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對老秦說:“參謀長,上預備隊吧,把家底子都拿出來吧。”


    老秦此時早有了殲滅雇傭軍的計劃,他看著山腳下螞蟻一樣密集的敵軍,點點頭,叫人打開電台唿叫預備隊,同時命令把前進軍陣地上所有的重武器全部都集中到三號高地。


    所謂的重武器,也不過就是十幾挺重機槍和6門輕型迫擊炮。


    很快,這些武器從陣地各處都被集合到了三號高地,擺放在合適的位置,槍口和炮口都對準山下已經登岸和正在渡江的雇傭軍。


    看雇傭軍大部分都過了江,火候到了,早有計劃的老秦開始命令開火。


    立刻,迫擊炮和重機槍開始怒吼起來,對擁擠在江邊的雇傭軍實施強擊,炮彈把毫無準備的人群炸得人仰馬翻,那些正在渡江的船隻和竹筏都被打沉打散,掉進江水裏的雇傭軍也被冰冷湍急的激流卷走。重機槍把密集的大口徑子彈潑向雇傭軍陣地,將人喊馬嘶的熱鬧渡口變成一座血肉橫飛的屠場。


    噩夢結束,好像它突然開始一樣結束,槍炮聲停下來,空氣恢複寧靜。滔滔江水還是一如既往地流淌,熱辣辣的太陽穿過硝煙還是那樣生動地照耀大地,我看見除了江岸的草木還在燃燒,大地上屍體還在流血,受傷馬匹還在哀鳴,寬闊的江麵已經平靜如初,好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當強大的預備隊趕到,前進軍就對山下雇傭軍形成了合圍態勢,形勢就發生根本逆轉。巴丹上校和他的雇傭軍被壓製在山下,成了一支被江水切斷的孤軍。


    現在輪到前進軍進攻了,一刹那間,上百發迫擊炮彈傾瀉在敵人陣地上。雇傭軍被壓製在低地上,就像掉在對手設下的陷阱裏,因此他們隻好倉皇地向江邊撤退。


    西岸緬軍得知形勢不妙,早已扔下友軍後撤,濁浪滾滾的江麵上空空如也,沒有一隻竹筏木船接應隊伍過江。


    李舜發出了總攻的命令。


    雇傭軍的末日來臨了。


    前進軍戰士怒吼著衝出戰壕,密密匝匝的手榴彈雨點一般飛向敵軍人群。


    在手榴彈爆炸的團團灰霧裏,雇傭軍終於無路可逃,緬國的大江最終無情阻斷他們求生的希望。


    巴丹上校是個老牌殖民地軍人,他把榮譽看得勝過生命,既然榮譽粉碎了,生命還有什麽意義呢?因此他對自己和別人都從不憐憫。


    我從望遠鏡裏看到上校站在江邊,茫然地張望著這條從世界屋脊流下來的洶湧大江。


    這條緬國大江原本與他毫無關係,他是英國人,倫敦也有一條著名的河流叫泰晤士河,他的家鄉或許就在泰晤士河上遊。不知是一種冥冥之中的什麽神秘命運指引他來到這條布滿危險的大江邊,他看見漫山遍野都是敵人,那些敵人弓著腰,端著武器,發出像獵人驅趕野獸那樣嗚嗚的吼聲。


    我想,此時,他應該明白,自己再也不能迴到歐洲,迴到家鄉那條著名河流。


    我看到英國上校慢慢舉起槍來。


    他知道敵人不會饒恕他,就像他從不饒恕敵人一樣。他努力把腰挺得很直,瘦長的身軀像一個驚歎號,軍容整齊得好像接受檢閱。


    他似乎從容不迫地扣動了扳機,向死亡發出邀請。隨著一聲短暫的槍響,上校身體晃了晃,徐徐地滑進江水裏。一個旋渦卷走了他,一綹金黃頭發在江麵上露了露就不見了,隻有江流依舊,平靜如初。


    戰鬥勝利結束,雇傭軍團被全殲,隻有少數人抱著圓木竹子泅過江僥幸逃生。


    李舜視察戰場,他看到滿目焦土,屍橫遍野,成群的俘虜押過來,這些來自世界屋脊的黑色廓爾喀人個個垂頭喪氣。


    我看到勝利麵前的李舜突然滿臉布滿了悲傷,他仰頭對蒼天咕噥了一句話,這句話剛好被我聽見,我似乎閱讀到了李舜此時的複雜心情。


    他說:“老天啊,我究竟為什麽要打仗?作孽啊,到底是誰在作孽……”


    我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伍德。


    此時,伍德正在海州等待勝利的好消息,可惜,他這次又要失望了,他的陰謀破產了,失敗了。


    不知得知最後的結果,伍德會是什麽心情。


    天蒼地茫,大山無言,李舜的悲傷和迷惘或許正是悲劇所在。作為前進軍和雇傭軍,這是兩支沒有根的流亡軍隊,他們命運相同,都為生存而戰,這就很像兩個古羅馬奴隸在鬥獸場的死亡表演,一個殺死了,另一個取得暫時勝利,但是勝利者歡唿得起來麽?


    從這個意義上說,雇傭軍是一麵鏡子,使李舜隱隱看到前進軍未來的命運。


    我不知道這種心情是否會動搖李舜的精神信念。


    一個支隊長跑來請示如何處置俘虜,李舜沉吟片刻,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釋放俘虜,安葬雙方戰死者,在江邊立石碑一座,紀念所有的陣亡官兵。


    另一支克欽軍的下場大相徑庭。


    解決完雇傭軍之後,李舜下令圍攻克欽軍。


    雇傭軍被全殲的消息傳到西岸,如同一個炸雷在緬軍中引起極大恐慌,當天就有一個連長自行下令撤退。結果沒等前進軍渡江追擊,緬軍自動全線潰退,賽跑一樣逃出戰區,一直逃進撣邦首府東枝城。


    問題是緬軍撤退忽略通知西北線的克欽部隊,那些來自深山部落的山兵既沒有無線電台,也沒有現代化通訊手段,他們傳遞命令的惟一方式就是派人赤腳飛跑。但是這次他們顯然做了粗心大意的犧牲品,直到前進軍團團包圍他們,他們的首領還蒙在鼓裏。


    天上突然落下許多炮彈,簡直像下冰雹一樣,許多人還沒有明白發生什麽事情就被炸得無影無蹤,就像最有魔法的巫師施展巫術,把他們從明淨的空氣中弄消失一樣。僥幸活著的人也被震壞耳朵,什麽聲音也聽不見,變成呆頭呆腦的聾子。


    接著大火燃燒起來,許多爬到樹上的人被活活燒死,或者掉下樹來摔死。前進軍把各種子彈炮彈雨點一樣潑向他們。在死亡籠罩的陷阱裏,一切機敏、靈活以及矯健步伐乃至哭喊祈禱都失去作用。


    克欽首領很後悔,不該上了當局的當,與無冤無仇的漢人為敵,還被扔在後麵做替死鬼。兔子怎麽能夠與獵人為敵呢?


    其實這個克欽首領至今還蒙在鼓裏,以為自己是在為當局打仗,豈不知他其實是被伍德利用的工具。伍德沒有直接出麵和他們打交道,一切都是通過阿來和那個當局代表的名義進行的,甚至包括酬金也是通過當局代表的人發放的。其實真正到他們手裏的錢在被層層克扣之後已經寥寥無幾了。


    就在他們被自己犯下的愚蠢錯誤折磨得絕望的時候,槍炮聲突然停止了,原來是前進軍派出的代表老秦來講和。


    老秦提出的條件是,隻要克欽人保證今後永不與前進軍為敵,和平相處,就撤除包圍放他們迴家。


    老秦懂得“攻心為上”的策略,他並不打算把敵人斬盡殺絕,隻讓炮彈子彈摧毀克欽部落的蠻勇和信心,就可以達到化敵為友和一勞永逸的和平目的。


    首領接受了老秦的條件,雙方在一起喝了雞血酒。為表示誠意,首領當場把自己小指頭斬下來,指天發誓,老秦則慷慨歸還槍支彈藥給他們自衛。兩支軍隊終於化幹戈為玉帛,從此和平相處,不再動武。


    一場大戰就這樣結束了。


    大戰的過程雖然聽起來很牛逼哄哄,甚至有些天方夜譚,但我必須要說它是真的。


    當然,要是有人不信,那就沒辦法了。


    其實,要不是親自參與了,我也不會相信的。


    這是一場前進軍和三方武裝力量之間的戰爭,也是李舜和三方武裝力量的幕後人伍德之間的一場戰爭。


    在這場戰爭中,伍德隱藏地很深,遠在萬裏之遙坐山觀虎鬥,似乎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這場大戰前進軍雖然取得了勝利,但似乎什麽都沒有得到,除了沒有被消滅,除了地盤得到穩固。


    而伍德,似乎也沒有占到任何便宜,損失了幾個億也沒有得到他想看到的結果,沒有達到消滅李舜及其前進軍的目的。


    似乎,緬國軍方賺了,從伍德那裏發了一筆橫財。


    似乎,這是一場沒有真正的勝利者的戰爭,但起碼李舜沒有輸,而伍德則損失慘重,偷雞不著蝕了一大把米。


    此次大戰,前後不過幾天,因為發生在閉塞的金三角地區,加上又沒有摻雜進某些國際組織的利益糾葛,而且緬國當局出於某些方麵利益的需要,對此事幹脆裝聾作啞,沒有做任何官方的公開聲明和報道,所以大戰雖然在金三角驚天地泣鬼神,但卻並沒有引起外界的格外關注。


    此次大戰,讓前進軍在金三角地區名聲大震,前進軍竟然打垮了名聲遠揚的雇傭軍,這不能不讓金三角大大小小的武裝力量感到膽寒,他們紛紛派人前來祝賀接洽投靠,就連秦北民眾自衛隊也發來了賀電,祝賀前進軍取得的重大戰果。


    我想此時他們或許會心有餘悸甚至有些慶幸幸虧當初沒有和前進軍為敵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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