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年開春,連綿不斷的雨將元華江下遊流域變成澤國。三月十七日,接連三天的大雨讓元華江暴漲,方州、仁州、魏州、端州等四州多處出現河堤崩潰,兩岸共有四十七縣不同程度受災。


    端州林華縣位於元華江北,自古便是水陸交通要道,向西數十裏便是仁州,渡江而過是魏州,經行元華江上的大小船隻都會在城南的碼頭上裝貨歇息。林華縣是上縣,有四萬多人口,靠著通商碼頭,城內商鋪、酒樓、客棧林立,不少富商在城內購宅安居,縣城數次擴張,有“端州次府”的別稱,江南轉運使司衙門就設在林華縣。


    雖說比不上懷興府城繁華,但靠近要道,吃穿用度應有盡有,能在府城享受到的東西這裏也能享受得到。端州是上州,刺史是從三品的大員,江南轉運使司是朝庭工部特派的機構,轉運使卻隻是從五品上的官階,名義上還得歸刺史管轄。誰都不想自己頭上多個婆婆,而作為刺史來說也不希望身邊多個朝庭的特派機構,於是心照不宣之下江南轉運使司衙門便設在了“端州次府”林華縣。


    此次元華江決堤,林華縣上遊十裏處就開了個口子,林華縣的地勢較高,水湧入城內二尺深,三日後退水,損失不大。可是林華縣的四村八鄉損失就大了,決堤是在半夜,不少村莊被淹,百姓勉強逃得性命,家中財物全都泡在水中,沒有辦法隻能紛紛擁向縣城。


    林華縣令袁德成下令開倉賑災,在四城邊上搭建簡易的窩棚,下令縣學、寺觀接收災民,又向鄉紳求助,收容逃難的鄉民。袁縣令處治得當,求助得力,林華縣內的災民能吃口熱粥,有個地方住,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百姓們慶幸得遇父母官揀迴條性命。


    相比林華縣,其他縣的情況就不妙了,有的縣關閉城門不準災民入城,城門處施粥也是照得見人影,就這粥還是陳糧壞糧所煮,吃完不拉肚子算你身體強壯。不知從哪傳來的消息,告訴災民林華縣賑災的情形,於是無數災民拖家帶口,冒著綿綿細雨奔向林華縣求條活路,五天之內林華縣的災民暴增十萬人,還有無數災民沿著大道小路延延不斷地朝林華縣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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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裏的糧倉已經告急,店鋪紛紛關門,糧價飛漲,一個饅頭要價百文,不少人將兒女賣給城中富戶或者商人,希望能挨過這場天災。大街小巷到處擠滿了麵黃饑瘦前來乞討的災民,每個城門處三十口大鍋裏稀粥都無法滿足災民所需,鍋中粥已盡,還有無數人用手中的破碗撈著鍋中的雨水,希望能打撈到幾粒遺漏的粥粒。


    外地的災民湧入林華縣的治安迅速變壞,城北的米店被災民砸開,縣衙的王捕頭帶著衙役抓了十多個災民,才勉強將事態奪下去。而本地的災民因為外地災民的到來原本夠吃的稀粥變得更稀了,去得晚些還吃不到了,每次施粥當地人和外地人免不了發生幾次爭鬥,整個林華縣如同火藥桶,不知什


    麽時候會炸開。


    雨天暗得快,酉正時分天便昏暗不堪,袁德成帶著幾名衙役迴到縣衙,脫去身上濕重的雨披,站在大堂前,看著灰蒙蒙的天,仰天長歎道:“天地不仁,百姓何辜,但願朝庭的賑災糧能早些到達,少一些人饑餓而死。”


    “大人,先吃飯吧,你要是病倒了,這縣裏就更難支撐了。”親隨袁康勸道,這二十多天的時間,族叔臉上的肉像被人削了去一般,瘦得厲害。


    袁德成搖搖頭道:“去把戶房的喬傑叫來,我有話問他。”


    袁康無奈,撐了油紙傘前往戶房,功夫不大,喬傑來到大堂。大堂內點著兩隻蠟燭,昏暗的燈光下袁德成坐在公案後,手撐額頭打著瞌睡。袁康正想拉著喬傑悄然離開,袁德成頭一歪,清醒過來,徑直問道:“喬傑,倉中還有多少餘糧?”


    “迴大人,隻剩下兩千石不到了。”


    “兩千石,五天都支撐不了。”袁德成喃喃地道:“懷興府前五天不是送來三千石糧食嗎?加上原有的存糧,我以為至少還有四千石以上呢?”


    “城門這幾日新增了十萬災民,每個災民用糧三兩,一天耗糧超過四百石,城門處施粥的大鍋從四十口增至了一百餘口,每鍋施粥三次,大人您算算那些糧食能支撐多久。”


    袁德成默然,每到施粥的時候他都要親到四門查看,他知道自己杜絕不了胥吏和衙役從中漁利,但能保證多數糧食進了災民的腹中也算盡心了,一天三兩米煮出的稀飯,勉強能保證災民不被餓死,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我昨日讓你前去向城中的鄉紳再借些糧,他們可有迴話?”


    喬傑苦笑道:“大人,三月底已經借過一次了,這次大夥都推說沒有餘糧,何老爺、葉老爺這幾個大鄉紳幹脆就去懷興府辦事,根本找不到作主的人。”


    袁德成疲憊地往椅背後一靠,閉著眼喘息了一陣,然後睜眼道:“庫房中還有三千多兩銀子,全部都取出來,派人去懷興府購糧,能買多少算多少,能多支撐一天就多支撐一天,朝庭的賑災糧已經在運送的路上了。”


    “大人,那些銀子是今年衙門的經費,都用去買糧,今年縣衙怎麽運轉?”喬傑叫出聲來。沒有錢連屬吏的薪水都發不出來,這衙門還不得亂套。


    袁德成眼中布滿血絲,咬牙道:“管不了那麽多了,能多救些百姓也算功德,就算不做這縣令也值了。”


    看見袁德成身心俱疲的樣子,喬傑心中閃過一絲感動,這位縣太爺是位好官,稱得上愛民如子,隻是有些不自量力。猶豫了片刻,喬傑道:“大人,眼下的難處主要是別縣的災縣湧來所造成,按說我縣的存糧、鄉紳們所捐獻的糧食加上懷興府運來的賑濟糧能應付過難關,可是大人的做法引得四周的災民前來投奔,甚至有魏州的百姓冒險渡江過來。大人,他縣的大人不稱


    職反把壓力都堆在你這裏,實在有些不公。”


    袁德成歎了口氣,道:“是非對錯,等災情結束朝庭自有公論,眼下最要緊的是不要餓死人。”


    “大人,如果命人關閉城門不再接納外地的災民,那些災民見沒有糧食自然會逐漸散去。但如果大人一味求全,恐怕再多的糧食也不夠用,那些鄉紳富商們怕災民鬧事,所以寧願把糧食藏起來也不肯引災民前來。”


    袁德成思忖片刻道:“都是父母骨肉,何分彼此,此事再議吧。先取銀子,連夜派人出城往北購糧,買到一批選運迴一批應急,但願朝庭的賑災糧來得及。”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雨停住了,難得從雲層後麵月亮露出半邊臉,清冷地看著大地上淒慘的景象。


    戌時已至,到了城門的時候,守城的衙役正準備關閉城門,沿著官道飛馳而來兩匹快馬,馬蹄將地上的泥漿濺起老高。衙役急忙閃到一旁,躲避飛濺的泥漿,兩匹馬衝進城內,江安義帶著黃柱趕到了林華縣。


    四月十一從京城出發,一千裏路五天就趕到,同時從京城出發的欽差大臣禦史中丞魯從茗一行還在平州境內,離林華縣尚有六百裏的路程。


    城外搭有窩棚,除了縣學、寺觀等處外,城內不許災民露宿街頭,江安義進入城內發現街道還算整潔,兩旁的店鋪卻多半關了門,估計是受了災民的影響。城內的客棧依舊火爆,商人逐利,災情對於商人來說也是商機,最為火爆的生意就是和買人口。大鄭律不許販賣人口,但和賣除外,官府規定十歲以下的人不允許和賣,不論是否願意都以誘騙論罪。


    十五六萬災民湧至林華縣,袁德成施展深身解數也不可能解救所有人,那些災民為渡難關,不得不賣身為仆,賣掉大點的兒女救更小些的性命,有的甚至連妻兒一起賣掉,十歲以下的兒女就不算和賣了,算是搭頭。朝庭原本建有慈幼撫孤院,但在這種情況下,袁德成哪裏有能力收留數以萬計的小孩,隻怕他一開口,更多的災民會湧到林華縣來。


    江安義所住小院旁邊是平州的商人,趁著元華江災情前來采買姿色出眾的女子,帶迴去賣給青樓,這些女孩都經過他精挑細選,迴去去調教幾年便是樓中的紅倌人,這位姓張的商人以五兩左右一個價錢買了三十多名十一二歲的女子,手續齊全,也不用怕官府追查。


    可憐那些小女孩離開父母,不知前途命運,又驚又怕免不了嚶嚶哭泣,惹得張姓商人火起,拿了皮鞭吆喝著教訓。這小子不僅欺負女人,還欺負未成年的女孩,江安義聽得心頭火起,黃柱輕聲道:“大人,可要我去教訓教訓這小子。”


    想到此行的目的,江安義不準備節外生枝,道:“你先去店掌櫃處打聽清楚此人的下數,等辦完差事再教訓他不遲。”


    張姓商人仍在耀武揚威,不知死神已經悄然凝視。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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