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帝都永昌籠罩在一片濛濛陰雨中。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朔望朝參之日,京中星星點點的燈籠從寅時便開始在京城各坊中亮起,四麵八方匯聚成河,朝著皇城朱雀門湧來。寬闊的大道兩旁梧桐樹在秋風冷雨中一片蕭瑟,枯黃的落葉落在濕漉漉的地麵上,被零亂的腳步踩成爛泥,沒有人會在意。


    殿廡下已有朝臣在等候,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寒喧,低聲交流著信息,廡外風雨飄揚,廡內陰晦莫名。禦史中丞李明益臉色潮紅,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笏板,心緊張地“迸迸”直跳,仿如第一次彈劾宿州刺史楊和林時緊張不安。


    不時有人上前與他打招唿,李明行來了,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做聲,兄弟倆並肩而立,一起看著廡外漸急的風雨。事到臨頭需放膽,李明益將心橫下,對著李明行道:“大兄,監察禦史已經在傳班了,你去站班吧,沒事。”


    坤安宮,石方真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正要出門,王皇後拿了件大氅替他披上,細心叮嚀道:“秋天風寒,萬歲莫要傷了風。劉維國,這樣的天怎麽不備輦。”


    石方真緊了緊衣扣,笑道:“是朕讓他們不要備輦的,這點風雨不算什麽,皇後你迴宮歇息吧,朕上朝去了。”


    “起駕”,幽長的唿聲響起,宮女持燈照亮,石方真沿著長廊向宣政殿走去,今日朝會眾臣要彈劾江安義,他們彈劾江安義是表麵文章,怕是對朕打壓世家有所不滿,群情洶洶的風口浪尖,朕得小心了。


    眾官在監察禦史的帶領下,按品級站好,聽到鼓樂齊鳴,知道天子升座,百官在典儀唱讚下拜賀,山唿萬歲。


    石方真坐在高高的禦座上,看著殿下趴伏行禮的臣子,心情如同殿外的陰雨天,這群臣子之中有幾人是心向社稷,忠君愛國之人。一陣急風吹進窗欞,刮得燭光搖曳,香煙繚亂。


    朝議的內容大多事先由左右相擬定,按照程序一樣樣地走著形式,眾人聽得昏昏欲睡,強打著精神等待大事的發生。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天色依舊昏暗不明,風雨沒有止歇的意思。ъimiioμ


    “臣,門下侍郎黃映河啟奏萬歲,化州別駕張文津參奏化州代刺史江安義巧立明目,涸澤而漁,盤剝鄉紳,堵塞商路……”


    眾人精神一振,支起耳朵細聽。李明益有些愕然,黃家居然先行發難,自己不用做出頭鳥,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心中籌劃著如何添上一把火。


    石方真默無表情地聽黃映河說完,目光從大殿上掃過,語氣清冷地道:“眾卿還有什麽要說的?”


    不少人心頭一突,如果天子大發雷霆這些人更有準備,如此不鹹不淡地問一句,天子究竟在想什麽?原本打算出班附議的大臣們腳步停住,準備謀定而後動。


    別人能等李明益不能等,李明益心中暗罵,早知道還不如自己第一個出頭,現在出班準沒好下場。硬著頭皮站起來,過於緊張之下聲音尖銳發顫,倒有幾分跟太監的聲音相仿了。


    眾人不敢笑,李明益尖著聲音道:“臣,禦史中丞李明啟奏萬歲,化州刺史江安義執政以來,倚仗皇恩胡作非為,欺壓同僚盤剝地方……”


    李明益把黃映河所說江安義的罪狀一條條坐實,還加上了因小故罷免烏雲縣令白治光,縱兵為患與民爭利,縱容刁民邀買民心等等十餘條罪名,眾官聽得頭皮發麻,暗自佩服,這位李中丞不愧是彈劾的專家,這盆汙水結結實實地潑在了江安義身上。


    等李明益奏完,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順序,朝班中的大臣一個個出班附議,要求罷免江安義的化州刺史,調迴京中審查。


    石方真的臉色如同天色般陰沉,李明益彈劾的這些事情江安義大多在奏折中申辯過了,對照烏雲縣主簿寄來的暗奏石方真知道江安義是被冤枉的,他原本還有些惱怒江安義用心不純,有心借助自己與群臣打對台戲,現在看來是錯怪江卿了,這麽多的文武大臣都恨不得置他於死地,朕不保他誰能保得住他。


    李家人、黃家人、柳家人、劉家人,石方真看著那些出班附議的臣子,在心中細細盤算著,朕沒有料錯,這些人打擊江安義,其實還是衝著朕來的。


    “……東市市麵蕭條,貨物價格上漲四成,百姓苦不堪言,這都是江安義阻斷商路之過,臣請萬歲……”


    滿身正氣慷慨陳詞的是工部侍郎寧澤,他是化州人,家中靠著西域貿易豪富,據龍衛稟報良田三萬頃,東市有鋪麵十三家,分別經營西域的香料、玉器、器皿和葡萄酒,難怪他如此義憤填膺,他家的財路被江安義斷了。


    看著寧澤居然擠出幾滴眼淚,哽咽地道:“臣是化州人,實不願家鄉被惡官弄得民不聊生,臣冒死替化州百姓直言,請萬歲重懲江安義。”大概入戲太深,寧侍郎居然涕淚直流,一不小心居然吹出來個鼻涕泡來。


    石方真忍不住笑出聲來,滿腹的怒氣被這個滑稽的鼻涕泡弄得煙消霧散。發覺自己的不爽,石方真重新板起臉問道:“眾位愛卿誰還有什麽話說?”


    朝班之中門下左給事中韋祐成出班道:“臣啟奏萬歲,江安義是封疆大員,不能僅憑捕風捉影的彈劾就定罪,臣請萬歲細查之後再做定論。”


    自己的女婿出來說公道話,石方真還是很欣慰,朝堂之上不好誇獎,隻是點點頭,示意他退迴朝班。有韋祐成帶頭,餘知節、張玉誠也出列為江安義詳解,鄧懷肅見風向有變,出班也附議查明後再定奪。


    一時之間,朝堂上爭論不休。石方真早有打算,他與兩個丞相事先打過招唿,用“拖”字訣,一切等年後再說。如果江安義能依言上繳國庫二百萬稅銀,石方真說什麽也要保住他,如果江安義做不到,石方真就會考慮暫時壓壓江安義,至於是貶職還是罰銀還是視稅銀的多少而定。石方真在心中歎了口氣,都說天子金口玉言,朕這個天子倒是越做越謹小慎微起來。


    事先與左右相都通過氣,石方真看看時間不早,目光瞟向陳成濟和孔省,這兩人是文官之首,由他們兩人來發話總結,按事先的商量先將彈劾江安義的事情壓下再說。


    朝列之中理匭右監王克複先喜後急,他與江安義算是大仇,兒子被打,自己因之免職,好不容易才起複,如果能見江安義丟官罷職,王克複舉雙手讚成。事前有人找到他,讓他在朝堂上附議懲處江安義,他沒有答應。


    答複的話自然冠冕堂皇,其實王克複知道天子不喜歡自己,甚至極討厭自己,前次麗州富羅縣自己就曾因為江安義觸過黴頭,這次去湊熱鬧的話,說不定天子記住以前的事,不僅不怪罪江安義,反而要處罰自己,搬石頭砸腳的事可不能幹。


    不過,王克複也不是沒有準備,眾人在爭論的時候,他在注意觀察天子的臉色。理匭右監是正四品下的官階,隊列稍靠前,他的眼神好,天子臉上的細微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天子的臉上烏雲密布,王克複暗暗叫苦,看來這個江安義真是聖眷深厚,這麽多人彈劾他天子都不為所動,看樣子護定了他。後來寧澤出來彈劾的時候,天子不知因何笑了,看樣子心情不錯,今日的彈劾應該沒有效果。


    韋祐成出來保江安義,王克複分明看到天子臉上寫著嘉許,王克複有些泄氣,有些猜到天子準備“和稀泥”。天子“和稀泥”的態度卻讓王克複看到一線曙光,至少表明天子對世家還是有所忌憚,不準備直接起衝突,這樣看來,事猶有可為。


    微微側轉身,以目示意身後不遠的理匭少監周思和,事先商量過,周思和心領神會,該自己出場了。此刻大殿上逐漸安靜了下來,陳左相標準的清咳正好響起,大夥都知道,陳左相要做總結性發言了。


    周思和搶先一步出班道:“臣,理匭少監周思和有本上奏。”


    這一聲把左相正要出言的話逼了迴去,陳成濟迴身怒目而視,這姓周的小子怎麽這麽不懂規矩。陳成濟認識周思和,這個周思和是他任左相後從孟州司馬升任理匭少監的,為人還算老實,怎麽今日在朝堂上膽大妄為。


    周思和見到陳相瞪自己,心裏直“突突”,有苦說不出。他是宣帝年間的進士,在主簿、縣丞、縣令、州司馬的位置上輾轉了近二十年,苦於沒有門路得不到升遷。朝庭重啟銅匭,他身為司馬掌管州一級的銅匭,平反了幾件冤案,被陳相看中,提遷到理匭監。


    可是京城居更不易,他沒有任何靠山在京中步步難行,理匭右監釋放善意,自己當然得接著,王家是皇後的娘家,能攀上這棵大樹自己便能在京中站穩腳跟了。前日右監大人拿了封告密信,信中舉報化州刺史江安義收攬朝庭逃犯盧子越,讓自己在朝會上伺機向天子稟報,右監大人暗示事後替自己說項,轉到刑部做侍郎。


    周思和深知機會不常有,而且向天子舉報銅匭事項是他的職責,周思和心頭火熱,選擇性地突略了右監大人為何不親自舉報。當周思和把江安義收攬朝庭逃犯盧子越的舉報說出,朝堂上一片死寂,先前彈劾江安義的事件可大可小,頂多讓江安義貶官罰銀,而收攬朝庭逃犯的罪名可不小,一個不好,江安義要連坐判罪。


    石方真麵沉似水,朝堂上大夥屏住唿吸,有的時候沒有發怒有時比雷霆大怒更為可怕。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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