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麟兒,休息吧。”陶駿示意福順。


    符黎貞看著他被福順推出了門。她扶住額頭。


    “小姐。”小柏扶著她。


    符黎貞進去看麒麟兒。


    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著熟睡的兒子……漸漸地竟然眼裏起了霧。


    她擦了下眼角,看到一旁疊放著的兩本相片簿子,怔了下,問道:“這個怎麽會在這兒?”


    “是小少爺拿著看的。不知道他怎麽翻出來的。大少爺和他分解了半天呢。”奶媽忙迴答。


    符黎貞將相片簿子拿在手裏。


    “小少爺還拿著給七少奶奶看過。”奶媽小聲說。


    符黎貞轉眼看向熟睡的兒子。麒麟兒瘦瘦的小臉兒上有恬靜的笑容。顯然他睡前是很開心的……她摸了摸相片簿子,歎了口氣。


    ……


    “小姐,多帶幾套禮服吧?”秋薇問靜漪。


    靜漪迴來之後,就在給白獅梳毛。


    她拿了一柄寬齒的牛角梳子,集中精神地梳著,說:“嗯。”


    “小姐?”秋薇見她仍是懶懶的,小聲叫她,“是不是犯暈了?熱的?”


    “秋薇快去收拾行李吧。給少奶奶多帶幾件好看的衣裳。”張媽也小聲說。她們都是見靜漪如此安靜地坐在那裏,不自覺地就要低下聲音來。


    “夠穿也就可以了。”靜漪拍拍白獅讓它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她起身,發現張媽正在擦著小方幾上的電話機,卻好像出了神。


    “張媽?”靜漪叫她,不動聲色地說:“抹布都掉地上了。”


    張媽低頭,果然抹布落在地上、她空著手在擦電話機。她頓時覺得尷尬,臉上微紅。


    “張媽你這幾天是有什麽心事嗎?”靜漪坐下來,離張媽近一些。


    “沒有。”張媽撿起抹布來。抹布極幹淨,雪白雪白的。她看看靜漪。這位少主子,越是輕聲細語看上去漫不經心的時候,越讓人覺得不容小覷。她搖頭道:“昨兒晚上沒睡好呢,有點恍惚。”


    靜漪就說:“那你去歇會兒吧。晚飯時候再來。七少爺今天晚上不迴來吃飯。”


    張媽說:“不用了,少奶奶。怎麽能這樣呢。”


    “那要不你陪我說會兒話吧。”靜漪說。她倒了杯清水,見張媽有點兒猶豫的神色,笑笑,“你放心。我明白的,不該知道的不問。”


    她這麽說,張媽倒覺得更不好意思。雖然靜漪讓她坐下,她也不會真的在靜漪麵前坐下來。


    “這陣子我們不在,你別太拘束月兒。隔兩天去看看草珠。誰要問,就說我吩咐的。我同老太太和太太都說過了的。”靜漪輕聲說。


    張媽答應著。隔一會兒,她好像下了什麽決心,說:“少奶奶,那天晚上跟少奶奶去譚園看小少爺,我撿到點兒東西……”


    靜漪看著她從衣襟下方摸出了一樣東西,怔了下,才接過來。


    張媽有點忐忑,說:“這事藏在心裏好幾天,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還是跟少奶奶說一說。萬一……”


    靜漪眉頭一皺,將那小物件收了,說:“這事兒……等我從南京迴來,再細細訪問。”


    “少奶奶,這若是真的,恐怕少奶奶也不得不防備。”張媽說。


    靜漪點頭。


    張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若不是想要維護她、確切地說是維護她的七少爺,恐怕也不會下決心說出來。


    “我有分寸。”靜漪說。


    張媽鬆口氣。


    很奇怪,七少奶奶很年輕,年輕的仿佛柔弱而不堪一擊。但她說有分寸三個字的時候,卻讓她覺得她一定是有把握的。


    ·


    ·


    爾宜畢業式這天早晨,陶驤從外麵迴來接她去參加儀式。靜漪和爾宜還在陶老夫人那裏,沒有準備好出門。陶驤便同祖母在院子裏散散步。


    時候還早,天氣並不熱,陶老夫人閑適地慢慢踱著步子。


    萱瑞堂前院闊大,此時樹蔭濃密,清早的空氣又潔淨,陶驤都覺得心曠神怡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這是昨晚又沒迴來?”陶老夫人問。


    陶驤說:“太晚了,迴來還要興師動眾的。在七號方便些。”他說的倒坦然。麵對祖母的詢問,更得坦然些。雖然老祖母站在梅樹下,正左右活動著她的老腰,隻是隨口一問的樣子……老祖母身子不靈便了,眼光頭腦卻是銳利的。


    “太晚了就睡司令部,這是你父親開始的規矩。他如今倒是輕閑些。我看他在家的時候多了。”陶老夫人說著,看看陶驤,“養外宅、宿外宅,虧你幹的出來。別說你的兩個哥哥沒敢,就是你父親也沒明著來。”


    陶驤沉默。


    “靜漪有什麽不好的?我看你有些要遠著她的意思。”陶老夫人問。


    屋子裏笑聲響起來,是爾宜。


    陶驤就看到房門口人影一閃,是爾宜穿著黑袍子。


    “你那些花花腸子,收著些。有靜漪在,旁人休想。”陶老夫人說。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不見一絲的嚴厲。


    陶驤就知道,這不啻為嚴重的警告。


    他卻沒有出聲,隻是看著爾宜蹦跳著從屋裏出來,叫著奶奶、七哥,手中拿著方帽子,高高興興地跑來……跟著爾宜出來的是靜漪。淺的近乎白的淡綠色洋裝,讓身材她顯得比平時要豐潤,戴著一頂同色的帽子,手中拿著兩把洋傘,看到他在,腳步頓了頓才下台階來。


    爾宜挽著祖母和哥哥的胳膊,說:“我說什麽來著?你們看七嫂,今天豈不是要成全場焦點?真可恨這身僧袍!”


    陶老夫人微笑著瞪她一眼,也看著朝他們走來的靜漪,說:“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今兒你們都不在,我這裏正缺人陪我說話呢。”


    靜漪聽到爾宜說的話,微笑道:“八妹隻管拿我作伐子。”她說著將帽子上的網眼薄紗放下來,麵孔便被遮住了大半。


    爾宜吸了口氣,說:“七嫂難道不知道,猶抱琵琶半遮麵,更讓人想一探究竟麽?”


    靜漪歎氣道:“你這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爾宜撲哧一樂,看了陶驤一眼,說:“我同你開玩笑的。”


    “走吧。”陶驤看了下表,說。


    “奶奶,我們走了。”爾宜跟著陶驤先走。


    靜漪走在最後,迴頭看看陶老夫人。


    陶老夫人笑道:“怎麽,還有話說?”


    靜漪搖頭。爾宜在前麵催她,她忙應了一聲,說:“奶奶,我們很快迴來的。”


    “難得出門,你們幾個逛逛再迴來也好。別惦著我。”陶老夫人微笑著說。知道靜漪的心思。早起過來,她先說是來告罪的。因為送給符家二小姐的壽禮弄錯了,竟將她給的見麵禮拿了去……她當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兒。告訴靜漪,不如就把東西送了符二小姐。這樣的小物件兒,以後她若是喜歡,自己這裏的,盡著她挑了拿去頑的……她看著靜漪走了。跟在老七和老八身後,清清爽爽的一個讓人眼眸都要莫名舒服起來的影子。


    “大嫂,大清早兒的又自鳴得意了吧?”


    陶老夫人看著大門口那幾個影子換成陶因澤姐妹,說話的是陶因潤,忍不住笑道:“我說呢,剛剛還是月宮嫦娥,怎麽就眨眼功夫兒,成了蜘蛛精……快來快來,他們今兒都不在家,我正想讓人請你們來。三妹身子都好了?”


    陶因潤笑道:“讓大嫂惦記,死罪死罪。大嫂嘴上惦記不算,到底給我點兒好處才是。我可是冒死救了陶家的獨苗苗呢!大嫂就問兩句算了?”


    她說著人已經來到近前,陶老夫人笑著說:“好呢,隨你說,要什麽好處?”


    這話說出來,陶因潤先笑了。


    “看來你也知道,平素的好處得了不少,難開口了吧?”陶老夫人開著小姑子的玩笑,邊說邊走。


    進了屋子都坐下,陶因潤說:“大嫂,我想去什川住段時間。”


    陶老夫人沒想到她竟然提這個要求。


    “往下天氣也熱了,去那邊過夏,清淨些。”陶因潤說。


    陶老夫人看看陶因澤。


    跟大姑不一樣,三姑四姑迴來多半是因為看著老姐姐的緣故,惦著她年老寂寞。在大姑和她麵前,這兩個小姑子其實更像是女兒。就是比起她自己的女兒盛春來,倒也是她們日日在跟前。她們吵架拌嘴、惹是生非是有的,但是到底自家姐妹,不起外心。


    “怎麽突然想去什川了?”陶老夫人問。金萱給她裝了水煙,她拿過來,讓了讓陶因澤。


    “今年去賞花的那陣子,她就有這心思了。”陶因澤說,擺手表示不抽煙,“我倒覺得這主意不錯的。就讓她去住段時間吧,老四也去。這兩個都是鬧騰的性子,你想想,在那兔子不拉屎、連梨花都沒有的地兒,她們能呆多久?怕是等不到結梨子就要迴來的。”


    陶因澤說著話,陶因清在一旁幫腔。


    陶老夫人隻是不語,陶因潤見她這樣,便問:“大嫂?”


    “等過了這陣子,你們若還是想去,再去。住多久都無妨。”陶老夫人說。


    “我說什麽來著?”陶因澤微笑,“我們當真是足不出戶的。”


    “這個時候,還是在家吧。”陶老夫人輕聲說,“再說了,咱們在一處,打打牌、聽聽戲……叫戲班子來家裏唱戲吧。”


    “盛川該皺眉頭了。”陶因潤被駁了提議,雖在意料之中,還是有點惆悵。“他最見不得家裏開戲。”


    “你是他三姑,我是他親娘。我們做什麽還要他同意?不但要開戲,他還得來陪著聽呢。”陶老夫人笑道,“想把挑子甩給兒子,他享清閑?哪兒那麽便宜的事兒!”


    幾個老太太笑起來。


    陶因澤笑道:“下麵來了老七的苦日子了。聽說最近迴家都少了。”


    “他的苦日子何止這個哦!”陶因清拿了碗茶,笑道。


    ……


    陶驤打了個噴嚏,掏了手帕擦一擦鼻子。


    “七少昨晚著涼了?”岑高英小聲問馬行健。


    馬行健沒吭聲,圖虎翼卻說:“看連著打噴嚏,指不定誰背後罵七少呢……哎呀,你戳我幹嘛?”


    他瞪著馬行健。


    岑高英有點兒無奈地說:“你留神點兒成不成?跟著七少出來,不能添彩就算了,別丟份兒啊。你看你這身兒。”


    圖虎翼看看岑高英和馬行健,還有另外幾位侍從,衣著甚是考究,一色的淺色亞麻三件套西服加上三接頭皮鞋更戴著禮帽,不像他,隨隨便便的就穿著襯衫西褲就來了,便說:“你也會說,跟七少出來……跟七少出來是執行任務的,打扮這麽漂亮,跟新郎官兒似的做什麽啊……我沒你們那點兒小心思。你們是那日看了八小姐的同學,知道這兒漂亮小姐多,專門來相看的吧?我同你們講,你們繞這麽大的圈子,都不如去跟七少討個情兒,就說你們看上誰了……”


    馬行健隻是笑,岑高英卻恨的將圖虎翼連瞪了幾眼。


    他戴著眼鏡,仿佛嫌這樣隔著鏡片瞪眼睛是有些不夠氣勢,於是摘下眼鏡來,特地又瞪了一眼。


    圖虎翼先是沒反應過來,接著便大笑起來,笑的捂著肚子,簡直要倒地了……馬行健忙把他拉住,小聲說:“剛才提醒你要留神,在這樣七少要生氣了。”


    “七少才不會為了這個生氣呢。”圖虎翼雖這麽說著,還是看了看前麵走著的陶驤。陶驤似完全沒有聽到他們說的話,但是他身旁的靜漪卻轉迴頭來看看他們幾個——比起他們幾個平時戎裝的英武,這樣便裝打扮更瀟灑,都是風度翩翩的青年……隻有那圖虎翼,嬉皮笑臉的,不太把這個場合當迴事兒的樣子,倒也挺可愛。她微笑了下,說:“不知道八妹的同學是不是喜歡跳舞的?我記得岑參謀舞跳的很好。”


    她這麽說著,陶驤便看了她一眼。


    帽上垂下的麵紗遮著她的臉,朦朦朧朧間隻能看到她臉上大體的輪廓,露出白皙嬌嫩的下巴……他覺得她這會兒是在笑著的,而且笑的有點……賊兮兮的。


    他也迴頭看看那幾個侍從,見他們被他看的拘謹,也不敢東張西望,這齊整整的樣子,倒也很看的過去。


    剛被靜漪這樣迴頭一望的圖虎翼等人早安靜下來。陶驤一看他們,他們卻覺得緊張。等前麵校方的接待員請他們入內,他們便更無暇說笑了。因為早收到報告,接待員通知了裏麵,有位副校長便親自出來接待陶驤一行。


    岑高英見陶驤夫婦在和副校長交談,才把眼鏡戴上。瞬間又迴複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微笑著跟在後頭走。圖虎翼輕聲說:“讀書人就是讀書人,瞪眼也瞪的和人不一樣。”這迴是馬行健實在忍不住了。他平時是極內斂的人,本來憋笑憋的已經很辛苦,圖虎翼板著麵孔說這兩句話,不知為何更讓人想笑。圖虎翼怕他笑的厲害招來陶驤注意,忙拉著他往一邊去,邊走還邊說:“反正你既不是相看人、也不是被人相看的,跟我去茅房把。”


    馬行健的確沒這心思,就跟圖虎翼往後走,邊笑邊走。因為今天這場合,不止陶驤來,還有很多畢業生家長也是本地頭麵人物,因此裏外的警戒是早布置好了的。他們幾個是近身侍從,按說是該不離左右的。馬行健見岑高英和幾個侍從都在,恰好岑高英迴了下頭,他便指了指茅廁的方向。岑高英點了下頭。


    “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就非說出來。”馬行健低聲笑著。


    圖虎翼翻了個白眼,說:“老岑那樣的酸秀才,隻會冒酸,扭扭捏捏。要我說,看上哪個,綁了迴來……”


    馬行健笑著說:“綁了來,你說的容易。逄敦煌看上誰,也不是說綁了去就綁了去。”


    “那是他。早前他那幾個把兄弟,哪個不是這樣。”圖虎翼急著往茅廁跑,馬行健走的慢些。身旁有人經過,撞了他一下,那人說了聲對不住就急匆匆地走開了。馬行健走了兩步,發覺不對,一迴身,那人卻不見了。他頓時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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