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情一定充分表達了我的震驚。


    “全靈境的人都知道這個名字,巨龍德加爾,”豌豆花看著我,像對小孩子解釋道理一般耐心地說,“古時候,它奉精靈王克拉門蘇之命在吉陵伽山守護秘寶,後來精靈王戰死,靈境再也沒有人能支配這頭巨龍,它與暗夜精靈族結合,後裔以德加爾為姓氏,在魔法森林占地為王,建立了‘夜鶯之森’。”


    “可是,龍……龍怎麽……”


    “龍當然可以化作人形。”


    我呆呆地說:“那德……德加爾家的人都是……”


    “他們隻是繼承了這個嚇人的姓氏而已,都上千年了,龍隻有一頭,暗夜精靈卻前赴後繼,到現在天知道龍血還剩下幾滴。”


    “最初的那頭巨龍,德加爾,還活著嗎?”


    “……不知道,但它這一千多年來都沒出現過,我們傾向於認為它老死了,或者蟄伏在哪裏基本不會醒來。”


    “全靈境都沒人能支配的龍,你覺得你們隻要有錢就能支配了嗎?”我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皮克西。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馬把嘴巴抿得緊緊的,一問三不知。我於是轉向另一個特別在意的問題:為什麽屢屢出賣我?第一次是為了保命也就算了,這一次居然是為了錢,就算綠精再怎麽貪財,這樣做也未免太不仗義了吧?


    皮克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似乎終於捕捉到他隱藏在友善樂天麵孔之後的真實情緒。


    “你來自人境,這還需要我解釋嗎?”他嘲諷似地說。


    我困惑地看向豌豆花,見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


    “我確實需要你的解釋,”我固執地追問,“來自人境怎麽了?”


    “你們人境的人,到靈境來就沒幹過一件好事,”他麵無表情地說,“不是綁架,就是誘拐。我們綠精,絕不是唯一一個討厭你們的靈族。”


    我大為意外,不明白他對人境的此等誤會從何而來,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說過“以為人境是個很可怕的地方”,想要反駁卻又覺得沒什麽意義――我確實不知道是否曾經有其他人類來到靈境,犯下什麽事;又或許這根本隻是皮克西為自己的行為找的藉口罷了。


    但我還是不甘心:“我得罪過你嗎?僅僅因為你對人境的印象不好,你這樣對我,就能心安理得?”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卻把眼睛移了開去。


    我搖搖頭,心裏倒漸漸平靜下來,轉向豌豆花說:“言歸正傳,東邊是去不得的,你說呢?”


    皮克西的意圖很明顯:瞞著麥隆屯和他自己的族群通氣,安排好埋伏,到時候不但能捉我換得秘銀,還白饒了一個豌豆花,而且這一切隻要足夠隱蔽,甚至可以不得罪任何勢力。我猜他甚至做好了“抹”掉灰蹄的打算。


    豌豆花臉色灰敗地點點頭,不做聲。我於是提議,一路向北,直奔正北方的麥隆屯而去。


    “那……萬一被他們看見……”她擔心地說。


    “有皮克西在,他會掩護你不被發現的,不是嗎?”


    我瞥了瞥皮克西,他瞪著我,過後歎了一口氣。我們一旦暴露在麥隆屯人麵前,皮克西不但需要想辦法避嫌,而且會永遠失去他親愛的豆花;而要避免這一切麻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蒙混過去。這駕羊車,至少在目前看來還是一個利益共同體。


    “這小子是胖普屯的,”他指了指灰蹄,“讓他這麽招搖地駕車穿過麥隆屯,怎麽可能不引人注意呢?要不,我來駕車吧。”


    “然後由著你逃跑嗎?”我笑著朝他翻了個白眼,“酒神慶典才剛剛結束,我聽說,有些人還爛醉在外麵呢。”


    約一兩個鍾頭後,一駕酒氣熏天的羊車快速掠過了麥隆屯一側的主要通道,有些人目擊到駕車的仿佛是胖普屯一個名叫灰蹄的小夥子,他一路哼著歌,渾身濕漉漉的,粘著破碎的草葉和花朵;車廂的布簾子被扯開了,一個衣衫淩亂的綠精橫躺在上麵,似乎還有個同樣衣衫淩亂的姑娘抱著他的腰,他們在亂糟糟的車廂門前滾來滾去,一邊大笑一邊揮舞著酒瓶子。


    駛近路障時,灰蹄朝守衛通道的麥隆屯人揮了揮手,喊道:“沒完沒了!”又指了指身後。麥隆屯人認出車上的綠精是皮克西,於是吹了一聲口哨,也揮揮手,讓羊車通過了,並嚷嚷著目送他們:“別太猴急呀!”車上的人迴應他一陣尖叫+尖笑。


    羊車駛離了麥隆屯之後,躺著的綠精推了推他身上那個姑娘:“喂……還要抱多久?”


    “等穿過湖區再說。”


    車廂淩亂的布簾下傳來豌豆花的抱怨:“悶在這裏全是酒味,我想吐。”


    “那就吐吧,吐了效果更好。”我仍舊趴在皮克西半遮半掩的胸前,隨手拉了拉身上裹著的豌豆花的裙袍。


    這一路皮克西的身體都繃得緊緊的,他結結巴巴地斥責我:“鬆、鬆開點兒……不害臊。”


    “拉倒吧,”我隨手掐了他一把,聽得他“哎喲”一聲,“你裝什麽清純,小心裏麵那位真的會吐。”


    他一臉被惡霸調戲了的悲憤表情,不吭聲了。


    灰蹄一邊駕車一邊迴過頭來說:“席拉姐,還有剩下的酒嗎?”


    “沒了,咋?”


    “沒啥……不過,我們喝啥?”


    “水!”


    “哦……”


    東方初白,羊車終於駛出了湖區,在一汪寒泉邊稍事休息後,開始在連綿的闊葉林中緩緩而行。


    我們把酒瓶灌滿清水,重新整理了儀容。皮克西臉上的紅暈未消,氣鼓鼓地不理我。我於是好心提醒他――你知道你沒法迴麥隆屯或者迴你原來的族群了吧?


    他一愣,歪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臉色大變。


    麥隆屯的人看見了皮克西和灰蹄同車而行,到時候灰蹄伴隨豌豆花逃婚的消息一傳出,大家很容易就會想到皮克西也脫不了幹係,這樣他還想在麥隆屯混?如果他迴到綠精族群,族群又怎麽向麥隆屯交代?何況,他還讓他們在東邊那條道兒上白白埋伏了一夜。


    “你……你……”皮克西想明白了這一節,氣得恨不能咬我。


    我惡意地笑笑:“所以你以後隻能跟著豌豆花一起走了,難道你不願意?”


    作為圓滑的綠精,皮克西當然不敢說不,而是馬上對豌豆花拋去一個柔情蜜意的媚眼。我見他如此識相,於是開始詢問之前那個他死活不肯迴答的問題――綠精關於龍的計劃。


    他又磨了半天,終於不情不願地說:“龍雖然恐怖,卻也是從小逐漸長大的,差不多每三千年就會更新換代,老龍退隱,新龍出世,傳說當年克拉門蘇就是因為征服了新龍德加爾才成為精靈王的,我們雖然不大可能征服新龍,但如果我們能養出新龍,效果也是一樣的。”


    “養出新龍?”


    “當然,龍生於寶藏,巨龍德加爾就生於它後來守護的秘寶之中,證明了這個古老傳說的真實性;從那以後,我們綠精族群就一直致力於聚斂財富,爭取在下一個三千年到來時靠雄厚的財力孵化出新龍。”


    “呃,那你們的工作進展如何了?”


    “哼,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像綠精一樣富有’。”


    “就算真的有龍從你們的金庫裏蹦出來,能保證它受你們支配嗎?”


    “任何生物都會對它的創造者認祖歸宗的,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沉吟道:“三千年……早在精靈驅逐你們之前了。你們搜集財富,想召喚龍,根本就不是為了重返家園什麽的,你們……是對整個靈境有野心。”


    我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皮克西一番,渾身碧綠的、看上去像孩子般天真無害的綠精,很難想象他們竟存著如此貪婪的念頭。


    他嘲諷地笑了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太自不量力了?的確,論魔法造詣,天賦素質,我們綠精都不算是強大的靈族,但是啊,隻要有耐心,有毅力,武力能做到的事,靠財力也能做到。”


    他說的這一切,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細細想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一個弱小靈族要怎樣才能實現自己的野心?慢慢地、偷偷地、堅持不懈地,用螞蟻噬穿城堡的勁兒,誰又能鄙視他們自不量力?說起來,人類又何嚐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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