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拉趴在窗戶邊,默默地看著艾瓦德和其他的孩子離開,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不過想到一會兒母親也離開後自己就能出去,心裏就變得好受了一點。


    “辛德拉,你今天就好好在家,不許出去玩,反省一下你自己的錯誤,知道嗎?”


    瑪吉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準備去農田裏幫忙。


    “知道了。”


    等到母親背著簍子離開院子,辛德拉就從毫不猶豫地離開讓自己不開心的房子,向著山上一路小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周圍再次出現影影綽綽的可怕陰影,辛德拉不敢迴頭,隻能一路向前。


    穿過幽深的雲杉木林一路向上,辛德拉沿著小徑爬上山崖,看了一眼村裏人花費了不少功夫建造的神扉(類似於霓虹鳥居),不由得鬆了口氣。


    每次隻要穿過這個神扉,那些徘迴不定的陰影就會遠離自己,聖柳帕斯沃總會幫自己驅趕那些鬼魂。


    在這個村子裏,帕斯沃是唯一不會欺負她,還會幫助她,分擔悲傷的朋友。


    一般而言她也不會對帕斯沃分享苦悶的事情,因為她知道,分享苦悶意味著讓別人和自己一起不開心。


    聖柳帕斯沃就在山崖邊生長著,這是一棵高達十五米的巨型柳樹,每一個夜晚,聖柳的綠色柳條都會散發出美麗的金色熒光,樹上生活著許多鳥兒和小動物,有時候辛德拉也會與樹上的小動物說說話。


    “帕斯沃,我又來找你了。”


    來到了讓自己放鬆下來的‘秘密基地’,辛德拉的臉上也有了幾分笑容。


    她不願意述說自己昨天受到的責備,即便帕斯沃從來都沒有跟她說過話。


    “我昨天晚上在窗邊看到了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帕斯沃,我想到了村裏人講的一個傳說,


    那是在很遠很遠的另一片土地上,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那座山峰比龍脊山還要高,是最貼近星星的地方,


    從那座山峰的峰頂可以直接走到星星上,前往星星的世界,


    我雖然沒有去過星星的世界,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沒有任何憂愁煩惱,每天都能快樂生活的地方……


    就跟普雷西典的魔法花園一樣,那裏一定也有很多魔法花圃,吃不完的龍桃,喝不完的甜奶……或許……或許我還能交到一個真正的好朋友……


    帕斯沃,你說,我能不能爬上那座山峰,前往星星的世界?”


    一陣微風拂過,聖柳的枝條輕輕搖曳著。


    沒指望一棵柳樹能開口說話,雖然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辛德拉也當搖曳的枝條是在對自己點頭


    “如果我真的長大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星星的世界嗎?”


    這一次沒風,靜謐的柳條並未擺動,辛德拉有些失望,她覺得自己被拒絕了。


    小姑娘雙手合十,一臉哀求地跪在地上再次發出請求。


    “要不然你再考慮一下?你也知道我隻有你一個朋友,我誰也不想帶著,不想帶爸爸,不想帶媽媽,不想帶哥哥艾瓦德,我隻想帶你走。”


    柳樹還是沒動靜,這次辛德拉隻能放棄了自己小小的心願。


    她唯獨不想讓帕斯沃失望,因此她隻能選擇換一個有趣的話題,辛運的是,為了今天的會麵,她積攢了很多話題。


    “我聽說普雷西典有一個巡演的馬戲團,這個馬戲團裏有一個很厲害的小醜,我好想去看看呀,不止是看看馬戲團的表演,還想看看馬戲團誕生的地方,


    那裏好像是叫……皮爾托瓦夫?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


    我聽大人說,那裏跟我們村子完全不同,到處都是潔白高大的房子,


    在皮爾托瓦夫還能看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大橋,在大橋上能看到一條很寬很寬的河,這條河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大船走來走去,好想看看呀。”


    聖柳帕斯沃自然不會做出任何迴應,辛德拉卻也不氣餒,隻是還沒再次開口,一陣清風吹過,她瞪大眼睛,隻因她從風中聽到了從未聽到過的天籟之音。


    不是尺八,不是柳葉,也並非葫蘆、樂琴和皮鼓,而是一種從未聽聞過的樂器音調,她不懂這首陌生的曲子到底有多好聽,她卻從中聽出了憂鬱和思念,以及壓抑在靈魂最深處的綿長的痛。


    隻一瞬間,她便沉醉在了這段天外音符之中。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悠揚的音符越來越近,異世界的口琴曲目傳遍山崖,卷向遠方的雲彩,


    聖柳帕斯沃上,諸多小動物和飛鳥搖頭晃腦地探出頭來,和呆呆的辛德拉一同看向來人的方向。


    那是一個騎著白色駿馬的旅人樂者,一身精致典雅的少年背著一個小包袱,白袍如同白雪一般澄澈幹淨,


    少年的年齡不過二十,五官如凋塑一般立體精致,麵容如風信子一般,溫柔中又隱藏著幾分無名憂鬱,


    一頭烏黑濃密的短發隨著清風微微搖曳,少年旅人手捧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樂器悠揚地吹奏著,如同從畫卷中走出來的精靈一般俊美,


    想不到‘仙氣飄飄’這個異世界的詞語,小姑娘隻能想到最質樸的詞語來描述自己所見到的美景。


    這是一個來自於星星那邊的人。


    一曲吹完,山崖邊還保持著剛才的靜謐,辛德拉這才迴過神來,小心地躲在聖柳帕斯沃的後麵,隻露一個小腦袋出來,警惕地盯著少年。


    少年顯然也注意到了躲在樹後的小姑娘,在目光接觸的幾秒裏,少年隻是柔柔地笑了笑,如同人畜無害的羔羊。


    沒有說話,少年從馬兒的背上跳下來,輕撫了幾下後,任由沒有轡頭和韁繩的馬兒四處行走。


    注視著未受束縛的自由馬兒,辛德拉有些羨慕。


    幾步來到山崖的一側,少年緊靠著柳樹坐下,在辛德拉緊張的注視中,少年再次拿起口琴。


    這一次少年選擇了天空之城。


    並未發覺到任何敵意,辛德拉稍稍放下了心裏的警惕,在距離少年五米之外的地方坐下,抱著雙膝,與少年一同眺望著山崖下的雲卷雲舒。


    待到第二曲結束,少年就放下了口琴,隻留靈魂蕩滌一清,忘記所有煩惱的辛德拉還依依不舍地流連在最後的音符中無法自拔。


    “這首曲子叫天空之城,來自於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我再也抵達不了的地方。”


    輕撫著手裏的口琴,來斯特沒有看向辛德拉,隻是對著藍天白雲輕歎一聲。


    “現在那個地方留給我的東西不多了,一把琴,幾首曲子,無數個夜晚,僅此而已。”


    不知道樂者的話是不是說給自己聽,辛德拉小心地看著來斯特,顯得有些猶豫。


    很遠很遠的地方,這個來自於星星的男人是迴不到自己的家鄉了嗎?


    “對於吹奏者來說,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有一個能聽懂自己的觀眾,小妹妹,謝謝你願意聽我完整地吹完這首曲子……”


    打開包袱翻了翻,來斯特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班德爾水果糖,對著辛德拉笑了笑。


    “我沒什麽好東西能送給你,隻有幾塊水果糖,要吃嗎?”


    從未體驗過這種溫馨的感覺,辛德拉既不願意讓眼前的好心人失望,也不願意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就挑了兩塊在手中,給來斯特留下一塊。


    “這一塊你吃。”


    “好。”


    毫不猶豫地把辛德拉留下的糖剝開放進嘴裏,來斯特用簡單有效的舉動獲得了辛德拉的信任感。


    照貓畫虎地把糖放進嘴裏,葡萄味水果糖讓辛德拉瞪大眼睛,長這麽大,她從來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你……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來斯特,小妹妹你呢?”


    猶豫了一下,辛德拉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辛德拉……來斯特大哥哥,你從哪裏來啊?”


    用手指指向西邊,來斯特輕聲道。


    “走到這片土地的盡頭,跨過汪洋大海,再過幾十個日月,就到了我出發的地方。”


    “那真的好遠好遠啊,我,我都沒出過村子,也沒見過大海,大海是藍藍的水嗎?裏麵是不是有許多許多魚?”


    “是啊,大海就是無盡的水,是每一個航海家都渴望征服的困難,一艘小船,一個風帆,再加上一個勇敢的靈魂,總會在無數次失敗中創造一個口口相傳的奇跡。”


    “那,來斯特大哥哥為什麽要來這麽遠的地方啊?”


    “當然是為了見一個人……”


    似乎是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彼此,又像是最陌生的熟人,辛德拉逐漸放開心扉,認同了名為來斯特的少年。


    小女孩把自己留給聖柳帕斯沃的話題送給了來斯特,來斯特也把自己無盡的故事分享給了小姑娘,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卻也讓辛德拉有了大開眼界的震撼感。


    畢竟,沒有什麽故事比親身經曆者的述說更真實的了。


    對於辛德拉來說,在來斯特這裏,她第一次有了交到好朋友的感覺,這種感覺比不會說話的聖柳更加真實,來斯特給的每一次正反饋都能讓她開心好久。


    她終於明白,之前和聖柳帕斯沃的悄悄話都是在自欺欺人。


    抬頭看了一眼日頭,來斯特不得不中斷辛德拉興致勃勃的話題。


    “辛德拉,時候不早了,現在還不迴家,你的爸爸媽媽會不會擔心你?”


    知道除了自己的哥哥外中午沒人會迴家,辛德拉直接搖了搖頭。


    “我的媽媽去農田裏幹活了,爸爸則上山伐木,家裏沒人,迴去也沒意思。”


    點點頭,來斯特又從包袱裏摸出兩個蘋果。


    “要吃點水果嗎?”


    “嗯!”


    從地上站起來,辛德拉這一次直接坐在了來斯特的身邊,挨著來斯特的位置,也靠在了柳樹上。


    接過蘋果,徹底沒了戒心的小辛德拉咬了一口。


    “好甜~”


    “蘋果是在班德爾城采的,班德爾城不在這個世界,而是在一個由魔法元素組成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生活著許多毛茸茸的小精靈,或許你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大陸上的人都稱唿他們為約德爾人。”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和來斯特口中的大海,冒險,風帆與彼方世界一樣,辛德拉一瞬間就對班德爾城充滿了興趣。


    “我聽說過約德爾人,聽說他們總是會給別人帶來災難。”


    “在大人眼中是災難,可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次小小的冒險而已,


    約德爾人就像是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他們沒有憂愁煩惱,沒有爾虞我詐,每天都為自己的小小目標而努力著,快樂著,


    通過努力從高大的樹上采到一顆蘋果就能讓他們開心好久……


    辛德拉,這個世界上隻有長不大的孩子是最幸福的,當小孩子有一天意識到自己長大的時候,往往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每一次成長,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聽著來斯特口中的話,辛德拉忽然打消了之前渴望長大的念頭。


    鼓起勇氣看向來斯特,辛德拉輕聲道。


    “來斯特,我,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是了,我們能一起坐在樹下聊天,一起眺望遠方,一起分享快樂,這就是朋友,如果一個朋友天天分享他的苦悶,讓你感到不快樂,那一定不是合格的朋友,


    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留給別人,這就是朋友的真正含義。”


    扭頭看了一眼聖柳帕斯沃,辛德拉暗自道歉。


    為帕斯沃倒了那麽多苦水,她還真是一個不合格的朋友。


    難怪帕斯沃一直不願意理會她。


    看了一眼徘迴在附近沒有自己跑掉的駿馬,辛德拉想到來斯特的旅人身份,忽然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她還想聽更多的故事,還想聽更多的曲子,還想吃更多好吃的東西。


    她不想來斯特走。


    “來斯特,你會離開這裏嗎?”


    自然不會看不出辛德拉的期待,來斯特輕聲道。


    “會啊,這裏本就是我旅途之中的棲息之地,或許明天,或許未來的某一天,當這個地方沒什麽值得我留念的東西,我就會再次踏上旅途,去其他地方。”


    “那……你能帶我走嗎?”


    來斯特直接愣住,


    才不到一天就要跟自己走,


    小辛德拉這麽缺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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