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已是桃李爭豔,春光明媚,漠北的草原卻依舊是冰天雪地,寒風凜冽。鎮北城城頭,朔風吹得旗幟烈烈作響,身上的厚重的大氅也被風刮得向後飄揚。


    經過十九天艱難跋涉了,大隊人馬總算在月底前趕到大營,江安義和一眾太尉府派來的參事們前往帥府報到。申國公王克明設宴招待太尉府派來的參軍們,破例每人給了一小壺酒,江安義在宴會上見到了周山侯苗鐵山安北大都督、洪化侯齊新文左威衛大將軍以及原安東大都督祝謹峰,四大都督有三個在鎮北大營之中,京中十六衛的將領都來了鎮北大營。鎮北大營聚集了六十六萬兵馬,加上北漠歸降部落的十萬人馬,鄭國此次北征至少要出動兵馬八十萬,一路行來,江安義看到數不清的夫役、工匠、勞力如蟻群般移動,大量的物資積蓄在邊關一帶。


    宴後,王克明與江安義私談。江安義把這段時間京中發生的大事簡單地向申國公說了說,笑言自己是被發配到了軍中,請國公爺多多關照。


    王克明沉默片刻,歎道:“太子本質不壞,隻是被我那妹子寵壞了,身邊又被趨炎附勢的小人包圍,難免做出不智之舉。安義你莫要放在心上,等過幾年太子成熟,自然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值得信任之人。”


    江安義淡然道:“但願如此。”


    王克明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安義且在營中安心呆著。我記得初見你是在望遠樓,你曾寫下男兒何不帶吳鉤之句,此正當是建功立業、實現書生萬戶侯之機,漠北縱橫數千裏,望之胸懷一暢,任安義縱馬馳聘大展宏圖。”


    江安義被王克明的話說得熱血沸騰,慨聲道:“國公爺說得是,江某願追隨國公爺沙場立功,永定北患。”


    去年八月漠騎突襲漠北城後,王克明將帥府遷到了漠北城中,並在漠北城東西再建兩座大營,分別是周山侯苗鐵山和洪化侯齊新文鎮守,三營成犄角之勢,緊緊的扼住漠騎南下之路。


    江安義的身份是軍中參議,參讚軍務,被王克明安排在帥府內居住。鎮北城僅有永昌didu的十分之一,數次擴建後城牆周長十六裏,高厚皆在二丈五,城牆外麵砌著登州、雷州等地拖運來的條石,中間夯土築就。城牆成鋸齒狀,箭樓、角樓密布,城內修著三層甕城,城牆之上堆放著礌石和滾木,每隔數丈便有一架絞車弩,撞車、叉杆、飛鉤等物一應俱全,江安義從城牆上走過,心中慨歎好一座雄關。


    申國公委了江安義巡查四城的差事,江安義每天巳時帶了親衛繞著城牆走一圈,向四門守將詢問幾句。自打去年八月以來,漠騎的襲擾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有的時候是數十騎的騷擾,有的時候則是數萬人的攻襲,每天都有戰鬥的情報匯集到帥府。


    風像小刀般從臉上刮過,才來鎮北大營七天,江安義就感覺自己的臉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鍋巴”,站在城頭放眼望去,整個草原白茫茫一片,大地被白雪描繪出連綿柔和的線條,一直延展到天地相接。今年開春漠北連續下了兩場大雪,據軍情司發來的探報,漠人在宰殺牛羊儲存食物,即使鄭軍不北上也要準備南下了。


    軍情司送來的情報繁雜,身為軍中參議江安義每日要花大量的時間與一同前來的參事們整理商議,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中分辨出真假,為大軍的行動提供可靠的情報。


    近半的情報是關於漠人王庭的,有情報說漠人王庭在緹珠聖女的號召下各部落放棄恩怨凝成一塊,誓死抗擊鄭軍;也有說拔都和利漫兩個王子為爭奪大軍的統領權已經決裂,放出話來誰能打退鄭軍將來就是草原大汗。江安義更傾向於前一種情況,薩都教在草原各部的威望極高,有法王在背後支持,草原各部落麵對生死存亡極可能團結起來。


    想起緹珠聖女,江安義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當年刁蠻、可愛的草原小公主居然成了草原部落的共主,那個擔心兩個哥哥反目成仇的小姑娘已經當大én了,自己曾對她說隻有強大的實力才能改變命運,如今這個小姑娘已經強大到足以影響大鄭和大漠的命運了嗎?


    江安義用手抹去箭垛上的積雪,那些守城的兵丁羨慕地看著他手上戴著的羊皮手套。羊皮手套已經開始供應大軍,校尉以上的將官都分到了一雙,至於普通的兵丁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多數人隻能在手上塗抹厚厚的油脂防凍。


    不遠處那個叫狗娃的軍兵雙手凍得發紫,手背上龜裂著道道鮮紅的口子,江安義心中暗歎,轉臉對身邊的親衛黃柱使了個眼色。黃柱會意,悄無聲息地來到狗娃身邊,將自己手上的手套塞到他手中。


    沒有留意狗娃感動的神情,江安義繼續往前走,心中思量著手套的設計九月份便由李明行獻給了天子,天子下旨工部督辦,化州、青州、並州、孟州、齊州這五個盛產牛羊的大州都接到朝庭旨意,置辦羊皮手套供應鎮北大軍。從十月算起至今已有五個月,每個州每個月生產三萬雙手套也有七十五套了,足夠整個大營所有官兵人手一份,可是直到現在軍中也僅有十萬套左右。


    就以一隻羊產五雙手套計算,三萬雙手套需六千隻羊,一個州五個月十五萬雙手套需羊三萬隻,江安義在化州做過刺史,知道化州一個月羊的消耗就有數萬隻,原材料方麵絕不成問題,至於人工更是不用說。


    來鎮北大營的路上江安義聽太尉府的那些參事隱約提過此事,朝庭為供應大軍所需的手套給的工價極高,每雙手套定價百文,一張羊皮的價格僅三十文,加上鞣製、剪裁等費用製五雙手套也不過七八十文,加上運


    費每雙手套成本也不過三十文左右,這其中的暴利著實讓人眼紅。


    有能力插手的豪門世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要從工部的訂單中分一杯羹。那些手中握有羊皮的商販坐地起價,國難財是最好發。腦袋靈光的另辟蹊徑找到商機,東市上已經有製做精良的手套售賣,成為京城那些公子小姐們的新愛,售價高達五兩銀,聽說不少州縣也出現了仿製品,羊皮的價格直線上漲。


    資源是有數的,大量本應製做成軍需手套的羊皮流失了,難怪工部奏報價格提至五十文仍收不到羊皮,各州無力完成預定的任務。


    風物長宜放眼量。望著蒼莽的草原,江安義心中慨歎,難怪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些權貴們在京中吃喝玩樂、衣裘取暖玩風賞雪,哪知道鎮北大營的士兵雙手開裂、衣不勝寒。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站在鎮北城頭遙望北漠,江安義第一次感覺心中發虛。


    遠遠的,數騎向著鎮北城馳來,揚起數道煙塵,城頭上響起鑼聲,士兵們精神一振。江安義這幾日經常看到這樣的情形,這幾人應該是軍情司打探情報的江湖人。對於江湖人,江安義殊無好感,可是也是這群屢屢與自己作對,甚至暗殺自己江湖人,在大漠的草原上用熱血譜寫了一首首可歌可泣的詩篇。


    要進城,要通過裏許寬的營寨,營寨內遍布著鹿角壕溝,處處聳立著箭樓了望塔。四匹馬出示了身份牌後,小心地從壕溝上麵的木橋上穿過,穿過城門,馬蹄聲聲奔往城西,軍情司就設在城西。


    宴會上江安義看到了暗衛副督統、軍情司使黃喜,那白晃晃冷森森的麵容讓江安義想起毒蛇,眼光餘眼注意到黃喜森冷地望著自己,麵容猙獰。江安義突然感覺這張臉孔以前在哪見過,這個黃公公莫非是自己的熟人?


    巡視了一圈之後,江安義下了城樓前往帥府。帥府設在城東,中間的位置在大興土木,從建武三年開始工部就奉旨在此為天子禦駕親征時的行宮。前次親征石方真深感征戰艱難,王克明向他諫言天子在戰場指揮不便,石方真從善如流,決定此次親征他便駐紮在鎮北城中,等到攻破漠人王庭時再起駕前往。


    鎮北城是兵營,建築物不多,能在鎮北城中擁有房屋的都是軍中要員,等閑五品的將軍隻能住營帳。江安義來鎮北城七天了,還沒有見到弟弟,江安勇現在歸於


    西寨齊大帥統領,而義兄方至重則歸苗大帥管轄,軍中不比朝堂還有休沐之時,眼看大戰將起,整個鎮北大營都籠罩在緊張的氛圍之中。


    剛迴到自己的住處,旗牌官就來傳令,“大帥請江參議帥堂議事,有軍情傳到”。軍中不能兒戲,江安義急匆匆趕往帥堂,心中想著不會是剛才看到的那四騎帶來的情報吧。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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