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沃特金雖然是主動提出負責招待我的,但她並沒有顯得過分熱情,也不像其他半身人看上去那麽健談,事實上,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我對她說的客套話比她對我說的全部話還更多些。


    她引著我躡手躡腳地繞過南瓜地,彎彎曲曲地前行了一會兒,在一簇茂密的天南星科植物附近,忽地就不見了。我驚訝地低頭觀察,隻見在層層疊疊的掌形葉子下,地麵敞開了一個不到半米寬的圓洞,豌豆花小姐蘋果似的小臉正在裏麵,靜靜地看著我,似乎在說:“你來不來?”


    我猶豫了一下才刻意縮起身體湊上前去,她說了一句“別碰到蛇苞穀,有毒。”便轉身深入洞穴。我想她說的“蛇苞穀”是指天南星靠近根莖的地方結的一些串狀紅色果實,小心地避過了。我猶豫是因為這個洞口看上去實在太小了,我甚至懷疑,這裏隻能允許瘦小的半身人通過,稍微胖點都不行,可是,從剛才圍著我的半身人的體型來看,胖嘟嘟的人有不少呢。


    好在,我的身材在人類中也屬於格外瘦小的,而且連續在荒原上跋涉,顯然又減了不少體重,竟然輕輕鬆鬆就鑽進了地洞,踏在一塊看上去十分幹淨的藤編腳墊上,不敢動了。因為我已經看到洞裏是什麽樣子:內部比我想象的要寬敞一些,似乎是客廳,有四人套的桌椅,有高腳燈,壁上鑿出的洞穴中擺放著瓶瓶罐罐;走廊和家具看上去完全可以容納我這樣身材的人,再胖一些應該也沒關係;問題是,地上到處鋪著毛茸茸的地毯,散發出溫暖的香氣――雖然主人徑自走上去了,可她的腳是幹淨的;我現在渾身上下髒得恨不得往下滴泥漿,脫不脫鞋都沒什麽意義,我可不想直接踏在這麽漂亮的地毯上。


    豌豆花看了我一眼,露出了見到我之後的第一個微笑;她走過來,從門邊的隔板上取下兩片陰幹的植物葉片,十分柔韌,示意我包裹住雙腳,又順手把洞口的木頭門帶上了,室內頓時顯得十分昏黃。


    “你想先吃點東西,還是先洗澡?”


    “最好能先洗澡,太感謝了。”


    她點了點頭,引我穿過一段長長的甬道,進入一間小小的浴室,裏麵擺著精巧的木桶,邊緣連著隔壁,似乎可以燒火。她在隔壁鼓搗了一會兒,熱水順著出口嘩嘩地流進了木桶;她又拿來了一套棉質的家常裙子,藍色和白色相間,還有相配的圍兜和長襪。


    再次看見香皂、乳液之類的東西讓我十分感慨。我沒有直接爬進木桶,而是先站在下水口用木舀取水來洗,渾濁的水順著腳背淌進下水道,這樣洗了一遍,才坐進木桶,感覺熱氣把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蒸開了,我的力氣隨之流失,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又累又困。


    我幾乎睡著了(或許真的睡著了),直到豌豆花在外麵敲門,說下午茶的時間已經過了,剛才毛姆爺爺差人來邀請我一個小時後共進晚餐。


    我連忙從已經微涼的水中爬出來,把衣褲洗了,又把木桶連帶整個浴室擦幹,穿著豌豆花的裙子走了出來,除了比較短,竟然沒覺得太緊。


    她原本有些不耐煩,往浴室掃了一眼發現已經打掃過,似乎有點驚訝,朝我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倒也合身。把濕衣服給我吧,我拿到外麵晾,今晚不會下雨。”


    我向她道謝,她白白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略微僵硬的微笑,說:“晚餐還得等一會兒,你如果餓,我在客廳桌子上放了一些食物。”


    她去外麵晾衣服了。我穿著長襪走在鬆軟的地毯上,一路留心觀察,越發覺得這洞裏到處一塵不染,不知是不是半身人的天性,反正豌豆花小姐特別愛幹淨。


    客廳的木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藤編籃子,裏麵有兩塊麵包和幾隻烤馬鈴薯。我忍住把它們塞進背包的衝動,撕開一塊麵包慢慢地咽了下去。


    “我從來沒去過南方。”


    豌豆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轉過身,看見她緩緩從洞口的方向走來,坐到桌邊的椅子上,麵對著我說:“是什麽樣的?”


    “很荒涼,比這裏差遠了,”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是這麽覺得的。”


    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直覺告訴我她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那是什麽?”她問,目光聚在我背包的側兜上。裏麵是皮克西的彈弓。


    “彈弓。”


    “我可以看看嗎?”


    我拿出來給她,看著她翻來覆去地撫摩檢查,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皮筋好像是什麽飛馬的蹄筋。”我狀似無意地說。


    “銀飛馬。”她隨口糾正道。


    “你認識這把彈弓嗎?”


    “我怎麽會認識!”她好像突然生起氣來,把彈弓摔還給我。


    “這是別人借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給他。”


    她垂下眼睛說:“還什麽還,既然肯借給你,就說明根本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


    我看了她一會兒,說:“……你認識一個名叫皮克西的綠精嗎?”


    她好像被針紮了一樣突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又坐迴去,大聲說:“不認識!”然後掃了一眼壁上的自鳴鍾,一把拉起我:“都這個時間了,去爺爺那裏吃晚餐吧!”


    我跟著她走到洞口,她突然迴過頭,瞪著我:“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一會兒見了爺爺,還有在別人麵前,不要提綠精什麽的!不然……我可幫不了你!”


    我詫異地看著她,愣愣地點頭,她又不放心地叮囑我一遍,才打開門率先爬出去了。我跟在她身後,鑽出地麵時發現外麵不止她一個人,還有一個陌生的半身人男孩站在洞口兩米外探頭探腦,看見沃特金小姐出現了馬上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豆花!”


    豌豆花惱怒道:“不許這麽叫我!你來這兒幹嘛?”


    男孩一邊咧嘴笑一邊局促不安地踮著兩隻胖胖的小腿,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換迴來,“毛姆爺爺叫你去吃晚餐呢,我來看看你怎麽還不來,嘿嘿,你照顧那誰,辛苦了。”


    “那誰”從土裏爬出來,拍拍手,知趣地站在豌豆花身後,剛想後退一步,被她拉住了手,說:“小心後麵的蜂巢。”


    我連忙迴頭,隻見洞口除了那叢天南星之外,另一邊的土堆下麵赫然碼著兩片碗口大小的蜂巢,蜜蜂在上方嗡嗡嗡地飛來飛去。難怪這男孩站得那麽遠。話說迴來,還真是危險重重的洞口啊。


    豌豆花小心地關上洞口的木門,示意我跟著她走。半身人男孩蹦蹦跳跳地湊上前,被她嗬斥:“別跳了,我屋裏直掉渣。”男孩馬上挺直手腳,像機器人似的老實跟著。


    豌豆花和灰蹄――也就是這位男孩――在前,我在後,三人在丘陵間迂迴地走了一小段路,繞過叢叢矮灌木,以及枝葉掩映下的許多個小木門,它們十分隱蔽,至少在我這個外人看來,不注意的話很難發現;有些關著,有些虛掩著,更多則大喇喇地敞開著,偶爾探出半個身子,肩膀上是紅撲撲的小臉,他們熱絡地彼此聊著天,看見我們經過,一邊跟豌豆花和灰蹄打招唿,一邊好奇地打量我。


    我得以一窺這個居住密集的社區一隅,也算明白了之前為什麽看不到人影,以及他們為什麽瞬間就冒出來了――他們都住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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