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義沒有理躺在地上的杜秋光,徑自向田老漢走去。


    餘村正一臉忐忑地上前見禮,晚上吃時他與田老漢的遠房侄子吃過飯,真沒想到這個英武的年輕人居然也是官人,隻是不知道他的官大不大,如果能與白知縣說上話,那這場禍事或許能揭過。


    衙役們找了塊木板,從孫育民衣服上撕下條布條綁住,等迴去後再找大夫治療。孫育民得了衙役的告誡,不敢再大聲嚎叫,小聲地哼哼著,頭上豆大的汗珠直滾。


    看到餘村正欲言又止,江安義知道他要問的話,笑道:“餘大叔,隻管把心放到肚子裏看戲,沒事。”


    眼角餘光瞥見杜秋光悄悄地移了一下腳,知道這小子已經醒了,大概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幹脆仍然躺在地上裝暈。江安義用手召喚那些衙役,吩咐道:“把姓孫的押過來,還有你們的杜縣尉也抬到這邊來。”


    衙役們不敢不從,小聲安慰著孫育民,把他扶到田老漢的屋門前。杜縣尉大概怕被別人發現他尿褲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佝僂著身子死活不肯移動。


    已經是三更天,雖說是八月,但晚上站在空曠處寒風唿嘯,不少人被風吹得發抖。村民們誰也不敢散去,眼前這場事鬧大了,杜縣尉被嚇暈了,孫少爺被掰折了手,眾衙役成了寒風中的鵪鶉,擠成一團瑟瑟發抖。餘村正不敢得罪這群爺,叫村民搬來柴火,在南牆背風處升起了火,讓杜縣尉、孫育民還有眾衙役們圍著火取暖,然後留下幾個穩重點的村民照應,其他人被他趕迴去睡覺了。


    江安義不怕冷,胸中有團火苗燒得他熱血沸騰,他感覺自己文人的軀殼裏原來隱藏著一顆火熱的武夫之心,那三隻讓他險些喪命的弩箭,點燃起心中壓抑的戾火。篝火在風中搖曳,把江安義的身影印照在田家的土牆上,黑影張牙舞爪,如同地獄深處釋放出的惡魔,要把火旁的眾人吞沒。


    好漢不吃眼前虧,孫育民像個肉球般蜷縮在火堆旁,手腕處痛疼難忍,他不敢大聲叫喚,生怕驚動了屋角的魔王。用餘光怨毒地瞅向江安義,在孫育民的心中江安義早已經被紮得千瘡百孔。


    江安義手中拿著連弩,有這件東西在,孫家已是砧板上的肉。江安義把目光投向孫育民,孫胖子下意識地埋向頭,假裝烤火。江安義暗自冷笑,以他的靈覺自然能查覺到孫育民有如刀子般的目光。孫育民不知道,在天子的心中,私下持有軍械是什麽重罪。


    火堆旁杜秋光身上的濕跡已經烤幹,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些,手捧著農家的粗陶碗喝著熱水,這時候考慮的不是粗碗白水的問題,而是想著等白縣令調集人馬抓住這個強匪該如何報仇。


    十六名衙役跑了三人,加上孫育民的車夫,還有幾個孫家的護衛,這個時候白縣令應該得到消息了。杜秋光輕蔑地瞟向守在一旁的江安義,粗鄙武夫,扣押本官打傷孫家少爺圈禁衙役居然還敢站在這裏,武功再好擋得住幾隻利箭,撐得住多少人圍攻,要是自己早就亡命天涯了。


    屋內,餘村正拉著田老漢道:“老哥,你得給我交交底,你這個侄兒到底是什麽官,要不然一會白縣令帶著大隊人馬來了,你讓我怎麽辦,一村老小都要吃掛累。”


    田老漢見餘村正眼球都鼓出三分來,急得麵紅耳赤,悄聲道:“餘村正,你放心,這位大人的官比白縣令高。”


    餘村正的心放下了一半,又問道:“就算他官大,會不會等他走了白縣令把氣發到我們頭上,那位大人倒是一走了之,我們可就受罪了。”


    田溝實在是忍不住嘴,“嘻嘻”笑道:“餘叔,白縣令見了他鐵定要下跪,能不能做這個縣令還看這位大人的意思。”


    餘村正這迴真的放下心來,田溝這娃他看著長大,老實巴交不會說謊,他都這樣說了那就一定是了。餘村正琢磨起田家父子的話來,比白縣令官大,白縣令是上縣縣令,從六品的官,在化州比他還高的官隻有刺史、別駕和司馬,華司馬自己見過,張別駕據說有三十多歲的年紀,眼前這位二十來歲。


    餘村正眼前一亮,一下子確定了江安義的身份,該不是江刺史吧。唉呀,如果是這位來了岩頭村,那真是天大的幸事,誰不知道這位江刺史是點金手,蜜水果就是他研製出來的,如果江大人能夠照顧一下村子,那岩頭村可就發了。能與這位接上善緣,就算不弄個小官當當,至少跟縣衙的那些衙役胥吏說起話來也硬氣些,不再受鳥氣。


    想著,餘光華可坐不住了,拎起燒水的茶壺,殷勤地來到江安義的身旁,笑道:“這位大人,夜來風寒,多喝口熱水去寒。要不您到屋裏先歇著,這裏有我盯著,保證出不了事。”


    烏雲縣,今夜南城門沒關,杜縣尉去抓人,不定什麽時候迴來。三更不到,一輛破爛的馬車衝了進來,值守的衙役認出是孫家的車夫,正要上前問話,馬車飛馳而過,直奔孫家大宅。


    半刻鍾後,孫富成帶著十多名護衛直奔後衙。白治光已經睡下,一個強匪影響不到縣太爺的休息,所以他被喚醒時,一肚子起床氣。


    冷著臉來見孫富成,白治光道:“孫兄,什麽事半夜叫醒白某,可是強人跑了,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跟岩頭村有關係,本官自然有辦法把他抓住。”


    孫富成胖臉緊繃著,聽車夫迴稟,那賊人打跑了兩名教頭,直接從奔馳的馬車上搗破車廂,把兒子抓了,現在生死不知,哪有心情跟白治光打哈哈。


    “白大人,你還不知道,那賊人強橫,把我兒抓了,杜縣尉和派去的衙役都被他扣住了,現在生死不知。”孫富成自然把事情往嚴重裏說,這樣白縣令才會派人去救他兒子。


    白治光一驚,他首先想到的是民變,如果激起民變的話,無論有理無理,他的前程也就到頭了。


    “怎麽迴事?孫兄別急,慢慢講來。”白治光的瞌睡驚沒了,坐正身子道。


    車夫結結巴巴地把江安義拒捕、抓走少爺的經過說了一遍,正講述的時候三個逃跑的衙役迴來了,一個個麵如土色,唿唿直喘。這三個跑得更晚了,看見了孫育民的手被掰斷,杜縣尉被嚇尿了褲子,當然有些事要加重說,加油添醋地說,有些事就要為尊者諱了。


    不得不說這幾位口齒靈利,說得孫富成臉越來越白,不住口地催促白治光趕緊派人救他的兒子。雖說自家有四個兒子,但他最成器可是這個大兒子,將來自家的門戶還靠他來支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


    聽說不是民變白治光放了心,臉上仍是一副焦急地樣子,裝模作樣地斥道:“你們這群飯桶,十多個人居然打不過一個,還讓孫公子落在賊人的手中,如果孫公子有個閃失,本官一定要重重地責罰爾等。”


    孫富成苦笑道:“不怪他們,我府裏也去了十多個護衛,還有嚴、金兩個教頭,這兩人可是好手,殺過不少馬賊,居然都不是那賊子的對手,白大人就不要再責罰這些兄弟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快點派人去岩頭村救人為緊。”


    白治光有些犯難,道:“孫兄,你是知道的,縣衙總共也就不到四十名衙役,杜縣尉已經帶去了十六人,剩下的二十幾人前去恐怕也不是這賊人的對手,府上可還有壯士,不妨一同前去拿人。”


    “我府裏能打的都派了去,實在不行的話到鏢行找人幫忙,雇人的錢我出了。”孫富成急切地道。


    提到銀子白治光想起件事來,道:“安西都護府的駐軍有一隊人馬在西城操練,帶隊的是昭武校尉蔣銘蔣將軍,前兩日我請他吃飯的時候老兄不也在嗎,他帶了五百兵丁過來,何不請他幫忙。”


    孫富成臉上露出喜色,道:“蔣將軍還沒有走嗎,太好了,麻煩白大人請他帶人幫忙,有軍隊在那賊子插翅難飛。”


    白治光笑道:“孫兄先別急,光動嘴皮子這夥兵爺可不會動身,我聽說當初江刺史請壯武將軍帶兵剿匪還被敲去了數千兩銀子。”


    孫富成臉上閃過一絲肉痛,咬牙道:“救人要緊,這錢我出了,還請白大人快些請蔣將軍出兵,遲恐生變。”


    四更天,收了一千兩出兵費的蔣銘高高興興地帶著三百兵丁趕往岩頭村,天蒙蒙亮的時候,大軍將岩頭村的出入口團團圍住。蔣銘身披明光甲,騎著高頭大馬,身邊帶路的衙役指著火光處道:“將軍,那有火的地方就是田家,杜縣尉和大夥就被那小子扣在那裏。”


    江安義挑選親衛,蔣銘為替好友周宗炫鳴不平出言擠兌,結果被江安義又氣又累激得吐了血。傷愈之後梅弘民認為他丟了臉,不待見他,蔣銘自覺無趣,找了個出外操練的差使,準備躲躲風頭,順便打打野食。


    帶著手下五百人東遊西逛,這幾日駐在烏雲縣邊,半夜被白縣令叫醒,一千兩銀子入了賬,蔣銘感覺自己的背運已去,好運到來。看著火光處,蔣銘揮動手中大砍刀,高聲喝道:“兒郎們,隨本將軍抓拿賊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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