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八個字對重諾輕生的武林人來說簡直有如魔咒,吸引著無數江湖豪傑辭別家人師友、背起刀劍前往京城赴英雄會,有白發蒼蒼的江湖名宿,有剛出師門的年少豪客,有開山立派的一代宗師,有隱居多年的武林高手,有名門大派的子弟,也有想借機揚名的少年俠士。


    這是一股洪流,向著京城洶湧而來,帶著奔騰唿嘯之勢,激蕩起人心。大道之上常見鮮衣怒馬,酒樓之中每有豪氣淩雲,這種激揚奮進之意連深宮之中的天子都感覺振奮,情不自禁地高唿:“天下歸心,誰能阻擋。”


    俠以武犯禁,數以千計的江湖人聚焦在京城,刀光劍影不斷,京兆府尹李功昭奏報,半月之中便發生六十餘起,亡七人,傷二十三人,京兆府的衙役疲於奔命,無力應付,奏請天子派龍衛、暗衛維持京中秩序。


    此次招攬江湖豪傑前往北漠刺探軍情由暗衛府負責,馮忠聽從嚴青澤之言,奏請天子開放芙蓉苑收納江湖人,號稱聚英會。芙蓉苑在京城右下角,是皇家園林,占地接近兩個坊市,裏麵殿宇連綿、樓亭起伏、堂榭密布,二千多名武林人安置在其中綽綽有餘。芙蓉苑四周有坊牆,八個門戶出入,石方真派了三千右衛看守門戶,方便約束武林人的行動。


    皇家園林的宮殿不可能開放,但供臣子、太監宮女居住的地方清理了出來,那些門派掌門、江湖名宿都安排了住處,有些武林人不願受拘束,隨便找個亭榭就能安身。酒菜由光祿寺供應,掌門、莊主、名宿等按七品級別供給酒食,一般的江湖人按九品供給食料,每天的花費都超過五百兩。


    芙蓉苑開闊,處處都可作為比武之地,馮忠知道這些武林人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並沒有製止他們拚鬥,隻是規定不許傷人。為了能從北漠打探到有用的情況,馮忠從龍衛、暗衛中選派了一些有經驗的好手向武林人傳授如何搜集有用的情報、刺殺漠人的將領,薑健也被派來授藝。.Ъimiξou


    這麽多武林人聚在一起,是武林盛事,有些江湖宿老好為人師,升壇講些武林逸事、江湖規矩,給年輕人增長見聞;有些門派掌門招攬門徒,傳授武藝;還有些人趁機向高手請益,學習功夫;當然免不了有人借機了卻恩怨……


    四月十二日,一場春雨悄無聲息地降落。聚英館的膳食不錯,就是酒不夠,這對好酒的江湖人來說是件難受事。天雨地濕,戶外的活動取消了,於是唿朋喚友到外麵喝酒去。


    申正時分,一隊車馬從啟夏門進了城,何希桂和數名親衛有說有笑地在前麵引路,守城門的校尉識貨,看到他們騎的馬匹神駿不凡,忍不住出聲讚道:“好馬。”


    馬上的漢子隨著馬步輕微地搖晃,身子如同長在馬背上一般,這名劉校尉是軍中好手,曾經在西域做過偵騎,知道這些漢子鞍馬熟稔。這些漢子身側跨著刀弓,自然流露了一股鐵血殺


    氣,劉校尉分感親切,這是沙場上見過血的老兵,不知是哪位將軍進京了。


    五輛馬車緊隨其後,拉車的馬同樣是良馬,劉校尉暗暗嘀咕,這樣的馬都是西域產的良馬,等閑難有一匹,誰家居然用這樣的寶馬來拉車,真是暴殄天物。馬車車身很簡樸,青榆木製成,勝在輕便牢固,比起檀香木、鐵木來更適合跑長途。


    車尾還跟隨著十多名漢子,同樣剽悍勇猛,等車隊離開,劉校尉忍不住歎道:“這二十多人都是軍中好手,不知是哪位將軍府的親衛。嘖嘖,那麽多好馬,要是俺老劉能有一匹做夢都會笑醒。”


    第一輛馬車的車簾被撩開,一顆小腦袋探出車窗外張望,“娘親,京城真熱鬧啊,好多人。娘,你快看,那有捏糖人的。”


    “韻婧,快坐好,馬上就要見到你爹了,你開不開心。”彤兒摟著六歲的兒子江晨毅,對八歲的女兒笑道。江晨毅努力地想掙脫母親的胳膊,想趴到另一邊往外看。


    江韻婧依舊趴在車窗口往外看著,扁著嘴道:“爹都不來接我們,我才不要理他呢。”


    “你爹在忙朝庭大事,他不是讓你們的石頭哥來接我們了吧。”彤兒將女兒拉迴車中,道:“你要乖些,京城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等你爹有空了讓他帶你們去玩。”


    江韻婧笑道:“我要吃糖人。”江晨毅跟著姐姐叫嚷起來,“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兩個,一個是大馬,一個是猴子。”摟著一雙兒女,彤兒的眼中滿是溫柔之色,一年多沒見到江郎了,真是想啊。


    突然,從街旁的酒樓上傳出一聲厲喝,一個身形從二樓的木窗跌出,向著街心落下。那人武功不俗,人在空中竭力扳正身形,看到街心有隊車馬經過,凝身向車頂踩去,想在車頂處站住。


    樓上傳出厲喝時何希桂便已警覺,見跌落之人要往車頂上踩,當即飛身而起,拔拳向那漢子的腰間擂去。那漢子一蜷腿,長笑一聲向著石頭的手踩去,準備借助石頭的上衝之勢重新翻迴酒樓。


    “蓬”的一聲,勁氣四溢,石頭的身形被踩得一滯,迴身坐迴馬背。那漢子低估了石頭拳頭的威力,身形雖然躍起,嘴中慘唿出聲。


    石頭是江安義的弟子,實際上江安義教他的東西並不多,隻是將元玄心法傳授給了他。石頭好武,跟著安勇、欣菲、思雨練過,在化州時向田少秋討教過,又隨安西都護府的大軍操練過,迴平山鎮跟家中的供奉們認真學過,從所學的招式來說遠遠超過江安義這個師傅。


    惱怒那漢子無禮,石頭出手時帶出幾絲元玄真氣,他的內功已經小有成就,踏入練氣化神之境,在江湖上算得上是高手了。那漢子覺得掌心像幾根燒紅的鐵針紮入,痛徹心扉,氣息一散,掉落在地,腳尖哪敢沾地,虛提在那裏直打顫,身上的汗滴滾滾落下。


    “孫師弟,怎麽了?”從樓中竄出幾名勁裝


    漢子,其中一個紅臉漢扶住那漢子關切地問道。


    “陳師哥,我這條腳痛得厲害,怕是夠嗆,那小子出陰招暗算我,手中拿著暗青子。”


    紅臉漢陳步寧抬頭望向車隊,親衛們早已抽出刀,將中間五輛馬車護衛起來。見車隊防範嚴密,陳步寧心知遇到了硬茬,不過他們師兄弟出身風雷門,雖然比不上江湖十大門派聲名顯赫,但在西南一帶也是響當當的門戶。


    去年少掌門康千峰迎娶了落意門門主的孫女映霞仙子,前來祝賀的武林朋友多達千人,風雷門聲名越顯。風雷門掌門康宇誌雄才大略,不甘心風雷門僅在西南一帶稱雄,豐樂十五年天下比武,星月閣、天行宗、雲霄殿都沒有人參與,康宇誌把目光放在十大門派上。此次風雷門少掌門夫婦帶了二十多名師兄弟來京赴英雄會,就是想與朝庭搞好關係,多立功勞,能像風清山莊那樣借助朝庭認可成為十大門派之一。


    馬車停下,幾顆小腦袋爭先恐後地擠出車窗看熱鬧,劍拔弩張的局麵絲毫沒有嚇住車內的幾位小童,烏溜溜的黑眼珠四處掃看。


    此處發生爭鬥,立時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不少江湖人氏聞訊趕到,見是風雷門與人發生了衝突,紛紛站在旁邊助起陣來。開玩笑,風雷門在江湖上迅速崛起的大門派,與落意門聯姻之後更是如日中天,行走江湖靠得是人脈廣,背靠大樹好乘涼,交好了風雷門將來行走江湖有諸多方便。


    陳步寧有些躊躇,他知道京中權貴眾多,眼前這夥人有二十多個精悍的護衛,探頭觀望的孩子身上珠光寶氣,鐵定是個有錢有勢的人家,要說起來是自家師弟有錯在先,隨便往人家車頂上踏。隻是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羞刀難入鞘,要找個什麽台階息事寧人才好。


    不遠處,薑健帶著幾名暗衛手下在看熱鬧,打探消息的人迴來稟報道:“鎮撫大人,是風雷門的人與江府發生了爭執,我們要不要上前勸解開?”


    江府,朝中姓江的官員不多,能夠有二十多名親衛、數十匹好馬的鐵定是江安義。薑健眼中射出一道兇光,冷哼道:“督公隻是讓我們暗中看著,沒出人命管他做什麽。”


    何希桂催馬上前,倨傲地道:“你們想幹啥,還不散開,別擋住道,當心老子把你們全都抓到衙門去問罪。”


    奉師傅之命來接師娘,石頭沒想到會生出事來,這讓他感覺很沒麵子。如今他已不是杏花嶺下看馬的農娃,而是東宮左衛率六品司階,是朝庭的將官,在他眼中陳步寧等人就是惹是生非的亂民,萬歲怎麽會想著讓這些烏合之眾前去北漠打探軍情,這些天京中烏七八糟的事不少,就是因為這夥子江湖人所起。


    石頭的江湖經驗不多,本來說兩句軟話互相給台階就過去了,他這句話出口,所有的江湖人臉色都變了,性急的拔出兵刃,怒目相向。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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