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鄭的官田分為皇莊、賜田、職田、學田、陵地、屯田等,對於薑州來說,要清查是賜田、職田和學田這三種。賜田簡單,除了韓太保榮歸之時昭帝賜莊田三百頃,其他的賜田很少,五十頃、二十頃甚至幾十畝,幾可忽略不計;學田也比較簡單,清查起來容易。


    江安義此行的最大的目的是清查職田,職田是朝庭按照官員品級授給官吏作為俸祿的田地,租佃給佃農耕種,收取的租金粟米。《大鄭律》中規定:諸宰民之官,給予職分田,一品給田五頃,依次減等五十畝,更代相付”。一品官在職的時候給朝庭給職田五百畝,二品官則為四百五十畝,依次遞減五十畝,到了九品便是一百畝,不許買賣,致仕收迴。以洪振揚為例,中州刺史正四品上,職分田不分主從上下,四品皆是三百五十畝;徐國祥是中州別駕正五品下,職田三百畝;劉長風是正六品上的長史,職田二百五十頃。


    職田歸工部屯田郎中主管,具體的事宜卻由各州縣的別駕、縣丞處理,每年六月勘造一次籍賬,匯總後上報秘書省,這份籍賬記載著職田分配情況以及收取田租標準等,被稱為“白簿”,十月依據白簿上的記載收取地租,給付官員。


    除了白簿還有一種三年一造、需長期保存在戶部的“黃籍”,之所以稱為黃籍,是因為紙張的顏色是黃色的,被黃檗處理過防止蟲蛀,能夠長期存放。白簿是臨時備查,黃籍則是正式存檔,清田司在京中查閱的便是各地的黃籍。


    徐國祥的準備工作沒有白忙,薑州白簿帳麵上職田數、收取田租標準以及領取的畫押都一清二楚,看不出絲毫問題。江安義做過縣令,也做過刺史,對職田的弊端多少有些了解,表麵上看上去毫無破綻的賬簿,隱藏著無數隱私,但凡沾了個官字,就要被剝下層皮來。


    職田是官田,租給那些佃農耕種,佃農與職田之間是租種關係,租種職田的租額不等,一畝地產糧一石至一石二三鬥,租額從二鬥到六鬥一畝都有,多少要看操辦的官員。從賬麵上看,薑州州府的租額不高,四鬥一畝,算是收得低了,當年江安義家的田租給汪伯一家,收取六成租金一成為賦、一成為種、實得四成,看起來比租種官田還要重得多。但江安義知道,老百姓寧願選擇租種江家這種私人田地,絕不願沾上職田。原因就在於差稅,租種職田從帳麵上看隻交了四鬥租額,但還有職田草、變米雇車搬運、腳錢,甚至還有巧立名目的桑課、耗米、斛麵、佃雞等等,總的算下來耗額不下於仈jiu鬥。


    有些官吏鑽職田管理的空子,不按實勘造,與地方豪強乘機兼並職田,而將那些荒閑薄瘠之地充作職田,照舊向百姓收取租稅。職田差稅苛重,佃農不願耕種,州縣官吏便將職田強行攤派給百姓租佃,佃


    農如果逃亡,官府則捕係親鄰索要地租。


    清田司的臨時公廨就設在寅賓館內,單獨清理出一個院落,江安義帶著屬員就在此辦差。此次前來薑州劉逸興、李來高隨行,範思本和田守樓留在京中,清田司中還選了四名令史、六名書令史隨行。身為清田司使江安義用不著事事躬親親自查帳,每日申末召集眾人匯報清查的情況。


    查了三天賬,大問題沒有,小問題有一些,不痛不癢無非是罰金打三五板的事,正好讓清田司拿去交差,怎麽看也像是徐國祥有意的安排。江安義隨意地翻看了一下,笑道:“看來薑州的職田操辦得不錯,堪稱典範了。”


    江安義的語氣帶著幾分戲謔,這讓李來高有些不爽。李來高是個高傲的人,他原本對仕途不是很在意,被族長李明德催促著讀書上進,支撐李家門戶。被逼得急了,李來高才想隨江安義進京開開眼界,順便參加科舉,能考中進士最好,考不中也有個交待。哪知被江安義安排到清田司做了八品錄事,機緣巧合之下得天子賞識,直接擢為七品主簿,這下子李明行越發視他為李家承繼的希望所在,比李東鴻更高看一眼。


    李明行有事沒事把他叫去提點一番,家族的興衰、世家的傳承、族人的希望,一連串的緊箍咒念下來,讓生性散漫的李來高痛不欲生,最近李明行正在張羅替他物色一門好親事,為他將來的仕途增添強有力的後援。他被天子看重的事京城官員都知道,加上家世、人品、才學都是上上之選,風聲放出去,前來提親的媒婆大有將李明行的門檻磨平之勢。得知江安義要來薑州清理官田,李來高主動請纓隨從,借機喘上幾口氣。


    李來高生性散漫,看似謙和實則傲氣,最初連江安義也沒有放在他的眼中,在他眼中多是些為名利奔走的書蟲、米蟲,製做官田數據對比圖表的時候,江安義幾句提點讓他心服口服,因而實心實意在清田司辦差。真心佩服一個人不容易,看到江安義戲謔的笑容,李來高臉騰的一下子紅的,被江兄瞧不起了,就像被大耳光抽在臉上。


    感到羞憤的還有幾位令史、書令史,大人明顯不滿意了,難道這點小事還要大人親自去查。這幾日除了有意留出的小漏洞,硬是找不出賬本上的錯處來,那些接受那些接受詢問的胥吏、佃農們事先都得過吩咐,應答起來滴水不漏,偏生謙卑的笑臉下隱藏著得意、譏諷、嘲弄,讓人憋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


    “江大人,李主簿與我等發現了不少線索,隻是別駕府中的胥吏暗中製肘,讓我等無計可施。李主簿認為我等應該先到縣中去查看,由下而上才能抄了這夥偽君子的底,撕了他們得意的假臉。”


    這話說得有些咬牙切齒,看來這幾天沒少被別駕府的人暗中擠兌。江安義微笑著地看著


    說話人那張憤然的臉龐,是清田司的令史潘和義,與多數清田司的官吏不同,潘和義是主動要求到清田司任差的。


    江安義留意過潘和義的履曆,福州人氏,今年二十五歲,其父潘孝直原是太府寺丞,豐樂十五年因病故去。潘和義守孝三年後,到太府寺中做一名小吏攢些銀兩奉養母親和妹妹,同時苦讀不輟,建武三年考中舉人,四年科舉不中,仍在太府寺做一名從九品上的書令史。


    天子命江安義組建清田司,從六部九卿衙門抽調人手,人人避之不及,潘和義卻主動要求來清田司辦差,不管其出於何種目的,相同的經曆讓江安義對潘和義另眼看待,九品的書令史擢升為從八品上的令史,這次出京江安義有意把他帶在身邊,誰都知道隻要能清查出問題,這批出京的人肯定要受到天子嘉獎。


    看到江大人微笑點頭,一旁的書令和書令史們後悔讓潘和義得了先機,紛紛出言附和。江安義笑道:“既然如此,劉兄和來高安排一下,帶著大夥到縣城看看,大夥辛苦辛苦,爭取能早些發現問題,等迴京之後江某向萬歲為諸位請功。不過,江某醜話說到前頭,誰要敢借機索賄生事,不用萬歲下旨,江某就直接送你們進監牢。”


    眾人齊聲應諾。江安義起身離開,那些令史和書令史簇擁在劉逸興和李來高身旁,等他們安排誰到哪裏去。江安義的位置離這些令史和書令史太遠,劉逸興和李來高便成了這些人追逐的對象,這兩位可都是江大人的親信,如果他們能向江大人說上幾句好話,迴京後升個一兩階不成問題。


    奉承話不要錢,拚命地往外送,拍不上江大人拍這兩位一樣。劉逸興是官場老油條,嬉嬉哈哈與眾人打得火熱,談笑間將行程安排好。李來高拉住潘和義,道:“劉兄,把和義安排同我一起,我和他談得來。”


    劉逸興知道李來高被薑州的官吏撩撥得火氣重,笑道:“行,石台、朝河、黃田、密義、順平這幾個縣如何?”


    “哪裏都行,和義,咱們先去商量商量該如何下手。”李來高拉著潘和義離開,劉逸興笑了笑,心想李來高平日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遇到事情還是沉不住氣,畢竟是年輕經事少。


    十二個人分成六組,江安義把隨行的龍衛都派了出去保護他們的安全,李來高和潘和義這組的護衛是思晨和思晴,思晨對李來高有好感,江安義假公濟私把她分去保衛,好多些接觸的機會,至於思晴算是搭頭,如果能和潘和義成一對就皆大歡喜了。


    送走屬下,寅賓館內變得冷清下來,江安義向來衝鋒陷陣慣了,如今換了身份坐享其成反而有些不習慣了。自嘲地迴憶著當年隨餘師前往仁州清田的情形,江安義來找洛懷王,難得空閑,似乎該去榆蘭縣韓家拜訪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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