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路公公來到政事堂頒旨。


    “朕偶染小恙,移駕雁山別苑靜養。太子重偉,孝惟德本,器質衝遠,美業日隆,可委以重任,以安社稷,朕靜養期間,朝務托於太子斷決,然後聞奏,文武諸官當竭誠輔佐太子,以稱朕意;楚安王重【】傑,器量凝邈,風神爽邁,嘉譽早隆,著其審理江南轉運司一案,凡涉案官吏悉聽從其處置,欽此。”


    一紙詔書勝過晴天霹靂,京中百官被驚得失魂落魄,在左相孔省、右相馬遂真的帶領下,跪在承天門外問疾、請安。功夫不大,劉維國傳旨,著眾臣含元殿朝覲。


    經過一天的調息,頭暈之狀已經減弱了許多,不過動作稍大仍有力不從心之感,石方真看著殿下跪伏的臣子,心想這數百名臣子中真心為朕擔憂的不知有幾人。


    群臣山唿“萬歲”,石方真示意站在階下的太子和楚安王分別將孔省和馬遂真扶起,劉維國高聲道:“眾文武平身。”


    眾人站起身,看到禦座上的天子端坐如舊,不少人暗暗鬆了口氣,眾人已經習慣了天子威嚴地坐在大殿之上,這位天子是大鄭國的“定心丸”。


    石方真開口道:“朕略感不適,本無大礙,可是禦醫再三叮囑朕要靜養,以免落下病根。王皇後勸朕前往雁山別苑避暑,朕自登基以來還從未雁山別苑,朕自問為君無愧,但為人夫卻有悔,且喜朕的皇兒漸大,知道替父分憂,朕便打算利用這個養病的機會,帶了後宮人等到雁山別苑休養一段時日。諸位臣子要竭誠輔佐太子打理政務,江南轉運司一案事關重大,朕命楚安王審理此案,大理寺、刑部、禦史台派人協助,務心將此案查清問明,嚴懲貪官清理吏治。”


    開始時石方真還輕言細雨麵帶微笑,說到江南轉運司一案時又激動起來,目眩的感覺又至。因為是在朝堂之上,劉維國不敢上前,急得輕聲咳嗽提醒。


    石方真深唿吸幾次,等頭暈的感覺消失,沉聲道:“國事就拜托諸公了,等朕還朝自會論功行賞,若是有人在此期間敷衍塞責,或者動一些什麽異樣的心思,朕會讓他悔恨下半輩子。”


    乘坐步輿在後宮的殿宇中穿行,石方真看到許多平日未曾注意到的東西,陽光下殿宇金碧輝煌、莊嚴大氣,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偶爾映入眼簾的飛簷如翼,靈動活潑,住在宮中五十餘年,石方真感覺自己從未這樣仔細地看過這座熟悉的宮城。


    靠在柔軟的墊枕上,石方真感覺目不暇接,處處都流露出新意,換上閑適的心情,眼前的景色變得分外生動,此次到雁山別苑避署,朕要好好地放鬆一下。


    坤安宮,劉貴妃、黃淑妃以及宮中的婉儀、美人、才人一大幫子前來問疾,天子要移駕雁山別苑,誰也不想放過好機會。能隨侍在天子身邊本就是一份尊寵,如果能為天子懷上一男半女,身份就會改變


    ,就算沒有機會,呆在宮中這麽久了,出門散散也好,聽說雁山莊園美不勝收,是人間仙境。


    石方真接受了後宮諸女的問候,心不在焉地聽著王皇後安排此次移駕隨侍的人選。宮中不能沒有人坐鎮,劉貴妃被留下,黃淑妃是要隨行的,王皇後生恐將黃淑妃留在宮中會與宮外的楚安王有所勾結,對太子不利。


    在隨行人的挑選上王皇後煞費苦心,石方真微笑不語,自己的皇後“精明”了大半輩子,現在偉兒都快做爹了,還在防著朕寵信美人,朕豈是那種好色的君王。


    殿中人多,有些憋悶,石方真示意劉維國打開大殿兩邊的窗欞。陽光照進來,大殿內變得亮堂了許多,石方真感覺心胸一暢,站起身來到陽光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光柱中無數塵埃浮動,石方真看著不停舞動的塵埃,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空氣被手攪動,塵埃飛舞得更加歡暢。


    石方真默然地想道,朕這一病,看上去平靜的官場、後宮乃至天下恐怕如同陽光投進空殿,紛亂不堪。也罷,朕到雁山別苑好好地休養一陣子,看看這舞動不停的塵埃,以時一場急雨將它們統統清洗幹淨。


    …………


    十天後,田守樓的信被振遠鏢局的鏢師送來,京城的風雨總算刮到了平山鎮。


    振遠鏢局的興起得益於江家、餘家和郭家的生意,隨著江安義成為化州刺史,振遠鏢局將生意做到了西域,躋身為鄭國的十大鏢局之一。短短十餘年從一家小鏢局能做到如此地步,總鏢頭吳英傑稱得上是鏢行中的傳奇人物。


    振遠鏢局的興盛跟江安義休戚相關,吳英傑曾帶著吳漢南專程到化州拜見江安義,在江安義的建議下做起了車馬行的生意,接引遊客到化州觀光。這樁生意並不掙錢,但吳英傑知道此事有助於江安義的政績,隻要能牢固與江安義的關係,便是賠錢也劃算。


    吳英傑年歲已大,鏢局的生意在建武三年交給了三兒子吳漢南打理。吳英傑三個兒子,長子吳漢東功夫一般,次子吳漢西已死,三子吳漢南武功高強正值壯年,跟著他走南闖北也有年頭,官場上、江湖上的門道早已清楚,可以說是強爺勝祖了,從化州迴來後不久,吳英傑便逐漸淡出鏢局,在家養老。


    官場上消息靈通便能掌握先機,在化州時吳英傑向江安義許諾,隨時可以讓鏢局的人替他傳送緊急的信件。江安義與京中的書信不斷,都是振遠鏢局替為傳送。江安義深感這條線路的重要,每年付給鏢局一定的費用,田守樓與江安義之間的信件聯係都是通過振遠鏢局傳遞,既安全又快捷。


    田守樓的信是六月初九寄出,鏢局用了八天時間送到,江安義看到信的內容大吃一驚,當即袖了信來找後寨張克濟。信中內容著實驚人:天子染病,移駕雁山別苑休養;太子攝政,處理日常朝務;楚安王請命替父分憂,審理


    江南轉運司一案,旨意照準。


    等張克濟看完信,江安義憂心忡忡地道:“萬歲登基以來,還從未有過生病靜養之事,我準備趕迴京去。”此次迴家探親,石方真許他七月底前迴京,可是天子有恙,江安義有些擔心京中生變,想盡快迴去幫忙。


    “主公莫急。”張克濟淡淡地道:“這兩年田守樓在信中已經說過,京中有傳言天子有頭暈目眩之症,此次不過是發作的重了些,應該沒有什麽大礙,要不然就會在宮中養病,而不是去雁山別苑了。”


    江安義迴想出京前天子還一切如常,怎麽突然間就病倒了?張克濟撫著胡須分析道:“天子極可能是因江南轉運司一案急怒上火以致病倒,要不然就不會楚安王替父分憂的說法。太子攝政、楚安王審案,這兩位王子在朝堂上必有一番爭鬥,此時京中風雲變幻,張某以為主公不宜進京。”


    江安義一點就透,作為江南轉運司一案的暗使此時進京定然萬眾睹目,太子和楚安王爭鬥的焦點會集中在他身上,想到未來的朝堂上兩位皇子明爭暗鬥會不斷,江安義無奈地歎了口氣。


    張克濟又細細地讀了一遍信,道:“楚安王有高人指點,江南轉運司一案對旁人來說是大麻煩,唯獨他可借此案獲益良多。”


    “不錯,楚安王此舉在天子麵前留下不畏艱難、替父分憂的好印象是。太子攝政原本總攬朝政,楚安王生生從他手中奪去一塊,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便名正言順地為楚安王所用。”江安義沉吟片刻,不無憂慮地補了一句:“恐怕天子是有心這樣做。”


    張克濟笑道:“雖然天子沒有易儲之心,但未嚐不想讓兩個兒子比上一比,借楚安王磨礪一下太子,讓他不敢生出懈怠之心。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材,打虎親兄弟,天子可是想著楚安王將來會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江安義苦笑了一下,希望是美好的,結局恐怕是殘酷的,太子和楚安王絕難成為天子和寧王,砥礪得太過,怕終有一傷,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沒有誰會傻到把真像告訴天子。


    “主公此時不宜進京,京中看似風波重重,其實盡在天子掌握之中,出不了事。你此時急著進京,先讓人生出許多猜測出來,即使天子信你,太子楚安王怎麽想,文武百官怎麽想,不過徒生是非。張某說句讓主公生氣的話,就算您進京去也隻是可有可無的角色,頂多讓天子多出一柄可用的刀劍。”


    張克濟慢條斯理地道:“跟京中那些老狐狸相比,主公你的道行還淺,遠在平山鎮反而更容易看清京中變數,主公不妨細細體味一番,京中任官不易,主公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江安義被張克濟說得默然無語。良久,道了聲“先生說的是”。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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