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開著車子,徑直向東而去,沿著離國境線不遠的一條土路,路兩邊是遮天蔽日的森林。


    我和秋彤都鬆了口氣,秋彤接著問老秦:“老秦,李舜安全離開了嗎?”


    老秦摸出手機打電話,打完後對秋彤說:“秋小姐,李老板已經安全離開酒店,我朋友正在帶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好了。”


    “謝謝老秦!”秋彤輕輕地唿了口氣。


    我心裏有些矛盾,明明秋彤不愛李舜,卻又如此關心李舜,甚至能為了他跑到緬甸來;明明李舜是個極端自私的家夥,從來不為任何人考慮,在最危急的時候,卻又讓我拚死保護秋彤。這兩個人,彼此之間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情感呢?


    我沉思著,不敬意看了一眼秋彤,她也正在思慮著什麽,正好也不敬意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對,似有一道閃電相撞,出了火花。我有些慌亂,忙轉過臉。


    “老秦,我們去哪裏?”我為了擺脫尷尬,問老秦。


    “我們沿著這條路往東走,貼著國境線走,走出30公裏,就出了他們的控製範圍,然後,我們找個關卡出境。”老秦說,“這條路不太平,經常有劫道的,注意提高警惕。”


    說著,老秦把微衝遞給我:“會用不?”


    “會!”我接過來,比劃了幾下說。


    老秦又彎腰從座位底下摸出一把手槍,說:“我用這個,希望能用不上,安全到達。”


    秋彤這時看到我們手裏的家夥,臉上露出了驚懼之色,看著我說:“亦克,你還會用槍?”


    我還沒說話,老秦接過話頭:“秋小姐還不知道啊,那晚我可是親眼見到了,小亦的槍法還很準啊,一槍就打中了那人的大腿。這要是白天還無所謂,晚上能打的這麽準,不簡單。”


    “啊——”秋彤尖叫了一聲,接著看了看我,不做聲了。


    老秦突然一個急刹車,接著急促地對我說:“做好準備——有情況!”


    我一把將秋彤摁倒伏在後座,右手握住微衝,往外看,除了茂密的樹林,卻什麽都看不到。


    “在哪裏?”我輕聲問老秦。


    “車子前麵有個陷阱。”老秦輕聲說著,握緊手槍慢慢打開車門,邊向四周觀察。


    我在車裏坐著,左手摁住秋彤的後背,右手握著微衝,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我的心裏很緊張,覺得會不會待會兒就會出現警匪片裏的場麵,土匪嗷嗷叫著一起衝過來,然後一個土匪頭目吸著大煙,慢悠悠地說:“別慌,讓子彈飛一會兒。”


    我邊想象邊看著老秦。老秦下車後,先是往周圍查看一圈,接著慢慢蹲到地麵,伸手觀察擺弄著什麽。


    突然,老秦站起來,把手槍插進口袋,對著森林深處放聲說:“是特種作戰大隊的兄弟吧?大家是自己人,我是第三軍83師獨立團2營營長秦小兵,魔都知青,緬共解散後就一直沒走,留在這裏安家了。今兒個路過此地,多多包涵。”


    一會兒,森林深處傳來迴聲:“幸會,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秦營長,秦營長果真好眼力,能看出這陷阱是咱特種兵的手藝,我們是武漢來的知青,迴不去了,就在這裏拉起山頭找碗飯吃。今天得罪了,不好意思,請秦營長開車往左拐20米,然後右拐前行30米,之後右拐,到了正路之後左拐就可以了。”


    老秦衝森林方向抱拳:“謝謝了,老戰友!”


    森林裏的迴聲漸遠:“秦營長後會有期。”


    有驚無險,平安過去。


    路上,我和秋彤講了老秦的故事,秋彤聽了感慨萬千,沉默了良久,一會兒對我們說:“記得幾年前,有一部電視劇,叫《孽債》,說的就是插隊的魔都知青迴城後,他們當時在插隊的地方生下的孩子去魔都找他們的事情,記得電視劇的主題曲歌詞有一句是: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留下我自己,好像是多餘的。唉,想想真淒慘,悲劇,一個時代的悲劇。每次聽到那歌,我心裏就很難受。”


    我聽秋彤說著此事,頗有同感,老秦也感慨了幾句。


    此時,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秋彤無意中說的這個插曲,冥冥之中竟然示中了一個撼人心扉的驚天秘密。


    當然,此時,誰都沒有意識到,包括我,也包括秋彤。


    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你感覺不到時,隻因你未曾經曆。


    或許,人世間的所有快樂痛苦或者悲歡離合以及愛恨情仇,都是天意。


    一會兒,車子開出了森林地帶,進入了一片荒草區。老秦的吉普車空調不好用,車窗打開,滾滾熱浪襲來,亞熱帶灼熱的陽光烤曬著車頂,我們都熱得喘不過氣來。北方的海州此刻是冰天雪地,這裏卻是如此赤日炎炎。


    前方山頂是一座鐵皮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山頂,老秦開車過去,屋裏迎出來一個年齡大約40多歲的當地人,滿臉古銅色。


    老秦和他似乎很熟,說了半天土話,然後招唿我們下車。


    “喝點水,補充點給養,休息到太陽下山,然後我們就要開始步行走了,車子要留在這裏。”老秦說,“前方沒有行車的路了,我們下山後,往北方走,穿過前麵一片墳區,再穿過一片原始森林,翻過2個山頭,就過國境了,這裏現在已經出了**那幫人的控製範圍,算是安全了。”


    我聽了,心裏稍感安慰。


    歇息時,我找秋彤悄聲問起元朵的情況,秋彤似乎在想什麽問題,聽見我和她說話,怔怔地看了我半天,說了兩個字:“很好!”


    然後,秋彤就不再理我,獨自站在山頂上的一棵大樹下眺望著遠處看不到邊的群山和森林,還有那湛藍的天空。


    一會兒,秋彤轉過身走到我和老秦坐的地方,眼神直勾勾地看了我半晌,仍舊不說話。我被秋彤看得有些發毛,不知她心裏在算計什麽。


    接著,秋彤歎息了一聲,看著老秦:“老秦,金三角有多少蛇蠍洞?”


    老秦說:“這個誰也不知道,蛇蠍洞其實是土洞的一種,土洞分為幹洞和蛇蠍洞,幹洞就是裏麵什麽都沒有的洞,蛇蠍洞就是裏麵放了毒蛇蠍子和蜈蚣的,這是自古以來金三角地區懲罰犯人的一種方式,最早是土司發明的,後來被廣泛應用,官方、民間、土匪、軍隊都采用這個方式,當年我在緬共的時候,抓住敵人,活著的,很多就是進了蛇蠍洞……


    對於內部的人犯了死罪的,往往不是槍斃,而是進幹洞,幹洞雖然沒有蛇蠍,但是,深度接近20米,那裏的那份黑暗孤獨和寂寞,很快就能讓一個人的精神抓狂崩潰。


    當年武漢著名的紅衛兵武鬥頭子劉黑子越境參加了緬共,後來因為強奸女戰士,被處以死罪,扔進了幹洞,在裏麵才呆了2天,就咬破手腕動脈自殺了,無法忍受那份精神折磨。


    至於金三角地區到底有多少土洞,誰也無法統計出,有的土洞在荒郊野外,有的就在自己的院子裏甚至房間裏……至於有多少人在土洞裏死去,更是一個未知數。”


    我聽得毛骨悚然,秋彤也不禁動容。


    老秦輕聲笑了下,站起來:“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看一個幹洞。”


    我和秋彤跟著老秦走進鐵皮房子裏麵,走進側房,看到房屋裏麵空空如也,什麽東西也沒有,隻有地上有塊大石板。正要問老秦,他卻彎下腰,把屋子中央的石板掀開來,然後指著下麵對我們說:“這就是土洞!”


    我探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洞裏不知多深,不知有多大,反正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像傳說中的無底洞。黑暗容易激發人恐怖的聯想,我說:“老秦……這下麵有沒有……毒蛇。”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不爭氣地發抖。


    老秦迴答:“這是幹洞,蛇蠍洞在隔壁。”我聽了心裏安穩了。


    秋彤冒出一句:“這裏怎麽會有這個洞呢?”


    老秦說:“這裏當年是緬共的占領區,這座鐵皮房子當年就是緬共處置敵人和犯人的刑場。後來緬共解散後,我當年的警衛員就住在了這裏,這裏也成為我外出辦事的一個落腳點。”


    原來剛才那個40多歲的男人是老秦的警衛員,也是個熱帶叢林戰士。


    秋彤伸頭往裏看了看,臉色變得煞白,忙縮迴頭,接著看著我,恨恨地冒出一句:“亦克,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李舜幹下去,早晚得進這幹洞,即使不進現實的幹洞,也會進入精神的幹洞。”


    我低頭不語,看著這黑黝黝的洞口,想著緬甸此行的前後經曆,想著我未知的明天,想著剛才秋彤的話,心裏不由感到了麻木和悲哀……


    但是,我卻又覺得秋彤有些小題大做,即使後果差點,也不至於拿幹洞來比喻啊,再說了,這幹洞又不是蛇蠍洞,沒那麽可怕!年輕氣盛讓我眼裏露出了不服的表情。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麻木不仁是不是?”秋彤說:“你是不是沒品嚐過幹洞的滋味,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是不是想進去試試什麽滋味啊?”


    我大腦一陣麻醉,木然地點點頭:“是又怎麽樣?”


    “那你就進去試試啊,有本事你進去試試,你敢不敢?”秋彤故意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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