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永昌,一半是絢麗一半是蕭瑟。雁山腳下秋意正濃,洛水湖波光粼粼,晨霧升騰有如仙境;等霧氣散盡,山上的樹木呈現出紅黃橙綠各種色彩,層層疊疊,疏密有致,燦若雲霞,風送黃葉,飄落在澄清的湖麵上,引得魚兒高高躍起,驚得歇棲的白鶴展翅遠飛。


    天子有意售賣雁山莊園的消息從戶部傳出,入秋以來,前來觀景選擇的人絡繹不絕,香車一輛挨著一輛,把雁山前的官道都堵得嚴嚴實實,向戶部詢價的人數以百計。這讓餘知節分外概歎,國庫空虛,王侯世家富商卻有錢,二百萬一棟的莊園居然絲毫擋不住購買的熱情。越是這樣,餘知節越發慎重,他要好好籌劃一番,用這些莊園盡量多地為國庫收迴些銀子。


    崇仁坊兩旁栽種著杏樹,入秋以來,樹葉金黃,落葉如蝶,悄無聲息地鋪滿路麵。田守樓乘坐著馬車不徐不急地從落葉上馳上,留下一片“沙沙”聲。馬車駛進永興坊變得安靜下來,田守樓輕輕撩起車簾,兩旁的柳樹葉子落盡,一根根如鞭的枝條無力地低垂著,說不出的蕭瑟。


    田守樓到過這裏送過公文,知道前麵不遠的朱門是曾經怎樣的一個熱鬧所在,即便三更天也有人在朱門中出入往來。放眼望去高高的石階上朱門依舊,門上的匾額卻從“相府”兩個字換成了“長池侯府”,階下那對高約丈許的石獅仿佛黯淡了許多。


    馬車繼續往前駛出十餘丈,在一處低矮些門戶前停住,田守樓彎腰下了馬車。眼前的韋府被人稱為駙馬府,是韋祐成和安壽公主所居府邸,韋祐成尚安壽公主,天子念韋義深之功,命公主嫁於韋家,不另造駙馬府,而是將韋府西側的房屋購下建成小韋府,兩個門樓一家人。一樣朱紅的大門,三間五架的門麵,雕梁畫棟,華麗富貴。


    田守樓不緊不慢地邁上台階,門前坐著四個黑衣漢子,見田守樓身著青色袍服,知道不過是八九品的小官,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幾位大爺坐著沒起身,依舊熱火朝天地聊著。


    “勞煩哪位大爺前去通稟一聲,就說禮部主事田守樓求見韋大人。”田大人衝著四人躬身禮道。


    坐在最外邊的黑衣壯漢抬頭看了一眼田守樓,懶洋洋地問道:“可有拜貼?”


    “有”,田守樓雙手奉上一張楠木名刺,那漢子坐著接了,背地裏手指一動,感受到名刺背後的銀票,笑著站起身,右手不動聲色地一縮,銀票已被收入袖中。


    “這位爺,我家老爺正在府中,我替您通稟一聲,見不見還得老爺發話,您稍等。”那黑衣壯漢拿了名刺,匆匆往裏行去。另外三個漢子旁若無人的笑道:“齊六肯定是得了好處,要不然不會這麽熱心,這位爺您給了他多少好處,等他迴來咱們好向他討要。”


    田守樓心中苦笑,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兩一張的銀票散了三張,三個漢子得了錢,熱情地邀他坐下歇息。田守樓也不客套,坐在板凳上跟那三個守門人閑談起來。


    功夫不大,齊六小跑地過來,躬身道:“田爺,我家老爺請您到書房敘話。”


    沿著遊廊向前,院中樹木成蔭,紅葉、黃葉、綠葉相映成趣,修竹挺拔,水聲潺潺傳入耳中,暗香浮動,精致清幽秀麗至極。田守樓心中暗讚,不愧是駙馬公主所居的府邸,便是那王侯所居也不過如此。


    穿過垂花門,院正中假山嶙峋,奇花異草青翠紅豔,沿牆藤蔓攀延,甬道盡處五間上房,屋簷下韋祐成一身錦袍笑吟吟地站在那裏相候。田守樓急步上前施禮道:“見過韋大人。”


    “守樓無須客氣,屋中一敘。”韋祐成微笑側身讓客。


    屋內散發著淡淡的輕香,聞著舒適。放眼望去,屋中三麵都是書架,擺放著琳琅滿目的書籍,沒有多餘的擺設,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卷味。西窗前是一張紅木書桌,桌上筆墨紙硯,陽光透窗而入,把窗外的樹葉斑駁地映在桌麵上,淡雅清新。


    幾把棗木椅圍著書桌擺放,韋祐成示意田守樓隨意坐,清秀的小婢奉茶,田守樓端起呷了一口,讚道:“安山銀針,好茶。”


    韋祐成端著茶在鼻端嗅著,白玉般的臉龐上掛著雍容自在的笑意,自有一股讓人心折的氣勢。田守樓在心中暗中將他與主公江安義比較著,一時瑜亮,難分高下。


    放下茶盅,田守樓從懷中取出江安義的信,道:“韋大人,江大人有一封信托田某轉交,請大人過目。”


    韋祐成接過信,他知道田守樓是江安義在京中的行走,此人長袖善舞,出手大方,不光與六部九卿的小官吏相處甚得,而且與澤黨、餘家、不少官員甚至王皇後都有所交通,澤黨在京中的聚會往往要叫上此人,儼然以江安義的代表自居,江安義對此人信任有加,其用來與諸官打交道的銀兩都是從香水鋪中所出,聽說這很讓江安義的郎舅李世成惱火,說了不少田守樓的怪話,隻是並沒有改變江安義對田守樓的支持。


    自己與江安義不過是道義之交,並沒有太多的私下往來,江安義遠在化州,有什麽事要會讓田守樓專程來送信,韋祐成滿懷疑慮地展信觀看。


    信中雋永的筆跡正是江安義所書,一番客套後,江安義在信中道,“……前段時日太子洗馬周處存來信告知,太子想購買雁山的莊園作為近臣休憩之所,一時籌措不到那麽多銀兩,要江某暫借一百萬兩,江某思之良久,不辯真偽。祐成你是崇文館直學士,又是太子姐夫,當知此事真偽,故讓田守樓攜百萬銀票奉上,煩勞祐成代為決策……”


    放下信,田守樓已經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遞過去,韋祐成沒有伸手去接,苦笑道:“安義這是給我出難題,這百萬兩銀子,他就不怕我吞沒掉。”


    “韋大人謙謙君子,世人皆知,莫說百萬兩銀子,就是百萬兩金子大人也不屑一顧。”田守樓奉承道。


    “守樓謬讚了。”韋祐成伸手拿茶盅,喝了一口緩緩了心情,道:“承蒙安義信任,不過此事韋某不便答應,銀票還請守樓收迴,這件事還需安義自己做主。”


    田守樓輕輕地把銀票放在桌上,道:“江大人有幾句話不便寫在信中,讓我當麵與韋大人說說。”


    “請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身為皇儲,求田問舍非所宜也,安義遠在化州不明真像不便諫言,祐成你是崇文館直學士又是太子姐夫,是為至親,如知太子之非就應直言不諱,方是為臣之道。”


    韋祐成眼中閃過愧意,沒有作聲。


    “周處存等人逢君之惡,是為佞臣,為太子計,當除之。”


    韋祐成苦笑道:“我也想除去周處存等人,可是不知從何下手,一個不慎,恐怕事得其反。”


    田守樓拿起茶盅喝了一大口,笑道:“我家大人有一計,供韋大人參考……”


    府門處,韋祐成親自送田守樓離開,留下門前四名黑衣守門人暗中嘀咕,這位禮部小主事什麽來頭,老爺居然親自送他出門,眼睛可得放亮些,下次此位登門,可不敢再要門包了。


    迴到書房,韋祐成看著桌上的銀票思忖了片刻,揣了銀票來到寢屋,揮退伺候的丫環,安壽憋了他一眼,笑道:“幹什麽,這般神神秘秘的,見不得人?”


    “夫人,方才江安義派人送來一百萬兩銀票,說是給太子向他借錢購買雁山莊園,卻讓我替他拿主意給是不給?”韋祐成邊說邊把那疊銀票拿出放在桌上。.Ъimiξou


    安壽公主一挑眉,嗔道:“江安義不懷好心,讓你替他坐蠟,好大的膽子,枉你自許聰明,怎不把銀票拍還他的臉上?”


    韋祐成伏下身子在安壽的肚子上輕柔地摸了一把,笑道:“夫人莫動怒,小心動了胎氣,那江安義倒也說得敞亮,他想用這些錢除掉太子身邊的周處存等人。”


    安壽公主對弟弟身邊的周處存、王知行等人厭惡至極,這些人勾著自己的弟弟成天吃喝玩樂,如果能除掉他們倒不是不可以幫忙。


    半個時辰後,安壽公主帶著韋雲霖來到了坤寧宮,看到外孫,王皇後開心得眉飛眼笑,跟在外孫後麵連追帶跑,絲毫沒有母儀天下的威嚴。等母後迴到椅子歇息,安壽公主把銀票掏出來放在桌上,王皇後收斂起笑容,問道:“安壽,這是做什麽?”


    “母後,弟弟讓周處存向江安義要一百萬兩買雁山的莊園,江安義不辯真假,讓人把錢交給韋郎,讓他交給太子。韋郎認為這天下將來都是太子的,何必買什麽莊園,所以讓我把錢交給母後定奪。”


    王皇後的臉色沉了下來,天子售賣雁山莊園充盈國庫的事她知道,沒想到兒子居然動了買莊園的心思,他買莊園做什麽,莫非安壽對自己說太子和一群近臣遊樂的事是真的?


    “來人,去東宮把太子請來。”王皇後吩咐道。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宇十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宇十六並收藏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