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霜昨夜墮關榆,吹角當城漢月孤。無限塞鴻飛不度,秋風卷入小單於。


    看到驛館院中落了滿地的榆樹葉,葉片上掛滿了濃霜,江安義的腦海中想起這首詩,決定明日前往井門關勞軍。井門關距合城縣三十七裏,因關隘內有數口甜水井而得名。


    出塞三關,積雲關雄偉,鎮山關險峻,井門關則稱秀美。江安義到過東北的黃沙關和百勝關,在他的印象中邊關顏色是黃灰色的,與秀美搭不上邊,落日長煙、黃沙萬裏,戌守邊關將士是寂寞、淒苦的,離家萬裏、披星戴月,蕭條寂寥卻難掩深沉悲壯的英雄之氣,讓人肅然起敬。


    刺史要去井門關勞軍,眾人紛紛踴躍相隨,除了會野府的官吏外,還多了合城縣的大小官員,浩浩蕩蕩數十匹馬,十多輛車,二十多個衙役,押運著一百頭羊、二十頭菜牛、一千斤酒浩浩蕩蕩地前往井門關勞軍。


    由井門關入境必過合城縣,官道上一片繁榮,商隊絡繹不絕,駝鈴悠悠,馬蹄聲聲,行人不斷。江安義騎在木炭身上,但見胡楊金黃,紅柳豔麗,楊樹修長,沼澤地中蘆葦搖曳,清泉碧綠,分明是江南景象。


    “難怪範兄誇口井門關秀美,隻看這沿路的風景就當得上美如圖畫。”


    範思本遙指著遠處的山脈道:“那是泰阿山,它擋住了西北來的寒風,才讓合城這一帶氣侯溫潤有如江南,井門關就建在泰阿山的低凹處。”


    巨龍般的泰阿山蜿蜒起伏,橫亙在西進的道路上,越行近越能感受到泰阿山脈的雄奇壯美。相隔還有數裏,井門關便以威猛的威勢展露在江安義的麵前。井門關從山間拔起,與泰阿山的峰頂平齊,一座座烽燧沿著山體往兩側延展開來,如同一個個巨人守護著疆域。連綿不斷的房屋從山腳邊鋪展開來,金黃的田地在藍天之下呈現出豐收的喜悅。


    離井門關三裏時,號角聲驀然響起,雄渾的聲音在長空下繞著雄關迴蕩,就像無形的蒼鷹在空中盤旋,一隊騎兵從關內迎了過來。


    “應該是馮將軍。”範思本笑道。昨天他派人通知了鎮將馮平仲,江刺史要前來勞軍。西北三關皆是上鎮,各駐軍三千,置鎮將一名,官居正六品下,歸安西都護府統轄,井門關的鎮將馮平仲。


    明光鎧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反光,數十具閃動的鐵甲帶著威壓感如巨浪般洶湧而來,蹄聲由遠及近,整齊如鼓,雖然隻有二十來騎,卻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好一隻威武的勁騎。


    馬匹在丈餘外齊刷刷地勒住,為首的中年漢子抱拳行禮,笑道:“可是江大人,末將馮平仲迎接來遲,請大人恕罪。”這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左臉頰上一道深深的傷疤,看上去有些怕人,讓江安義想起了秋狩時看到天子侍從所架的雄鷹,一樣的眼光淩利,彪悍生威。


    江安義拱手還禮道:“馮將軍,將士們戌邊辛苦,江某代表化州百姓前來感謝。”


    馮平仲也不多話,道了聲“請”,旋轉馬頭在前麵緩緩帶路。隊伍沿著長長的斜坡往上,兩旁搭建著木屋,屋間的空隙形成小巷,向更遠更深處延伸,整個井門關下就是個熱鬧的小鎮,商販們高聲叫賣著,茶棚前的空地可以看到駱駝正在飲水,穿著古怪的胡商們在屋中喝水休息。


    見江安義注意這些商販,馮平仲解釋道:“這些人多是軍中眷屬,就近做些小生意糊口,軍中苦寒,將士們也有個娛樂之地。”


    江安義微微一笑,沒有做聲。馮平仲話顯然不實,井門關是重要出入關卡,商人大都會要在此補給,加上有三千名將士駐守,吃喝用度娛樂都有商機,酒樓、妓寮應運而生,附近的百姓也會來開墾荒地,江安義估算了一下,除去駐軍,井門關下至少還生活著三千人。


    井門關是大鄭通往西域的一道門戶,把塞外的胡騎擋在泰阿山外,江安義跟著馮平仲進入關內,裏麵是個甕城,足有二十畝大小。城牆與山體聯築在一起,從下往上看,可以看到三座箭樓高聳入雲,雉堞參差,旗幟飄舞,槍尖生寒。遠處的哨塔和烽燧,也有看到兵丁站在上麵遠眺。


    眾人下馬,自有兵丁來接收物資。馮平仲帶著江安義等人沿著馬道往城牆行去,信手指點著從山體挖出的糧倉、器械庫、輜重庫等建築,介紹著夯土城垣、馬麵、垛台、護城壕等防禦體係。


    來到城頭,江安義見城牆長有半裏,寬有兩丈,足夠並排走六匹戰馬。十架絞車弩間隔地擺放在城頭,將士們盔明甲亮,昂首挺胸,手按佩刀,巋然屹立,看到鎮將走過來,肅立行禮,並不多話。


    井門關原本就高出地麵十餘丈,城牆高有四丈,兩側與山脊平齊,站在城牆上俯視,有如站在山巔,極目天地蒼茫,心胸為之一闊。江安義感慨地歎道:“可謂雄關如鐵啊。”


    身旁的那些官吏們紛紛讚道:“好一個雄關如鐵,江大人見此情景,可有佳作。”


    “是啊,早聞大人詩詞稱絕,今日若能做詩一首,必然士林傳揚,也為邊關將士揚威。”


    馮平仲冷冷地接口道:“井門關修築在六百七十三年前的大秦王朝,建成六年後秦亡關破。”


    狂風扯得馮平仲的話語飄忽不定,身旁的人被他的話噎得一滯,忘記了拍馬,凝神靜聽。


    “井門關被攻破六十四次,平均十年就要破關一次,最近的一次破關是豐樂十三年,城門被西域聯軍撞毀,鎮將宋良才與八百二十七將士阻敵戰死,關破。”


    馮平仲的話語肅殺,聽得不少人心頭發寒。猛然一陣狂風吹來,旗幟烈烈作響,江安義、範師本等人戴得是襆頭帽,大風來的突然,不少人帽子被吹刮走,城牆上滾落一地的帽子,眾人紛紛彎腰抬取。


    看著那些彎腰躬身的綠袍官,馮平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這些隻知道動嘴皮子的官員們賣弄文字,吹牛拍馬求取功名,哪像手下兒郎在沙場瀝血以命搏取功名,偏偏這些貪生怕死之輩占據了官場的大半位置。


    大風起時,江安義感覺到頭上的帽子要飄飛而起,伸手按住。等風過後,江安義放下手,輕輕地按在身前的雉堞上,感覺著掌心傳來的粗礪感覺。化州多砂少石,關卡是黃土混雜著沙子、蘆葦,用米汁混和,一層層夯實修築而成。這樣澆築的城體槍紮不進,刀斧砍上去不過一道淺印,比起條石修築的城牆絲毫不差。


    城關之下,商隊排著長長的隊伍依次入關,一些沒有輪到入關的商隊,索性席地而坐,邊吃邊喝等待著,有機靈的小販身背著竹簍,叫賣著胡餅之類的吃食。


    “馮將軍,從井門入關的胡商可恢複了正常,楊大帥把今年的過關銀撥下來了嗎?”


    馮平仲臉上露出笑意,道:“胡商比往年還多了些,可能是前段時間打仗商路不通的原因。過關銀楊大帥已經撥給我們三萬兩,剩下的四萬兩說是年底前發放。”


    江安義與楊祥亮商定每年八十萬兩的過關銀今年按半年算,楊祥亮則給三個關卡各十五萬兩半年七萬兩,結餘的三十五萬兩留在安西都護府中使用。比起朱質樸來,楊祥亮的出手大方了許多,朱質樸為大都督的時候,能從三個關卡得到四十萬兩銀子,給三個關卡各八萬兩,楊祥亮的出手將近翻了一番,當然這跟江安義多給了三十萬兩不無緣故。不過,江安義與楊祥亮議定,過關的稅銀不準守關的將士收取,一律由府衙派人征收,防止守關的兵丁中飽私囊。


    來的時候江安義問過司戶參軍顏易,井門關從郭懷理的第一筆出關生意到現在,曆時四個多月收到過關稅銀五萬三千兩,還要除去冬寒季節商隊少,一年頂多能收到十三四萬兩銀子,三個關卡合在一處也不過四十五萬兩左右,江安義大口一開給了八十萬,這筆生意怎麽看也做虧了。


    顏易稟報的時候一臉愁容,不過軍中向來強橫,江刺史既然答應了楊都督八十萬兩過關銀,想要降下來是不可能的,這四十萬兩的虧空得怎麽補啊。他不知道江安義打的不是入關稅銀的主意,而是想辨明胡商入境的商品的種類、數量,這些東西在邊市交易,十取其一的商稅,過關銀那點錢算什麽?


    江安義打的是大算盤,而對馮平仲來說,每年多出幾萬兩銀子,除了自己能多些油水外,手下的將士們也能多少得些好處。戌邊辛苦,風險又大,要籠住兵心,除了軍規外還得靠錢,每年能多給士兵們三五兩,將士的心能安穩許多,三五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一家老小一年的花銷了。


    “我準備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臨沙、雁途六縣屯兵開墾,規模會達到五萬人左右,有了這些屯兵,關卡便有了援兵,糧草也不用擔心。等糧草豐足後,我準備讓管將軍帶著一萬兵馬來這一帶就近駐紮,順便操練屯兵,這樣西域即便有風吹草動,駐軍和屯兵便能及時援守。”


    馮平忠臉上的傷疤泛出紅光,笑道:“刺史大人能為邊關將士著想,末將感激莫名,唯有盡職盡責,守土安境以報刺史美意。”


    淡淡地尖嘯從遠處的望塔響起,緊接著傳遞而來,馮平仲麵容嚴肅,向左側望去。一名士兵飛跑過來,高聲稟報:“稟將軍,西側十三裏外發現一夥騎兵,人數約在二百左右,正向關卡而來。”


    江安義暗喜,這一路行來連隻箭都沒射過,莫不到到了井門關,老天準備讓自己過過癮。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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