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風國新王登位後大刀闊斧的整頓,豐國的局勢卻是平穩而沉靜的。除卻幾名居於不高不顯官位的老臣請辭外,豐國的朝臣並未有多少變化,每日昭明殿依然是人才滿滿,而且新王登位後,封賞朝臣,大赦天下,是以普國臣民對新王皆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尋安侯抬首看著眼前的極天宮,此宮乃始祖“墨雪蘭王”豐極晚年所居之宮殿,因此修築得極為幽靜閑雅,再經曆代國主的增修,這極天宮規模比之皇極宮也不差幾毫。新王登位後不知為何未搬進曆代國主所住的皇極宮,反搬入了此宮,而皇極宮,據說新王要將之改建為蘭園,這豐國的蘭花還不夠多嗎?


    這個人的心思啊,更為難測!不自覺的抬手揉揉眉心,暗暗歎一口氣,自己許是真的老了,也是時候了。


    抬步踏入宮門,未及通報,便見內務總管祈源匆匆前來。


    “侯爺,王在東殿。”祈源向尋安侯恭恭敬敬的行一禮道。


    “多謝祈總管。”尋安侯微微抱拳道。


    “侯爺您別折煞小的了!”祈源慌忙躬身避開。


    這宮裏打滾了幾十年,祈源自也練就了一雙識人之眼,這位尋安侯,乃先王同母親弟,身份自不比其它王親。先王那樣寡情獨斷的人卻獨獨近之,且數十年恩寵不衰,而新王才登位不久便數次單獨召見,這滿朝的王親、臣子也就他有此殊榮!所以啊,別看這位老侯爺平日裏一副平和不理世事的模樣,骨子裏啊,卻是最最聰明、精明之人!


    “請總管帶路吧。”尋安侯臉上掛著一絲豐家人獨有的溫和無害的淺笑。


    “侯爺請這邊。”祈源趕忙轉身前頭領路。


    兩人剛轉過前門便見墨羽四將及軍師任穿雨走來。


    “見過侯爺!”幾人紛紛向尋安侯行禮。


    “幾位不必多禮。”尋安侯微微抬手,目光一一掃過諸人,除任穿雲臉上略露興奮之情外,其餘諸人皆是神色沉靜,目光平穩,如此年輕卻皆是大家風範,那人用人手段非同一般呀!


    “王正在等候侯爺,我等先行告退。”墨羽四將之首的喬謹微微一躬身道。


    “諸位請便。”尋安侯微微擺手道,然後目送幾人離去,目光最後卻落在走在最後的任穿雨身上,眉頭幾不可察的一鎖,然後平展如常。


    “侯爺,王還在等您。”身旁祈源輕輕的提醒著。


    “嗯。”尋安侯神色如常的轉身,往東殿而去。


    待至東殿宮門前,祈源輕輕推開宮門,轉頭對尋安侯道:“侯爺請進。”


    尋安侯淡淡頷首,然後踏進大殿,殿門在身後輕輕合上,陽光在門外止步,四壁的水晶燈架上珠光燦目,如殿外明晃晃的熾日,照得殿內一片明亮。


    高高的王座前端坐著雍雅俊逸的息王,座前長而寬的案上堆滿齊整的折子、和稍有些淩亂的紙張、竹簡、布帛,而息王的眼光落在左側的牆壁上,壁上掛有一幅一丈見方的地圖───東朝帝國的地形圖。


    “臣拜見大王。”


    “王叔請起。”蘭息步下王座,親手挽扶起叔父,“這裏沒外人,咱們自家人就用不著這些虛禮了。”


    “老臣多謝大王。”尋安侯起身道謝,卻依是微微低首,目光落在鞋前三寸處,“不知王召老臣來有何事吩咐?”


    “賜座。”蘭息卻不答,淡淡的吩咐著,即有內侍搬來座椅。


    “多謝王。”尋安侯倒也不客氣,自在落座。


    內侍悄悄退至一旁,殿內有片刻的靜寂。


    蘭息靜靜的看著座前的王叔,自有記憶起,這位叔父做任何事都是“功薄無過”,做人是“恰到好處”。這麽多年來,父王處置過多少臣子、王親,那些人中何曾沒有十分寵信的,可隻有這位王叔卻一直居高安然。


    尋安侯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著,看似平靜坦然,神思卻在考慮著,袖中的折子何時遞上去最合適。


    “宣詔。”蘭息的聲音忽然響起,極其輕淡,但在這寬廣的大殿中依然顯得分外的清亮。


    “是。”一旁候著的內侍趕忙上前,展開手中詔書,“尋安侯豐寧聽旨!”


    尋安侯卻是一怔,什麽都還沒說,怎麽就到宣詔了?這詔書內容是什麽?腦中雖如是想,但人依舊起身跪下。


    “今天下兵亂不止,禍結連連,君不得安國,民不得安家,吾世受帝恩,自應思報。是吾願傾國之力,伐亂臣以安君側,掃逆賊以安民生,雖刀劍鋒寒,荊天棘地,但得九州晏,吾便肝腦塗地也樂矣!曰:國不可一日無主。是吾離國之日,以國托王叔尋安侯,總攬國事,百官從令!”


    呃?為什麽會是這樣?跪著的尋安侯瞬間抬首,毫不在意自己此時一臉驚愕的表情盡落人眼,他隻是想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按照他的設想,他的這位侄兒大王應該會跟他寒暄數語,問問他的身體,問問他的那些堂兄弟,然後再隨口的問問朝事,而他呢,可以一邊答著,一邊不時的咳嗽幾聲,以示年老多病之態,且答話時盡量的口齒不清,說了前言就忘了後語,並不時重複著說過的話,這樣以示他年老糊塗,到這個時候,王要麽是以厭惡的心態敷衍數言,要麽是無限同情的安慰數語,而他或自責或自憐的再說幾句糊話,再博得王數句寬語後,他便可理所當然的掏出袖中已被體溫烘得熱熱的請辭書,順便滴幾滴似有些無限留戀的老淚,最後便可帶著王的準旨再加或多或少的賞賜迴到他的尋安侯府頤養天年、含飴弄孫……那麽以後所有的風風雨雨、雨雨雪雪的便全沾不上身了!


    可是……可是為什麽卻是當頭一道詔書下來?王旨啊!便是連推托、婉拒都不可以的!


    “尋安侯,還不接旨謝恩?”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擔醒著這個看起來似被這巨大的恩寵震呆了的侯爺。


    不知道這個時候假裝暈倒會不會便逃脫過去呢?尋安侯小心翼翼的抬眸偷瞄看向王座上的侄兒,可目光才一觸那雙墨玉眸子,心頭便“咚”的一聲巨響,脊背上冷汗漬漬,唉……除非此時真的死去,否則便是三十六計、七十二變化都使上也不能騙得座上那人!


    “臣領旨謝恩!”尋安侯終於伸手接過那道詔書,有絲認命的看一眼王座上的人。


    “王叔,以後你可要多多費心了,這個豐國我可托付給你了。”蘭息唇微微上揚,勾起一絲完美無瑕的雅笑,一雙墨玉眸子晶燦燦的看著此時已顧不得講究那麽多禮節一把坐在椅上的王叔,嗬……能算計到這條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真是有成就感!


    “臣必當鞠躬盡瘁,以報王的恩寵!”尋安侯垂首無比恭從的道,隻是聽在有心人耳中,卻是那麽的不甘不願。


    “有王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蘭息笑得似無憂無慮,黑眸一轉,又淡淡開口道,“此次請王叔前來還有一事。”


    “請王吩咐。”尋安侯垂眸道。不知道還有什麽苦差留下來?


    “豐葦自知道我要出兵後,每日都進宮纏著我,要求帶他一起。”蘭息眸光似是隨意的掃掃尋安侯,指尖輕輕叩著椅臂,“豐葦極有慧根,我也一直想好好栽培他,隻是……王叔也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便會受傷或喪命,葦弟是您最疼愛的幼子,所以請王叔想法勸勸罷。”


    尋安侯一頓,然後從椅上慢慢起身,垂首恭敬的道:“君事即臣事。王都不畏兵險,親領軍出戰,又何況臣兒,且能得王親自**,此乃豐葦之福氣,臣又豈阻。豐葦即想追隨王左右,還請王成全,讓他能為王稍盡心力。”


    “這樣嗎?”蘭息微微一笑,抬手輕托下頷,神情淡淡的注視著尋安侯,“王叔不擔心他的安危嗎?要知戰場上可是枯骨成堆!”


    尋安侯抬首看一眼蘭息,兩人皆是神色淡然,眼波不驚,“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況豐葦跟隨於王,自有王之福佑,若真有萬一,那也是他為王盡忠,乃老臣之榮耀。”


    “是嗎?”蘭息的目光移開尋安侯的臉,落向那抓著王詔的手,指骨已泛白,皮膚上青筋醒目,“看來王叔是同意讓豐葦隨本王出戰了,身為王親,能有這一份忠心,本王又豈能不成全。所以請王叔放心,豐葦我一直視如親弟,隻要有本王在,他自安然無恙!”


    “臣謝王恩!”尋安侯躬身行禮。


    “豐國安然無恙便是王叔對本王最大的迴謝。”蘭息離座起身,扶起尋安侯,手輕輕的拍拍他緊握著詔書的手。


    “臣必不負王所托!”尋安侯一凜,手反射性的鬆開詔書,卻差點掉落地上,慌忙又抓緊,可這一鬆一抓之後,心頭不由苦笑,果然還是逃不脫這個人的一雙眼!


    “那就好。”蘭息淡淡的一笑,“本王要說的也就這些,王叔若無其它事,便迴府休息吧。”


    “臣告退。”尋安侯躬身退下。


    殿門開了又輕輕合上,內侍也在王的揮手間退下,寬廣的大殿中便隻餘蘭息一人,燦目的明珠猶自揮灑著珠光,似是向殿柱上的蟠龍赤鳳炫耀著它的風華。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心有九竅,腸有九曲。”殿側密密的珠簾後傳來一道略帶嘲諷的輕語,珠簾卷起,走出一身白色王袍的惜雲。


    “我這位王叔可是極為聰明之人,連先王都敬之三分。”蘭息看一眼惜雲,然後走近壁前,看著壁上懸掛著的地圖。


    “你似乎不大放心他?”惜雲看著他道。


    “有嗎?”蘭息迴首看她,眼眸一眨,“整個豐國我都托付予他,這還不夠信任?”


    “哼。”惜雲一聲輕哼,麵上一絲淺淺的諷笑,“我麵前你就少來這一套!你若真信任他,又何必將豐葦帶在身邊?他若真想造反,區區一人質有用嗎?”


    蘭息對惜雲的嘲諷不以為意,淡淡一笑,沉吟片刻後才道:“你們風國曆代都隻有一個繼承人,這王位之於你們某些繼承人來說,不是權力、榮耀的象征,反倒是一種逃脫不得的負擔。”負手轉身看著那高高的王座,“可是在我們豐國,每一代為著這一把王椅都會爭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轉頭看著惜雲,臉上依舊是那淡淡的笑,一雙黑眸卻如寒星閃爍,“王叔現在沒有異心,但是……在我走後,這個豐國便都付予他的手中,日子久了,在高位上坐慣了,那種握生殺掌萬民的感覺難免不會讓人飄飄然,讓人忘乎所以,讓人戀戀不舍!我帶著豐葦不過是給他提個醒,讓他時時記著,這個豐國的主人是誰,省得他忘了自己,也省得他……萬劫不複!”


    “況且……”蘭息微微一頓,然後抬首看著壁上的地圖,“豐葦確實為可造之才,我本就有心栽培他。”


    惜雲聞言搖首,長長一歎:“這世間或沒有一人能讓你信任的!”


    蘭息聞言看一眼她,片刻後才道:“完全信任嘛……便是可將生死相托……這樣的人嘛……實在難得!”


    仁已十八年七月初,息王、風王以“伐亂臣逆賊”為名,發兵二十五萬,攻往“屢犯帝顏”之白國!


    同月,皇王以“結亂世、清天下”為名,集皇、華聯軍三十萬,兵分兩路,分攻往王域及南國!


    風雲騎、墨羽騎不負盛名,一路勢如破竹,不至一月時間即攻下白國四城,直逼白國王都最後一道屏護───鼎城!


    而同時,皇、華聯軍也屢戰屢捷,由華國三位公子並皇國“霜雪”兩將所率的華國金衣大軍,一月之間攻下王域兩城!由皇朝親自率領的爭天大軍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一月之內即攻下南國三城!


    八月十日,漸近中秋,月漸圓,花已香。


    已為皇國攻占的泰城,在夜色的掩映下,那為戰火所灼的淺淺傷口便完全隱遁。城依然是那座城,人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靜靜的矗立,燈火之下,偶爾折射出的那一抹刀光,才能讓人醒起,曾經城破,城樓上飄揚的已是紫焰旗!


    立在城樓,仰首夜空,那一輪明月便仿如掛在頭頂,伸手可掬,隻因它圓得還不夠圓滿總讓人覺得稍稍遺憾,倒是月旁那幾顆淡淡的疏星反讓人記掛,生怕它受不住月輝便羞隱了。


    “無緣,你說那個雪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城樓之上,一身金色鎧甲、腰懸長劍的皇雨問著他身旁白衣依舊的玉無緣。


    “你說雪空?”玉無緣目光依然遙視著頭頂的明月,隨意道,“雪?艨樟椋?比緩苊饋!?br>“那你說……那些女人見著他是不是都會喜歡他?”皇雨再問道,手掌微微握緊劍柄。


    玉無緣聞言不由轉首看向他,一雙眼睛仿吸收了所有的月輝一般,光華燦目。


    “喂,我問你呢,你看著我幹麽?”皇雨被那樣的目光盯著極不自在,仿佛被透視一般。


    玉無緣微微一笑,道:“皇雨,你擔心九霜喜歡上雪空是嗎?”


    “哪有!”皇雨反射性的叫道,“那個醜女人,我幹麽擔心她喜歡上誰,那幹我什麽事?!”


    “你放心吧,九霜不會喜歡上雪空的。”玉無緣卻不理會他的叫嚷,依然微微笑道。


    “我說過我不關心,你沒聽到啊!”皇雨再次叫道,也不怕城頭的衛兵聽道。


    “九霜是這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很多的人都喜歡她的。”玉無緣雙轉迴頭,望著夜空中的那輪皓月,“這月雖有些缺憾,但無損於它的光華,晶華如霜,傲灑紅塵,那───依是世人所戀慕向往的。”


    “你在說什麽啊……那女人要身材沒身材,要美貌沒美貌,要氣質沒氣質……言語粗俗,動作粗魯,一點也不像個女人,誰那麽沒眼光去喜歡她!”皇雨卻依然反駁著,隻是說到最後聲音越低,倒像是自主自語。


    “能夠喜歡她,那才是眼光奇絕!”玉無緣終於垂首,微抬手掌,月下那手竟閃著如玉般的光澤,乍看之下,幾以為是透明的白玉,十指修長,完美得令人目眩,但瞬間,那手又恢複正常,隻是比之常人稍顯白皙。


    皇雨卻沒有注意到玉無緣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頭頂那稍有缺陷的朗月之上,看了半天,他似有些認命的接受那月任他怎麽看也不會突然變圓的事實,重重歎一口氣:“唉!至少是眼光奇絕,也不算虧!”


    玉無緣看著他,似有些好笑又有些微羨,拍拍他的肩膀:“她和雪空不是和你打賭了嗎?看誰能先到蒼茫山。”


    “當然是我……王兄!”皇雨脫口而道,中途稍稍改了改。


    “嗯。”玉無緣看向前方,濃濃的夜色中,前方一遍朦朧,即算皎月當空,十丈之外依是一遍晦暗,“蒼茫山頂……皇朝會去的。”


    “王兄當然會去蒼茫山頂!”皇雨想也不想的道,看著眼前這個纖塵不沾如月下仙人一般的人,不由有絲疑惑,“無緣,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歡的人?”玉無緣迴首看他一眼,溫柔的笑笑,“所有的人我都喜歡。”


    “才不是呢。”皇雨卻搖頭,伸手指指他的胸口,“我是說心上人!”


    “心上人?”玉無緣一怔,片刻後淡淡一笑,笑意卻如夜色模糊,那雙月輝所聚的眼眸也斂起所有光華,微微垂首,一縷的發絲落下,掩起了半邊臉……白如雪的衣,黑如墨的發,那一刻的他,竟是淒迷而寂寥,仿如這濃夜中迷離的孤魂,而不再是月中出塵的仙人。


    “無緣……”皇雨伸出手,想拉拉他的衣袖,卻不知為何又垂下了手,想喚著他,卻不知要說什麽,隻知道這樣的無緣是從未見過的,仿佛是自己親手拿了一把刀刺傷了他,讓他從無憂的九天墜入這無奈的紅塵。


    “玉家的人沒有心───無心又何以承人。”那聲音清晰的、平靜的響起,那個人抬首看向天際,發絲落向腦後,那張臉是淡然無緒的。


    “沒有心,人哪還能活,豈不早死了。”皇雨聞言不由喃喃道。


    聽到這樣的話,玉無緣不由轉頭看向他,看著眼前這個似是天真又似是聰慧的人,半晌後才淡淡的道:“或許吧。”


    “什麽話!”皇雨聞言卻眼一番,“你明明活著嘛!”伸手抓住眼前之人的肩膀,這個身體是溫熱的,“你們玉家人號稱‘天人’,難道你們真的是要摒棄這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而修至無欲無求的天人境界?又或是舍棄所有私情愛欲,以仁心撫天下蒼生?玉家人……這樣也太過……嗯……偉大了吧?!”嘴上如是說,心中卻非以然。


    “天人?慧絕天下的玉家人……天人啊……”


    玉無緣輕輕低語著,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說與遠古那些幽魂聽,抬手掩目,他不再說話,月華之中,那微仰的臉白玉般?裘潰?獎吖雌鷚凰殼承Γ?贍切θ幢饒潛?說陌???萌誦乃帷??耐矗?br>那一刻,仿佛有什麽堵在胸口,讓皇雨無法唿吸,雙眼酸酸的、澀澀的,竟是極想流淚,可他卻不知道為何要流淚?眼前這個人,白衣如雪,飄逸絕塵,如月下飛仙,那應是讓所有世人戀慕的!可他看著卻隻想哭!


    很多年後,皇雨依然無法忘記這一夜的玉無緣,總是會想起他那一笑,那仿佛是寂寥了千萬年、也哀傷了千萬年卻猶是要雲淡風輕的一笑,那一笑,不論過盡多少年,總是讓他心酸得無以複加!每每那時候,他總是抱住身邊的愛人,沒頭沒腦的說著:“其實比起‘天人’,我們凡人要幸福多了!”


    白國王都,今夜乃中秋,一輪皓月懸於天際,清輝如銀紗瀉下,天地都在一片朦朦的白光之中,桂影婆娑,暗香浮動,此景之下,本應是合家歡度,又或與友共醉,可整個白都卻少有歡笑,拜月祈神後,卻無人能提起談笑的興致,心頭都在擔心著,前方鼎城可有為風墨大軍所破?


    白國王宮夷澹宮。


    大殿之中隻有白王一人,負手立於殿中,靜靜的看著這殿中懸掛的白氏曆代國主之畫像,看著畫旁那記載曆代祖先功業的玉笈,良久後,似是看累了,白王閉上雙目。


    門口傳來極輕的推門聲,閉目的白王不由睜眼。


    “琅華,你又不聽話。”白王的話似是責備,可語氣卻帶著一種寵溺。


    “父王,您幹麽呆在這裏?”一個著火紅宮裝的少女大步踏入殿中,仿如一束彤霞湧入,這死寂的夷澹宮竟添一抹朝氣,“宮中一年一度的秋宴您都取消了,您在擔心豐國大軍會破了鼎城嗎?那也不要呆在這裏,還不如率軍前往鼎城,與豐軍決一死戰!這些祖先早都化成灰了,您拜得再多,他們也沒法活過來幫你退敵!”


    “琅華,不得無禮!”白王喝叱著,但顯然效果不大,況他本也無心苛責愛女。


    “本來就是嘛,你拜這些個祖先有什麽用,他們難道還真有神力,暗助我白國不成?!”少女的聲音若銀鈴相叩,一片悅耳,且說話間毫不避忌。


    少女身段十分的嬌小玲瓏,長而彎的新月眉,水靈靈的杏眸,微翹的瑤鼻,小小的嫣唇,膚色極其白?羲?郟?諢鷙斕溺猜奚萊撓誠履茄┓艟雇缸諾??毯歟?滴蘩15謁?襖嘔?敝???氯粢歡滸諮??幕u?澇諍煜賈校?賴昧釗誦淖砩衩裕〈巳蘇?前淄踝畛璋?呐??嘔??鰻ぉぉぐ桌嘔??br>“琅華。”白王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對於這最寵愛的女兒,他總是沒法真正的嚴厲起來,“你還不迴宮休息,跑來這裏幹麽?”


    “今夜這麽好的月色,宮中卻無人歡賞,全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令人看著便無趣!”琅華撇撇嘴道,“父王,我白國也有雄軍數十萬,何懼他豐國?您也不要求這些祖先啦,不如派女兒前往鼎城,女兒定退豐軍!”


    “你這孩子……”白王聞言不由嗤笑,看著愛女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由又有些好氣,“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一個女孩子家,懂什麽用兵之道,就知道胡鬧!”


    “父王,你怎麽可以瞧不起女兒!”琅華聞言不由抱住白王手臂,半個身子都掛在上麵,“女兒雖是女子,但自小即習刀技箭術,熟讀兵書,自問不會比幾個哥哥差!況且女子又如何,那風國的惜雲公主,那皇國的寒霜將軍秋九霜,她們不都是女子嗎?但她們卻同樣是名揚天下的將帥!”


    “好!好!好!我的琅兒也很不錯。”白王寵愛的拍拍女兒。


    “父王,你還是瞧不起女兒!”琅華冰雪聰明,怎麽會看不出白王敷衍之態,伸出雙手扯著白王的胡須,不依不饒的道,“父王,您就派女兒領兵去鼎城嘛,女兒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琅兒,別胡鬧!”白玉扯下女兒的手,少有的嚴肅正容,“你以為鼎城之戰便如你小孩子扮家家玩遊戲?那是戰場!一個眨眼便會送命的修羅場!”


    “父王……”琅華不依,還要再說,卻被白王揮手打斷。


    “迴宮休息!”白王簡單的吩咐著,一臉的肅嚴。


    琅華看看父王的臉色,知道再怎麽說也是無用,不由心頭一惱,甩頭離去:“迴去就迴去!氣死我了,明天我不吃飯了!”


    看著氣衝衝走出大殿的愛女,聽著她任性的話語,白王不由搖頭失笑,隻是笑才展及,想起前方戰事,那眉頭又鎖在一塊。


    而衝出大殿琅華腳步重重的踏在青石地板上,似要將這地板踏出一個大洞方好,隻是踏得腳板都麻痛了,這石地板依然是石地板,並未因為她是琅華公主而乘乘變成石粉地板,於是手一伸,恨恨的扯著道兩旁的花花草草,一邊扯著一邊狠狠扔出,一路走過,便一路殘花。


    太過分了!父王老是不相信她!幾個哥哥全都領兵出戰了,兩個去了鼎城,四個去了王域,偏偏就她被困在這深宮中,每天陪著父王的那些妃子品茶下棋的,無聊透頂了!若能讓她領兵,她琅華公主肯定不會輸風國的那個惜雲公主!一想到那什麽惜雲公主、純然公主的,琅華便更加氣悶!


    想她白琅華,自小即長得冰雪可愛,稍大一點更是眉目如畫,嬌美無匹,十歲時,在世子哥哥的大婚典禮上,她於琅?台上獻舞一支,傾倒了萬千臣民,從而博得“琅?之花”的稱號,再過一、兩年她肯定會長得更美,到時便是整個東朝帝國無與倫比的“琅?花”……可偏偏,華國華王為慶祝愛女純然公主的生辰,舉辦了一個什麽牡丹花會,邀請整個東朝的王侯貴族前往觀賞,而在花會上小小露了一個麵的純然公主竟讓所有人驚為天人,說什麽牡丹仙子也不及她三分美貌雲雲的,自那以後,整個東朝人便私自(因為未得她的同意)封那個純然公主為第一美人,而忘了她這朵琅?花!


    好吧,不能當第一的美人,那她就發奮讀書,以期博得一個才女的名號,要知道內在的美比外在的美更加持久,那純然公主美有什麽用,還不就是個花瓶樣的呆美人,想她琅華他日作一篇絕世詩文出來,定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才女,可是她還隻是稍稍露出此誌,四哥哥便一句話打壓過來,說什麽在她之前,風國的惜雲公主以十歲稚齡即作出《論景台十策》一文,壓倒了風國的狀元郎,早就得了個天下第一才女的稱號,還一邊譏笑她孤陋寡聞。


    嗚嗚嗚……好吧,才女又算得了什麽,手無縛雞之力,若是遇上什麽強賊盜匪的,還不是嚇得屁滾尿流的(呃,稍稍有點不文雅,但她又沒說出口,沒有人知道她琅華公主會說髒話的!),儀態盡失!所以她決定習武,並閱讀了大量兵書,立誌做名揚天下的女將,英姿颯爽,意氣風發……戰馬上殺敵擒賊,沙場上布陣點兵,攻城掠地,擴土拓疆,讓白國在她手中成為像皇、豐那樣的強國!而她便可建不世功勳,立像於白國王廟,受後人景仰,留名於青史,遺芳於萬世……多麽美好的前景啊……可偏偏……她一本兵書還未看完,就傳來什麽風國風雲騎大敗華國金衣騎的消息,一時世人便又都在傳誦著那個一手創建風雲騎的惜雲公主,說她如何指揮風軍拒皇軍、掃華軍的,如何用計將豐軍困在幽峽穀三天三夜的……惜雲公主的傳說還沒說完,皇國又冒出了一個什麽秋九霜的,一人獨領萬軍即奪南國兩城,帶著五千將士即搶了王域兩百裏沃土……


    嗚嗚嗚嗚嗚………不,她不可以泄氣,更不可以自卑!華純然算什麽,不就是長得美嗎,可空有美貌有什麽用,她又沒有風惜雲的才華與武功!風惜雲又算得了什麽,她便是才華絕代、武功蓋世又如何,她又沒有華純然的絕世容貌,從所有人都從未談論過她的容貌這一點便可證明,她絕對容貌平庸,說不定還醜陋無比,有如夜叉再世!(私底下琅華非常希望是這樣的!)所以……她白琅華要好好保養她的天生麗容,而且通詩文善歌舞,再勤練武功,熟讀兵書,她要成為容、才、武、智、德、藝……十全十美的琅華公主!


    隻是……抬首看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月,琅華無比幽怨的歎一口氣。既算她十全十美又如何,她卻還困在這小小的白國小小的王宮做她小小的琅?花!而人家華純然依然風光無比的做著東朝第一的美人,令天下所有男兒都傾慕不已,而風惜雲更是名傳天下,不論男女老少提起都是滿臉敬慕,更甚至天下四大公子中最尊貴的皇朝公子與蘭息公子,一個取了那個華純然,一個與風惜雲訂婚了,隻有她,今年都十七歲了,可除了幾個自大自狂的哥哥外,什麽青年才俊優秀男的一個也沒見過!


    嗚嗚……這都怪父王,疼愛女兒也不是這麽個疼愛法嘛,竟將這麽優秀的她鎖在深宮裏,讓她見不著世人,也讓世人見不著她,這如何能讓她美名、才名、武名、智名、藝名……傳遍天下呢?


    所以……琅華握緊拳頭,我已經忍很久了!父王,你不讓我去,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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