夜鶯之森治下的沼澤區域尋找機會,是因為他們聽說,這些日子艾羅和阿爾文兩位親王都在前線,後方空虛,至少無暇來管他們這樣的小魚小蝦……


    包裏那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我則大為煩惱:現在艾羅離家,我要不要留在夜鶯之森等他呢?關於那張通緝令,雖然我打心底裏認為下令的人其實是想找到我,而不是捉拿我,但如果艾羅短期內不能歸來,維蘭為我安排的保護措施就有可能出紕漏。話說迴來,本尼媽媽他們不知身在哪兒?


    我決定還是去一趟夜鶯之森,起碼看看情況再說。這時,包裏那位突然冒出一句話,嚇了我一跳。


    “把這幾個人殺了,去夜鶯之森。”


    我愣了幾秒,意識到他指的是在場所有動彈不得的人,頓時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直往上竄。


    “別讓你的婦人之仁壞了大事,”他淡然說,“一來他們知道得太多,有必要滅口;二來,這些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你不必同情。還是說,你連殺人的膽量都沒有?”


    “這跟膽量沒關係!”我胸中騰起憤怒,“無論在什麽時候,不到萬不得已我都不會殺人的。”


    “無聊的老好人,”他譏諷地說,“難道你皈依了什麽偽善的宗教嗎?我看隻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良心安寧吧。你看看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想著殺掉對方,那幾個混血就不說了,那邊那個人類,身上也是血債累累,那個蝶妖,如果她能動彈,絕對會馬上吸幹旁邊那個人,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


    我的視線在他們身上緩緩掃過,心中越發明白其實他說得沒錯。水賊和人販子都是亡命之徒自不必提,就算是看似普通的蝶妖,剛才,她不也反複要求“讓我再吸幾口他的膽汁”嗎?而且,之前在船艙裏,她似乎也曾想要吸我的精氣。


    但我還是不會動手。不是做不到,而是堅定地相信不該做,不能做。即便是對於那些罪有應得的人,我寧願讓命運之神繼續公正的審判,既不會閑得蛋疼插手援救,也不會在不必要的時候越位上前,讓他們的血沾染我的靈魂或雙手。


    “那就把他們丟在這裏,藥效過後,發生什麽都跟你沒關係,是這樣嗎?”


    “不,”我心裏有了盤算,語氣強硬起來,“那樣是自欺欺人。至少蝶妖目前還是無辜的,我不能拿她尚未做過的事當藉口,把她逼入絕境還心安理得。”


    他冷笑:“你要冒險我不管,但我不會允許你的魯莽威脅到我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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