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送來的福字讓府衙平添了三分喜氣,這張福字沒有被貼在門上,而是被供奉在內宅的正堂中。


    身為主母,欣菲顯得很忙碌,帶著思雨進進出出地布置著家宅,真正做事的是那些被思雨叫來過年的小丫頭們,大姐頭發了話,誰敢不用心,何況這些小丫頭對江刺史充滿感激之情,那些沒來的小丫頭不知有多少在抹眼淚呢。


    江安義被派到廚房做菜,郭懷理和江安勇兩人打下手,餘慶山負責燒火。這位餘家三少爺哪做過這差事,滿屋的煙熏得人掉眼淚,最後江安勇忍無可忍接替了他的活計,讓餘慶山負責傳菜了。


    二千裏外的平山鎮,江家門前紅燈高掛,處處喜氣洋洋。冬兒指揮著仆婦們忙得團團轉,江黃氏一門心思地追在歡跑的江晨智身後叫著,“乖孫,小心點,小祖宗,別摔著。”


    大小姐妍兒有些沉悶,獨自坐在香閨內發著愣,前個時辰收到哥哥的家信,信裏哥哥向娘稟報替自己提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哥哥的好朋友,宜湖林家公子林義真。娘高興壞了,冬兒嫂子向自己恭敬,可是自己的心卻向刀紮般難受,佯做害羞跑迴屋中,呆坐著想心事。


    要是早半年,妍兒一定歡喜,哥哥的眼光自然是信得過的,他誇讚的人物一定很不錯,可是現在自己心中已經有了人,怎麽容得下別人,想起那雙清亮的眼神,妍兒無聲地歎了口氣。


    院外西角處響起幾聲清脆的鳥鳴,那是約定見麵的信號,妍兒的心越發地亂了,站起身,往窗外張望了一眼,合上軒窗重新坐好。片刻之後如坐針氈站起身,往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腳,側耳聽了聽。隱隱傳來說笑聲,家中人正準備著晚上的酒宴,誰家就在過年,爆竹聲響得急切,空氣中彌漫著酒菜和硝煙混雜的香味。


    躊躇了片刻,妍兒咬了咬銀牙,悄悄地出了門,往竹山走去。江家數次擴建,竹山從後院變成了院中的花園,山上的竹子自然沒人去砍他,幾年時間長得鬱鬱蔥蔥。山上的道路用石階重新砌過,在山頂修建了一棟茅亭,張先生和兩位老供奉最喜歡在竹亭中下棋喝酒,平日裏總有人在上麵觀賞風景。


    今年是大年三十,大夥都忙著,山道上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妍兒一口氣登上茅亭,亭內空空的,沒有人。妍兒撅著嘴踏進亭中,從亭頂傳來聲響,倒掛著垂下一個人來,嘴中叼著一枝紅梅,笑嬉嬉地看著妍兒,正是家中護衛首領李炎鵬李鳴鋒路引上的化名。


    妍兒沒有理他,顧自在木凳上坐下,低頭不語。李鳴鋒查覺不對,翻身從亭上落下,走到妍兒的身旁,柔聲問道:“妍兒,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連問數聲,妍兒不語,珠淚卻從眼中“撲籟籟”的落下。李鳴鋒心中難受,急切地問道:“妍兒,你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妍兒揚起臉,有如帶露梨花,看得李鳴鋒既愛又憐,隻聽妍兒道:“是我哥。”


    李鳴鋒眼中兇意一閃,誰敢讓他的妍兒心痛就是他的仇人,就算是妍兒的哥哥也不行,自己要狠狠地收拾他。


    “我哥給我找了門親事,是宜湖林家的公子,我哥的朋友林義真。”


    李鳴鋒如被重錘,踉蹌地後退,背靠在亭柱上,止住身子,痛苦地喘著粗氣。半晌,李鳴鋒艱難地道:“妍兒,你……你要成親了嗎?”


    “我也不知道,我娘催著我成親,我哥最疼我,他介紹的人肯定不會差……”


    聽著妍兒絮絮的話語,李鳴鋒心傷欲狂,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擊成粉碎,卻又唯恐傷著了眼前人的一根頭發。心難受得裂成無數碎片,偏生每一片都銘記著四個多月來有過的歡笑,有多少歡笑就有多少痛苦,歡笑和痛苦將心再磨成粉末……


    妍兒抬起頭,看到李鳴鋒蒼白的麵容,那雙清亮的眼神寫滿了悲傷,心中越發難過,這些天明裏暗裏接觸,兩人早已情根深種,看到愛郎心傷欲死,妍兒顫抖地向李鳴鋒伸出手,下意識地想去觸摸那雙悲傷的眼情。


    李鳴鋒的手死死地抓在亭柱上,在堅硬的柏木上抓出道道深溝。強抑住心痛,李鳴鋒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妍兒,恭喜了。”幾個字說罷,哽咽難言,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下。


    “炎鵬,你帶我走吧。”妍兒咬咬牙,脫口說道。


    李鳴鋒睜大了眼睛,驚喜地道:“妍兒,你說什麽?”


    “帶我走吧。”四個字說得斬釘截鐵。李鳴鋒張開雙臂將妍兒緊緊地摟在懷中,喃喃地道:“好妍兒,我今生絕不負你。”


    稍做溫存,妍兒冷靜地推開李鳴鋒道:“別讓人發現,你準備怎麽帶我走。”


    李鳴鋒咧著嘴道:“這就動身,你會騎馬,我偷偷地從馬廄牽兩匹馬,我們趁別人不注意騎馬跑。”


    妍兒氣唿唿地伸手擰了擰李鳴鋒的耳朵,罵道:“笨蛋,天就要黑了,娘見我不去吃飯還不派人找我,到時發現我和你一起不見了還不派張爺爺或王爺爺來追我們,張先生點子多,我們能逃過他的算計嗎?”


    被妍兒一通喝斥,李鳴鋒總算恢複了冷靜,思索片刻道:“我們正月十五走。十五那天要耍龍燈、舞獅子、紮彩燈,到時候你就說去縣城看燈,找個理由脫身,我在鎮東路上等你,等他們發現應該已經到晚上了,那時我們能走出數百裏,你娘派人追也追不上了。我在魏州認識幾個朋友,到了那裏應該能幫上忙。”


    “行,你準備好馬車,最好能化個妝,別讓人認出我們來,這幾天咱們不要見麵,你先做好準備,十五那天不見不散。”


    永昌帝都,原本冷清的永安坊申國公府突然變得門庭若市起來,一拔一拔的人帶著厚禮前來拜年,可惜申國公王克明不在府中,管家王成意這幾天要從早上卯時笑到晚上酉時,臉都笑得麻木了。


    送走坐了半個時辰的右衛大將軍龐慶中,王成意揉了揉臉頰,吩咐門前的家丁道:“掩上大門,仔細看守,別出了差錯。”然後腳步匆匆往後院行去,侯府深如海,申國公府的院落更是庭院深深不知幾許,足足走了頓飯功夫,王成意來到宅西的花園。


    花園比常人的家還要大上幾分,園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沿著小徑上山,山高處有處高樓,那在王管家嘴中出門打獵的申國公就在樓高處飲酒。樓名“千裏目”,取自王克明第一次見到江安義時聽他所說的那句“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王克明已有三分醉意,斜倚在胡床上看虯髯漢趙偉跟兩名力士摔跤,王成意登上樓頂時,正見趙偉怒吼一聲,身上肌肉賁起,兩隻手各抓住一名壯漢,往兩旁一甩,兩名力士立足不住,踉蹌地往兩旁跌去。


    “好,三弟英武不減當年,大哥敬你一樽。”王克明笑著起身,持起身前銅酒樽,樽大似缽,最少也有七兩酒。趙偉笑著接過,昂首飲下,漏出的酒水順著虯須落在敞開的胸膛上,從粗曠的胸毛上一路淋漓而下。


    “老爺,府裏的訪客都走了,您是不是該迴宅了。”王成意帶著幾分不滿地施禮道。


    見是王成意,王克明滿臉陪笑道:“老哥哥,辛苦你了,喝一杯解解乏。”說著伸手倒酒,親自遞給王成意。王成意是家中老人,自小帶大王克複,王克複北境征戰十四年,王成意一直在身邊服伺他。對於這位忠仆,王克明不敢怠慢,特別是做錯事是隻有這位老哥哥敢直言無諱的罵他。


    趙偉也有幾分犯怵,討好地舉樽相邀道:“老哥,咱倆幹一杯,我先幹為敬。”


    酒水照樣淋漓,王成意哼了一聲,道:“趙偉,你是老爺的兄弟,要多勸勸老爺少飲些酒,如今天子要重用老爺,成天喝酒豈不誤事,還讓別人閑話。”


    王克明和趙偉暗中對視一眼,趁著王成意飲酒時無奈地聳聳肩。


    王成意放下酒杯道:“這兩天十六衛的大將軍輪番來了個遍,看來老爺要被任做鎮北大營的統帥是真的,老天有眼,老爺沉寂了十餘年終於能再大展鴻圖了。”


    趙偉一抹胡須上的酒水,笑道:“大哥,你剛才也看到了,我老趙可是寶刀未馬,上馬還能衝鋒陷陣,這次出征我要殺個痛快。”


    王克明微微笑著,眼睛放出光來,嘴中卻道:“天子還未下旨,此事終是算不得數,不要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樓中靜下來,樓上眾人都知道天子對申國公的忌憚,要不然不會讓國之良將虛渡十餘年時光。樓梯“登登”響起,一名家丁跑上樓來道:“老爺,宮中有旨,讓您快去接旨。”


    正廳,香案擺放整齊,王克明跪好接旨。宣旨的是宮謁太監路明理,分量可不輕。


    “……國家舉才,文武並重,詔天下諸州宣教武藝,於三月初六日設擂以招賢才……申國公王克明素有威德……著其為國擇取賢良,以觀廊廟之器。欽此。”


    迴來已是八點多,將想好的大綱急急寫了出來,不及思考和修改,見諒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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