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奉承宮,太子的讀書之所。牆上掛著名家字畫,江安義親筆所書的《陋室銘》亦在西牆之上。檀香木的書架放著書籍、珍玩,花梨木的書桌上筆墨紙硯擺放整齊,雞翅木的筆架上懸著青州特獻的紫毫筆。桌旁左側空處擺放著畫缸,裏麵插滿字畫,缸體是名家所繪的群仙朝聖圖,右側靠窗花幾之上是鎮窯貢奉的花囊,幾株春蘭暗吐芬芳。琉璃屏風將內外隔開,裏麵設有休息的床榻。


    何子英背著手著在《陋室銘》前輕聲誦讀,少詹事程明道站在書架前一會翻翻書,一會拿起件古玩把看,熊執仁則坐在書桌前的空椅上若有所思。


    “諸位久等了。”太子笑著走進來,道:“臨走前父皇交待了幾句春耕之事,劉公公送孤出來的時候又說了幾句閑話,所以遲了。”走進屏風內,石重偉換下身上的袞衣,換成輕便的常服,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坐在了書桌後的椅中。


    程明道笑道:“萬歲對殿下倚重日重,把許多大事都交給殿下處置,殿下自然累些。臣可是聽了滿耳朵大臣們的頌揚之詞,誇讚殿下仁孝賢德、秉性聰敏、理政公允,有殿下這樣的儲君實乃天下之福。”


    石重偉得意地哈哈大笑,熊執仁卻暗皺眉頭,這個程明道是有些才幹,滿口諛詞討好太子,很得太子的歡心。天子去年染疾到雁山莊園休養以來,逐漸開始讓太子處治一些不緊要的朝務,加之皇孫出世,儲君之位牢不可破,臣子們紛紛向他獻媚討好,進獻珍玩、書畫、美人的不在少數。程明道是東宮少詹事,實際上是東宮的大管家,這些東西經由他之手獻入宮中,端本宮年後便多了十餘名南北佳麗。


    宿西縣皇莊一事,太子斂樸了數月,天子得知後誇獎了他好幾次,王皇後曾私下告訴太子,天子讚他“年長曉事,甚肖朕躬”,顯然是對太子的行為很滿意。新年大慶,天子對太子的約束稍解,太子喜奢華的習性便又顯露。東宮筵宴不斷,歌舞通宵達旦,聽女兒講,太子寵幸一名叫憐夕的昭訓,此女是寧陵郡王世子所獻,太子稱她“美姿容、善歌舞、解人意”,一月之中有半數時間宿在她的住處,進宮半年不到,從昭訓升到承徽,再從承徽升至良媛,讓太子妃感到威脅。


    東宮的花費驟增,王皇後心喜皇孫,以押歲錢的名義給了太子四十萬兩銀子,這讓石重偉花錢變得毫無顧忌,物品越發精致,裝飾越發奢華,賞賜越發大度,光上元燈節東宮采購彩燈的銀兩就高達三千兩。


    程明道不僅不勸告太子,反而說富足興旺乃是盛世太平安樂之像,如今時清海宴正是歌舞升平享樂之時,太子甚以為是,還賞了程明道二百兩銀子。熊執仁幾次勸說,程明道都在旁邊反駁,此人智足以拒諫、文足以飾非,數次爭論熊執仁都辯他不過。這讓熊執仁分外想念江安義,後悔沒想辦法讓江安義兼任東宮少詹事他,有安義在定能辯過程明道這個小人。


    熊執仁與何子英商量過,兩人都對太子的奢華之風深為擔憂,熊執仁數次進諫不聽,所以這次改由何子英來勸說。何子英看到熊執仁以目示意,清清嗓音道:“殿下,臣子們的讚譽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聖意……”


    石重偉立時醒悟過來何子英要勸說自己節斂,忙岔開他的話頭道:“江師去了清田司,父皇讓三弟去做清田司的督辦,三弟哪辦過差,還不是掛個名字。我聽說這幾日洛懷王府前門庭若市,都是想削尖腦袋鑽進清田司的人,你們說我們要不要也選派些人手到清田司任職,孤王開口江師不會拒絕吧。”


    熊執仁被太子的話分了神,道:“不妥。老夫聽聞安義一個口子都沒開,就連他的大舅子李世成也沒答應,全都推到了洛懷王那裏,如果殿下開口,安義定然感到為難。安義雖然去了清田司,殿下切不可疏離,等清田司的差使結束後,太子一定要把安義要迴來。”


    何子英也點頭道:“不錯,安義在東宮時諸事順達,對殿下的助力甚大,等清田的差使結束殿下一定要記得向萬歲提及。”


    程明道的臉色難看,何子英的話外音就是他不如江安義,程明道自視甚高,這讓他情何以堪,何況少詹事的位置已經歸了他,江安義迴來做什麽,做詹事?程明道強笑道:“殿下,洛懷王出任清田司督辦,這是萬歲有意讓他像楚安王一樣打理朝務,殿下不可大意。好在洛懷王不像楚安王那樣弄權,殿下要著意籠絡,以為臂膊。”


    石重偉輕蔑地笑道:“老三除了玩鳥養蟲會做什麽,父皇是看他可憐才讓他掛個清田司督辦的名頭,讓他有點差事收點孝敬,這幾天不知老三得了多少好處?我估摸府中的蟲、鳥多了一大堆。”


    …………


    洛懷王府的後院有一條六丈長的長廊,長廊兩側掛滿了鳥籠,鳥雀“嘰嘰喳喳”地鬥著歌喉,石重仁背著雙手悠然地在廊中漫步,不時地停下腳步逗弄一下籠中的鳥兒。


    莊鬆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淡然地匯報著王府的大事小情,“……劉府送來的東西已經收入庫中,是掾官(正六品上)劉書懷經手,還有四名護衛、四名仆婦、二個丫環交由管家石壽分配……”


    等莊鬆偉講完,石重仁站住腳步,笑問道:“莊先生為何不勸我去清田司衙門辦差?”.Ъimiξou


    兩位表兄已經去了清田司衙門,江安義任了兩人做錄事,每天散衙兩人都要趕來洛懷王府,向石重仁稟報清田司衙門的情況。石重仁不甚其煩,讓兩人不用向他稟報,惹得侍中劉興節親自上門,好一通苦口婆心地說教,要他每天到清田司衙門轉轉,彰顯存在。


    “臣隻願王爺能活得快樂平安,何必去勞心勞力爭什麽。”莊鬆偉看著陽光下朝氣蓬勃的洛懷王,微笑道。


    石重仁跨坐在欄杆上,背靠著欄柱,望著不遠處盛開的桃花,悠悠地道:“莊先生說的好。可是就有些人巴不得我去爭去搶,最好是能把那個位置奪到手,他們好跟著我升官發財、榮華福貴。這算盤打得多好,到時候人頭落地是我,他們笑眯眯地看熱鬧,說不定還要對我的屍身踩上幾腳。嗬嗬,本王是懶,是沒用,可是不傻。”


    莊鬆偉沒有說話,目光望向皇城方向,她的兒子就像她一樣聰慧,不能守護她,便將餘生守護她的兒子好了。


    …………


    楚安王府,眾人議論著清田司。


    “萬歲去過清田司後,大夥都想著能擠進清田司,江大人很明智,知道口子一開就難收拾,把進人的事都推到洛懷王身上。洛懷王還沒進過清田司的大門,每天在家中等著收禮,京中有數百名官員去了洛懷王府送禮,小王爺收禮收到手軟,就連看門人靠著這些日子的門包在常安坊也買了套一進的宅子。”


    常安坊在京城的西南角,那裏的房價相對便宜,一進的宅院千兩左右能夠買到,但千兩銀子對多數人來說並非小數目,京中甚至有五六品的官員還租住著別人的宅子。


    孫朝鋒憤憤地說著,他是舉人出身,從九品的書令史做起,在京中苦熬了近十年,一直租住著房屋,後被楚安王看中選為王府祭酒,又資助了他六百兩銀子才在常安坊有了套宅院。洛懷王府的守門人買的宅院就在他宅子旁邊不遠,一個守門人不到一個月的門包居然抵得上他十年的積蓄,怎不讓他又羨又妒又眼紅。


    井成利“嘖嘖”羨慕著,笑道:“劉侍中帶了一家子去王府認親,又送錢又送東西,不過劉侍中向來不做虧本的生意,把他的兩個孫子塞進了清田司。聽說兩位劉家公子仗著是洛懷王的表兄,在清田司架子十足,昨天狠狠地訓斥了一通同為錄事的田守樓。嘿嘿,這兩位少爺也不打聽打聽田守樓是誰,這位向來以江安義門下走狗自居,打狗看主人,這不明擺著不給江安義麵子嗎?有好戲看嘍。”


    沈文清沒有理意這些閑言碎語,問石重傑道:“王爺,洛懷王是什麽樣的人?”


    石重傑對這個三弟印象不深,雖然隻相差兩歲又同在宮中居住,兩人在一起的機會卻屈指可數。


    “重仁他生性好動,我記得他身邊的宮女太監常常跟在他身後跑,一個個滿頭大汗。”石重仁迴憶著,嘴角露出笑意,道:“玉明宮與淑寧宮隔得很遠,他有一次來淑寧宮找我玩,天都暗了還不肯迴去,賴著要和我一起睡,後來他母妃派人來接才哭著迴去。”


    石重傑歎了口氣,道:“孤六歲隨黃先生啟蒙,他來看我,順便聽了會,孤尚未記熟,重仁便能背誦了。宮中總是冷冰冰的,規矩太多,重仁沒少挨罰,他母妃也不太護佑,父皇也很少關注,說起來我們三兄弟屬他最為清苦。”


    沈文清道:“如此說來,洛懷王十分聰慧,少年早熟。他喜好走馬鬥雞玩蟲養鳥隻是要告訴眾人一種態度,我看王爺與他兄弟情深,閑暇時不妨多走動走動。”


    石重傑緊盯著沈文清看了看,沈文清微笑從容。石重傑再次歎了口氣,道:“孤,明白了。”


    ()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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