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掠過水麵。


    掀起漣漪。


    奴良滑瓢看著眼前的少女。


    烏黑的長發, 華麗的衣服。


    白皙光潔的肌膚, 纖細修長的四肢。


    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容姿。


    妖怪想起了曾經和某個陰陽師的對話。


    選擇成為人的“半妖”陰陽師,在自己年邁之時,曾經和這位跑到自己家裏來蹭吃蹭喝的妖怪有著這麽一番閑談。


    陰陽師站在庭院裏, 看著午後的陽光灑在庭院的櫻花樹上, 臉上露出了悵然之色:“滑頭鬼可真是便利的妖怪。”


    從陰陽師的孫媳那裏騙到點心的滑頭鬼則迴答:“怎麽,你那麽羨慕嗎?”


    陰陽師沒有否定這個問題,而是如實迴答:“啊, 我意外的羨慕這種便利性。”


    滑頭鬼——奴良滑瓢差點被點心嗆到。


    雖然豆沙餡兒的點心味道可口, 但要是被這種美味的點心嗆死了,奴良滑瓢怕是要成為妖怪界幾千年的大笑柄。


    “怎麽可能?安倍晴明無論上哪兒都會成為坐上賓的吧?還需要這種便利性嗎?”


    “如果我年輕五十歲的話, ”五十年對於妖怪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不過是睡一覺的功夫, 但是對於人類來說,可能就是一生的差距,“有這種天賦才能的話……”


    奴良滑瓢看著站在庭院裏的安倍晴明。


    這個狐狸一樣狡詐的陰陽師連哄帶騙的拿到了自己的真名,但是卻沒有強迫成為自己式神的妖怪做任何自身不願意的事情。


    與之相反,安倍晴明的式神幾乎可以說是無私奉獻的想要為他做任何事情。


    如果是安倍晴明想要天皇之位的話,怕是那些妖怪也會衝進宮內, 將天皇的血脈斬殺殆盡。


    然而,這個當世無雙的陰陽師, 卻說了這麽一番古怪的話。


    奴良滑瓢好奇地追問道:“晴明,你要這麽能力做什麽?”


    安倍晴明迴答:“我要偷偷溜進神明的住所,將神明鍾愛的姬君偷迴來。”


    倘若成為神明座上賓的話, 也許不需要這種力量了。


    安倍晴明背對著奴良滑瓢。


    後者看不見陰陽師臉上的神情。


    “算了,這是一個假設而已。”安倍晴明轉過身,眯著自己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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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對,滑瓢,”安倍晴明輕聲說道,“有朝一日,你若是見到了一位唐國姬君的話,如果她對你有所求,你就答應她的要求吧。”


    奴良滑瓢發現自己吃不下手上的點心。


    “喂喂喂,晴明,你這是命令嗎?”


    (要用真名命令我嗎?)


    (再說,唐國的姬君?唐國都滅亡了吧?)


    “不是。”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你見到了她的話,就知道原因了。”


    陰陽師又微笑著補充道:“因為,拒絕她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情啊。”


    被她拒絕,又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情啊。


    奴良滑瓢從記憶的深處翻出了這個記憶的碎片。


    在和珱姬結為夫妻後,滑頭鬼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畢竟審美觀一直在變化,適用於安倍晴明那個時代的審美,在時代的變遷下就不適用了。


    (貴族女子會拔去眉毛,染黑牙齒,並且以此為美。但是現在想想,就覺得那簡直是和恐怖的女鬼一樣了。)


    現在見到了真人。


    奴良滑瓢歎氣。


    妖怪終於明白了安倍晴明的那番話的含義了。


    (別說拒絕她的請求了,連想對她說謊都於心不忍。)


    雖然不知道對麵的那個幹巴巴的瘦小爺爺是什麽來頭,但是沈韻還是做出了鎮定自若的態度。


    “滑頭鬼,你為何來京都?”


    “老爺爺”奴良滑瓢咧嘴一笑:“來和一隻母狐狸算總賬。”


    沈韻又問道:“是二條城裏的羽衣狐嗎?”


    奴良滑瓢點了點頭。


    “正是。”


    沈韻笑了起來。


    “那麽,一起走吧。”


    她伸手拍了拍蘇芳的肩膀。


    “放我下來吧。”


    蘇芳——荒川之主卻說:“姬君,水會弄濕你的衣服。”


    況且,地上的塵土會弄髒你的鞋子。


    就在這時,從天上飄下了雪花。


    雪花帶來了一句話。


    “把水凍起來不就行了。”


    撐著白色紙傘的白發美女施施然的落到了水麵上。


    沈韻手上握著《萬妖繪卷》,口中念出了撐傘者的名字。


    “淡櫻。”


    千年前曾經在夏日變出刨冰的雪女合上了手上的傘,向沈韻彎下了腰。


    “姬君,歡迎您迴京都。”


    雪女腳下的水麵被凍住了。


    原本入夏的河麵被堅冰凍住。


    現在就不用擔心塵土弄髒鞋子,也不必憂慮水會弄濕衣服。


    除了冷氣四溢之外,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


    沈韻踏上了冰麵,腳踏實地的感覺,可比從天空墜下的虛無感好太多。


    “那麽,要怎麽去二條城才最快呢?”


    青色的燈火浮於半空,連成了一條捷徑的直線。


    沈韻看到這青色的燈火,知道來的又是誰了。


    “杜若。”


    身穿青色唐裳的青行燈從空中翩然落下。


    如同蝴蝶一樣脆弱美麗的身姿,再次出現在世間。


    沈韻想到安倍晴明講述的關於青行燈誕生的傳聞。


    “這次的事情應該會變成很有意思的故事吧。”


    妖怪低下了頭。


    “您高興就好。”


    兩排青燈指路,妖怪列於身後。


    奴良滑瓢厚著臉皮的加入了這支必定會勝利的隊伍。


    大天狗瞥了一眼這個幹巴巴的妖怪,嗤笑一聲。


    “滑頭鬼居然變成了這幅落魄樣子。”


    奴良滑瓢則是麵不改色的迴答道:“我記得大天狗可是比我要年長的多。”


    在年紀上雖然屬於年長的那一方,但是大天狗卻和小孩子一樣經不住諷刺。


    簡單來說,就是一點就炸。


    妖怪們吵吵鬧鬧,沈韻卻覺得很開心。


    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


    身體輕鬆地就像是沒有阻力的存在。


    雪女低頭看了一眼地麵,默不作聲。


    姬君沒有影子。


    她沒有留下自己的腳印。


    (她這不是人吧。)


    如果不是人,那麽無法用言語描繪的美麗容顏也有了解釋。


    倘若是神明……


    神明也不會有這樣不可理喻的容貌。


    (到底是怎麽迴事?)


    或者說——


    (晴明大人所戀慕的女子,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就是唐國的姬君啊。)


    奴良滑瓢的目光落在了姬君的衣服上。


    秀有百鳥的衣服在陽光的折射下變化出不同的圖案。


    (這衣服到底有多貴啊?)


    根本就是,窮奢極欲。


    (這就是神明的姬君嗎?)


    荒川之主瞥了一眼奴良滑瓢。


    就算沉睡了千年,奴良滑瓢也不會輕視這個水獺。


    (安倍晴明的式神,哪怕是個燈籠鬼都強大的不可理喻。)


    這是妖怪們的共識。


    就連陰陽師也都這麽認為。


    然後,當安倍晴明死去的時候,他曾經掌握的成千上萬的妖怪的真名就成為了“夢幻”的寶物。


    隻要得到了那個真名卷軸,就可以禦使卷軸上的那些妖怪。


    那些妖怪隨便哪一個單獨列出來都是極其可怕的怪物。


    一開始,盯上這個卷軸的家夥以為東西落在繼承安倍家門的安倍昌浩之手。


    妖怪們想要對安倍昌浩的家人下手,以此軟肋脅迫安倍昌浩用真名卷軸交換。


    但是安倍昌浩非但沒有用那個卷軸驅使妖怪為己所用,而是用了另外一個殺手鐧。


    陰陽師安倍晴明交給自己孫子的另外一個殺手鐧——


    十二神將。


    就算是末席的神明,也是神明。


    十二神將保住了安倍一門的和平。


    但是等安倍昌浩死去後,流淌在安倍家的狐狸血脈消失了。


    也許那本來就不該是人類可以擁有的妖怪血脈。


    安倍一族再也沒有出過狐狸的後裔。


    所以為了防止再被尋仇,安倍晴明的後裔拋棄了“安倍”這個帶有力量的姓氏,改名換姓,更換住址。


    安倍家到底有沒有《萬妖繪卷》?


    也許有,也許沒有。


    如果惹惱了他們,會不會讓他們拿出《萬妖繪卷》來用?


    懷著這種疑慮的各方勢力,讓這個陰陽師家族的地位扶搖直上。


    現在,這個千年的謎團解開了。


    “土禦門沒有《萬妖繪卷》。”奴良滑瓢歎氣,“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晴明的後裔怕是要遭殃了。”


    “不會那麽輕易就完蛋的。”雪女雖然是冷漠,可卻迴答了奴良滑瓢的問題,“他們有那個匣子呢。”


    “匣子?”奴良滑瓢眨了眨眼。


    “哦,滑頭鬼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大天狗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匣子啊,是人類的惡意。”


    母親沒能生下的死胎,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用來向拋棄自己的男人作祟。


    於是,死胎就在自己的親生父親家中作亂。


    沒能生下的死胎不算人,可最起碼還能去投胎。


    然而,向親生父親作祟,孩子對自己的父母作惡,這就斷絕了轉世投胎的可能。


    要麽去地獄受苦,要麽為禍人間。


    二擇其一罷了。


    這是人類的惡意,才能創造出來的“怪物”。


    安倍晴明將這個“怪物”變成了自己的式神。


    荒川之主慢悠悠的問道:“匣子有什麽用?”


    沈韻猜到了這些妖怪們在說誰了。


    匣子——匣中少女。


    (是躑躅嗎?)


    沈韻想知道躑躅到底怎麽迴事。


    她知道躑躅的誕生理由,但是不明白為什麽土禦門有了躑躅就不會有事。


    雪女給出了答案。


    “匣子裏有萬妖繪卷的草稿。”


    沈韻手上的《萬妖繪卷》是成品,而匣子裏裝著為了寫出《萬妖繪卷》所收集的資料和草稿。


    沈韻想到自己曾經見到過的畫麵。


    安倍晴明無數次將自己所寫的紙片放入匣子裏。


    那些紙片就是《萬妖繪卷》的草稿。


    就是最初的初稿。


    “那麽,”奴良滑瓢提了個問題,“哪一個比較厲害?”


    是匣子裏的初稿,還是成品?


    大天狗反問一句:“還用問嗎?”


    青行燈的身形從燈火中探出,迴答了這個疑問。


    “滑頭鬼,《萬妖繪卷》有兩卷。”


    青行燈解釋道:“正文的萬妖繪卷記錄了這個國家的所有妖怪的來曆和名字。式神的真名不過是副冊而已。”


    奴良滑瓢在聽說了自己的真名不過是《副冊》上的一個名字時,心情相當的微妙。


    然而當滑頭鬼看道大天狗和荒川之主一臉不爽的表情,還有雪女降到絕對零度的表情,就知道青行燈說的沒錯。


    記錄故事的青行燈不會說謊。


    所以,真相不過如此而已。


    沈韻卻笑了起來。


    “今天天氣真好。”


    她總覺得話題再進行下去,就會往不妙的情況發展了。


    趕緊換個話題吧。


    就在不遠處的前方,有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少年傻呆呆的站在道路上。


    (看傻了啊。)


    奴良滑瓢看到這家夥的表情,就知道怎麽迴事了。


    沈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難道要說,你看錯了,我身邊的不是妖怪,我們隻是cosplay愛好者嗎?


    橙色頭發的不良少年卻開口說道:“這裏很危險,你們快點迴去。”


    “誒?”


    沈韻完全不知道為什麽這名少年會說這句話。


    “現在的京都很危險,到處都是妖怪,太危險了,你們快點迴家。”


    沈韻笑了起來。


    她笑了起來,身邊的妖怪卻沒有笑。


    怎麽說呢。


    妖怪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少年的存在,注意到了,也不會管他對自己說些什麽話。


    但是姬君既然笑了——


    (我能怎麽辦?我也沒辦啊。)


    (算了,姬君開心就好。)


    青行燈從藍色的燈光中探出身體。


    輕飄飄的身姿落到少年的麵前。


    “除了姬君之外的我們啊,就是妖怪。”


    少年瞪大了雙眼。


    沈韻走上前,拉起了少年的手。


    “我們要去二條城。”


    她問道:“你也是要去二條城嗎?”


    少年點了點頭。


    正如安倍晴明對滑頭鬼所說的那樣,拒絕她的自己心會很痛。


    她想從你這裏知道什麽,就幹脆的老實告訴她好了。


    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說謊。


    別說安倍晴明了,就連蘆屋道滿在這位姬君麵前,也從來沒說過半句假話。


    她問的所有問題,就連天下無雙的邪門歪道也都會說實話。


    “你是為了殺羽衣狐嗎?”


    再次得到了少年肯定的答複。


    “那麽,我們一起去二條城吧。”


    沈韻救下了這名少年一命。


    就算要死,死在羽衣狐的手上,也好過死在自己身旁的那些大妖怪的手上。


    畢竟,死在後者手裏,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荒川之主看了一會兒,發現了端倪。


    “哦,是這麽一迴事啊。”


    雪女看著荒川之主,問道:“你怎麽了?”


    荒川之主還想說什麽,卻又不說了。


    “不,不必橫生枝節。”


    雪女淡淡迴答:“你知道就好。”


    二條城近在眼前,不必多說廢話。


    然而擋在二條城前的,卻是一個體型巨大的堪稱恐怖的妖怪。


    生有四手兩足,體型巨大的妖怪。


    就連在妖怪裏算是“異常”的程度。


    奴良滑瓢麵色凝重的說出了這個妖怪的名字。


    “土蜘蛛。”


    沈韻笑了起來。


    “是土蜘蛛嗎?”


    大天狗握緊了手上的羽扇。


    土蜘蛛是戰亂中誕生的妖怪。


    本身就是死亡、混亂、狂暴,無情殘酷的妖怪。


    每當土蜘蛛現世之時,就意味著此時已是亂世。


    “嘖,這下麻煩了啊。”雪女一振衣袖,“沒想到羽衣狐居然把土蜘蛛搞定了。”


    讓這種妖怪來給自己的產房守門。


    羽衣狐可真是了不起。


    不愧是轉世了千年的大妖怪。


    荒川之主歎了口氣。


    “唉,真是麻煩。”


    對這些妖怪們而言,土蜘蛛也不過是有些棘手的麻煩事件而已。


    重點不是會不會輸,重點是要贏得漂亮。


    畢竟是在姬君的麵前,總不能丟了晴明大人的麵子。


    然而,那位黑衣少年已經放開了沈韻的手。


    他不知道從何處拔|出了黑色的長刀,向著土蜘蛛揮刀砍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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