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偉最近有點煩,平日憐愛的清陽郡主在他身旁嬉戲都感覺吵鬧,憐夕查顏觀色,見太子眉頭不展,找了個借口拉著女兒走了,殿內安靜了下來。


    京城中發生的議論自然傳到了他的耳中,理匭監每日呈報的摘要都有厚厚一疊,大部分是舉告此屆科舉不公的。


    石重偉有些喪氣,此屆科舉是他一手經辦的,為了拉攏一些臣子,開的口子稍大了些,不過今科錄取的人數也加了數十人,總體上取中的舉子並未減少。會試榜單給父皇看過,父皇也默許了,對自己罷黜孫思賢、張長林等人也沒有說什麽,可是京中議論不休,輿論於己不利。


    京兆尹和龍衛暗衛的奏報詳細記錄著這些街頭巷議,多是些捕風捉影的謠言,謠言有真有假,傳謠的人顯然對實情並不了解,隻是人雲亦雲。張長林等人每日聚集告狀,要禮部複核考卷,將結果公布,著實惹厭,石重偉眉頭緊鎖,張長林、田豐亮等人的背後有楚安王府的影子,顯然石重傑在利用此事做文章,自己是不是該派人把張長林和田豐亮抓起來,殺雞儆猴,京中的風議或許會早些消失。


    一道厲閃在窗外耀過,石重偉一驚,從沉思中迴過神來,心神難寧,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站起身在殿內走了幾步,石重偉想找個人聊聊,首先想到的是程明道,此時已是酉正三刻,程明道應該迴家了,此刻文華殿隻剩下當值的官員,石重偉立住了腳。殿外狂風撕扯著樹枝,發出陣陣怪嘯,隱約聽到太監、宮女的喊聲,他們在將鳥籠、花草搬進屋下簷下,以防被暴雨打壞。


    殿中有些氣悶,石重偉步出大殿立在廊下,狂風吹得衣衫獵獵,天空中烏雲翻滾,心中頗不寧靜。自打漠北兵敗的消息傳來他心中就如同蒙上了烏雲不見晴朗,好不容易江安義送來會野府解困的消息又被科舉的烏雲蓋上,難怪父皇總說為君不易。


    前段時日因江安義之事與楚安王相爭,楚安王的勢力著實不小,朝堂上不少大臣明裏暗裏地幫著他說話,幾乎可以跟自己抗衡了。正是看到危機,自己才會急著利用科舉拉攏朝臣,這樣做是拔苗助長,可是父皇病重,萬一有個好歹,自己要防著楚安王做亂,要在朝堂上壓住他的聲音。


    一片樹葉被狂風帶到衣服上,石重偉伸手拂去,歎了口氣,腦中閃過幾句話: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逝人傷;唯以心相交,淡泊明誌,友不失矣。自嘲地笑了笑,身為太子哪裏有朋友,李敬玄、柳逸興、王知行等東宮伴讀簇擁在自己身邊,無非是想著將來自己即位能為自己、為家族謀取好處,而自己籠絡他們又何嚐不是爭取他們背後的世家支持;程明道是東宮少詹事,他是東宮近臣倒是用心輔佐自己,可是此人同樣私心不小,打著自己的旗號索要了不少好處;朝中臣子各懷心思,用心不純,要說真心替自己著想的隻有國丈熊執仁,可是這老頭子成天念叨自己委實受不了。


    石重偉想起父皇說過將來可以大用的幾個人:頭一個便是姐夫韋祐成,姐夫身為吏部侍郎,朝堂之上對自己助力不小,按照父皇的意思,讓姐夫在六部尚書的位置曆練一番,將來可做丞相,姐夫做了丞相姐姐一定很開心,姐夫代表著韋家,有他相幫自己做皇帝會輕鬆許多;第二個是朱易鋒,朱家忠誠不用懷疑,征漠時父皇曾暗中關注朱易鋒,發現他有勇有謀,忠勇可嘉,將來可以承繼太尉之職,有這一文一武相幫,朝堂可定大半。


    排第三的是晃州刺史張玉誠,父皇說他王佐之才,處事之能尤在韋祐成之上,此人可先放在外任牧民,將來在京中任職六部九卿,若是韋祐成施政不力,可任張玉誠為右相相佐,並讓自己多聽張玉誠的意見。接著是何子英、崔元護、熊以安等人,何子英可為禦史大夫,崔元護可為禮部尚書、熊以安可任職工部等等等等。


    想到父皇強撐病體跟自己剖析將來可以佐政的大臣,石重偉的眼睛有些發澀,父皇是有意交待身後事了,可笑朝中有些大臣還以為父皇對自己有所不滿,生出易儲之心,等自己將來即位,一定要大力打壓黃家,將黃家從世家中逐出。


    說到不滿,石重偉的眉頭微微一皺,母後接收江家香水股份的事還是被父皇得知了,自己從未見過父皇如此責罵母後,說她鼠目寸光、貪圖小利、自毀幹城。自己和母後一起跪地請罪,才讓父皇止住怒火。


    沉默良久,父皇連連歎息道:“江安義乃是國士,本是朕最為看重的臣子,將來無論是用他施政、理財還是戍邊皆可,可是你們收了他一半香水之利,讓朕放他出大理寺的苦心化為了烏有。唉,你們換做是江安義,會怎麽想?朕如果知道此事,絕不放讓江安義重返化州。事已如此,隻能作罷,偉兒你記住江安義平定化州之後,要盡快將他調迴京來,先冷落一段時間,若江安義並無怨言,將來可為戶部尚書,國家若有邊患要用他領兵,記住要將他的家人留在京中作為人質,江安義看重家人,才不會生出異心。”


    風吹亂頭發,石重偉伸手捊了捊,對父皇的這些話頗不以為然,身為天子要對付一個臣子,隻需一道旨意便是,難道江安義還敢抗旨不遵嗎?再說江安義向來忠心耿耿,怎麽可能生出反心,父皇病得曆害,猜忌之心也重了。


    看見他站在殿前,太監宮女遠遠地避開,石重偉油然生出孤獨感,江安義詞中有“高處不勝寒”,大概就是這滋味了。石重偉想起江安義被貶富羅縣裏,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將富羅縣的見聞寫成了文字寄給自己,那曾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快樂,時過境遷,自己長大了,江安義也不像以前那般親近了。


    一道厲閃,傾盆大雨落下,風吹著雨絲飄進簷下,石重偉往後退了退,雨將簷下打濕。張謹急步上前道:“殿下,風雨過急,還是到殿中暫避吧。您到哪裏用膳,奴才吩咐人送來。”


    “到……”石重偉本想說景愉宮(憐夕的住處),話到嘴邊改成了“端本宮”,緊接著隨口問道:“太子妃在幹什麽?盛兒呢?”皇孫石守盛稱四歲,其實隻有兩年零八個月大,石重偉這兩年多除了清陽郡主外還有一男兩女,二子石守華是良娣韋妃所生,韋妃是韋祐成的表妹。


    張謹恭聲應道:“娘娘在殿中繡花,小殿下在一旁玩耍。”


    石重偉有些歉疚,生下石守盛之後他在端本宮過夜的次數不多,就連盛兒也不如清陽郡主得寵。上次前去雁山別苑請安,父皇和母後讓自己帶盛兒一同前去,有段時間不見,父皇和母後都很想念盛兒。


    接過雨披穿在身上,石重偉舉步朝端本宮走去,張謹緊緊跟隨。石重偉腳步一頓,吩咐道:“明日請國丈到東宮來一趟,孤有話跟他說,告訴太子妃,等孤與國丈見過麵之後讓他們父女相見。讓膳房準備些酒菜,孤明日要宴請國丈。”熊執仁發現太子不喜歡聽他勸諫,便自發地少來東宮了。


    張謹連聲應下,眼珠轉了轉,心想找個機會把消息告訴給良媛憐夕,她出手向來大方,這個消息一定能換來不少賞賜。


    …………


    風雨籠罩著整個永昌城。楚安王府,石重傑看著窗外被風雨吹打得東倒西歪的竹叢,漫聲歎道:“狂風摧樹,急雨淋花,這場風雨不知會打落多少鮮花,不知有多少人家受災。”


    沈文清知道他話中所指,道:“再過兩天就要殿試了,等殿試張榜之後便是水落石出之時。”


    石重傑看著窗外的狂風驟雨,神情凝重,沈文清站在他的身後,兩人默然而立,靜靜地聽著風雨。


    …………


    暗衛衙門,黃喜背著手站在簷下,階前飛濺的雨水將他的長衫下襟潤濕。黃喜不喜歡暗衛官服,在官廨內總愛穿一身讀書人的青衫,這樣才讓他感覺自己還是那個讀書人張伯進,而不是宮中太監黃喜。


    “風狂雨驟”,黃喜幽幽地吐出四個字,凝視著院中交織的雨幕,若有所思。


    …………


    雁山別苑,雨水垂下道道珠簾,石方真坐在軟榻之上,出神地望著殿外,喃喃語道:“好一場大雨,訊期將至,不知道偉兒是否讓工部做好了防訊的準備?此等大雨,京中貧苦人家房屋漏雨,要京兆尹派人前去查看,該賑災了。”


    王皇後坐在他身旁,笑道:“偉兒監國有一段時日了,有大臣們幫著,這些事應該會想到,您就安心養病,不要操心了。明日偉兒會帶盛兒朝覲,我有兩個月沒見到盛兒了,真想他啊。”


    石方真的注意力被王皇後引到了孫兒身上,夫妻倆像尋常人家一樣眉開眼笑地談論起孫子來。


    誰也沒有料到,即將到來的另一場大雨將會讓鄭國政壇掀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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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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