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奧莉安娜抵達地溝區的時候,到處都是爆炸殘留的瓦礫和碎石,戰鬥肆虐之後的彈痕和地上的血跡一樣多,少女甚至可以在廢墟之中看到某些死狀極慘的屍體。


    一想到或許在剛剛不久前,這些冰冷僵硬的屍體還是會說也會笑的活人,奧莉安娜就覺得有些惡心。


    果然如父親說所,祖安危險的不僅僅是泄露的毒氣。


    察覺到了奧莉安娜的惶恐不安,執法官格雷森對同僚點點頭,來到少女身邊站定,凝視著被子彈穿破顱骨的屍體,執法官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奧莉安娜小姐,這可是皮城很難看到的祖安特色,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你有什麽想法?”


    “格雷森警官,我……我不知道……”


    奧莉安娜麵罩之下的眸光有些彷徨。


    “我聽說祖安也在執法官的管轄範圍之內,我隻是覺得,按照議會製定的法律,這些祖安人至少應該先接受審判,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吧?”


    盲目的信奉議會所製定的法律並奉之為真理,每一個皮爾特沃夫人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如此,管理者總是需要失去血性的人民,這樣才能從溫順的羔羊身上擠奶抽血。


    作為規則守護者的一員,格雷森卻知道,無條件的遵守規則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有的時候還會引來惡果,


    畢竟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掌握在優雅的禮儀和真摯的道理手中,隻有像諾克薩斯人那樣崇尚榮耀和暴力,才能擁有進取之心,才能讓自己不受別人欺負。


    所以格雷森從來都不像大部分同僚那樣看不起祖安,她總覺得,皮城人失去的血性流到了祖安人的身體裏,如果有一天諾克薩斯不再通過半殖民的方式來汲取皮爾特沃夫的血液,那更大的可能是祖安人站了出來選擇反抗,而不是已經被更強者馴化的皮城人。


    毫無疑問,善良且天真的奧莉安娜此刻所表現出的不適應符合大部分皮城年輕人第一次見到死屍的預期表現。


    格雷森其實並不喜歡給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講述這個世界的黑暗麵,確切的來說她很討厭這種毫無意義,且容易讓人覺得自己別有用心的舉動,可有時候她也會覺得,自己多說兩句或許能幫到一些真正熱愛這兩座城市的年輕人。


    皮爾特沃夫和祖安不應該非黑即白,而是應該融入彼此,皮城人需要適應祖安的黑暗,而祖安人也可以享受皮城的光明,跳脫出彼此的矛盾,著眼於更遠處的世界,雙城會爆發更加璀璨的光輝。


    若是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一點,她也就沒白穿上這身執法官的警服。


    “法律並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從我拿起步槍的第一天,我就明白我身上這套屬於執法官的製服意義重大,


    它不僅賦予了我拿起步槍保衛人民的權力,還賦予了我向更弱者施加暴力的權力,如何行使我的權利全在我自己,


    議會可以決定我是否有資格持槍,卻無法每時每刻都控製我的思想,在議會和執法局看不到的地方,槍膛裏的子彈可以輕易奪去別人的生命,


    所以我的手指每一次摸到扳機都會猶豫,要不要把子彈打出去,子彈殺死的人,是不是罪無可恕,我最無法容忍的事情就是奪取無辜者的生命,隻要有半分可以用語言結束紛爭的機會,我都不會選擇開槍。”


    說到這裏,格雷森指了指淒慘的屍體。


    “在祖安遭受災難的時候,這些暴徒選擇了對同胞下手,他們為了財富成為蝗蟲,吸的卻是祖安人的血,說真的,如果他們放下武器選擇投降,從容接受自己的過錯,我或許還能高看他們一眼。”


    奧莉安娜驚訝地看著聲音平靜的格雷森,她一直以為這是一位溫柔的執法官女士,而現在,這位女士卻表現出了比寒冬還要淩冽的氣場,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的糅合在略顯魁梧的身軀之中,讓奧莉安娜本能覺得,這話並非是謊言。


    “審判對於這些混蛋來說比死亡更可怕,因為審判為他們帶來的是毫無遮掩的羞愧,一個喜歡作惡的人最恐懼的就是把自己的惡行暴露在陽光下,被其他人投以憎惡的視線。


    既然做了這些事情,無論是皮城還是祖安,對於這些人來說,都已經沒有了容身之所,所以他們寧願舉起武器,在執法隊的警告中,痛快的死在這裏,一了百了。”


    說到這裏,格雷森卻是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道。


    “如果這些人還活著,恐怕會比執法隊還要關注你的動向……姑娘,在為這些壞人考慮處境的時候,你更應該慶幸現在可以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裏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我明白了,抱歉……”


    奧莉安娜終於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格雷森輕拍少女的肩膀。


    “去吧,我們有我們的工作,你也有你的工作,活著的人,總是要為活著的人服務的,無論做什麽事情,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


    正如預料之中一般,身上過於華貴的服飾與地下城市格格不入,非要用比喻來形容的話,或許在大部分祖安人眼中,自己就是一隻在虎籠裏不合時宜開屏的花孔雀。


    被執法官保護著一路走來,戴著麵具的萊斯特都在觀察每一個路人的視線,解讀著祖安人對諾克薩斯的情緒,他看到了許多畏懼,更多的卻是躍躍欲試,而這堪稱是冒犯的神色他卻根本沒辦法在皮城人的眼中看到。


    桀驁不馴也好,目中無人也好,祖安終歸有著自己的特色,至少敢跟高高在上的諾克薩斯人甩臉色。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值得讚歎的勇氣。


    如果能把爛泥扶不上牆的渣滓濾掉,在這個黑綠色的大染缸裏,挑出來的絕對是軍中硬漢,從這方麵來說,野蠻的祖安其實比文明的皮爾特沃夫更適合諾克薩斯這個鐵血帝國。


    隻是他可沒心思在糞坑裏淘金,不過若是扶持一個順眼的家夥整合祖安的資源倒是不會廢什麽功夫……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處小巷口,路邊搖搖晃晃地聚集了二三十個人,不經意間把連同萊斯特在內的五個人包圍起來。


    如同試探著什麽,人群中忽然有一個祖安人對著萊斯特的方向吐出口水,一臉不屑。


    “呸!野蠻人的走狗!就喜歡給諾克薩斯人舔屁股!”


    “不長眼的混蛋!我現在懷疑你意圖襲擊執法官!舉起你的雙手站出來!告訴我是誰指使你來的?別讓我警告你第二遍!其他人不想死的話,就地散開!”


    一旁早已察覺到不妙的執法官皮埃斯特憤怒地抬起槍口,對準了毫不示弱的祖安混混,試圖嚇退眼前的這群亡命徒。


    其他執法官也紛紛上膛,看著包圍自己的人群一臉緊張。


    聽著皮埃斯特毫不客氣的話,吐痰的祖安人直接開罵。


    “去你媽的!兄弟們,這群披著皮的狗東西說是來幫助我們祖安人,其實是帶著他們的主子來我們的地盤上耀武揚威來了!


    怎麽著?光讓皮佬給你們當狗還不滿意?還想把祖安也變成你們的狗場?


    我告訴你!既然來了這裏,不把話說清楚,誰也別想離開!”


    話音落下,祖安人就從背後拿出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其中最具有殺傷力大還是鐵砂土炮和小型手弩。


    執法官武器雖好,卻雙拳難敵四手,一旦開戰根本討不到好處。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行動,糾集一群亡命徒為的是留下看起來就十分有價值的諾克薩斯貴族,已經無法用膽大妄為來形容,想要謀取的利益絕對比在場的所有人命加起來都大。


    萊斯特其實很想知道,若是眼前的這些祖安混混知道自己搶的是諾克薩斯帝國的皇帝,會是作何感想。


    “放下武器!不要逼我說第三次!阿爾瓦!博倫特!他們要是再敢上前一步就直接開槍!”


    “……是。”


    感受到生存壓力的皮埃斯特再次發出警告,卻有一些色厲內荏的意味,不過手中的毛瑟步槍還是稍稍壓製了一些祖安亡命徒的氣勢,讓慢慢包圍五人的人群腳步微微一頓。


    就在進退維穀的時候,萊斯特卻是拍了拍皮埃斯特的肩膀,從四個執法官的保護中走出來。


    “李先生,您就待在我身後,我……”


    “在他們能安然無恙地靠近我不到十米的時候,皮埃斯特先生,你的工作已經失敗了,既然你不能保護我,那麽我躲在你的身後又有什麽意義?還是說,你覺得我會讓你來決定我的生死和去向嗎?”


    “李先生,我……”


    “記住了,以後碰到這種情況,要是隻想嚇走對方,就早點向天上開一槍尋求支援,這樣拖時間也有意義,而不是用言語進行威脅,威脅對真正的亡命之徒可沒有用,反而會暴露你內心的恐懼,失掉分寸,讓別人更好的威脅你。”


    萊斯特的聲音既不高也不低,每一個字都傳到了祖安人的耳中,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全放在了出頭的諾克薩斯貴族身上。


    明明是很平淡的話語,包括執法官在內的所有人卻產生了沒有由來的寒意。


    “要是對方並沒有選擇退讓,而你又決定不會退讓,那就在對方逼近之前用槍打說話者的腦袋,誰說話就打誰,在死之前,爭取多殺幾個人,亡命徒有時候並非是真的不懼死亡,沒有把刀子捅進一個人的身體裏,你很難分辨的清一個人是否是真正的亡命徒,


    四個人四條毛瑟步槍,彈倉裏能裝八發子彈,不需要換彈,一個熟練的槍手一秒鍾一槍,若是運氣夠好槍法夠準,說不定能一個人不死把敵人都殺光,如果同伴死了,就用同伴的屍體做掩體繼續射擊,不惜代價地戰鬥。


    要記得發揮武器的優勢,別讓用來殺人的步槍變成嚇唬人的燒火棍。”


    如同置身事外一樣,萊斯特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批評著四位執法官,時至此刻,四位執法官卻似乎忘記了麵對死亡的恐懼,隻覺得羞愧難當,恨不得馬上抄起步槍跟敵人拚個你死我活。


    一眾祖安亡命徒卻覺得有些詭異,這人怎麽張口殺人閉口拚命的?難道不知道現在這裏誰是老大嗎?搞的好像現在他才是老大一樣。


    “所以,放下槍吧,你們保護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說完,萊斯特也不管身後四個有些茫然的執法官,獨自上前走向祖安亡命徒,這個時候,另一個藏在人群之後的蒙麵人笑道。


    “看來這位喜歡虛張聲勢的諾克薩斯貴族少爺是準備跟我們走一趟了?看來帝國佬還是很有眼色的嘛,要是你能乖乖聽話的話,說不定就不用吃什麽苦頭,我們隻圖財。”


    萊斯特卻是笑了笑,沒接死人的話茬,更不屑於親自去調查是誰策劃了這場膽大包天的綁架行動。


    “拋開環境汙染不談,我個人其實很喜歡祖安的氛圍,昏暗的光線總是給人一種熱情好客的感覺。


    既然諸位用祖安人都方式向我打了招唿,那麽我也應該以禮相待,用諾克薩斯人的方式跟諸位打一聲招唿,免得別人覺得,諾克薩斯人失了禮節。”


    話音落下,萊斯特的手已經搭在了一個祖安壯漢的手腕上,手腕一翻,關節斷裂的聲音與刀尖入體的聲音同時傳來,壯漢手裏的刀子已經落在了萊斯特的手中。


    ‘噗通’一聲,壯漢的脖頸多了一個止不住的血窟窿咕咚咕咚往外冒血,時至此刻,祖安人才反應過來人畜無害的帝國貴族公子已經殺掉了己方的一個好手。


    在驚異的怒吼中,擺開架勢的萊斯特壓低身體,如同一隻獵豹衝入人堆之中,手中的匕首如毒蛇吐信,貪婪地索取著生命,手忙腳亂的祖安人哪見過這副陣仗,一時間竟是連衣角都摸不到就多了一地屍體。


    “最後教你們一招,如果敵眾我寡,拉不開距離的話,就殺進去。”


    四個執法官愣愣地看著壓迫自己的祖安狂人眨眼間就化作血肉地獄的一部分,手裏的步槍跌落在地上猶不自知,仿佛這個世界之中就隻有那一道惡魔一般的身影,無情地收割著凡人的生命。


    然後他們就明白了,為什麽那些高高在上的議員真的願意給帝國當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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