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案上


    靜寂的七弦琴


    是在等待子期的傾聽


    還是等待相如的撫慰


    隻是千年的期望


    也不過等來那一縷


    輕拂而過的清風


    那絕壁上


    婆娑的銀杏樹


    是在等待李白的醉臥


    還是等待東坡的高歌


    隻是萬年的守望


    也不過等來那一彎


    照它孤影的冰輪


    那幽穀中


    翠黛倚竹的佳人


    是在等待天涯的歸人


    還是等待遮雨的草堂


    隻是日暮的遙望


    也不過等來那一抹


    繁花落盡後的殘霜


    迴首凝眸處


    是空然”


    一縷幽歌輕輕的飄蕩於暮風中,仿若歌者有著無限愁緒,卻無處可傾、無人可訴,那般的寂寥而憂傷。


    暮色中的落華宮稍稍褪去了那一份華貴典雅,如其宮名一般,在這百花爛漫的盛夏卻帶著一抹繁華落盡後才有的頹然與落寞。


    “公主,這是采自霧山的雲尖茶,您嚐嚐潤潤喉。”淩兒捧上一杯香茶,輕聲的喚著坐在琴案前的華純然。


    “擱著吧。”華純然頭也不抬的淡淡道。


    “公主……您在擔心大王和駙馬的安危嗎?”淩兒悄悄的瞟一眼華純然,小心翼翼的問道。


    “淩兒,你覺得駙馬如何?”一直靜視著七弦琴的華純然忽然抬首看向淩兒,一雙美眸褪去所有的柔和,目光亮而利。


    “駙……駙馬?”淩兒被華純然眼光一盯不由心頭一慌,結結巴巴道,“駙……馬和豐……公子一樣……都……都是人中之龍。”


    “你慌什麽?”見淩兒竟如此害怕,華純然微微一笑,迴複她溫雅柔情的麵貌,“隻不過隨口問問罷,你下去吧。”


    “是。”淩兒垂首退下,可走不到幾步又轉迴身,“公主,這幾日二王子每日都來落華宮,我一律按您的吩咐說你為大王祈禱正閉門念佛,不見任何人,隻是……這麽久了……您……”說著眼光偷偷瞅一眼華純然的神色,見之平靜溫和才繼續說道,“二王子似乎很著急的樣子,您是不是見見他?”


    “嗬……幾位王兄的膽子似乎也太小了一點。”華純然聞言淡淡的一笑,笑中卻帶著一種譏諷冷刺,“不過是沒有稟報父王即擅調了五萬大軍罷,竟然如此害怕父王的責罰,這樣又如何承繼父王的大業?真是的……”說完搖搖首,似有些無可奈何,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


    “那公主……”淩兒試探著,“下次二王子再來時,您可要見見他。”


    華純然聞言眸光微閃,然後站起身來走至淩兒麵前,將她細細看一翻,半晌後輕輕一笑道:“二王兄算是我華氏王族子弟中長得最為好看的了,不但儀表堂堂,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又會吟歌彈唱,是眾兄弟中最有才華也最得父王寵愛的王子了,淩兒你說是不是呢?”


    淩兒聞言心頭一凜,撲通一聲跪於地上,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


    “淩兒,你這幹麽呢?”華純然卻似有些驚怪的看著淩兒的舉動,“你又沒做錯什麽事,本宮又沒要責怪你,如何這般?”


    “公主,奴婢知錯,請公主饒恕。”淩兒惶恐著。


    “知錯?你有何錯呢?”華純兒似乎還是不大明白,微微凝著黛眉,“你一直是本宮最得力的侍女,本宮一向待你如姐妹,你也一直是盡心盡力侍候本宮的,你如此說來,真叫本宮疑惑呢。”


    “公主,奴婢……奴婢……”淩兒垂首惶恐不已,吱唔半晌也未能說完整一句話,一張秀臉一忽兒紅一忽兒白。


    “淩兒,你怎麽啦?”華純然的聲音依然柔柔的、嬌嬌的,好聽得如夜鶯輕啼。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饒恕奴婢這一次吧!”淩兒終於抬首,哀求的看著主子,侍候公主這麽多年,她知道的,眼前這張絕美的臉是多麽的惑人醉人,但這絕美之後的那顆心又是多麽的深沉與冷厲!


    “淩兒,你老是叫本宮饒恕你,可本宮卻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錯了什麽,這叫本宮從何饒你呢?”華純然優雅的在琴凳上坐下,手中絲帕輕碰鼻尖,然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繼續道,“你倒是跟本宮說個清楚呀。”


    “公主,奴婢……”淩兒十指緊緊攥住裙裾,終於一咬牙,“奴婢不該撿二王子所掉花箋,奴婢不該收二王子所送玉環,奴婢不該為二王子說話,奴婢不該……不該對二王子心生……心生好感,奴婢……公主,奴婢知錯了,求您看在這些年奴婢忠心侍候您的份上,饒過奴婢這一迴,公主……”淩兒伸手攀住華純然的雙膝,眼淚漣漣的哀求著。


    “哦,原來是這樣啊。”華純然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微俯身,伸手輕抬淩兒下頜,“這沒什麽錯啊,想你這般青春年華,生得又是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人間俊郎,你兩人郎情妹意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宮與二哥乃同母兄妹,與你也主仆一場,本宮實是應該成全你們才是。”


    “公主……奴婢……”淩兒被華純然這麽一說,反而更為惶恐。


    “淩兒,這不算什麽啦,本宮不會怪責你的。”華純然拍拍淩兒的肩膀,並抬手輕拭淩兒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起來了,跪這麽久,膝都痛了吧,到時二王兄知曉定會心痛,怪責起本宮來,本宮可擔待不起呀。”


    那樣溫柔的話語,那樣體貼的動作,那樣美麗的臉,那樣甜美的笑容……是人都會為之陶醉飄然吧,可……可是她知道的,在那後麵,那雙如水般柔情的眼眸早已將一切看透,早已將一切掌在手中……當她冷下來時,那種手段,那種無情……她是見識過的,否則她如何能在這王宮高高居於第一位,便是大王的寵妃也得避之一側?!


    “公主……奴婢……奴婢……不該將您平日與奴婢所說的話全傳給了二公子!”淩兒一口氣說出,然後……隻不過一?x那,公主臉上的那甜美的笑消失了,眼中那種溫柔也褪去了……所有的淚、所有的害怕與惶恐這一刻忽又都遠去了,她垂首閉目,等待……等待著那或冷酷或……或是寬容的裁決。


    華純然麵色靜然無波的看著跪於腳下的淩兒,久久的看著,靜靜的看著,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良久,久到淩兒已快絕望時,她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的響起:“淩兒,你跟著本宮多少年了?”


    “六年。”淩兒戰兢的答道。


    “六年了是嗎?這麽多年你倒沒學著怎麽聰明處事,反倒越來越胡塗了呀。”華純然冷冷的一笑,目光如針刺在淩兒身上,“平日裏,你的那些心思,那些行為本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無傷大雅,可是這一迴……哼!你倒是越長越迴去了!跟著本宮這麽些年,本宮是什麽樣的人你竟不清楚嗎?本宮是你可糊弄的人嗎?”


    “奴婢……奴婢……”淩兒哆嗦著不敢抬頭看華純然。


    “想當年你才進宮時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宮女,本宮憐你機靈乖巧特提撥你為本宮的貼身侍女,這些年來,本宮自問待你不薄,落華宮中宮人近兩百,可你可說除本宮外,一切都優於眾人,本宮雖有兄弟姐妹諸多,但侍你可說比他們還要真還要親,可你……”華純然目光有如冰泉,冷冷的清清的看著淩兒,看著這個可謂一起長大的、一直視如小妹的人,“這些就是你對本宮的迴報嗎?”


    “公主,淩兒決無背叛害您之心,淩兒可對天發誓!”淩兒抬首,直視華純然冰冷的目光,眼中有著淒苦有著悔恨,“淩兒真的無心背叛您的,隻是二王子問起時,淩兒……淩兒……”


    “就不由自主的說了是嗎?”華純然忽然笑笑,笑得有些無奈有些悲哀,“如此看來,本宮在你心中是比不上二王兄的,否則你怎會毫不猶豫的一股惱全說出呢?”


    “公主……”淩兒啜泣著,淚水又湧出,心中又悔又痛,不知要如何才好,想起公主多年厚待之情,忽又寧願被公主重罰。


    “你起來吧,本宮不怪你也不想責你。”片刻後,華純然淡淡的道,垂首看著琴案上的七弦琴,“候門深宮啊,果然是沒有真心的!”


    “公主,我……”淩兒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完全不處罰她,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公主,公主不是一貫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嗎?如她這般背叛了公主,公主不應該是毫不留情的處死她嗎?可為何……


    “還不起來,難道要本宮親自扶你嗎?”華純然起走走至窗前,目光遙望暮色中的宮宇,白日裏看來金碧輝煌的王宮,陰暗的暮色中卻似一隻寵然大獸,張著大口,吞噬著這些王侯貴胄,“本宮不怪你,那是因為……”


    話音微微一頓,然後淺淺一笑,笑得有些嘲諷與傷感,“想當初,本宮不也是想盡辦法想留住他嗎?隻因為他不是這個深宮之人,隻因為那雙眼睛……黑得有如夜空一般的眼睛,那般的深廣無垠,可偶爾閃過的那一抹星光卻是溫熱的……我隻是想抓住那雙眼睛最深處的那抹溫情,隻要我能抓住,那絕對是最真最暖的……隻是……”無奈的搖搖頭,轉身看著淩兒,“在我眼中懦弱無能的二哥,在你心中或可是一品佳郎,為著他,你寧願背叛本宮,這種心思……本宮憐你這點情,此次便饒過你,你起來吧。”


    “淩兒……謝公主!”淩兒身子微顫的站起身來,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隻是……”華純然走至妝台前,伸手輕撫那檀木所製的珠寶盒,輕輕打開,?x時珠光耀目,“你既與二哥情投意合,本宮便成全了你們罷。”


    “不要!公主!”淩兒又撲通跪下,不斷叩首道,“淩兒甘願一輩子侍候公主,求公主留下淩兒,淩兒以後絕對一心對公主!求公主留下淩兒!”


    “何必呢。”華純然拈起一支黃金鳳釵,此釵長約五寸,打製得精巧無比,鳳目之上嵌著兩顆指尖大小的明珠,鳳尾之上嵌著紅、綠、藍、黃、黑等各色細小寶石,一望即知是十分名貴之物,“你雖不能風光大嫁與王兄為正妃,但必竟從我這裏出去,也不能太過寒磣,這一盒首飾,連同這支本宮極愛的‘火雲金鳳’便與你作嫁妝罷。”


    “公主,淩兒不要!求公主不要趕淩兒走!”淩兒哭泣著,懇求著。


    “你是不能留在我這了。”華純然走近,微微伸手,示意淩兒起身,“你既已心向二哥,本宮此後必不能再信任於你,落華宮中,你再呆著隻會徒增痛苦,況且,看在這六年的情份上,本宮也不想日後再對你……本宮並非純善寬容之人!咱們便好聚好散罷!”


    “公主……”淩兒悲淒的看著華純然,淚如雨傾下。


    “這一盒首飾一貫也是你整理收管的,贈了你也是應該的,你拿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明日本宮派人送你往二王兄府邸。”華純然將金釵放迴盒中,轉頭看一眼淩兒,揮揮手,“你去吧,本宮說話從無更改。”


    “公主,淩兒……淩兒……”


    “去吧,順便帶一句話給二王兄‘調兵之事,待父王歸時,純然自會向父王領罪’。”


    淩兒哀哀淒淒的退下了,華純然靜靜的坐下,手輕輕撫著琴弦,“淙淙”琴音中,響起華純然低低的聲音:“這世間,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呢?”那樣迷茫而無助。


    夜空已久未曾如此清朗過,星光耀宇,月輝瀉地,天地這一刻寧靜而莊穆。


    黑夜的無迴穀是靜寂的,青山蔥蔥,草木葳蕤,穀中營帳整齊,陣壘分明,夜風中旌旗招展,靜謐之中更有一種嚴肅緊張之感。


    “看了半夜,可有所得?”


    皇朝靜靜的爬上山坡,玉無緣立於坡頂,仰首望天,神情靜穆,夜風拂起衣袂,飄飄欲乘風歸去的天人。


    “看看那邊。”玉無緣伸手指指天空的西南之處,那裏的星星竟比任何一處都要多,都要亮,仿佛是所有的星辰都約定好似的齊往相聚,星光照亮整個天空。


    “這說明什麽?”皇朝自問不識天象,隻是此象也太過異常,不由有此一問。


    “西南,我們不正在西南之處嗎。”玉無緣收迴手指,語音空蒙而玄秘,“王星、將星皆齊聚於此。”


    “如此說來,這個天下之主也將在此定出?”皇朝目光從星空移落玉無緣麵上,“無須蒼茫山一會,無迴穀中即可定天下之主?”


    “不應該是這樣的。”玉無緣卻搖搖頭,目光依然緊鎖於西南星群,“無迴穀不應該是你們決勝負之處,時局也不許你們在此一決生死的。”


    “為何如此說?”皇朝目光射向星空,“就連星象不都說明我們該在此一戰嗎?”


    “不對。”玉無緣依然搖頭,“並非窮途末路之時,放手一搏之法必要是在無後顧之憂時才行的,而你們……”忽然他停住話,平靜無波的眼眸一瞬間射出一絲亮芒,臉上湧上一抹淺淺的似早已明了的微笑,“看吧,果然是這樣的。”


    “那是……”皇朝也看到了,劍眉不由凝起,“那是何意?”


    但見那西南星群處,忽有四星移動,似有散開之意,那四星最大最亮,仿若是群星之首。


    “天命自有其則。”玉無緣微笑迴頭看著皇朝,“明日你即知為何。”


    五月二十三日卯時正。


    風軍營帳中,豐息靜靜的看著手中豐國星火送來的急信,半晌默然無語。


    “公子,穿雨先生請您盡快定奪?”一道黑影朦朦朧朧的跪在地上,若不是他發出聲音,幾讓人以為那隻是一團模糊的暗影,毫無人的存在感。


    “你迴去告訴穿雨,就按他所說的。”豐息終於收起信,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還問,公子何時迴國?”


    “迴去時我自會通知你們,你去吧。”豐息起身,手一張一朵墨蘭落向黑影,黑影一動,墨蘭即淹入影中。


    “小人告退。”


    而同時,華軍營帳中,皇朝同樣的接到一封星火急信。


    帳簾掀動,玉無緣靜靜走來,目光掃一眼地上跪著的信使,再瞟一眼皇朝手中之信,似早已料到一般,並無驚奇訝異。


    “南國已攻取王域四座城池。”皇朝將信遞與玉無緣。


    玉無緣接過信,隨意掃一眼即還給皇朝,靜靜道:“你決定如何?”


    皇朝卻不答,目光看向信使,“你迴去告訴蕭將軍,我已知悉。”簡潔的語氣,肅然的神態,自有一種不容人質疑反問的威儀,如龍不能逆鱗。


    “是!”信使垂首退去。


    皇朝站起身來,走出營帳,抬首望向天空,朝陽已升起,天地一片明朗。


    “想不到竟真如你所說,時局不許我們一戰。”


    “六國中你們四國最強,此時卻無迴僵戰,白、南兩國雖弱,但此等良機豈能錯過,若趁你們混戰之時瓜分王域,那必大增實力。”身後玉無緣淡淡的說道,“而你在此,即算能勝白風、黑豐聯軍,以雙方兵力來說,那必也是慘勝,而且……”


    “而且既算在此勝,但並不等於奪得風國,而白風國之後還有黑豐國,還有那大增實力的白、南兩國,如此來說,無迴一戰實是不值。”皇朝接著道,負手迴眸,金褐的眸子清亮而理智,臉上浮起淡淡的略帶諷刺的笑意,“而且以五萬爭天騎加六萬金衣騎對他們九萬大軍,勝的並不一定是我,對嗎?你就想說這個是嗎?”


    “無迴穀中,你們勝敗各五成。”玉無緣依然語不驚塵。


    “我知道,不管是勝是敗,無迴穀中我們是不能作生死對決的。”皇朝轉身看向風國營陣,“我最關心的不是與他們之間的勝負,而是這個天下,我三歲即立誌要手握的天下!”


    “這一點上,無人能及你。”玉無緣輕輕一笑,笑得有些讚賞又帶些憐憫。


    “哈……”皇朝笑得毫無歡意,“一直‘重傷昏迷’的華王也該醒醒了,必竟接下來的事,該由他做了。”


    午時末,豐息被請入風夕帳中。


    “風王喚蘭息前來所為何事?”豐息靜靜的立於帳中,淡淡的問道。


    “於參將,請速傳齊、修、林、程四位將軍到我帳來。”風夕卻吩咐著侍立在帳中的一位年約四旬左右,膚若古銅的將領。


    “是。”於參將躬身退下


    “這是華王剛送來的和書。”風夕指指桌上那封和書。


    “看來皇朝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豐息隻是淡淡瞟一眼,淺淺笑道。


    “哦?”風夕偏首看他,似有些疑惑。


    豐息伸手從袖中取過今晨收到的急信遞給風夕,“白、南兩國趁我們僵戰之時大舉攻戰王域,已各得四城,頗有一氣吞並王域之勢。”


    “原來如此。”風夕一目即看明了,將信遞迴豐息,淡淡的不露神色道,“那麽今晨快得有如幻影一般掠過無迴穀的那抹黑影便是你的蘭暗信使了?”


    豐息瞟一眼風夕,低眸接過信,平靜的道:“是蘭暗信使,並非什麽密探或奸細。”


    風夕聞言靜靜的看著豐息,忽然微微一歎,這一聲歎息仿佛是不小心溢出,那麽的輕,那麽的淡,卻清晰的響在帳中,豐息聞聲不由抬眸,目光相會,清楚的看到對方眼中那一絲無奈與苦楚,彼此不由皆是一震,然後一個偏首,一個垂眸。


    片刻後,風夕拿起桌上華王的和書,“既然如此,那我便接受華王的和書,然後……我會實現我的諾言。”


    仁已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申時,風、華兩國之王於無迴穀訂下休戰和書,華國作為主動發戰的一國,需賠償風國五十萬金葉,並退離風、華兩國邊界地百裏,華王親自向風王道歉。


    和書簽訂後,兩軍按照習俗在穀中燃起篝火,搬出美酒,殺牛宰羊,共進和平之宴。篝火的最前方,搭起高約一丈的高台,以高台為界,風雲騎、墨羽騎與爭天騎、金衣騎兩邊分坐。


    因為休戰了,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暫放下了刀劍,放下了仇恨,圍火而坐。無迴穀的這一夜,不再有殺氣,不再有鮮血,不再有死亡,隻有士兵們開懷暢飲的笑聲,酣飲之中目光依然會不時的轉向高台之上,上麵端坐著華王、風王、蘭息公子、皇朝公子、玉無緣公子。


    皇、華兩國的將士看著台上的風王,有些不敢相信這樣清豔高雅的一個女子,竟是戰場上那箭術如神、冷寒肅殺得讓人膽顫的羅?x王。


    而風、豐兩國的士兵則多注目於台上那高貴俊美的紫衣公子與那飄然出塵的白衣公子。


    比起下方將士的開懷暢飲,高台之上卻有些安靜過頭。當首華王與風夕並排而坐,左邊皇朝與玉無緣,右邊豐息,此時的華王麵色蒼白老態,身軀微駝,目光畏縮,左手時不時的撫著胸口,已不複一月前氣勢衝天的雄主氣概。


    皇朝依然俊美而傲氣,金眸比那篝火還要灼亮,舉杯即飲,眸光偶爾射向前方王冠王服高貴而清豔的風夕,會有片刻的恍惚,但瞬間又是明亮而冷清。


    玉無緣依舊是淡然出塵的,目光空蒙而縹緲,掃過穀外的青山,掃過穀內的火群,掃過那些粗豪的將士,也掃過眼前的華王、豐息,以及那高貴而沉默的風王,偶爾會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後浮起一絲空茫而微涼的淺笑。


    豐息卻仿若局外人一般,雍容閑淡的端坐於風夕側邊,酒杯在握,卻極少飲酒,目光偶爾瞟向對麵的皇朝與玉無緣,幽深如夜色,猶帶一抹夜色的清寒。


    風夕,她一直是優雅端坐,臉上有著淺淺的、矜持的微笑,目光平靜而溫和的看著所有的人,偶爾啜一口水酒,眼眸微垂,掩去那滿懷的思緒。


    宴至戌時,所有人已是七分醉意,三分清醒。


    “酒至酣時豈能無歌?”風夕忽然站起身來,靜靜的走至台中,眸光輕掃一圈,穀中?x時靜然無聲,所有的人都停杯止食,凝神看著高台之上美麗而尊貴的風王。


    風夕迴首,看向座中的華王、皇朝、玉無緣,然後微微一笑,“趁此良時,惜雲願歌一曲以助酒興,也願……”眸光悠遠而深沉的掃向台下所有的士兵,“也願這天下能重還太平!”


    “好!”台下響起熱切的歡唿,所有的人齊齊起身向台上的女王致敬。


    “皇世子,請借你寶劍一用如何?”風夕迴眸看向皇朝,手微微伸出。


    皇朝微微點頭,手一揚,腰間寶劍出鞘,飛向半空,風夕翩然躍起,纖手一伸,寶劍已接在手,身子一旋,衣帶飛揚,仿若半空盛開一朵金蓮,挽一抹白綾輕盈的落在台上。


    “好!”穀中響起一陣喝采聲。


    風夕垂眸凝視手中寶劍,劍身如冰,火光之下寒光森森,“無雪寶劍,惜雲便以劍為歌,以助諸位酒興!”


    話落時,手一揮,一抹寒意便從空而降,劍身舞動,銀芒飛灑,仿若是雪飛大地的空茫,又仿若是長虹貫日的壯麗。


    “劍,


    刺破青天鍔未殘。


    長佇立,


    風雪過千山!


    劍,


    悲魂血影渾不見。


    鞘中鳴,


    霜刃風華現。


    劍,


    三尺青鋒照膽寒。


    光乍起,


    恍若驚雪綻。”


    風夕啟喉而歌,歌聲清而亮,但清亮中卻帶一股男兒的軒昂大氣,一種亂世英雄才有的雄邁豪情。雪芒飛射,劍舞如蛇,那華麗的金紅王服輕裹的嬌軀,時而展若鳳凰,時而矯躍如龍,時麵優雅如鶴,時而輕盈如風,時而柔逸如雲……


    但見那台上一團銀芒裹著一抹金虹,又仿若是一湖雪水托著一朵金蓮,穀中四國二十萬大軍皆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高台上那如天女飛舞的身影,目眩神搖,心醉癡迷……原來凜然不可犯的女王也可以這樣的絕美而超凡!


    “劍,


    醉裏挑燈麾下看。


    孤煙起,


    狂歌笑經年。


    劍,


    風雨飄搖腰間懸。


    歎一聲,


    清淚竟闌珊!”


    清越的歌聲如涼風繞過每一個人的耳際,唱至最後一節時,雄氣幽幽蕩去,隻餘一縷清音如煙似雨綿綿而溢,纏在每人的心頭,隻覺得空蒙而悵然,微帶一絲曆盡滄海的淡淡倦意。


    待唱至最後一句時,眸光輕轉,縹緲的掃向座中那白衣如雪的天人,幽波微蕩,仿若清露滴出,眸光相遇,那雙似海幽深,又如冰空明的眼眸,仿佛在說著什麽,唇際微動,卻又抿得緊緊的。微微一歎,轉身迴首,黑發如絲,飛揚如瀑,眸掃萬軍,清冷幽明,素手輕挽,銀龍迴繞,雪芒漸散,劍指九天,人立如凰。


    那一夜,風國之王惜雲傾倒了無迴穀中四國大軍,傾倒了那些亂世英雄!那一夜無人能忘記風王那雄壯略帶倦意的歌,無人能忘記風王昂揚中略帶淒豔的舞!也是那一夜,風惜雲被譽為“凰王”,她的絕世才華與絕代風姿令所有人為之向往,一直為後世津津樂道,不但史書中誦其“風華絕世、琴心無雙”,便是那些野史傳奇小說中都多以她為主角,總是與玉無緣、豐息、皇朝這些亂世翩翩公子連在一起,總是說他們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那一夜,史稱為“無迴之約”,又或叫“四王初會”,但史家評論說“華王弈天一生功業比之朝、蘭、惜遠遠不及矣,何德與之相提並論”,因此又將之稱為“三王初會”又或是“王星初現”。


    無迴之戰看似以平戰議和,但當年參與戰爭的人,不論是皇、風、華、豐任何一國之人,都清楚的知道,也都清楚的認識到,無迴穀中,慘敗的是華國,是華王!平手的是皇世子與風王,而還未曾出手的是高潔的玉公子與隱秘的蘭息公子。


    也是那一夜後,江湖上開始流傳著武林第一女俠白風夕即為風國女王惜雲的傳說。


    曲終人散,宴罷人歸。


    篝火燃盡,隻餘一堆灰燼,朦朧的晨光之中,一抹白影坐在那已冷卻的灰燼旁,清泠的琴音幽幽傳出,昨夜曾坐數十萬大軍的無迴穀,今日卻是空寂而幽靜,隻有那琴音飄飄幽幽的在穀中寂寞的奏著,許是想等一個知音人,又許是奏與這穀中萬物、奏與這蒼天大地聽,將心中所有不能道不能訴的,一一托這琴音付與那遙遠的……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清泠如琴音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響起,如靜湖無波。


    “你來了。”玉無緣輕輕的道,抬首,風夕靜靜的立於麵前。這是風夕,這是那個江湖間簡單而瀟灑的白風夕,素白的衣,披散的發,雪玉如月,雙眸如星,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神情間是那無拘而無忌。


    “我是來道別的,白風夕不應該是不辭而別之人。”風夕的聲音依然是清泠無波的,沒有悵沒有憾,如山澗的溪水,潺潺流過。


    “告別是嗎?”玉無緣看著眼前這素服無華,卻依然風姿如玉的女子,心又在歎息,沉沉而無奈的歎息,手終於從琴弦上離開,抱琴起身,眸光迷蒙如霧,“天下間將不再有白風夕了是嗎?”


    風夕淺淺一笑,若一朵青蓮開在水中,那般的柔而淡,猶帶一絲清風的涼意,“以後隻有風國女王風惜雲。”眸光遙望前方,淺笑依舊,那裏一道紫影慢慢走來。


    皇朝靜靜的看著眼前這素衣黑發的女子,看著那一臉無瑕的笑容,那雙略帶笑意的眼眸,清如水,?羧緦??飧鋈恕??秀敝惺強繚攪順こさ氖笨眨?氐攪俗畛醯鈉鸕悖?鞘焙蛩?腔納匠跤觶??薔褪欽獍隳q???狄?巴諫階骱?保?腖?暗映?粞鍘保??怠凹此閌巧碓諤煆暮=牽?不岣匣乩礎保?墒恰??膊還?荒甑氖奔洌?墒撬?僑幢舜俗叩煤迷逗迷兜模?且瘓湎費苑路鶚喬吧?燈穡?茄?囊2豢杉埃?br>“白風夕真的將不複存在嗎?”皇朝呢喃的低語,似在問風夕,又似在自問。


    “風惜雲在時,白風夕便不在!”風夕淡淡的笑道,聲音輕柔卻又那麽堅定。


    目光前望,皇朝身後一道青影迅速走來,長眉大眼,勁服長弓,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秋九霜大踏步而來,隻是想見見這個能令蕭雪空改頭換麵,能讓公子讚為風華絕世的白風夕,她到底有何等的魔力呢?


    一眼看去,沒有見到什麽魔女,寬大的白色長袍,披散於身後的長發,偶有風拂過,衣衫飄揚,發如墨綢輕舞,額際墜著一枚如天生般的月形玉飾,整個人那般的簡單又那般的自然。當那雙眼眸隨意的轉來時,心頭那緊繃的弦忽被鬆開了,不由自主的輕輕的舒出一口氣,?x時,隻覺得目明心靜,一種從未有過的清爽舒適在四肢百骸靜靜散開。


    這就是那被譽為武林第一女子的白風夕嗎?


    “你就是‘寒霜將軍’秋九霜嗎?”風夕目注於那個英氣勃勃的青衣女子,淺淺笑問,問得那樣的自然,笑得那般的溫和,仿佛她們是熟識的朋友,仿佛她們不是敵人,她未曾射殺風國的包承,而她未曾射殺皇國的燕瀛洲。


    “是的,我是秋九霜。”秋九霜不由自主的迴她一笑。


    那雙眼眸如冰般透明,可看到眼眸的最深處,那般的無瑕,清涼的掠過麵上,同樣的掠過麵上那道無數人都會憐歎的傷疤,那雙眼中隻閃過一絲讚賞與一抹欣然的笑意,然後她的臉上閃過一種可惜的神情,可是她知道她並不是為她臉上的傷疤而可惜,她可惜的似乎是另一些東西……


    “好可惜哦,若是早些認識,我一定邀你一起去醉鬼穀偷老鬼的醉鬼酒喝。”


    “呃?”秋九霜一愣,本還在想她可惜的是什麽呢,誰知她可惜的竟然是這個,竟然是少了一個和她一起去偷酒喝的同伴,她就這麽肯定她一定會樂意和她同往?


    “老鬼釀的酒啊,實是天下第一!”風夕眼眸微眯,似十分的神往,就連眼角都似流出一絲饞意,“隻可惜老鬼看得太緊,若你和我同往,定能合作無間,把老鬼的酒偷個光,氣得老鬼變成真正的鬼!”


    “哈哈哈……果然是風夕!”皇朝聞言朗然大笑,看著眼前那個一臉饞意的女子,這是風夕,是那個貪玩好吃的風夕,那個無拘無忌的白風夕啊。


    “我一次能喝十壇。”秋九霜伸出手笑看風夕。


    “嘻嘻,老鬼說他釀酒天下第一,我喝酒天下第一!”風夕嘻嘻一笑,同樣伸出手來,兩隻手半空相拍,發出輕輕的脆響。


    看著眼前笑如花開的女子,這一刻,秋九霜也不由暗暗讚歎,好一個清澈如水縱性如風的白風夕!迴頭看去,從未見過笑得如此放縱開懷的公子,就連那個永遠淡然無緒的玉公子,此時眼中也是盈著淺淺的卻真實的笑意。


    遠遠的,穀口走來一個身影,至穀口後卻未再前進,靜靜的矗立,似若有所待,如恆古飄來的一幅畫。


    風夕看看那道身影,然後迴首一笑,“再會。”眸光掃過三人,笑意漸斂,淡淡的、無波的道出,“又或是後會無期!”


    話音落時她已轉身迴走,那般的快速而絕然,仿不給任何人挽留的機會,黑發在半空中舞過一道長長弧線,然後靜靜的落迴那襲白衣上,白色的身影仿佛走得很慢,卻去得極遠。


    琴音又幽幽響起,仿佛是挽留,又仿佛隻是送別,那麽的婉轉。


    看著漸漸走來的風夕,豐息忽覺得心頭一鬆,慢慢的、輕輕的舒出一口氣,似怕舒急了,便泄露了什麽。


    琴音在身後清清的、幽幽的響著,腳仿若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快速的前走,很想迴頭看一眼,可是前方……那個身影無言的站在那兒,可是她知道他在等她,漸漸靠近了,那身形五官清晰如鏤刻,那雙如墨玉似的眼眸……那樣的眼光不知為何讓她心頭一跳,隻是跳動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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