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晴。


    含元殿,太子石重偉端坐在高座之上,親自主持殿試。


    俯視著殿下一片寶藍色的新衫,大殿內沙沙筆聲有如蠶食桑葉,石重偉有種農人收獲時的心情,這些舉子如同田裏的莊稼,每三年收割一批充實朝堂。能踏進含元殿都是讀書人中的幸運兒,一張張興奮的臉孔在奮筆疾書,希望能名列前茅,被太子看中,從此踏上青雲途。


    三百三十六位貢士,有真才實學占絕大多數,就是那些買通關節的人也不見得就是庸才。項凱捷走的是司務太監唐文忠的門路,但他苦讀多年,得明師指點,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在今科舉子中頗具聲望。


    殿試是一道策論,“朝庭邊境不寧,試詳言安國全軍之道”,這是天子石方真親自擬定的題目。兩天前,石重偉攜皇孫石守盛前往雁山別苑朝覲,隱約向天子提及今科京中的流言,風從何起石方真心中有數,但他實在無力過問。心不在焉地聽著石重偉陳奏,目光時不時地落在孫兒石守盛身上,皇後王娘娘“心肝寶貝”地叫著,一臉溺愛。


    等石重偉說完,石方真讓劉維國將早已擬好的題目交給太子,叮囑道:“掄才大典乃國之大事不可疏忽,朕知道這中間有些弊處,這是千年以來的積弊,朕不怪你,但其間的輕重你要善加把握,不能為了籠絡臣子而讓天下試子以為科舉不公,失了讀書人的心江山便要不穩。”


    吃罷晚膳方才迴歸,在山腳處遇到司務太監唐文忠,唐文忠笑眯眯地上前給石重偉和皇孫石守盛行禮,石重偉感覺這老太監像是專門在等自己。宮中四大太監,石重偉與劉維國最為親近,其次是唐文忠,畢竟唐文忠是司務太監,管著宮中的大小雜事,太子也免不了跟他打交道。


    每屆科舉唐文忠都要夾帶兩名舉子的事石重偉知道,這個一身肥肉滿麵諛笑的老太監拚命攬財,這次不知道又將兩個名額賣了多少銀兩。石重偉暗自皺眉,不用問,這老家夥是準備直接撞自己的木鍾了。


    “老唐,你是越發地心寬體胖了,難為你跑上跑下地伺候父皇。”石重偉不無譏諷地道。


    唐文忠心裏一沉,天子病重他落個心寬體胖的評價,那就該殺了,太子語氣中分明流露出對自己的不滿,哪裏得罪了他。唐文忠知道天子病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若是太子對自己有所不滿,即位後自己怕難以善終。這段時日他盡力討王皇後的歡心,就是想萬一天子駕崩能央了娘娘迴家養老,實在不行舍些財物總比到皇陵守墓強。


    “殿下,老奴在別苑伺候萬歲,有些小事要向太子稟報。”片刻之間唐文忠已經有了主意,挑著楚安王前來覲見以及黃淑妃的事跟石重偉說了說,石重偉靜立細聽,果然很感興趣。


    等唐文忠說完,石重偉笑道:“老唐,你是宮裏的總管,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你去,父皇在雁山別苑靜養,小事不要驚擾他,有什麽事不妨派人到東宮送信,孤自然忘不了你的忠心。”


    唐文忠


    暗抹把冷汗,看來這一劫算是渡過去了,心中正躊躇要不要向太子說說關照一下項凱捷和艾鑫,繼子唐昌富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兩人,兩人都願意多加銀兩取得好名次,這讓唐文忠有些後悔,自己給的價是不是低了些。


    石重偉先笑道:“老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妨說說,孤若能辦到,便答應你了。”


    唐文忠大喜,這是太子給自己的迴報,有好處不要可不是唐文忠的個性,當即靦著臉把兩個名字報給了太子,笑道:“太子爺,這兩人是老奴的親戚,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對忠心耿耿,要不然老奴也不敢向您薦才。殿下,老奴看過這兩人的文章,可都是前十的棟梁之材。”


    石重偉心中暗哂,唐胖子不過粗通文墨,他能看懂文章的好壞?前十的棟梁之材,嗬嗬,唐胖子的心倒是不小,不知道這前十的名次被他賣了多少銀子。唐胖子這幾十年攬財無數,宮中太監宮女恨他恨得牙癢,要不是父皇顧念舊情,這司務太監的位置他早就坐不住了。石重偉心想,要是能將唐文忠搜羅的財物收繳,倒是能解朝庭的一時之急。


    左側第二排第三個位置,便是項凱捷的座位,石重偉的目光在這個奮筆疾書的年輕舉子身上掠過。從雁山別苑迴到東宮後,石重偉特意讓禮部將會試時名列前二十的人考卷呈來,居然就有項凱捷的名字。


    看過項凱捷的答卷,石重偉暗自嘉許,不光文章寫得好,詩不錯,字也寫得好,確實有前十之才。最讓石重偉滿意的是項凱捷的名字,凱捷,好兆頭,今年倒黴事不斷,若是項凱捷殿試發揮得不錯,不妨用這個名字衝衝喜。”


    …………


    五月十七日,文華殿。


    禮部尚書薛授仁呈上今科殿試成績,並將殿試前十的文章呈上,按照慣例,當由天子圈出前三名,也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郎。今科名次天子有旨,由太子替為圈定,實際上是石方真有意為太子立威,拉攏今科取中的舉子,這些人將來會成為太子執政的忠實擁護者。


    石重偉的目光在名單上掃過,前十的名字中赫然有“項凱捷”,也不知是這個項凱捷真有本事還是買通了閱卷的大學士。石重偉首先拿過項凱捷的考卷閱看,項凱捷在文中“……倉廩空虛,財用不足,則國毋以固守……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令輕則君卑,君卑則國危……凡兵之勝也,必待民之用也,而兵乃勝;凡民之用也,必待令之行也,而民乃用……”項凱捷這篇文章說到石重偉的心裏去了,要想國家安定,在於尊崇君權,嚴明紀律,百官聽用,軍隊令行禁止,君王的旨意得到貫徹,這樣才會國富民強,才能成就王霸之業。


    “好”,石重偉讚道,拿筆在項凱捷的文章上劃了個圈,草草看了看其他幾人的文章,圈了靈州舉子管文華為榜眼、辰州舉子馬鳳起為探花,這位馬鳳起是毛華誠的弟子,毛華誠此次身為會試主考出了不少力,石重偉自然要有所迴報。李東鴻也在前十的名列,石重偉想了想將他放在第六


    。


    五月十九日,金榜貼出,永昌城大嘩。三百三十六名貢士之中前五十名幾乎都出自權勢人家,榜單之下憤聲大作,有舉子揚言到去敲登聞鼓告禦狀,有人沮喪地道:“禦試乃是太子親自主持,去向誰告狀,認了吧。”


    旁邊看熱鬧的老百姓不怕事大,七嘴八舌地評論上榜單上的人物誰是哪位侯爺之侄,哪個是伯爺後人,哪個是世家子弟,越說那些寒門學子越發氣憤。


    項凱捷身為狀元郎,他的身份自然很快被人知曉,官宦子弟,書香門第,相比其他權貴來說似乎不算什麽,總算讓那些舉子們稍存安慰。


    項凱捷得知自己高中狀元之後,整個人都懵了,雖然他曾多次夢到得中狀元的場景,但當報喜人將喜帖送到他手中時,還是像個傻子般隻得道“嘿嘿”直樂,身邊帶的管事機靈,掏出銀子打發報喜人,安排酒席答謝那些前來賀喜、前來搭訕的人。


    暗衛府衙,黃喜得知項凱捷得中狀元,忍不住笑起聲來,輕聲自語道:“天助我也,唐文忠死期不遠矣。”


    連升客棧,項凱捷春風得意,禮部官員通知他明日卯時前往含元殿,參加金殿唱名大典,接著便是遊城誇官,在京城百姓的夾道歡唿中盡享尊榮。


    楚安王府,石重傑看著榜單冷笑,道:“皇兄賣得好大人情,這科功名全都賣與了權貴子弟。這個項凱捷,四萬二千兩銀子就買個頭名狀元郎,好買賣。”


    黃喜輕聲道:“這個項凱捷走的唐公公的路子,唐公公是萬歲爺的身邊人,太子給他麵子,不能不防啊。”


    石重傑心中暗凜,司務太監掌管著宮中大小事宜,宮裏有什麽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他與太子勾結在一起,那母妃在宮中就得不到任何消息,而且一舉一動都會傳到太子的耳朵中。劍眉暗起,石重傑殺心立起,唐文忠不可留。


    黃喜動這番手腳就是意在唐文忠,不動聲色地道:“太子利用這次科舉拉攏官員,王爺若無任何反映恐怕臣民們會失望。”


    沈文清也道:“不錯,王爺應該振臂疾唿,讓那些觀望的臣子、失望的舉子、普通的百姓看到王爺的凜然正氣。”


    黃喜道:“我會讓人暗中將項凱捷等人舞弊之事透露出去,在京中形成風議。張長林等人尚在京中,不妨讓他們到禦史台出告,讓黃大夫出麵奏明天子,查明實情。”


    這批舉子中有幾個是楚安王府的人,沈文清道:“明日金殿唱名,文武百官齊聚,王爺不妨前去觀禮。屆時金殿之上,讓周重瑞等人鳴不平,王爺趁機主持公道,然後到雁山別苑麵聖,將此屆科舉的弊情告訴天子,順便把唐公公的事向萬歲說上一說,唐公公既然倒向太子,便講不得情麵。”


    石重傑有些猶豫,道:“父皇病體沉重,前去驚攪或有不測。”


    沈文清急道:“事急矣,如果讓太子與唐公公串通一氣,王爺將與雁山別苑隔別,與其束手就擒,不如爭個魚死網破。”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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